《相师堂》 第一章 昭告天下 这世间,人们相信有神灵,一如相信这世间有妖魔。 很久很久之前,一场殊死相博,天女峰上的仙人们将妖魔镇压在山下,并用法术将天女峰一分为三,与西方天女河镇守四极,护佑苍生。 据说那场仙魔大战,双方死伤惨烈。是啊,天下说书人的故事都是这么说的。说来说去,听的人越来越觉得寡淡无味,渐渐地据说变成了传说,再后来传说变成了不说,最最后,不说变成了不知道。 东、南、北三座天女峰,守天下三极,互成对望之势。现今的人们没见过神仙,可他们见识过天女峰的法术,未敢存丝毫不敬畏之心。天女峰毕竟是修仙之所,寻常百姓一边慨叹仙山的可望而不可及一边又削尖了脑袋以能入三天女峰为家门荣光。 天女河自西而来,带来仙家的滋养,护佑围水而矗的三座天女峰,使天女峰能够护佑一方水土东天女峰守护东盛国、南天女峰守护南杞国、北天女峰守护北芷国。虽说这三座天女峰之间情不同姐妹,但也未势如水火,嗯,相处得还算太平。隔几年三峰首座还会到天女河边上聚一聚,聊一聊国势、讲一讲天下、炫一炫新收的弟子,也算论个长短,争个脸面。 只是如今的天下,好像再没有人知道天女河的传说故事。 好在,天下的日子还算太平。 可世间总生贪嗔痴怨者,一如东盛国的国主齐修,总不满足于天下三分,总想着天下归一,归于他齐家。人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还是有些道理的。东天女峰掌门刖汀,其心与齐修一般,总想着天女峰能三分一统。两人常常为如何能做到一统天下而思谋商议,兵戈疆场,倒也规划出些模样来。 这一日,刖汀与国主正在议事阁议事,便有内侍通报夏贵妃产下双生王子,已抱在殿外求见。齐修吩咐声“快传”,人已迎出议事阁,左右瞧着儿子满心愉悦,回头对刖汀道“掌门又要费神为两位王子求名了。” 刖汀望着北天,突道“国主,北芷寻到天女了。” 齐修闻言,倏地止住笑,亦抬头遥望,前些时日还乌云密布的北天一时云蒸霞蔚,隐隐有圣光缭绕。齐修回头狠狠地盯着刖汀道“为什么北地能寻到天女,而你不能?” 刖汀仍旧望着北天,脸色沉静道“北地近师门,得其庇护之深,但臣掌门之尊也不是空承的。只要国主舍得,臣可让北地十五年国运不升。” “只要能打压得北地无翻身之力,朕有什么舍不得的?” “只是要用小王子的血来祭!” 齐修一惊“什么?” “臣可以做法,用王子的血克制北天女峰的祭坛,给苍氏以重创。如此北芷国主还怎么倚重她们?” “可是十五年后呢?” “如果国主舍得,臣还有一计,可令北地从此无天女。” “当真?” “只要舍得,臣敢保证东盛十五年国运昌隆,为三国之首,国主一统天下的愿望也会实现。” 齐修回头望着还未睁眼的两位王子,半晌道“他们还没看到这个世间的美好呢?” “但他们创造了美好!”刖汀低头施礼,高高的峨冠顺着肩部滑落在地,她冷冷地看着堆落在地的美丽的蓝色,道,“只要能一统天下,有什么是舍不得的呢?” 齐修的手刚刚触及其中一个婴孩的脸蛋,听到刖汀言,忽地停住,扭回头道“齐贾!” “在!”侍卫长齐贾躬身上前。 “杀!” 齐贾一愣,抬头,一脸的疑问。 “没听明白?”齐修正色,指着怀抱王子的两位乳母道,“她们护卫王子不尽心,致使王子殒命夭折,令诛九门------” 两位乳母早已吓得跪地失语。 齐贾抬起的头、拱着的手,都僵硬地挺着,双眼惊骇地望着国主。 “今日值司的侍卫均有护卫失责之罪,诛!” 齐贾“扑通”跪地,以头触地,似魂才回了身,哭道“陛下!陛下!王子无罪!王子无罪啊!” 齐修看着齐贾,一字一句道“朕的儿子,怎会有罪?”齐贾仰头,齐修再道,“他们有功,他们是我东盛的功臣!” 刖汀一旁突道“国主,臣恐夏阀生疑。” “生疑又怎样?朕给他们一个太子------朕不缺儿子,东盛不缺门阀,他们懂得!” “是!” “齐贾,朕赐你国姓、许你一殿荣华,是报你父当年救朕之恩;今朕许你一世荣华,封你五识。你可愿意?” 齐贾以头触地,身子颤抖不止。 齐修甩开宽大的袍袖,张开双臂,仰望天穹道“苍天,朕之愿,你可听到?” 恢宏的议事阁外,雕砌精致的石狮后,趴着个锦衣少年,望着面前发生的一切,骇然地咬着双唇,克制着自己,有血从嘴角流出,滴落在华美的腰带上,在阳光的照射下,晕染得格外刺眼。少年一双手紧紧地抠住石狮的尾巴,好像要把石狮的灵魂从它体内抽出,来让他发泄------ 时年,东盛国元道十五年。 此年,夏贵妃生双子有功,擢升为皇后,三王子被封太子衔,改其名疆为佑,寓意护东盛万里江山。夏氏一阀一跃成为东盛第一大族。 昭告天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章 信念之故 南杞国、天女峰、菘山小筑。 胜聪趴卧软榻,弟子胜由芝正准备给她施针治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胜聪摆手示意胜由芝停下,反身坐起,未趿鞋袜,赤足奔了出去。胜由芝连忙从榻上拾起外衣、从榻前拎起绣鞋无声地跟了出去。隐约听见师父的问话“找到了吗?” “师父,是北地寻到天女了!” 叹息声又起。胜由芝轻轻将外衣披在师父身上,又俯身轻轻地给师父穿上绣鞋。 “由芝,你听到了吗?” “是,师父,徒儿听到了。”替师父穿好鞋,胜由芝起身低头道。 “她恨我,不愿意让我找到她!”胜聪激动道,“我养了她二十年,像亲生女儿一样教她、爱她,她却恨我!” 胜由芝低头不言语。 “她为了一个没落子弟,舍了性命、舍了南杞、舍了天道,临了连转生在哪里都不肯说实话。她就那么恨我?” “师父息怒,师妹是受人蛊惑蒙蔽。” “由芝,我不生气。她转生了,早晚会与我再见。” “师父圣明!” 许是听了徒弟的恭维话,胜聪的面色稍有缓解,这才又回头向还跪拜在地的弟子问道“山下还有什么事?” “禀师父,东盛新立了太子佑,噢,是夏贵妃的长子齐疆,改了名字,说是天恩晓梦,望其护佑天下。” “齐修惯用的伎俩,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他又和刖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听说夏贵妃生王子有功被封为皇后。” “若生个儿子就有功劳,他齐修的后宫遍地都是皇后。” “师父,可需再探?”胜由芝问道。 “探什么?齐家的家事我不感兴趣。”胜聪吩咐弟子道,“天女身份一出,天下哗然。敬者、忌者、大有人在,把菘山三子都派出去。” 待弟子领命退下,胜由芝才迟疑道“师父把菘山三子都派出去,天女峰怎么办?” 胜聪冷笑道“由芝,你是南天女峰首席弟子,眼界、胸襟不应只停留在眼前。” 胜由芝受教地低下头,却仍然不明白自己所问与眼界、胸襟有何关联。 “东天女峰已六十年无天女,好胜善妒的刖氏岂能放过北地天女?要知道只有天女才有机会领悟天道、尤其是进仙山的通道,要知道修仙是多么令人向往的啊!那齐修又是个野心勃勃之徒。他二人为各自利益,荼毒天下是免不了的。如今咱们国势不如东盛,自不能与其硬碰硬,唯一能做的,便是与强者联手共抗东盛。” “弟子明白!听说皇后见了砚城使者。” “砚城算什么?唐家算什么?可叹我今年旧疾延误,不能下山。你明日下山一趟,寻国舅请他上山。” “是弟子无能,不能替师父分忧。” “你有何错?偌大的南峰如今都压在你肩上,师父心疼都来不及。”胜聪望着自己最倚重的大弟子道,“你生性慈善,与人相处能宽容待之,与一众师姐妹也从不计较得失,菘山上下无人不赞你听从你;你出身贵族,即使为师不在,你在朝堂上也有一席之地,虽未著书立说,所言也为士子典范。” 胜由芝面上一红“师父谬赞,弟子只是尽本分。于法术上却远逊众师妹。” “护佑家国,不是上战场,讲究刀马战。” “是!” 胜聪透过菘山小筑望向外面,感慨道“你说当年开山祖师创立天女派时可曾想过门下会一分为三?她成仙得道去了,可曾想过她的弟子凋零的凋零、贪恶的贪恶、相残的相残?这样的天女派要之何益?” “师父?”身旁的胜由芝惊骇道。 “不是吗?”胜聪问向她,“日夜枯守着一座山峰,寻求救世济民之道。为这大道抛弃父母族姓、青春、爱情------你为着这天下大义、为黎民百姓,不也舍了这些吗?你心心护佑、相印多年的人不也耗不起这漫长等待娶妻生子了?” 胜由芝不由一笑道“师父刚才还骂师妹为了个没落士子命都不要了,连师父也坑。怎么转眼功夫就变了口气?” “明明修不成仙,还修个什么劲?不如回家生孩子!” “师父越说越放诞了。” “师父老了,枯守到死也无可厚非,可你们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守在这儿做什么?” “师父有师父的信念,我们有我们的,为这个国家生、为这个国家死,这就是我们的信念。” 胜聪不由地一笑“近来去太学讲课,受那些个学子传染了吧?你说南宫起怎么会那么好命,得你们这么忠心相随?” “难道师父就不忠心?” “我忠心是因为师父教的好,我自问不是个好师父,所以才奇怪你们都是跟谁学的?” 胜由芝“扑哧”一乐“谁敢说师父教的不好?太子三岁起蒙、四岁发问、五岁骑射、如今六艺皆精,试问三国中谁家可比?” “是了,南宫起有个好儿子。”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章 投桃报李 北芷国、相师堂。 顾相顾延龄端坐在太师椅上,左手不停地抚摸着扶手,红棕的扶手处因主人常年的麻挲颜色已明显透着浅色。 顾延龄面前站着位一身月白色束袍的绝色少女,身材婀娜曼妙,薄唇微咬显得俏皮可爱、双目眨动间透满灵性、双眉稍挑又带些许的狡黠,垂挂髻(垂挂髻为少女发束,本书女子依古制十五及笄)的头上竟簪着一支骨簪。这骨簪虽看不出是由什么骨头制成,但围簪镶着的珠子却独特别致,十二颗珠子大小一致、圆润通透,其上似水珠浮游,又似云雾缭绕,簪首坠着累丝焊接的镂空珠铃,珠铃中附着一物,灯光下透着些许红色,却又让人瞧不清楚。 顾延龄望着骨簪稍稍地出了一会神,道“十二簪都戴到头上了,还跑来问我作甚?” 少女一笑,露出一口细小的白牙“爹爹自然知道女儿今日回来的目的。” “南轲太小心,她肯以掌门之位相赠,我自会投桃报李,又何须你跑这一趟?” “师父有命,弟子从之。”少女稍蹙双眉,似也觉得师父此举多余。 “表面看海一芊入宫是为着安顾家之心,但实际却是南轲为海家着想。” “师父此举亦未瞒女儿,师父也好,爹爹也好,为的不都是北芷江山吗?” 顾延龄轻垂眼帘,闷笑了两声,方道“北天女派自是为了海家王朝,可是相师堂如今交予你手,行的却是江湖作派。” “女儿如今还兼了代掌门一职,却如何能将相师堂完全剥离开来?” “你虽入门五年,但苍氏之法不过学了些皮毛,你确定要接这块烫手的山芋?” 少女再笑“女儿只是代掌门,师父不过是闭关,真有事她会替我出头的,再说天女峰相关事宜还有四位师姐呢?” “那四少出身皆贵且入门比你早,你有把握拿捏的住?” “女儿出身相府,谋略战术不比爹爹少。四少多不出山,世事她们懂多少?至于其他,只要父亲肯让章儿跟着我,我还怕哪个?” “天女派虽无明令禁止婚嫁,却也约定俗成不婚不嫁。你确定要遵守?” 少女睁大眼睛,好笑道“既无明令自是可遵可不遵,如今女儿是代掌门,自是我说了算。再说女儿今年方十五,待有一日真思了春心,舍了这掌门之位嫁人也不是不可以。” “尽说胡话,你以为掌门之位想当便当想舍便舍?” “这怎么是胡话?如今这掌门是我自愿当的,等将来不愿当时自然弃了去。再不济,有相师一脉相助,女儿有什么可担心的?” “谙儿慎言!” “难道不对?国主年幼,父亲您是顾命大臣之首,万人之上。女儿虽入天女派,但到底是相师堂出去的,我身上承载的,便是爹爹所能给予的,否则那天女派遇难为何只求咱们家?” “话虽不错,但这朝堂也不是相师一家的,为父是一国首辅,但那是先王信任青睐,不是你拿来炫耀的资本。” “女儿拎得清。” “南轲善计,不要总想着胜她一筹、压她一头。” 顾谙又笑“有三娘子的关系在,女儿岂会造次?再说女儿又不傻,否则也不会要求同天女居一室,代为抚养。” 顾相闻言道“你这脾气呀!只有你去改变别人,不许别人干涉半分。此事我纵使满心不愿,怕也更改不了了。” 顾谙刚要接语,却闻敲门声起,外间有人道“相爷,宫里传来旨意,皇上又梦魇,令您入宫见驾陪伴。” “知道了。”顾相回了一声却并不起身,又对顾谙道,“南杞欲与砚城结秦晋之好,许砚城之主的长女唐不敏侧妃之位。” “我听说这事了。” “南宫轶会以送聘之名拜会砚城,实为签订不战和约。听说这位太子性弱,养在深宫,甚少外出。” “朝廷准了铮王的请,准他赴砚城签订不战和约?” “铮王虽是特使,但我想你亲自去一趟,唐不愠这几年野心愈发膨胀,暗里招兵买马拉进深山操练,你去查探一下。” “明白!看唐不愠这几年行事的风格,要他依附于人恐不可能,这次砚城能答应签订不战和约,多半是其父主张。” “铮王一行,你只观望,不要插手。” “是!” “我知你欲为章鲁翻案,只是章鲁之案事涉南杞,难免要入南杞查案,切记提防南宫轶身边那个‘半璧公子’,此人善谋多计,心狠手辣,帮助南宫轶做了不少事。” “听说他因拜访流声刹七空大师有所悟,回南杞之后便久居‘风缈阁’不出。今次怕很难遇上这位风云人物。” “他既能辅佐南宫轶,那南宫轶想来也不是等闲之辈,外间传闻他性软可欺无心机,多半不可信,若与他遇上,也不可大意。” “是!” 顾相起身入屏风后改换朝服。顾谙回头看一眼门外,道“章儿进来吧!” 门被分推两开,进来一位秀气的少女,手中拿着件蓝色斗篷。 “小姐,外面起风了,我给您准备了件斗篷,这就披上?” 顾谙接过斗篷道“我自己来即可。我就说全家只有章儿最懂我心。”顾谙披上斗篷,又道,“章儿,三娘子准你出师了,你打算跟着爹爹还是继续跟我?” “章儿听老爷安排。” 顾谙凑近章儿,眼睛自下而上一撩。章儿了解顾谙的习惯,知道会有好事,双眉一敛,静静听着。 “章儿你若跟着爹爹只不过做个护从,若跟了我,我保证三年内让章氏脱离北疆------” “谙儿休要信口开河。”屏风后顾相厉声道。 顾谙未理父亲,接着对章儿道“你父家之案已是铁证,如今不能立时翻了案,但爹爹已答应让你哥入刑部,而且我也会尽力查证当年之冤,终有一日,让你这章儿之名改回章姓。” 闻听此言,章儿已是双泪溢流,跪地叩头“若真有那一天,章氏满门百拜小姐。” “谙儿!”屏风后现出顾相一脸凛色。 顾谙未惧,指着跪地的章儿道“她父,与你有同门之谊,你当知他为人正直;他做我七年西席,育我为人谋事之篇,我自知他不阿之性;三年知县,造福一方,为百姓称道。这样一个人怎么就成了协从叛国者?” “朝堂之事你懂几分?就敢下这狂言?” “就算朝堂之事女儿不懂,但天下之事、天下之理女儿尚懂几分,所以才投了师门,用这一己之身,拨乱反正。” “荒唐!” “荒不荒唐,爹爹等着瞧便是了。”顾谙回头朝向章儿,又道,“章儿,我非是想用你才发此言,我顾谙虽巧言,但对你不会,对老师不会。今日誓言既出,必守践约。” 章儿再次以头触地。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章 残局生机 相师堂大门口,顾相踏步入轿,却又停住,回头劝女儿道“天下门派之争不只一家,多加小心。” “爹爹放心吧。” “谨言慎行------” 顾谙咬着唇,明显不愿受教,道“爹爹,皇上若当不得一国之君,贺王、隽王都正当青春年少,也是可造之才,与女儿关系也不错------” “混账!”顾相怒斥,左右手翻腾几下,想起马鞭没带在身上,遂令身边家仆道,“鞭子,马鞭!” 顾谙哈哈一笑,挽起章儿的手,跃身上马,长啸而去。 身后家仆小心问道“老爷,还拿鞭子吗?” 顾相嘴角微微颤了两颤后很有节制地复了平常状,扭头喝道“人都跑远了拿来还有何用?” 家仆一低头,虽未言语,朝着小姐飞奔的方向也是微不可查地一笑。 顾相顾自登轿入宫陪小皇上去了。 顾谙与章儿两人一骑一口气跑出几里地,缓了笑意才停下来,双双下马缓步而行。 “小姐,你真要带我上天女峰?” “自然!” “家里武艺高强的人多的是,我一个逃犯之身,小姐带着我会有掣肘,万一被有心人翻出我的身世恐对相师堂不利。” 顾谙玩着马鞭道“因为危险便放弃,这岂是我顾谙的行事风格?不过话说回来当年章氏之案发生的太突然,我爹仓促之中,只能救你兄妹二人于虎牢,再多的,他------” “天降祸于章门,乱中不落井下石者已是恩德,老爷冒险相救,我爹在天之灵也会感激老爷再造大恩。” “老师一生公正无私,却遭人诬陷被斩,章氏一门株连,有多少好儿孙流放北疆,生死无人顾?你兄妹二人不也隐匿五年,改了容颜才敢示人吗?” “只要章氏能沉冤得雪,章儿愿以命偿,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又算什么?” 顾谙望着夜暮深沉,肃然道“溹岭章氏,一夜落败,百年老宅成灰、儿孙缚背,惨烈之状今日想起仍心懑愤恨。究竟谁与章氏有深仇,陷你们于不义?” “所以小姐才会另拜天女派,欲为章家出头?” 顾谙一笑“那时我才十岁,哪里会想这么远?当年老师蒙难,爹爹既恐我做出出格之事、又怕我忧出病来,才吩咐三娘子带我去天女河散心。在那里遇到参加天女会的师父,我贸然求问师父天下何为道?既有道,何有罪生?既有道,何衍愆尤?” “她怎么回答?” “她只说了一句话道非法!”顾谙看向章儿,月光暗淡,却也投下浅浅的一丝光亮,眷顾这个世间。 “道非法------多么浅显的道理,我却不懂。” “小姐?” “我三岁开蒙,在老师堂下受教七年,自以为已识天下大道,却原来只是识些字罢了。至那日才懂若为大道,当先以法治。” “小姐以为这些是在相师堂学不到的?” “相师堂一直入朝堂奉王室为主,我想要的答案他们已不能给我。北天女派作为连接庙堂与民间的桥梁,他的包罗万象才是我要去学的。学然后知用,用所学来为老师辩、用所学来让自己辨,我想看这朗朗乾坤、想看这河清海晏。” 章儿停住脚,静静地看着自家小姐,月下顾谙蓝色的斗篷已被夜色浸染成漆,章儿却觉得小姐的背影清晰无比。因着有小姐在,她狂躁不安的心才会趋于平静,她相信小姐有能力为父亲平反,一如相信父亲从无叛国之心,这个信念一直坚定地存在她的心底。前行的路定会坎坷不平,她有小姐,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北天女峰清浅居。 苍荨守着面前的棋局,呆坐着。身旁的大弟子海一芊默默地将棋盘旁的茶水换了热茶。 “你小师妹还没回来?” “许是事多耽搁了。要不师父先歇息?” “不了,我等她。” “是。” 苍荨看着静穆和蔼的弟子,微叹道“芊儿莫怪我!” 海一芊微微低头,轻道了句“弟子不敢!” “顾延龄浸润朝局多年,深谙制衡之道。我选了他女儿做代掌门,他自知我是要借助相师堂渡北天女峰之劫。而我------为保他女儿周全,为让他放心,只能以你为质,入宫执王师,教授国主。” “弟子明白师父苦心。” “祭坛被毁,我重伤难治,这都是东盛刖汀所为,可叹我虽清楚始末却无力与之抗衡,悧儿年幼,根本担不起天女之责。国主所需的占卜、问神、崇祀、请政------这些,日后都要相师堂相辅。” “弟子明白,师父是为北芷、为天女派,权衡之下才不得已为之。” 苍荨兀自摇了摇道“算不上不得已,那年在天女河畔,我临时起意占了一卦才动了收她为徒之念,这是私心,是我想利用她在先。” “师父精研十翼,一把铁卦闻名天下。顾家得师父一卦也是幸事。” “这五年,我虽未教授过她,但她览尽我观止阁所有藏书。这五年间顾谙虽不名于世,但------”苍荨忽地停下,没有说下去。 海一芊未在意,道“是,师妹天资聪颖、过目不忘,阅之成诵。” 苍荨接道,“天下的好事都让她一人占尽了——出身名门、容貌一绝、才谋冠绝天下、善攻心、亦有凌云志。如今做了北天女峰掌门,再领了相师堂,许多从前不能做的,她会放手去做了。” 海一芊道“这样的人年纪轻轻便做了北天女峰的代掌门,居高巅,若无惊世之才,如何立身?” 苍荨望着门口处远远闪现的人影道“从今日起,她以顾谙之名走到人前。”苍荨看着渐近的弟子,接着道“是因为她更喜欢做顾谙吗?” (苍荨,字南轲)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章 图十年计 顾谙解下斗篷交到章儿手中,亦不行礼,径自奔向棋局,道“师父又在研究残局?” 苍荨也不恼,笑道“今夜谙儿不觉此局有了生机?” 顾谙嘴角一扬道“所谓生机,是别人予的,与师父可无关。” 海一芊看向章儿插言问顾谙道“师妹怎么把外人领进天女峰了?” 顾谙用手指轻轻走着盲棋,回师姐道“天下谁人不知天女峰的掌门历来是被刺客杀手追捧的人物?我虽只是代掌门,好歹也执着北天女峰掌印,身边若无个稳妥的人,怎么能行?” “山上武艺高强者众,用得着师妹带一个相师堂的人来?” “师姐大可和我这护卫比试一番再来说师妹值不值得带她上山。” 苍荨摆手制止,眼望章儿佩刀对章儿道“女娃,你这鱼尾腰刀------是三娘子的佩刀?” 章儿拱手施礼道“是!” “南纥给你这柄刀的时候可说过什么?” “一柄刀,兵器而已,要说什么?” “罢了------谙儿既然带你入山,想来你必有过人之处。北天女峰寒苦,盼你耐得住。” “是!” 苍荨转向顾谙忽又回头,盯向章儿。章儿心中一凛,因思及自己身世,继而又惊,眉目微蹙,几不可查地瞄了一眼顾谙。顾谙仍自看着棋局,似已入其中。 “你这女娃竟佩的长短刀?” 海一芊听言亦回头细瞧,果然,章儿左腰还斜挎着一柄短刀,约有六寸长,竟是用麻强丝丝缠绕挂于腰间。一柄简单的刀,海一芊不知师父为何会感兴趣。 “这柄刀------”苍荨还没来得及将话讲完,顾谙忽道“师父,这残局徒儿已解了。”苍荨闻言转头,顾谙继续道“只是若说破了,难为师父的执著,岂非要伤心了?” 苍荨一笑,道“你解你的,我解我的,咱们两不相扰?” 顾谙一笑“如此甚好------哦,师父刚才问起章儿这柄刀?我送她的,可好看?” “好!好!好!”苍荨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终将心中思虑想问之话压了下去,才对海一芊吩咐道“我从今夜起闭关修炼,天女峰一应事务均由谙儿处理,她执掌门之簪便是掌门人,门下弟子不听从其令者,即刻逐出师门。” “是!” “谙儿,你师姐不日入宫授课,这山上你有不懂的地方要快些请教------” “师父,师姐入宫了,不是还有师父嘛!” “师父闭关岂容你骚扰?”海一芊喝斥道。 顾谙一笑,道“哪里就是师姐说的骚扰二字?还不是因为师姐不在吗?师姐既不愿我叨扰师父,若有事时我只能请教家里四师了。” 四师,是顾谙对相师堂里授她技艺的四位师父的尊称。 所谓四师,乃相师堂四司——武君三娘子南纥、星君丘法从、占君丘照夜、巫君女姁。 苍荨摇摇头笑道“你不要欺负芊儿。” 顾谙又笑“师姐一本正经的模样真的很好玩嘛!” “芊儿是见山是山的人,你却是看山是水的人,你们不适合在一起玩。”苍荨收了棋子,随意道了一句。 “所以说师父偏心,我入师五年,您从未夸过我。” “顾相的谋将,还吝惜我的夸赞?” “师父可别忘了,如今我只是顾谙。” 苍荨闻言正色道“你愿做顾谙,我很高兴。北天女峰一脉就仰仗你了。” “师父修大道,弟子争法仪(法仪就是指法度)!” 苍荨颔首微笑。 顾谙回头对海一芊道“劳烦师姐通知门下弟子,明日卯时天知阁前我要改一改门规。” 海一芊一惊,看了师父一眼,怒道“顾谙,你别太放肆,你还只是代掌门,天女峰门规岂是你说改便改的?” “按她的吩咐去做!”苍荨忽道。 “师父?” “去!” 海一芊低首尊声“是”出门而去。 “我入门这五年她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师父到底看好她什么?” “芊儿是经事才长的孩子。再说天女峰不是有你吗?” 顾谙哼笑道“这儿没别人,师父就别拿话哄我。天女峰是你的,可不是我的。”顾谙看着海一芊的背影接着道,“我的忍耐是有限的,你我十年之约,希望她能成才。” (此处备注海一芊十年成长,顾谙襄助五年,是为十五年,照应刖汀十五年破北地之说。) “乱世起,希望我能有机会参与------”苍荨抚案起身道,“芊儿,你多担待她些。”说罢,一人慢慢走进内室,瘦削的背影被昏暗的烛火衬出落寞的孤寂。 “她是仰之弥高的人物,也会有心事?”待看不到苍荨的身影章儿才问道。 “北天女峰掌门苍荨,字南轲。” “怎么了?” “三娘子,名南纥。” “我知道呀?!” “天诰七年,她们姐妹关系绝裂。” “天诰七年?”章儿一愣,问道,“难道与我爹的案子有关?所以小姐入天女派真是为查案?” 顾谙慢慢低垂眼球,露出眼白看向章儿,道“你看到什么了?” 章儿一愣,道“什么?” “白眼啊!我顾谙会为查案拜山门?” 章儿“哦”声低下头。 顾谙又道“不过我曾就当年一案侧面问过师父,未得分毫。” “我瞧着她们师徒俩对小姐你不友善。” 顾谙一抿嘴道“因为以后她们的风头是我的了。” 章儿看小姐露出笑模样,亦调侃问道“小姐,有限的忍耐是十年,那无限的是多久?” 顾谙回头,含嗔一笑。 (本书中将顾谙启蒙老师章鲁人设为战国墨家一系,因墨子为春秋时鲁国人,所以取一“鲁”字以代。本书中顾谙初期观点建树皆出《墨子》。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章 若为友故 刖汀独坐桌前,盯着桌上平展开的秘信,沉思不语。 刖汀喜欢独处,所以宅内少有仆从。她在时,只要无事,仆人们是不敢轻易走动,更别说高声阔谈、絮语聊天了。今日尤甚,从晌午起掌门便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叫吃喝、不准人询问,宅内弥漫的紧张气氛越来越窒息着家仆的心。 与其他两位天女派掌门不同,刖汀并不住在天女峰上,所以国主齐修给她另辟了住所——生生别院。至于别院之名的含义,既无人敢揣测,也无人敢置喙。 生生别院不过前后两院,胜在狭长,前院居东天峰门下十三弟子,听候师父差遣处理天女派相关事务。后院乃刖汀居所,院内共有仆人十二名,总管一人,所司不过掌门生活起居事宜。 刖汀的生活非常自律,每日仅午时一餐,不食肉、不饮酒、不设宴。刖汀对门下弟子要求甚严资质差者不录、出身低微者不授,且其门下弟子入门三年须先学枯坐,有师引导日日凝神,吐故纳新;三年后入后山种竹,竹活千株者可入中峰学习武道、祭祀、宗法、巫蛊之术;每年考核优者可以登峰顶观星阁一月,得刖汀授业。 也就是说除每年七月,刖汀都在生生别院修行。 东天女峰?那里可是她最厌恶的地方,一想到漫山让她不喜的山菊,她就有种失控的感觉。但今日这消息,比漫山黄菊还让她气恼。那个孩子,五年前,天女河遇到的那个孩子,居然做了北天女峰的代掌门。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当年就该再补一掌。 苍荨护了她五年,让她一出世就为代掌门,是看中了她背后的势力?还是她亦看出那个孩子命里带来的胜者之气? 顾谙当年没死在她的掌下,定会带着胜者之气来征伐这个天下。 半月前,她以皇上新得的双生子中的一位王子之血祭了法坛,欲毁掉北天女峰的祭坛,本是希望苍荨出手相博,即便斗个两败俱伤她也是赢家,因为她会用另一位王子的血入蛊种入天女人偶之心,这样一来天女就会被她所控、为她所用,岂非一箭三雕? 可怎料,这个“倔强的草头”,是了,她称北天女派掌门苍荨为“倔强的草头”。这个“倔强的草头”,竟毁了祖宗创建的祭坛,散尽修为救了天女。如今累她受重伤,血蛊之术不知会有几分效果。 刖汀还在盯着桌上的秘信------ “倔强的草头”将生死置之度外,欲以顾谙势力稳固天女派在国中地位,借助相师堂之手稳北芷朝局。这个算计筹谋,怕是早就想好的吧?刖汀终将眼神移开,慢慢望向院中,方才一场大雨将院中那株冬青浇得青翠欲滴,肉质的花瓣层层叠叠、挨挨挤挤,好不热闹。刖汀爱花却对花粉对敏,所以半月前太子拜师时以此花做为束修礼送到生生别院栽种时,她一眼就爱上了。 刖汀推开窗户微倚着窗边,伸手凭空摸着花叶的可爱,口中喃喃自语着“相师堂,真的无隙可查?” 生生别院的角门这时被打开,走进一位身着栗色便服的少年公子,迎着窗户,远远地对她拱手施礼,道“师父!” 少年头发上沾着雨水,在雨后阳光照耀下发出晶亮的色彩,晃得刖汀的心暖和了许多。她已有十余年没收徒弟了。这次奉王命兼任太子三师之首,本想走个形式,只挂个名声。未料这孩子竟循着民间拜师之规送来了束修之礼,在大门口实诚地三拜九叩,大张旗鼓之举轰动了京都。她知道那棵冬青是太子外祖夏氏搜罗来孝敬她的,但佑太子对她谦恭尊敬的态度让她的心莫名感动。这孩子,只要得空便来别院看望她,只要宫中无课业便赖在别院,喜欢学她样子倚在窗边看冬青。这孩子做的刻意,她却无丝毫不喜之感,难道这就是缘分?那为何从前没有?难道是自己杀了他的弟弟,成全了他和自己?齐佑在滴水檐下站定。 “为何不进来?” “方才在大门口,宫中内侍传话,母后这会儿又犯糊涂了,徒儿想回宫照看,在檐下给师父告个罪。” 刖汀看着少年清爽容颜,怜道“你循礼尊我敬我我自心慰,只是你母近日深受打击,多陪陪她,不必早晚过来我这边。” “是!” “七月回山,我给她配一副药,会让她的病缓解一些。” “谢师父!” “你我既成师徒之名,我就有护卫你之责,使你心身不受累便是其中之一。”刖汀说完,又扭回头看向院中冬青,缓缓道,“今晨的加急文书看到了吧?北地出了位代掌门。” “是!” “她将会是你最大的敌人,亦是东盛最厉害的劲敌。” “是因为她背后是相师堂吗?” “如今她的背后还有北天女峰。北天女峰啊,我做梦都想去的地方。那里,山巅之冰坚硬无比,北地天女使的冰针便由其所制;那里生长的褐竹被制成王城军的风铃箭,此箭一簇三头,一旦发射,锋利无比;那里,是离师门仙道最近的地方------” “既如此,他年北地臣了咱们,那山峰还不是任由师父所踏?” 刖汀闻听徒儿一番大话,不由好笑道“天女派啊,岂会臣服于人?” “师父不觉得将天女三派归于一统才是正道吗?” “又异想天开了,一统是随随便便就说成的吗?三派互为敌,各为其主,三国各自为政,相安无事,为何做那劳民伤财的事?” “是,是徒儿想法狭隘了。” “去吧!别让你母后等久了,这些个朝堂大事,你慢慢学来即可。” “是!” 齐佑躬身又施一礼,折身而去,待走至门口处,抬头望了眼门匾上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生生别院。 齐佑喃喃道“互为敌?”又顿了一下道,“敌人的敌人------该是朋友吧?”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章 欲扬先抑 顾谙看着面前四位师姐及她们身后一众弟子,莞尔一笑。 “今晨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就是想让大家认识认识我。我虽拜师五年,除每月大课外很少露面,所以门下的弟子多有不识我的。”她就那样仰着脸,看向众人。 众弟子中有胆大好事者,扬着眼角瞄着这位代掌门。光滑的额头,一双眼睛深邃如寒,鼻梁不高,薄唇上施了豆蔻色的口脂,日下泛着淡淡的荧光,很漂亮。还有那一身烟罗的新裙,层层染就的烟色里,透着绝色的美。 海一芊看着小师妹,心头涌上一股酸意。自己五岁拜师,从女童之位做到女修、女师、到如今四少之首,掌管观止阁。这么多年来在师父面前克俭恭敬、兢兢业业;在一众师姐师妹面前不骄不躁,张弛有度。所以北天女峰上人都认为她是继任掌门的不二人选。五年前,这个说话奶声奶气的相师堂的少主顾谙来拜师,还是她手牵手领到师父面前的。那时她以为不过是千金少主来历练一番,好为继家业镀一层金,所以顾谙在观止阁里读书时她还颇为照顾,一日三餐精细不错,但凡顾谙有求有问她也一并全应。孰料------从前的善待竟换来今日之境。她精研古史治经,苦修道门玄篇,勤习武道功法,只想着有一日与师父并肩,护卫北芷,纵使某日战场厮杀,她也不怕。却都没有,师父把她放逐到王宫,给九岁的国主授课。漫说北芷,如今天下有何人不知北芷的朝政实际是在首辅顾延龄手中?她去宫中,无非为质,演一个陪国主遭软禁的角色。 原来就这是自己的作用------ 顾谙右手牵着的粉琢女孩这时仰起小脸道,“姐姐,要下雨了。我晾在外面的娃娃该淋湿了。” 顾谙俯身蹲下,稍微整理下她的薄夹棉裙子,温暖道“下雨是好事,说明天越来越暖了。” 北天女派弟子入门修行共分女童、女修、女师三境,如今天知阁排位亦是按各自修行境界排位。所以当立在后排的女童们听说要下春雨时,都忍不住朝天上望去。天虽微熹,却已照出万里晴色,这雨,怎么下? 四少之二的殷涤抬眼望了望西天,道“代掌门还是快些吧,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顾谙摸了摸女孩的脸,道“下雨多好,蓄满你后院小池,咱们就可以养活师了。(活师即蝌蚪,《山海经东山经》又南三百里,曰藟(lěi)山,其上有玉,其下有金。湖水出焉,东流注于食水,其中多活师。)” 女孩开心地点头,直道“好”。 顾谙这才起身对众人柔声道“有一件事须得先跟大家说明白,我只是代掌门,是代师父管理这天女峰,待师父出关,这掌门之位还是要还给师父的。因为大家都知道我是相师堂的少主,将来是要接掌相师堂的。所以觊觎这掌门之位的人,不必打我的心思------” 海一芊闻言一愣,抬眼看着顾谙。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吗?是宽她的心还是警告? “我对管理杂七杂八的事实在提不起兴趣。大师姐德才兼备,师父已命她入宫为王师,所以她的观止阁暂由膳堂的天衣代管;二师姐教授天女责任重大,所以她的天知阁便暂由女师田渺代管;乐修阁、少鸣阁依然要仰仗两位苏师姐费心了。” 乐修阁主苏淇一旁道“北天女派修行,一直遵循三境之说,即女童、女修、女师;女童六等、女修四等、女师三等,层层修炼考核,最少也须十年方可小成。女师之上亦有少师、中师、上师、阁主之分,那天衣只是一等女修,田渺为女师末等,你让她们越位代阁主之责,不怕众弟子不服?” “十年?若有灵根,何须十年?若是劣根,予她十年又何用?我这人年少狂妄,所以做事少不得不尊门规,所以三师姐莫恼我------” “你今日所为岂是不尊门规?简直是蔑视门规!”苏淇恼道。 “依师姐言,即使一个傻子入了门派,什么都不学,只需慢慢熬个十年,也能得一个末等女师之职。那些个有慧根的门人,即使再有灵性,也得一年年熬着、攒着?” “这------” “三地天女派,唯北地最弱,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不但苏淇,众弟子都静心观望,希望能听出个答案来。 “墨守成规。”顾谙缓缓道出,“众弟子中,平庸者而居高位,灵聪者仍在苦熬,这便是如今北地之境。不是吗?” 众人皆不语。 “天衣虽司膳堂,但她修为不比四师姐差。去年春末,四师姐不是与天衣在后山比试过吗?” 苏笺闻言,倒很自然道“不错,去年我与天衣比试过,那时她练至化冰诀,所以她输了我。今春我们又比过,她已练至掐冰诀,我败给她了。” 苏淇闻言,回头瞪了一眼妹妹。苏笺未理她,顾自道,“我觉得打破三境之规不好,但择优而授也不错,为什么两者不能兼行?” 顾谙面色柔和道“便依四师姐!”说罢,她又对苏淇及众人说道,“我启用田渺并非她武艺有多高,而是因为她是个有勇有谋之人。三年前,田渺带人下山收租,途遇恶霸拦路,双方起了冲突,闹至官府,田渺未报师门,凭己之力胜出。两年前,田渺归家探亲,助村民与豪绅打官司,保住村民田地房屋,使其不至流离失所。半年前,我在山下茶室亲见她不动声色地帮助寡母幼子免受其族欺侮。”见面前众弟子皆静默不语,顾谙稍顿一下,道,“北天女峰,乃修仙之地,每年拜师的人从山下延绵数里。而你们,已拿到打开仙门的钥匙,是灵智之人,心里当存宽容仁善之德。这世间,只你们能得了仙缘,能与天女同修-----” “是!” “北地今寻天女,自该昭告师门。至此,北地另辟别院,允招男徒,以示修仙之心,人人平等,皆可向之!” “谨尊掌门令!” 顾谙莞尔道“是代掌门。” “师妹这招果然厉害,欲扬先抑,既拢住人心,又轻松地解决了四少中的两少,扶植了自己人,将天女峰最要紧的两阁紧紧地攥在自己手中。”众人散后,海一芊走近道。 “师姐能分析至此,有进步啊!”顾谙微微一笑,“难道师父没对师姐劝诫过?” “什么?” “境界!一个人胸襟多宽境界就有多大,是因为师姐顾忌这些,才推己及人!” “你!”海一芊面露怒色。 “师姐当宽慰,我还愿意对你讲这些。再知会师姐一句,宫里那位小主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顾谙,你别太得意了。” 顾谙仰头看着面前这位她从不看好的大师姐,心里一直不明白师父选她做下任掌门的用意。明明从头到脚皆不可教。小心思、人虽不笨但悟性有限,唯一可取之处是书读得很多,可以与自己相较了。只是,读了那么多书,常识道理学到哪里去了? “师姐,我一直都很得意,能怎么办?” 直至顾谙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海一芊才从悲愤中醒来,三师妹苏淇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 “师姐,天下谁不知你是观止阁阁主,北天女峰四少之首,如今竟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压制------” 海一芊静静地看着苏淇“你想说什么?” “师姐,咱们这些人都是向着你的,只要你一声令下,定会帮你夺了掌门之位。” 海一芊眼神忽得一冷,道“然后呢?” “师姐才是咱们心目中掌门的不二之选------” “苏淇!” “嗯?”苏淇有些纳闷,大师姐为何直呼她的名字? “师父还没死,你们就要变天作乱了吗?” 苏淇心里一惊。 海一芊眼神透出狠色,一字一句道“只要有我在,你们一个个休想闹事。师父既指了顾谙做代掌门,我便奉她为尊,收起你的心思,安安心心的做你的阁主,但有越轨差池之处,我身在王宫也依然处置的了你。”说罢,海一芊甩袖而去。 苏淇眯着眼睛看着海一芊的背影,不怒反笑道“不过一枚棋子,一个质子,真以为师父看重你?” 敞开的大殿门后,露出一小截杏黄的裙摆,有人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日这出剧,你扮个什么角色?” 苏淇慢慢回头,对那人浅浅一笑。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章 主动出击 鸡刚叫了一声,顾谙便抓起枕头扔了出去,咬牙嘟哝一句“赶明个把这些鸡都宰了。” 旁边章儿笑道“从前你也在山上住,怎么从没听你抱怨过这些鸡?” 顾谙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理了理有些蓬乱的长发,眯着眼睛道“从前我可以不守门规,不参加早课,自然听不到鸡叫。” 将洗脸水放好,章儿来至床边准备给顾谙整理被褥,被顾谙伸手拦下“不用收拾了,我一会儿回来接着眠一会儿。” 章儿应声只将幔帐支起,道“你如今好歹是个代掌门,这山上还有拦你的人?” “本来是打算给海一芊送行的,既醒了,便先巡视一下早课吧!” “天女峰的早课跟咱们相师堂的早课有什么区别?” 顾谙趿着绣鞋,踱到水盆开始洗漱擦脸,还不忘叮嘱道“入了人家的山头,就要守人家的规矩,相师堂三个字以后少提。” “是。” “说起这早课区别,我觉得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累人且没用,不让人安生多睡会觉。” 章儿从衣柜中拣着衣裙,问道“五日后堂会咱们回不回?” “这么快就堂会了?照夜该回来了,我当然要回去。她致力斡旋不战和约,功不可没。话说起来,我和她三个月没见了呢?” “小姐这话说的,一副怨妇的口吻。” 顾谙嫣然一笑,道“她扮女子时我扮男子,我扮女子时她扮男子,珠联璧合的一对,我有怨妇的口吻也很正常啊!” “小姐,你将自己活得这么------这么不清楚,将来可怎么嫁人?” 顾谙穿戴整齐,又笑道“我活得哪里不清楚了?至于嫁人一事,那么远的事,我提前想它做什么?” 顾谙边说边对着梳妆台上的铜镜理了理鬓角,让长发散披在肩,用骨簪简单地挽了个发髻,除此再无装饰。 “小姐,你昨日让悧儿天女露面,是故意的吗?” 顾谙停下欲迈出门槛的脚步,慢慢回头看章儿,眨了眨眼睛道“我就说这北地养这么多人有什么用?还不如章儿你,你都能看明白我的用意。” 章儿跟上前道“其实我只知道你是有意为之,但是为了引谁来我就不知了。” 顾谙很有耐性道“倒也没就想引谁来。东地几十年未出天女,而上一世天女殁于南地,这两家想天女怕都要想疯了,一个两个的都不甘心,她们不会让我们捡便宜的,虽然只我一人认为寻到天女是件便宜事。” “小姐想引君入瓮?” “即便入瓮也是小虾米。把悧儿通灵一事公布于众是我与师父一早商量好的,我是想用天女通灵之事搅一搅天下,虽然冒险了些,但这样一来,将天下目光吸引到天女身上,好为师父养伤余出时间;另一方面,咱们北地寻到了天女,便已是众矢之地,一味躲藏,只会被动,是末招。我顾谙向来喜欢主动出击。” 两人站在居室门口正谈着,远远地便见着女修服的天衣朝着她们走近。 “掌门!”天衣行礼道,“早课已准备妥当。” 顾谙望一眼南天道“昨日这雨下得真透彻,瞧这天蓝得耀眼。” “后山有花开了。”天衣应道。 “天女峰中你并不是最优秀的那个,我却让你掌了第一阁,知道为什么吗?” 天衣颔首低眉,不言语。 “观止阁,你给我守住了,给海一芊留一条后路------” “遵掌门令。” “早课有多少弟子?” “禀掌门,门下七百三十四人皆出。” 顾谙抚了抚额,叹道“七百三十四人,四少、上师八人、中师十三人、少师二十一人、女师三十六人、一等女修五十人、二等女修五十人、三等女修六十八人、末等女修八十人,上女童一百人、中女童九十六人、小女童八十五人,杂仆一百二十三人------” 天衣抬头惊讶地看着顾谙,顾谙顾自道“人这么多,得费多少粮食啊?”说完看向天衣道,“这些数字,以后你也需挂在嘴边。非但要记住人数,还得记住人名,这样才好方便你认人行事,不会出乌龙差错。” 天衣愈加惊奇地看向顾谙,顾谙笑问道“很难吗?” “掌门皆能叫出她们的名字?” 顾谙点头道“这有何难?” “我恐做不来。” “海一芊还知道每一个弟子住所,知道她们的喜好,了解她们入门时间、籍贯。” 天衣愈发觉得自己不能接受阁主之位,面上露出愁容与拒色。 “我比她厉害,我了解每位弟子族中入仕几人、行商几人,谁家与东地有联系、谁家与南地有往来------你还可以细分了解,比我们做得更好!” 天衣一脸苦色道“掌门觉得可能吗?” “你不相信我选人的眼光?” “现在开始我有些怀疑了。” 顾谙好心情地一笑,多作了一番解释道“我信你是因为你的身世。这么说你明白吗?” 天衣一愣,道“我的身世?难道掌门对你讲过我的身世?” “难道我自己就查不到吗?” “是了,你的背后有相师堂。” “这山上有心怀叵测之人,有图谋不轨之人,还有旁国的细作,哎、这么看来师父真的不是一个好掌门,竟纵容这些人至今------” “掌门准备怎么清除?” 顾谙嘴角微翘、眉梢上扬道“师父不管,我为什么要管?清除她们是你的事,我可不管,我还有我的事呢?” 天衣又愣,稍琢磨了会道“那请掌门告知这些人都是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人是我动用相师堂的力量查证来的,与天女峰何干?相师堂又不是天女峰的隶属机构。” 天衣觉得心噎得很,牙根直痒痒,甚至觉得连蓝天都变得灰白了。她不自觉地揉揉嘴唇,心有不甘。 “你不必心有不甘------”顾谙道,“我把你推到观止阁主之位,替你撑开一张大网,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 “那掌门呢?”天衣语气有了些不善。 顾谙瞟了她一眼,眼神精锐逼人,天衣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以她的造诣,在天下武道中也算响当当的人物,今日在顾谙面前,不自觉地矮了半分。这位比她年龄还小的代掌门身上弥漫着竟是令她胆颤的杀气。 慢慢地,周遭的杀气被一阵银铃般笑声冲淡,稀薄的空气重新充斥聚集,虽还有一丝压抑,但随着顾谙转身的微笑,天衣揪紧的心感觉轻松了不少。 顾谙嘟着嘴,眉眼带笑地冲着笑声方向伸出双臂,一个粉琢的娃娃快速地冲进她的怀里,粘在她的身上,仰着瓷般的小脸道“抱抱!” 顾谙宠溺地抱起女娃问道“悧儿也来送大师姐?” “不是!”天女悧儿学着顾谙方才嘴角微翘、眉梢上扬的模样道,“我学姐姐,来看戏!”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章 修禊流觞 北天女峰众弟子的早课在半山腰的修禊堂举行。 修禊,本指古人三月三日在水边祓除不祥的风俗。 天诰七年三月三日,苍荨在此盖了修袚堂,取名修禊,意为洗濯祓除,去宿垢,大洁。 次年,苍荨令人在修禊堂对面修建了流觞塔。 顾谙至修禊堂时田渺正在点名。 顾谙似是不经意地对怀中悧儿道“亏着田渺是女师,否则这般唱名,很废内力的。” 悧儿倒不在意这些,轻轻趴在顾谙耳边道“姐姐,昨夜有人潜入小天女峰了。” 顾谙面色一凛“这么快?” “殷涤师姐说那些人是南地的探子。” “是悧儿的神通吸引了他们。” 悧儿腾出手来去摸顾谙头上的骨簪道“姐姐说好和我同住的,昨夜却宿在观止阁。” 顾谙爱怜地亲吻了悧儿脸颊道“今夜陪你。” “嗯!”听完保证,悧儿安心地将脸贴在顾谙胸前,呼吸惭惭均匀,竟是睡着了。殷涤见状,近前欲接手,被顾谙拒绝道“昨夜没吓到她吧?” “天女很镇定,一人在屋里缝娃娃。” “嗯。怎么没见大师姐?” “大师姐寅时便下山了。” 顾谙眼神一直停留在早课里最后一排的一位小女童身上,三四岁的模样,瞅着身量和悧儿有几分相似,东张西望后慌张地往嘴里塞了块小方糕,低着头轻轻嚼着。 “是因为二师姐起的卦吧?可还吉利?” “坤卦。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 “西方是‘坤、兑’卦位,南方是‘巽、离’卦位,同属阴。所以往西南方,可以寻到助力,得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东方是‘艮、震’卦位,北方是‘乾、坎’卦位,皆属阳。因此往东北方,就会失去助力。所以她只要安定地执于正道,该会无往而不利。‘安贞’的‘吉’,是对应了能无限驰骋的大地。” “掌门高见!” 顾谙眼神还没从小女童身上离开,这会儿工夫,她已吃了三块方糕,顾谙有些担心,再这么下去,早饭还能不能吃得下去? “这是什么高见?不过是在家跟师父学习时死记硬背来的。” “掌门说的可是相师堂占师丘照夜?” “嗯,是!” “听闻照夜公子一枚铜钱定四方,不知掌门有时间能否引见一番?” 顾谙一乐,道“二师姐,天下占卜术有谁比得上咱们的师父?你放着现成的绝技不学,反倒对别派的技艺感兴趣?” 殷涤低垂下头,脸色羞红。顾谙瞧着殷涤认真不作伪的样子,遂打了包票道“别说引见,便是切磋一番也无不可。” 殷涤脸上立即神采飞扬,追问道“当真?” “当真!”顾谙又指着那个吃方糕的小女童道,“京北七家的女儿?” “第七家的幺女,是个庶出的孩儿,亲娘死了,一年前被其父送上了山。”似是怕自己的解释还不够清楚,殷涤又道,“咱们这修禊堂便是京北第七家出资修建的,师父当时同意准许他家的女儿免试入门。” “师姐是天诰三年晋得女师衔?” “是!” “嗯,知道的真多!” “什么?” “她叫第七素?” “是!” “我瞧着这孩子喜性,悧儿会喜欢,拨去陪悧儿吧!” 殷涤一愣,没反应过来,半天道“她还是个孩子。你让一个孩子去陪天女?” 顾谙回头瞪了她一眼,殷涤剩下的话立时被咽了回去,直看着顾谙。 “我只说让第七素去陪悧儿,又没说别的,你担什么心?” “我?” “即便这孩子真出了什么事,也是你的失职------” “我!” 顾谙丝毫不在意殷涤心内涌起的怒意,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的流觞塔,看渐升的晨阳洒向塔尖,照得大地一片温暖。 “海一芊生肖属虎,你让她寅时出发,是想帮躲她过暗杀的箭吗?” 殷涤大惊。 顾谙认真道“二师姐,占卜一术最忌什么?最忌道破天机。大师姐命里必受的一劫,因你之力躲了过去,那么这劫会应在谁身上?要么是应在你身上,要么是应给大师姐一个更大的劫。我想这两点都不是你们愿意看见并接受的。” 殷涤无语。 顾谙指着流觞塔尖道“你看晨阳多美,可那塔尖无故多了三层,破坏了美感,你说师父为何不掀了那碍物?” 殷涤道“此塔血腥太重,怕生邪魅,师父以天女河之石压之。” “所以啊,完美有时真是一种罪过。” “那怎么办?”殷涤急道。 “怎么办?”顾谙反问道,“卦是你摇的,主意是你出的,关我何事?” “可大师姐她------” “是她心甘情愿接受你的建议,但有事她都该自己受着,与我何干?” 恰此际,早课毕的铜磬响起,悧儿从顾谙怀中醒来,像只蚕上下蛹动,好不容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下巴垫在顾谙右肩上,瞅着下早课的小女童,突道“叫素不好听,叫她安吧!那卦不是说安贞吉吗?已有一安,再加一安,取叠加之累,负利。” 殷涤闻言大喜。 顾谙道“小没良心的,我抱着你这半天,你却把利好都许了旁人。” 悧儿直了身子,捧着顾谙的脸,“吧唧”亲了一口,甜甜道“我许你一世安好不好?” 顾谙轻轻在她的屁股拂了一下,道“一世够做什么的?” 悧儿嘻嘻笑着,又拱进顾谙怀里。 殷涤很不明白,天女悧儿明明是她先寻到的,却为何同顾谙这般亲热?一会儿似母女粘着,一会儿似姐妹胶着。凭什么她只能巴巴侍候着? 天衣悄悄走近殷涤身旁,轻轻问道“你觉得咱们的代掌门像什么?” 殷涤望着顾谙走远的身影,咬牙道“无赖!” 天衣咀嚼着“无赖”二字半天,道“我觉得她像妖孽。” 殷涤回头看向天衣,天衣重重地点头,颇为中肯自己这一观点。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章 取次花丛 入夜,小天女峰。 天女悧儿还在修补自己的布娃娃,两只玉石做的眼睛钉上剪下、剪下钉上。对面的第七安就静静地呆坐看着,一点儿也不觉得厌烦。 正对着悧儿的方桌前,顾谙在临摹字帖,一笔一划,甚为用心。章儿在一旁轻轻研着墨,瞅着小姐临摹的字帖下多写了“尚贤”二字,轻轻读道“尚贤。” 顾谙抬头看了眼章儿,认真道“尚贤、尚同、非攻,这是老师的政治思想。” “如今是小姐的?” “为政之举,唯贤之举,是为尚政;纲举目张、有条不紊,是为大同;唯这非攻,只凭借道德上的良好愿望与自律幻想是不可能阻止战争的。”顾谙说着,望了一眼漆黑的窗外,继续道“老师希望天下兼爱非攻------可这是多么困难的事?” 殷涤静静地听着顾谙的观点,将手里的铁尺慢慢地转着、转着------她突然很真切地明白到顾谙的世界不会在这天女峰。这位年轻的女孩子,她的境界比这天女峰里每一个人都高。 屋顶有轻微的瓦片声响,紧接着殷涤看到章儿嘴角微不可查地抖了抖,她了解那是激动渴盼的表现。跟着,窗外响起轻蹑的脚步声,殷涤细细数了数,屋顶六人,窗外七人。 顾谙看了章儿一眼,手下狼毫无意地写下“十三”。 “小姐,给我画一幅吧!” 顾谙一笑“月黑风高杀人夜------”话未说完,章儿人已飞了出去,殷涤犹豫地看向顾谙,顾谙铺了张扇面,蘸了重墨,顺手一泼,扇面上洒洒点点地不均匀地斜洇着数滴墨汁,顾谙饶有兴味地细细用嘴吹去,重墨因吹来的风偏向四周,形成一个个美丽的带刺的墨花。 窗外,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亦有刀入骨肉的痛声。月夜漆黑,没人瞧见章儿如何瞬间毙击刺客。但殷涤清楚地记得,顾谙吹第三个墨滴的时候,章儿右手执着鱼尾腰刀走了进来,刀上嘀嗒着杀人的血,看得第七安满脸的惶恐与惊骇。 “别浪费了------”顾谙道,“我这墨梅正缺几朵花。” 于是,殷涤眼见着对面的主仆二人谈笑风生地蘸着刺客的血完成了一幅墨梅图。 “章儿你初出江湖,我觉得该配一柄扇子。” “小姐这礼太抠。” “回堂会时,印上简兮的私章可好?” 章儿点头道“还得配个纂字。” 殷涤忍不住插嘴道“可是那个能写梅花纂字的简兮公子?” 顾谙一乐,道“一会儿是照夜公子,一会儿是简兮公子,二师姐你到底中意哪个?” “哪里就是中意二字这么露骨?无非是想切磋一下------” “几日后是我相师堂每年一次的堂会,二师姐若有兴趣可以同行。” “当真?” “散散心,看看春景。相师堂今年堂会在京北举行,恰是七家中第三家操办。那家求了父亲,应了我一个利好,我喜欢那家的早春梨花,想配一份口脂。” “口脂?” 谈起自己喜欢的口脂,顾谙显出少女活泼炫耀的表情“二师姐你知道吗?我最拿手的就是调配口脂,我会采摘时令鲜花制作口脂,比如二月桃夭,三月蔷薇,七月木槿------我曾远赴大漠找寻一种冬青,也曾为一株布袋莲守在天女河三天三夜。” “你寻这些花草只为做口脂?” “不然做什么?” “我以为你是那种但有闲暇时间便用来读书、修炼的人。” “我这人极喜享受,怎么会受得了修行的苦?这一点我可比不上二师姐。” “所以你选了我陪伴天女?” “怎么会?我是知人善任,悧儿贪玩,古灵精怪,只有二师姐你的好脾气和好精力才能陪住她。” “说实话咱们都不是一心向道的人,你确定还要把天女放在身边?” “我虽心不向道但我心向法,会公正不阿。” 半晌,殷涤道“天女峰不参政。这是门规。” “从海一芊入宫始,这条门规便作废了。天女是什么?是全天下膜拜的神,神所到处,即永生。” 悧儿闻听顾谙所言,“扑哧”一乐道“姐姐,我只是个孩子,我都不懂什么是神,怎么受天下膜拜?你别在这儿忽悠二师姐了,她一根筋,很容易相信你话的。” “臭丫头,拆穿我很有意思吗?”顾谙白了悧儿一眼。 殷涤却已陷进顾谙话里,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 “神所到处,即永生?神所到处,即永生!” 顾谙将扇面轻轻执起,看上面鲜血淌过画就的梅,格外鲜艳刺目,那血顺着墨汁似有力透纸背之感,所以从悧儿的角度看去,只觉有挣扎的魂灵欲夺路而出,狰狞可怕。 “我看到的是画作,你看到的是魂魄,这就是普通人与神通的区别。”顾谙将扇面放到胸口处,转过扇面,将墨梅图展现在悧儿面前,严肃道“你是天女,这是你的命,使天下不起战事,这是你的使命,你活着,是为天下。” 悧儿仰起脸“你要陪我吗?” “悧儿,自己的路只能自己走。” 悧儿很平静“好吧!” 章儿忍不住问道“我很好奇,天女为什么会听你的话?” “悧儿你说呢?章儿觉得我是个凶恶的姐姐呢?” 悧儿神秘地一笑,“我是神,神的身边需要使者。” 章儿一撇嘴,道“一个这样,两个也这样,真把自己当神了?” 顾谙未理会她的嘲笑,道“外面的尸体处理了吗?” 说到这儿,章儿涌起满腹牢骚道“我真是不理解,凭什么咱们相师堂的人只能做这种暗夜埋尸的活儿,要知道我们也是十年八载苦熬出来的一等一的剑客。” “是刀客。”顾谙瞅了一眼章儿的双刀,纠正道。 “我愿意和她们真刀真枪的比试一番------”章儿指着殷涤道。 殷涤这会儿倒回了神,问道“关我什么事?” 顾谙一乐“北天女峰武功最厉害的是天衣,等有时间让你们俩比试比试,我很想瞧瞧你们俩哪个厉害。至于二师姐,她精研铁卦,你瞧她那枚铁尺,挨得过你的刀吗?” 章儿倒知趣没了言语。 “悧儿太小,二师姐最适合也最有能力护她,最关键的是二师姐是北天女峰上最可信的人。”顾谙又道。 章儿叹了口气道“我只是发发牢骚,哪敢真就那么做?” “这墨梅孑然独立,清香脱俗,隐忍寂寞,跟你很配。” 章儿轻轻咽了口唾液,道“小姐,我是杀人的,不是作诗的。”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一章 京北七门 殷涤怀抱第七安,手领着悧儿,一副奶妈的架势。 待顾谙递给两个孩儿各自一份蜂蜜裹的杏仁糖,殷涤就有种想哭的冲动。可怜她的蓝缎裙子,印满两个孩子大小不一的手印,瞅着像从家里灶台边慌乱中胡套的裙子,褶皱的地方粘着糖丝倒显得透亮、晶莹。 顾谙看戏地多瞧了几眼,含笑赞赏道“二师姐真是好性子。”殷涤还没来得及答话,顾谙又道“一会儿师姐还会再见到一个很讨喜的孩儿,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殷涤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是被拐来的。 北芷京都照邺。 一行人如今走的这条街,官称京北七门,百姓俗称七门里。 京北七门,富甲一方。初时七门乃是北芷国一家不起眼的镖局,一门七兄弟皆镖师,勉强糊口生活,只因除行镖外不懂别个,才一直坚持着。天诰六年七门接了一趟物镖,是当时呈北县一位读书人的一箱古籍,要送至南杞国一个叫“一省阁”的地方。行至半路天降大雨,淋湿书箱,镖师因恐古籍被浇毁,自作主张开了书箱,却惊现所谓古籍,竟是北芷各府县地图,翔实清楚,其中还附有各地驻军地址及将士部署。众人皆悟他们接了个断头的物什。镖头还算冷静,最后决定将此物交予朝廷。朝廷接到此物,开始隐秘地调查,从呈北县始,一路扩展,到最后,调查变得轰轰烈烈,至第二年春,也就是天诰七年,涉及北芷这桩最大叛国案里的人挤满了大牢------顾谙站在街头,望街上琳琅店铺,看形形色色的生意人出入各茶楼酒肆,还有喝得面红耳赤的府衙中人相互搀扶踉跄着嘻笑远去。眼前的繁华是百千个她师父章鲁这样的人用生命换来的。天诰七年,国内大屠杀,但有嫌疑者皆以罪论,当时身为呈北县令的章鲁在经历月余的拷打刑讯后以协从叛国罪问了斩,累及其宗族溹岭章门满门罪,严刑下族中人死的死,亡的亡,折腾到最后,活着的都发配出去了,听说一路上死伤者众。 当年举报的七人因功得了修建租售此条街的御恩。七人感念国主大恩,改作第姓,誓死做国主阶下忠仆,所以七门里的牌坊上,还镌刻着先主元德君所赐的“赤胆忠心”四字。自那时起,七门便平步青云,与高官近、偕富贵、荣耀日盛。 顾谙昂头看着牌坊上“赤胆忠心”四字,从心底涌上阵阵寒气。只因一箱地图和几句举报告密的话,元德君便认定是叛国者所为。叛国?只凭一箱地图便判为叛国,那么她顾谙手中握有南杞、东盛各州府县地图,各地路引,她是否该被通缉? 章儿近前低声问道“小姐?” 顾谙回头,镇静道“先主的书法真是一般。” “咱们不回府?” “跟这个孩子认认门。”顾谙指着第七安道,“再不济,总得告诉人家给这孩子改了名。” 七门里,自东向西,一眼竟望不到头,青石板铺就的街道,非常干净,路两旁各家铺户挑幌飘扬,各家有各家的特色,倒成了一道风景。 自东向西三里处,红砖围砌的外墙,有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拱着脑袋挤在一处,似在讨论些什么。几人这才注意,外墙中间竟是白灰抹就,其上写满诗句。 “题壁墙?没想到商贾之门竟爱文诗之风。” 第七安也认真地瞧着院墙,一脸茫然,还煞有介事地晃着脑袋朝内看着,一边问道“这是哪里?” 顾谙抚摸她的头道“这么小的孩儿离家仅一年便识不得了。” 悧儿见状,微不可察地挨近顾谙,装作好奇的模样问道“问问不就清楚了?” 顾谙顺势将悧儿搂住,点头示意章儿通禀。 一会儿,便有管家模样的人走出门,很有礼数地拱了拱手“不知天女驾到,七老爷夫人带着几位小姐外出了。” 听到“天女”二字,悧儿一愣,再一看管家朝着众人一脸敬重的表情,知道他是管天女峰中人都叫做“天女”。 “无妨。”顾谙指着第七安道,“这是你家小姐,一年前入的天女峰,得天女喜欢,赐名安,今登门相告。” 那管家一脸的欣喜,似蒙受天大的恩赐,拱着的手便再没放下。 告别门第,顾谙回头看了眼大门匾上先主书的“赤胆忠心”,天近中午,阳光正射在匾上,耀眼刺目------ 几人商量后寻了个酒楼准备进食,稍带歇歇脚。章儿在后,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身后袭来一阵风,章儿下意识地出臂一拦,拦住来人,定睛瞧去,惊道“远方?” 顾谙闻言扭回头,表情立时变得丰富起来。被唤作“远方”的人一看见顾谙,转身就要跑。 “章儿,拦下他。” 只见章儿旋风似地转身,左腿扫出,远方跳跃着躲开,脚底似生风迅速地跃出两丈开外,颇得意地回头刚要炫耀,却见章儿已近前只手自上而下朝自己面门拍来,远方大惊,右脚蹬地,身影箭一般向后撤去,掉转身形正准备使用轻功欲跃上就近的屋檐逃命,殊不知章儿凌空一纵,双手恰抓住他的脚踝,将他往下一拽,远方一个重心不稳,狠狠地摔倒在地,章儿近前,半蹲曲肱抵住他吃力的右侧,开心道“远方姐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远方侧躺在地,满脸不愤。 酒楼里吃饭的人纷纷起立观望,更甚者,放下碗筷,走出门外观看起来,不时指指点点。 顾谙眉眼俱笑,只听得身后有人道“远方,提醒过让你快些的。” 好温柔的声音,殷涤随顾谙的眼神望去,眼前立着位俊美清雅的年轻妇人,描绘得恰到好处的双眉下眸似秋波、又似新月,透着安谧祥和,使人望之心静,轻启的唇透出一丝温婉,一袭水粉的罗裙脱俗清新,浑身上下洋溢着美好。 顾谙伸手搭上少妇的手,喜悦道“你是掐好了时辰在这儿等我的吧?”又回头对殷涤介绍道,“这是远夫人,不过你可以依我叫她姐姐。” 远夫人倒不是在意“夫人”还是“姐姐”的称呼,对殷涤笑道“天女峰上能让她带下山的只有一个殷二阁主了。”说完又将顾谙拉近身边,笑道“我若连吃顿饭都算来算去,岂不是要累死?”见顾谙一脸不信的表情,便指着远方道,“我倒是知道他买牛肉饼归来会输架。” 章儿起身拍拍手道“我们可不是打架!” 远夫人又是温柔一笑,侧身让出一条路“菜已备下,一齐上楼吧!” 顾谙瞧了一眼正起身的远方挑衅道“远方,这次你可是又输喽!” 远方恨恨地捡起掉落一旁的牛肉饼,咬牙道“这是客儿最喜欢吃的牛肉饼,沾了土了。” 顾谙大方道“既回来了,客儿想吃多少牛肉饼还不是一句话的事,难道我会请不起吗?” “有钱就了不起吗?”远方依旧愤愤。 “比你有钱就了不起!”顾谙话里带着姑娘家斗嘴正酣的得意。 “快些上楼吧!饭菜该凉了。”远夫人温婉道。 顾谙听话回身迈步、上楼梯,但听到楼上一声清脆的喊声“姐姐------姐姐------” 顾谙满心欢喜地抬头去寻,果然楼梯口露出那张俊秀的脸。 少年冲进顾谙怀里,拱乱了头发不肯松开。顾谙嘻嘻笑着,一面抚直他,一面打量他长高的身形,道“小相公,再过两年,我就要仰头看你了。” 客儿一本正经道“是不是那时我就可以跟老爷提亲了?” 殷涤瞪大了眼睛。 远方冲进桌前凳子上坐着,半天才道“好好的去什么京北七门?” 顾谙与远夫人相视一笑,齐声问道“你在说我们吗?” 殷涤却在狐疑场中人的身份。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二章 添茶论道 桌子上摆了几碟普通菜肴,一壶酒、一壶茶,见多了客人,小二识趣地添了碗筷。 “小二,去牛记买五斤牛肉饼,剩钱赏你了。”顾谙道。 小二高兴地接钱飞快地跑下楼。远方鄙夷地瞅了顾谙一眼道“牛记的牛肉饼论个卖的,只有你这种不懂的人才论斤买。” 顾谙不示弱,白了他一眼,道“满京城只有我一人是论斤买他家的饼,那牛家娘子比你明白事儿。” 远夫人轻轻地执起茶壶,给殷涤倒了杯茶,轻声道“这是我在南地采的茶,只是没有茶农炒得香,胜在新茶,请尝尝。” 殷涤颔首道谢,拿起茶杯,还不忘道一句“我这人不怎么会品茶。”说罢细细呷了一口,只觉得一股清香入口,心脾舒服了许多,便赞道,“好喝!” 顾谙不言语,顾自倒了杯品了品,问远方道“一叶一芽,花了多少金子?” 远方一脸骄傲,道“三金采了几两,茶农和我们已是老相识了。” “远方,你家那么有钱有何不把茶山买下来?” 远方被顾谙拿话一噎,道“夜儿说买就买!” 顾谙未接远方的话,径自问客儿道“南地好玩吗?” “不好玩,南地人吃食细脍,没有嚼劲,说话也听不大懂,夏天特别热,若不是怕阿祖寂寞,我才不愿呆在那儿呢?” “南地人杰地灵,如今天下闻名的才子中十人有七均出自南地,你阿祖是宿儒,跟在他身边是你幸运,你当心怀感恩。”顾谙教道。 “客儿记下了,只是想念家里。” “你是男子,男子当四海为家,不要学你爹,只会守着娇妻。” “你别在客儿面前诋毁我。” “你有几斤几两还用我诋毁?瞧你给客儿取的名字——远行客。客儿,这名字真是不好听。” 远行客面上一派戚色,无奈地摇头道“我也不喜欢这名字的。” 顾谙似找到同盟,又对远方道“我建议你们再生个女儿,叫远门,然后嫁一个姓初的人家,这样,我就可以天天喊她‘出(初)远门、出(初)远门’。” “顾谙!”远方刚怒喝出顾谙的名字,却听到临桌有低低笑声。本来那人笑声极低,若是普通定是听不到,可远方乃是绝顶高手,所以被嘲笑的远方抑制不住心中怒火,“腾”地一声站起,欲找临桌人辩一辩。谁料其妻温柔地将手覆在他手上,道“玩笑而已,允咱们自己笑得,便不许别人笑?” 临桌有老者起身走过来,拱手道歉。 妇人亦起身施礼,大家风范。 殷涤左手习惯地折了一下铁尺,面上一惊,回头看向临桌,那桌此时只坐着两人,且都背对着他们,看他们背影打扮,该是公子及家仆。只是这卦象?殷涤眼神飘回到顾谙身上,询问着。 顾谙并未接受殷涤的目光,只是小声嘀咕道“小二怎么还不回来?难不成养牛去了?” “姐姐,养牛做什么?”悧儿问道。 “养牛好宰杀做牛肉饼啊!” 临桌“扑哧”一声,那公子竟喷出一口茶。 顾谙支手撑着下巴,注意着对方,那青衫公子擦拭着衣襟上洒落的茶水,慢条斯理。顾谙既不恼也不烦,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终于,那公子停下手里的动作,慢慢地回过头,与顾谙对视上。 倜傥的公子,一袭普通的青衫罩在身上,竟也能穿出儒雅的味道来。束发的发簪上镶嵌的古玉,四周隐约环刻着上古文字,透着神秘感。因为发簪,顾谙又多看了他一眼,心中赞了句“精细耐看”。只是那双眼睛太疏离,仿佛和这个世间格格不入。 青衫公子直觉心莫名一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顾谙嫣然一笑,有如皎皎明月照亮他的心,他只觉整个人从上到下都被月光洗礼,重新焕发新的能量,仿佛能得此女子一颦一笑,是他期盼一生的梦。 恰此时,店小二拎着两袋子牛肉饼回到楼上。 “小二哥,你是去养牛去杀了吗?”远行客好事道。 “我的小爷,五斤饼啊,人家得慢慢烙着,我就得等着。”小二边说着边将纸袋放到桌上,道,“牛嫂子说最小的纸袋里装着的是给姑娘的,说给姑娘晚上煨酒食用。” 顾谙笑向远方“我就说她比你懂事嘛!” 小二回完话并未离去,询问道“多饶了两个,那两个能不能赏了小的?” 顾谙双眉一挑,道“好闻吧?” “是!” 小二伸出手去讨。 远方应声刚要伸手去取,顾谙将纸袋往近前一拖,对小二道“想吃自己买去啊!你不是有赏钱吗?做人不应亏待自己的,去买吧!实在想吃,去买个吧!”至最后,口气竟是怜他般地规劝起来。 临桌青衫公子侧过身子又朝她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才回转身细细地尝着茶。 顾谙在他瞧过自己后,眼神回了过去,慢慢将注意力停到回座的老者身上,上下打量一番。 殷涤看向顾谙,她不知师妹能否能读懂她眼中的警告。顾谙颔首浅笑。 “客儿,南地没有好玩的地儿,可有有趣的人事?”顾谙一边将牛肉饼递给章儿分食着,一边问向客儿。 “对于我来说,首一桩便是我这次跟着阿祖见到了南天女峰的掌门,她跟传说中一样,不拘小节,不修边幅,但学问很好,与阿祖交谈,引经据典,信手拈来,看出我修的是家门武功还指点了我几式。再有一件便是与半璧公子打了一架------” “嗯?是怎么回事?半璧公子是新晋四公子之一,听说是位极谦雅的君子,怎会与你一个稚子打架?” “不是他与我打架,是我与他打架!那日我与他的车轿在街中偶遇,其实当时我并不知他是半璧公子,是听轿中有人言了一句简兮公子不过如此,否则怎么名声排在您之后?” “你便以此判断轿中有一人是半璧公子?” “是!” “背后论人非君子所为,所以客儿停轿捡了石子丢到他轿里,估摸着是打到人了,有随从找我理论,我便动了手。” “所以,你既未见到这位半璧公子的真容,也未知是否打到他本尊了?” “是!” “报名号了吗?” “报了,打了他家随从之后,我冲着轿子报了师门相师堂简兮座下大弟子远行客随时恭候挑战!” 顾谙一根筷子打去,嗔笑道“打赢了报什么真名号?要报也报旁人的,比如东盛绯月公子。” 临桌公子闻言彻底转过身子,欲听个究竟。 “为什么啊?”客儿一脸不懂。 “简兮公子喜欢看别人掐架,越泼妇样越喜欢看。”远夫人微笑道。 “闻名天下的公子怎么在你们口中都成了市井泼皮?”殷涤实在不喜这几人这么编排四位公子。 顾谙一笑,道“世有大雅便有大俗,有黄钟大吕,亦有靡靡之乐,你道那四位回风朔雪般人物,不用像世人般日日去五谷轮回之所轻松?” 殷涤一皱眉。 顾谙又笑,给殷涤续满了茶,接道“便讲一段你喜欢听的吧!”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三章 风雅四君 “话说如今天下年轻一辈中不缺有才德、武功者,如南地天女峰‘菘山三子’,北天女峰的‘四少’,东地的‘十三子’,而‘风雅四公子’之所以能在半年内名声大盛,其一乃四人致力于三国与砚城的不战之约的达成,其二因以‘风雅’冠四人者乃是天女河畔流声刹的七空大师。”说到这儿,顾谙停了下来,问殷涤,“你知道他为什么叫‘七空’吗?” “我只知修佛者讲‘四大皆空’,即地空、火空、水空、风空,难道是七空大师另悟禅机?或者是因人常将日、月与金、木、水、火、土称为七曜,难不成是这个因由?”殷涤请教道。 顾谙乐道“所以世人大多容易被表象迷惑,你们都觉得像大师这种佛修,取的名字一定是参禅悟透方得的。我告诉你,大师取名七空,是当年走投无路入空门剃度后脑袋空空了七日,遂以‘七空’谓己。” 殷涤不相信地看着顾谙。 “大师以‘风雅’称这四人,世人以为大师是以《诗经》中《国风》、《大雅》、《小雅》来赋他们文采风度,其实也错了。” “错了?难道不是?” “班固《东都赋》有云临之以《王制》,考之以《风》《雅》。风雅一词出于此。” 殷涤正襟道“愿闻其详。” “半年前,南芷举办的士林会中士子们分析天下之势,有人谈到砚城在如今天下局势中的制约作用,提出若不战天下安的谈论,进而便有人推举有识之士欲谏各国天子以成此事。奈何士子在民间,一时之间声势难近天子。此事传入四位公子耳中,四公子仁厚贤能,以百姓先,谏言各家天子,建议与砚城签订不战和约,希望天下能够不起战事,百姓安居乐业。达成东盛、南芷、北杞三使入砚城签约之行。七空大师听闻后盛赞四人‘风雅四君’。” “是!” “大师将‘风流夜色’评给照夜公子皆因此子风流之姿,冠绝天下。” 悧儿只顾低头咬着牛肉饼,狠咬得牛油洒到前襟上,抬眼等着殷涤来擦,却瞧见殷涤一脸向往之色地倾听,不由摇头一叹,抓起殷涤衣袖胡乱抹了两下,继续跟牛肉饼较劲。 “大师评半璧公子为‘怀璧留香’,便知此子身怀绝技,可惜我与此人缘悭一面,但听大师讲过他们交往的几件事此子当年游历借宿流声刹,身边无一童相伴,一应事务皆自理;与大师辩佛胜不骄败不馁;流声刹后山有半亩荒田,此子临走时为谢大师留宿之举将荒田修葺,种上时令菜蔬作为供养。我虽不识此君,但信大师言。” 远行客这时道“所以姐姐认为他不会做出背后妄论一事?” 顾谙一笑“谁说背后妄论就一定不是好事?妄论者就不是好人?我如今不就正在做这事,难道我不是好人?” 少年闻言一笑,问道“那剩下的两位公子呢?” “‘公子兮兮’的简兮公子,四人中大师唯给他以‘公子’称号,便知其子的风华绝代,谋略声望。据说此子识上古之文、双手会写梅花篆字,精通奇门遁甲,善音律,懂医理,大师赞其所学‘皆精’。至于‘有绯东来’的绯月公子,天下人皆知他是东盛国今年方立的太子齐佑,文精诗词武通十八般,如今拜师东天女峰掌门,听说那位有些变态的老太婆对他很关照,有时间讨教讨教------” “那你与这四人比怎样?”殷涤忽道。 “师姐将我呢?这样吧,我给你再续一杯茶,你听听我对他们的评论,再来做个比较怎样?” “好呀!”殷涤喝干杯中茶,坐看新茶又续。 “照夜公子,相师堂的四师中的占师,一枚铜钱定四方,极尽观物取象、象以尽意之能,且不慕名利,是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潇洒人物,我评他‘去影忽不见,回风送天声。’可称你意? 殷涤“嗯”了声。 “半璧公子,南杞国治国安邦的能臣,太子轶的幕后军师,才堪大用,有将略之能,我评他‘飞剑决浮云,诸侯尽归来。’可行?” “简兮公子,相师堂人,与我青梅竹马,有一次我与他月下对酌,翩翩公子一式回风舞,随月生怜影------我赞他‘千门桃与李,三千大道休。’”顾谙神情专注,似还在回忆那个对酌的夜晚。 远夫人轻轻摇头笑道“每每一谈到简兮,你便这般痴情的模样,是怕旁人不知他是你的心上人吗?” “心上人?”殷涤惊问。 “你的心上人只能是我!”远行客认真叫道。 顾谙神秘一笑,捏着远行客的下巴,装作狠狠的样子道“把你这难听的名字改掉再来和我谈这事。” “掌门已有心上人了。” “怎么?难不成你还要给我介绍一位?” 殷涤又愣,缓缓道“咱们天女派多是清修,这男欢女爱的事于我们哪里懂得?我去哪里给你寻人介绍?我吃惊是因为历代掌门无有人嫁过。” 顾谙双手食指轻叩着桌面,道“这是个问题,不能再只收女弟子了,阴气太盛易招损------”顾谙还没说完,手背被人用筷子打住,是远夫人“北天女峰生损,是因星卦出了问题,与女子何干?” 顾谙停住话头,垂首轻道一句“是!” 殷涤抬头注视着对面的远夫人,左手铁尺翻来覆去地在她手中转动,每次铁尺的顶端都直直地指向远夫人。远夫人似有察觉,冲着殷涤微微一笑后对顾谙道“若谈得畅快了,便归家吧!” 未等顾谙开口,殷涤道“还有一位公子未评呢?” 顾谙起身,有些不耐烦道“东盛国那位太子爷,只比客儿大了四岁,小伢子一个,我如今还没把他放在眼里呢?不过倒有一诗送他‘当乘云螭去,吸景驻光彩。’好了,再多讲一句,我就要收你茶钱了。打道回府,就这牛肉饼,月下再酌。”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酒楼。 至此,临桌那位青衫公子才悠悠开口说话道“古有青梅煮酒论英雄,如今她是添茶一道论风雅,有些意思。” 身边忠仆见主人动容之色,试探地问道“爷?” 公子饮了一口杯中茶,愣道“听她讲论,茶凉了都不知。” 那老者玩笑道“公子是入迷了。听她们谈话,应该是刚从天女峰上下来。公子此行不过民间游玩,与她们还是远些。” “是啊!女子太多,易招损嘛!”青衫公子笑道,“给人家的女儿起名叫‘出远门’,,说那买饼的小二养牛去了------哈哈哈------好有趣,真是有趣!”青衫公子的笑并未引起身边两人的附和。“怎么,不可笑吗?”青衫公子对茫茫然的二人反问道。 “爷------”他的爷何曾为着一两句笑话笑得这么傻? “公子------”他的公子历来是连女子的边都不靠的,便是他娘都只能垫着一道纱绢才能递过一块糕点,今日怎么就开心成这样?直转过身子盯着人家看,听人家讲话都听得入了迷?难不成动了情?这动情是好是坏?毕竟那位是相师堂的少堂主,北天女峰的代掌门,如此天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那样的一位女子,他的公子可能掌控? “公子,咱们也该走了,约了京北七门的人谈事。”同行的老者道。 青衫公子闻言面上一沉,道“不过三千石粮食,要不是第一家主与我娘有点交情,我宁愿和冬桑去河边钓蛤蟆去。” 老者见公子面色渐沉,便开解道“毕竟是来北地了,便不为京北七门,也得瞧瞧相师堂每年一度的堂会啊!听说他家的堂会会持续七天,似庙会般热闹。今年京北第三门承办,投入了不少财帛,应该值得一观。” 青衫公子微思量道“她也会去吧?” 冬桑终是忍不住,道“爷,您从前不是说世上那些个贪情爱的男人都是粗鄙不堪、俗不可耐之人吗?” 青衫公子咬着牙,摸着下巴道“冬桑这话真是------真是不得我心,该打!”忽地他提高声音喊道,“小二,替我买牛肉饼去------” (风雅四公子的评语取用李白《古风》,稍改动,只因写诗论人我实在不行。)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四章 公子无暇 相师堂,公子小室。 所谓公子,号简兮。 顾谙邀月独饮,她的面前瓷碟中放着牛肉饼。肉饼未动,香味绕过顾谙侧倚的凉亭飘过小室,飘向庭院。 庭院一角,殷涤静静看着昏暗月色下独处的顾谙。十岁拜师,好读书,从不习武。这是她过去五年对这位小师妹的印象。 突一日,师父宣布她做了代掌门,这位年仅十五,更确切地说还未及笄的少女,撑起了北天女峰。她突兀师父的决定,虽然她无力劝阻也无心这么做。北天女峰四少中属她出身寒门,家族无依。她想,无论她哪位师姐、师妹做了掌门,她都不会是受重用的那个,可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她只想好好做天知阁的阁主。这位新任掌门却以照看天女为名轻轻卸了她的阁主之位。好吧,自己心里虽有气,却觉发泄无用。也罢,年前寡母逝去,家门只剩她一人了,求来了名利能有何用?争来给谁?就在她以为自己被抛弃时,代掌门将自己带下了山,是信任之故还是认为自己对她构不成伤害? 那么,自己要不要告诉她,下午在酒楼时她以铁尺量过临桌那位青衫公子的卦象?铁尺顶端指向那位公子,末端指向顾谙。若不是她当时强势压住铁尺,铁尺两端会以相吸之势并拢。这种奇卦她从未见过。 月亮仍孤单单地挂在空中,无星相伴,无云相陪。云下庭院中有竹影晃动。 顾谙于此际回头,吓得她一激灵。 “二师姐,我的牛肉饼还热乎着哩,来尝尝?” 殷涤朝地面看去,自己的影子映在风中竹里,显得那么不和谐。 师父将偌大之门交由她,自己便该信她吧? 殷涤向前迈了一步,将身影融入风中。 自己是信她的吧?否则怎能轻易同她下山?是那双清澈的眼神?不对,她的眼神是世故、疏离的,她不是一个轻易相信别人的人,也就是说她待人是猜忌的。这样的顾谙岂会轻易对别人说真话?可她究竟做了什么让自己生了信任?宁愿在月夜守在角落里去观察她、走近她? 顾谙一边看着她,一边慢慢地喝着碗中的酒。 殷涤迈出步来,走近顾谙。 “这里是简兮公子的小室?他没回来?” “公子无暇。”顾谙轻倚在美人靠上,慵懒地望着她,眉眼间生出妩媚。 “你在伤心吗?”殷涤自己都不知怎么问出这么一句,听得顾谙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直不起腰了,半天道“章儿,你瞧出我是被公子伤了心吗?” “公子若伤了小姐的心,他自己得多伤心啊!” 殷涤听声辨位,看到自己方才站的位置上的章儿“章儿,你站在那儿做什么?” 章儿嘿嘿一乐,道“简兮公子常说他的竹子通灵,怎么就没把你调治得聪明些?” “你也跟我打哑谜?你们这样捉弄我有意思吗?” 顾谙伸手扯过殷涤笑道“章儿跟你开玩笑呢?哪里是捉弄你?那竹下有我埋的一坛酒,想着启出来送与父亲。堂会那天我及笄。” “你生辰?” “是啊,十五岁了。”顾谙叹着,少有的哀伤。 “成年了应该高兴啊!你该有自己的字了,可有合适的?” 顾谙转回头看着师姐,问道“小字简兮可好?” 殷涤哑然,稍思忖终道“你真如此爱重他?” 顾谙没接她的话,而是看还在竹下挖酒坛的章儿,趁着酒劲,哼唱起来。殷涤细细听去,听出那是一着摇篮曲。 待章儿将酒挖出,掸了附着其上的土,捧至顾谙面前。 “送至父亲案头吧!”顾谙轻轻吩咐着。 看章儿走远,顾谙才又道“现在说说白日里你都占卜到什么?” 殷涤不讳道“铁尺两端一头指你,一头指向那位公子。你居北,那么他当居南。他居高,你为低,天乾地坤,算来他在南国中地位应比你高。你的地位已至极,若高于你,只有一个可能------那人该是南国太子南宫轶。” 顾谙未语,将手中纸条团紧。那里,有照夜公子写的两行字轶,疾,从未召侍。 为这六字,她损了南国一位深宫的内应,沿途又折了三人。那四人是简兮公子名下极厉害的角色。他们冒死送回的信息必是顶关键的,看来自己要好好酝酿运作一番了。 “只听说这位南国太子要求娶砚城唐不敏,没想到他会出现在北地,两国虽未交恶,但我不会介意半路将他暗杀,要知道可以从这位南国储君身上得百利啊!” “你要杀他?”殷涤愣道。 “我准备活捉他,换取利益后或许会杀他。”顾谙道,“你以为他知道我的身份就不会生出杀我的心?” “我倒觉得他对你很有好感。” 顾谙想起纸条上的字,想到南宫轶从不召侍,万一他好男风,而不是女子呢? “师姐这话说得好笑,我与他会有什么好感?互相仇杀的好感?三分的天下,唯咱们北国最弱,良将甚少,朝堂上那位只是个九岁可怜娃娃,他懂什么?战场上咱们不能取胜,便只能在这些个阴谋诡计里施展了。” “谁说天下会有战事?”殷涤固执道。 “师姐,战事不起并不代表不会起,如今不起是因为有不愿起战事或认为不能起战事的人在斡旋,到这些人羽翼丰满之际,战事便会因着某一件事、某一个人、某一句话而一触即发。这场不可避免的战事里,我们若不及早做准备,怕连旌旗都看不到了。” 殷涤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师父从不给我们讲这些。” “师父?她那么偏心,怎么会告诉你们这些血腥的事?何况因为有我,她更没有告诉你们的必要。而我告诉你,是因为我需要你------”顾谙边说着边弹指发响,凉亭上有烛火亮,一盏接着一盏,点映夜晚。 “我需要你在我身边。因为整个北天女峰,只有你得了师父真传。” “我?”殷涤好笑道,“你不用恭维我,我没好处打点你的。” “我娘负伤于大火中将我产下,且后有追兵,幸天降甘霖,浇灭大火,又冲垮半山,阻住追兵。我母女二人才得救。” 殷涤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这与我何干?” “我们被人救下时,躺在山寺半扇庙门之上,全寺也只这半扇门之地未被火烧------那庙门上刻着一个‘涤’字。水生木------” 殷涤听得有些不自在了。她是爱这些个占卜之术,一把铁尺几不离手,有事没事都爱摆弄几下求个证实,而那些证明向来是自己一人知罢了,只因四少里属自己出身卑微,才刻意忍着,怕触了谁的逆鳞,招惹无妄之灾。北天女峰的事,哪件能逃了她的眼睛和铁尺?是她不讲而已。而今------这事、这故事编得太出乎她的意料了。所以她一时没能接下话来。 她这位小师妹,从头到脚,都是秘密。 她会看天象、会占卜、会就着血画墨梅图、会大庭广众之下说她有爱人、会同心上人共用一个字号。 她敢修改天女峰祖制,赶走师父最得意的大弟子,敢带着天下唯一的天女回家招摇、只为一场热闹的堂会,她轻易地就说出刺杀南国太子的话来。 她到底是谁?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五章 来下战书 南宫轶坐在客栈里,手中摆弄着折扇思考着。扇子是街边老丈卖给那些个准备消夏的百姓用的那种,他管这叫“清白扇”,未题诗画未着一色,竹厚纸薄,刮净磨平的竹上淡香怡人,贴上薄纸后,隐约能见的风骨,一棱一棱、一条一条,可见分明。他喜欢这种分明,喜欢以分明来辨好恶。 胡尘与第一门交接买粮送聘的事去了。 冬桑在后院刷马,这是他吩咐的。谁叫白日里他笑话自己俗不可耐? 南宫轶喃了一句原来她就是顾谙。 北天女峰的代掌门,相师堂的少堂主。北芷国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顾谙?她真是大胆,大摇大摆地把天女带出来。那是天女,全天下人都膜拜的神仙一样的人物,亦是天下帝王希望掌握在手中的人物。就像个稚童一样,咬着糖葫芦被她带出了北天女峰?苍荨若知道这事,怕会吐血了吧? 如果把她杀了,再掳了天女,那该是何等美谈? 思及此,南宫轶叹了口气。 白日里,胡尘代自己道歉,只靠在桌角站着,便已感觉气息受迫。“一骑胡尘”是闻名天下的制毒、用毒高手,一身内家功更是少有对手。今日里在对方手里竟没走上一个回合。五个大人、三个孩子,竟都深藏不露。 还有,更没想到她认识七空大师,对四公子能辩能识。 这样的人不能成为朋友,为免成为敌人,只有缚她、杀她才会安全。 南宫轶咬了咬牙。他与顾谙没有悬念,只能成为敌人。 他杀她。 或者,她杀他。 南宫轶突然觉得自己这次远行有些唐突了。 因为很明显,至少现在他杀不了她,非但杀不了她,明日里胡尘定会多派人护佑他的。因为胡尘怕了,顾谙谈笑间便让胡尘这位大家心悸。 “顾谙!顾谙!”南宫轶反复咀嚼着这名字,仿佛多嚼一下,顾谙便会失一分法力。 待冬桑洗完马归来,他的爷还在摇着扇子思量。 “爷?”什么时候他的爷把别人的名字当宵夜了? 冬桑抬头望了望头顶,今夜的守夜人怎么这么多吗?胡大叔是不是小题大做了?要说自己武功比不上白日里那些人,可爷的武功会怕他们哪个? “冬桑?” “是!爷!”冬桑停下手里的活。 “把房上的人撤了吧!” “爷也觉得不用惧他们吧?” 南宫轶叹道“高手来了,就在门口。” 冬桑大惊“门口?” 门口处有女子声音起“闻听有贵门公子入北芷,我家公子略备薄酒,于明日酉时歇马河贺家楼竹林居一聚。” 冬桑没好气道“你家公子谁啊?凭什么我们就得赴约?”奶奶的,他竟没发觉门口何时来了人! “赴不赴约你们随便,没胆接战书,就写封信给七空老头,让那个半璧别占在我家公子前面,个高了不起啊?谁知是不是砸碎胳膊垫的脚底板!” 冬桑越听越生气,跳着脚跃了出去,准备对骂一番,门刚一打开,就有一支飞镖贴着他的头皮,直朝南宫轶射去,南宫轶折扇往桌上一掷,空手抓住飞镖。外面嘲笑声起“真是丢人,一支飞镖也得你家主子接,要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 冬桑抬头瞧时,只看见一条影子消失在夜空里。 “人家站在院子里半天,你们这群废物长眼是干什么的?”冬桑心中又气又恼又怕。气果真个个是废物,恼自己没及时发现投镖之人,怕是后怕、若爷不会武功,此时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好了,关上门吧!”屋内南宫轶命令道。 冬桑进屋关门,守在自家爷身边不说话。 南宫轶看着他纠结的表情好笑地摇摇头。 简兮公子的挑战书,字很漂亮,笔锋锐利,霸气十足。 “简兮公子!简兮公子!”南宫轶转头看向冬桑问道,“冬桑,你说这位简兮公子和半璧公子哪个更厉害?” 冬桑眉头一皱,道“爷最厉害!” 南宫轶微不可查的一笑,道“明日会一会这位公子。人说相师堂照夜公子风流、简兮公子倜傥,两人曾于勾栏中斥千金购鲜花赠舞娘,只因那舞娘能唱跳飞天曲。我今日方知这位简兮公子流连花船数日,不知洒了多少银子所学的回风舞,竟只为博美人一笑。” “爷?”冬桑不知自家爷什么心思。 “你说男女之情,当真有这种魔力?” 冬桑一愣,开始垂目不语。主子不知男女之情,难道他就懂的?好在主子只是信口一问,并未打算从他口中听到什么见解。 “你说这位简兮公子为什么要向我挑战?” “不是说为了四公子排名吗?只是我就纳闷了,他若赢了照夜公子岂非更妙?直接可排至第一名。再说那排名是七空大师比较出来的,又不是爷您。那简兮公子跟您下战书有什么用?”似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些缺陷,冬桑又补充道,“他就算赢了您,难道您能给他写封文告告之天下人简兮公子比半璧公子厉害?” “你说得倒也在理。那你说他为什么要向我挑战?” 冬桑苦着一张脸道“爷,我要知道我就是爷了,再不济也能成公子之流了。” 南宫轶拾扇轻摇,有风呼之欲出,冬桑觉得神台清醒了不少。 “我刚至北地,便遇到相师堂的人,能说这不是巧合吗?刚住进客栈便有公子下战书,这非是单纯的战书,相师堂的人虎视眈眈,是准备来一场困龙之战啊!” “困龙之战?” “武林人多忌相师堂。这相师堂本是春秋时期一批隐士组成的组织,他们中多是擅长奇门遁甲、星象占卜、巫医蛊术、包括冶炼铸造之术等等------这些人世代居于山林,行踪不定,凡入世者行事多以爱好兴趣为主。听闻是百年前北芷王在天女河畔救了当时的相师堂家主,得到报恩誓言,相师堂才会出山辅助百年,至今已八十五载。这八十五年间,北芷由贫瘠小国、弱民之地发展为如今三国首富。难以想象一个多山之地,是如何种植出两季作物,又是如何织出精美绝伦的绵缎?更甚者他们还懂得改变河道,引天女河灌溉旱田,使之旱年亦丰。” “可是他们没兵将少,三国中北地最弱,真个打起来,还不是只有被痛击的份儿?” “许是气候原因,北地人少命短,人丁不旺,否则哪来这没兵少将之说?” “就算爷您说的都对,那相师堂也只会再辅佐北芷王朝十五年,十五年后看还有哪个助北芷?” 南宫轶一笑“相师堂即使不再襄助北芷,亦不会臣服他国。” “不是说顾延龄只身入朝堂,将相师堂与北芷朝廷割裂开了吗?” 南宫轶又笑“这话谁跟你说的?这一任家主顾延龄?还是下一任家主顾谙?这个顾谙,甫入江湖便高调、张扬,全不同于其父的内敛,丝毫未把整个天下放在眼中,动静中竟似能读懂人心。分析起各国人事,丝毫无江湖习气,俨然大家之风。哼,割裂?你也信?” “那您还说她有趣?”冬桑不解道。 “自是有趣,有趣到想走近了去看------”南宫轶自语道。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六章 听竹林风 贺家楼竹林居里,墙上那幅图中的下山猛虎正眈眈而视。室内居中一土制榻桌,此时正有一位身着大红衣衫的俊俏公子轻倚靠枕在自斟自饮,酒杯里映着年轻得能滴出水的容颜。 南宫轶迈进竹林居时,便看见这位传说中的简兮公子。垂发下妖冶的双眼直直地望着他,似一潭秋水,要将他泡在其中,不知不觉地吸尽骨髓。南宫轶心中不觉一颤。七空大师看重的“公子兮兮”竟是如此这般的人物? 简兮公子微笑地打量起南宫轶来,人却并不起身,酸酸道“你就是谙儿口中所言的谦谦君子?谦谦倒有一点,君子倒没看出来。” “谙儿”?于是南宫轶想到昨日酒楼中见过的那位张扬任性的少女,掩口一笑时的得意狡黠,顾盼间的美艳生辉。那样个性的女孩该配一个内敛宽容的男子守护,绝不该是眼前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妖孽。他浑身上下哪里配得上她所评的“三千大道休”? “你能徒手接下章儿的飞镖,应该是位人物。”简兮公子道,“南国太子,只身来到咱们北地,不知在下需拿什么样的见面礼才能拦得住您的脚步?” 南宫轶抬眼,正对上简兮公子的媚眼,心里又是一颤。这妖孽,竟修过摄魂术。南宫轶忙敛了心神在对面坐下,道“未知简兮公子竟是这般与众不同,领教了。轶微服出,自与外交无关,无非一些私事,哪敢劳公子大驾?” 简兮公子掩嘴一笑,端得娇美无比,只是身为男子却是脂粉气太浓。南宫轶微不可查地稍偏了偏头,以免对方挥出的香粉扑在自己身上。 “微服出?一次微服就掠走我北地三千石粮食?轶王子真是好胃口啊!” 南宫轶脸色未变道“一个愿买一个愿卖,我们做的是生意,哪里就谈到‘掠’字?” “谈到生意,我也想与轶太子做个生意。” “嗯?” “我欲以这三千石粮食换个人情。” 南宫轶心中一惕,面上却不露声色“愿闻其详!” “轶太子不必担心,某不代表官家,也不是那些个强盗,喜欢劫个色------”简兮公子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撩了南宫轶一眼,极尽挑逗之能。南宫轶直觉身上的鸡皮疙瘩“哗”地一下窜上来,一颗心“唰”地一下变得冰凉。简兮公子见状,止不住地笑起来,他这一笑,反倒没有方才妩媚之色,眉眼间少有的敛静之姿。 半晌,简兮公子才止了笑,开口道“我家少堂主有桩私案想进贵国御史府三天,与岳言大人叙一叙。” “岳言?岳大人一生清廉方正,素以刚正著称,人赞其‘铮骨’,少与外人交,你们找他做什么?” “太子放心,既不图财、也不害命,只是事涉几前年相师堂的一个案子,咱们只想求证一下。不瞒太子,贵国的这位大人太过刚正,堂内曾有几位弟兄拜访,均被阻拦。所以才想请太子殿下下一道意旨。咱们不逼供、不过刑,只问旧事。” “却不知北地中有何事会劳烦岳大人?” 简兮公子斟了杯酒递过去,道“相师堂的私事,与贵国朝堂国事无任何关系。轶太子,拿您的聘礼换一位言官三日,这桩买卖您不吃亏。实话跟您说吧,您这三千石粮食只怕已进了爻山土匪窝里去了。” 南宫轶一愣。 简兮公子又道“不错,爻山是咱们少堂主的私产。” “相师堂的少堂主,奈何做贼?” “轶太子的这句话某家一定转告。”简兮公子笑道。 南宫轶扫了一眼室内摆设,笑道“这摆设是谁的主意?” 简兮公子无奈道“轶太子也觉得谙儿太顽皮了吧?没办法,不宠着她些她会作上天的。”简兮公子说这话时,宠溺的神情竟让南宫轶起了一丝酸意。虽然觉得那样的女子就该让人百般宠着,却总有种被别人宠不如自己宠的感觉。南宫轶被自己这种感觉惊到,不自觉地一笑,道“酉时,鸡归巢。对面一幅猛虎下山图。不知你们这位少堂主是要将在下赶入这虎中,还是准备驱虎吃我这肖鸡之人啊?” 简兮公子把玩着手中酒杯,一副高深的模样道“也许这个问题我家少堂主更愿意当面回答你。” “这话何意?” “在下今日来只为取轶王子的亲笔信去见岳言大人,至于您入北地一事,我家少堂主说怕您身边之人初来乍到不懂民风俚俗,她愿尽地主之谊。” 南宫轶脸色一变道“你们劫了胡尘?” “劫字多难听,只是请了两位保镖护送您那位大人同京北七门商量买粮一事,毕竟同京北七门做生意,总得显得有架势些。这时节应该一起赴爻山督办送粮一事了。” 南宫轶脸色沉道“京北七门商贸行是有北芷官批大印的,咱们拿钱购粮走的也是官价,怎么到相师堂这儿就变成明目张胆的抢劫了?” “轶太子这话说的可就冤枉相师堂了,我跟您说过爻山是咱们少堂主的私产。难不成轶太子的一点家私您爹也要管一管?还有在下可不是跟你要挟什么,说了做生意就是做生意,咱们北地可不只京北七门会做生意。” “听闻相师堂顾相为主,如今看来却原来是少主当家,真是失敬,怪轶鲁莽,没提前拜山头,惹了山大王。” 竹林居地下密室,墙壁上挂着一形似喇叭之物,约有丈许,地下南宫轶与简兮公子的谈话便一字不漏地听到屋中的顾谙和章儿耳中。 “小姐,他生气了。” 顾谙一笑道“既称我山大王,我就耍耍山大王的威风给他看看。灭灭他的气焰。” “小姐,你这次动用四师,这么大张旗鼓,相爷真的允了?” 顾谙又是一笑,道“他们四人每日里无所事事的,也只有我肯用一用他们,于他们这是多好的游玩机会啊!至于我爹,哎,那老头?他若不允我调的动四师?他如今一门心思整理旧日文集,不愿理我的。年时连陈阁老也说爹爹如今于政事上益发少作为了。”顾谙瞄了一眼章儿,眼睛一亮道,“章儿,你今天这套绿裙子真漂亮,衬得你皮肤白了很多。” 章儿显然已经适应顾谙这种跳跃性思维,紧接着问道“相爷虽不说,却知道你这是在为我爹翻案。那案子已是铁案------”章儿越说声音越小。 “是铁案不假,也是冤案。这些年我爹不可能查不到蛛丝马迹,只是他不说而已。我说过我爹这人虽心思缜密,就是胆子太小。他顾虑的东西太多,掣肘就多,所以翻案这事由我提出、由我来做最合适。于公老师是北芷官员,忠君爱国;于私他是我爹挚友、是我老师。” “可是,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我怕查到最后,没有查到有利证据怎么办?” “会查到的!”顾谙坐在椅子抬头看章儿,又越过章儿瞧向外面蔚蓝的天空,认真道,“老师的志向、抱负,都建立在北芷这片土地上。作为朋友,我听见他同我爹探讨‘尚贤、尚同、非攻’;做西席时他会给我讲‘节用、非乐’;做知县时他研究河流如何改道走向更利于耕种、会与老农探讨何时春种何时秋收最益;他会反反复复求证涝地与旱地的区别,该种什么庄稼。这样的人,这样积极的人,他会有时间去与人商议叛国之事吗?溹岭是你们章氏根基之地,他的根在这儿,他要叛到哪里去?这桩桩件件不是我一人说的,呈北县的百姓也是心知肚明的。虽事过五年,他们不可能轻易地就将老师忘记。” 章儿面有戚色,道“可先主还是以叛国罪杀了他。” 顾谙沉声道“所以我怀疑他是替人背了黑锅,又或者他被人算计做了替罪羊。” (“尚贤、尚同、非攻”是墨子的政治思想,“节用、非乐”是墨子的经济思想,这里的“非乐”并不是指不欣赏音乐,而是指那种亏民食之财的沉湎声色。)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七章 困龙之战 章儿面上黯然,也顺着顾谙的方向看外面天空的蓝。好半天才开口问道“小姐你真打算把这批粮食还给他?” 顾谙眉毛一挑,道“还?进入我顾谙口袋里的东西,你什么时候见我主动掏出来过?何况买了咱们的粮喂饱他的人,想干什么?吃饱了好打我?真是笑话。他砚城的人需要春粮,我爻山的弟兄就不需要?” “听说这批粮食第一笙按一石一两银子计算的。” “上白米卖的下白米的价格。”顾谙双手交叉,两个拇指紧紧相抵,道,“年前第三门来讨好我,承办相师堂的堂会,年后第一门就给我来这一手,七门里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齐心。” “听说第一笙与南杞王后有些交情。” “我倒是想见识见识这位只育有一位公主,却能让后宫多年不生事的南国王后,到底是个什么人物。”顾谙哼了声又道“如今竟又掠我北芷千亩粮产。” 章儿纠正道“小姐,人家是买。” “屁!”顾谙双眉一蹙,“三千两银子,这叫买卖?糊弄傻子呢?买卖上的事我爹向来不愿出面,白白地便宜了他们多少?” 章儿低头提醒,道“毕竟大家都要吃饭啊!” “章儿,吃饭有吃饭的排场。许他南宫轶拿着这粮食求娶豪门,便不许我用这些粮食接济弟兄?” 章儿抿着嘴笑道“小姐,您这是豪夺。” 顾谙闻言也是一笑,道“是又怎样?这是我的地盘,他南宫轶想出这口气,等我到南地时,他能堵住我再说。” “小姐这话说的真是轻松又放肆,还气人------” 章儿话还没说完,顾谙以指噤之,又指了指上方。章儿明白地点点头,静静听去。 竹林居里,南宫轶还在,还在踌躇。他不信顾谙会轻易还他粮食,他不在意这批粮食的去处,他在意的是宫中给他订下的那桩婚事里所能取得的最大利益。他踌躇,是因为他想从简兮公子口中了解一下顾谙,这样他才好下手去劫其身边的天女,毕竟如今对他而言,利益才是最紧要的。可是简兮公子看似不羁,却藏着让人看不透的内里。 南宫轶莫名地有些心疼起来,那个精灵可爱的女孩竟喜欢面前这个不男不女的人。他呢?谁来爱他?谁会爱他?是了,南地太子的名声多么君子啊!全国无不知他是个坦荡荡的人,对任何女子都从不斜视,一饮一啄只肯从桌上拿取,从不肯沾一丝女色。朝中大臣认为他是从荒唐国主身上悟出的教训,国中百姓则认为是上天怜南杞,赐了个人品极其端正的太子治国。其实都不是啊!他不敢近女色,哪怕轻轻触碰,他都会像疯了一样颤栗,会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一个人连呼吸都成了问题,贪欢就真成了。哪怕一场春梦,都会要了他的命。 一个人时,南宫轶常自视镜中的自己,常常抑制不住脑中疯狂的念头自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南宫轶慢慢地低垂着头,任那种痛苦的心情蔓延全身,一点一点啃噬自己的心,他慢慢蜷缩着身子,抱膝将头紧紧裹在双腿之中,悲伤顺着大脑侵占他的心,一点一点吞食他的意识。 对面,简兮公子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南宫轶------” 南宫轶闻言抬起头来,一双眼睛迷离而无助,道“是!” “你来北芷做什么?” 南宫轶抬着头,无意识道“买粮食送聘------” 简兮公子顿了一下,重新又问道“南宫轶,你来北芷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南宫轶眼神越来越迷离,缓缓说道“天女------” “寻天女?” “寻天女?”南宫轶重复着这个问题,灵台中尚存的一丝清醒还在挣扎,他有些模糊起来,不确定自己波动的内心在捕捉什么。 “寻天女做什么?” “天女------掠天女------” “你们准备何时何地动手?有何助力?” “我们------”南宫轶话音未落,竹林居的门便被一股罡气击破,简兮公子被罡气所震,坐椅下意识地朝后挫了几挫。就在这当口,一道身影急速地冲进来,以迅雷之势裹住南宫轶,闪电般地离去。待简兮公子稳住身子,起身欲追时,二人踪迹皆无。 简兮公子抚着胸口,平复着欲涌而上的不安,快速地从怀中掏出一瓷瓶取药服下,转身看到了顾谙和章儿。 “伤到了?”顾谙扶住简兮公子坐下关切道。 简兮公子摇摇头,道“他旨在救人,并未对我下杀手。” “是半璧公子吗?” “不是。是跛子。” “南国平朗公?”顾谙惊疑道,“他来照邺了?” “这个小气鬼如今厉害了,竟能破了我的幻术。” 顾谙看着简兮公子惨白的脸色道“谙儿连累四师了。” 简兮公子又一笑“这几年日子过得太逍遥,手底功夫弱了,脑子也跟不上,否则刚才就该甩出一包迷药,先迷倒了再说。” “不急,以后有的是报仇机会。” “南宫轶的定力超出我的想象,刚说到买粮送聘,没打听清楚他欲掠天女的目的。” “他掠天女是在明面,以后的暗涌还不知会有多少。我们在山上时遇刺,刺客是南人。不用猜也是为了天女。天女身份一出,令天下人伺动。或为名或为利。如今我带着天女堂而皇之地走在大街上,想暗中出手期有所得的人就得掂量掂量了。天下悠悠之口可不是闹着玩的。”顾谙顿了一下,又道,“对于这个南宫轶,我暂时还无相应的对策。内应带出的消息太少,再派出的人手还未有消息带回。” “砚城会不会知道粮食被劫了?”简兮公子问道。 “四师不必担心,知道也不怕,不会给他们抢回的机会。砚城这几年越发张狂,如今竟想着靠与南国结姻亲寻找后盾。爹爹以往总说先观望再说,如今他们姻亲一结,北芷南陲恐危。” “砚城连接三国,地理位置特殊,东盛有大河相隔,南杞有群山做屏障,唯独咱们坦路相通,若砚城降了其他两国,咱们岂不危矣?若咱们出兵一击而成还好说,若不成就会造势让砚城倚靠他国。你不是也因为知道这一点,才养的匪兵吗?” 顾谙在简兮公子对面坐下,道“是啊!托我爹的福,我都快卖与北芷国了。巴巴地愁着南陲,想着防范之计。如今担着这劳什子代掌门,个个都猜测我是拿什么迷惑了师父,得了这个位置。” “我们家小兮文能提笔安天国,武能上马定乾坤。” 顾谙眉眼俱欢,道“四师如今这架式比我更衬简兮之名,不如这名号就送给四师?” “小丫头,你就打趣我吧。要说扮男子,我哪里比得上你和夜儿?你没瞅见南宫轶瞧我惊异的眼神,活脱脱看妖孽的表情。他定是在心中呕骂我不男不女的。再说我做了简兮公子,你做什么?” 顾谙一乐,道“莫不如我洗手做羹妇?” 四师女姁媚眼一挑,问道“做羹妇?你准备毒死哪个?” (关于古时粮食亩产的资料,我也查看了一些,大致1-10石不等,这里取3石之说。)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八章 智者无寿 公子小室。 顾谙与殷涤对坐,悧儿坐在一旁拆扯一个如意绳扣,乱糟糟地铺满桌子。殷涤正对着顾谙回忆自己护送天女回山事宜。 “一路都很顺利,既没人阻拦也无人追踪啊?” 顾谙面色深沉,道“再想想,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否则南地不会冒险劫悧儿。” “就三日的路程,第一日,雇的马车是临时起意,悧儿相中了车把式鞭子上的红绳,缠了一路要了来。那日晚宿的客栈,我们俩住一个单间,无人打扰。第二日,悧儿说想吃米糊,多拐了三里路去了市集,那一日我们俩步行,至晚宿在一民户家,那家男人得了怪病,悧儿用血给他和了碗药医治------” “停!”顾谙打断她道,“悧儿用血和药医怪病?” 殷涤点头道“是啊!没想到悧儿的血还有这个效用。真就把那家男人的的病治好了。” “所以呢?” “所以什么?宿了一晚我们就回山了。” “所以你们告诉他们身份了?” 殷涤解释道“那家人跪地直说遇到神仙了,我就告诉他们,他们的确是碰上神仙了。咱们悧儿不就是神仙嘛!” 顾谙叹气道“悧儿还要感谢你给她扬名喽?” 殷涤一摆手,笑道“这么桩小事,谢什么?”话一出口见顾谙一脸的严肃,愣愣地问道,“怎么,我做的不对?” 还未等顾谙回答,悧儿接话道“姐姐不用埋怨二师姐,这事是我做的,有任何后果我担着。” 顾谙“嗤”了一声,道“你担着?你怎么担着?你如今这点神通时灵时不灵的,身边离不了人保护。没瞧着我走哪都带着你吗?”说着又看向殷涤道,“定是那户人家将悧儿描绘的神通无比,惹了有心人在意,那南宫轶便是其一。从现在开始,悧儿的血就是包治百病的灵药,天下人会趋之若鹜地赶来围堵劫掠她。” 殷涤皱着眉头,道“看来是我做错了。现在怎么办?要不我带悧儿回山?”一瞧顾谙脸色更沉,便自觉道,“不能把麻烦带到山上。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顾谙没理她,只是看向悧儿,悧儿停下手中摆弄的绳结,抬头道“砚城城主府门口有一个提篮叫卖花生酥的阿婆------” 顾谙敛了神色问道“你想做什么?” “她虽待我不善,但毕竟是湘郎的阿娘,我怕她也被人盯上,求姐姐派人护她周全。” 顾谙重重地“哼”了一声“都说了那个婆子糊涂,做了别人的屠刀,你还念着。” 悧儿重又低下头,半天才道“能怎么办呢?”说罢,眼泪就一滴一滴地落下。 殷涤疑惑二人突兀的问答,遂看向顾谙,顾谙未理她,对着悧儿重重地“嗯”了声。 这边厢。 南宫轶昏迷不醒。床边坐守着一个老者,一个少女。老者相貌普通,唯那打着卷的头发胡须让人觉得好玩,一身洗得很干净的灰布旧长袍。少女双手托腮,忽闪着大眼睛,瞧着床上的南宫轶,时不时焦急地抬头盯着老者,却不敢言语。终于,少女忍不住道“舅舅,哥哥什么时候能醒啊?” 老者白了少女一眼,未言语。 少女嘟着嘴,委屈道“又不是我让哥哥来北芷的。” “要没有你添油加醋,他会傻乎乎地躺到这儿?” “舅舅真是冤枉缜儿了。不过母后也是为了哥哥好,他体虚,说晕倒就晕倒,连唐姐姐那么高深的医术都没有办法,母后听说天女的血能医病,这才令哥哥紧着赶来。哥哥后来也是觉得万一天女的血好用,还可以医治父皇的病才来北芷的。” “出发前你们问过胜聪了吗?问她天女的血可不可以医病了吗?” “舅舅!”少女提高了声调道,“母后说胜师身体不好,不要打扰她老人家。” “除了你舅舅我,胜聪好歹教了他十几年,天女的血如果真的管用,她早就让你哥哥来了。”老者指着南宫轶道。 少女被喝问的低了头,半天才弱弱地又问道“哥哥什么时候会醒?” “该醒的时候自然会醒。” 少女不再言语,继续托腮等着。老者却开了话匣,不住地埋怨起来“你那个娘真个老了,这两年尤信那些个巫医。今天设坛,明日做法的。都告诉她多少次了,轶儿不是中邪。你那个爹也是,亏着投胎入的王家,否则以他不务正业的势头,有多少家业都得败光。” “舅舅,我一路辛苦,不是来听你唠叨的。” 老者眼睛一瞪,道“女孩家家的,不好好在宫里呆着,跑出来瞎胡闹什么?” 少女也回瞪老者道“舅舅偏心,做事总喜欢带着哥哥,从不想着我。我才是你亲外甥女。” “你要有你哥一半的资质,我也会带着你的。” “哥哥是要继承大统的,我又不需要。”少女解释着。 “缜儿,谁说女儿家就不需要励志上进的?那相师堂的顾谙便是你最好的榜样。你们同龄吧?都是今年及笄?据说她熟读天下文章,通晓异域文字语言,而且她承自相师堂四师,一身所学可谓惊俗。我觉得做女子就该像她这样。” 少女昂起头,认真道“母后不是这样说的。” “嗯?她怎么说的?” “母后说这样聪慧绝伦之人,若不早夭,定是沾了祖上的阴功或是损了后辈的福报。母后说凡大才出世,其后代都是寥寥的。母后说这顾谙是个不祥之人,听说她出生在破庙里,先天精气损了三分,所以相师堂多年来踏遍大江南北,访遍塞外丘山,就为了给她寻补气的神药------”少女说到这儿,突地打住,似开了窍道,“舅舅你说的对,若那天女的血好用,顾谙早就拿来用了,还用得着派人四处去寻?”老者摇着头,一副你才知道的表情。少女无视老者的鄙视,继续道,“她六岁时,听说站在冰水里帮助自己阿娘生产,结果一尸两命,哪个都没救活。舅舅,你说咱们能不能利用这个挑拨他们父女关系?我听说当年她爹只顾宫里那位贵妃娘娘生产,才使得自己夫人难产而死。” 老者静静地看着少女。 “怎么了?” “你说的这些个事情即便都是真的又怎样?你是有能力去挑拨人家父女的关系还是有功法去破坏?缜儿,你是王家之女,该有公主的气度和眼界。” “我不过顺口多说了几句,舅舅就扯到什么境界之说上去了。境界不境界这回事我要它做什么?我爹是皇上,我哥是未来的皇上,我想要的东西他们都会给我。我要气度和眼界有什么用?我又不会造反!” 老者一脸嫌弃的表情道“谁说气度和眼界是拿来造反用的?也罢,你一个缺心眼的公主,不会有那些个参政之嫌,许能高寿。” “舅舅您是算师,不是占师,别说那些个没沿的话儿,我高不高寿,回头找个占师卜一卦不就知晓了?” “这种问寿之事虽不难,但想要精准,也要占师折了阴德才能卜来,哪个那么傻,会为你做这个?” 少女托着腮,一脸恍然,又若有所思。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九章 或有好戏 天刚擦黑,冬桑掌了灯侍在一旁,默声无语。老者瞅了眼冬桑,从心里涌上愤意,又开始数落起来“胡尘是大废物,你是小废物。你们爷是死脑筋,你也跟着死脑筋。” 冬桑越发埋低了头,不敢应声。 “他是南杞的半边天,他要是有个好歹,灭了你九族也挽救不了。” 冬桑擦着眼角,心里委屈起来。 “天天地都跟你们爷学傻了?那简兮公子是什么人,没打听清楚就敢贸然赴约?” “爷说他们这是困龙之战,他想看看这位简兮公子的实力,顺便当了解相师堂了。”冬桑稍抬起头,试着解释。 “屁!”老者叱道。刚要开口,手腕被南宫轶抓住,老者刚要吐口的骂人话立时咽了回去,眼神关切,嘴上依旧不饶道,“终于肯醒了?不再多睡会儿?” 南宫轶借着老者的腕力坐起,倚着卷成团的棉被,道“舅舅莫怪他们------” 老者一翻白眼道“那就怪你喽?”老者叹口气,“小祖宗,你能不能长点心?怎么出门没带脑子呢?” 南宫轶直直地被噎了口,无奈道“舅舅,出了门,您这嘴更厉害了。” 老者长出了口气,继续道“敢独自跑去应人的约,怎么不敢挨我的骂?教过你多少回了,怎么就不长记性呢?那竹居里满屋的脂粉味你没闻出来?” “闻出来了,只是以为简兮公子便是那样的人,好个脂粉之类的,咱们京都不也有不少世家公子爱这些个吗?” “你是被那些个人熏坏了脑子,等这次回去,我就挨家挨户地砸去。” 南宫缜眼睛直发亮“舅舅,带上我。” 南宫轶被这一老一少弄得啼笑皆非,道“是母后让舅舅来照应的吗?” “等她想起照应二字,你都不知被人卸成几块了。是胜聪嘱我来了,说你母后将你打发来北芷寻天女,要我拦住你。” “母后是听信了外间天女之血可医百病的传闻才会生了掠天女之说,我是想抓了天女交给师父,才有此行。亲赴砚城求亲,是我想探探砚城。” “唐老头不知听了谁挑唆,开始动了歪心思,总以为他那个城能有撑天之功。”老者道。 “母后应了他三千石粮食的首聘,被相师堂劫了去。”南宫轶解释道。 “不是相师堂,是顾谙。”老者纠正道,“顾延龄这几年甚少作为,世人皆猜他是想保存实力坐等与北芷王室契约满好得自由。先不讲这个老狐狸,说说这个顾谙,她的聪明劲与其父恰恰相反,都写在了脸上,浑身上下长着心眼,能令闻名天下的相师堂四师听从调配,能是个简单的人物吗?” “没想到简兮公子是个女子。”南宫轶。 “她不是简兮公子,”老者道,“她是相师堂巫师女姁。这个女人,一双媚眼,顾盼之间令天地失色;一身媚骨,所行之处,步步生莲。” 南宫缜“呼”地一声,问道“这么厉害?” “没想到顾谙一开局就拿这么个厉害角色来试我。”南宫轶道。 “那丫头只怕是个更厉害的角色,这次是你技不如人,但也不要丧气,得了教训,下次学乖点。” “是!” 老者眼望着天,又道“明日是相师堂一年一度的堂会,咱们爷几个出门逛一逛去。” 南宫轶道“胡尘还在他们手里。” “胡尘的武功我有数,他会想办法自救的,你不用担心。话说回来,我倒觉得唐氏要求用三千石粮食做首聘,这份气度与你很相配。” “不过一场交易,哪里需要配不配?”南宫缜突道。 老者一愣,赞道“丫头,这话说的有境界。” “这不是我说的,是哥哥说的。哥哥说,这砚城城主不是什么聪明的人。他们家守着砚城也有百年了,以砚城之境,就应该中立以保其位,毕竟任何国家不可能联手制约他。非但不会制约他,恐他靠向任何一方还会极力示好。如今唐家主动联亲南杞,不异于自取灭亡。” 老者微微点头,道“倒也不能说自取灭亡,若你哥哥对这位唐家小姐生了情愫、爱慕之心,之后再诞下王子,将来就会有机会继承国主之位,到那时你还能说他们自取一说吗?这人世之事,谁能跑到前面去看个究竟?无非赌一场,赌赢了便是逍遥自在了。” 南宫缜垂着眼帘,细细思索道“这场赌约,砚城有胜算吗?” 老者一笑“胜不胜算,那得你哥说了算。” 南宫缜求问的眼神看向哥哥,南宫轶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那个巫师跟我谈了个条件,要我写一封书信给岳言,以此换取被劫的粮食。” 老者眉毛一挑“岳言?她要做什么?” “她说要问岳大人几个问题,求证一件事。” 老者思索着,一时竟没寻出头绪来,问道“相师堂会有什么事寻到南芷地界?还是一位言官?你给她手书了?” “嗯,其一,我想看看相师堂想做什么;其二,以相师堂的手段,即使我这里行不通,他们还会想别的办法,不过做个人情,且看他们有何打算。” “你做的对。” “初至北芷便遇挫,确实是我没想到的。”南宫轶叹口气道,“倒不是我小瞧相师堂,而是没将顾谙放在心上。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孩做起事来倒是狠辣。我虽非国使,好歹一国太子,我想便是顾延龄也不敢贸然出手,她却出招即狠。” 老者嘿嘿笑着“兵者,诡也。兵者,忌轻敌。你连着错了两招,还好意思在这儿跟我分析原因?” 南宫轶面上一红,道“是!舅舅教训的是!” “好了,天儿也不早了,冬桑方才吩咐店家熬了米粥,你趁热吃些,好好休息。” “是!” 老者起身,南宫缜问道“舅舅,你去哪儿?” 老者双眼瞪得分外有神,兴奋道“北芷玉憬苑,风靡万千儿郎的妙地,我岂能过而不入?” 南宫缜心思转了几转,挨近道“舅舅,那是什么地方?好不好玩?你带我一块呗!” 老者将脸一甩,道“你哥哥如今正休养,你不在跟前侍候着,瞎跑什么?” 南宫缜委屈地嘟着嘴道“那舅舅为何能瞎跑?” “丫头,我已近暮年,再不好好玩玩,活着真就没什么意思了。”老者边说着边露出一脸的苦楚。 “哥哥!”南宫缜求向哥哥。 南宫轶正色道“玉憬苑乃是勾栏之所,其中各色男女,难免有些个不堪。舅舅烈火烹油尚不怕,自是其中高手,你我兄妹,还是肃静些,免得回国挨母后骂。” 南宫缜闪烁着满是期待的大眼睛,不情愿地点着头,道“听哥哥的就是。” 老者这才放心转身走去,至门口处,叮嘱了冬桑几句。冬桑点头应着,趁送国舅爷出门工夫,挨近他低声道“舅爷,我们爷好像对那个顾谙有了兴趣,昨个下午自己傻笑了好几次,学着人家吩咐小二去买什么牛肉饼,还嫌小二回来早了------” 老者回头看着冬桑,眼睛贼亮贼亮地问道“真的?这戏有看头喽!”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章 富贾天下 南宫轶是不信舅舅赶早回客栈陪他们逛堂会这一说词。他这个舅舅,口口声声喊着回京都砸那些个脂粉少年郎,实际上他是这群脂粉郎的头儿。这老头,每年花在勾栏里的钱财不计其数,他那个宅院说白了就是个摆设,平日皇后娘娘想见这位哥哥,都得满京城勾栏瓦肆去寻。这老头也怪,允自己逛着玩着潇洒着,对族内子弟却管得甚严,若哪个小郎偷空以为侥幸玩了半天,隔日便会被打得起不了床。所以族内后辈子弟皆管他叫“严州官”。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严州官,名世澈,官拜左司郎,居地平朗,封爵平朗公,南人多称其严国舅。 严世澈早年学周易,后学算经,忽一日如醍醐,谓天有际地有极,日月星辰昼夜相推皆有律。笃信“盈不足”,认为世间万物皆有不足,盖因造物大能,使知不足而向善者昌,使知不足而向恶者殃。 世间有算师,平朗公为上者。 如今这位严国舅侧卧在软塌上,拄着腮,弓着左腿,右腿搭在左腿上,看站立桌旁描着金箔画的荻娘。荻娘偶尔回头笑笑,便专注描绘。 “听闻四君子中的简兮公子是你这儿的常客,还曾跟你学习过回风舞?” 荻娘“嗯”了声道“常客算不上,偶尔来照顾一下玉憬苑的生意,给我捧捧场。我还记得前年,他和照夜公子,两个玉璧般的人物,在我画舫上足足呆了七天,听说学了那回风舞,是为了哄姐儿开心,也不知哪家姐儿得他这般用心。” “他是个怎样的人?” “谁?你说那两位公子?”提起那两位玉样的人物,荻娘停了笔,道,“哟!那真是谪仙一样的人物,丰姿绰约,风流如玉的两位公子,谦恭有礼,进退有度。” “听说玉憬苑是顾相千金的产业,荻娘也是相师堂中的人?” “我?”荻娘轻妩一笑,道,“勾栏中讨生活的人,哪里攀得上高枝?不过学了些手艺,以此傍身,好使老来有依罢了,恰这些手艺得了几个哥儿欢心,常上我这儿来交交心,使我这儿还经营下去。” “这金箔画便是你的手艺?” “这是我家传的手艺,荒废许久,小姐今日及笄,便想着送她一份礼物。”荻娘执笔重又轻轻描绘,“京城中许多人都知道这玉憬苑是顾家夫人的产业,留给了小姐。”荻娘手下微抖,“那一年,小姐才六岁-------” “我也有耳闻。” 荻娘顾自低头描着,道“我这里前后均有门,客人从哪里离开都行。前门临街,此时该闹起来了,后门挨着歇马河,河上有舟船画舫,价钱很公道,客人可以租一条,看两岸风景。” 严世澈听话地起身坐正,道“早就听闻歇马河的佳话,自不能错过。莫如同去?” 终于描完金箔画,荻娘放松地一笑,道“我已是徐娘半老,哪里还有心思去逛什么佳话?昨个儿允您入房,不过是因为你手中郝姐姐荐信,姐姐是我恩人,但有吩咐,荻娘不敢不从。” “如此,我倒要好好谢谢郝姐儿?” 荻娘一捂嘴,笑道“爷真会说笑,郝姐姐今年虚岁四十有一了吧?难为您还姐儿姐儿的唤她,难怪她肯给你写荐书。” “今次见到声名显赫的荻娘,也不枉小老儿低头求荐了。”严世澈笑着将几锭金子放在荻娘桌前。 荻娘瞧了一眼金子道“我这儿是开门做生意的,又不是牌坊,难道有钱不赚?爷有这通天的宝贝,何苦去求什么荐信?” 严世澈一脸悦色,笑道“有这荐信,若某一日小老儿落魄了求到荻娘这儿,还望赏碗酒喝。” 荻娘长袖一挥,将金锭兜入袖中,脸上生出喜色,话中多了几分谄媚“要不,荻娘给您做主叫艘画舫游河?” 严世澈拒绝道“先醒醒脑,沿河走一走,看看风景。”说罢,奔了后门。 其后,荻娘望着他渐远的背影稍失了会神道“禀报小姐,南国严氏在查她。” 耳畔有人轻“嗯”了声。同时,门口传来轻咳声“回来吧,我来了。”荻娘循声望去,顾谙的身影从屏风后转出。 “你怎的来了?”荻娘愣道。 “找你来给我梳簪。”顾谙步入内室,观赏起桌前的金箔画。 荻娘站着未动,劝道“小姐是相府千金,名门贵族,最该寻一位贵家妇人来帮着梳簪。” 顾谙轻捻细指,刮着画上金箔,乐道“每每到你这儿,都是这些话。你说得不烦,我都厌了。每回都拗不过我,你还坚持什么?你这字用的哪儿的金箔?小姨,你可不能用歇马河的料应付我啊!瞧这字笔劲浓厚、遒劲有力,怎么像------”顾谙边说边摸着,忽地抬头,问道,“你去流声刹了,这是七空的一字虎图?” 荻娘轻笑“贪你这声‘小姨’,便求了七空大师。” “老和尚那么抠,你拿什么换的?” 荻娘笑着“舍了你一卷金刚经,没敢舍别的,怕今年佛诞日前刻不完。” 顾谙直直地望着荻娘,半天表情还怔怔地“小姨,你把我卖了,还一副为了我好的表情?” “小姐啊!”荻娘劝道,“明年是你娘十年忌,你该祈福她投个好人家。” 顾谙正色道“我娘不信这些个。”顿了一下道,“我也不信。娘说这世上菩萨都自求,咱们也只能自己信自己。” “你爹信,他希望你娘能登极乐。” “我爹来过?” “你娘生辰时来过一次,喝多了,哭了。” “娘死了,我也没恨他,哭给谁看?”顾谙眼光重又回到一字虎图上,“七空这字霸气、威严、吉祥,一笔挥就,字中藏字,暗含‘富甲天下’四字,又合我生肖,寓意虎虎生威,甚得我心。这老和尚当和尚可惜了。” 荻娘闻言无语地笑着,连连摇头。 顾谙手搭桌角坐了半身,任荻娘散了她的长发,梳理起来。 “方才那人是南国国舅平朗公?” “是!” “昨日四师在他手上吃了亏,这老头武功真是高。我想着好像只有三娘子能与他抗衡,或许章儿可以试试。”顾谙对着身边站侍的章儿笑道。 “南纥命苦,教了那么多弟子,只成了你们两个,你学得杂乱不精,真正学出精髓的只有章儿。” “小姨,这玉憬苑可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是我的产业,你得多拍拍我的马屁。”顾谙笑着道。 荻娘笑接道“我现在不就正在做这事吗?” (七空写给顾谙的一字虎图,取自南京瞻园内的虎字碑。初次见虎字碑,便很喜欢。今晚写着写着不知怎么就写到这上来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一章 歇马河畔 严世澈将钱袋挂在手指上甩着,横逛在歇马河畔。 天女河自西向东而流,经砚城分支,以北改道注入北芷国歇马河,以南注入南杞明月河,主干绵延注入东盛国东天女河。 严世澈边悠哉地走着边看着河上画舫,心里不由一阵好笑。想那天女河,是多少文人骚客聚居之所?舞文弄墨,恣意人生,执杯茶酒也得讲个出处,寻个典故,讲一番韵味来。可它分流出的两支,如今都成了勾栏画舫逍遥之地。一艘艘大小不等的舟舫上,各色男女或挨或挤地喝着酒,嘻笑有趣。河边各有歇船的桩,正有来往舟舫靠岸或驶出,偶尔有画舫里露出一张精致涂粉的脸扬着手绢、柔媚地喊着“大爷”,勾着人上船。 严世澈兀自摇着头,方才他那么明显地问询,玉憬苑会不报告相师堂?可他已走了半条街,还没有等来对方跟踪的人。 玉憬苑里顾谙照着镜子,听着手下人的禀告,转身对荻娘道“那位平朗公如此急着探一探我的深浅,我偏不陪他玩。” 荻娘道“你不打算会会他?” “我又打不过他,况且我水性还不好,为什么要会他?陶朱门派人贺我及笄礼,那些家伙最爱惹个风骚,且让他们出门逛逛,说不定会遇到,再闹出点佳话来。” “不是说冬日里会在壶中天给你补办及笄礼吗?这时节都跑来做什么?” “老太太天天的不苟言笑,谁愿意守在她跟前?” “当着老太太面你敢这么说?” 顾谙轻吐舌头,笑道“当着她的面,我哪敢啊?好在我不是陶朱门中人,不用受她门中约束,在壶中天能自由些。” “所以你就怂恿那些个小辈跑出来给你贺礼?” “小姨可别小瞧这些小辈,他们很大方的,送我的贺礼很像模像样。” 荻娘一副明了的神情笑笑,转了话题问道“做了天女派掌门,你要拜君谢恩了吧?” “是!” “不要老给皇上出馊主意。”荻娘劝诫道。 “于你们是馊主意,于他可是既好玩又有趣的,否则他也不会天天盼着我去了!” “如今多了海一芊,她会容许你这样对皇上?”荻娘整理顾谙的衣裙道。 “大的小的一起逗着玩。”顾谙又道,“我这几日会很忙,走时就不来跟小姨辞行了。” “晓得了。” 顾谙突地趋前抱住荻娘,半晌才道“我娘若看到我及笄,会很开心的。” 荻娘身子微微颤着,也是半晌方道“走吧,你爹在贺家楼等你呢!” “好!” 临出门,顾谙心思陡转,走了后门,让双抬小轿靠着河边行走。 玉憬苑后门正对着歇马河,这时辰,人们都已走上街头,河两岸人头攒动,熙攘热闹,讲着今次堂会的精彩。 河边上叫卖的人们正在张罗着自家生意,每年这当口买卖做的好的小铺子会多赚个几十两,便会留着存到钱庄上,准备年节时好用。 顾谙在轿里吃着章儿买来的话梅,半卷着轿帘,从外面若隐或现地能看到她取话梅的纤纤细手,初晨微微照进来一点暖阳,洒在她的手上,亮亮的,带着荼蘼酒的香气,有那么一瞬,晃的与小轿擦身而过的南宫轶心生涟漪。 南宫轶望着远去的小轿,连连摇头笑自己臆想。 “舅舅!”南宫缜指着正要上花船的严世澈对哥哥喊道。 看着南宫轶兄妹奔了花船,顾谙才吩咐轿夫加快速度。 歇马河上游,贺家楼前,有路四通,行人络绎;河中立着数根停船桩,或有船来,或有船去,虽不是晌午时分,却已热闹起来。 贺家楼门口,已停了一乘小轿,轿前抬杆上正倚着一个人。顾谙下轿后瞥了一眼,笑道“怎么蔫了?” 那人低着不语。 “我的礼物呢?”顾谙伸手去要。 那人乖乖地从怀里取出一小巧的妆匣递上前,小心翼翼地讨好道“帮帮忙!” 打开妆匣,里面盛放着一颗琥珀珠子,顾谙拿起珠子,脸上露出笑容“四两草,难为你这番心思了。你该不会因为偷这珠子被我爹罚了吧?” 四两草连忙摇头道“怎么敢?这是买来的。斐记玉石斋买的。” “京北七门第一笙的门面?” 一听顾谙语气不悦,四两草忙又解释道“满城数他家琥珀成色好,这颗花珀是他们家的镇店之宝。” “花了多少金子?” 四两草嘿嘿笑着,上前道“那家识得我,知道是给小姐的及笄礼物,没收金子,收了五两银子。” “求你办事了?” “眼下没有。” “你没告诉他们,你家小姐有吃了拿了后不给办事的习惯?” “不必说这些,下次偷个成色好的,还了人情。” “还没傻到根。拿来吧!” “什么?”四两草愣着问。 “这是你孝敬本小姐及笄的礼物,怎么你还想拿一件物什办两件事?”顾谙斜了他一眼。 “哪里哪里------”四两草搓着大腿,从怀里又取出一物,恭敬地递上去。顾谙接到手中仔细地摩挲研究着。 顾谙嘴角慢慢地扬起来,脸色有了喜色道“我爹知道是歇马山庄的印章吗?” “老爷不知。” “这次心思用得不错,这礼物我喜欢。” “小姐肯帮忙?” “我不给你面子,也得给你背后指点你的高人面子啊!” “小姐圣明。” “行了,别贫了。”顾谙收了印章,正色道,“这礼我既收了,你的事我就会担着,但你总得让我知道你到底偷了什么东西吧?” 四两草蹭了蹭地,终道“第一笙的孩子。” 顾谙一惊,问道“你怎么惹了她?” 四两草一咬牙道“小姐,我是被人设计了------”四两草正要继续说,被顾谙一摆手制止“孩子送回去了吗?” “那孩子装在食盒里,我拎出窗时他哭了,他们家人疯一样地追出来,我听到哭声,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哪敢真偷走啊?” “你回堂内,在三娘子那儿躲一躲,把事情跟三娘子讲清楚。我今日会去七门,这事我说担着便会担到底。” “是!” “现在说实话吧,歇马印章哪里得的?” “这个------坟墓里盗的。求人------走险盗来的。” “知道我爹为什么罚你吗?” “知道,留了尾巴。” 顾谙一乐“你当相师堂是贼窝啊,偷盗销脏的地儿?我爹恼你,是因为你蠢,枉你叱咤江湖十余载,这脑子和一身功夫都白长了。你是盗者,该知盗亦有道,什么能盗什么不能盗,心里明镜似的,却还中了别人的计,这便是可恨之处。这事怨不得旁人,是你修行有亏。我爹罚你是你该受,我帮你是你该得,这两者不矛盾。” “是!” “记住,相师堂在我爹手中是朝堂的眼,你们一举一动是顾相名声家风。相师堂在我手中是江湖恩怨,我顾谙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二章 顾家有女 遣走四两草,顾谙信步走进贺家楼。 楼内高梁上挂着两排红灯笼,红光四射,喜气洋洋。 掌柜候在一旁,恭敬道“小姐!”说着,递过一个红绸袋。 顾谙眉梢带笑,问道“我爹在竹林居?” “是!” “昨日还满地狼藉,这么快就复了原貌,贺叔叔就是能干。” 掌柜被夸,也是一脸喜性“连夜收拾的,不敢误事。” “知道我是故意把人引来的,生气不?” 掌柜又笑“得小姐试练是好事。” 顾谙侧着头,低声问道“我爹给你什么奖赏了?” “份内之事,要什么奖赏,不过老爷说小姐这次去砚城,由我陪同。” 顾谙眼睛一亮“有贺叔陪着,我自是高兴。只是这次出门,除非我有吩咐,贺叔只管藏拙。还有,贺叔多准备些,我这人吃不得苦,吹不得风,淋不得雨------” “你还不喜欢什么啊?喜不喜欢让人久等?”楼上传来顾相声音。 “这就来了。”顾谙接道。 竹林居内,顾相临窗而坐,一身青衣秀士打扮,透着儒雅。 “拜见顾相!”顾谙打着空千儿。 顾相无奈地叹道“闹够了就过来坐。” “爹今天这身打扮很精神。” “大小姐的及笄我敢马虎吗?” 顾谙在父亲对面坐下,贺掌柜上楼布完菜后下楼。雅间内只剩父女俩。 “贺贲告诉你了吧,这次砚城之行由他陪同。” “是!” “他了解你的喜好,今日这桌菜都是他安排的。还有这酒,荼蘼酒。” “闻出来了。” “家中更清静,为什么选在贺家楼?” 顾谙给父亲和自己各斟了杯酒,道“贺家楼后临歇马河,前临京北七门,从前叫凤尾门,我娘喜欢在这儿看日落。爹,凡是我娘喜欢的我都要攥在手心,所以京北七门、歇马河我势在必得。” 听女儿提及妻子,顾相神色黯了一黯“老而不死,是为贼。我若不为贼,你娘也不会死。” “爹爹既不窃国也不盗钩,何来贼说?是顾家命舛,签了卖命的契约。” “那你还热衷国事?” “爹爹卖命的是国主,我效忠的是自己的心,这片土地养了我十五年,山水尚有情,我总得给这片土地留点能养活自己的资本。”顾谙看向父亲,没有告诉他,若她不热衷,父亲执着国事更盛,将来他怎样才能全身而退? “你把自己活得太累了。” “世人谁活得不累?” “我虽不愿你去南杞查案,却知阻拦不住你,凡事多听听女姁及贺贲建议,切不可冒进,要多思------” 顾谙盛了碗汤放在父亲面前,道“空腹喝酒伤胃,喝碗汤。” 顾相听话地放下酒杯“你喜欢大红的灯笼,贺贲一早就命人挂起来,点得光亮,贺你及笄。”顾相抬起头动情道,“我的女儿成人了。” “爹爹当长寿,好为女儿掌舵。”看着女儿殷切的目光,顾相不无感叹道“为父今日将家主印正式予你。” 顾谙抬头看向鬓已泛霜的父亲,亦动情道“女儿定不负爹爹信任。” 顾相端起桌上的汤认真地喝起来。 楼下,贺贲露出神秘的笑来,其子贺楠不解问其故。贺贲向楼上望了一眼道“姜还是老的辣。” 贺楠更不解“明明是家主交了印信。” “老爷不交印信,小姐依然调得动相师堂。再说老爷在乎的是什么?是家主印信吗?咱们这位老爷,咳------越老越把女儿宠上天了,连天女峰掌门这烫手山芋也允小姐接了。” “爹,您说什么呢?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 贺贲回头瞪了儿子一眼“你会懂什么?” 贺楠并不在意自家老爷子的眼色,依旧问道“爹,您给大小姐送什么礼物了?我瞅着大小姐捏了捏绸袋,马上喜形于色?” 贺贲并不直接回答儿子的问题,顾自说道“依旧时之约与老爷行事风格,相师堂与北芷国主契约满后便会归隐山林,但咱们既出了世,便有不愿归者,这些人相师堂会另行安排------” “爹你要留下来?” 贺贲摇摇头,继续道“四司八堂这十二人,都是誓死护卫家主的。我是想着你,你资质平平,唯在经商一道上有点天赋,我便想着求了老爷小姐把你留下。” 贺楠并不在意,道“爹,还有十五年呢?” 贺贲叹口气道“十五年,你知道这十五年会发生什么事?” 贺楠对自家爹爹的小心丝毫未放在心上。但听着楼上大小姐又叫了一壶酒,忙高声应着。 到雅间门口,章儿伸手拦下接住酒壶。贺楠一边下楼一边回头自语道“我爹能进去,为什么我不能?” 章儿右手执着酒壶,左手一记飞针射出。飞针贴着贺楠的腮边滑出去,钉在楼下木梁上。紧接着传来章儿冷冷的声音“他的话太多了。” 贺楠脸色愤然,皱眉道“爹,我不过自语一句,为什么你能进房去,我却不能,她就拿针射我。” 贺贲抬头望竹林居紧闭的门道“知道小姐及笄为什么只选在贺家楼吗?” “为什么?” “因为八堂里我最可信、武功最强、嘴最严。孩子,即便是这样的我也丝毫不敢惹这位小姐,你觉得你可以吗?” “那是大小姐,又不是罗刹。大小姐每回见我都笑呵呵的。” “会有机会让你见识她的狠辣。方才雅间的门开着,说明他们说的话不避咱们,如今既关了门,就说明他们现在说的话、做的事,不是咱们能听的。你因不能进而贸然多言,是有怨怼之心,章儿射你,是提醒你,也是警告。” 贺楠守在楼梯口,向上望着,琢磨着父亲的话,却没想明白。 竹林居里,顾相有些不胜酒力,半倚着座椅。 “爹爹一会儿去后院醒醒酒。” “你要去七门?” “去会会第一笙。这两年她风头盛得很,不仅在北芷,听说在南杞生意做得也顺风顺水。” “老太太来信,要你回门内学习规矩。” 顾谙哼了声道“门内那么多弟子,寻哪个不可以,盯着我做什么?是不是瞧上我娘的生意了?” “你娘的生意是老太太做主给的嫁妆,岂会再要回去?我也知你不愿意学规矩,所以婉拒了她老人家。你冬日里回庄子上,再好言解释一番。” 顾谙“嗯”了声算作答复。 “四两草被人利用,盗了第一笙的儿子。” “方才在门口他跟我说了,是四师教他求到我这儿来了。我要救四两草,他有大用,我不能让他有事。” “混小子,什么都敢偷。该好好惩罚他一顿。” “是!” “晚上早回,四位师傅准备贺你及笄。” “这是自然,有礼物怎能不收?” “交待你的几桩事可记下了?” “堂中大事不敢怠慢。” “及笄了,该物色良人了。” “爹,您真喝多了,变话唠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三章 跳梁小丑 从贺家楼后门出,便见繁华的京北七门。 题壁墙前今日学子诗人犹多,旁边站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面前摆着一个木匣,但有在墙上题诗者,皆可在此领取一百文。 (本书钱值皆按光绪年间银钱换算,1文钱约等于今日2角,500文钱约等于今日百元。不算绝对准确,看客臆想一下估算就好了。) 顾谙远远地站定,看着学子诗人意气风发的模样,感觉好笑。 “小姐笑什么?” 顾谙侧头看向章儿道“章儿,我给你讲个故事。战国魏时相国惠施,有一次和庄子聊天,说自家有一株大樗树,主干臃肿,小枝卷曲,是个不成材的料,木匠师父根本看都不看一眼。惠施是想用这例子来讽刺庄子的‘大而无用’之说。庄子回答说你难道没看见过野猫吗?它们隐伏起来,伺机猎取小动物,东窜西跳,不避高低,却往往触到机关,死在罗网之中。还有牦牛,庞大的身躯像天边的云。它能使自己很大,却不能抓老鼠。现在你有大树,担心它无用,为什么不把它种在虚无的乡土上,无垠的旷野中,这样,它就能够长成枝繁叶茂者,使往来行人可以逍遥自在的在它下面乘凉歇荫。所以它并不因为所谓的无怕可用而感到什么困苦。庄子用这话来驳惠施,你听明白了吗?” 章儿眼睛一亮,道“他们俩这话我不是很明白,但我知道这个故事,是讲‘跳梁小丑’的。” “好章儿,真是聪明。” “小姐,你说这些书生是小丑,还是七门是小丑?” “学问者,学而知问,问而知学,总该有学者的气度在。所谓气度,气魄风度、诗文气韵。可你瞧瞧这些人,哪里担的起你所说的书生二字?如今天下,要讲作学问,当首推南杞,南杞宿儒不讲,单是南天女峰掌门胜聪,也是位博学广识的能人。你何时听过南地出过这类邀名沽名之事?平白惹了笑话,成为旁人的笑资。” “小姐你是北天女峰的掌门,和那位胜掌门,好像不差哪儿?” 顾谙又笑“傻章儿,她浸润武学法门多少年?我才几年?我这身所学小打小闹可以,真遇到大家立马就露怯了。” 章儿“嘿嘿”笑着道“这天下还有几个大家?” “章儿不要老学三娘子的口气说话,她本就是大家,当然有资本也有资格说这话,咱们俩是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凡事虚心点,不然会被殴的。” 章儿“扑哧”又乐,调皮道“咱俩是丫头,那简兮公子算哪个?算不算大家?” 顾谙面上微羞,道“他也不能算大家,算个中家吧!再说,爹劝我说简兮公子之名还是退隐江湖好些。” 章儿一愣,问道“为什么?” 顾谙灿笑如花,道“这天下有我就可以了。” “小姐没有公子好玩!” 顾谙看着前面发完匣里钱进宅的管事和一众在外炫耀的书生,慢悠悠道“公子起步太高了,只适宜处理些风花雪月的事,不像我,通杀!” 章儿加了一句道“所以小姐准备怎么处置这些书生?” “找人问清楚,七门都什么时候好搞这些捧场,到堂内寻几个调皮捣蛋的小子,晚上涂了这墙,白日去题诗。白给的钱不要白不要,可不能便宜别人去。” “小姐,这钱你也赚?”章儿撇着嘴。 “二百文啊,够那些小子几顿牙祭的了。嗯,告诉他们机灵些,七门也不是好惹的。” “不好惹小姐还让他们去?” “当然,就让客儿带个头吧,练练胆子。” “小姐这不是要练他胆子,是想练他肠子,练一肚花花肠子。” “哎呀,肠子练花花了才更好呢?你以为跳梁小丑就容易对付?第一笙二十出头便统领第一门,她若没有些本领早就被人撕绞了。再者,客儿是公子的首徒,我还指着他扬名呢?我出手知道轻重。叫门吧!” 章儿未再言语,听话地叫了门。不一会儿,大门敞,第一笙走了出来。顾谙抬头看向她,还是从前模样,皮肤很白,透着亮色,大红的长裙拖曳着家主的风度,长长的睫毛下一汪深潭水,明明是寒的,面上却堆着温暖的笑。 去年两人曾在花朝节见过一面,第一笙远远地似香风暖云袭近顾谙,极亲热却又极有分寸喊了声“妹妹”,顾谙冷眼扫去,第一笙立即改了口“家里妹妹说,顾相千金是位天香国色的人物,今日一见竟觉这四字形容还不够贴切,该加上才辨无双二字方好。”顾谙立时接道“我前两日读了白乐天一首《有木诗》,中有一句‘有木名凌霄,擢秀非孤标。’拿来形容笙小姐正合适。”第一笙当时就咬了牙,她于文上不甚通,这首《有木诗》她未读过,凌霄她知,可“擢秀”何意她就不懂了。所以只能以笑置之,落了后场,被众家小姐抢了先头,拥了顾家千金听戏去了。至今她也未查过那两句诗的意思,因为她知道那一定不是好话,顾谙的眼神透着疏离和些许的恨。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她知道,她不想深究,权当一场玩笑,谁让她是顾相千金,是唯一能左右顾相的人?而她,想依傍顾相青云上。 顾谙的笑依旧是浅浅的,似礼貌,又似嘲讽。 “能得顾相千金登府,七门真是蓬荜生辉啊!”第一笙笑着把顾谙往宅内引,说道,“此次相师堂堂会是由第三门筹办,大小姐是去第三门还是------” “你是主,客随主便。”顾谙笑道。 “哪敢就做了大小姐的主?不过是女人家,念着今日是大小姐及笄之礼,便想着小聚一把,乐一乐。晚些时,咱们同去逛堂会?” 顾谙依旧笑着“听说七门里是个大族,族人皆住在一起,所以不知第一门与第三门有何不同?” 虽听出话里的拒绝,第一笙还是细心解释道“也没有什么不同,家父在时是七门里家主,父亲去后家主位空,族中一切仍延旧规,家中产业均为公中,各家子弟凡在铺子里做工会有薪,年底各家也有分红,相较来说,七门里只是简单的生意人。” 顾谙在内门处站定,道“希望第一家主明白一件事,我不代表官家,不是来查你家产业的。” 第一笙却笑了,道“官家不官家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说的都是实情,” 顾谙抬头看向高远的天空,静静地道“赤胆忠心,第门忠君啊!有先主的褒奖,你合族皆贵啊?” 第一笙听着这一叹一问的话语,心中泛起异样的感觉。 “我娘活着时曾说过一句话一辈人只管一辈人的恩怨。第一家主认为这句话对不对?” 第一笙脸上的笑慢慢地散去,用一种近似木然的表情静静道“我以为第三门承办此次相师堂会,顾相会感受到七门里的诚意,原来是我们妄想了。” “顾相是顾相,我是我。”顾谙亦平静道,“我方才不是说过客随主便吗?我今日来是有诚意做客人的,如果第一家主不愿意待客,在下可以转道回府。你们接着办你们的堂会,我过我的及笄礼。咱们都快活------” 第一笙咬着牙根,终是回暖了脸色,道“请!” 阳光下顾谙迈着碎步,一副闲情的闺门名秀状,自得舒适,无拘无束地走在春天的光晕里。看宅院的错落有致,看美轮美奂的胜景,亦看七门里的赤胆忠君,看拥有这一切的门第风光里,是怎样染就她老师的血------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四章 七门家主 第一笙带着顾谙与章儿走进内宅。廊上槛里,曲径幽深,石铺的小路蜿蜒地伸向藤蔓绕着的一室,木制的门,石砌的院,古朴素静,明显与第一家的豪奢格格不入。 “这里,是亡夫平时著画写诗之所。”第一笙介绍道。 顾谙站在门口,皱着眉,她不喜欢死人的地方。 “他不是死在这里,半月前他死在歇马河的花船上。”好像看出顾谙的心思,第一笙走进小室,平静地回头道。饶是如此,顾谙仍是不情愿地走了进去。 “他入赘第一门,平时不参与家里生意,好与诗友会,饮酒聊事打发时间。”第一笙并不奔向主题,而是絮絮地讲着她的亡夫。“他不在乎这个家,不在乎我这个妻,也不在乎儿子,他只在乎银钱是否够喝花酒、够赏花娘、够与友彻夜宿。”顾谙看着她,看着眼前这位嘴里讲述自己悲伤命运,面上却平静如水的女子,道“即便如此,这不也是你选择的吗?” “是啊,这一切都是我们选择的,他们说他选择我的钱,我选择他的才情。只有我知道,我与他也有过花前月下。可是如今------我的钱有始无终,他的才情都盛在酒里,成了虫,祭了过去。” “所以你杀了他?”顾谙忽道。 第一笙惊疑地看向顾谙,突地一笑“我若早些认识大小姐,早起了狠心,也不至落得今日这境。”她慢慢看向外面,“这七门里,我是笑话,被人、被自己家人责骂的笑话。” “如果我是你,就烧了这个地方,绝了他在这个世间遗留的一切,好的、坏的。”顾谙冷冷道,“你这一身大红衣裙,不就是你最真实的想法吗?你与他还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 第一笙看向顾谙,不清楚这话里真假。这位传说中面慈心善的大小姐话语透着的与其年龄不符的狠厉可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那么她来七门里到底安的什么心?若有所图,又图的什么?这位顾相千金怕是早已清楚自己的一切,却为何说这些激将又不得利的话来试探自己?看自己够资格成为对手还是有可能成为盟友?第一笙微叹一口气,自己当初看中郎君的才情,生了一丝爱慕,没想到却成为自己的负累,她挣来万贯家产,掌管显赫的第一门,他却从不用正眼瞧她。他用着她的、占着她的,却鄙视她,无论她挣来多大的家业,她终究是他眼中不入流的商贾。所以她竭力去争,不择手段的去争。争王商、争人脉、争权贵,却被他嘲笑“矫商”。什么是“矫商”?矫者,变弯为直,多么可笑,他大把洒着她的钱,却痛斥她弯曲不分。五年来,她活成了这间石室,他则成了室外攀援的藤,变成撕扯不掉的依附,彼此依附,彼此厌恶。是啊,她若早些放了手,也许如今就不必这般咬牙切齿了。他待她,还不如外面勾栏瓦肆里的女人,他------大约是恨她的吧?因为她是怀着恨意埋葬了他,因为他宁愿死在别的女人怀里,也不愿将最后一眼给她。这样的男人,若自己早些醒悟,杀了他,她就解脱了。 所以,顾谙是对的,烧了这个地方,绝了他在这个世间的一切。 执拗偏激的第一笙果如顾谙言,拿着火把,当真焚了石室。 烈火前,章儿瞠目惊异地看着自家小姐。自己真是见识了什么叫言语杀人,小姐只一句话,便叫第一笙烧了院子,还不许人救。第一笙似魔怔地站在当场,脸上得意的神色看在章儿眼里竟是狰狞可怕的。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小姐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火光映红第一笙的脸,也燎热了她的眼,她却不愿离开,折磨了她五年的男子,在她心里终于成了一捧灰;葬了她青春的男子,终于不会再回来了。 可她终是死了夫的人,赘夫也是夫,在她心里,她,第一笙,在二十五岁时,成了寡妇。 她知道顾谙瞧不起自己,所以甫一见面,她便将自己最不堪的家事抖出来。她想看看顾谙会怎样对待那样的自己。可是出乎她的意料,顾谙并未落井下石或置若罔闻,相反、她说该烧了过去。那样的过去确实该忘了。 然后呢? 烟雾升腾半空,弥漫了整座庄子。有长辈得了信儿赶到,口气不善地责备她、训斥她、痛骂她,唯独没有安慰她。 或者,她将整座庄子一并烧了,烧毁她痛恨的一切? 曾几何时,有家门中人与她的夫走得很近,再后来,她的夫成了别的女人床上的恩客。他们看她的笑话,从未安慰过她。 有家丁跑进跑出地开始救火,漆黑的石室里仍有火花轻溅,星星点点的倒成了一景——好好的一座院子,终于有了破败的模样。 顾谙回头看着第一笙道“家主送我的这份礼,我很喜欢。” 她叫她“家主”,而非“第一家主”。 第一笙被七门里的人挤在后面,像落队迷路的孤雁。 京北七门的议事厅里,七位家主端坐各座。居中的家主位空着,顾谙微笑着被众人拱上其座。第一笙的位置被排在门边。 顾谙端着茶杯吹着茶叶,半晌才道“听说相师堂今次的堂会是第三门承办的?” 第三座上第三门家主恭敬的起身拱手施礼,半垂着头道“蒙相爷看中------” “我是江湖人,不论朝中这些礼,第三家主不必拘谨。” “是!” “你们三院的早春梨花今年开得旺,我准备寻些来用。” “是!” “我今晚有宴,明日见君,亲自采摘是不能了。劳烦第三家主寻几个未出阁的少女采摘给我,不要沾水,不要清洗。” “是!” “第七家主?”顾谙对第三家主点头道谢,又转向第七座道。 “是!” “令媛的缘分,天女改了她的名字。我总觉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何况易名大事?所以今日与第七家主面禀。” “顾大小姐言中了,得天女赐名是第七门的荣耀,合族荣耀。”第七家主满面得意。 顾谙这时放下茶杯,道“我虽身不在朝廷,但各位该知家父之尊,宅院里少不得听到些事情。比如这一次第一家主以极低之价售给南国一批上米之事,我想就这事和第一家主唠一唠。” 其他六家家主齐刷刷地将眼神投向第一笙。 第一笙感受着六位叔辈的嫌弃和漠然,缓缓起身施礼解释道“大小姐方才既说不论朝礼,笙自当遵命。七门里行走天下,以镖起家,至今商铺遍天下,除秉承‘诚信’外还有‘义’字。昔年,第一门与南杞商人有生意往来,因遭遇天灾,损失惨重。是南杞王后出手相助,解了危机。这大恩,怎能不报?而今第一门所售之米实乃贺南杞国太子求聘大喜之礼。南杞王后认为两国如今邦交不善,怕第一门此举被别有用心之徒利用,故以钱财付。笙出身江湖,行商多年,非官非士,不懂朝局,行事但凭良心。故有以低价售米之事。” 顾谙面上笑意依旧,道“不过随口一问,门主便恨不得从年少时讲起。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岂是外人强求干涉得了的?也罢,明日见君,若聊到此事,我也照搬讲一遍。这是报恩的事,是好事,横竖称得上‘赤胆’两字。” 第一笙脸色如常,心里却知道,面前这位大小姐没有接受自己的这番解释。 “你说当年天灾?” “是!” “何灾会让一国王后出手相助?七门里那时做了什么?”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五章 别有用心(东方语文打赏加更) 外面的天很明媚,小阳春里的温暖直直射进七门里这座议事厅里,射在地面石砖上,斑驳成好看的点点,晕得人心暖暖,有一种困腻的感觉。可这困腻因豪华而生,这满院的豪奢皆因她老师而得。 面前七门各家主的正襟危坐,各有一家之主的威严及自省。包括年龄最小的第一笙,其身弥漫的气度也远非一般商流可比。 可章儿呢?当年清廉之名盛天下的章鲁,一身才情引人趋鹜的溹岭才俊,他的女儿,瞒世六年,隐面自居,不敢对人说父辈从前,不敢言家族荣耀。 世间,何所谓公平?何处有公平? 顾谙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平复心中对七门里先入为主的愤恨及怀疑,继续问道“倘真有难,该求助同门才对。” 第一笙直视向顾谙,做实了心中的怀疑。顾谙今日登门当真是别有用心。 当年,当年事旁人不知,顾相会不知?朝廷会不知?顾谙会不清楚? 当年她独自一人押着万石粮食出了北芷,夜宿砚城东北的风鸦涧。风鸦涧,传闻此涧无水无树,只有风和乌鸦,此涧高十几丈,一条羊肠窄道可行,下山后再行十里便可入砚城。可比从爻山进城节省一天的时间。砚城北城外爻山有匪,往来要交过路费,第一笙既不愿交钱又心存侥幸才冒险走了风鸦涧。毕竟临行前她请了天师占卜,天师说风和可行,其时家中老父重病卧床,第一笙心中挂念,才兵行险招。 天刚蒙蒙亮,她便催着运粮车上路,费力攀上涧顶,她才见识羊肠窄道之窄,粮车根本过不去,除非有力大者使粮车空两轮而驶方可行。第一笙当时就知道自己决策错误,既恨随行不规劝,又恼自己贪功。前进不可,后退再行明显误了交粮日期,赔偿金会让第一门损名又伤财。就在此际,狂风起,涧顶无遮拦之物,众人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只得舍了运粮车抱团抗风,紧跟着天降大雨,瓢泼而下的大雨浇在粮袋上,瞬间浇透众人的心。第一笙无奈之下,只得命人顺原路下山求救。报信人未回,却来了南杞国人。彼时,南杞国王妃拜流声刹的七空大师,得大师点拨,沿天女河顺流而下至砚城,清早徒步登涧求生机,得遇第一笙。在得知第一笙是与自己母族做生意后,南杞王后手令缓了她交付粮食的时间,又令族内以原价收了她的粮食。这一场机缘使第一笙拜了南杞王后。王后许是得了大师口中的“生机”,所以对第一笙爱护有加。相较南杞王后的关照,京北七门对她此次的险行,非但无半点安慰,反而皆是指责——指责她判断失误,失了京北七门声誉,被同行笑话;与南国瓜葛不清,被别有用心者诟病,与家门不利------ 她蹒跚而回,面对满堂指责,她不明白。她冒险所做的这趟生意里,第一门只得七分之一利,她为了这七分之一利,险失了命。坐守家门得利的叔叔们怎么就不能给她一声安慰?连一句“好不好”的话都吝惜给她?商人重利,重利的商人啊! 第一笙抬头看向顾谙,道“当时我已出城,天降大雨,回七门里求助明显不可能。” “原来这么回事,我还道是七门里重利轻情,不愿意出手相助。”顾谙道,“第一家主若不兵行险招,也不会与南杞王后相识,也得不来与严氏长久合作的机会。七门里在第一家主手中可是壮大了很多。可见这世上的事、这世上的缘果真奇妙。” 第一笙接道“我是市井之人,只懂行商重利。奇妙玄幻之事,从来都当作传说看待。大小姐学识渊博,您说奇妙应真是奇妙吧!” 顾谙嘴角上的笑依旧挂着,只是挂得久了,自己心里都生了嫌。察言观色的第三家主起身征询午膳的安排。 顾谙暖了脸色,道“听闻第三家主对此次相师堂的堂会很费了一番心思,我总要用心赏玩赏玩,这聚宴就免了吧。” 第一笙闻见顾谙笑里的疏离,思量着她的别有用心。 “第一家主。”顾谙突又道“我门内有位梁上君,前几日与人玩笑,冒犯了家主------” 第一笙嘴角微不可查地一动,明白顾谙欲言又止的手段为何了。 “既是玩笑,又何必在意?”第七家主道,“小辈家家的游戏,七门里岂是小器之人?” 顾谙未置一言,仍旧望着第一笙。第一笙将问题抛了回去,道“顾少堂主以为此事该怎么处理?” 顾谙心里一笑,第一笙称她少堂主,心里是生了气。 “让小少爷受惊,这罪过不轻。只是我有急事须外出一段,这样吧,待归返,在下设宴,当面道歉,杀罚随意,可否?” 第七家主喝斥道“一笙!荃儿不是没事吗?你要懂得适可而止。” 第一笙咬着牙,面上冷冷的,却没有言语。 “如此,便说定了。”顾谙起身,对众位一拱手,“今日不多留,找一天风和日丽的,请各位聚,答谢七门里对相师堂及天女峰的襄助------”顾谙说到最后,手势在第三门主及第七门主处均停顿了一下。及至出门时,顾谙依旧对二位门主格外关注。 七门里外,阳光不炙不烈。 高墙大院的争权夺势,张扬的那么明显。她有些不明白,这么一群散沙商人,当年竟能害她老师满族遭劫? “小姐?”章儿注意到顾谙一脸的凝思问道。 “这是一群重利且自私的家伙,如今更连表面的齐心都不愿假装。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使溹岭章家那样的名门望族一夜如大厦倾?” “小姐------” “怎么了?” “是他!” 顾谙转头,看见南宫轶在熙攘的人群里走出。一身淡蓝丝绸的长衫,绣着零零落落的梅,缀着些许的墨色,衬出一丝淡淡的雅致,又透着一缕微微的香。束腰带自然下垂,其上坠着的玉佩和着春日的暖阳,格外温润。男子在人群中站定,双眸含笑,亲切地看着她。顾谙感觉自己身处在一片水泽之中,清澈之凉穿过她的长发,从她的手上滑过,带着丝丝牵挂越过高山大河,扶摇直上入九霄。顾谙不自觉地笑了,笑自己这种奇怪的感觉。 南宫轶没想到自己随心而行的路上会遇到她,会遂心所愿的遇到她。她浅笑的眉眼怔了他的心。那略带青涩的面上染上少许的阳光,透着红色,熏得他的心也跟着漾了漾。烟罗软纱的长裙,旖旎丰姿。一颦一笑里的自然,让本已停了脚步的南宫轶不自觉地又迈步近前。“男人啊!男人啊!”南宫轶的内心一直在自嘲着,自嘲自己亦如其他男子一般,在面对绝色美人时不能免俗的心动、心痒。 有轻风吹来,吹乱了南宫轶的心。 他知道,自己想见她。方才在歇马河畔闻到荼蘼花香时,他便似生了魔障,一路追随气味而来。他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闻香寻人的奇能。 南宫轶走到顾谙面前站定,不言语,任嘴角跑出的笑渲染他兴奋的心情。他不知这种感觉是什么,是情之所起的意动?还是棋逢敌手的渴盼?他不知,他只知自己可以再进一步,能够再进一步,敢再进一步。有多少年了,自从母亲死后------是了,有十五年了,他有十五年没有离女孩子这样近了。她的笑,让他生了勇气、生了,他想离她更近些。 顾谙不知面前的南宫轶内心澎湃且复杂的情绪,她脑子里想的是照夜公子带回的消息,面前这位南国的太子有疾,从未召侍。这有疾,是身?还是心?从未召侍,是因为惧、不屑?还是因为其好男风?貌似听闻这位太子爷品性端正,从未有过这类传闻。自己该如何下手去试探?正想间,南宫轶开口说话了。 他说“你劫了我的粮。”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六章 聪明一误 顾谙昂起头笑了,露出一排尖尖的白牙,像只呲牙的小狼。南宫轶的心莫名一动,他开始有些纳闷自己为何连她露出的敌意都觉得分外好看? “你有证据吗?” 她昂着头,透出白晰的脖颈,阳光抚摸着少女独有的香气。南宫轶忽然觉得自己似是一只饕餮,有种想一口咬住她美丽长颈的冲动,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液,把体内这股原始的冲动压下,正视面前这位少女。少女轻轻咬着粉嫩的唇,再次问他“你有证据吗?”那忽闪的眼睛里明明满是戏谑,满是挑衅。 “你喜欢就送给你了。”南宫轶只觉自己是在刻意讨好她。 顾谙眉毛一挑,方才还是笑眼灿烂,一刹间便变了颜色“你把我当作什么?你施舍的乞丐?” 南宫轶一愣。 顾谙裙袖一甩,对身旁章儿道一句“我们走”便绕过南宫轶走开。 南宫轶脑中细细品着自己话中的差池,还没理出头绪,脚步却早已跟了出去。 冬桑一直远远跟着,爷吩咐了不要跟得太近。他是听话的,可他有些鄙视自家爷的气度与修养。不过一个美貌少女,虽说是绝色,但眉眼青涩,明显还没长开,自家爷至于表现得那么着迷吗? 前面这位大小姐扭回头瞪着自家爷,不知在说着什么,看表情该是把爷当作登徒子了。爷羞红的脸上添满兴奋。冬桑咬着后槽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南宫轶明显地看到被冬桑冲击之力撞倒的顾谙一脸惊愕之色地滑了脚底,跌向自己,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指腹轻轻划过自己的脸庞,南宫轶这才想明白顾谙的这种手段叫伎俩。他怔怔地站着,等待从前曾经有过的那种不知所措的全身木然,然后歇斯底里地喊叫着,撕咬着。他害怕,下意识地咬住自己的舌头,生平第一次有了自救的清醒。 脸庞还有她的余温,带着她残留的芳香。他急切地不想让自己骇然的表现扰乱现在的一切。 急转身站定的顾谙看着南宫轶嘴角流淌出的血,皱了一下眉。她不是觉得他可怜,而是觉得出了这么多血,舌头还能尝出烈酒的滋味吗?看着看着,顾谙突地一笑,道“南宫轶,我请你喝酒吧!今天可是我生辰!” 南宫轶到底没想明白自己为何没有发癔症。冬桑傻傻地站在当场,他没看见顾谙以指拂面挑逗似的试探,他不明白自家爷到了人家地盘上怎么就变成了傻子?若自己刚刚坚持一下与国舅爷同船,爷就不会执意寻来了吧?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这档子事出现?自己坚持?爷是他一个仆从能左右的吗?眼见着爷一脸陶醉地跟着顾相之女进了酒楼,那女子还回头冲他得意地笑了。冬桑忽然醒悟了,爷是中了媚术了,定是这样。早就听闻相师堂中有位巫师,擅长巫蛊之术,不但会吸人魂魄,尤其有一套引诱男人的本领,此术令男人莫不从,甘愿趋附,以生死交。她是顾相之女,学这些个术术易如反掌。想到这儿,冬桑吓得一激灵,脚底一软,小腿不知被什么东西打中。再抬头,一个穿着紫色锦衣的少女手里丢着石子看向他笑,是顾谙身边的侍女。 “真是丢人,你家爷怎么净养废物?”章儿捂着嘴得意地笑着。 冬桑脚底用了劲绷直身子,一脸正色道“北地狐媚之术,也想扰我家爷?” 章儿闻听“狐媚”二字,眼睛一瞪,手中石子接连打出,冬桑左右躲闪,却没想到没躲过去,“扑扑”声过,忍着疼正想骂她下手真重,便见紫色身影一闪,紧接着脸上“啪”地一声响,左脸一疼,才反应过来自己挨打了。 “废物,你家爷被人用狐媚术引诱了,还不找人来救?” 再抬头,紫衣侍女已闪回酒楼门口,扭回头蔑视地一笑,又说了句“废物”,进门而去。 冬桑还在站着,任周边人指点着。那句“废物”让他想起给爷送战书的人,是她!是她奉命给爷送的战书。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顾谙和简兮公子不都是相师堂的人吗?眼下要紧的是找人来救爷。想到此,冬桑顾不上身疼脸疼,转身飞速而去。 章儿一脸得意地来到酒楼上时,瞧见两人对坐闲谈着,像一对老友般默契。想起方才冬桑说的“狐媚”二字,不由一阵好笑。 “章儿笑什么呢?”顾谙好奇道。 章儿一指南宫轶道“他的仆从说小姐你定是用狐媚之术勾引了他的主子,这会儿正急着回去找救兵呢!” “狐媚?”顾谙不由一笑,转头问向南宫轶,“轶太子是否吃这狐媚一套?” 南宫轶脸上不由一红,不好意思道“家中仆人也是关心我,口不择言了。” 顾谙只手撑着下巴,眨着眼睛,一脸疑问道“咱们既知彼此身份,少不了交锋,轶太子此状何意?” “什么?” “早闻轶太子之名,刚正、明理、正经的谦谦君子。可面前的你,像只假狮子。” 南宫轶又愣“假狮子?何解?” “狮子乃凶险之兽,遇敌而攻。可轶太子空有其表,既不愿预知将来的凶险,又不愿包裹自己露出狠厉之样吓退敌人。” 南宫轶一笑“顾小姐是敌人吗?” 顾谙也是一乐“你不会天真地把我当作朋友吧?” “为什么不能呢?有谁规定咱们不能做朋友?” “轶太子既打算把我当朋友,那能否告之贵国求聘砚城一事?我记得咱们三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因砚城地处三国交界处,地理位置特殊,故均不得与其有政治上的任何往来。你不会告诉我,你是真心爱上唐家那位大小姐了吧?所以宁可触犯这条规定而娶她?” 南宫轶面色一沉,道“不过一场婚姻怎么就成了导火索?不敏只是一个女孩子,在南杞居住久了,不愿回国,求得这么个方法保护自己。” 顾谙又是一笑“你这个借口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能让我相信吗?” 南宫轶心里也是一沉,心里的话到底没有说出来。求聘娶亲这事,他向来是放手母后去做的。别说只是娶个侧妃,就是正妃,娶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自己也不会碰她们一下,母后觉得好便是好,至少摆在那儿,能宽了朝堂上支持他的人心。 这场拿来交易的婚姻到底是好是坏,他不想放在心上,所以才有了方才那番善良但无用的借口。 顾谙察言观色,看着对面男子眉角那隐藏很深的忧愁,执起茶杯,轻轻转动着、思量着。她想活捉他,从他入境那天始,她便想活捉他,换取利益。 天下的王子都是这个德行吗?北芷王宫里那位未即位前曾来过相府一次,被她哄得热泪直涌,还满心感激她,如今更是隔三岔五地宣她进宫让她讲外面的故事,讲做人为帝的准则。她自己都是个没有准则的人,能讲出什么实际有意义的东西出来? 可是,很明显,面前的这位闻名天下的南地太子,也不是个精怪耍滑之人。这样的人骗久了多少会让人心里有愧的。可是不骗,到哪里去得大的利益?爹爹不爱经营,却要她十五年后带着相师堂归隐,若不寻利益,如何安顿? 自己方才试过他了,这“疾”字一说该出在心上,自己该如何做才会引他就范? 南宫轶亦静静地看着顾谙,少女狡黠的目光偶尔留在他身上,他心知肚明她的有所图,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既然活捉是个问题,那么生拐会不会是个好办法?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七章 攻心为上 楼下的伙计不时地望着楼上的两人,竖着耳朵等着吩咐上菜,但没有。两位贵客仍旧一粒一粒数着各自面前浅碟里的花生米,慢慢送到嘴里,细细嚼着------伙计有种想哭的冲动,这两位主太抠了,耗了一个时辰,话越来越少,都跟花生米较劲呢!他可怜的花生米。 茶壶里的茶渐渐被白水冲淡,起初还飘出几缕热气,慢慢转凉,没了温度。 顾谙瞧着碟子里的三粒花生米突然有了聊天的兴致,道“这东西在北芷叫长生果。” 南宫轶抬起头,静静听着。 “我有个弟弟,也叫长生果。” 南宫轶知道她没有弟弟,但也没作声,看她怎样编凑这个故事。 “我娘生他时难产死了,弟弟太弱也没保住------”顾谙声音里起了悲伤,“那是个皱皱巴巴的婴孩,我抱在怀里,冲着他笑,可他没有理我。我问娘弟弟为什么不理我,娘也没有回答我------南宫轶,你知道吗?空旷的古寺,积腰的寒水池里,我站了两天才帮助娘生下弟弟,他们,却抛弃了我------” 章儿不知为何小姐会提及从前伤心的事,长生果是小姐的梦,恶梦。虽然这一直是她的想法,而不是小姐的。 长生果经常出现在小姐梦里,会“姐姐、姐姐”地喊,会腻腻地说想吃京北的糖豆、京南的热糕,小姐醒来就会执着地去买,然后送到他的墓前,絮絮叨叨地聊个没完。家中的几位老师纷纷作证小姐既没有被人控制心神,也没有受人蛊惑,那只有一种可能——长生果是她的梦魇。当年六岁的孩子怀抱着一个小肉球,幻想某一天牵着他的手,对他讲述相师堂的辉煌。可这些,真的只是幻想了。梦魇一直占据小姐大脑深处,慢慢地梦里的长生果长大了。模样清晰,俊秀丰朗之姿初出。公子小室里便挂了张长生果最近模样,眉眼越来越像小姐了。 南宫轶看着顾谙眼角挂着泪水,好不容易压制住的冲动又冲破禁锢,他渴望自己的手能触摸到她,给她安慰和温暖。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种,这明明是与自己身体固疾相悖的。方才狠咬着舌头才压抑下去的惴惴不安早已不见了踪影,他的内心澎湃号叫着,仿佛多年积压的燥气和都要在此刻冲破他的身子,准备冲天而出,昭显在日光下。 顾谙在看着他,他固执地认为她哀伤的眸子里有寻求港湾的渴求。 “南宫轶,陪我喝点酒吧!” 若酒能灼她心头的伤,能疗她哀怨的愁,那便喝吧! 伙计长吁了口气,终于不用再仰脖殷殷期待了。一壶小烧,一碟切薄的牛肉片,一碟腌的刚入味的脆瓜,一碟卤豆腐干。章儿识趣地跟着伙计下了楼,倚在楼梯间,阻住欲上楼的人。伙计一副凛然的样子,挽了袖子准备与章儿计较一番,却被凌空飞至手上那袋银子砸蒙了。 “贵客有要事相谈,这算是包了楼上的银钱。” 伙计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怪人,主子喝酒,连个像样的主菜都不点,只可怜的几份小菜,满桌合起来不过百文。可这酒楼说包就包,一袋银子说赏就赏。怪人,真是怪人,都是怪人。 顾谙轻轻给自己倒了杯酒,浅浅酌了一口,赞道“地道的小烧,北地的特色,尝尝!” 南宫轶听话喝了一大口,浓烈辛辣,只觉全身都暖了起来,不由也是一赞“这酒冬日里喝才好!” “这种小烧,经瓷缸、低温、深井水加酒曲发酵提取而出。与友畅谈饮酌可怡情,暖身不行。北地冬日极寒,要喝那种醇烈的四路酒,那酒大香、易燃、大热、有大毒,却也能胜湿祛寒,治痛止泄。” “我亦听闻四路酒乃纯阳之物,性烈耗血,过饮可杀人。” 顾谙一笑“依你之言,我北国岂非遍地皆被杀者?” 南宫轶一顿,随即道“咱们南杞多喜清淡的米酒,甘冽清甜,糯软缠绵------” 顾谙一挑眉,道“米酒?调料耳------” 南宫轶看着面前这位将米酒当作调料的少女,白皙面上因酒精刺激开始泛着些许红粉,衬得她姣好面上如云霞铺就。眉梢里现出一点轻狂,倔强的眼神满是对他方才之言的不屑。轻嘟的唇上映着点点亮光,釉质般透着诱人的气息,吹气中残留烈酒的香气,竟沁得他心里跟着荡漾不停。 “古有‘三人成虎’之说,亦有‘道听途说’之言。待有机会我请你喝南杞的米酒,入口留香,你再来评判是否是‘调料’。” 顾谙稍白了他一眼,道“南杞有什么好?有漫山的春花?遍地的松茸?有高飞的苍鹰?会有醉极的酣畅?” “南杞有四季的暖风,随水而转的水车,有十里长堤的草长莺飞、花红柳绿,还有------” 顾谙“扑哧”一笑“南宫轶,咱们俩像不像两个拌嘴的孩子?” 南宫轶心里一乐,面前明明就是一个孩子嘛!却也不再与她争辩,品着几味小菜,但小烧却再不肯多喝一口,刚才那一大口,灼的他胃里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既想高歌一曲,又想静伫小憩。这种矛盾的心理在他脑海纠葛,只觉得哪一样他都想去试试------- 顾谙仍旧笑脸望着面前这位传说中温和儒雅的南国太子,他蠢蠢欲动的神情,正合她的心意。君子欺之以方,他算君子吧?她瞄了一眼桌上那壶小烧,嘴角上扬的越发好看。小烧?这壶里可是她珍藏多年最烈的四路酒,饶是她这擅酒之人只敢浅酌,他竟敢大口干了? 南宫轶执箸轻轻敲着酒杯,咏道“驻雕鞍、问柳东风陌。花底帽、任攲侧------” “你来北芷并非为聘礼,而是为天女吧?可是你想过没有,天女是天下的天女,不是哪家哪人的?”顾谙突然说道。惊得南宫轶一愣,也不思考便接口道“不知道,只是不愿放弃,总想试试。” “何日归赋来,水之南、云之北------”顾谙接着他方才的词诵道。 南宫轶这时酒劲正浓,恍惚觉得面前人影晃动,衣鬓香影地侵入他的心,不由一叹,慨道“想我南宫轶,二十载流年付,静思时只觉横竖不过一世可怜人,且过吧!今日竟起了私心,想将时光倒回,回到从前------回到从前------”南宫轶伸出手试图触碰顾谙的面庞,最终却放弃了,心底里的那股畏惧慢慢袭上他的心、他的大脑。他微笑地看着顾谙、眼底有雾气生出,忧伤地道“回到从前,多好!”说罢,头一低,轻磕在桌上,醉了过去。 顾谙微熏的眼没了笑意,半晌方道“回到从前?我也想回到从前,你回到从前可能会避免悲剧发生。可我呢?我回到那时,能救得了谁?”有泪顺着脸颊轻轻流下。“南宫轶,这算你给我的生辰祝福吗?你把这样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祝福送给我,不觉残忍吗?”顾谙低着头,轻轻吟道,“依依一树多情柳。都未识行人手。对青青、共结同心就。更共饮、旗亭酒。褥上芙蓉铺软绣。香不散、彩云春透。今岁又相逢,是燕子、归来后。南宫轶,不管你是真醉还是假醉,劝你一句,女人的话,还是少听少信些。算是------算是今日你给我生辰祝福的回礼。” ------ 静寂在周遭聚集,然后喷涌到他的身上。身旁少女开心的笑容、悲怆的语调,突地一下子消失了。南宫轶抬起头,眼神清明透彻,丝毫无方才混沌迷糊之样。可他不喜这样的自己,他想让那个女孩多留一会儿,想看她偷笑的表情,想听她轻笑的声音,想------一切只能想,可哪怕是想,他都觉得是奢侈了------ 楼下,冬桑的声音传来,夹着舅舅的内息声,嗯,还有妹妹踱步张望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他对她的幻想。桌上那壶烈酒还在,浓郁的四路酒,他的酒窖里也藏了这酒,相同的味道,今日喝来却是不同的感受,这感觉,甜甜地、凉凉地,这不是酒的味道,这是爱情的味道。 是爱情吗?不知道。 难道自己真的喜欢上女子了? 南宫轶眼神飘向远方------ 窗外日向西斜。 (本章顾谙与南宫轶的对词取自陈允平《迎春乐》)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八章 缭乱成花(哭泣的鱼8打赏加更) 天色近晚,歇马河两岸更热闹起来。 上了花船,顾谙才见众师皆至,遂拱手做了团揖,算作赔礼。 花船明显改造过,毡毯铺舱,舱内靠里横摆一个几案及几个靠垫,竟空出偌大空地来。 三娘子南纥微微一笑将顾谙和章儿招呼到自己身边左右陪坐。女姁鼻翼微动,笑道“四路酒?你用它算计谁了?” “也不算算计,与他拆了半招,没来得及下手。” 星君丘法从偎在一旁,手执酒壶,插言道“拼酒这事谙儿你应该找我。你和夜儿的酒缘还是我结的呢!”他话中的夜儿,正是远方的夫人。 顾谙瞧着照夜身上素色长裙,哼了声,拉着丘法从的衣襟道“干爹,干爹,你该好好教训远方那小子,瞧瞧把姐姐管得多严,衣裙都不给好的。还有,还有,鬓边连个步摇都没有,脸上------幸亏我姐姐生的绝色,否则这‘风流夜色’之名可真枉叫了。” 照夜公子,丘照夜。这个天大的秘辛对于在座的众位看来并不算什么。丘法从坐正身子,呵呵两声后才道“她嫁了人,过什么样的日子是她的命,与我何干?有那功夫,我还不如带客儿出外玩玩!” “什么风流夜色?若不是跟你胡闹,我会混了这么个名号?你别忘了,我是先嫁的远家,后得的‘公子’名号。”丘照夜接话道。 女姁笑着“七空谬矣,夜儿浑身上下哪里沾着风流?” 顾谙一歪脖,对女姁道“四师,莫不如这次你扮简兮陪我去流声刹?你与七空辩一辩?” 女姁飘曳的长袖一挥,脸上魅色起,欢声道好。 南纥却道“你要她去辩一辩?老和尚佛法高深,无惧她这个女妖,他那些徒子徒孙只怕免不了。还是让她老老实实在家祸害我一人就好了。” “三娘子!”女姁收了魅色,换了娇意,似十七八的少女,羞答答,眼底却无限风情。 南纥推了一把顾谙道“你瞧瞧,谁会把她当作百岁老人?” 女姁突地变了脸,恨声道“三娘子,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就任你胡说?” 南纥也不生气,冲照夜一努嘴“算一算她命里克星------我再琢磨琢磨派她个什么任务出去一趟。” 还未等照夜应声,女姁便已软到南纥身上,“姐姐、好姐姐”地求饶声不停。花船上立时笑声一片。 丘法从突地止住笑声,起身冲出舱去,直奔至船头,仰望天穹,又回头看着顾谙,一脸疑色。 顾谙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扭头朝向丘照夜“姐姐,老头喝酒喝傻了?” 丘照夜看看爹爹,又循着爹爹眼神看向顾谙,桌下手指飞快地拈动,最后左右手食指停在中指之上。丘照夜也开始一脸疑色地看向顾谙。 “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又要说我红鸾星动了?真是的------”顾谙无奈地说着,却见父女俩齐齐看向她,不约而同的狠狠地点了下头。 “干爹,姐姐,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玩,你们年年玩还不腻吗?”顾谙靠近南纥身边,委屈道,“师父,打他们,年年都取笑我。” “今天她是小寿星,你们就别拿她打趣了。再玩,我也要生气了。” 丘法从奔回舱内,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顾谙,激动地有些结巴“不是------不是玩笑------不是------不是打趣她。夜儿,夜儿------”丘法从拉住女儿,直道“你说,你说。” 丘照夜也是一脸的激动,双手交叉,认真道“锦色成涩,缭乱成花。” 女姁跪直了身子,紧盯着丘照夜道“什么意思?” “锦色成涩,好花难开。”顾谙抢道。 章儿失望道“这哪里有星动之意?” “关键是后四个字缭乱成花。”丘照夜看向顾谙,语调有些抑制不住的颤音,接着道,“终究成了花。” 顾谙却仍是失望的语气“破花一簇,我要来何用?” 丘照夜紧紧抓住顾谙的手道“成花就说明你开始转命了。”她又慌忙摆着手道,“不是人为的,是天使然,老天爷终于眷顾你了。” 顾谙轻轻拭去丘照夜眼角不知是因激动还是高兴流下的眼泪,平静道“老天爷怎会眷顾我?你若强说我星动,我便认了,横竖我是要嫁给简兮。” “往年占文卜卦上均是孤女之相,可今年确实是星动之相。”丘法从平复了情绪认真道。 顾谙依旧平静面容“星不星动、嫁不嫁人与我又有什么区别呢?我有你们陪我不是很好吗?三娘子、女姁,你们不是也没嫁人吗?不照样生活的很好?” 女姁闻言一笑“我虽没嫁人,可不缺人爱我、我爱人啊!你呢?明明漂亮的丫头,就该找个人好好疼爱的。” 顾谙被人逗笑,不由感慨道“这世上好好疼爱我的人------我哪有时间让人好好疼爱?” “没人要求你筹谋,大不了到时咱们都到山林里,白天下田、夜晚织桑。”三娘子道,“更没人要求你执着。丫头,若真如他们所言,星动命移------” 顾谙认真道“管它星动命移,不嫁便不嫁。” 船上众人皆静了下来,默默看着她,有心劝慰却又知拗不过她。半天,女姁悠悠道“这缘分既来了,必是你挡不住的。好姻缘也罢,烂桃花也罢,都该是你受的。你不想嫁,欲以‘简兮’之名过一生,可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对你的有缘人何其不公?上天既给了你一段花缘,你就得好好去守这朵共开,遵守它的生长规律。” “四师,你的花缘岂非更多,你守着哪一朵了?”顾谙反问道。 “我是游戏人间的人,只管今日酒醉,不管明日是非之人。哪里是你这等小丫头能比的?” “四师驻颜有术,惹得男人顾盼,你虽流连游戏人间,可到底伤了他们的心,这账又怎么算?” “你这丫头,现在是说你呢!往我身上扯什么?” “三娘子一生未嫁、干爹不愿再娶、四师只肯游戏人间,你们三个确定懂情?” 女姁托着腮,眼神注视着面前几架上摆的几盘水果,不无感慨道“这世间,情是什么?你伤我、我伤你,到最后,裹了一身的保护甲,都不识自己的心了。谙儿说的对,我又懂什么情?不过如梦,醉极、甜极,睁了眼,白日黑夜的,被窝里只有自己。渐渐地心都麻木了。要什么爱情?要什么成花,缭乱纷杂,能缠绕个什么样子谁知道?” 今日很少言的章儿在角落里,开口道“小姐,那个男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红鸾星动不动又有什么关系?小姐,你若想爱便认真去爱,感天动地、轰轰烈烈地爱一场。不想爱,管它花色草色的,章儿陪你。” 三娘子回头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赞许道“座上的人都不如一个丫头说的分明透彻。谙儿有没有姻缘,又有什么打紧的呢?我不也没有吗?守着徒儿兄友过活,亦纵情淋漓。” 顾谙毫不掩饰眼底蓄积的哀伤与无奈,率性道“平日少聚,今日难得天朗心阔,便为诸师舞一曲,祝各师逍遥地活世世。” 女姁跪坐于腿上,妩媚地抚着几上的酒杯,爱怜地看着顾谙,赞道“最爱谙儿这舞,恍惚回到少年时,一颦一笑连自己都爱。”说罢一饮而尽。 顾谙轻盈一跃至舱中空地,收紧双肩,合拢双膝,随即又泄了浑身力道,两臂自然地伸出,又自然地回勾入怀,似捧心般伸展。埋于长裙下的双脚开始不停地转动,然后全身旋转开来。开始还能看到柔软舞动的腰肢,慢慢地便见一道光影在转动,如烟形、如水瀑、如精灵。光影在船中转动,人心在水中黯然。 当年为回风舞的一掷千金,不过一个噱头,年少的顾谙扮作男装偕了同样女扮男装的丘照夜轻狂疏懒的一次荒诞之举。谁人不年少?谁人不轻狂?谁人此际不纵歌人生? 顾谙的身影渐渐重回清晰,一步一步踩着点点入室的夕阳,追随着它的光亮。少女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条丝绦,伸出收回间打着旋、画着圈,仿若风吹又回。 瘦小的顾谙在偌大的舱板上陶醉地舞着,丝毫未被方才丘家父女卜文所扰。少女柔软黑漆的散发在身体游动时,甩成好看的波纹之状,斜插的骨簪珠铃中附着的红色之物,慢慢地起了柔色,似一只沉睡眼睛,伴随主人的心声有了知觉。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九章 飞蛾扑火(小耳朵6打赏加更) 晨曦,有蝴蝶翩跹飞至床头,恰此时,顾谙睁开眼睛,微笑地伸出手指。蝴蝶扇动着薄薄的翅膀,愉悦地落在她的指尖,慢慢收翅,欲作片刻停歇。 “传说------”顾谙轻轻触摸着这位不速之客的羽翅,道,“传说,从前世上是没有蝴蝶的,有的只有飞蛾。臃肿、灰色、令人憎恶的飞蛾,只配生活在阴暗的角落里。它们相信并接受着自己的命运。只到有一天,一只年轻美丽的母蛾,是呵,在蛾群里,她是美丽的。她无法忍受这种宿命。她渴望得到人类的承认和喜爱,更渴望能和爱人一起在光明的世界里遨游飞翔。可是蛾群里长老的阻拦摧残了她的思想,美丽的她渐渐变得郁郁寡欢,憔悴地没了精神。爱她的公蛾为了心上人,苦苦哀求找寻,终于得到了古老的启示在人类祭祀的时候,投入到围绕着他们的那堆光明里去,那么愿望就会实现。但这样也许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于是,这只傻公蛾为了爱人,毅然地做了决定。他来到人类的地方,躲避着追打,只为冲进那团光明里去------” “后来呢?”床边偎近的章儿追问道,她不知小姐为何不接着讲下去。 顾谙晃了晃手指,指尖上已歇息够的蝴蝶带着半个听来的祖先的故事,迎着晨阳飞走。 顾谙白了一眼章儿,道“呆子,哪有什么然后?飞蛾扑火,只剩灰了。” 章儿一跺脚,恨恨道“小姐,好好的爱情故事,怎么讲得这般索然?” “好好的爱情故事?哪个跟你说这是个爱情故事?又是哪个跟你说爱情故事是好好的?我的章儿,这世上哪里有好好的故事?哪里又会有爱情故事等我们好好地讲?” “好小姐、好小姐,讲嘛讲嘛!”章儿突然缠腻起她。 “真不明白,三娘子的关门弟子,相师堂武道传人怎么偏爱这种虚无的东西?爱情?故事?都是可笑的玩艺!” 章儿依旧拉着顾谙的白色亵衣不撒手。顾谙无奈地摇头接着讲道“那光明是什么?是火焰啊!人类的火焰,会将公蛾烧成灰的火焰。可是他却仍旧义无反顾地扑了进去,火焰中他仿佛又看见爱人美丽的脸颊,他想伸手再去抚摸,抚摸他与她如水的年华------他安详地等待,等待付出生命的代价,成全爱人的愿望,投奔光明的愿望。可是光亮里又出现了一只身影,是他美丽的爱人,那只母蛾,追他而来,他想阻止,不愿美丽年轻的她失去生命。可是母蛾却坚定地拉紧他的手。他们深情地凝望对方,执手------”顾谙本想快速地以“死亡”结束这个故事,却心知章儿不会就此罢休,遂耐着性子道,“在他们有意识的最后一刻,他们是幸福的,直至最后一刻,他们记挂的仍是对方。于是公蛾的愿望实现了,这个世上有了蝴蝶,追逐光明,美丽的蝴蝶;母蛾的愿望也实现了,每一对经历苦难的爱人都能相爱一生。” 好不容易讲完了,顾谙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心里告诫自己,以后再也不讲这种无聊透顶的故事了。转回头,却看到章儿一脸的泪水,不觉惊呼道“章儿?你?你不要告诉我你是为这对飞蛾哭的。” 章儿一抹脸上的泪水,纠正道“是蝴蝶。” 顾谙鄙视道“就算为蝴蝶,你也不至于啊?” 章儿吸着鼻子,认真问道“小姐,你不觉得这个爱情故事太凄美、太感人了吗?” 顾谙顿时有着挫败感,道“你确定不是我讲的感人?而是这个故事感人?” “他们至死不渝的爱情多让人向往啊?” 顾谙正色,认真道“两只虫子,有什么爱情?”说罢,丢下仍沉浸在爱情故事里的章儿,一步三摇头地洗漱去了。 外面的轿子已经停了多时。轿夫难得清闲,各自倚着轿杆晒着太阳。可怜内侍不时地朝相府里张望着,心里腹诽着顾家这位大小姐的圣眷。深宫里的那位皇上每日里还忍着早晚朝之苦,受着朝礼规章典范的约束,可这位大小姐却是连见驾的时辰都敢随意更改。上一次,不对,大上一次,这位大小姐怎么说的?对了,她是这样对皇上说的“你这个破宫殿我是不愿进的,是你求着我来的,既是求着我,那就得我说了算,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你不高兴?你不高兴关我什么事?”可怜皇上一脸的小心,哄着她问吃什么、喝什么------ 皇上的轿子没有任何标志,因为顾谙不喜欢,但凡顾谙不喜欢的,皇上也不喜欢,从前还好跟人解释为什么,现在却连问都不让问了,只说“姐姐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因为很早之前,他喜欢喝糊糊粥,可顾谙很不喜欢,他便问了句“为什么”,当时顾谙正在临摹字帖,被他打岔抖了手,顾谙有些生气便吓唬他道“再问,再问连你都不喜欢了。”于是,从那以后,皇上再没问过“为什么”。 不再问“为什么”的小皇上今年已九岁,相貌端正,肖先王,唯一双眼睛随其母贺太妃,温和柔情。 北芷王宫位于照邺城正中,取天下周正之说,王宫四门各有宫墙卫执勤守卫。当年建都时老主只请了一位国子监的老学究问了王宫设置一事,老学究用他一知半解的易经之说取了王宫之址。丘法从却说王宫套于王城之中,王宫中人走不出去,外面的人进不去。后来王宫西门破败丢了半扇宫门,帝问师,丘法从才吐口说有了生机,小皇上下令连剩下那半扇门也卸了,将西门向外扩了半里供百姓做起露天生意来。因受天家庇佑,又无须纳税,在西门谋生计的人越来越多,营生多了,各色人等都聚集在这儿,小皇上也常微服出,享一享与民同乐之趣。 今日,着了一身绛色服的小皇上,早早地等在点翠坊门口的米浆店,面前米浆碗见底时顾谙才姗姗来迟。小皇上一蹦而起,直跳至顾谙面前,仰着脖,认真道“姐姐,我长个了。” 顾谙目测一眼“嗯”了声,转身坐到身边的木椅上,喊声店主要了碗米浆。 “姐姐,咱们今天去哪儿?” 顾谙看了眼小皇上带的随从,问道“怎么只带这几个人,你堂姐呢?” “芊芊姐姐在陪太妃!” “还习惯她做帝师吧?” “还算习惯,王姐脾气耐性极好,讲授的知识易懂,在政见上也有独到见解。我是听不出好歹,是顾相说的。姐姐,咱们不提她了,今天去哪儿玩?”小皇上又问了一遍。 “海一芊是个严肃刻板的人,该敬该尊的礼数你要切记,她虽是孤儿,却是正经的海家女儿,拥有一脉属臣。” “我知道。只是我------不太喜欢听她讲课,枯燥无趣,哪里有姐姐你讲得好听!” “我那都是些旁门左道里出来的轶事,聊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姐姐你会跟我说哪些我能做,哪些不能做。”小皇上认真道。 顾谙慢慢喝了口碗里的米浆,问道“她都跟你讲了什么了?” “比如当今三国经济之差所引起的国势、军事之差;再比如用人之法;还有应该重视诗书礼乐之法,国家应多办学院------顾相陪听了几堂,他们两人聊得很欢,有些我听不懂。” “哪里不懂?” “昨日讲‘亲士’一篇,言‘入国而不存其士,则亡国矣。’不是很明白。治理国家有很多种手段,为何说不关心贤士,就会有亡国的危险?” 顾谙手指轻轻绕着米浆碗边走,柔柔地划着圈,思忖了一会儿才道“所谓贤士,就是有识之士,能治国安邦之人,有他们给君主出谋划策,治理国家,是君之幸、民之幸。可是相反,如果这些贤士没被重视任用,他们就会觉得你无识人之能,也就是个无能的君主,他们就会生出怠慢之心,背离之心,渐渐地就不会帮助你治理国家,那样的话国家离灭亡之期也不会远了。” “所以依姐姐之说,我要‘知人善用’才叫有本事?” 顾谙闻言一笑“孺子可教。” “那么,怎样区分提拔‘贤士’呢?” “于民而言,清官判案、依法治理,该当‘贤’;于士而言,仗义直抒、敢于谏言者当称‘贤’;于军而言,忠诚、能率军破敌者当为‘贤’------”小皇上认真受教听着。顾谙一顿,又道,“如果这样的人你都不喜欢,怎么办?” 小皇上一愣,怔住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章 神仙戏法 小皇上呆呆地托腮思考着,顾谙无聊地拨弄着空碗,时不时地捂嘴打着哈欠。 日渐正午,西门做露天生意的百姓开始收拾着摊位,小皇上鼻翼上开始沁出汗珠,瞧着顾谙时有了哀求之意。看着小家伙的可怜相,顾谙心里叹了口气,直觉师姐出手太急,教学之心有功利之嫌。可是自己顺着师姐思路来辅导这位小国主,焉知无揠苗助长之嫌?想到此,摆了摆手,道“走吧!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小皇上敛眉问道“可姐姐的问题我还没解出来。” 顾谙轻抚他的头道“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有解不出的问题,何况你小小年纪,怎会懂那些个枯燥苦涩的治国识人重士之策?所以下次王师授课再有不懂之处直接说出来。” “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便要依学者之资因材施教。” 小皇上缓了脸色,提问道“若是姐姐碰到所说的那些个不喜欢的‘贤士’怎么办?” “我若能做到不因谏者生怒、不因媚者生骄,那便随他们去。若我被情绪左右时,我便告诫自己凡事,有同道、便有异道,世间大道万千,岂能尽随我心,尽随我意?” “嗯!” “我是江湖人,讲究快意恩仇。可你不能,你是皇上,这也是海一芊为什么对你说‘知人善用’的用心。她是希望你能做明亮的天地、做清澈的大水、做炎烈的大火、做有德之君。” “姐姐的话我听懂了。可为什么堂姐就不能也这样对我讲?” “才说做有德之君,你这又入了狭境了。我没有师姐的克制严肃,师姐没有我的荒诞不羁,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特点,而你要做的就是要糅合。就好像和面,水和面只有极好的相融,经过发酵、揉捏,才会被制成馒头。” “我明白了,这是要我‘兼爱’。” 顾谙满意地点头道“就说你聪明嘛,一点就通。” 炎阳升到高空,晒着大地,晒得小皇上的脸色也开始泛着红晕。顾谙牵起小皇上的手,走出米浆摊,向东走去。 京北七门里长长的街道上,相师堂的堂会还在继续,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参与到这一年一度的盛会当中去。小皇上牵着顾谙的手兴奋地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有几次得意忘形地撒开顾谙的手,幸好都被及时地抓回。两个人在人流中涌动,像一对喜欢玩耍的姐弟,也渐渐将护卫落在身后。 外面的糕点小吃,小皇上吃过多次,却仍一心惦念,未被牵的右手攥满小吃,嘴里被塞鼓的找不到缝隙,嘴角边渗出的汁液调皮地挂着。小孩子每每遇到好吃好玩的,都要回头眯笑着不大的眼睛乞求着。顾谙这时的心每每也是又心痛又欣慰的。痛着自己夭折的弟弟,若活着,也这般大了;欣慰面前这位小皇上真心将她看作亲人。 “姐姐?那是什么?”小皇上指着前面聚拢的人群边问着边拉着顾谙的手近前观看,“姐姐,是杂耍卖艺的。”小孩子惊喜的声音引得身前的几人回头望了几眼,见是一对锦衣姐弟,颇有礼貌地退避让出一方空地。顾谙点头致谢,人便被小皇上拉了进去。 场上表演的汉子正擎着一只火把在四周绕场,口里念念有辞。约绕了三四圈,观看的人群开始有了微词,还有人骂咧着甩头离去。顾谙也有心离去,奈何小皇上坚定地不肯挪步,只好耐着性子陪他。场中那人右手突地朝空中一抓,众人只恍然见一物扑火而来,紧接着一股焦香之味传出,再看时,那人右手掌中竟托着一只烧鸡。众人皆被惊住,发出“啊”声。小皇上亦捂着嘴巴,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望向场中,又一脸迟疑地扭着求问顾谙。 顾谙双手拢住小皇上双肩靠近自己,双眼透着寒意望向场中。场中表演人似未注意到场外的变化,反倒好心情地与众观者分食了鸡肉。看着众人咀嚼鸡肉“啧啧”称赞,小皇上回头道“我也想要!” 顾谙轻轻扳回小皇上的脸,未言语。 场中那汉子回到身后摆着各种物什的桌子上,左右手各抓了把土和菜种,道“众位可看清,土是好土、种是好种啊!”随着他“啊”声起落,他左右手一扬,将土和菜种撒入空中,两物在空中画了几道弧后安静地落了地。见识到他神通的众人这回学乖,屏了声,静静盯着、等着。那汉子回身拿起一水碗,却“咕咚咕咚”喝起水来,未再出手。围观群中有人终耐不住,问道“那汉子,扔了一地的土和菜种要做什么?” 那汉子闻言,微微一乐,道“自是要种菜喽!” “那菜呢?” “你奉肉来,我便赠一篮菜给你。” “当真?” “绝无玩笑!” 便有人跑着离开,不一会儿,提着一条猪肉挤了进来,示威的架势道“肉我买来了,你的菜呢?” “在呢!”汉子说罢,突地从中口中喷洒出如柱清水,正洒到方才落地的土和菜种中间。瞬间菜种破土发芽,蓬勃而出,继而生叶伸长,弹指间便长成青翠欲滴的青菜。众人瞠目,一时如惊入梦,如醒又坠梦。那汉子顺手拿起桌上的篮子扔了过去,喊道“去摘吧!”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好事者趋前拔菜,上手揉捏,兴奋至极地喊道“真的!是真的!是真的啊!”仿若方才那戏法是他们变幻出来的。 人群中又人有道“那汉子,你只道神仙戏法,神仙戏法的,这戏法我们见识了,能不能让我们见识见识神仙呀?”众人闻声皆起哄开来“你若请来了神仙,咱们这赏钱铁定也少不了!” 汉子听了赏钱二字,立时来了精神,嘴上却道“哎呀,神仙不在家,遣了小童来送口信,说今日出门游玩去了。” 人群马上唏嘘声一片。那汉子不急不恼,继续道“只有那送信的小童,不如请来与大家会一会?”人们这才知他耍了个心眼,便一个劲催促道“快些来,快些来!” 汉子直身上下整理衣衫,冲着西天方向恭敬地躬了一礼,道“敢叫仙使知,此地民风淳朴,有心诚者,乞望现身一见,解百姓追慕之思。” 话毕,只闻空中有丝竹乐起,紧接着彩衣飘舞,云上隐约显现两位童子身影,仙风道骨模样令观看者俯身膜拜不已。 “我辈本仙君府中小童,只为仙家传递消息,不敢逗留,故在此与君别。”说罢,二人双手忽地一转,只见天中云起,偶尔可见绚烂光芒,众人仰天观望,只听有人喊了句“不见了”,才恍见两童子已然消失不见。 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有如神仙。 只是有如神仙,又岂是真神仙? 只是世人不知罢了。 才所谓神仙戏法。 小皇上仍被顾谙拢在身前,小孩子隐隐感觉到顾谙身体里传达出来的绷紧的情绪,虽不明白,却也听话地站定不动。 汉子托着一个铁盘又开始绕圈子,不过这一次不是表演,而是求着赏钱。顾谙脸上开始泛起笑意,看戏似地瞧着。一个不缺钱不爱钱的人得酝酿多久才能堆积这满面喜色?全无贪婪的喜色?反而是猎人发现目标的狂热? 汉子绕到顾谙面前,半低着头,恳切道“请小姐、公子,捧个场!” 小皇上回头看向顾谙,顾谙眼睛直盯着汉子,半晌突道“你觉得你能在我手上过几个回合?” 汉子身子一怔,抬眼一脸疑问。 顾谙叹口气道“一啄门也不甘寂寞,要搅一搅这天下了,是要分羹?还是求庇护?” 汉子喜色的脸上复了凝重,赞道“相师堂少主果然与众不同,只一场幻术便看出我们的出身。”说着,汉子将手中铁盘一翻,再翻,铁盘竟化为掌中物,径自送到小皇上面前,接着道,“小小物什,送与公子把玩。”话毕,左右衣袖突甩,瞬间暴涨,渐成布围,道道成墙,待围观者扯了布围,才发现汉子一行人早已没了踪迹。 小皇上摆弄着手里的铁片,问道“这个怎么玩?” 顾谙沉静道“我教你!”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一章 如饮如啄 归来时,天下起小雨,如牛毛如细丝的小雨,无声地飘落,挂在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发丝上,映在对方眼中,晃着亮光。男孩的手仍被牵着,和着雨水,滑滑地。 她没了弟弟,这是她的悲痛,虽从不对人说,他却能感觉到。他也不说,他害怕她迁罪他,怒他夺了她弟弟活的生机。 她没了母亲,这是她的伤痛,虽从不对人说,但他仍然能感觉到。所以每每她入宫,他都早早将太妃请了别地。他怕她见到他有母亲疼爱,而她没有。 雨还在下,渐渐模糊他的视线,西门门口丢了一地的菜叶被银针似的雨从天袭下,冲洗的更加干净,却被人遗弃------ 海一芊站在门内台阶上,身旁只手擎伞的宫人一脸的犹豫,不知要不要将另一只手中的伞送出去。 这个九岁的孩子是海家这一代的家主,也是这个国家的国主。众人将希望与责任压在他的身上,从未问过他是否愿意。早起时他欢快跳跃着,开口大笑地对内侍说今日姐姐要带他出宫,他说宫外的阳光是明媚的、风是香甜的,姐姐会给他买好吃的,姐姐会给他讲好听的故事,姐姐------姐姐------ 明明,海家,她才是姐姐。 海一芊推开伞,踩着雨水走近。 “这个世上,谁没有故事呢?谁没有悲伤呢?那又能怎样?雨过天终会晴。” 男孩听音回头,一脸的雨水,一双眸子却清亮无比。海一芊双手将他拢回身前,用己身挡住越下越大的雨。 “你是海一北,这北地的国主。”海一芊眼神望向背影消失在雨线里的顾谙,心里一叹,“若我海一芊是这北地的刃。师妹,你是什么?” 雨水还在落着,浇湿天地万物、浇淡世间万物,顾谙却依稀感觉到了钝器的味道。是的,不是嗅,是感觉。师父说大师姐身上有一股重器之利,她从未感觉到,所以不相信师父的话。今天,她感觉到了,虽说是未开刃的钝器之息,她却欣喜师父的先知。 顾谙仰面看天,看光亮的雨丝成串成珠地洒落人间。她的师父,她的恩师,在笑吧? 五年前,也是雨天。 那场滂沱大雨里,一代宗师刖汀背后下手,打死了她的亲随,一掌伤了她的心肺,是师父救了她,养在身边,看护了一个多月。伤好后,她拜了师。而她的身后,也多了许多看不到的暗卫。其实如今自己一身武学修为,自保已不是问题,何况还有章儿护卫? 最讨厌下雨天,淋湿了不说,踩的满脚泥。顾谙专捡有水坑的地方走,头上的伞也跟着恰到好处地跟着。终于,顾谙停下来,咬着唇道“这身上反正早就湿了,打伞还有什么用?” 章儿从暗处里现身,笑嘻嘻道“让你不被淋得更湿些。” 顾谙抬起湿漉漉的绣鞋道“连它都湿得透透的,哪还有更湿一说?” 章儿仍旧固执地将伞送出“为了让你不显得更傻,还是打着吧!” 顾谙“扑哧”一乐“明明淋透了才想起打伞,只会让人觉得更傻。”说罢,脚下竟是一滑,身子向外一歪,倒了下去。章儿不知是计,忙伸手去拉。顾谙趁机向后一撤,得了空,转身跳起来,大喊大叫地跑远。喊叫声响彻在空旷的街道上,不爽朗也不刺耳。 章儿收了收嘴角,未见起势,人却瞬间失了影踪,在灰暗的雨天里显得诡异骇人。 街头那间杂货店立着的幌子后面,露出两人身形,赫然是白天圈场表演幻术的人。 “门主?追吗?” 原来那汉子竟是门主。汉子未擎伞,身上藏青色的衣衫竟未湿一分,透着古怪。 “你们哪个追得上?那顾谙看着又蹦又跳,可你们瞧见她落脚点了吗?还有那随行的护卫,腰里那柄刀是三娘子南纥的鱼尾腰刀,看来得了南纥的真传。当年,南纥陪女姁回门里取圣物,我就败在鱼尾腰刀下,虽说这些年南纥不现江湖,我可知道她是个疯子,疯子教出来的不疯也癫,何苦讨没趣?” “是!”随从虽应声,心下却狐疑自家门主这长别人威风的说法。 “术业有专攻,我擅长的别人未必知;别人擅长的我未必懂。” 随从似与门主关系极好“门主这次出门,变得谦卑了。” 汉子一笑“不是谦卑,是因为这雨里隐藏的杀气太盛,连我也不小敢小觑。这个顾谙,果然是个人物。怪不得那人只说请我下山试探,而不说除之。” “如今也算试探了,门主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当年,我惨败于南纥之手,我若杀了她的得意弟子,你说这算不算报仇?” “所以呢?门主准备转换目标?” “咱们收钱做事,说好了试探就只是试探,在下个生意单子没定之前,不妨跟她们玩一玩。”汉子一脸的玩味。怕随从不明白自己心意,汉子又解释道,“我一个人去。” 一啄门门主饶有兴趣地看着远去的主仆,臆想着他的刀割破那个女孩喉咙时的快意和血流四溅的张扬。 想想就有趣。 可是章儿对他不感兴趣。章儿也未将身后那或有或无的呼吸放在眼里,虽然那是位高手。这世上,高手有很多,又岂能尽识杀遍?现在的她,执着于小姐的游戏。两个女孩在雨中跳跃玩着。你追我赶,看的身后暗卫好无聊,又好无奈。 可是她喜欢。 她喜欢这种肆意的快乐。十五岁的女孩子呵,若父亲还在,她怕早已定了人家,守在深宅里等待着郎君将她娶回。可现在嫁人于她是件遥远而不可及的事情。她现在一心只想为父翻案,为家族平反。 然后呢? 或许就这样跟着小姐吧!像从前一样,像现在一样。 章儿还没从思绪中醒来,便看到了女姁。站在门里的女姁脸上少有的严肃。章儿一缩脖儿,蹑着脚跑向后堂。顾谙倒仍是开心模样,道“四师!”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顾谙瞧了一眼外面的天,笑道“在雨里淋了那么长时间也没消除?” 女姁一愣“你们交手了?” “没有,他们只是简单试探一番。” 女姁眼神突然变得狠厉起来,道“他们的手现在伸得这么长了吗?” 顾谙依旧没有在意“四师,你不在的这些年,他们的幻术好像一点儿长进也没有。不知这算不算你师门不幸?” “我哪有什么师门?”女姁白了顾谙一眼又道,“倒是你,千万不要轻敌。要知我虽恨师兄逐我出师门,却奈何不得他。你所承,不过我十之四五-----” 顾谙不在意地转了话题问道“明日我要动身去砚城,四师也快去准备去南杞相关事宜吧!” “一大把年纪了,还得为死人张罗奔波,我真是命苦!”边说着边夸张地扇着长袖掩面而哀。 顾谙忽正色拱手,道“三娘子!” 女姁听言立时收了长袖,一本正经地回身施礼,甜腻腻地抬起头,才发现被顾谙骗了,嗔怒地回头,顾谙早已没了身影,只留下一小滩水渍,散发出一股淡不可闻的香气,一瞬将女姁带回从前,让她想起慈祥的师父、严肃的师兄,如今都不在了。 她也老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二章 当局者迷 雨还在下,将天漆成黑幕,映得室内烛火更加透亮。 悧儿低头缝着娃娃,一针一线认真而仔细。顾谙在她身边站定,问道“二师姐呢?” “生闷气呢!” 顾谙一愣,不解道“跟谁生闷气?” 悧儿放下娃娃,认真道“你觉得我会惹她生气吗?” “她在哪儿?” “在屋里摆弄铁尺呢!” 顾谙笑道“别缝了,早些睡吧!” “砚城的事办完你就带我去流声刹?” “这事师父答应你的,我岂敢不遵?” 再次得到保证的悧儿利索地收拾好娃娃,瞥了眼一旁蜷缩着熟睡的第七安道“你给自己找的这个小徒弟,天资真不高。” “天资高的有客儿一人足矣。这个孩子吃相很可人,我喜欢。” “以前------” “你既想忘记以前,就不要再提以前。老天既让你有了灵通,你就该好好运用,才不辜负天意。” 悧儿并不在意她的抢白,顾自道“以前,他的吃相也很好看------” 顾谙气道“你以前也不叫悧儿!” 悧儿眼色刚起的神采被顾谙一句话浇灭,喃喃了句“是啊!是啊!”便不再言语。 顾谙转身来到殷涤房门口,风从半敞的门溜进去,吹得桌上的烛火不能按照自己心意燃烧。 顾谙轻叩门框,注视着殷涤。殷涤抬头看了她一眼,大大方方地白了她一眼,重又低头摆弄着铁尺。 “生闷气这事其实真不好。”顾谙有点无赖相。 殷涤半天叹口气道“小师妹,你虽入门五年,但咱们其实不熟。”顾谙点了下头,等着她继续说下去。“但你是代掌门,所说之话,我还是要听的。” “所以呢?”顾谙反问道,“倘若今日我不是代掌门了,你说不定就摔门而出?” 殷涤一愣,还是道“你过生日,好像没看到简兮公子给你庆贺------” 顾谙仍旧没有进门的打算,道“所以,对于一个你不熟悉的代掌门的身份,你有什么好纠结的呢?洗洗睡吧!明日要起早了。”说罢,顾谙转身离开。 殷涤更愣,半晌才缓过劲来,将眼神放回铁尺上,道“其实我也不是真生气,我只是好奇,哪个才是你?”殷涤看着门口,又道“其实哪个是真实的你,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又不熟。” 人,其实是矛盾的。 明明是关心的,却说彼此不熟悉。 明明是介意的,却劝人家不要纠结。 只不过是当事人不知道罢了,才有所谓“当局者迷”一说。便有如南宫轶,轻易将三千石粮食轻易送出的他内心竟是激动澎湃的。从未给女孩子送过礼物的他直觉自己出手既大方又别致,竟半点未考虑自己身份、这份礼物的用处、以及这份礼物如今所在。所以,当他在城门口遇到顾谙一行人时,他虽不认为是天意缘分使然,却仍甚为开心地准备邀顾谙同行。 明明信不过她,却想时时见到她。所以说,人是矛盾的,这话一点儿不假。 只是他不知,他遇顾谙有意成分居多,顾谙遇他,纯属巧合。 若依此论,他与顾谙的缘分是天意居多还是人为居多? 只怕两人都是“当局者迷”。 所以所谓同行便只是普通的同行,同方向而行而已。 曾同桌痛饮的二人,他因初初生情而不知所措,在自己马车里反复斟酌思量如何搭讪而半天不露面;她几次皆以功利心对待南宫轶又觉出手勤了些,便想晾一晾,加之与他同行的严世澈如鹰眼里透着的尖锐之气让她生寒,遂吩咐手下不作声的拐了岔道。当南宫轶思忖半天挑了马车帘露出一脸欢悦神色时,才惊见佳人早没了影踪。 严世澈看着退回马车中的南宫轶,内心不免一叹。 顾谙有种摆脱被人追踪的感觉,自由地哼唱起小调。 殷涤看着对面晃着脑袋的顾谙,单螺髻轻轻歪梳着,斜斜地插着一支玉簪,素净里透出的狡黠倒是平日里不见的。十五岁的女儿家,迢迢之遥奔波着,身边哪个可怜她?似是感觉到殷涤心疼的目光,顾谙对她展颜一笑,道“不是很难听吧?” 女孩儿家阳光的笑映在殷涤眼中,好看极了。 “世人都道你是顾相千金,相师堂少主,是位含着金匙出生、手握珠玉而活的精致人儿,谁曾想你也过得起风餐露宿的日子?” 顾谙闻言一笑道“谁规定这样的人就不能纵马江湖?从前我和章儿查看相师堂分舵时,曾跟着乞丐讨生活、随水娘浪里挖过螺。” “我只以为女儿家但凡不是为生活所迫,便不会离家,更不会有什么入江湖一说。” “如你?” “是!我无大志,初时只想三餐有继,后来又想着寡母有依,母逝后便日日复过,没什么想头,也没什么盼头。所以我不大理解你的志向。” “每个人都会有每人的活法,得过的、且过的,有想法的活法我觉得都可算志向。无论为三餐、为寡母,你不都为之付出努力了吗?只不过如今你未找到依托而已。” “你的志向是什么?” “想看这天下朗朗乾坤、河清海晏。”顾谙认真道。 “乾坤,称天地、又谓阴阳,所谓乾卦变以显智、坤卦定以显能。师妹想要这天下太平,当取阴阳之道,相辅相成。” 顾谙复了无赖相道“是这天时没给我相辅的缘分,我何必苦觅?” 见顾谙未纠结昨夜二人的争执,殷涤心内稍暖,话里又多了几分亲近,道“机缘二字既讲“机”字、也求“缘”字,虽说强求不果,但机缘到时,便是水到渠成,这不是天时是什么?” 见殷涤生了辩机的兴趣,顾谙正了正身子,一副应战模样,道“那依师姐言,机缘是什么?” “自是上天所予的机会与缘分,是不可预知的未来。” “那么师姐铁尺所到,是上天所予,还是天意所使?既说天意未知,师姐所断又该何解?” “这------” “我曾看过一则文章,其言有亲于百里外遇险,期以一日,及之则生,不及则死。现在你有坚固的车子和好的马匹,又有劣马和破车,让你来选择,你将如何而选?” 殷涤一愣,直道“自是要选择好马和坚固的车子了,这样可以早些赶到。” 顾谙道“那怎么不能预知未来的事情呢?” 殷涤未料顾谙有此一论,愣了半天才道“既定的机缘与未知的机缘到底不可同日而语。” “师姐此话谬矣。既定与未知的界线是什么?比如面前这碗茶,因是我冲泡的,所以知是雨前茶,师姐未尝一口自是不知。那么与我的既定、与师姐的未知,怎不可同日而语?不都是指着这一物吗?” 殷涤虽落了下风,但明显不肯认输,遂沉默着思考起来。一旁的章儿只到此时才道破“殷姐姐你不要费力与她绕这口舌。这位大小姐最喜爱的便是那则‘白马非马’的典故,总想着与谁也辩一辩,如今终于能依样学用在你身上,不把你绕进去岂会轻易罢休?” 顾谙笑道“人言观棋不语,章儿你也该听辩不言,怎么早早就泄了谜题?” 章儿正色道“小姐,你讲的这些有的没的真难懂,真不好听,不如你讲故事好听。” 顾谙一叹,道“我在其中辩的得意,你却听的晦涩,到底累的哪个?” 章儿一笑,指着一旁睡着的第七安道“总不会是她吧?”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三章 只期来生 砚城地处三国之中,各国均有水路与山川与其相连,说起来都不算天然屏障,尤其与北芷国,更是城镇接壤,官道相通。多年来三国之间一直成观望之势,没有哪一方肯与谁联合,也没有哪一方敢贸然发动战争。而维系这一切的是砚城中立的态度。如今,砚城嫁女入南杞,使三国间的态势有了微妙的变化。说是变化,其实是隐藏在各自权政下虽不想为人知、却都心知肚明的领土之争。天下变,必有图者。 顾谙来砚城,便有所图。 “相师堂里有一部古籍,上面记载着砚城曾为某国国都,所以它的建邑制度属于都城制,这也是它为天下第一大城的原因。因是王都,便有祖庙,有社稷坛。砚城以孝治城,崇尚祖先、祭祀土地、粮食,信奉‘有粮安,无粮乱’。这里法制往往得不到很好的实施,官府之判有时还不如族内之言,好在此地民风淳朴,少有滋事者。如今好了,我来了!” “所以城主才会要三千石粮食做其女的头聘?”殷涤问道。 顾谙笑笑道“唐不敏的小心思,砚城以粮为贵,她将聘礼换作粮食,邀民心而已。” “她要民心做什么?” “做嫁妆啊!”顾谙解释道,“以名声做嫁妆,多赚的一笔买卖!” “我倒觉得婚嫁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算得上‘买卖’二字?” “随你怎么说,我与唐家也没什么交情,犯不着为他们嫁娶之事费心。” “三年前,我曾随师父来砚城参加唐大小姐的及笄礼,与这位大小姐见过一面,果如传闻般秀丽文雅,端庄得体。” 顾谙好笑问道“唐家求到师父了吧?” “此事师父与城主密谈,我不知。不过我倒是给这位大小姐卜了一卦。命里有场天大的富贵,确是个一朝国母的尊荣。” “师姐之卦岂不正应了她嫁南杞之事?唐不敏该给师姐封个大礼。” 殷涤顿了一顿,思忖半天道“富贵二字各人所求不尽相同,于她的尊荣于别人或许不屑一顾;与别人而言的富贵,于她而言,许是镜花水月般的不切实际。” 顾谙怔怔地看向殷涤,好笑道“师姐何时转了性,发起感慨来了?” “师妹就当禅机听吧!” 顾谙又是好笑道“依师姐的卦象,我该如何对付唐家?” “我所学不过一尺之间,眼光也只盈寸,师妹的大志我不懂的。” 顾谙不言语,轻轻执起面前那碗温热的茶,浅抿了一口后将眼光转到窗外。 窗外大道上,有人行走,挑着担,推着车,倒也是一片忙碌之景。 “师姐刚才那番话,我觉得不是贴切,富贵二字岂能概括人生所求?”殷涤一愣,不知道顾谙要说什么。“孔子说富贵于他如浮云,并非富贵不好,而是有更好的东西,让他舍了富贵。我觉得人人皆如是,人有所求才有所虑,所求与所虑,又隔着运道。我们看唐不敏嫁给南宫轶是得了富贵,焉知不是她为了嫁人舍了富贵?” “怎么会?”殷涤问道,“砚城与南杞相比,唐家结交南宫氏谁不知是高攀了?” “天下有约,砚城需保持中立之态度。砚城中立,不向三国纳贡;三国不得以任何理由陈兵城下。其实此约既是对砚城的一种保护,也是三国这间的一个互约。可是唐不敏嫁南国之事,多少会对不战之约产生一些负面影响。因嫁女之因,砚城对三国的态度势必会有倾斜,如此,不战之约还有多少约束力?天下士子拳拳爱民心,若被一场姻缘扰了,唐不敏会落何境?” 殷涤放下手中铁尺,准备与顾谙好好辩一辩“天下大事与女子身嫁有何干系?你怎知一定就会起战事?再有唐不敏嫁了南杞国做太子妃,难道真有战事南杞国会不为她出头?” “你会因我抢了你一张饼而跟我拚命吗?”顾谙反问道。 殷涤语调突高,道“你怎么可以这么比较?” 顾谙眉毛一挑,冷冷道“你以为王室养纯情痴性人?”对殷涤又分析道,“不过是南宫轶缺一个太子妃,而唐不敏这时跳出来,或许还带着不薄的嫁妆。南杞人瞧着这买卖不吃亏,遂应了下来。” “你非得把人都说得如此凉薄吗?” “师姐,非是我把人说的凉薄。”顾谙放下手中茶碗,幽幽道,“这场交易里,吃亏的是砚城,是唐不敏。” 殷涤更不明白道“你方才不是说唐不敏用名声做嫁妆大赚一笔吗?” 顾谙直直地看着殷涤,道“一个胸无点墨,不能为夫家挣家业的媳妇,你觉得会有地位吗?” 殷涤气势渐弱,问道“师妹,你说这一大番话,到底想说什么重点?” 车中微合双目、抱臂端坐的章儿恰此时微睁双眼,笑看了眼殷涤,重又闭上双眼。 “师姐认为我哪句不是重点?”顾谙将挑着的车帘重又放下,才转身问殷涤。 “我觉着哪个都不是重点。我只听明白唐不敏嫁南杞其实不是个好买卖。” 顾谙嘴角翘了翘,眯了眯眼睛,来了好心情,道“我以生意论,以一城一国论,砚城不该与南杞结姻。那砚城城主又不是傻子,自是知道砚城保持中立可保平安,他倒向任何一方就是与另两方为敌;那南杞允了唐不敏侧妃之位,很明显并没有为砚城出头的打算,所以此嫁必是心甘情愿。再来南宫轶到现在也没有亲自上门下聘,想来收聘礼之人也不是他心尖上的人,此一娶,不过政治联姻。倘将来南宫轶再娶几个妃子,唐不敏就有的受了。后宫争斗不亚于战场厮杀的。” “被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愿去看唐不敏出嫁了。”殷涤又问道,“当真会是你形容的这样?” 顾谙在心里叹口气,道“也许还会有另一种形容南宫轶挚爱唐不敏,非卿非娶;唐不敏对南宫轶情深不寿,非君不嫁。双方家主又乐于促成,于是一桩百年好合的姻缘就被宣布天下。” “真的?”殷涤眉眼欢喜,旋即又暗了下去,“听着不真。” “师姐,师父将你们保护的太好,不舍得放出来沾染尘俗,一心希望你们做清纯洁净的高山雪莲。可是这天下,这人世,岂是她织就的那个气泡所改变的?” “所以你将大师姐、将我带下山?是为让我们融入尘世?” “我是报恩,”顾谙静静地说道,“五年前我被师父救下,为报恩,便以己身入北天女峰,承诺十年之期。”殷涤第一次听顾谙讲述其入门之因,心中不免一惊。顾谙看着她继续道,“有恩必报,有仇必报是我的准则。所以只要是为北天女峰好,我都会不遗余力地去做,且不会在乎别人的想法和眼光。” “师妹,做人何苦这么累?砚城、唐家,哪个与你有关?你方才还说与他家不熟,犯不上为他们操心。可你这一层一层分析,桩桩露骨。岂是操心二字能形容的?别人家的事你都鞭辟入里、拨丝抽茧,若是自己的事,你还不得扒皮剔骨?这样的你谁敢娶?” 顾谙听着师姐明是贬实为褒的话,感受着关怀,口中却道“嫁人,那是来生的事。我顾谙,只愿此生不欠任何一人,贩夫走卒都不欠。因为我想来生好好活,父母双全,嫁一个如意郎君,生一双儿女,恬淡过日。” 殷涤心里却心疼起师妹来,是怎样的经历让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一面想着天下大事,希冀天下太平,一方面却又消极地将自己的人生交托来生? 章儿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向顾谙,温暖一笑“我陪你!” 车外,传来贺贲的喊声“砚城到了!” 马车停下,轿帘从里挑开,贺贲回头,逆着阳光,看到一团光亮,紧接着有声音从那光亮里传出,青春悦耳。 顾谙抬头看着城头上两个大大的篆字,笑道“这书法气势对我胃口,大气磅礴,有镇守一城的霸气,比七门里那四个字强多了。” 对于刚刚还消极言语,如今却笑语嫣然的顾谙,心思转变之快直令殷涤生出一种迷茫之感。正如那日晚她自语的一句“顾谙,哪个才是真实的你?” 悧儿站在马车上,也学顾谙样手搭眉头望着城头上“砚城”二字,心里升起一丝悲哀,于他死后第七年,她又回来了。 人生,有多少个七年? 而她,已回不去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四章 长生果哟 砚城,昇月面馆。 书生翻看着腰带上空空的褡裢,面露愁苦之色。自己这身衣服压在箱底一直保存得很好呀!怎么就会破了个大洞呢!书生望望远天的青蓝,心里有些发恨,这老天,非得这样捉弄他吗?簇新的书生长衫,他最喜欢的水灰色,虽说布料一般,却是当年最流行的式样。这身长衫,还是夏月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呀!怎么就会破了个大洞呢?最要紧的,自己吃了三碗面,这面钱拿什么付? 长生果站在书生面前,颇有耐心地看他将破洞的褡裢翻了一遍又一遍,只将大洞越扯越大,却仍没翻出一文钱,嘴里还切切地骂咧着,酸腐之气渐盛。 半天,书生抬头,极认真道“钱确实丢了!” 长生果好笑地看着书生,问道“我给您找去?” 书生挠挠头,眨了眨眼,似下定了决心,问道“确实半分都没了,能赊欠否?” 长生果歪歪头,努努嘴示意他看门口不赊账的告示。 书生急地要哭了,许又觉得脸面更重要,起身贴近长生果,小声商量道“要不,我做工偿还怎样?” 长生果想了一小会儿道“洗碗、擦桌、扫地,七天!” “七天?” “我是大伙计,一天二十文的工钱;你是小伙计,一天只能得十五文的工钱。” “我吃三碗面只七十五文钱,五天计工才对!”书生伸出五个指头嘲笑他不会算数或不识数。 长生果白了他一眼,慢慢道“余那两天是利息。” 书生发怒“我吃你家面,还得付利息?” 长生果轻笑,温和道“吃面不要利息,但以工偿要收利息。还有,如果打碎了碗碟,另算------” 书生有些发狂,问道“要不要也收利息?” 长生果面露喜色,道“你要付也是好的。” 书生鄙夷地看着长生果,问道“你这么能算计,为什么不去放贷?” “家里叔叔不许的,”顿了一下,长生果又道,“掌柜的是我叔叔,所以你不用考虑告我状或诬陷我。” 书生恨恨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卑鄙。” “有话还是说清当面的好,听人说书生气量都小的。” 书生气结,有种想动手的冲动。 “你叫什么名字?” “做什么?”书生没好气道。 “你如果觉得叫你‘小伙计’可以接受的话,我没意见。” 书生将胸口已燃的火焰向下压了压,一阵深呼吸后,露出一脸温和“你可以叫我桑暮哥哥。” 长生果仍是好脾气地笑笑道“以入面馆先后论,你该叫我哥哥!” 桑暮彻底崩溃了,他攥紧拳头看着面前这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子,直想一拳打过去。 一脸清秀、温和微笑的长生果抬起头,双眉微微蹙了蹙,似是感觉到空气中异样凝重的气氛,微叹了口气道“就说不能对人好,什么都替你想周到了,你却冲我握紧拳头。”少年持重地拍了拍桑暮的肩头,一片好心道“出门在外,凡事总得忍一忍才好。真动起手来谁知道打不打得过人家呢?” 听到长生果老成的话语,桑暮一脸好笑道“我还用你来教?” 长生果还想说教一番,门外却走进几人,有人喊了声“伙计,来七碗面,五碗大的,两碗小的。” 长生果边应声“得嘞”边回头准备招呼着。清晰地听有人异道“长生果?” “这位漂亮姐姐,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顾谙怔怔地看着一脸和煦的小伙计,与她梦里的“长生果”一般模样的容颜,酸酸的感觉从心底往外涌出。 “长生果?” “漂亮姐姐,我在!”长生果向前迈进一步,从前梦里的清秀眉眼一下子清晰地、带着说话喘息的自由感觉顿时侵袭顾谙的四肢百骸,泪不听话地流了出来。 长生果呆呆地愣在当场,不自然地用手揉揉脸,小心翼翼地问道“不能叫你漂亮姐姐吗?” 顾谙爱怜地看向他,喃喃着“弟弟,我是姐姐。” 桑暮站在场中,心里却懊恼开“原来她好这口。” 章儿颇无奈地近前劝道“小姐,他不是的。” 长生果机灵地笑道“我长得跟姐姐的弟弟很像吗?姐姐的弟弟不在姐姐跟前?是游学了还是访客了?” 一大圈多余的话令桑暮有些怀疑长生果方才算计他的小聪明都跑到哪里去了。难不成长得漂亮也是武器?能令人变傻变呆?也许,他不该露了本来面目出来做事,如果易容成一位绝世美人------不成,对方是女子,自己的想法有些偏离了。 “姐姐是来走亲的还是访友的?”长生果热情问道。 “不过认错了人,你那么殷勤做什么?”桑暮冷言道。 许是怕漂亮姐姐生疑,长生果憨笑地解释道“漂亮姐姐若还没找店住下,我可以推荐一下------我家虽然来砚城时间不长,但我和这条街上的店家相处的都不错,我推荐过去的客人他们会给优惠的。” 桑暮趋近,从后面将头搭在长生果肩上,阴森道“还有好处拿吧?” 长生果面上一红,起了羞意,再次解释道“其实我推荐的店家很好的------” “好呀!”顾谙笑道。 听到漂亮姐姐痛快地应允自己,想到自己又快有一小笔进项,长生果的脸上洋溢着轻快与满足,忙不迭地奔到后面催促着做面师傅。 面很有嚼劲,汤不怎么可口,顾谙却吃得很美味,还夸赞小菜尤其可口。长生果欣喜今日遇到的这位贵人,十分殷勤地又赠送了两道小菜。 桑暮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回头看满脸献媚讨好的长生果,不禁问自己“如今的生意是这样做的吗?不过一碗面,怎么卖的跟认亲似的?” 长生果已经亲热地靠近他的“漂亮姐姐”,好意道“漂亮姐姐,一会儿我亲自带你们去客栈,让掌柜的给你们算便宜些。” 桑暮冷哼一声“不过几文钱的好处,至于这么卖命吗?” 长生果装作没听到,仍旧殷勤着。贺贲虽不明白自家少主的心思,但也不想让一个陌生人如此接近少主。遂漠然拒绝道“谢谢指路,咱们能找的到。” 长生果“嘿嘿”笑着,桑暮抢白道“他不跟着你们去,怎么能确保拿到好处?” “吃罢饭,你带我们过去,我们想在砚城游玩几天,你可有好介绍?” “前几天刚过了迎花节,这时节也没什么好玩的了,不过本城现今有件喜事,是城主府的大小姐要成亲了,要嫁给南杞国的太子做妃子,如今六礼过半,听说南杞国的太子亲送头聘正在路上,心意诚得很哩!城主开心,在府前搭了戏台,要连唱三天大戏,举城庆贺!” 顾谙闻言,道“这倒值得去观观。”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五章 所谓结网 殷涤低头看着面碗里亮亮的汤油,看着可以映出她容颜的酱汁,其间面条儿顽皮地跟着筷儿捉迷藏,上下跳动不肯依附。她不明白,精明如顾谙、沉着如顾谙,怎么会好心情地同一个店伙计无聊地聊着废话?可是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这面吃到肚子里就不叫面了吗?顾谙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她愿意的,自己既劝阻不了也更改不了,管那么多做什么?她的任务不就是保护天女吗? 一旁的长生果喜道“我叔叔厨艺很好,今一早被城主府征调了。临出门时叮嘱我明天面馆关门,我能得空放两天假------” 顾谙听着他的刻意之言,遂点头笑道“咱们一道去逛逛?” 长生果忙不迭地点头“好啊!好啊!” 桑暮突问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免两天工啊?” 长生果语气不善道“你看门!” 桑暮冲着跳回后厨的身影忿忿地挥了拳头,又转头对着顾谙一脸讨好地问道“贵人需要劳力吗?”顾谙一愣,桑暮低头有着不好意思道“我钱丢了------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我这面钱还欠着。他们不开门我就没吃饭的地儿了------” 顾谙好笑地看着面前的书生,容貌清秀,眼底清明,束着冠,便问了一句“你是哪儿的学子?” 书生似有难言之隐,踌躇半天方道“在下桑暮,南杞国人,师从南杞名宿越逍先生,因家里给订了门亲,便想趁成亲之前四处游历一番。” “既有困为何不求助南地在砚城的官学?” “实不相瞒,家里在此也有生意,是在下不想靠接济,所以------” 章儿笑问道“你不愿受家里接济,难道求着咱们便不是接济?” 桑暮书生意气起,道“我靠出力添温饱,哪里就是接济?” 章儿又笑“得了温饱,然后呢?那你游历到底是为了增长见闻而还是温饱?” 桑暮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书生,那孩子好歹有一颗玲珑心,一张巧嘴,会讨了人欢喜,你会什么?”章儿好笑道。 桑暮心道“爷会的吓死你。”面上却潇洒道,“在下倒读过几本书,对天下趣事、轶事了解一些。几位旅途孤乏时可以为诸位解烦。” “你会讲故事?”章儿有了兴趣。 “是!” 章儿扯了下顾谙衣袖“小姐,他会讲故事------” 顾谙笑着摇摇头,章儿再求。顾谙无奈道“桑暮,我们不缺劳力,只是章儿喜欢听故事,你恰巧投了她所好------” 桑暮心中不觉一愣,要不要这么巧?难道是自己演技太拙劣被识破了?桑暮抬头看向章儿,章儿正扯着顾谙的袖子开心地笑着,时不时地以头触着她的肩,如黛眉下笑弯了双眼,像极了小女孩。不是像小孩子,她就是个孩子,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清爽的面上浅浅的敷了一层胭脂,倒衬着皮肤白了些许;头上简单地梳着罗髻,斜插一支木簪,只是发里隐约透出的亮色,让桑暮不敢小觑,他知那必是细针之类的暗器。她不漂亮,尤其站在绝色的顾谙身边,更显黯色。可这个普通的女孩在武道的造诣令人惊异。他未同她比试过,可他听过北天女峰章儿鱼尾刀斩杀刺客的故事。短短几日,江湖上已流传了几个版本,有说她主仆二人泼墨杀人,有说她主仆二人以血作画,甚至传闻她二人剔骨做饰------ 最主要的,她是相师堂三娘子的关门弟子,他今次的目标。 砚城哟!那一年,他在砚城一棵桑树下被人捡到,又因日暮黄昏,取了桑暮之名,又处之有方地有了今日南杞贵族的身份------砚城,该有他的影子啊。 砚城。 顾谙曾说过,天下最适合做都城的城池非砚城莫属。砚城,依天女河而建,连接东盛、南杞、北芷三国,成为天下交通最便利的枢纽。砚城古属王都,又因少战事,将古城建制保存的很好,城内纵横的两条石铺的笔直大街将砚城划为四城九区四门,也成为主要的交通线。虽说四城均建有民房及各式生意作坊,但城中人还是沿袭旧制的规划,将砚城化为四部分北城为城主府,是砚城政治中心,有权势的人多集中在北城,南城商铺鳞次栉比、各色商品琳琅满目,生意非常兴隆,砚城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及中立的政治态度而成为天下生意人聚集地,而南城便是这些生意人的常居地,每日里从南城流出的金银河养育了这座少耕少土的大城。而这些都不是最有特色的,砚城最有特色的风景在西城,西城挨着大街右侧建了一排青楼瓦肆,脂粉堆里、风流窝里,日日演绎着男女间快活放肆的风流事。要说男欢女爱之事乃人之常情,这个并不迂腐的世道人们还是比较看得开的。只是风景便也出在此处,依着这一排青楼瓦肆相对的西城左,则是一排学衙——官办的学府。 砚城,顾谙常来,不说对每一条街都熟悉,至少她知道南城的这家客栈的热水没有北城总店的烫手;再比如将珍珠丸子做的最地道的不是“西门里”的厨子,而是南城城门口挂着窄布幌推小车卖肉丸子汤的蒋老头;还有,“衣锦绣”里裁制出的衣服最后都要送到“一衣阁”请葛家人亲缝“衣锦绣”三字冠名。那位家主葛老太太是陶朱门的人。 只是,只是因为长生果介绍她去别处,她便去了,只是因为他是长生果,名字是他,长相是他,声音是他。 他是她的弟弟。 顾谙不敢相信梦里的弟弟能活生生地站在眼前。章儿说弟弟若活着,不过九岁孩童,那少年明显不符。章儿不知,她梦里弟弟就是这样,就是长生果的模样,一模一样。 长生果不敢相信自己某一日会交了好运,他说什么她便听什么,他引她去哪儿她便去哪儿,眼里宠溺的能掐出水来。虽然自己也叫长生果,很明显,他不是,也不可能是。他聪明地陪在她身边,一口一个“漂亮姐姐”地哄叫着。她说自己叫顾谙。一顾倾人城,风景旧曾谙,两句不搭的诗被她用玩笑的口气说出,透着亲近。所以他也愿意早早地来到城主府前占了个好位置,希望漂亮姐姐能来。 北城城主府前,非常热闹。 贺贲早早地包下城主府对面酒楼三楼上临窗观景的一个房间,此时的顾谙坐在桌边轻轻啄着酒盅里的小烧,想着心事。章儿斜倚在窗边,看对面越聚越多的人群,因观景位置极佳,章儿看得有滋有味,时不时地回头和顾谙说着什么。小二间或听喝地上楼添置酒水,心里不免腹诽这位小姐真是有钱,只为看戏,便包了整层楼。 “小姐,这满府的红灯笼,真好看!” 城主府挂满红灯笼,在初晨微起的风中,飘摇着不为人知的心事。 “小姐,你说唐不敏是因为爱情而嫁人的吗?”章儿问道。 顾谙冷哼一声“爱情?那得多无聊啊!” 爱情,这无聊的爱情,引诱着世间男女,疯狂地、痴迷地演绎着悲欢离合;爱情,这无用的爱情,煽动着世间男女,爱恨地、缠绵地扮演着地老天荒;爱情,这愚蠢的爱情,颠覆着世间男女,自由地、甜蜜地纠缠着无怨无悔。这爱情,这世人称道的爱情,蒙蔽了多少人的眼睛?让他们为之生为之死的爱情啊!到底何用?它让许多红盖头下的少女哭泣,让城主府门前卖花生酥的少年殉情,让年轻的母亲抛了她去------爱情,无用的爱情,这世人执著地追求它,究竟为什么?是为了让少女懂两情相悦的缱绻?还是为了让少年晓此生不渝的坚贞?那么母亲呢?这世上哪里再去找那么温柔的娘,将她抱在怀中,对她笑,轻吻她的脸颊,在阳光的日子里,哼着歌儿哄她入睡? 不会了,这世上,那个人永远沉睡在黑暗里,不会再听她呼唤,不会再听她暖暖地、哭泣地、害怕地、孤独地、伤心地喊“娘”。 那个叫爱情的东西,一直执著地蕴在娘眉眼浅浅的笑里,挂在爹的书房里,每有烟气缭绕、每有陈酿升腾,却都抵不过从前的阳光温暖。 倘这世间有爱情,亦死在顾谙六岁的年月里。 让她不相信爱情------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六章 不过戏耳 春阳暖暖地照在大红灯笼上,彰显着喜气。城主府门前戏台高搭,府内摆满宴席,高朋满座。 和风在慢慢聚集的人群中拂过,撩拨着空气中各种揣测与闲聊。 三楼上的章儿忽道“小姐,长生果好像为了占位和人打起来了。” “好看吗?” “什么?” “打架好看吗?” 章儿不回头,嘟哝了一句“这等市井争吵,怎么会入我这绝世高手的眼?我这不是觉得你关心长生果吗?” “所以更不应该把他扯进来。” 章儿回头看着顾谙,低语了一句“小姐,这不像你的行事作风。”便又继续观看下面风景。 戏台上演着《拾钗记》,一支发钗,她丢了他捡了,牵扯着一段情。顾谙不喜欢听这种风花雪月的故事,不管有多少误会都会解,不管有多少磨难都是再聚。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圆满? 她想看的,是高墙里的戏。 西窗前,悧儿还在静静地站立,她看的是城主府角门下的老妇人。妇人佝偻着身子,半倚着角门前的拴马石,抄着袖子,低眉假寐,丝毫未将一旁唱戏的欢喜与看戏的欢畅放在心上。头裹着灰色头巾,露出一簇花白头发,与头顶的红灯笼形成鲜明的对比。妇人身前支着一个篮子,偶有人停在篮筐前,不知说了什么,顺手拿起一袋花生酥,扔进去几枚钱。妇人微张了眼,默数了数,重又将眼合上。 顾谙起身走近她,劝道“她不过是你生命里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似你这般伤情,真是怀疑上天让你临世是为了什么?是以慈悲心渡世,还是杀伐心止戈?或者,你只是上天无聊中开的一个玩笑?” 悧儿面上浮上一丝笑意“你这是劝我还是挖苦我?” “哪种能解你忧,你便当是哪种吧!” “确实是上天的玩笑。”悧儿道,“世人都说我是轮回转世的天女,带着神的旨意降世,完成神的功德。每一位天女峰的掌门都告诉我我要自己修炼才能领悟神的旨意,可是每一世的记忆都是零散的,我拿什么修炼?若说我也是喝孟婆汤投胎转世,我却是天生的通灵;若说我带着神的旨意降世,可神的旨意是什么?我一无所知。你说,这不是玩笑吗?” “神不就是喜欢开玩笑的吗?你若当真了,他便不喜和你玩了。” “说的好像你是神似的。” “你是神开玩笑的孩子,我是神遗弃的孩子。”顾谙眼神盯着高墙内,说道,“不管是哪种,我们在他眼里,都只是孩子。无论怎么闹腾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可你依然活得很倔强,总想跳出去,自己做主。” 顾谙笑道“谁家里没有几个不听话的孩子?” “虽说你幼时失恃,但顾相将你养得很好。” 顾谙又笑“貌似是我劝的你?” 悧儿解了忧容道“所以我很喜欢跟你在一起。”她指了指那位妇人道,“办完事给我买袋花生酥吧。” “她进去了。”章儿突道。 章儿说的她是殷涤。 殷涤左手牵着第七安,缓缓步入砚城城主后院。 在满院药香弥漫中唐不敏温和地笑迎着殷涤。一身深绛色的布袍,虽掩不住唐不敏身材的曼妙,终究只是素雅两字可评。清丽的面上未施粉黛,长发被一条丝帕自然地挽起,有几绺长发顺着眉眼垂下,看得出刚刚在劳作。 “前院在大肆庆贺,你却在这里躲清静。”殷涤道。 唐不敏近前挽住殷涤的手,笑答道“倒也不是躲。我这人不喜热闹,只爱摆弄这些药材。咦,这个女娃是谁?” “掌门新收的女徒,暂时跟着我。” 唐不敏仰起头看向殷涤,问道“殷姐姐今日是来做说客的?” “几年前我曾为你卜过一卦,今日我再来为你起一卦。”殷涤看着满院的药材,顿了一顿道,“城中这几日的事听说了吧?” “殷姐姐怕我所嫁不淑?” “我久居天女峰,少在世间行走,这世人我认识的少,看的上眼的更少,你算一个,顾谙算一个。你从前说想以一己之术医天下,顾谙说愿用一己之能治天下。我佩服有这样志愿的你们,也信服你们说的话------昨日,顾谙对我说你嫁南国会吃亏。我就想着来劝劝你,却不是你说的说客那种------” 唐不敏听完殷涤的话,恬静的面上依然是淡淡的笑“素闻那位少堂主常语出惊人,没想到做了掌门,也不改这种说话风格。谢谢姐姐今日登门一劝,只是这世上哪里有平等的婚嫁?哪一桩没有掺杂外因?便是你情我愿里不也是先‘你’后‘我’之说吗?至于这卜卦,铁尺之说岂会有错?所以不必再卜了。” “所以你是爱南宫轶才决定嫁他的?” 唐不敏眼神坚定地看向殷涤道“世人皆道王家无真情,我愿用此生去换。” “我不懂爱情,但顾谙说爱情无用。” “看来那位掌门对你影响很深,姐姐如今说话句句不离她。” “我觉得她说的在理。你也是志在天下的人,难道就舍得入深宫,弃了自己一生的宏愿?” “谁说我入了王宫就不能医治病患?我师学南杞,南杞平民医署里有我出诊的记录。” “这世上岂会有大圆满?”殷涤一脸慈悲地看向她,“顾谙说砚城本是中立之城,不与三国有任何政治上的往来,如今一纸婚约就想将这现状打破,就算南杞不动,其他两国不会不动。这一动轻则劳民伤财,重则会起战事------” “她顾谙是大先知?凭什么就认定我的婚事会令天下起兵戈?” “不是你的婚事,是因为你的婚事------” “所以殷姐姐还是来做说客的。”唐不敏平静的脸上起了一丝微愠,“若有政事,请你们到城主议事厅去谈,我这里只纳寻医问药者,不送------”说罢,唐不敏轻甩衣袖进了内门。 “我真是好意来劝她的,不是来做说客的。是我表达的有问题吗?” “她不是你,不懂你说的。”第七安仰着粉嫩的小脸道。 “万一天塌下来怎么办?” “我不怕,我个子矮砸不到,实在不行,我就蹲着。” “许是我真不适合劝人,巴巴地来,连杯茶水都没给。” “咱们可以听戏啊,你听外面唱得多好听?” “好听有什么用?不过戏耳。”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七章 欺之以方 日上,天暖。 城主府里一派热热闹闹。说好的举城大庆三天,岂能说说而已。所以城主唐有道既开心又隆重地办了这个宴席。算是告诉天下,砚城要与南杞结亲了。 唐有道没有大志向,平生所愿唯一双儿女。女儿说愿嫁,他便许了。儿子说当大贺,他便准了。人生,轰轰烈烈是活,平平淡淡也是活。轰轰烈烈会死人,平平淡淡才会长寿,这是他五十四年来的人生总结。 砚城很太平,也会一直太平下去。当然这是他的设想,不是他儿子唐不愠的。 这世上有无大志向的人,就有有大志向的人,唐不愠算后者,与他同席的是砚城兵马司副司厉以方。 就在志同道合者推杯换盏时,一道火舌灼空,以燎原之势从城主府后厨向外喷发,其势凶猛不可挡。因属春末,天气已暖,所以城主府将宴会摆成流水样铺满前院。大火裹卷着黑烟席卷了整座府院,浓烟里有人不断地咳嗽,开始有杯盘碗碟碰撞的轻脆声传出,紧接着便是客人拥撞的痛呼声,慢慢地隐约有刀剑碰撞、伤口割裂的“嘶嘶”声伴着惨号声响起。厉以方呼啸声起,飞快地跃过座椅,挡在唐不愠面前,手里攥着两根竹筷,狠厉地贯穿突袭而来的敌人面门,一声闷声后,面前之人瘫软在地。 “公子?”厉以方低问了一句。 “我没事。”身后,唐不愠冷静道,“不必急着让我撤走,这是城主府,我倒想看看是谁心思动的这么快。” 厉以方“唔”了声,传令道“七衙何在?” 渐浓的烟雾里传来应声“在!” “护城主。” “是!” “何令!” “在!” “遣侍卫包围城主府,护住内院,不许任何人外出。令兵马司速来支援。” “是!” “半言,速查!” “是!” “众亲随,护住各位大人!” “是!” 厉以方果断地将手中折断的半截竹筷抽回手中,警惕地辨着渐近的脚步声。 “大人令既毕,在下才好行事,好叫大人知,咱们今日,目标是大人您。”说话间一道亮光划破浓烟,带着凛冽的寒意直刺向厉以方。厉以方听风辨位,出筷拦截。只听得风中剑一分为二,分击他上下两门。厉以方并没有快速地转身,而是迅疾地将折筷转至两手中,侧身分刺,将欺身上前的两柄剑击落,又曲指锁向二人咽喉,只听“喀嚓”两声骨碎声,两名刺客死尸栽倒。未待有喘息之机,又有四柄无声剑,鬼魅地从烟雾中探出,似剧毒的小蛇,发出细微的淬声,嘶嘶地靠近了厉以方。厉以方并不慌乱,脚下踱步,左右倒之,瞬间发出指尖力,都恰到好处地弹到四柄剑上,看似无力,却刚猛有劲,将四柄剑尽数砍断,随即一声暴喝,一道罡气奔出,刚又一波突袭拦截在一丈开外。他的人依然立在场上,没有露出丝毫破绽怯弱,仍然将唐不愠好好地护在身后。 厉以方身后有折扇被打开,有风吹起,虽不大,却让周遭舒爽了不久。 “想不到这附庸风雅的东西也能解迷烟之困。” 院内浓烟依稀减弱,但杀伐声更盛。 “公子?”厉以方再次询问。 “我身边的亲卫也不是充门面的。”唐不愠不疾不缓道,“去吧!不用挡在我面前,我唐不愠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保护好公子。”一声吩咐过后,厉以方的身影闪进了烟中,立时传来重物仆地的闷声及厉以方痛快的骂娘声。还没等厉以方骂痛快,一道削骨的寒意破空袭近,厉以方闻声面上一骇,忙撤步辨声,却不敢伸手去接,那道寒意落了空,稍一停滞,立刻转了个弯,又飞速地朝厉以方面门袭去。厉以方没有趁手之物去拨,只得突发奇想,一个纵身,跳出个空位,一记左飞脚踢出,正中那道寒意,厉以方心下正宽,却觉脚下一凉,知道足靴被削,大脚指一麻,知道还是中招了,只是不知这麻劲里掺的什么药。厉以方咬紧后牙,咬碎藏在口中的一颗解药,稳了稳心神。喝问道“七衙?”无人应声,却不知从何处传出一声啸音,隐有答话之意。果然,厉以方精神稍松,道“既冲着在下而来,便找一处空旷之地再战吧!”说罢,一道身影腾空,正是厉以方,以利箭之势朝府外冲出。未料,斜刺里,一柄长枪掷出,拦住他的去路,一声娇柔的声音响起“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砚城城主府外,高搭的戏台前早已跑散了众人,有些个好事之徒远远地躲藏在几处旮旯地,不时抽抽衣袖,吸了吸鼻子,佝偻着身子露出脑袋,有心没胆地探看着。台上唱戏的戏子也有缩在台角拥挤着,害怕地看着台上掷枪的青衣。 “咦,何时换的《桑园会》?”顾谙疑道。 章儿这会改了姿势,趴在窗台上,只手撑着下巴,点评道“唱了有一会儿,到底是混进去的角儿,唱功太差,院里还没打起来时,台下就散了大半人。小姐,这是谁家的杀手?太不专业了。” 顾谙闻言挨近章儿问道“长生果呢?” 章儿一笑,朝不远处一个木柱招牌下的一簇布衣角努努嘴道“窝在那儿看戏呢?” “他倒胆子大。”顾谙笑道。 “是条汉子,知道人家目标是他,不愿拖累院子里的人,只身闯了出来。”章儿赞起厉以方。 “只是这性子着实让人头疼。”顾谙叹道,“满院子属他修为最高,他跑出来了,院子里的人怎么办?那些杀手岂是他手下的亲随们能应付的?” 章儿这次改了两手托着下巴,慢悠悠道“那名杀手戏唱得不怎么样,不过身手不错。” 顾谙将目光重新移到了城主府内,许是得到了有效的调配及疏导,又或许有得力人手擒了刺客,院内的烟比先前淡了许多。院中景象清晰了不少。 “就这么一个人闯出来,会有危险的。”顾谙自语了一句。 城主府内的浓烟,渐渐地飘成缕,散尽,烟尽处,露出一张绝美面容,白玉的容颜,写就温和,双目灿如星海,细长睫毛轻轻眨着,微抿的嘴上柔软红润,如岁月静谧的美好,让人望之流连。绝世公子执着一柄纸扇,不经意地朝对面的酒楼望去。颀长的身形似一朵独立的兰花,散发孤世的芬芳,细长手指轻遮眼帘,温柔地笑了。 章儿赞道“好美的公子!” 顾谙转头望去,轻道一句“是很美。” 章儿莫名地加了一句“他太美了,若不对他做点什么,岂不可惜?” (《紫钗记》小时听过,《桑园会》没有印象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八章 一蓑烟雨 城主府外,兵马司携护城军趋近,隐约传来足踏石板的声响,急促、间有凌乱。 戏台上,有两人正在厮杀。 天上,方才暖阳和煦,这一会就变了,阴云布满天际,城主府上犹重。风从兵士的衣角处、踩踏处肃杀而来。 暮春的这场雨,来得毫无征兆。倾泄而下,迅急的不像春雨,倒像秋雨,急着下完这一场去赴冬日的约。雨里的冷意渐渐袭来,打在人身透骨寒。方才还躲着看戏的人们早已四散,或寻了茶馆、或最近奔了坊间,只有戏台上的两人,还战在一处。 兵士行近,还未请示指令,便有杀手从天而降,刀剑刺破雨帘,以迅雷之势出现在兵士身边,极有规律、极有节奏地斜扫向兵士的颈部,喷洒而出的血雾瞬间融入雨中,流到地上,形成一道道水沟,无目的地流淌。 戏台上的厉以方暴喝奋进,手里那柄从杀手抢过的剑已被对方的长枪卷得崩了刃,饶是如此也未见厉以方有丝毫慌乱之意。唯见手下死于悄无声息的刺杀,将军心头一疼,欲以进为退,露个破绽好得机奔向众军士。奈何台上那名杀手步步紧逼,不给厉以方丝毫喘息机会,更遑论他以进为退的保卒之法。 厉以方左脚麻木的已没了知觉,他才惊觉自己中毒了。他对毒药知之甚少,不知自己所中何毒,只得咬紧牙关,嚼了一粒普通的解毒药,一股霸道之气凝紧心神,直冲灵台。厉以方执着卷刃剑披荆斩棘,硬是在兵士与杀手间掀起一道雨墙,护住众兵士,却将后背完全空出。杀手枪尖拧花,挽成一簇花雨,冲进厉以方的肋部,接着杀手手上一用劲,枪尖在厉以方体内旋转一下后猛地抽出。厉以方身子不受控制地踉跄,脚下明显不稳,抢了几步,终是失去力道,左膝重重地跪倒在地,厉以方知道膝盖骨碎了。可是如今之势根本顾不上膝盖,耳听着第二枪至,厉以方狠命地强扳身子凌空而起,右脚陡出,正踢中枪杆,铁铸的枪“嘎巴”脆裂成节,厉以方眼力极准地抓住枪尖,疾步向前,准确无误地将枪尖插入对方心口处,又拥其入怀,将枪尖向里送了几寸后,他人也跟着杀手应声倒地,血花四溅。 雨更急了------ 城主府门大开,有亲随奔至厉以方身边,撕裂的喊声破了音,打碎雨落的节奏,让听者闻之亦悲。 城主府对面酒楼三层,窗户还在开着,顾谙盯着雨中拚杀的一幕,左手却是紧紧地将章儿压坐在窗前的藤椅上。章儿咬唇不语,呼吸凝重,直直地盯着顾谙。 “贺叔叔,速发令,拦回四师至砚城。” “是!” 章儿沉声道“你可以救他。” 城主府里有少女奔出,有幕布扯起遮住寒雨。少女一边用手捂住厉以方的伤口,一边接过身边人递过的棉布,快速地敷药包扎起来。 “贺叔,撤回令箭,着四师不必来了。” 章儿闻言,扭身而起,幕布下,厉以方微睁了双眼,亲随喜极而泣的欢呼起来。章儿这才敢泣出声来。 “章儿,这是他的棋。” “可他差一点入了死境。” “兵行险招才会得到出人意料的结局,很显然,他赢了。从此,唐家与他牢牢地捆在一起了。” “我想亲眼看看他的伤。” “你明知这种话只能说说而已------”顾谙劝道。 章儿哀痛地看向对面,幕布还在,人已被救走。 “唐不敏的医术信得过的。” “小姐,非得这样吗?” “章儿,这事我们不来,朝廷会派别人来,那时他能不能活还未可知。我们来了,把危险降到最低。” 章儿低头不语。顾谙继续道“他是军人,有他的原则。” “他身边人也不知好好照应他吗?”章儿气道。 “你也看到了,今天的杀手至少有三路,他是宗门长子,自要顾及几位族弟的安全,况且今日之事不怨别人,是大师兄太冒失了。” “你也说他是宗门长子,当然有难自己先挡了。”章儿抬起头辩解道。 顾谙一笑“我就说他一句冒失,你便舍不得了?要不赶明个把你派到他身边,做个马弁吧!” 章儿不再接话。 “朝廷照会应该已抵东盛,两国使臣不日即到,有今日之事做警,唐不愠不得不签订中立和平之约,天下三年不会有战事。剩下的,便要看各国为什么而动了。今日这棋,各家均有出手,吃了亏,唐不愠暂时会安分许多。我借四师查老师一事,替父亲出头布了这部险棋,还算成功。咱们可以安心地去流声刹了。” “能不能晚几日?我想确认大师兄伤势无碍。” 顾谙应道“这是自然。”说着回头瞄了眼桌上的小烧,认真道,“砚城春日该比家里暖些,怎么酒凉得也快?” 话间,贺贲端着酒盘走上来,身后跟着殷涤和第七安。顾谙看了眼殷涤,不由地摇头轻叹,心里叹着执著的人都这般可爱,这般通透吗? 大雨骤停,大街上片刻便拥满了人,喧闹窃语声不绝于耳,有胆大者还跑到城主府门口张望着。大家关心讨论的,无非是方才城主府内烟尘里的哀嚎声及府门口戏台上拼杀的两人到底怎样了,可怎么一场大雨就洗刷得干干净净呢?大街上除了好事的人们及雨后的清爽,竟寻不到半点雨中血腥的记忆。 “这一切是你安排的还是早就算好的?”殷涤甫一上楼便直直地问道。 顾谙看着木柱招牌后那蠕动着起来的人,笑道“这么大雨,他竟没找个地儿躲躲?” “你是不是早就算到我会去见唐家大小姐?” 顾谙回头道“桌上酒是温的,贺叔叔刚热的,喝一口暖暖,平复一下心情。” “你也早就算准了我不会成功?” 顾谙仍旧笑着,却说了句恼人的话“二师姐,你知道吗?我很喜欢看你们生气的样子,大师姐的、你的。” 殷涤一愣,眼睛不眨地看着顾谙,竟将后面的话都噎了回去。 顾谙接着说道“首先,你做的这事不用算,只想一想便能想明白,自然也能想明白你会失败的原因。至于二师姐你一厢情愿地为唐家大小姐的热情及不被人领情的悲哀的心理,我只能深表同情。” “可明明是你说唐家与南杞联姻吃亏的是唐不敏。”殷涤固执道。 “所以呢?”顾谙反问道,“唐不敏是谁?不傻不愚,她会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什么吗?就因为你曾给她算过母仪天下的命数,便觉得自己亏欠了她,想要弥补?师姐,你不是唐不敏,不知她追求的是什么,南宫轶是闻名天下的谦谦君子,出身、家世、名声不知会令多少女子为他心动。或许唐不敏就喜欢做被南宫轶心动的自己。你是跳出世外的人,不知爱情是瘾药,比毒药更甚------” 殷涤喃喃道“比毒药更甚?你懂什么是爱情吗?” “我不懂,但我见过为了爱情甘心赴死的人------”顾谙慢慢地看向一直听她与殷涤对话却未言语的悧儿,露出悲悯的神情。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九章 却话当年 晴空照耀下的砚城并没有因其灰色的主色调显得清冷让人敛性肃穆,相反却透着古城独有的儒雅与大气,若说稍有的恼人愁绪,便是东盛、北芷、南杞三国使臣的齐访了。唐有道心态平和地在城主府的议事厅中大摆宴席接待贵客,唐不愠却借口驱车去了郊外的牧场。 城中百姓少有人关注这场不战之约约的签订,蒋老头依旧推小车卖肉丸子汤,依旧好心地将头几碗清汤肉丸给了南城城楼下露宿的几个小乞丐。一衣阁的葛老太太给顾谙送来了新制的几套衣裙,随衣裙同被呈上的,是天女河里极难觅得的珍珠制成的匣子,据说装的是“一衣阁”贺顾谙的及笄礼。 相师堂及陶朱门中很多人都知顾谙有收藏天下奇宝的嗜好,顾谙将其得到的奇珍异宝藏在一个隐蔽处。有好事者曾做过估算,她所藏的宝贝能筑成山,能铺成路。只是唯这隐蔽之所,鲜有人知。有一次四两草酒后与顾谙打赌,搜寻两月而不可得。却不知为何相师堂少主宝库如山的说法传入江湖,引跃跃欲试者趋鹜,后来却不知为何又传出诡异之说,言那处设雷电机关,但凡进入者立时身如焦炭------顾谙翻盖着珍珠匣子,想着江湖里关于她藏宝处的谣传,不觉莞尔。她不过将喜欢的宝贝收藏起来,哪里就是传言里筑山铺路、触之焚身那么离谱? “葛家大公子的手笔吧?”章儿走近,给顾谙添了新茶。 “六年了,痴情人。”顾谙兀自一笑,“我常说爱情无聊、无用。这话却不是对他说的。他寻妻六年不放弃,算是这世间的异类了。” “我却最敬佩他,那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是怎样在天女河那样凶险之境呆了六年?” “章儿这话可别在外人眼前说,天女河是天下圣地,哪里就成了凶险之境?” 章儿纠正道“是天女河之源。” 顾谙合上匣盖,走些走神,自语道“那样的烟瘴之地,是怎样流出哺育天下的圣洁之水?小时读《天下图文志》时,我便想去探个究竟。天女河的源头,到底是什么样?” “若有桃源,小姐可愿不世出?”章儿笑道。 “若真有世外桃源,该是相师堂之福。”顾谙认真道,“相师堂一旦与北芷契约满,会是怎样的命运?被王朝追杀,被他族胁迫,被天下不容?不知道------” “小姐是不是多虑了?” “我总得为一众弟子觅一个安身保命之所。” “国主认你为亲,怎会做出那等事?” “那个位置,历来不就是对得起天下,对不起自己吗?可谁又敢说天下人就一定是正确的呢?当年,章氏被抓,你堂姑姑章贵妃跪求先王,至死不也没保住你兄妹吗?那是章贵妃啊!独享王上宠爱,风头无人能比的后宫之尊,不也被万民书逼得丢了性命?” “即便这样,小姐不也依然愿为万民谋福吗?” “是啊!”顾谙犹自叹道,“我多可怜------我不忍父亲忧思,愿服其劳。天下与我何干,却依然为其奔波?” “因为你是我爹的学生。”章儿道出其中真谛,惹得顾谙怔怔地又出了神,忽又一笑,“章儿若负我,我可是活不成了。” 章儿扑哧一笑“小姐这话算表白吗?” “是啊,我对章儿之心日月可鉴。” 两人相视大笑,全无方才忧民伤天下之情。 当真年少忧来便忧,乐来便乐------ 那么爱情呢? 对顾谙一见倾心的南宫轶,此际便深陷对钟情女子相思而见不到的煎熬中,当真辗转反侧------ 就在南宫轶思情顾谙而不愿拜谒城主府时,他心仪的女子驱车去了郊外。 郊外有牧场,唐不愠的围苑。 围苑里的翩翩公子,在草长莺飞的季节里,又想起与自己玩过竹马绕席的幼时玩伴。当年,天女河畔三天嬉戏追逐的欢乐,因她被暗伤而没了以后。那个一脸欢悦喊他“不生气”的女孩,突然地就躺在雨中,毫无生息。他看着北天女峰的掌门将她抱在怀里带走------ 五年了,她还记得他吗? 五年了,顾盼生辉的绝世少女、夜夜伴他入梦的青梅,在光晕里,就这么恍然地来到他的身边。 少女轻挑车帘,露出他形容万千、从不敢忘的容颜,对他浅浅笑着,青涩的眉上洋溢的欢喜晕暖他的心。 唐不愠近步上前,顾谙透着车帘,竟无下车的打算,只是轻眨着眼睛,狡黠地问了句“不生气?” 少女轻缓悦耳的声音如甘甜清泉沁入肺腑,一瞬间将他带回当年,她蹦跳地问他为什么取了“不生气”这个名字,是告诫自己遇事不要生气吗?他耐心地给她解释“不愠”之意,她却咯咯地继续喊他“不生气”,在客栈的天井里跳着画格子。 从前的小女孩和面前的少女容颜重合,在他的心里烙下更深的印记。他笑着道“欢迎你!简兮!” 她是隐居北天女峰的女弟子顾谙。 她亦是闻名天下的“风雅四公子”之一的“公子兮兮”的简兮公子。 他默默地看着她,一如这些年的关注,不为她知,只尽己心。 昨日他请柬上只“不生气”三字,他笃定她记着他,盼她来见。 果然,她来了,对他嫣然一笑。 人生,仿佛一瞬间有了生存的意义。这意义,掺着烟火气。 此所谓,爱情。 顾谙一直认为若拿三天玩耍的时光去攀交情,委实可笑。所以即便知道“不生气”就是砚城少城主唐不愠,她也未动任何心思,而是谋划多种遇见的可能,如何如何------没想到对方却以“不生气”三字为引,邀她相见。 如今因唐不敏与南宫轶的婚事,砚城由从前清晰的中立态度突然变得暧昧起来,令天下三国齐聚砚城。这时节,任何形式的会见都是有目的的。 所以,顾谙绝不相信今日相见纯属叙旧,况且不过少时三日共处,算得了什么? 所以,此见,与爱情无关。 她见他,带着目的而来一则探问一下砚城这位未来城主对天下形势的分析,二来章儿去了厉以方的宅院,总得有人拖一拖这位几日来一直守在厉府的少城主。 他是砚城少主,温润公子唐不愠。 她是相师堂少主,世间绝色顾谙。 草色青青,蓝天白云,有温情渐升,轻风吹起并立二人的衣角,翻飞着年少流动的情愫。柔美与静谧沿着远山蔓延,似美人唇边的笑,恁地多情------ 人间有四月天,悄悄走近。 人间有绝色风景,当属唐不愠与顾谙。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章 又一公子 马车归来时,日暮渐沉。 顾谙拎着两坛小烧从马车上跃下时,藏在裙裾里的碎草抖了一地,她好奇地转着圈,欢愉地对解驾的贺贲道“原来砚城的春日确实比北芷早些。” “南地更早。”贺贲亦笑道。 顾谙“嗯”了声,止住脚步,抬眼看到了街角的长生果。见顾谙朝自己招手,长生果开心地跑过来,递过一袋吃食“我叔叔做的白果,裹了猪油和糖浆,很好吃的。” “谢谢你!” 长生果摇头摆手笑着。 顾谙看向他,拿出一袋银钱,叮嘱着道“拿着买喜欢吃的。” 长生果一愣,却没有伸手去接。 “等我下次来砚城,去看你。” “你要走?” 顾谙听着少年话语的惋惜,将银钱硬塞进他的手里,有些动情地道“我有事要办,等办完事一定来看你。” “嗯!” “还有,你年纪太少,不要贪玩,也不要大雨天地还去凑热闹。” 长生果嘿嘿一笑道“我这人就喜欢看热闹。” “去吧!天要黑了,快些回家!” “漂亮姐姐你会来看我的吧?” “会!” 得到保证的长生果雀跃欢跳着跑远。 “小姐,他并没有问你怎么知道他当日也在,说明他知道你在何处。” 顾谙一愣,望向少年跑远的身影,自语道“焉知不是我先知道他在那里的?” “小姐知他在何处并没有瞒他,可他知小姐在楼上却不点破。”贺贲只陈述事实,并不下判断。 顾谙低头思量一会儿,并不言语,转身进了客栈。 街角,跑远的少年慢慢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小巷里偶尔走着路人,空荡而无趣。他的心却莫名暖了起来。她一而再地保证会来看他,要他好好待自己。她与他本无亲,不过一碗面的缘分,她却关心他------ 日日如戏般过活的他,一颗心在看着她时竟柔软了几分,盼着与她再见,他喜欢享受她温柔的眼神关注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少年颠颠手里钱袋,持重的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慢慢地转换成一副玩世、算计的样子。 拐角的昇月面馆,桑暮还在忙作着,他很郁闷,那个丫头在答应自己跟随她们时还提了个附加条件他欠下的面钱,一定要做满工偿还清。 看着长生果从外面甩着钱袋走进面馆,他鄙夷地白了他一眼,端着面碗走进后厨。骗钱都骗得这般心安理得他也是佩服。好像顾谙还很吃他这一套。江湖果然复杂,水很深啊! 长生果侧坐在椅子上,心满意足地举起钱袋端详着。 桑暮起了玩心,径自从他身边疾走,装作不小心撞到桌角,身子歪了歪,伸出手横空抓住钱袋甩了出去。长生果不提防地猛地起身,眼底闪过一抹厉色,骤变的脸色瞬间又复了原样。桑暮顺着惯性,脚底滑行几步停了下来,感觉背后陡生一股杀意,回头探看。只见长生果早已从椅子上跃起,一溜小跑出去,捡了钱袋,嘴里骂骂咧咧,一脸的埋怨。 “你这么小就骗术了得,长大了可怎么得了?”桑暮话里带着七分嫌弃。 长生果将钱袋往肩上一带,算计里带着三分痞性,笑道“能活着就好,管它什么方法?”他边说着边斜乜桑暮,“你就清白了?” 桑暮看着长生果少年老成的脸,兀自叹气摇头,不再和他掰扯。 长生果吹着口哨,得意地去了后厨。 后厨里,掌柜还在和面,见侄儿走进,笑问道“事情办完了?” 长生果点点头,搭把手也跟着忙活起来。半晌忽道“这面馆给我留着------” 掌柜微愣,但想着前面桑暮仍在,重又低头和面。 长生果直起腰,透过隔间窗棂,已看不清外面天光。 “店里已没有客人了,你还和面做什么?” “桑暮明天就走了,想着做几绺干面让他带着。” “这么晚了,怎么做的成干面?” “灶上生火烘一宿,至少能做成半干。他说要随着贵人走一段路,这些干面路上能垫饥。白饶人家干了几天活,怎么也得有个表示。” 门外,桑暮开始上门板,一扇扇门板挡上,屋内灯光忽地就亮了许多,有了些温馨的意味。 桑暮迈进后厨,一眼瞅见案板上面团,脸上堆满了笑,冲掌柜一揖道“掌柜的,你真是好人。” 长生果道“你明天就得解脱了。” 桑暮摇着脑袋,颇为得意地点点头。 “趁早把衣服里大洞补好,可别弄丢你新主子给你的赏钱。” 桑暮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长生果又道“不过依你这酸腐性子、榆木脑袋想得到赏钱也难。还是好好守着干面,可别饿死在半路上。” 桑暮虽未生气,脸色却也不好“长生果,你这刻薄的性子会得罪人的。” “所以你准备怎么对付我这个得罪你的人?” 桑暮邪邪地一笑道“我虽然木讷,不是长袖善舞之人,奈何却得了跟随贵人的机会。依着我这气量极小的性子,难免报复一番。你说沿途下来,那位贵人还会想见你吗?” 长生果恨恨地看着桑暮“你是为了报复我才跟了漂亮姐姐?” 桑暮眼睛不眨地看向长生果,笑容不减道“子曰食色,性也。吾本性情男子,自也难耐路途寂寞,若有佳人相陪,岂非快哉?岂非人生乐事?” 长生果怒目圆睁,咬牙切齿。 “所以少年,凡事不要做过头,谁知天上哪朵云挨着雨?” 掌柜的这时已切好了面,认真仔细地码到蒸屉上,吩咐桑暮道“灶里再添把柴。” 桑暮听话地蹲在灶前,捡了几根细木添进灶坑里,正想回头再炫耀几句,却见长生果一脸狞笑地中踢出一脚,正踢中他的肩头,桑暮身子向前一倾,身子倒在灶台边,半边脸结结实实地蹭到灶台灰炭上,染了个黑炭头。 “记住了,小爷我是睚眦必报的主儿。”说罢,长生果背手而出,走到门口时,道了一句,“今晚没有月亮哟,真是可惜了这大晴的天。”掌柜的“哎呀”一声递过一条干净的毛巾,人追了出去。 桑暮跌坐在灶台边,却忽地笑了,笑着笑着却无声地哭了起来。 从前和他这般嬉闹玩耍的人,都没了------ 夏月姐姐也没了。 他想他们了。 灶坑里火还在燃着,映红书生的脸,时光在不经意间回了从前。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一章 计将安出 砚城一处僻静院子里,南宫轶端坐桌前,面前恭谨地站着一个官员。 “三国与砚城的照会,举行的很顺利。” “很好!此地事毕,你即可回国复命。” “还有,关于那三千石粮食之事?”官员道,“北芷说近期会勒令爻山送还。” “送还?”南宫轶喃了一句,道,“北人多狡,莫轻信。” “是。临行时,王后娘娘也有此虑,故遣了二聘,估着日子,这一两天便该到了。” “这次选的什么聘礼?” “这个下官不知,只是听说此次送聘的人是唐家大小姐的师叔祖,隐世多年的‘医仙’伊度。” “他?母后好大的面子。对了,这砚城处处皆传本太子亲送头聘上门,这也是母后的手笔?” 那名官员嘿嘿一笑“虽说头聘被劫,但太子爷您如今不是亲入砚城了吗?” “你这天子门生到底还是走了皇后的路子。” 那名官员一揖道“也算为太子日后谋。” “就你机灵,北芷相师堂今番求我个人情,要进御史府三天查个旧事,你见机行事,看他们到底想查什么。” “是!” “太子给他们手书了?” “没有手书,你叔叔岳大人会放行?” “关于这次刺杀厉以方。下官还有下情禀报------” “说!” “算上咱们的人,当日一共有五股刺客,放火的一股;宴席上两股;戏台上及袭击兵马司的是咱们的人,还有一股刺客没有查出来,布防杂而不乱,竟似以刺杀之名来保护厉以方,不知是哪方势力。” “这次下手狠了些,几家一同出手感觉是事先共谋好的。按唐不愠阴狠的性子,坏了他事的人都必会追杀到死为止。嘱咐你的人,化整为零,速速隐蔽。” “是!听说北天女峰的掌门明日离城。” “她此行,来去高调,必有所图。” “听闻,她和唐家少主在围苑共度了一日。” 南宫轶面上一冷“不要把话说的那么难听,什么叫共度了一日?不过看看花草、骑骑马、聊聊天。” “是!” “虽说刺杀之事咱们与这些人不谋而合,但毕竟都不是良善之辈,咱们能查到的,他们也能查到,为自保他们会抛出我当日也在砚城的诱引,转移唐不愠的调查方向。尤其顾谙,让人防不胜防。你小心行事,我总觉得她还会拿我开刀。” 官员头又低了低,道“以太子之谋还会输给她?” 南宫轶没答他,心里却道“女子绵里针,有时还真是难躲,难反击。” 无风的春夜,明明暖意弥漫,南宫轶却感觉一股淡淡的哀伤涌上心头。她与唐不愠独处了半日,谈笑风生。何时,她也能这般待他?孤夜,少女笑颜灿烂的容颜,渐渐晃入他眼帘,男子温柔地笑了------ 忽喇喇一场大戏,悄无息地结束。那日大雨里,孤战的厉以方在静卧养伤。酒楼上观战的顾谙,正烛下浅酌,独思量。 顾谙喜欢以最小的付出取得最大利益,用最简单的话说能不需多少成本就能捞到好处的事,她乐此不疲。比如抢了南宫轶的三千石粮食,比如收了四两草的歇马河印章。 此行,她奉父命为促成砚城与三国间的中立和约而来。 她简单的布了个局,既然和约是约束人的,那么从与和约有直接关系的人下手最直接。无疑,砚城除待嫁的唐不敏外,只有唐氏父子是最好对象。关键是大家都为维持现状而来,没有必要大动干戈,所以城主自然是不能动的,既然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那么对未来城主唐不愠下手是最直接有益的手段。问题唐有道对这个儿子非常爱护,万一出了意外,唐有道会发疯,此事反倒会弄巧成拙。若是对唐不愠身边人下手,轻重不论,惹怒的只有唐不愠,向来以保命为先的唐有道推人及己,为了儿子平安定会息事宁人。于是与唐不愠关系最好、最谈得来的厉以方成了她的首选对象,又基于自己对他的了解,知道几个刺客对他构不成威胁,她才单方面定了刺杀计划而未在第一时间通知他。事实证明,相师堂四师之首的武君三娘子的大弟子厉以方实力确实不容小觑。依当天突发的刺杀事件来说,他反应迅速,应对得当,布局合理,一切都没脱离顾谙的掌控,除了被人暗算------ 想到大师兄被人暗算,顾谙心头不由一沉。她算计到东盛、南杞也会派人在宴席上出手,所以在安排刺客之余也吩咐堂内兄弟接应。但没想到北天女峰也来人,且暗算了大师兄。她知道北天女峰有细作,她一直认为其不过是一枚闲置棋子,轻易不会动,却没想到是一招杀棋,是她大意了。 外面天已黑,没有月亮,师兄们常说这样的天最适合杀人。 三娘子的弟子,习其武风,向来讲究招式潇洒写意,也秉其武德——三娘子的弟子若有一人被欺,向来是师兄弟一齐出头报仇的。 章儿,此时,该正在做此事。 顾谙喜欢喝温酒,有了温度的烧酒,入腑会少些辣劲,又因热度的蒸腾,还会蕴出酒香。唐不愠送她的是药酒,佐了买麻藤,她常用的一味药。小时,她在冰水中站立三天,寒湿入体,使心脏受损,需服用买麻藤祛风除湿,活血散瘀。这是女姁开给她的巫方。唐不愠能查到且丝毫不讳,其欲与相师堂靠近之意明显。只是,她的背后岂止相师堂? 外间,突然传来窸窣之声,有人轻咳了几声。顾谙听出是章儿的声音。 “你受伤了?” 章儿露出半边脸,眨着眼睛摇摇头。 “为什么晚归?” “遇到了几个高手。”章儿又轻咳了几声道。 “受伤了?”顾谙再次问道。 章儿转身倚在门框道“挨了一掌,无碍的。” 顾谙指着桌上一碗浆色汁液道“给你准备的,化瘀的。” 章儿笑了,道“小姐,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 “能耗了你大半天的时辰,就知道是遇到高手了。” 章儿走近,端碗喝药,一饮而尽。 顾谙招呼她坐下,这才切问主题,“是什么让你动了杀机?” 章儿一脸愤然道“小姐,这次刺杀,咱们虽事先没有与另外两家通气,但不过吓唬唐家的手段,这点连唐家人都心知肚明,你说怎么就会有人真下杀手?” “大师兄伤得很重?” 章儿一咬牙道“左脚大脚趾中毒太深,已被截去。” “什么?”顾谙惊问。 “所以我才没有跟你请示就出手了。”章儿认真道。 “是山上下的毒?” “本来我沿着线索一路追查,没想到有人将他们救下。” “谁敢半路抢人?” “菘山三子。”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二章 徐徐图之 “菘山三子?”顾谙自语着,“南天女峰胜聪的弟子。” “那三子说南北本同出一脉,正该同气连枝。” 顾谙冷哼一声“同气连枝?待他日见到胜聪,我定要问一问她,这同气何解?这连枝何意?” “如今线索断了。” 顾谙低头稍思忖道“把你查到的跟贺叔交待一下,让他派砚城分堂的人追踪过去,叮嘱他们只盯不扰。” “查到什么也不动手?” “三国中立条约刚签,各国这会儿为表诚意都会做些面子功夫,暗地里却会更加较劲。朝堂也好、江湖也罢,都不会有安分的人。但越是这时候越容易被人关注,各家都不缺优秀的秘探、细作,也不缺反侦查的人才。天下这张网中,谁又能做成真正神秘的人呢?” 章儿一愣,问道“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谙道“大师兄中毒这事,岂会只有咱们在查?既然大家目标一致,我们为什么要强出头?有了信息可以卖给唐不愠。” 章儿又愣。 顾谙无奈地摇头,道“易水河边有一只大河蚌张壳晒太阳,这时一只鹬鸟飞来,啄住它的肉,河蚌立即闭拢蚌壳,夹住了鹬鸟的嘴。鹬鸟说‘今天不下雨,明天下不雨,明天就有死蚌肉吃了。’河蚌对鹬鸟说‘今天不放你,明天不放你,明天就有死鹬鸟了。’结果它们互不相让,渔夫看到了,就把他俩一块捉走了。” 章儿道“小姐想做得利的渔夫?” 顾谙“凡兵者,不仅要胜利,还要尽少伤亡。我觉得治理一邦一门亦可用此理。山上有细作,师父不可能没有察觉,那么在师父眼里这步暗棋就变成明棋,对方既在明,还会构成什么威胁?我想师父也是存着这个心理才不动手的。只是如今事态发展出离我初步判断,对方竟然下毒害师兄,敢凌于三国之上出手,他们背后的势力我要重新审视了。所以我准备徐徐图之,看一看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听说那个唐不愠也是个厉害角色,精于谋算。” “那又怎样?毕竟他图谋天下的大计,被这几家的刺杀搅得实施不了了。他心里能不恨吗?而且他最信任最得力的帮手受了重伤,他不敢对三国怎样,难道会束手于几名刺客?这下毒之人怕是他如今最恨的人。” “小姐,既然目标一致,何不联手?” “眼下我们立场不一致。”顾谙叹道,“说到联手,总得有个计较才好思量。” “小姐确定想把相师堂撤出去?相师堂入世百年,岂是朝夕能退出的?” “十年。”顾谙对章儿道,“我给自己十年的时间准备这件事。” 章儿又轻咳几声,问道“是老爷的意思?” “章儿聪明了。” “小姐,你考虑过没有,难道相师堂就不能一直这样生活,与朝堂相辅相成?” 顾谙一笑,道“相辅相成?章儿,不过一纸契约,谁何曾信过谁?” “可小姐与国主关系也很好啊!” “他又不是我手中的纸鸢,系着他的那根线,永远不会是我。” 章儿顿了一下道“小姐既打算听老爷的话让相师堂避世而活,又为何调查我爹的案子?要为章家平反?” “谁说避世就不作为?”顾谙反问道,“我想做的事,觉得有必要做的事,我依然会去做,无论身在何处。” 章儿似忽然想起一事,道“方才贺叔说,你和唐不愠在围苑独处了大半天?” “独处这词用得不好,不过一起看看花草,聊了几句。” “唐不愠是天下闻名的公子,容颜俊美,才学甚佳。因为这样的人陪着,小姐才忘了时间?” 顾谙一笑,道“我岂是那种看到俊公子就走不动路的人。不过他倒与我谈了些他的抱负,配得起你说的‘才学甚佳’。 顾谙心潮突至,问道“大师兄被下毒,心疼了吧?” 章儿一皱眉,道“所以才追杀刺客去了。” “你对大师兄用情至深,可曾提过婚姻一事?” “他如今身处之境,我家门之案,如何去提?”章儿苦笑道,“现在这样挺好,心里挂着他,想他时来看他一眼,两人聊聊天,说说笑笑,这样真的很好了。我不奢求太多。”章儿看向顾谙动情道,“若无老爷,我已是个死人。所以有生之年,我只想呆在小姐身边,不想别的------” “哪个要你报恩了?咱们从小一起长大,读书习武,寒暑不歇,我们如亲姐妹般无话不谈。哪个要你说这生分的话了?你是想气我吗?” “是我说错了。”章儿温和地一笑,“不与你生分,我是真想与你在一起。或许就是习惯了和你在一起,分不开了。” 顾谙笑着打了一巴掌,嘴上却道“饿不饿?我让人给你做吃的了,应该快好了。” 章儿点了点头“真是有些饿了。” “菘山三子武功怎样?” “听说菘山三子在南天女峰的地位仅次于胜由芝,三人武功基础很扎实,但掣肘之处也多,无创新,我一人独战他三人还胜了几分,不知那胜由芝武功怎样,南地天女峰又是怎样的地方?” “章儿岂能以武论短长?天女峰四少在武功上不是还比不过天衣吗?师父曾讲过三家天女峰各有所长东地擅术、南地擅法、北地擅战。就连这最擅战的北地也没几个入你眼,何况其他人?” “我不明白了,最擅战的北地为何如今却是三家中最弱的一家?” 顾谙一乐“擅战并不等于好战。师父半生精力都用在百姓身上,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与东、南两地较强弱?” “老爷在朝、掌门在野,两人合力才使咱们北芷国力日盛。”章儿不无感慨道。 “合力?”顾谙又笑,“你何时见过掌门登过相师堂的门?又何时见过我爹拜天女峰?他们俩怎么会合力做事?” “难道不是?” “章儿,咱俩吃着一个锅里的米,喝着一口缸里的水,我见的你必也见,我学的你必在侧,怎么到了反倒什么都不知道了?” 章儿一瞪眼“咱俩还一起学武呢?你怎么没我厉害?” 顾谙微怔,还没来得及接话。门口传来贺贲的声音“章儿,饭菜好喽!” 章儿得意地一嘻“我饿了!” 贺贲看着章儿跳跃的样子,也是会心一笑,想起相爷说的话“让她们欢腾去吧!但有事,有我在。”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三章 爱情之论 砚城西门,城门早开,一辆马车轻快地驶出城,奔向西方而去。 马车上的殷涤面色沉郁,时不时地按下活泼乱动的第七安,一言不发。顾谙瞄了一眼,装作不经意道“二师姐此行可有什么收获?” “我听吩咐照看孩子,能有什么收获?” “师姐这话不咸不淡,看来真是有收获了。” 殷涤抬眼,正对上顾谙看来的目光,遂正了正身子,道“那依师妹之见,我该有什么收获?” “有时候我们努力让别人明白,她如今走的路不一定是正确的,可是别人不一定会接受。”顾谙肃色道,“入城时我曾分析过唐不敏要嫁南宫轶的原因,说她嫁人并不一定会得到她想要的,为妃之路不好走。师姐便上门劝说去了,丝毫不忌身份及我所行的目的。” 殷涤一愣。 “我此行高调并不代表所做之事也高调。师姐只因一卦的交情便起了恻隐之心,可曾想过你此举会给天女带来什么后果?” “在王都时我看你也未刻意隐瞒天女身份。”殷涤辩解道。 “依师姐理解,咱们稍后也可大摇大摆地去东盛街上横逛喽?” 殷涤面色更黯,但还是说道“我知天女身份尊贵,所以未敢带她出门,她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 “那么师姐的任务呢?听吩咐照看孩子的任务呢?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没事时你照看这两个孩子,有事时就可以不打招呼随意做自己想做的事?”顾谙气结道,“我现在有些怀疑师父不放你们下山是不想你们接触世事艰难复杂,还是了解你们跟本适应不了世间?” “我做错了你尽管处罚我,别什么事都扯上师父。我做不好事是我笨,与山上姐妹何干?” 章儿擦着鱼尾刀,慢吞吞道“小姐你也不是一生下来什么都会的。再说二师姐做这些事你明明都预料到了,却放任她去做而不阻止,你也有错。” “章儿你认为我阻止会有用吗?” 章儿叹了口气道“别把大家想像的跟你一样,我虽和你一起读书,可不也是没多少见识?所以,你既有心教人家,就认真去教,别摆出一副事后说教的模样,小姐,板着脸不漂亮!” “嫌我不漂亮碍你眼了?那你大可以上后面马车,那赶车的人还会讲故事,多对你心思?” 章儿没理她,对殷涤道“你态度这么好,她不会真生你气。她若认为你不可教化就不会带你出门了。你与唐不敏不过一面之缘就肯上门劝说,她与你一个锅里吃了那么多米,也没见你夸过她,我猜她是嫉妒了。” “死章儿,你是想讨打了。”顾谙气极反笑。 殷涤闻言解释道“师妹,我非是因为什么交情而上门的,而是不想她因我当年一卦而生了嫁南地为妃的念头。她若求富贵我或许不言,但她说愿以此生换情,师妹你说情最无用,师妹你不知,唐不敏医术很好,王侯之道有碍她医天下的志愿。” “师姐,我说爱情无用而不是情无用,而且这也只是我一家之言。这世上愿意情信徒的大有人在,我是异类。” “所以我这个将你的话奉为真理的人也是异类?” “师姐不是异类,只是天女峰的人不是遵循规矩一生不成亲吗?从这一点出发,爱情无用这个观点还是对的。” 章儿插嘴道“谁说不成亲便不能相爱?” 顾谙疑惑地问道“所以呢?” “爱人没错,被爱也没错。”章儿道。 桑暮轻甩马鞭,驱车与前一辆并行,所以很自然地将几个女孩间关于爱情的讨论听到耳中,他不解地问向贺贲道“她们怎么能这样大声?这么大胆?” 贺贲将手中的马鞭一收,直问道“有什么不可以吗?” “女子当守女诫,该行止端正。”桑暮一脸的正气。 “你还读过女诫?”贺贲嘲笑道,“那你的女诫能不能替你混碗饭吃?” 桑暮面上一窘,却坚持道“不讲女诫,这女德总得修一修吧?肃言静恭还是要的。” 贺贲斜了他一眼“我也听闻书生最是懂礼,知进退。怎么你就不懂不得非议主家这个道理呢?” 桑暮一顿,解释道“在下受你家小姐照应,只能算同路人,并非认她做主。” “你既懂照应一词的意思,就该心存感激,怎么能背后私议?” “在下是好意。” “不被人接受的就不能算是好意。”贺贲执拗道,“再说你读过几本书?我家小姐可是见之能诵,熟读天下的人。她会不如你?” 桑暮叹了口气,刚想再辩几句,贺贲又白了他一眼,挖苦道“你这书生,白瞎这辆马车了。” “贺大叔,你这是何意?” “瞧瞧你这读书人的脑子,我一个大老粗的话都听不懂,还妄想评论我家小姐,真是不自量力。”说罢,贺贲一挥马鞭,马儿一跃,跑了出去。 桑暮脸色反倒复了自然,哑然笑道“相师堂的八堂主之首自称粗人?一把铁尺断天下的卦师在学说爱情无用之论?一个绝顶的武道高手爱听故事?一个风华绝世的奇女子却擅谋略?还有那不言语的天女------顾谙,是什么令你如此大胆,招摇过市?”桑暮看看东方的太阳,暖暖地眯起了眼睛,忽又笑道“不过扮了几天书生,便如此上道,我又是犯了什么癔症?” 车厢内殷涤还在固执地发问“爱情若是有用,先祖、师父为什么不成亲?” 章儿嘟起了嘴认真道“那是因为你的先祖、师父没有尝到爱情的甜头。” 顾谙不禁一笑,对殷涤道“看到没?咱们的女侠对爱情多么虔诚?” “所以,章儿以后会嫁人的?”殷涤转回头问道。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你不是相信爱情,认为爱情很好吗?为什么要以后再说?”殷涤有些不明白。 “很简单啊!小姐嫁我才能嫁。” 殷涤又回头问向顾谙“你不嫁?” 顾谙开玩笑道“谁说我不嫁?哪天我做腻了掌门,就找简兮成亲。” “这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 “怎么我配不上简兮公子?” “师妹,你意图让天下的人都知道你与简兮公子情意相投,为什么?” “当然是想与他做一家人了!” “师妹,你继任掌门时,我曾为你卜过一卦,你不是孤老之命。还有,你不要拿简兮敷衍我。我再笨,也长了眼睛,会看会分析,而且我手里的铁尺也不是摆设。” 顾谙嗔道“哪个说你笨了?” “师妹,你到底是想做哪个?” “我是顾谙。”顾谙轻轻道来。 殷涤知道顾谙明白自己所问,也知道她的回答对北天女峰意味着什么,面上一暖,有些动情道“师妹,虽说你已入门五年,我们却很少交谈,我并不了解你,但我愿意相信你!章儿相信爱情,愿意情的信徒,而我愿意做你的信徒,愿意相信你,不需要你来证明自己是否值得托付依靠,这信任不需要代价。” 顾谙听着殷涤的誓言,慢慢将头转向车窗,嘴角却翘成好看的弧度。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四章 故事之一 春暖花开。 因为春天天气暖,所以花儿会开。虽然这是个人人都懂的道理,但这是个不受人间摆布的道理。天或地并没有因世间多了一对眷侣而延迟冬日的到来,同理,天与地也不会因为没有爱情的夫妻枯守一生而不许春天来临。 南杞皇后倚坐在花海尽头的木亭里,手里捏着一封信。南杞的二聘已到了砚城,但太子却不见了。哥哥出了门便如脱了缰的野马,忘记她的叮嘱,未捎只言片语。轶儿这会儿,跑去哪里了?她知即使唐不敏知道此事也不会计较,这便是她格外欣赏唐不敏的地方,这个女孩永远都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会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一如她。 南杞皇后闺名严清,出身南杞大族,幼时起便被族内送至书院,拜宿儒江衡为师,是其门下十君子中唯一的女君子。少时她也与众师兄谈论天下,立过大志向。但当时的太后看中她的才情与雅静,钦点她入宫伴君。那时节,皇上独宠贵妃,眼里从无旁人,何况她年龄尚少且貌不出众。那一年,轶儿四岁,倒很粘她这个宫里最小的妃子,喜欢听她讲外面的故事。她破例得到的省亲的机会被用来带着轶儿在外面玩了大半天。那日回宫轶儿便被贵妃责打,她怜稚子无辜于阶前求情,还被打了几鞭。她皮肤敏感,当年的鞭印被留在臂上,以至其后无论多热的天她都不敢穿半袖裙。透过薄纱,皇后轻抚早已不疼的伤处,思绪乱了起来。太后活着时对她很好,像宠女儿般疼她,安抚照看她,还为她叱责了贵妃。她也想做一个太后那样的人,善待儿媳。 善待?想到“善待”这个词,皇后不觉摇头,皇家会有“善待”这个词吗?不都传贵妃自缢是太后逼的吗?同是婆婆,同是儿媳,“善待”这个词公平地出现在她们中间吗?贵妃自缢,皇上神智开始不清,不再理朝政,太后许诺家族只要她生下皇子即封太子,所以她被当做手段、工具送到被下了药的皇上的榻上------她有了身孕,却生下个女儿。同年,太后薨,朝堂乱。十五岁的她异常冷静,抱着女儿,带着轶儿,来到贵妃的寝殿,跪在皇上面前,只说了两句话“立我为皇后,从此后他就是我的儿子。”当时皇上痴坐在贵妃的榻上,泪水止不住地流。 皇上自贵妃去时起开始荒唐起来,在宫中日夜笙歌。痴情的皇上用这种方式麻痹自己。爱情,她从未享受过。她这十五年的精力都用在处理朝政、教授太子上。突一日,皇上召见她,敬了她一杯酒,神情清醒且庄严道“让轶儿娶亲吧!他成亲后我把皇位让给他。你做太后。”皇后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找来胜师和老师寻问对策,两人提出折中之策——待太子弱冠时,再图此事。 明明此前探口风时,太子并没拒绝婚配一事,可是,当她开始谋划时,太子却失踪了。她就怕哥哥不会听话,所以才把女儿也支了去,可那个丫头为何也没片语捎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太子生了不娶之心?皇后正思忖间,有内侍禀告“胜师到了。”皇后忙起身迎出。 花园里,胜聪正弯腰赏花,一身灰色布袍,腰中随意扎着条有些破旧的灰色腰带,斜插着剥了皮的木棒,其上到处大小不等的小孔。 “胜师!”皇后以晚辈礼拜道,“身体可好些了?” 胜聪上前搭住她的手微微一笑,道“人老了,总会有些小病小灾,习惯了。” “由芝又去太学了?” “即使承师成亲了,他的魅力依然大于你,你还没法子生气不是?”胜聪贴近皇后,像个孩子。 “当初二人拜了兄妹,我可是心疼了好久。” “你和由芝都是可怜的孩子。”胜聪轻轻拍着皇后的手叹道。 皇后面上却无戚色,倒是指着花园里的某一枝花,道“月见草昨日黄昏开了,这是今年第一朵。” “我最喜欢这花的花蕊,弯曲着像美人贴的花黄。由芝常在月夜下采摘花蕊,研磨入药,治我的麻痛。我想也许是我太依赖这个孩子才致使她离不开我。” 皇后搀着胜聪走上台阶,笑道“不只她,咱们南杞都离不开胜师。” 胜聪笑接道“这话可别让你老师听到,不然他好嫉妒了。” “老师哪里会嫉妒,他可是什么都听您的!” “皇上最近怎样?” “知道太子送聘出宫,倒不怎么闹了。” “你倒是给了砚城好大的面子,竟让轶儿亲送聘礼。” “他是个聪明敏感的孩子,自然明白成亲即位的道理,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及责任。” “真是难为这个孩子了,本来我不打算让他出宫的,想着我这山上哪个弟子还不帮他成就婚姻?你哥非说他出宫便是重开天机,你哥虽浪荡,算经却是真才实学。但愿唐家那个女娃是轶儿命中的天机。” “哥哥精通算经,却不通占卜。所以这次请胜师来是想求您一事。” 两人走过花海,来到方才皇后休憩的木亭里坐下。胜聪这才问道“何事?” “我想求北天女峰苍掌门一卦,卜太子这段姻缘。” 胜聪看向皇后,问道“求什么?” “严家!” “你如今身份尊贵,皇上之妻,太子之母,天下谁有你的荣耀?为何会有这想法?” “《道德经》中有言物壮则老,谓之不道,不道早已------”皇后应道。 “阴阳互动,循环相生,触极而反,盈则必亏。” “是。我严家位高权重,今我在还能镇守,如我不在,这百年大族恐损于倾轧。” 胜聪倚着木亭上的美人靠,将头轻轻枕在盘放的双臂上,仰头望天上流云。皇后也不扰她,只静静陪坐着。 好半天,胜聪才晃晃有些僵的脖子,道“你哥既寻到太子的天机,自会给严家带来生机,他是算师,看得比你远。” “当年贵妃何其盛宠?不也是一条白绫送了命?当年阖宫无人靠近她的宫殿,,我觉得轶儿可怜,才违太后之命解了白绫------胜师,多漂亮张扬的一条性命,上一刻还对我笑,下一刻就变得僵硬冰凉------皇家,到底无情诡异到何境?” “所以你怕?” “贵妃一族,不足百人,却在贵妃死后尽数无踪。” “所以你怕?” “是!”皇后看向胜聪,认真道,“人都道太子待我如母,可是胜师,您也教过他,知道他的性子极像贵妃,一颗心只会靠近真心相待的人,他待我恩大于情。可这恩会随着他登帝位后,为国为民慢慢磨蚀掉。那时,他会发现严氏不但蛀民,还蚀国。您说他会保我一族吗?” “所以你看中了唐家那个女娃?” “不敏聪明、听话。” “她是听你的话还是太子的话?” “所以我想求一卦,我想问天机。” “三年前,唐有道求苍荨一卦,卜他儿女将来,得了四字儿损女伤。你知唐有道为破这卦许了苍荨什么吗?” 皇后抬头询问。 胜聪盯着皇后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半城!”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五章 春日喜雨 一场春雨毫无征兆地降落人间。有些滴答到木亭上,悦耳轻脆;有些溅到台阶上,打湿灰色的石头;有些蓄到花蕊上,慢慢地压低花枝流了出来。 胜聪并未起身,而是欢喜地扬脸去接落下的细雨,有时雨落到眼中,她又呵呵笑着用手去拭。 皇后仍如先前般神色恭敬,偶尔也帮着胜聪拂去落在她脸上的雨滴。 胜聪玩累了才转身劝道“苍荨入关,不知几时出。她有个徒弟叫殷涤,得她真传,人单纯善良,心性比苍荨好多了,如今正陪在她们的新掌门顾谙身边。你可以从她身上入手。” “顾谙?相师堂的少堂主?” “正是!江湖如今对她的传闻很多。有说她泼墨杀人,有说她三言两语便打压七门里,有说就是她劫的咱们太子的头聘。近日,听闻她高调现身砚城,力促不战和约的签订。如今正赶往流声刹。” “胜师以为此人为敌为友?” “这个顾谙是苍荨费力救下的,以苍荨的个性,不赚钱的买卖是不会做的。她能藏着这个孩子五年,就为打咱们和东天女峰个措手不及,你说这个女娃对咱们是友是敌?” “那求卦之事?” “苍荨多狡,教徒弟却很用心,她那些女徒,多是如殷涤般单纯良善之辈。” “胜师以为谁可应这份差?” 胜聪低头思量一会儿方道“此事机密,事涉严家却不可用严家的人。罢了,我走一趟吧!” “胜师,这怎么可以?您的身体------” “没什么不可以的。我这毒一入春便加重,缠了这么多年,心都累了。赶这机会出去散散心,还能多看几眼这花花世界呢?” 皇后面色戚然。 “不要这副表情,人总会老、会死,革故鼎新嘛!这一点苍荨做得就很好。顾谙十五岁便做了掌门。你十五岁时在做什么?生了孩子,闯宫讨了太子,做了皇后。” “胜师是想------” “我在,由芝放不开手去做事。莫不如借这个机会让她历练历练。” “是清儿连累胜师了。”皇后由衷道。 胜聪伸手去接外面的雨,雨水顺着她枯瘦的指缝间向下流,泛白的手指在雨中渐渐被浸成模糊色。 “当年我是一心要你继衣钵的,江衡却执意要你承院长之位,我们都没老太婆下手快,又狠,好好的一棵树苗,硬是绞成了一朵花。”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皇后却是释然道。 春雨凉,胜聪收了手,随意甩了甩,道“这次我若回不来,多帮帮由芝。” 胜聪话一出口,皇后泪便流了出来,紧紧拉着她的手,哭道“我不!” 胜聪轻轻拭去她腮边的泪水,笑道“都快三十岁的人,说不定明年就当祖母了,还哭鼻子,会被人笑话的。” 皇后任性地将头靠在胜聪肩上“我舍不得您受苦。严家的事您别管了,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严家虽有些蛀虫,但大部分还是很用心做事做人的,你从现在开始剔除那些害群之马,事态也不会太糟。” “我这么做了,您就乖乖回山?” “傻孩子,家国之事哪里是你我三言两语就能决定改变的?我去流声刹,是想会一会顾谙。我想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刖汀的野心与残暴,已损了师门仙道,若这顾谙也是个叛道之人,天下危矣。那就趁早除了去。” “胜师?”皇后惊道。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虽说这是韩昌黎描写暮春的诗,但道理却是相通的,花草树木为留春而争奇斗艳,人也是一样,为能留住心中想留的事物而努力着,我守了天女峰的秘密几十年,更为了要将这秘密传给天女,她却宁可殉情也不愿守着天女峰。可如果生命可以重来,我依然会坚持当初的选择。这是我的信念,我这一生,是为了天女峰活着,死,也要为捍卫天女派而死。” “胜师!” “由芝是个感性的孩子,天女峰在她手上固守没有问题,但是精进就会有些困难,所以我希望你能帮助她,最好能寻一个能将天女峰发扬光大的传人。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听着胜聪像安排后事的絮叨,皇后的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拉着她的袖子,道“我不许你下山。” “雨停了。”胜聪却未见悲伤,只是言一句“雨停了”便起身,回头对皇后笑道,“我去见见皇上。由芝一会儿过来,你们姐妹俩好好聊一聊吧。” 花园石道蜿蜒着向前延伸,胜聪身前有侍女轻轻地拨开花枝。胜聪微笑着点头示意,脚步仍不疾不缓,有时还会问一问那名侍女这朵是什么花,会否结果。侍女见闻名天下、掌天女派的首座这般谦虚有礼,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直觉脚下石路顺畅,眼前花儿娇美,便是空中弥漫的未散的雨雾,也透着一种温暖的气息。 南杞皇帝的思明殿,明黄的丝绦结成硕大的吉祥扣从大殿四角垂下,因散了早朝,所以除了勤扫清理的内侍,再无旁人。庄严的檀木皇座,孤单地立在大殿正中,与吉祥扣遥遥相对,见证皇家的富贵与无情。 胜聪昂头望向帝座,眼前浮现南宫起初登位时的模样,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跳跃着对她说“老师,我要建一个盛世,我要做一个明君。”愿望从来都美好的让人难忘,而现实,在过眼云烟里,总是斑驳无力,叫人也痛、也悲、也伤。她这一生,教过很多学生,有正有邪,有功成名就,有一事无成,唯天女与南宫起,她付出最多,伤得也最深。她想天女替她守着天女峰,可她选了爱情弃了师门;她想助南宫起建一个他心中的帝国,可他选了爱人弃了百姓。 她失败了,所以她开始隐居天女峰不出。并非她不能面对失败,而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南杞百姓,百姓们视她为神地膜拜,可是她不知该如何去报达偿还这信任。自贵妃死后、皇帝神智不清始,她便不见他了,她怕见他,怕他问她为何没有助他成就盛世。可是,她更怕,怕今日不见,这个她待之如子的孩子,就再也见不到了。 外面雨又起,有内侍擎着黄盖伞,慢慢在前引着路。南宫起惆怅地望望天,自语道“风雨看花欲白头------老师是从花园来的?” “是!”一旁侍候的总管低头答道。 皇帝并未再接着问,而是就着自己方才诵的那句诗道“知道前一句是什么吗?”总管又低头。“你也不知吧?朕也是近日无意中读到的。关河见月空垂泪------你说这雨是月亮的眼泪吗?花园里的花儿开得正艳,我这儿却冷清清的,哪怕权势再高,散场时人们还是喜欢追逐美好,可是美好,又是碍人眼的。” 总管依旧低头听着听不懂的话。 明晃的华盖在檐下停住,慢慢升起,南宫起站在殿外,抬眼看着十五年未见的老师,灰色长袍里包裹着瘦至极致的老师,满脸皱纹,稀疏的白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南宫起不知怎地想起“风烛残年”四字。 胜聪适时回头,看见南宫起,笑了。 南宫起也笑了,然后慢慢地跪了下去。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六章 南国胜聪 东方慢慢放睛,有风吹起,露出蔚蓝的天角,牵着几朵稀薄的白云,有些跳脱地移动着。 师生二人倚坐在门槛上,一人执着一个酒壶。 “对清儿好点,你我都不在了,轶儿能靠的人只有她了。” “她是母后的影子,如今她又要再寻一个影子,好牢牢控制我南宫家。” “世人都在传你荒唐、荒谬、荒诞、荒废------”胜聪不觉一笑,“我最得意的学生才不是他们说得那般。” “那老师为何十五年不见我?” “你不也十五年不见老师吗?” 两人相视又笑,饮了一大口酒。 “我去期已近。”胜聪道。 南宫起心内一惊,面起戚色,顿了几顿才问道“老师选了葬地吗?” “一把烟灰,撒大江大河可、撒群山峻岭可、撒花草枯木中亦可。” “学生记下了。倘学生先去,愿以老师志为己志。” 胜聪侧目看着南宫起“从前的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我记得有一次你代我去书院讲了一堂课,甚是迷倒一群学子,男者肖之、女者慕之。如今你也添了白发,风华不再了。” “我这一生对不起很多人。”南宫起忽地一笑,“没活了自己,没顺了大家,太失败了。下一世,不要再做人了。” “对不起!”胜聪道,“没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站在你身边,没能帮你建一个盛世。” “是学生对不起您!没能守住心中的愿望,未能在您身边受教,未能在您床头行孝------还有,我气死了母后------就连轶儿,与我也不亲。” 胜聪苦笑着“明明有时间去弥补,也放弃了?” 南宫起明白胜聪所问,释然地一笑“轶儿有他的人生,好也罢歹也罢,看他自己造化吧。” 胜聪亦笑道“不随他还能怎样?” 二人又举酒饮之。 花园里的皇后听着宫女的禀报,容颜并未有什么变化,只是轻道一句“敢坐在皇家门槛上聊天的,怕只有这一对师徒了。”然后对一旁低头研着花汁的胜由芝道,“咱们这位皇帝如今修了道,讲求‘去物欲,简尘事’,遣了宫中歌舞,不是要学好,便是要到大限了。” 胜由芝并未抬头,轻声道“天下三座天女峰,唯我南地子弟入门后皆以师姓,为什么?因为敬畏与仰慕。皇后没有敬畏之心,所以没有成为南天女峰的首座,又因皇后心有所图,所以隐在这樊笼中,以冀它日冲天。” “由芝误会,我所图不过一家兴旺,又不是一国无敌。” 胜由芝低眉“你总爱在人前与我扮亲密,难道也是我误会?” 皇后终于不再端着,道“由芝,我们是亲姐妹啊!” 胜由芝将花汁轻轻倒入玉瓶中,用水轻轻冲洗杵臼,拿起几株紫色花,又开始研磨起来。 “皇后抬爱了,我姓胜。” 皇后苦笑着,却不再与她纠结,转了话题道“胜师准备下山,往流声刹,命你掌天女峰。” 胜由芝抬起头,眼中满是怒意“你明知老师体毒一到春日便加重,仍用一纸泣书骗她诳她,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她呢?” “由芝,我怎么是骗她诳她呢?我也是为了家族。” “那个破烂的家族留着还有何用?” “胜由芝!”皇后厉声道,“别忘了你也是严家的女儿!” “所以呢?只因为师父是严家的养女,她就该用命来护着这个不堪的家族?京都有血案,你枉判;边塞有杀人者,你护下;江河匪患日盛,你压下,你这么纵容严家,只会令脓包越来越大,终有一日,你会被恶心死。” 皇后咬着牙,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胜由芝冷冷道“这些年你过得太逍遥了,高高在上,总以为别人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殊不知自己已将师父对严家的恩情消耗殆尽。师父既允我掌天女峰,那么从今日起,天女峰不再参与严家任何事。” “你这是要与我决裂?” “算是谈判吧。如果你想还获得天女峰的帮助,先把我说的这三个案子重审重判。” 皇后脸色变冷“原来柔善的胜由芝也学会先发制人了。” “好说。” “如果严家多几个你这样果敢狠厉的子侄,我也可以挺直腰杆和你谈话了。” 皇后眼神向前,看着在花园月亮门下等待的胜聪,对胜由芝道“你说我消耗了胜师对严家的恩情,那么我与胜师的情谊呢?她是否把这份情谊也看淡了?” “你求她的事,即便赴死,她也去做。所以我恨你,恨你不知珍惜与她的情。” “走吧!她身体不好,别让她等累了。”皇后轻轻道。 胜由芝拿起玉瓶,稍顿了下,放缓了语气道“杵臼里是为你研的花,安神益眠,朝政再重要,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太子大婚,你也该歇一歇了。” 皇后看着胜由芝离自己越来越远,离胜师越来越近的身影道“你是关心我,还是想告诫我离朝堂太近了?”杵臼里紫色的花汁浓稠鲜艳,她俯身用指尖轻轻蘸了丁点,放到口中细细品咂,突地笑了“甜的。” 月亮门下,胜聪搭上胜由芝的手,笑问“你们俩又吵嘴了?” “您怎么能答应她去流声刹?” “是我自己想去的。”胜聪对着自己的徒弟总是笑语盈盈,“我是中毒,不是废物。” “我陪您!” “又说傻话,你陪我,天女峰怎么办?” “那您准备在那儿住多长时间?” “由芝------”胜聪看着她,安静道,“你不要悲伤------我此次远行,不打算回来了。” 胜由芝怔住。 “伊度送聘前上天女峰为我诊治过一次,我体内之毒,已经扩散至五脏六腑。咱们天女峰源于天女河,所以我想去拜拜天女河,与老和尚结一次夏安居。” “师父曾说北天女峰新任的掌门顾谙在去流声刹的途中,师父是想以己之身试她。”胜由芝悟道。 “菘山三子合力也不是顾谙身边那个侍女的对手,听说这次给顾谙驾车的是相师堂八堂之首的贺贲,顾延龄这是准备要放手了------由芝,从前,北天女峰只是一座修道的山峰,可如今,苍荨把她与相师堂绑到了一起,我怕,怕顾谙是第二个刖汀,所以我不敢做壁上观,不敢赌苍荨能掌控得住她,唯一之计,便是走一遭,会一会她。” “那师父准备让谁跟着您?” “我一个人走,一路化缘。” “师父!”车厢内胜由芝的气愤道。 胜聪靠在软被上,脸上依旧温和“我还想看看天女,听说这一世她叫悧儿------” 马车身后巍峨的宫殿越来越远,直至变成一道模糊的风景。在风景的尽头,有宫装的丽人,扶着木亭仰望苍穹,云随风移,飘逸的像高山的雪,皑皑令人向往,可它太高------ (结夏安居佛教清规之一。安居的首日,称为结夏;圆满结束之日称为解夏、过夏。安居旨在严禁无故外出,以防离心散乱,因此是一种自修自度的观照功夫,是养深积厚,自我沈潜的修行。本书取结夏在四月十五日,解夏则在七月十五日)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七章 有杀手至 出砚城西城一路大道,从旁草树杂生,少有行人。 顾谙的马车停在一座荒废的道观前,桑暮先行拾掇一番,迎着一行人。顾谙将有些病恹的悧儿抱到观里垫着稻草的软被上,用额头轻轻触着她的额头,轻声道“悧儿,师姐在煎药,你先休息一会儿。” 悧儿将身子贴近顾谙,双手环抱住她,顾谙爱怜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着她。 “从前生病,我也喜欢这样抱着师父。喜欢听她哼着曲儿------” 顾谙发笑,也哼起了小曲儿。 “我刚才看了眼道观大门上的对联绝粒看经香一柱,心知无事即长生。” “生病了,还有心思看这些个?” “我不信你没注意。” 为让悧儿安心休息,顾谙将随行之人都遣在外面,门口处章儿蹲着摆石子。 “悧儿,你想说什么?” “那个长生果不是你弟弟,你却格外照看;外面那位书生不是良人,你却让他一路追随。” 顾谙一笑“长生果未易容,想来他也不会知道我公子小室内长生果的画像,所以这就是我与他的缘分;至于桑暮,四师说过一啄门人入门后都会种一种香,许是这位门人没想到我不是其门人却能辨得出来。至于我留他,原因有三其一,他会讲故事,章儿喜欢;其二,把未知的危险放在明处,不是更容易应付吗?其三,他也未易容。不知为何,我对那些肯以真容示世的人天生有好感。” 悧儿笑而未语,将头靠在顾谙怀里,微闭上双眼。 “至于门口那副对联,是韩偓的句子。绝粒是辟谷不食谷物,是道家修炼方法之一。道家讲求‘离境坐忘’,他们有一本书叫《坐忘论》,他们认为天地间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最宝贵的是道,能固守此者终可得道,而佛祖阿难曾言世间有三种香,所谓根香、花香、子香。悧儿你说,这经香是何香?” “姐姐这是要与我说道辩佛?”悧儿依旧未睁眼道。 顾谙摇头一笑“哪有什么心思说道辩佛?不过接着你的话发了顿感慨。” “这世上的人都不信神仙了。你说我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世人不敢不信神,所以必是信你的。”顾谙叹道,“神道缥缈,凡人往往追求一生而不能窥其一角,而你,却是活生生的存在,能生而知之,又天生的神通,你的出现给修道者莫大的鼓励,也令贪心者生出邪欲。所以你存在的意义便是引修道者得道,引贪者入正途。” “我不想。”悧儿认真道,“我引他们入道,那我呢?我在何处?” “你在世间,你是引路人,只负责引路。”顾谙语气怅然道,“这话是师父说的。” “我不想。” “什么?” 悧儿眼开眼睛,有泪流出,望着顾谙“前世,我是南地天女;此世,我是北地天女。我从来都不是自己。” 顾谙轻轻拭去她眼角泪水“我也想活自己,我想告诉世人我的名字,我是顾谙。” 悧儿笑了,泪水却更肆意。 “你也想活自己,所以才会有此行。”顾谙劝她道。 “苍荨真是好福气,寻你做她的弟子。” “世间有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世间亦有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悧儿接道。 顾谙轻轻捏了捏她粉嫩的小脸道“心里舒服了些吗?” 悧儿刚要点头,却闻到一股难闻的药味,忙道“我不想吃药。” “乖,吃了药,休息一晚,明天好赶路。”顾谙哄道。 殷涤端着药碗走近,就看见一个娇小的女娃直往顾谙怀里拱,正要打趣几句,就看见有灰尘簌簌落进碗中,殷涤抬头查看,便见剑光寒气扑面而来。 “哎呦,这药我熬了一个时辰的。”殷涤侧身一转,避过剑锋,气道,“落灰了,我就得重熬了。来都来了,也不急这一会儿,就不能让孩子把药喝完再动手?”殷涤话虽如此说,手中的药碗却直直地砸去,正中对方面门,还未待对方反应过来,殷涤已逼近其身,左右两巴掌下去,甚是彪悍。一边打一边恨道,“太气人了,可惜了一碗好药。” 门口处,章儿还在蹲着,左右手执着石子,见此景,赞道“二师姐,没想到你还有如此一面,今日算开眼了。” 殷涤转身瞪了章儿一眼,道“她可是你家小姐,伤了秋毫,可是你的大罪。你还有心思玩石子?”殷涤身后的杀手也算反应迅速,执剑直刺过去。殷涤右腿直直一个后踢,随后一个低折身,袖中有冰针飞出,正中其面门,杀手应声倒地。 “原来二师姐打人好打脸。”章儿咯咯笑着,“我也学学。”左右手中石子甩出,正中几人面门。紧接着章儿身形飞起,正拦下飞身往下直刺软被上的顾谙与悧儿的几柄剑,道,“让我领教领教,诸位是哪家的。” 听到观内打斗声的桑暮,十分好事地挨近观门口,正看到章儿一个转身,徒手格开几柄剑,章儿的身形转动飘逸如仙,恍惚间杀手的剑均已落到章儿手上,又被轻松的掷回,章儿喊了句“小姐,流血的事,小孩子不应该看的。”顾谙闻言捂住悧儿眼睛的一瞬间,章儿的回剑正刺中杀手咽喉,几具尸体比血滴更快地坠落到地上。章儿丝毫未惧,歪仰着头,对梁上隐藏的杀手道“都一起下来吧!我会快些的,肚子有些饿了。” 梁上啸声起,似在彼此打气,但剑光未现,章儿人已至,鱼尾腰刀斩处,再无声息,有血顺着道观的梁上滴答滴答落下------ 门口处桑暮从心底里向外冒着冷气,想他当年为活命而杀人,可心里却千百遍地排斥门内训练的杀人方式。他也是杀手,可他最不愿做的事就是杀人。对面这个少女,年纪轻轻,杀人的手段也不狠厉,却招招毙命,最可怕的是她的表情,轻松且享受。明明,他眼里看到的是一个貌不惊人,单纯的少女,转眼间却成了修罗。 桑暮怔怔地想着,却见一道剑光凌厉地朝他射来,他也是一愣,心道“如今的杀手都不看清楚对象,就胡乱出手吗?我不是随行之人,我的名字也没在这些杀手的名册上的啊!那么,杀我何用?” 剑在桑暮一脸莫名的疑问中被章儿只手抓住,章儿回手一剑刺入杀手胸口,桑暮木木地冲着章儿点头,还不忘道句“谢谢!”,然后大叫着慌乱逃去。 殷涤无奈地摇头道“我刚收拾的后间,刚刷的锅子,又得重新寻住处。” 章儿一副无奈的神情“对不起,我学艺不精,还做不到滴血不出。” 悧儿扒开顾谙的指缝,突地一笑“我是不是不用喝药了?” 殷涤一耸肩,嘿嘿一笑“我把药渣渣再热一遍。” 章儿拿着不知从何处捡来的一块布擦拭着腰刀上的血,道“招式很杂,有东有南、还有咱们北地的套路。” 顾谙摸摸悧儿的额头,抱她入怀,轻声道“咱们去马车上。”随后又道,“这次回京都,可得吩咐他们给我造一辆大车,至少得让悧儿睡一个好觉。” “尸体得快些处理。”顾谙道。 “别人只管杀,我还得管埋,这是什么命啊!”章儿懊恼着。 顾谙抱着悧儿走了几步,终于肯搭理她道“章儿,你可以找桑暮帮忙。” “嗯,是个好主意。” 很快,众人便听到某人逃命的喊叫声在风中凌乱。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八章 夜话桑暮 从破旧的草屋望出去,夜,很深沉。 由远而近的激斗声在寂静的夜中,刺耳得让人心慌。第七安躲在殷涤的身后,死命抓着她的手,小孩子虽没有看到道观里发生的事,却懂得分辨利器刺体后夹杂在喷血里的死亡之声。殷涤反身将她护在怀中。 悧儿还在顾谙怀里睡着,丝毫不被外面渐近的厮杀声打扰。 章儿拨弄着柴火,火光照亮整座破屋。桑暮揪着眉毛问章儿道“你怎么不出去帮忙?” 章儿抬眼却问道“你说你很会讲故事?讲一个听听!” 桑暮一时语塞,没留神呛了口唾沫,咳了半天,才问道“外面有人在打斗,听这声音人还不少,咱们这里你最能打,你不出去帮忙?” 章儿一笑“哟,这么快就瞧出我最厉害了?眼光不错啊!” 桑暮一叹“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一天的真不消停。赶明我还是走吧。” “也好,我会画一张你的画像送给那些人,告诉他们你不是我们的人。” 桑暮一愣,随即低头哑言。 “喂,讲个故事听听。” 桑暮直直看着章儿,心里却在思量这到底是怎样的人啊? 章儿丢了根枯木枝过去,一努嘴督促着。 桑暮抻了抻长衫,摆了摆坐姿,讲开来“世人信神,神俯视人间,受人香火膜拜,保四方平安,子孙康健,多么有爱的神啊!可是神仙却忌,触犯天条者重惩。便有这么一对男女神仙,俩人相爱了,也曾花前月下、也学凡人订终身。可是好景不长,天帝知道了他们的事,大为恼火,重惩了二人,罚男神仙做了月老,给凡人牵红线,掌管人世姻缘------” “咦?”章儿一脸疑问的表情,却忍住没有打断桑暮的话。 “月老日日翻扯着手中永远理不清的红线,根本没有时间与机会再去想自己的爱人。而女神仙被贬去了冥界,守着奈何桥上望乡台的孟婆亭,给每个路过的人递上一碗孟婆汤,让人忘记前世记忆转生。” 桑暮看着认真听讲的章儿,不免好笑,继续道“这一日,来了个女子,却怎么也不肯喝孟婆汤,她说她要记着自己的心上人,她要在望乡台上等着他。孟婆给她讲自己的故事,告诉她天条是不可能被改变的,神仙也好、凡人也好,该走怎样的路、该过怎样的日子,都是躲不过的,神仙都勘不破的天机,凡人更不可能逆犯。可是女子不肯听劝,仍旧站在望乡台等着心上人。又一日,孟婆说,冥王要娶亲,想带她去见识见识,换换心情,于是女子跟着孟婆去了------她惊见,冥王竟是自己的心上人,可是他已不识她,他将温暖的笑给了新娘。于是,女子回头,一碗孟婆汤后忘记了从前------” 章儿眨眨眼睛,认真道“所以你是想告诉我爱情是无用的?你编了这么个蹩脚的故事,就为讨好小姐,想得到些好处?” 桑暮一愣,倒是实话道“这个故事蹩脚吗?怎么没有人告诉这我?还有,故事是你要我讲的,要说好处也是你要我得的。” 外面打斗的声音渐渐变弱,章儿托着腮侧目望去,桑暮看着她火光映照下侧颜,觉得有种美好的感觉,他怔怔地看着她,想起了夏月。 夏月啊------ 花开时,夏月笑着告诉他,她想嫁人了。秋雨里,他抱着满身是血的夏月,号啕大哭。 夏月说“他是无辜的。” 这个他,是夏月心心爱着的人,准备以身相许的良人。 这个良人,被人利用,害了夏月。 这个良人,被他埋在夏月墓旁。 夏月问“那个女子真的喝了孟婆汤吗?” 他哭着说“喝了。” 夏月笑了,说“那样也好,来世都清白做人,好好爱一回------” 这个蹩脚的故事他曾讲给夏月听。 “是不是你们读书人都瞧不起我们这些江湖人?”章儿回头问了句。 “什么?没有。” “连答话都这么敷衍。”章儿自以为是地理解桑暮的答话及态度,起身掸掸衣裙上落上的火灰,道,“走吧,埋尸体去吧。” 桑暮惊住,半天结巴道“你------你------你没杀人-------” 章儿点头“是没杀人,所以才更应该积极一点儿,不能什么活儿都让贺大叔一人干了,老人家上了年纪,会很累的。” 桑暮忽地站起来,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章儿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什么?”稍顿一下,似是悟了他的问话,章儿认真道“不是我们先动手的。难道有人想杀你,你都不会反抗吗?” 桑暮突然觉得脑袋空了一下,他缓了口气问“你是女儿家,是要嫁人的,如果你夫君知道你杀人,会怎么想?” 章儿瞪了他一眼“现在急得很,哪有功夫想那档子事?” 桑暮直直地盯着章儿抓紧自己的衣袖,很想哭。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杀都杀了,还费什么事儿去埋?谁知冲口而出的竟是酸腐的话儿。 自己这是怎么了?穿了件书生的长衫,就被附体了? 夜,慢慢地静下来,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入耳无扰,有孩童入眠。 殷涤浅笑的声音引得顾谙抬眼不解。 “师姐笑什么?” “一个杀人却从未想过对错,一个明知对错却杀人。” 顾谙赞许道“师姐通透。” “师妹对占卜之事也属精通,但为何不见你解卦?” “察见渊鱼者不祥,破天机是要折福寿的,我本来寿数就浅,可不敢随便开口。” 殷涤似有所悟,道“那师父------” “咱们的师父心里明净的,她道天机、破天机既讲求缘分也讲究卦金的。”顾谙伸手去试怀中悧儿的额头,见退了热,松了口气,接着道,“咱们的师父才是真正大智慧的人。真是奇怪,师父棋下的不怎样,胸中谋划却令人叹服。” 殷涤认同师妹的评价,故未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而是面有忧色问道“书生不是一般人,你真打算留在身边?” 顾谙一笑“师姐也看出他不是一般人?” “我虽不常下山,但山下常有人拜谒天女峰,师父令我们师姐妹接待,博采众长,取其优处自修。而拜山者最多的就是书生,这几日我在辨析他与那些拜山者,他身上江湖气太重------” “历练江湖的书生,也说的通。”顾谙道。 “还有他的眼神,是装出来的清高。没人说书生必要清高,但也没有必要假装,如此者,不是有目的,便是要掩盖什么。”殷涤细细说道。 “师姐所言甚是,但如今他露在明面,总比那些隐在暗处的危险来得光明些,也证实师姐所说他非一般人,这么一个大胆的人,我可不敢放到暗处去。” “这一路你都不打算出手?” “缓了一冬的乏劲,我可得好好舒舒,且让他逍遥些日子吧,再说不是还有章儿吗?” “我看章儿未瞧出他不对劲。” “那又怎样?他能打的过章儿吗?”顾谙不屑道。 (桑暮讲的故事,是听女儿讲的,我也算是听故事的人。)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九章 心照不宣 早粥很稠,悧儿吃得很开心,更主要的是晨起她的烧退了,顾谙承诺她不用再喝药了。 四更天时,下了场小雨,吃过早饭,天也放晴了。章儿唤桑暮帮忙将草屋内的行李往马车上搬。 桑暮回头朝草屋望去,殷涤正将碗筷收拾到瓦盆里,端到角门处清洗起来。顾谙利索的给两个孩子梳洗。贺贲则在清扫马车上积蓄的水渍。桑暮不由一笑,自己当真是小瞧这个顾谙了,一个大家千金竟似过惯了江湖上风餐露宿的日子。 “为什么总有人追杀你们?”桑暮拐到一边轻声打探着。 “害怕了?”章儿抬眼看向他。 “你们可以报官的。”说完“报官”二字,桑暮自己都觉得可笑。 章儿白了他一眼“这个主意不错,要不我留你在这儿报官?” 桑暮一哂,面前这丫头好像很喜欢捉弄他,故住嘴不语。 待大家收拾完毕,贺贲扬鞭驱车的当口,却从后面急驰而过两匹马,拦住去路。未待贺贲请示,闻声的顾谙撩起车帘,恍见一身湿漉的南宫轶和仆从冬桑。 春天的风夹杂着青草的香气,扑面而来,还有迷人的春色,南宫轶觉得不枉自己一路不歇的追赶。他追赶着心中的影子,不愿耽搁,不愿停留,只愿早些追上她,将心中的影子与她重合。 他想她。 人生,原来无法掌控的事还包括对一个女子的思念。 想她时心跳加速,却是愉悦的。喜欢她的一颦一笑,喜欢她捉弄他的小得意,喜欢她张扬的性格,总之,她的一切,他都喜欢。 这是怎样的一种思念?一日不见便辗转反侧,食之无味,直觉那样的自己,应该陪在那样的她身边,陪她看每一天的朝阳------ 于是,他来了。 他来了,来验证自己的心。 顾谙看着面前的南宫轶,猜测四更天的那场雨是否一滴不露都洒到他身上,要不为何还滴答个不停?那一双眸里渴盼的激动,似一团火焰,烧得顾谙有些不自然。顾谙清清嗓子,先开口问道“有事?” 南宫轶傻傻地笑着,问道“跑了一夜,渴了,有水吗?” 顾谙递过一个水壶,道“确定只要一壶水?”见南宫轶点头,便命令贺贲道,“贺叔,走吧!” 一串银铃笑声响过,马车已驶出好远。桑暮在马车上看了南宫轶一眼,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 冬桑甚是同情地看着自家主子,哀叹一声,在马上伸出手擦拭主子脸上的雨水,水珠浸着灰尘滚落到冬桑手心里,被阳光一照,折射出七彩的光,煞是好看。这水珠多像主子的美好的愿望啊,可是------冬桑,狠狠地用另一只手拍去,水滴瞬时迸裂溅出。冬桑感慨道“水珠再美丽也只是水珠,长久不了。” 南宫轶一巴掌打过去“嘟哝什么呢?快赶路。” 冬桑咬着牙,道“爷,您什么时候都精明,怎么一到顾谙这儿就变傻了?她一个还没长开的女伢子,您到底看上她哪儿了?” 南宫轶倒了愣了一下,问道“你觉得我是看上她了?” “不然,您巴巴地追来为什么?” “我这样真的是喜欢她吗?” 冬桑低垂下头,难以理解聪明的主子这是怎么了。而此时,他的主子早已扬鞭又追了上去。 顾谙的马车从外表看很普通,麻布围了四周,青幔做的帘子,车窗不大,胜在角度很好,阳光射进来时很暖和。车内摆了张四方桌子,机关设计的巧妙,车动时桌子竟能稳的住。顾谙喜欢在桌子上摆些个果子、葵花子、花生、茶水。 殷涤慢慢转着桌子上的茶水盘,赞道“都说相师堂多巧匠,这磁石的桌子和盘子真不错。” “别看只是一张方桌,堂内的兄弟可费了不少时日,桌子的材料用的是延年沙和少量的朱砂,可以安神、镇惊。” “那车身呢?” “车身是鱼皮制的,主要为防水,这里面贴的麻布,绣的双层麻。” “绣麻?” “中锦外麻,葛老太是这样说的,说这样保暖,我也不懂,我不会刺绣的,看不出好坏。”顾谙笑笑。 “在山上我可听说你是个讲究的主儿。” “出门在外讲究很费工夫的,实用才最主要。” 外面,贺贲突道“小姐,他又追上来了。” 顾谙闻言一笑,对殷涤和章儿道“这一路总没机会动手,他倒亲自送上门来了。” 章儿道“小姐,他有暗卫追随。怕不好下手。” “所以刚刚我才放了他,他既不放弃,我也不能驳他的面子。听说南杞珍珠湖盛产一种黑珍珠,极其稀有,历来都是御用的,曾有‘一珠光照一室’的传说,我辗转才得到几个小珠。年前听师父说此物对她身体有助,我就想着怎样才能得到,此时正是好时机。” “师妹,他即将大婚,你出手不要太狠。”既然对师父有帮助,那就应该做一做,殷涤思忖后说道。 顾谙看着殷涤,想着她对唐不敏先入为主的好感,不由一叹,却不言明,令贺贲停车挑开车窗纱帘,抬眼笑看南宫轶。 南宫轶勒马,直接开口问道“咱们结伴同行?” 顾谙笑得像朵花,问道“与你同行我有什么好处?” “或许对北芷有好处。”南宫轶回道。他缚了她或她缚了他,对彼此国家应该都是一件幸事。自己虽想证一证自己一腔思念源于何,何尝不想冒一次险掳了她?她应该也有这种想法。 这便是所谓心照不宣吧! “我这一路甚是精彩,暗杀不断,不会有你的人吧?” “我若说没有,你信吗?” “你说我就信。” “当真?” “自是当真,反正也没留一个活口。是谁的人也不重要了。”顾谙指着前方道,“前面就到明峡镇了,我们耍一耍?” 南宫轶见她说起南杞方言,知是允了同行一事,便大方道“镇上有家谭记饼店,他家的丝饼鲜食时绵甜可口,干食时清香酥脆,你一定要尝一尝。你知道吗?明峡镇里有一个挑货郎,他的货担上都是自己制作的小玩艺儿,比如会鸣叫的黄莺鸟、会跳的蛙、五颜六色的陀螺,转起来像天边的彩虹------” 南宫轶在马上喋喋不休地介绍着,车内第七安扯着顾谙的衣襟巴巴地求着。顾谙一笑“南宫少爷,还很有心计哟,快些带路吧,再不走,我这小丫头舌头都要馋掉了。” 南宫轶灿烂的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桑暮默默地咬着下唇慢慢地甩着马鞭。他常年居在南杞,自是常闻这位太子爷。不是说他品性端正,不苟言笑,举止颇有夫子之气吗?怎地却是一副沐春风的神色?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章 君子思慕 明峡镇是座四方古镇,镇内建筑多以石制,透着古朴之气。马车驶进明峡镇时,正是晌午。南宫轶做主将众人引进一家酒楼,入了二楼,选了靠窗的座位,点好酒菜,招呼众人坐好,颇有些主人家的气派。 冬桑看着热情得有些过分的主子,直想问是不是顾谙又施了狐媚术。年少的仆人一直认为聪慧如主子,怎么可能朝夕变了性子,倘若真是中了狐媚术,他孤单一人,可如何救主子啊?矛盾的仆人纠结忐忑之际看待顾谙便多了些畏惧及鄙夷。 顾谙自不知冬桑内心的不安,她靠在窗边,斜着身子望向外,惊喜地发现酒楼后街道紧依着一条丈宽的河,两岸有妇人正在汲水洗衣,时有欢声笑语传来。顾谙好事地探出头,细细听着,时不时地回头讲解一番,十足的小女儿家态。桑暮低头赏玩着酒盅,聒噪的声音入耳,开始烦乱起来,如今的江湖变得这么凌乱了吗?难道自己老了,已经不适应江湖了吗?还是自己收到的情报有误?这哪里是名满江湖的侠女该有的风范?还有一旁新加入的眼睛放光、竖着耳朵辩听妇人笑谈的章儿,哪里衬得起“杀人如游戏”的名头?桑暮有些后悔自己做的选择,更瞧不上二人眉飞色舞的兴奋,遂在心里狠狠地鄙夷着二人,表情上露出些许的不耐烦。心中又鄙视起南宫轶,这年头,皇亲贵胄都这个德行吗?怎么像是没见过女人似的?但随即他又惊醒过来,场中他不是武功最高的那个,也不是最老谋深算的那个,自己的一举一动稍有出格便可能被怀疑,从而功亏一篑。于是,桑暮慢慢敛了心神,低头继续玩着酒盅。 酒菜很快布上,顾谙心情很好,并接受南宫轶的邀请,午后一同游明峡镇。 贺贲似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家小姐的安危,很快地找好客栈,卸了马车,将马牵去后院喂草料便再没露头。殷涤笑着说自己要照顾两个孩子,关上房门也没了声响。章儿乐呵地拉着桑暮转进一家杂货铺也没了动静。 大家似乎都比较默契地配合南宫轶与顾谙的“同游”。冬桑很忠心、很孤独地跟在后面。 古镇不大,一条石道从东到西,将古镇一分为二,道两边林立各色店铺,很繁华。此地民风淳朴,街边时有孩童玩耍;也有老妪抱着个笸箩,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做着活计;还有三三两两的劳力,腰里扎着拧成麻花劲的布带,头上缠着布条拢住碎发,聚在一起等着有钱人家来募工。 明峡镇是去流声刹必经之路,顾谙对其不算陌生,但每次都是停靠住宿,且大都在晚上,从没有像今日这般悠闲自在地逛一逛。 “明峡镇三面田,一面水,就是午时酒楼后的那条河,是天女河的一条分支小天女河的分叉,此地富庶,几乎家家有井,那条河便用来浇灌土地、洗衣。你猜这儿最旺的铺子是卖什么的?” “什么?” “佛香!” 顾谙明了地点头,道“流声刹这一点做的很好,我听说有些佛寺可是将佛香的生意都揽在自家山门地,更甚者,还有攀比头香的材料、价格。” “世人有所求,便会因求者而衍生善恶,我谓此亦是因果。” 顾谙慢慢看着两旁店铺的幌子,找寻着南宫轶所说的“谭记饼店”的招牌,并不答南宫轶的话。 “谙谙不同意我的说法?”南宫轶突来的一句“谙谙”令顾谙一愣,停下脚步,直接拒绝道“轶太子,咱们并不熟,你这般称呼似乎不妥。” 南宫轶听她堂而皇之地唤他“轶太子”,知道她这是回敬之辞,南宫轶一笑,问道“顾小姐?顾少堂主?顾掌门?还是顾家妹子?” 看着南宫轶嬉笑的表情,顾谙有心发作,又觉着不会有什么用,心里骨碌个主意后不再理他,接着找寻丝饼。又似刚想明白南宫轶方才所言,回头问道“为什么有所求,其衍生也是因果?” “百姓于佛有所求,是因为佛有神力,能应其所求,此一论;佛护佑百姓,所求为何?乃偿济世之愿,此二论;那些个在山门处揽佛香生意的佛寺所求,不过钱帛,这是果,其因却是百姓求佛之心盛,此三论。而我,远途奔波,所求是你。” 明明论的佛家,顾谙倒没想到他会以自己为结。 “你们南地人都这么大胆吗?” “世有美姝,君子思慕,我觉得这是人之常情,而不应评为大胆之举。你说我这番表白大胆吗?我觉得心向所属便是要让其明白,好教彼此知情已起。” 顾谙倒希望此时自己眼神能凝成剑,刺穿他的心,看看“思慕”二字在他心上是如何书写的。不过闲逛闲聊,自己竟也能落了下风,若不出了胸中这口闷气,岂非太无能了? “瞧,‘谭记饼店’。”南宫轶指着谭家的招牌道。 “很好!很好!”顾谙满脸是笑,“家里孩子多,多买一些。” “好说。”南宫轶应承着,吩咐冬桑买了一大袋。 “咱们沿着河边再逛一逛?”顾谙这时提议道。 南宫轶没想到佳人会主动约他再逛,遂欢喜地点头应下。 一小会,两人便沿着河边走了一遭,站到一处空旷地,顾谙笑道“我这也有一因果论,倒想请教请教?” “请教不敢,愿闻其详。” “以阁下邀约同游明峡镇为因,至这水边为果来论,你觉得会引来什么后果?” “什么?”南宫轶不明白顾谙的意思。 顾谙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看得南宫轶心中一慌,一种不祥之感生出,刚要问个清楚,便看见顾谙左肩挨近他的右肩,就在南宫轶以为顾谙要告诉他这个答案时,顾谙左脚抬起,在他脚踝处轻轻一勾一松,紧接着左肩往向一送,南宫轶保持着一种不明所以的表情直直地掉落河中。 冬桑不明白刚刚还有说有笑的两人,怎么突然间爷就落水了?爷可是有一身的功夫啊!爷,可不会凫水啊!而且,自己也不会啊! 不会凫水的冬桑仍然忠心地选择救主,毅然跳入河中,顿时河里又多了一副手舞足蹈的嬉水图。 顾谙从旁捡来一支竹竿,慢慢地伸出,轻轻点着在水中上下出没的南宫轶的头,啧啧道“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这么不注意?” 南宫轶意识倒清,很快抓住竹竿,被牵引着上岸,还自喃一句“怎么此处的水这么深?”信手去取顾谙手中的竹竿,准备去拉冬桑,却被顾谙侧身躲过。南宫轶一脸不明地看向顾谙。 “南宫轶,原来你不会凫水?” “是。” “水真的很深?” “是。春日里水也凉,所以咱们要快些将冬桑拉上来。” “哦!”顾谙眼睛却瞧向被扔到地上的饼袋,有几张饼掉出来,露出诱人的金黄色。顾谙回头笑道,“南宫轶,我这个人很小心眼的,而且很不喜别人在我面前表现的没有眼力。” “什么?” 顾谙又是嘿嘿一笑,问道“河水好喝吗?” 南宫轶终是想明白方才顾谙脚下是故意使的绊,道“谙谙------” 顾谙心中气起,右脚飞起,正踹向南宫轶右膝盖,南宫轶一副“万万没想到”的表情直直地跌到河中。顾谙半蹲在河边,对扑腾的南宫轶道“敢问君子,我是你的善果,还是恶果?” (关于桑暮,没有人想到桑暮的目标是章儿。顾谙及悧儿知道他是一啄门的人,认为他的目标是顾谙,顾谙的自信使她没有太多将桑暮放在心上。殷涤是通过分析确定桑暮非一般人,却止于应该只是杀手之流,潜伏下来只为刺杀顾谙,因顾谙的态度也没有对其做特别研究。)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一章 君子好逑 相师堂四师之星君丘法从、占君丘照夜,都曾卜过顾谙的婚姻,得到的结论皆是命中无红鸾星照。所以从顾谙知悉此事始,她便在心中绝了情爱的念头。情者爱者,这世上或许有,却不会临到她顾谙的身上。女子貌美又如何?才华卓绝又怎样?娘不貌美吗?她的才华连爹都佩服。那又怎样?不还是离她去了?情爱能换来复活吗?爹与娘是恩爱的,可最后,只换来冰冷的坟茔。那日,她站在冰水中,攥着娘的手,看着迟来的爹,忽然觉得情爱,好虚无------ 这世间会有那么个男子,一心为她,一心只为她吗?以她念为念、以她思为思、以她喜恶为喜恶吗? 南宫轶说他所求是她。她听在心里不觉欣喜,反倒觉得厌恶,便如及笄之日,三师父说她星动,引了红鸾一般不愿接受。红鸾与她何干?嫁娶与她何干?她从没动过这个心思。所以她不信他,不信他为她为来,更恶他以“求”字做借口。谁会相信名动天下的南杞太子爷会远途跋涉,日夜兼程地来表白? 从前有人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到之后,怕也是不得长久,所以才没有后诗相接。 南宫轶绝口不提昨日落水之事,反倒起个大早,将明峡镇里有名的早点买了个遍送到顾谙眼前。顾谙看着两次落水却未着凉的南宫轶有些失望,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招呼着大家快些用过早饭好赶路。 冬桑在自家主子后面叨叨着,铁了心地要他快些回砚城,二聘放在驿馆里迟迟不送是什么道理?还有此次送聘的可是“医仙”啊! “告诉他们,北芷那三千石粮食未归还前,爷不回去。”南宫轶看着顾谙抱着第七安上了马车,突道,“冬桑,你说我和谙谙的孩子会像谁?” 冬桑骇然地瞪着大眼睛傻傻地看着自家爷,好不容易导上来这回气,忙不迭地喘息着看向南宫轶“爷,您求亲了。” 南宫轶丝毫未理冬桑的提醒道“不是还没给砚城送聘吗?” 冬桑更骇“爷,您要悔婚?还是想同时娶两个?”冬桑伸出两根手指,却觉得眼晕得有些看不清自己的手指。自己这是惊的,还是吓的? 南宫轶白了他一眼“谙谙是什么人,她会让我再娶吗?” 冬桑低下头,小声嘀咕道“才认识几天,您就这么了解她?唐家大小姐哪点不好?” “想说就说,别嘀嘀咕咕,以为你家爷耳朵聋呢?” 冬桑有些想哭,道“爷,现成的大好姻缘摆在那儿,您怎么还动了别的心思呢?一个没长开的女伢子,哪里好了?您别忘了,昨个她把您踢河里两回呢?还专捡水深的地儿下手,心真够狠的。您又没得罪她!大户家的小姐可没有像她这样的------”冬桑喋喋不休地列举顾谙的缺点,冷不丁抬头正碰上南宫轶告诫的眼神,不由地吓得一激灵,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告诉驿馆,没有我的命令不准送聘礼。”南宫轶吩咐道。 冬桑看着上马执鞭,英勇潇洒的主子,吸了口气。主子不只被顾谙的狐媚术降住了,一定还吃了顾谙的药,不然不会陷的这么深,都有些傻了。他得赶紧请国舅爷来救驾。然后他就直着眼儿看前面两辆不挪地儿的马车,难道这是爷的手笔? 南宫轶下了马,近前观察了半天,还煞有介事地问道“昨个儿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两辆车都坏了?” “贺叔昨晚检查时还好好的,晨起两辆车的内车辕便断了,也不知这动手脚的人是一宿没睡还是起个大早啊?” 南宫轶丝毫不忌顾谙的眼神,反倒一脸悦色道“这要送去车马行修理吧?没个小半天可修不好。” “已经劳客栈的伙计去请了。”贺贲道,“咱们的行李都搬上车了,一卸一装费时又费力,小姐的意思多付钱让车马行来人修理。” “嗯!”南宫轶来回瞧了两圈,走到顾谙面前道,“谙谙,这是有人盯上你了。” “此话何意?” “车辕的木茬簇新,该是掌力所为,此人内功深厚啊!” 贺贲点头道“行李无失,此人不为财来;众人无伤,此人不为人来。” 南宫轶应道“行李无失是因为被你们守在身边,无法下手。人身无伤,也可能是没有下手的机会。” “依你之见该怎么办?”顾谙问道。 “谙谙,趁这半天,咱们去游船吧!”南宫轶忽然转了话题。 顾谙一愣“这就是你的办法?” 南宫轶轻轻一笑“谙谙,损失的是你的车辆,与我何干?” 在场的人,包括冬桑都噎了口气。殷涤心里倒是一笑,这位太子爷,说话口气与自家的这位师妹倒有相谐之处。这尖酸的劲头,也很般配。 顾谙端的好气量,也不恼,和着笑接道“是与太子爷无关,这游船与我无关,真是巧的很。”说“巧”却与巧无关,顾谙这记棉花式,绵里藏的也是尖酸。 桑暮听着两人孩子样的拌嘴,摇着头查看起车辕来。门里人的行径,是越来越放肆了,竟敢公然将一啄门的印记刻在残留的直木上,他伸手轻轻地将印记涂抹模糊。 悧儿拉着殷涤的手,指着客栈隔壁的一家米粉店对顾谙道“叫碗米粉,我们在客栈等姐姐。” 顾谙一笑,捏着悧儿的粉脸宠溺道“就你人小鬼大。” 南宫轶半蹲在悧儿面前道“你喜欢什么,我一会儿买给你。” 悧儿一笑,道“不知道城东那家鸭血汤店还在不在?这会儿觉得吃份鸭血汤也不错,”南宫轶一愣,盯着悧儿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眼里有话却没有说出来。从前在南天女峰时,天女姐姐很喜欢吃山下的小吃,唯独不吃鸭血汤。老师曾说过天女会带着前世的记忆与习惯转世。天女的这番话,是想说明什么? 悧儿昂头对顾谙道“午时有雨、有客至。姐姐顾着点时辰。” 待顾谙与南宫轶身影远去,章儿回头对冬桑道“没听见要吃米粉吗?还不快去买?” 冬桑还沉浸在主子游玩不带着他且也没个交待的哀怨里,听见章儿的吩咐,指着自己鼻子问道“我去买?为什么?你们不是有人吗?我看都闲着没事干。” 章儿点着头道“我们闲着坐等你买米粉,不是很好吗?” 冬桑心里的怨气更甚,道“凭什么啊?”要知道自己这个太子陪侍向来只侍候太子的,宫中敢用这口气吩咐他的人寥寥,怎么出了皇宫自己处处做小? “废物不就只能做废物能做的事吗?”章儿有些口出不逊。果然冬桑脸色气涨,直瞪向章儿。章儿仍旧笑着,“知道替我们公子下战书的人是我了吧?那又怎样?你是我的对手吗?还敢骂我家小姐是狐媚!” 冬桑硬气道“难道我有说错?” 章儿一巴掌打去,力道甚狠,冬桑被打得眼前直冒金星,捂着半边脸气愤道“你当日不是打过了吗?” “当日打的不过瘾,今日再来。可瞧好了,你的爷此刻可巴巴地跟着我们小姐,你就不怕?” 冬桑眼底闪过一丝惧意,却又发狠道“我们爷岂是那种色中鬼?我们爷的定力不是你们家小姐能勾引的,我们爷定了亲,比你家小姐强千百倍------” 又一巴掌打过,冬桑捂着另半边脸,惊异地看着章儿,喊道“你怎么还打个没完?” 章儿小牙一呲,眉毛向上一挑“我打人,只有高兴时才给个理由,这会儿你惹的我有些不开心------”章儿轻眨了下眼睛道,“唉,谁叫你不是我的对手呢?” 冬桑脖子一缩,怕道“我去买米粉就是了。” 章儿摇摇头,可怜他道“早这么知趣,不就免了这顿打?”看着冬桑迈进米粉店,章儿笑着对殷涤道,“二师姐,我算不算学了你的精髓?” 殷涤一叹,道“章儿,你实在有做悍妇的潜质。” 章儿左手忽地一掩嘴,右手翘着兰花指,娇羞道“哎哟!二师姐,你怎地这么说人家?”守在车旁等待车马行来人的桑暮见此景,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二章 孰为因果 丈长的画舫,东西有窗,透风敞亮,南宫轶与顾谙此时正对面端坐,喝着茶看风景,船夫摇着橹,倒是悠闲。逆着水,船只行走不快,顾谙惬意地倚在窗边,看船儿不紧不慢地驶进小天女河。一进小天女河,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赶巧对面有人家正在办喜事,偌大的楼船被红绸布装饰,船角流苏随风摆动,间有笙歌阵阵,很喜庆。顾谙站起身,跑向船尾,一脸喜气地观看着。 “我看过一本古书,上面说有一个叫诃陵的古国,他们的婚聘没有媒妁之言,但想娶之,只需送上黄金便可娶。然后便开始周游,五月游船,十月游山。”顾谙立在船尾,对身后的南宫轶道。 “谙谙喜欢无妁之婚?”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我又不会嫁人。” “为何不嫁人?”南宫轶不解道。 顾谙此时心情很好,认真解释道“不懂嫁娶为何意时是因为自己寿数有限不想误人,如今看多见多觉得嫁人太拘便不想嫁了。” “什么叫寿数有限?”南宫轶挑着顾谙第一句话问道。 顾谙一笑,道“寿数有限就是寿数有限喽,这有什么难解的?这世上有长寿之人,也有短寿之人,我是后者。我入门时师父曾为我卜过一卦,年三十而终。其实这事我早就知道,你应该清楚,相师堂内有很多异能之士,寿数之卜不算难事。” 听着顾谙貌似轻松地说着自己的命数,南宫轶心头不由一悲,道“你堂内既有异能之士,总该有改命之术。” “改命?你说的轻巧。人这一生无非由‘命运’二字组成,命者,是一个人注定的吉凶祸福,运者,即是人这一生所经历的阶段。判吉凶祸福者,是神,神依你此生所为判你强、弱、精、枯,使你不过、不及。改命就是以凡人之力与神斗,凡人怎么会是神的对手?神定下的生死,怎么去改?除非奇迹出现,天愿意为我续命。” “你身边有天女,她是神的使者。” 顾谙朝他看了一眼,不客气道“还在打悧儿的主意?” 南宫轶不由一笑“不能说是打她的主意,是比较留意才是。毕竟传说她通晓神谕,我也想见识见识。” “你也说传说,你南国胜师最该知道她是不是通晓神谕。悧儿是通灵,能看人生死,那又怎样?她又改变不了大局。” 南宫轶听着顾谙口中维护悧儿之意,道“谙谙,我不是那等只图蝇利的小人。” “你所图乃大利?”顾谙挑着字眼道。 南宫轶摇摇头,倒也不恼顾谙的牙尖嘴利,道“你我虽有身份等诸因掣肘,不敢交心,但当知彼此都不是卑劣之人,谙谙你也不必挑着我话里的刺儿。” 顾谙歪着头,好笑道“你我才见几次面,就敢说出交心这样的话?轶太子你是觉得我良善可欺呢?还是觉得自己舌灿如花,刚才的话儿会迷倒我?” “谙谙,咱们方才明明说的是改命的事儿。”南宫轶无奈道。 顾谙也是一笑,道“改命有什么好说的。”边说着边指着远远的塔尖道,“从这儿能看到流声刹的佛塔了。” 南宫轶顺着她的手势望去,小天女河源头方向的佛舍利塔在一片云气缭绕中若隐若现,更添神秘。 “我曾听胜师说起当年恭迎佛舍利入塔时万民朝拜的景象,胜师说当年三天女峰掌门也齐聚于此,曾秉烛畅聊,不过几十年间,天女峰间就势如水火。” “这岂不正应了你的因果之论?你说起当年我也说一说当年,当年若不是刖汀挟师杀同门自立,如今三天女峰水火之势也许就不会形成。传闻其师临死之时发下毒誓东天女峰自刖汀始亡。刖汀挟师、求仙,哪个是因?哪个是果?我倒觉着这是她们东天女峰的劫数。身为卫道者,门派之尊,却鼓动上者兵伐天下,如此不顾百姓者,却一心欲成仙?天要她所用?” “谙谙眼中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南宫轶从侧面正看着她因激动而有些泛红的脸,不知为何竟起了劝慰之意,“这世间,哪里有绝对的对错?那刖汀如今也是一派宗师,为东盛立下汗马功劳,受国人拥戴。哪里有人计较她当年不义之举?谙谙今日在此斥她行径可耻,认为她德行有亏。可在东盛人眼中其挟师之举定有难言之隐,国民都愿意替她解脱,你能奈她何?那你眼中对错又有何意义?” 顾谙望了眼佛舍利塔,神情凝然起来,半天才喃喃地不知说了句什么。 “谙谙?”南宫轶担心自己哪句话说得触怒到她。 顾谙回头招呼道“船夫,回吧!” “这才个把时辰,怎么就急着回?” 顾谙倒是温和解释道“这会儿感觉起风了,怕着了凉,我这人虽性子生得活泛些,奈何身子却妥妥的大家小姐的娇弱。”说到这儿,她面上稍有羞意,继续道,“今春接的代掌门之位,出庄子比较早,往年这时节我还赖在庄上。” “谙谙冬天都在庄上住?” 顾谙点了点头,似又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抿成一弯浅浅的弧度,有点调皮,却又点任性的样子。虽说着起风了,她却没有返回舱中的意思,而是接着道“我师父说我是小姐的身子丫头的命,我觉得好像是这个理儿。年年入冬都住在庄子上,谁家烹羊宰猪若不请了我,我可是要闹一闹的。” 南宫轶听了一笑,道“谙谙这性子果然活泛。” “每年二月的春社日也是很热闹的。”顾谙道,“南宫轶,你说我这么个爱热闹爱吃喝的人,是不是不该想着打打杀杀那些事?” 南宫轶“嗯”了声,有些不太适应顾谙的思路,明明上一刻还笑语晏晏地对他讲闹腾的日子,他也认为那样的顾谙才是顾谙,可下一句话又扯到打杀上面来,南宫轶心里不由地一黯,难道她与他就只有“打杀”二字可讲?还是他只能和她谈“打杀”? “谙谙说的那个庄子在哪儿?”南宫轶顺着自己的思路问道。 “那个庄子------”顾谙顿了一下道,“那个庄子,江湖人都说我在那儿藏了座宝山,那里多是奇珍异宝。” 少女嘴角调皮的笑僵了僵,顾自低了头,鞋底轻轻摩擦着船板,周遭突地静了下来,南宫轶感觉到一阵冰冷的感觉渐渐袭近。 “我有一座藏宝阁,不知其中可能有与你之珍宝相媲的物件。”南宫轶看着起了戒心的顾谙道。顾谙却笑道“人道南杞太子最善察言观色,果如是。” “谙谙,今日游船,你从不嫁讲到对错,从性子讲到打杀,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是吗?今日说了那么多?”顾谙一扬眉毛问着,既无活泛的性子,也无冰冷的疏远。南宫轶掂着顾谙忽远忽近、忽热忽冷的性子,道“谙谙同我讲了一大堆,可得到你想得到的信息?” 见南宫轶毫不在意地揭出她的目的,不由嫣然一笑“原来你也很聪明啊!” “所以呢?” “只是不知你和半璧公子谁更胜一筹?” “谙谙比这个做什么?” “我想知道‘四君子’中简兮公子的排名为何会落在他后面?” “谙谙若想知道原因,等到了流声刹,可以问问七空大师。”南宫轶听她提起简兮公子,想起他是她心仪之人,心口突地痛了一下,仿若被人打了一拳,好似被人抢了心头好般失落。 “虽说是这个道理,但半璧公子未至,就算问个清楚,又不能当面驳一驳。” 南宫轶眉头一落,道“名声两字最挂不住人,谙谙若喜欢,拿去就好。” 顾谙回头,看一眼落寞的南宫轶,不解道“不过随口问了句为什么,你便这么不落忍?” 南宫轶一阵苦笑,竟也模糊自己究竟为了哪个不落忍。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三章 不期而遇 冬桑蹲在客栈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车马行的人加紧修理马车,远远瞧见自家爷与顾谙的身影出现在桥头,顿时一高蹿起来,飞也似地奔过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眼圈有些发红地直看向南宫轶。 “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还肿了?这手印?冬桑,你被人打了?”南宫轶惊道。 冬桑狠狠地盯着坐在客栈里与殷涤聊天的章儿。章儿扭回头,一脸的嘲笑。 南宫轶轻叹道“你在她手下也算常败了,就不能躲着她些?” “爷,我丁点都没惹她!”冬桑硬了口气冲顾谙道,“你们顾家好歹也算名门望族,怎么能教出这么没有礼数的丫头?” 顾谙眉头一蹙,方才还看戏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其一,顾家是不是名门,既用不着你来评定,也担不起好歹二字;其二,章儿是我妹妹,不是什么没有礼数的丫头,你最好收紧你的舌头,不然半夜三更被人拔了,可再不能跟你主子诉苦了。”说罢,顾谙甩袖而去。 冬桑惴惴地看向南宫轶,不敢言语。南宫轶看着顾谙的身影对他道“冬桑,除了她,我眼里再无别的女子,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冬桑抬起头,不明白爷的意思。 “我的心里,包括身体,都不抗拒她;我喜欢同她一起哪怕她三句话里有两句话是在套我的话,我依然喜欢;即使她并未将我放在心上,对我忽冷忽热,我还是喜欢她。她说一个人的命运是天定的,那么我想和她在一起这个念头也是天注定,天怜我,赐这样一个她给我!” “爷?” “所以不要再动小心思,更不许动她分毫,否则你即刻回南杞。”南宫轶低声厉道。 “爷------” “记住了吗?” “是!”冬桑垂头应下。 章儿似没听到冬桑的话,而是对顾谙道“他本来对咱们就满心不喜,还几次三番被耍被打,过过嘴瘾也很正常。” “也不是我小气,是他主子腻着咱们,主动被动这事,可是泾渭分明的。”顾谙边说着边冲殷涤点头含笑道,“我一人跑去游船,却将你们丢在这里,真是失礼。” “师妹不用解释,我知道你有自己打算。”殷涤轻柔答道。 顾谙近前怜爱地掐了两个女娃葱嫩的小脸,哄着她们坐到自己身边,拿了桌上几颗栗子剥了喂过去。殷涤笑道“你这细致小心的样子,不像姐姐,倒像姆妈。” “从前我娘就是这样喂我的。”顾谙看了眼外面的马车,问道,“马车修好了吗?” “车行的人很务实,个把时辰的事儿。” “很好!”顾谙轻轻拭去第七安嘴角残留的栗子渣,笑道,“我就喜欢这孩子的吃相,很有福气。”第七安得到表扬,开心地笑着。 “你倒不惧,长途远行也带着两个孩子。” “悧儿离了我睡不安稳。安儿我可是打算收做徒弟的,自是要带在身边调教。” 伙计恰在此时过来收拾碗筷,小心地问道“几位客人,这剩下的米粉能不能收了?”章儿摆摆手示意。伙计更恭敬道,“可不可以送给她?” 章儿顺着伙计手指手方向,好似看到客栈大门边摇晃的一只尾巴,不由一笑,道“一点剩汤面,不过喂个狗儿,用得着你这样吗?” 伙计摇头解释道“不是狗儿,是我老娘,也不是老娘,她叫陈娘,脑子有些毛病,来明峡镇两年了,刚见着我时就抓着我的手不放,说我是她的儿,说跟着她的狗也是她的儿------可怜的我,我家里有老娘的,可我若是不应她,她就打着滚儿地哭闹,我寻这活计也不容易,只得应了她,天天哄在客栈门口,捡些客人剩下的饭食给她吃一口。陈娘嘴很挑,常常边吃着边骂人家做的不好,有时连施舍的客人也骂,连累我也经常被掌柜的训斥,所以我不得不小心。” 顾谙听着伙计的介绍,好事地朝门口望去,一截脏灰的补丁,一只松垮的狗尾巴,心里升了同情“嘱贺叔买碗新的送她,再给她些碎银子。” “是!”章儿听了吩咐出门安排,伙计一个劲儿地道谢。 “你不必谢我,我做是举手之劳,你做却是尽心,我不及你。大家都不易,有能力时让她吃碗热乎的。” “是。” “你很善良,必会有好报。” 悧儿这时抬起头,指着面前南宫轶带回的鸭血汤道“把这个送与她吧。” 伙计忙又鞠躬致谢。 悧儿扭头对顾谙道“姐姐,接你的人来了。” 门口处,有两个身材高大的光头和尚,一脸的风尘仆仆。 顾谙回头一笑,起立示礼,道“两位师父一身的尘土,这是走了多远的路?” 两个和尚走进客栈却并不落座,只是稽了佛礼,答道“在北地转了一圈,识了些民风。” 两个和尚面貌相像,宽额长目,方鼻阔口,都着了一身布衣,足下褐色罗汉鞋已破烂。 “去年离寺时方丈身体不太好,想着他又要结夏安居,所以路上走得急了些。” 顾谙笑道“他分明是心情不好,似我这般隔几年就要摘他的心肝,他哪受得了?” “进来时看见顾施主的马车了。”居左的和尚笑道。 顾谙也是一笑,回头对亦起立的几人介绍道“流声刹云水堂的弥安、弥远师父。”又回头对两个和尚道,“章儿你们认识。我二师姐殷涤、悧儿喊我姐姐、安儿是我徒弟。” 两方合十见礼后弥安道“这时辰上路,今晚就能回寺了。” “午时有雨,二位师父还行脚?” “是!” 顾谙合十答道“便依两位师父。” 一行人刚起程,雨便落了下来。顾谙倚在车窗边,伸手试了试雨,然后便微闭双眼开始 听雨声。 因为两位行脚僧,车行进的并不快。 “小姐,空坐着太无聊,讲个故事听听?”章儿建议道。 顾谙不睁眼,道“不是给你找了个会讲故事的吗?” “书生懂几个?翻来覆去的总是书生与妖怪的故事,太不真实。” 顾谙嘴角一抿,道“下次让他给你讲个书生与仙女的故事。” 章儿未理她,只是哀哀的叫了声“小姐”。 顾谙扑哧笑了出来,睁开了眼睛,嗔道“就知道粘着我,看你将来出嫁了怎么办?” 章儿一歪脖笑道“出嫁了我住小姐家厢房。” 顾谙手一甩,又是一声嗤笑,道“老和尚真是埋怨错人了,我抢来的那些古书,多半是为了你这个不爱读书的懒虫。” 章儿活动活动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努着下巴,眼神急灼地看着顾谙。顾谙鼻呼了 一口气,慢慢道“知道元日打秋灰的习俗吧?” “这个当然知道。” “关于这个传说知道吗?” “这个还有传说?”章儿一愣。 (烧戒疤的习俗,据说起源于元代,亦说始于南朝梁代的梁武帝。本文架空,或有诗词文史上的朝代追溯,但没有固定的代入。所以本文中和尚无烧戒疤之规。)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四章 如愿以偿 “传说古时候有个商人,有一次经过彭泽湖的时候,忽然就从湖中出来了大队的人马,把他吓了一跳。从湖里出来那个人一身富贵打扮,自称青湖君。青湖君很热情,一个劲儿地邀请商人去他家做客。商人半信半疑,最终还是赶着马车随着进了湖里。青湖君真是好客,摆酒设宴,款待了商人。席间,青海君问商人‘咱们相识一场即是缘分,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我都会满足你。’商人正疑惑间,身边有人悄悄告诉他‘只求如愿,只求如愿。’商人不解,却也照着说‘只求如愿’。青海君一脸的不舍道‘哎呀,我最珍惜的可就是如愿了,真舍不得将她送人。可是我既已出口允诺,也必不能食言。你把她带走吧。’说罢,唤出如愿。那商人一见如愿,原来是个美貌的婢女,当时便喜欢上了如愿。商人带着如愿回到家中,发现只要他想要的东西,如愿都会如他所愿地给他拿到。商人大喜,他凭借着自己的头脑和如愿的法术,不过几年工夫便成了富翁。商人有了钱,脾气却越来越坏,有一天早上如愿起床晚了,商人便拿根棍子将如愿打下床,一直撵到院子里。如愿无处可逃,看见墙角有个灰堆,一头钻进去,没了影踪。商人立时傻了眼,拿着棍子,敲着灰堆,喊着如愿的名字,可是如愿再也没有出现过。后来,人们就用打灰堆的方式来纪念如愿的出走,同时也寄托着对新年如愿的美好愿望。”(“打灰堆”的故事度来的。) “倒有些意思。”殷涤评道。 “小姐的故事堆里,从来没有美好的爱情故事。”章儿直言道。 “谁说这是爱情故事?这明明是个风俗传说。”顾谙换了个姿势道。 “师妹怎么想起讲这个故事了?” 顾谙道“这个故事是七空和尚讲给我听的。他说人人都想要如愿,但有人却因不惜福而驱赶如愿。他说如愿宁愿躲进灰堆也不愿再到世上来,是因为害怕善变的人。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想起这个故事了。许是因为听两位大师说老和尚身体不好,有些悲伤,想起和他的一些事。” 顾谙看着外面有些急的雨,接着道“春雨夏枯,老和尚今年会选一个地势低的地方结夏安居。”她又看了眼悧儿,道,“悧儿,他是在等你。” “师妹的意思是说,天女要陪大师结夏安居吗?悧儿是女孩,且不是佛家弟子------” 顾谙微叹“悧儿都不急,师姐怎么这么急?” “听你的意思,你是要将她一人安置在流声刹?” “安儿会在居士院等她,师姐如果不放心,也可以留在流声刹。” “师妹!”殷涤语气高扬不善,质问道,“她们都是孩子。” 顾谙看了她一眼“在你眼里,我也是孩子。” “二师姐,这是我求到的缘分,求到的------”悧儿道,“求到了师父,求到了姐姐,好不容易求来了。” 殷涤扭头看着悧儿沉静的面容,一双深不见底的眼中,充满了悲伤。 “所以,你们只是瞒着我一人而已?”殷涤语调竟也跟着怆然起来。 “早晚会知道的事,怎么能说瞒?不过是没有说起罢了。”顾谙解释道,“悧儿在流声刹会很安全。” “那你去哪里?” “我有案子要查。” “门内会有什么案子要查?”殷涤一顿,道,“不能说?” “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此案不是天女峰的案子,是我相师堂的家事。” 殷涤冷笑道“师妹真是厉害,左手天女峰,右手相师堂,倒都能兼顾,佩服!” “师姐别忘了,我可先是相师堂的人,然后才是你们天女峰的代掌门。” “师妹提醒过了,你是卖与咱们天女峰,十年期!” 顾谙不怒反笑“二师姐,你这是慨叹我没有卖个死契吗?好实实在在地替你们天女峰卖命?” 章儿摇头无奈道“好好的讲个故事,怎么扯这么远?这势头是想吵一架?一个说你们,一个说咱们,你们俩不是一家的?这世上还有第二个北天女峰?真是有意思,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拜托二位,你们是出门办事的,不是遛街的,不喜欢这条街还可以换个地方。非得夹枪带棒地,有意思吗?掌门没有掌门的样子,师姐没有师姐的样子,你们的师父也真是命苦,怎么摊上你们两位不懂事的?这才好了几天?” 殷涤没有接话,而是轻垂眼帘,摆弄着手中的铁尺。 顾谙将头靠在车窗边,打了个哈欠,呵呵一笑“你什么时候长了这和稀泥的本事?” 章儿靠近顾谙,将头搭在她肩上,语气不满道“中午就吃了一小碗米粉,这会儿饿了。” “暗橱里有糕点,你先垫垫。” “算了吧,眯一会儿。” 章儿虽说要眯一会儿,却贴近顾谙耳边低语了几句。顾谙抬眼望着马车厢的后门,仿佛要望穿远方。 “真是不消停。”顾谙埋怨道。 “小姐?” “真以为要到佛门地,我就会吃素了。”顾谙咬了咬牙,屈指在车前门上轻轻叩了三下,很快传来一记和声。 “困了,我也想眯一会儿了。想着大师还在冒雨徒行,我却舒适地要睡觉,真是罪过。”说着“罪过”,顾谙面上却未露半分歉意,将膝上的披风又向上拉了拉,轻闭双眼,真个睡了去。 桑暮收了马鞭,缩着身子倚在马车挡雨棚一角假寐着。前车几人的聒噪他听得清楚,间或无聊地笑笑。任你武功再高,心机再重,小性起来,真就一个赛一个。后面跟踪的人仍旧跟得不紧不慢,既不动手,也不惊扰,图得什么?前面这一车老小,再不动手,进到流声刹山门下,可就没机会了。 那么,自己呢?自己什么时候下手呢? 日暮时,雨刚歇,天边擦着耀眼的黄色,给大地铺上一片温暖。流声刹掩映在群山之中,一派庄严肃穆。 看着山门处静守的几位武僧,顾谙亲近地一笑,远远地合什施礼。弥安、弥远并不急着进山门,而是向众位师兄弟低声询问着什么。 顾谙仰头望向山门,有框无门的空门,门额上有“黾山流声”四字,石门柱上分别镌刻着一幅对联如是知,如是见。遒劲老道,又不失圆润酣畅,正是七空大师的手笔。顾谙伸出手指,轻轻描着笔书,虔诚而谦恭。 更远处,有铃声响,一辆豪华的马车悠悠地驶来,殷涤回头望去,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悧儿敛了心神,近前牵住顾谙的手,轻轻说道“姐姐,天快黑了------” 顾谙看了眼远处的马车,才对桑暮说道“将马车的佛香搬下来吧。” “放在何处?” “自然是山门处。” 章儿对桑暮道“都搬下来,还有长条桌,码开来,方便明早进香的人请取。” 桑暮有些没听明白章儿的话,以眼询问。 “佛香是为香客准备的,朝山者多贫寒出身,流声刹无请香处,小姐每次来都要在山门处立个请香处,香客自取。” “就算在佛祖面前攒个功德?” 顾谙进山门时回头看了眼桑暮,没有言语。 桑暮将长条桌从马车上搬下,又认真地将佛香铺平开来。豪华马车四角坠着的风铃在他眼前轻轻悠悠地晃动着,然后停下来,一只纤细的手撩起车帘,露出一张娇俏的面庞,小丫头眨着灵动的大眼睛,问向桑暮道“大哥哥,这儿就是流声刹吗?” 虽然知道对方是多此一问,但桑暮仍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还煞有介事地指了指山门处。小丫头咯咯笑着道了声谢,便让车夫接着往里行进。 桑暮低头将铺平的佛香重又认真的摆了一遍,冷不防地从身旁伸出一只手来,桑暮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却是那个小丫头去而又返。小丫头捧起最大的一柱佛香问道“要给钱吗?” 桑暮不知道,所以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小丫头又咯咯笑开来,说道“咱们是砚城唐家的,何时知道了钱数,你来支会一声,咱们就会付给你。”小丫头说完,蹦跳着跑去。 “砚城唐家------”桑暮自语着,眼睛却看向驾车的车夫,黑色的笠帽,让人看不清他的面貌,但桑暮知道他是谁。 “这年头,开始流行高手驾车了吗?”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五章 既知因果 顾谙低声给悧儿和安儿讲解着“进寺院时,不要踩门槛,这是对佛不敬,是罪过。进佛门时,一般不走中间的门而走边门,以示谦卑,在左边就迈左脚,在右边就迈右脚。” “师妹好像很懂。”殷涤有心缓和两人路上的争辩。 顾谙稍缓口气道“我不懂,我不拜佛的。” 殷涤一愣。 “因为敬畏,不敢靠近,所以不懂。” 众人拾级而上,山路由宽而窄,由窄又宽,树木一路郁郁葱葱相陪。 “流声刹南北方向,咱们站在这位置,左钟楼,右鼓楼,与一般寺院早晚以钟鼓相应不同,流声刹晨敲钟、暮击鼓。顺石阶上,便进入流声刹第一重院落,咱们正对的就是天王殿,前殿供奉弥勒佛,两侧有四大天王护卫,后殿供奉护法神韦驮,他是背对弥勒佛,正对大雄宝殿的。关于这位神将,曾有‘昙花一笑为韦驮’的故事,有时间给你们讲讲。天王殿再向上,便是大雄宝殿,就是正殿,众僧修持的地方,大殿内供奉佛祖,两侧十八罗汉,佛祖像背后有文殊、普贤、观音大士之像。正殿东西各有配殿,东为伽蓝殿、西为祖师殿。出了正殿,再向上就是法照经讲四堂。向上是罗汉堂,居士院。再向上便是第三重院落藏经阁,方丈室,碑林,轻易不许人进。” “师妹既不拜佛,为何还对我们讲的这么详细?” “方便你们参拜时别懵了场,丢了我的面子。” 几人依石阶而上,顾谙继续道“此次右转有阶三百,通居士院,方便大众。居士院直上百余台阶,便是方丈室,左右各有路通山顶宝塔及千手观音立像。” 流声刹的方丈室果如其名,一丈见方,土石而砌,其上无匾,简朴至极。灯光从窗户上的油纸透出,一闪一闪。 “灯明方丈室,珠系比丘衣。” 室内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我一心盼小友来,近日更是停了晚课,哪里来得珠系比丘衣?”话毕,室门忽开,一片灯火亮片,慈眉老僧站定。 弥安、弥远在室外拜师,顾谙亦合什,恭敬静穆。 “你们二人修的远道,今归当有所成,可贺。”方丈看着两名弟子道。 “弟子特地回来陪师父结夏安居。” 方丈一笑“今夏热闹,你们就不必了。顾小友七日后要远行,你们二人便随身护佑她。” “是!”弥安与弥远答毕转身静守门口。 方丈看来心情很好,招呼顾谙道“刚炒的茶,烹一壶?” 顾谙不语,看向悧儿。 方丈摇摇头,道“我是人,又不是神,岂能事事洞悉?” 悧儿伏地而拜。 “虽说都是喝天女河的水,但一样水养百家人,天女峰的事与我佛门真的扯不上一点关系。” 悧儿泣拜。 “你既生便有生的道理,你既通灵便是上天的旨意,一切因果都是你该得该受的。你若想如愿,便要有所偿。” “老和尚,你也好给人讲因果?”顾谙插言道。 “今年的茶是我炒的。”方丈固执着不愿答应,一味说着茶。 “减你半车书。”顾谙提出条件道。 方丈咧嘴一乐“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今次准备逛我两车书?” “老和尚,我做人很地道的。” 方丈叹了口气对顾谙道“我老了,想多活几年。” 顾谙上前一步,软了语气道“我也想多活几年------” 听了顾谙的话,方丈无奈地摇摇头,对伏地的悧儿道“问前世,还是忘前世?” 悧儿抬头,已是泪流满面,道“忘前世------” “陪我坐一夏,等一个人,前缘自断。” 悧儿又拜。 “带她们去居士院吧,你陪我茗一杯。”方丈转身好一顿哀叹。 室外弥安与弥远将殷涤几人引至居士院。 “今年有小僧在西山发现一眼清泉,我辟出一块地方,栽了几株仙茶,咱们有口福了。”方丈似在唠着家常。 “老和尚,我们北方喝茯茶的,热热闹闹的煮一锅,不像你这么寡淡地冲几颗叶子。” 方丈在桌旁坐定,认真地投茶、洗茶、冲泡,大师手腕轻柔,似呵护稚童般,又似春风拂面。 顾谙随意地在方丈对面坐下,静静地看着------ “我爱茶,还是受你母亲影响------”大师将一杯茶轻轻置于顾谙面前。 顾谙抿了口茶,笑道“你是爱茶如命,且爱烹茶,可我真不是同道中人,我每回在人前强装懂茶,很累的。我只喝得出这是茶,不是水,你何苦每次都拉着我?” “谁说只喝出是茶,不是水,就不是境界?” 顾谙将杯中茶一饮而尽,道“茶也喝了,我奔波几日,真是累了------” “还不拜佛?” “我没有相求之事,为什么要拜他?” 方丈放下茶杯,道“明早你就要进碑林。” “碑林?”顾谙一愣,“荻娘不是只许了一卷金刚经吗?为何要我入碑林?” “七日!” “老和尚,没有这么玩的。” “佛诞日便放你出来。” “我是一个连佛都不拜的人,你为何要我入碑林呢?是我遇到劫难了,还是你想借研习之机度化我些什么?老和尚,我既不克谁的命,也不会妖媚谁的江山,更不会举旗造反,你能度化我什么呢?不入碑林行不行?”顾谙商量道。 “你虽不拜佛,但佛理懂得可不少。今在佛门,我便只与你讲佛。拜佛、修佛,都是修行,是修行之福,而非强求之福。” “老和尚,你想说什么?” “当年,我在破庙欲强行入佛,却险堕魔道,是你初生之啼将我唤醒,使我顿悟。又活了一回。” “那是你懒,不愿意去受佛祖的拘束,非得赖在我头上。”顾谙数着茶杯里的茶叶道。 “我将魔道煞气带至世间,乱了你母亲的术数,扰了你的命数。” “佛祖让你活了过来,是想让你普渡众生的,不是让你自寻烦恼的。当年若不是你救下我们母女俩,我们娘俩早就做了刀下之鬼了。” 方丈自顾说着“你受了煞气,折了寿,我怕你堕了杀道。” “老和尚,我便以因果之论答你。我所有的杀机都是果,是因别人想害我而生出的果,我不是良善之辈,一向信奉恩怨一世清的及时报。但因我死者都有其该死之因,都该受该死之果。所以不必再说那些个煞气相冲之说,我不信。这世上但有因果之报,只管来好了,我顾谙就在这儿,青天白日在,雷霆万钧在。” “你娘说想看你结婚生子------” 顾谙抬头。 “我寻到一个改命的法子------” “打住!”顾谙起身急道,“老和尚,这世上没有只受不施的道理。改了我的便伤了别人的,这就出离我的意愿,万万不可。” 方丈亦抬头,面露不忍色。顾谙脸色暖了下来,室内烛光映下,似静立的禅者,温笑看世,不悲不伤。 “老和尚,我不会入碑林的。我要照顾悧儿。” “苍荨救了你一命,你渡她一门弟子,这是你的风格,我不劝,可那女娃,你舍的也太多了。” “佛救世人从不问所得,这不是你教我的吗?怎么今日却忘了?倘这世上真有公平二字,又何来因果之论?皆因彼因此果的不平行,才衍生许多拜佛者求解。” “那你的解呢?” 顾谙神秘一笑,道“在书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六章 可待回首 居士院中,唐不敏从马车上下来,素色裙,薄施粉黛,温婉大方地与知客僧谈着什么。 “可能知道唐家大小姐要来,南宫轶躲了她,没有跟咱们一道进的寺院。”章儿趴在窗边,回头与殷涤唠着。 悧儿安了心,在一旁休憩。安儿吮着手指偎睡一旁。殷涤浆洗着两个孩子换下来的衣物,并未答话。 章儿也不在意,转回头透着烛亮瞧着,道“我记着早先见过这位大小姐的,怎么几年不见,她变丑了。” “透过窗户会看到你的影子。”殷涤无奈道。说实话,章儿这样趴窗的姿势让她想起趴墙根听闲话的人。 章儿将头抵在窗框上,恹恹道“看到又怎样?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怕别人看吗?还是二师姐你觉得我长得不漂亮,见不得人?” 殷涤对章儿的想法一直不敢恭维,此时见她这么回答自己,便住了嘴,不再言语。 章儿换了姿势,改成只手撑颌望着外面,不时讲着看到的“掌灯了,盘山而上,真好看。小姐下山时看到了一定喜欢。唐不敏进房了,丫头跟着进去了,车夫偎在房外,江湖人作派。二师姐,你说南宫轶是不是喜欢小姐,不喜欢唐不敏?可他为什么要和唐不敏成婚?他是不是想悔婚?唐不敏是不是来追夫的?” “一定是这样的。”章儿再次确认自己想法的正确。 殷涤怔怔地看着章儿,对她极自然地转了话题,且很自以为是的想法有些好笑。 她见识过章儿杀人,一身凛然的决绝,让人不寒而栗,刀锋过处,是对死的漠然。就是这样的她,平日里竟喜听爱情故事,向往才子佳人的美满,就是这样的她,似个长舌妇,聒噪着她所见或所臆想的一切事物。她,出离了自己对江湖高手的幻想。顾谙与章儿的对话并不避讳她,所以她多少也知道章儿身世的凄苦。就是这样的她,既不怨天尤人,也不厌世,就是这样的她,喜欢看风景,喜欢掺合一切她能掺合进的事,这样的她,虽出离了自己的想法,但不讨厌。 就像顾谙,三两句不投机的话就会引得她不满,可自己并不厌她。一路行来,看顾谙所作所为,她发觉即便自己与这个师妹再计较,依然待她是师妹,有一词叫同气连枝,说的该就是她们吧。 这儿的四月天比北地暖和多了,两个女娃儿今个终于脱了夹袄换了轻便的薄棉裙。 “赶明个,给你们也换身薄棉裙吧,把里面的夹袄脱了。”殷涤不理解章儿天马行空的想法,章儿也不埋怨殷涤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小姐得过了立夏才能脱夹袄,至于我,我是从不穿夹袄的。” “师妹是因为寒病吗?” “练武之人会畏寒吗?我就说是心病。”章儿不讳道。 殷涤一笑“你倒是干脆。” “我听说你们天女峰上的弟子多少都懂些医理,小姐这病你能治吗?” “我也听说你们相师堂有位巫君女姁善医,难道没请她给师妹诊治?” “原来你们治不了。”章儿叹了口气,推断着殷涤话中之意。 殷涤不答她,将洗好的小夹袄搭在屋内一角晾晒,这才问道“师妹怎么还没回来?” “二师姐,和你聊天真费劲。”章儿起身叹口气道,“小姐这会儿八成在看灯笼。我去外面迎迎她。” 殷涤看着章儿出门、关门,想起她说的“费劲”,之所以“费劲”,怕也是因为知道天女峰无法医治顾谙的病心里生了郁闷。说起师妹的寒症,她倒想起一件事去年师妹初来癸水,肚腹疼痛,服了药也不见效,好在一天后便好了。她当时伴在师父身旁,听说师妹癸水只来了一天,便唠了一句“怎么会这样?”师父说“来了总比不来强,等生了孩子就会好了。”或许师父有办法医治师妹的寒症。思及此,殷涤心头一震,师父当时确实是说过“等生了孩子就会好了。”难道师妹命中------会有姻缘? 殷涤陷入师父这句话中,连悧儿何时坐起都没发现,直到她听到悧儿渐重的呼吸声才回了下头,却发现悧儿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眼神疹人。 “悧儿?”殷涤轻轻地唤了句。 悧儿冲她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生出一种诡异感觉。 “悧儿?”殷涤心头生出一丝惧意。 悧儿突地左手扣住右手脉门,将披散的头发甩至嘴边,张嘴咬下几根头发,迅速地缠绕在右手中指处,命令道“冰针!” 殷涤拂袖,一支冰针射出被悧儿接住,猛扎在中指一块凸起处,黑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殷涤见状急欲上前,却被悧儿以眼止住。冰针慢慢融化,也不知是入了悧作体内还是随黑血流出体外,好一会儿,悧儿又道“冰针!” 殷涤心中的恐惧大增,可还是听话地又射出一支冰针。悧作接住冰针,这次扎在脉门处,并咬破自己左手中指,将血液慢慢滴在针扎处,血液顺着冰针刺破之处流了进去。 “没事了。”悧儿抬头安慰殷涤道。 悧儿拔出冰针,殷涤闻到一股清香。 殷涤一脸狐疑。 “奇毒,遇风愈烈,有如引火上身,所以没敢让你近前。” “是什么毒?” “天下有奇门便有奇毒,怎么可能尽知?” 悧儿脸色开始泛出灰白,嘴唇透出青色,她摊开右手手掌,一条血线蔓延至腕上。殷涤贴近去看。 “匕首!”悧儿瞅着她的左袖道。 殷涤左袖中藏着匕首,这事连师父都不知道,悧儿却知道------殷涤抽出匕首递过去。悧儿左手执匕首,在右手手心划出一道血口,血迅速地流出,在摊开的掌心处窝成刺眼的红。殷涤在悧儿的示意下忙递过一只茶杯,然后看她轻握着拳头,血一滴一滴落在茶杯里。茶杯里的血蓄了约有半杯里,悧儿又摊开手心,在鲜红的血中,用匕首的尖轻轻地挑出一只绵软的褐色虫子。 “二师姐也不知我何时被下毒的吧?” 殷涤一脸的惊愕,她可是寸步不离天女左右的。 “幸好我的血可以自救。这么说来我的血倒也是良药,不怪有人想用我的血治病。”悧儿嘴唇稍稍起了红色,说起话来也有了精神。 “外面不安全。”殷涤憋了半天才冒出这句话来。 悧儿一笑,道“山上也不安全,出来了我倒觉得松快多了。可以看山河风情,我前世只出过一次远门,就是陪师父去的砚城,一路拘在马车里,连车帘都不允许揭。现在多好,破草房住过,打过架,每天都有故事听------” 殷涤愣了一下,问道“你------前世是什么样子?” 悧儿轻垂下头,低声道“前世我是天女,知过去晓未来的天女,真正的天女,我睁眼知风自何处起,飘往何地;我闭眼知花会几时开,开时几朵;我画山中兽,绘河里鱼------可我不喜欢那样的生活,我向往这种无拘的生活------”悧儿看了眼殷涤,“一个稚童口中说出这些话,是不是很诡异?” 殷涤看着她,想用温暖的笑掩盖自己的答案。 “所以我逃了,在一个春意盎然,漫天花开的时节里逃了,准备去过我向往的生活。不用再被人逼着望天观星,不用再复述某人生某人死的无聊事。” “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让我的心起了涟漪,因为他我不愿意回天女峰,我想嫁他为妻,同他白首一生。”悧儿抬头看着殷涤,“可是没有人同意我们在一起,包括他的母亲。我们想到殉情,一杯毒酒结此生,去黄泉路上做夫妻。” 殷涤听过这段故事。 “是不是太草率了?生命又不是儿戏。” “你也觉得我傻,是吧?爱情到底是什么?会让人愿意拿命去换?”悧儿摇摇头,“准备殉情的我们,以为爱情就是成全。” “可是上天没有成全我的爱情,我想一定是我的某一世,在上天那里用爱情换来了神通。”悧儿眼睛里突地生出光亮,这光亮似从心底涌出,带着渴望,带着对自由的向往,喷射而出。“所以我想忘却,忘却从前,拿回我与上天的契约。” 殷涤愕愕地看着她,看着面前这个忽闪着大眼睛的娃娃,听她娓娓道来的从前,不知所以。 (关于癸水,7版《现代汉语词典》没有查到,后来查了《古代汉语词典》才查到。)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七章 有暮鼓响 夜风,很柔和。 这样的夜,顾谙很喜欢。更确切地说,她喜欢流声刹的夜。 此际本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被沿山而上的灯笼照亮,红色的烛光忽闪忽闪地,像调皮的婴儿眨着眼,明暗之间夹着动静,顾谙沿阶而下,指腹轻轻敲打灯笼,发出细微的“嘣嘣”声。 寺院被掩映在浓烈的黑幕里,仿佛不存在一般,顾谙回头望去,只有蜿蜒而上的红晕,点缀在她如星的眸中------ 章儿静静地守在她的身边。 “章儿------”顾谙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悲凉,“即使佛光普照的流声刹,夜晚也是死寂的。” “那是因为活在黑夜里的人还没有到这儿。” 黑暗中传来顾谙微微的轻笑声“怀念闯荡江湖的那段日子吗?” “何谈怀念?咱们如今不正在江湖?不过我还是喜欢你做简兮公子,多金风流,快意恩仇。”章儿纠正道。 “如今虽在江湖,却少有恣意欢畅。”顾谙接道。 “等腊月里回庄子上,咱们再肆意潇洒个够。”章儿的建议似乎不错。顾谙赞同地“嗯”了声。 两人又向下转了两个弯,石级渐宽,说明快到居士院了。章儿听到草丛里传出呼吸声,不动声色地拽了拽顾谙的衣袖。顾谙稍缓了脚步,知道章儿起了戏弄之心。 黑夜里,隐在深处的冬桑抓着矮树枝的手突地松开,强忍着没叫出疼来,半蹲下身子去揉被石子打疼的左膝盖。刚揉两下,右膝盖又被石子打到,冬桑咬紧牙,瞪大了眼睛,狠憋着将冲到嗓子眼的“哎哟”痛声咽了回去。 草丛外,传来章儿咯咯的笑声,姑娘家的娇憨声给夜色涂上一层柔柔软软的甜蜜------ 忽而,钟鼓楼传出夜禁的钟鼓声。 “快三更天了。”顾谙道。 “夜禁了。”章儿回着。 “快到明日了。明日复明日,有远客至。春始,万物苏,人的心也一样。”顾谙似有所思。 章儿并未回声,轻轻推开门,一眼就瞅见靠在床边一脸灰沉之色的悧儿,心猛地一紧,回头看向顾谙。顾谙敛神怔了一下,紧步近前搭起悧儿的脉。 悧儿这会儿精神好了许多,笑着道“毒已拔了。” “我以为你百毒不侵。” “还好,下毒的人不知我的命门。”悧儿又是一笑,透着乖巧。 “不错,会保护自己。”顾谙收了手,转头道,“章儿给她化一颗蛇胆。” 悧儿脸色一变,强词道“毒已经解了。” 顾谙贴近她,一脸肃色问道“你确定毒虫没有在你体内产卵?” 悧儿不由自主的一激灵,脸色愈加发灰。章儿递过一枚蛇胆“忘记带化蛇胆的药了,将就将就咽了吧。” “什么?”悧儿声音发颤,“怎么咽?” 章儿看了顾谙一眼,摇摇头道“孩子,再多问一会儿,那卵会孵出一堆一堆的毒虫,在你体内‘呯’地一声炸开------”章儿边说着边紧握的拳头突地展开在悧儿面前,悧儿一吓,身子往后一缩,瞪大眼睛,“啊”了一声。章儿趁势将蛇胆弹进悧儿嗓中,迅速合上她的下颌,顺着咽喉抹了下,悧儿肩头一缩,眼睛狠狠一闭被动地咽下蛇胆后怒喊道“章儿,你吓我!” 章儿倒是一笑“你愿恼便恼,我又不生气。” 悧儿委屈地看向顾谙,顾谙摸着她的小脸,暖了脸色道“乖,这蛇胆浸了药,能解百毒,很难得,是章儿的宝贝。她肯送你,是待你亲。” 章儿点头附和道“对啊,都是我细细挑选的,花了我不少心思。你知道吗?蛇胆取出后蛇会死的,所以我只取胆汁。为了取胆汁,我要和它们做朋友,得要它们心甘情愿地让我拿针刺入它们胆内取汁------” “章儿------”悧儿感觉自己的脸都吓凉了,把头埋进被里,不愿再理她。 “别吓她了。”顾谙道。 章儿一摊手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还有,她为什么叫你姐姐,却直呼我的名字?” 顾谙扶着悧儿躺下,为她盖好被子,对章儿道“别闹了,把蜡烛灭了,明日还有事呢?” 章儿听话,顺手弹指,屋内顿时漆黑一片,顾谙挨着悧儿躺下,伸手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悧儿寻到依靠,往里挪了挪,直到听到顾谙的心跳声才满意的合上眼,渐渐睡去。 章儿拎着把椅子顶在门边,头倚在门栓处,歪着脖,闭上眼。只要与顾谙外出,这就是她的睡觉方式。 屋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安静的使殷涤的心开始按捺不住,终于开口道“师妹,你怨我了。” 从进屋始,顾谙既没看她,也没跟她说话。 “是我没有保护好天女。”她失职了。 “我让你下山不是保护她,而是照顾她------保护她是我的责任,她中毒是我失职,不是你的责任。” “师妹------” “我没有理由怨你,因为我不知悧儿是怎么中的毒。自下山始,你一直和我们呆在一起,没有离开过。” “我离开过,我见过唐不敏。” 有时候,答案,是能够自己悟到的。 “她为什么要害悧儿?为什么要害我?”殷涤不解道。 门口处,章儿开口道“隔墙有耳。” 顾谙道“所以我更应该让她知道我知道她是怎么下的毒,为什么要下毒。或者我也可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隔墙,唐不敏和衣端坐,身旁的丫环全无白日里的精灵活泼,一脸严肃。 “小姐,我劝过你此法不行。”二人面前漆色茶杯里蜷着一只虫子。 “算计这么久,小心翼翼地筹谋,却功亏一篑。这个顾谙真如传闻般那么厉害?” “小姐,她会知道你用了禁术。” “我只是用禁术下毒,又不是种蛊,不值得做文章。” “可她会对付我们” 唐不敏一挑眉“难道我会怕她吗?” “太子也会知道的” “知道又怎样?我是他要明媒正娶的人,难道他会向着外人?即使他心向着顾谙,顾谙会领他的面子吗?她脑子里只有利益。” 丫环一愣,还是问道“既已定了佳期,小姐何苦跑这一趟,安心在砚城等着聘礼多好?” “染儿,丢了一聘,二聘迟至,你觉得我还坐得住吗?” “小姐,你这一出手,会激怒顾谙,我怕她会出手破坏你们的婚事。” 唐不敏一脸疑问。 “你说顾谙不会将太子放在眼里,可太子却亦步亦趋,是故意为之?还是动了心?不管哪一点,在他眼里咱们都是外人了。” “他曾说过愿意给我一个庇护所。怎么会待我如外人?” “小姐,太子日夜不歇地追随顾谙,明知你也来拜佛却避而不见。你觉得太子是待顾谙近还是待你近?你觉得一国储君会无故示好追红颜吗?” 唐不敏愣住“你说他对顾谙动了心?” “小姐,若太子是故意的,那么他看中的就是顾谙如今的身份。江湖中,谁不惧相师堂?如今她又做了北天女峰的代掌门,风头、权势正盛。若太子能将她控制在手,逐鹿天下,岂非易事?若太子真动了情,既得了美人又得了力量,岂非双利?无论哪一点,这都是如意算盘。” 唐不敏看向染儿道“怪不得哥哥将你拨给我了,原来打着如意算盘的人还有他。男儿逐鹿天下,非得要从女人手中得到些什么吗?” 染儿一笑“坐拥天下,怀抱佳人,这是男儿的梦想。”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八章 从今之后 南宫轶面前杯酒已冷,冬桑仍跪在地上。 “顾谙是你能试探监视的吗?”南宫轶怒道。 “小人错了!” 南宫轶看着面前的仆从,不由一叹“起来吧!受伤得了教训该省得什么事能做什么不能做。” “是!” 南宫轶起身向外走去。 “爷?” “我找方丈下棋去,不必跟来了。” 冬桑望着外面的天,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来,嘴里道“爷,这时辰?” “这时辰正好。” 这时辰,已近五更。 山风不如初起时般温和,添了些许苍凉,有雾起,渐渐浸湿南宫轶的发丝。西地的春比北芷暖和许多,却比不上南杞,这时节,南杞怕早已山花遍野。此地,春芽初露,绿意刚染,正是踏青季。 今夜,他想起了自己的婚事。 他见过父亲疼爱母亲的样子,春时相携踏青、夏时出宫避暑、秋时游山采果、冬时到北地看雪,精细到母亲喝的水是否放了青梅,母亲的吃食是否合口味,若母亲皱了眉,父亲便急着询问原由。 他也想过这样的生活,疼心爱的她到骨子里。 所以当母亲被赐白绫,父亲剑抵自己逼迫太后的时候,宫帘后的他觉得若相爱至斯,便是死该也是甜的。 所以他告诉自己不要恨母亲,不恨她对自己的折磨,也不要恨父亲,不恨他没有救下母亲。虽然这些念头只是偶尔一闪,在他已是对亲情的靠近。 今夜,他觉得自己答应婚事时有些草率了。 方丈室灯光依旧,门轻掩,仿佛在等着客人的到来------ 南宫轶轻轻扣门,室门受力缓缓而开,方丈端坐在棋盘前,向他招手。 南宫轶行礼后自然地坐到方丈对面,执起黑子,思考起来。一老一少在棋盘前来去,不发一言,直至东方泛白,黑夜的气息在晨曦里渐渐隐去。方丈轻吁一口气,露出笑容道“小胜一局。” “大师棋艺精湛。” 方丈又笑“这具壳子还在尘世,自受红尘扰,哪里是什么精湛?你是心有所虑才输棋。” “让大师见笑了。” “我是愚僧,哪里有笑话旁人的资格。深夜不眠必是心事难解,是需一室自解?还是需我做一回听客?” 南宫轶望着窗外,言道“昨日先我一步来的人,叫顾谙,相师堂少主,北天女峰代掌门。我想问大师,我与她有无缘分?” 方丈仍旧笑着------ “不敢瞒大师,我与砚城的婚事在即。” 方丈抬起头,眼神澄净,面静慈祥,端看南宫轶道“缘分------若有缘分何讲?没有缘分又何讲?若今时有他日无作何解?若今日无他日有又作何解?” 南宫轶一怔,答道“我想求一世的缘分。” 方丈神秘一笑,道“既想强求便与有无无关,与己身相关。” “愿聆训。” “随我去西山打一壶泉水。”方丈起身道。 南宫轶依言起身跟随。 “你在后山辟的半亩荒田如今靠的就是这眼泉水浇灌,有居士帮助耕作,刚出的菜苗青翠可爱。” “大师费心了。” “流声刹与旁的寺庙有不同之处,我不拘着僧徒日夜诵经拜佛,所以即便天已放亮,这条山路仍很寂静。” 方丈脚步平稳,不见老态。 “三国刚签订不战协议,可谁都不知这纸约束会维持几年。三国均会在此期间休整,强兵富国,伺机而动。” “太子似忘记了,我是出家人,不理俗事。” “大师才说受红尘扰。” 方丈闻言笑道“流声刹地处西境,不与世争,天下再乱,与流声刹何干?” “佛慈悲,难道忍心看百姓遭难?” “难,本身就立在那儿,有人触上才会发生,不是佛说一句不可便能避开的。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是大势,岂是我等能挡的?” “大师是大音,可化无形,可甄百态。” “所以呢?” “请大师助我与相师堂联姻,助我南杞成就霸业。” 方丈双足各踏一阶,回头看向南宫轶,半天道“我还道你只求佳人。” “佳人亦所求。” “今日你求,可知昨日有人早求?” 南宫轶一愣“谁?” 方丈没有回答他,继续向上走着,速度快了起来。南宫轶提衫跟上。又行了半柱香时间,到了西山的清泉处。泉眼极细,依着半山腰两处山石缝间缓缓流出,汇成一池方塘,塘边有几棵新栽的茶树。 方丈俯身掬了泉水喝下,舒服地打了个机灵,又抓了把泉水,扬手一甩,甩到茶树上,水珠在初晨旭光照射下,滚动在细窄的茶叶上,新绿喜人。 “为何认为我有能力助你促成此事?”方丈问道。 “大师是智者,佛法精深,慈悲度人,天下何人不知?大师一时语评‘风雅四君’便令四人居江湖之首。大师动静之间令天下风云变。” 方丈垂手而立,眼望向东方,云霞铺就半天,瑰丽无比。 “求大师的人是简兮公子吗?”南宫轶问出心中所疑。 “简兮?四君子中的简兮公子?怎么想到了他?” “曾听顾谙提及此人,风流年少,二人好像有些故事。” “顾谙既有简兮,你既有唐家小姐,各自成就好事岂不正好?若强求了可就破了两桩婚,这可是招业报的。” “大师?” “你方才说我动静之间令天下风云变,岂知不是我因天下风云变而生了动静?”方丈稍顿一下继续道,“从前我以‘老衲’自称,如今以‘我’自称,为何?” 南宫轶恭敬静立。 “我曾在佛魔之间徘徊,难证正道。直至有梵音将我唤醒,方明白若一心度世,成佛与为人并无区别。只是既度世,当先度己,可叹至今我还度不了自己,所以精深、慈悲这样的词不要用在我身上,我是愚僧,亦是凡人,不过处在寺门之中,沾了佛祖的光芒,被世人仰望------” 东方,暖日悄悄地露出模样,跳出地平线,光芒瞬间洒向大地。 南宫轶静默着,以为方丈用这种方式拒绝自己。未料方丈又道“有时候我们要相信这世上有奇迹,谁说强求的缘分不是缘分?万一那姑娘命里缺的就是这强求的缘分呢?” 南宫轶被牵紧的神经又绷紧了几分,双眼添了光彩。 方丈看着山下络绎不绝的人群,道“今日早香又晚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九章 人生得意 从前至今,一直有流声刹头香千金难求的说法。其时,方丈七空为避其攘,提防有人在其中牟利,行不善之心,遂在流声刹所处的黾山山顶修了尊千手千眼观音立像,以四十二手象征千手,每手各有一眼,以大慈悲的无量广大,以观音之眼观世间善恶,度世人愿求。后在观音莲花座下各雕十二生肖,所求之人既可依本命敬香求愿,又可依观音千眼之法求解,解了一香难求的困境。 顾谙在半山腰的居士院前看流声刹里涌动的人群,又抬头仰望着山巅之上立的观音之像,良久不语。 殷涤立在顾谙的左侧,将她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少女美丽的面庞在佛光的照耀下,似染上了慈悲济世的不忍、不舍。殷涤不知自己为何会起了这个念头,继而又想起顾谙三十而终的命数,心中一悲,突地记起寡母曾讲过的一个故事,于是对着顾谙讲了起来 “小时候,那时我还没拜师,有一次随我娘拜庙,因为当时太小,记不清是在哪尊佛像前有一个童女,我指着那个童女跟我娘说,那个童女和我真像,我娘听到这话,脸一下子变得惨白,连香也没上,就拉着我回家,找了村里的一个阿婆,扎了个稻草人,穿上我的衣服,半夜在村头烧了。” 顾谙一笑“你娘给你找了个替身?” 殷涤一愣“你知道替身之说?” “有这样的传说,说天上神佛身边的童男童女常因贪玩流落人间,会有一二魂魄归不了神佛道,在人间做了凡童,仍然保留着在天上的模样。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本尊或神仙见到他们的样子、听到他们的声音,都会召他们回去。有懂这个说法的人家因舍不得孩子,便求了有法术的人,扎个替身烧烧,念一念,活过一世。没想到这事还在你身上发生过。” “或许,你也是这样的?”殷涤试探着问道。 顾谙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殷涤“师姐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突然就想到了。” 顾谙一笑,说道“师姐你想多了,不过我承你的情。” 殷涤一时无语,顺着她的眼神望向山下。 “师姐起卦了吗?” “晨起起了一卦。” “给谁的?” “天女的。” “如何?” “他乡遇故知。” 顾谙了然一笑。 “师妹也算到了?” 顾谙又笑,看得出她心情很好,说道“我的卦术倘能及得上师姐,就可以开山收徒了。我笑是因为下山前师父也算到这一卦,且说出此人是谁。” “是谁?”殷涤好奇道,更佩服师父的高深。 “师姐不必佩服师父,这位故知不必据卦象就可知。”顾谙指着依山而行的一位灰发老妇道,“南师胜聪来了,菘山三子还会远吗?” “她就是南师?” “貌不惊人吧。天下名宿多出南杞,老一代中活着的就只剩胜聪和江衡、远庚,胜聪一心欲成就一代明君,南宫起算是废了,所以她将心思都放在南宫轶身上。当年南杞宫乱,严家独宠,举南宫轶为太子,就是得了这位胜师首肯。在南杞她就像位神仙,受百姓膜拜。” “远方是远庚后人?” 顾谙点头道“远庚志在育天下,不在庙堂。” “师妹想------活捉这位胜师?”殷涤问出心中疑问。 顾谙大笑,道“师姐,她是胜聪,与师父齐名的一代宗师,我哪筋劲搭错了,将心思用到她身上,自取败名?” 殷涤心中也暗叹自己怎么会有这个想法,遂自嘲道“是我搭错了筋。你方才说菘山三子不远了,我还以为你要将她们一网打尽。” “我是有账同他们三人算。砚城一役,门内有叛徒出现,是菘山三子救了他们。我得知道南天女峰的目的。” “门内叛徒?” 顾谙顿了一下,更正道“不能算叛徒,该是细作。潜在山上多年,积蓄了些力量。我查到的讯息有限,还不知这些人的底细。” “师父知道吗?” “宗师级的人物,是具慧眼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为何不除之?” “然后呢?再树几个暗处的敌人?暗箭难防啊!咱们的师父猴精的,会没有制约他们的方法?不过是时候未到,顺藤才能摸着瓜的。” 殷涤面上一红,道“师妹不好这么说师父的。” “什么?猴精?”顾谙指着山下缓行的胜聪道,“她们哪个不是精的像猴子?”说着顾谙“扑哧”一笑,“什么时候看看两只老猴子打一架,长长见识。” “师妹!”殷涤怒色道。 “晓得了,晓得了,不过觉得这个词形容贴切些,又不是存了不敬之心。” “不是说今晨起你要写经吗?” “师姐,你比老和尚看得还紧。你觉得我会乖乖被套上夹板吗?我若不闹一闹。岂不无聊?”顾谙看向殷涤,“闹一闹,图个乐呵。” “师妹?”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师姐知道这流声刹是谁的地盘吗?” 殷涤牙一错,上下打量一番顾谙,问道“难不成是你的?” 顾谙昂头,一副俨然的样子。 殷涤笑问道“所以呢?你准备怎么闹一闹?” 顾谙眼神从没离开山下,道“南北天女峰人已至,东地来的是谁?要不要猜一猜?” “我甚少离山,天下局势了解不多,怎么能猜得出来?” “天下四势,北地来了咱们,南地来了胜师与南宫太子,砚城来了唐不敏,据我猜测,唐不愠也快了。至于东地------刖汀奸诈狡猾,一向视师父为眼中钉,师父不动,她也不会动,听说今年她收了东地太子为徒,国中威望大盛,刖汀对这个弟子很看重,八成会派他来历练。” “又不是天女会,还会在乎这个?” “老和尚十几年没结安居,今年不知为何有了这个念头?” “大师是近佛之人,所做之事自是凭了佛祖之意,岂是我们凡人能揣度的?” 顾谙眉眼俱笑,道“二师姐这话说的,老和尚听了一定受用的很。” 殷涤不理她话中讥讽之意,反问道“那你说是为什么?” “老和尚嘴上说不理红尘事,可他比谁都害怕天下起战事,才想着借结安居之事观一观天下之势。这几家皇帝很信重老和尚,听说他结安居,必不敢轻视,必会派重臣来示敬畏之心。” “大师慈悲,欲以佛心度世人不起战事,与你说的闹一闹有何关系?” 顾谙偏头,一笑“他度世人与我无关,可这战事可不是由他说的算的。” “师妹此话何意?” 顾谙敛了脸色,一本正经道“他结安居,我结乱世。”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章 有远客至 长生果跳下马车,整了整衣衫,手搭凉棚抬头望山顶的观音像。今日晴空万里,从山底向上望去,观音像法相庄严,俯瞰众生。长生果收势合十虔诚一拜。身后有人近前,赫然是砚城昇月面馆掌柜的。长生果一脸向往之色对来人道“叔叔,都说流声刹头香最灵,我也想求一求,拜一拜。” “你求什么?求祖业还是家宅?” 长生果羞涩一笑“我想求菩萨指给我一位心上人,和她成百年之好。” 其叔闻言一笑“小子,出门前家里不是这么安排的。” 长生果将因长途奔波而垂下的一绺长发咬到嘴里,嚼了几嚼,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其叔也不拘他,回身从马车上抱下一箍佛香。长生果燃香一柱,遥空便拜。其叔异道“哪有在山门处拜的?” 长生果拜了三拜,对着观音像插香入地,对其叔道“菩萨看得见我,必会允我所求。”说罢,昂首进了山门。留下一柱硕大的佛香,香烟袅袅直上,氤氲升腾。 长生果进山门不久,又驶来一辆宽大马车。有人隔着车帘低声禀报了什么。车内人一笑“佛门地,讲求随心,他认为佛在此处便在此处拜,与你们何干?” “是!” “以方,我求了五年佛,佛总不如我愿,难道是嫌我拜错了地儿?” 车内有声音答道“公子,佛是想考验你的决心。” 被唤作公子的人闻言一笑,道“以方言之有理,佛既考验我的决心,也考验我的诚心。” “公子所言甚是。” 车外有人又禀“公子,佛堂已安置妥当。” “去居士院。” 车外侍从一愣,答道“公子,居士院还未收拾。” 公子轻叹,旋即另一个声音起“七衙!” “是!” 未有命令,却有人接令。 公子心情很好,未计较随从的办事不力,而是道 “以方,你手下亲随,我最喜的就是七衙。” “公子真爱说笑,怎么是我的手下,不都是公子的手下吗?” “拉倒吧!少在这儿糊弄我,我的手下?我跟你要过几次你都不肯割爱。还在这儿讲我的人,佛祖听着呢!” “佛祖也知晓以方忠心。” 一阵笑声过后,从车上走下两位书生砚城少主唐不愠及砚城副兵马司厉以方。厉以方以手势止了随从,一人陪在唐不愠身边,沿山门而上。 唐不愠一柄纸扇轻摇,步调轻缓,全不似身边那些敬香之人,加上他俊美的相貌,倒惹得不少人驻足观望指点。 唐不愠似已习惯被关注,既未恼也未羞,仍旧信步走着,或看看沿山的风光,或与一二僧人攀谈几句,并不急着拜佛。 “公子更像来踏青的。”厉以方慢了唐不愠半步玩笑道。唐不愠微微一笑,接道“我慢了脚步可是为你着想。” 厉以方拱了半拳“谢公子挂怀。” 唐不愠正欲开几句玩笑,却一眼看到人群中袅袅而行的唐不敏及再前方随人群而动的南宫轶,不觉止了脚步,收了纸扇。 “公子?”厉以方近前低声问道。 “倘若不是她一心要嫁南地,父亲也不会那么快签订不战之约了。” “若讲约束之力,该是四地均受,若视那条约是一张纸,他们三方有一方毁约,咱们便可以不遵守,依此算,所谓不战不过是互相制约,并不针对砚城。” “话虽如此说,但被人牵着鼻子走总是不舒服的。” “公子想看高处风景,须得攀山越岭,此中不易决非言语可说。既不易便当不说才最妥当。” 唐不愠眉头一紧,立时明了厉以方之意,旋即卸了周身焦躁之气,把玩起纸扇道“七空大师首座弟子弥故手中有一柄顾谙所赠的扇子,黄竹做骨,绢纸做面,简兮公子的梅花篆字题诗,我甚是喜欢,曾以千金相购被拒,真是惋惜。我求佛五年不得,又求方丈为我做媒,也遭拒,你说菩萨是不是不护佑我?” “公子,倘江山与美人不可兼得,你求什么?”厉以方突然问道。 “江山我求之,美人我亦求之,两者我都必取之,哪里来这不可兼得之说?” “南宫太子有了令妹,却仍寻美人而来;北地有传,顾相之女心仪简兮公子,公子劲敌多矣。” 唐不愠并未将厉以方的话放在心上,信步而行。 流声刹方丈室外,七空大师合什迎远客。 大师今日并未着袈裟,而是一身灰色棉袍,气定神闲,似家翁。 大师对面,同样一身灰色棉衫的南地胜聪,衣虽沾尘,精神却很好。 胜聪合什,道一句“老友别来无恙。” 七空大师答道“一别十余载,胜师可是想通了?” 胜聪笑对“死前与老友再结一次安居,像少时那般,读清规、去物欲、简尘事,再粹心修炼一回。” 七空大师又答“你第一次来流声刹结安居,还是个在山顶树下蹁跹的少女,如今已成闻名天下的胜师,世事变迁,还能回到少时吗?” 胜聪肯定道“不能了,山如昨、树正茂、老友常青;只我,风烛残年。所以格外想念从前------” “不要动那个女娃。”七空大师直奔主题。 “老友对那个女娃的维护有些越界了。”胜聪亦不避讳,“自十五年前你从魔道归来,这方丈室便少接世人,独那女娃出入自由,为何?” “无他,因有所悟,尚未勘破。” “勘破什么?” “我对这个尘世的留恋,她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的留恋,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胜聪静立当场,她满意吗?她不是矫情的人,对事对人也从不苛刻,唯少时一段情放不下,因为放不下,成了执念,因为放不下,成了牵绊。如今,她来,来赴一场生死约,本已与情无干,却偏偏拿来作了借口,何苦? “胜聪,何苦呢?” 胜聪苦笑“是啊!何苦呢?老天没给我这段缘,难不成我还要从旁人手中抢来?抢来的也不是我的了。” “放下吧!” “事到如今,不放手也不行了。”一腔旧怨化作一缕无奈,真个不撒手也捉不住了。 “陪我坐一夏吧!”七空大师道,“苍荨给你留了药,再随我念一注经,不期长寿,保你再活几年不成问题。” 胜聪一愣。 “苍荨说她寻了天女,借了你的助力,配了一味药,让顾谙带来还你这份情,还有一句话刖汀不死,你敢死吗?” “她也不敢死。” “所以她没来,刖汀也没敢来,只你来了。既来之,则安之。” 胜聪回头看远远而来的身影,问道“这天下,会是怎样的天下?” 七空大师一笑“我又不是神仙,跑不到前面去看,我只知今日,有远客至。”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一章 又见山门 佛门,清静地。 荻娘说许了一卷金刚经,为娘祈福,还说这也是七空大师的意思。可拘她七日,对他有什么好处?顾谙不知老和尚这么做的目的,但她不敢忤。她可以任性,可以肆意,可以蛮横,却不敢忤老和尚。 或许这就是命,命里有克星。老和尚就是她的克星,他却说是报恩。 这世上,有拘人报恩的吗? 顾谙浅浅一笑。 碑林入口处,弥故合十微笑“公子!”弥故喜欢称她公子。 顾谙笑迎“老实人,你一直守在这儿?” 弥故被提旧事,丝毫不怒,如沐春风“公子去年跑了。”去年佛诞日,顾谙诓了弥故一车书,至今未还。藏经阁首座弥故被罚守碑林至今。 “太忙,书没看完,所以没还。” “小僧这一年,将公子所借之书重默了一遍。” 顾谙一愣。 弥故一笑。 “你既爱抄书,那金刚经你帮我抄?” “那是公子借书不还的惩罚。” “胡说,那是佛祖给我的课业。” “公子不信佛,所以佛不认识公子。” 顾谙咧嘴“老实人,你不老实了。” “拜公子所赐。” 顾谙欺身近前,弥故脚不离地,退后数步。顾谙继续向前,弥故继续后退,如行云流水,直至碑林深处。顾谙听到碑林关闭的声音传来。 “老实人,你诓我。” “非也,是公子入境了。” 顾谙停下脚步,疾驰而出,转瞬间便至碑门处,一掌打去,紧接着一道火弹打出,顿时碑门被炸裂。门口的小僧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以。顾谙心情大好,脚下加劲,逆风冲出碑门,却又见碑门。 弥故如影随形,一脸的不悲不喜。 顾谙眼观阵法,问道“不是八卦阵?” “师父说八卦阵太难,公子闯不过。” 顾谙冷哼一声,提气入阵。 “老实人,原来是梅花易数。” 阵外,弥故笑答“师父说考究一下你这一年的长进。” “老和尚那么奸诈,一定不会老老实实摆阵。” 数息之外,阵内传来顾谙了悟的声音“老实人,是你摆的阵?” “我很老实的。”弥故笑道。 再数息后,顾谙咬着柳条走了出来。 “佩服。”弥故赞道。 “好说好说。老实人,老和尚是铁了心要拘我七日了。”顾谙虽说着,人仍未入碑林。 “公子谬矣,师父是想公子将去年的课业完成。” 顾谙扮可怜道“老实人,我已经很厉害了,不用再那么拼了。” 弥故笑如故“师父说从公子入碑林始算起,此时日中,公子确定还要与小僧聊一聊?” 顾谙丝毫不示弱,道“我不在外面看着手下,他们可能会闯祸的。” “无碍,师父说都是小孩子,顽皮闹一闹正常,闹得太凶时会有人替你管管的。” “老和尚要做什么?” “无规矩不成方圆,师父说要立立规矩,好教他们知道流声刹到底是谁的地盘。” 听到“地盘”二字,想起先前意气风发地将此处纳为自己“地盘”的豪言,顾谙一翻眼怒道“臭和尚,敢偷听我谈话,我要找他算账。” 弥故佛袖轻挥,一道阻气冲盈佛袍,拦住顾谙。顾谙抬手左掌,右拳随到,双脚如飞,盘击弥故双腿。弥故只一味随顾谙动,并不接招。顾谙瞅准时机,一个错转身奔出丈外,弥故敛背手,如飞鹤盘旋云上,似乎飞翔只是他的本能,而捉弄顾谙才是他的爱好。远远地,顾谙便瞧见南宫轶走上云桥,刚急呼一声“南宫轶”,人便被弥故拦下,佛袖挥动,逼得她节节后退。 “老实人,你这么待我,不地道。”顾谙一边耍赖一边还击,“我师父要知道你这么不地道,一定会为我出头的。” “能与三娘子一战,是小僧的荣幸。” 顾谙突地住脚,半弓腰,开始大口咳嗽“老实人,药!” 弥故半信半疑地近前,道“公子莫再闹了,师父的话你总得听。” 顾谙脸色苍白,双颊开始淌汗,似是难以忍耐,抬眼艰难地伸出手,对着口形,却是已说不出话来。弥故忙从袖中取出瓷瓶,倒出两粒丹药,关切道“快服下!” 顾谙右膝触地,以手撑之,竟连取药的力气都没了。 “明知道自己有旧疾,还跟我闹得这么凶。”弥故边说着边近前欲助她吃下药。顾谙低垂着头,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待弥故走近伸手将药置到她嘴边时,顾谙未撑膝的左手食指轻轻点中弥故的腋下,弥故顿时僵立当场。顾谙拍拍双手起立,笑呵道“老实人,输了吧!我这招点穴功法还是你教我的,你说这是不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流声刹来了那么多人,一定非常热闹,白日里你放我出去,夜晚我必回来读书,还有我左右手同时抄经文不过半天的事,你是好人,帮帮我好吗?老和尚那么信你,你说的话他一定信,不会来查我的,这样,我读了书,你解了罚,咱们皆大欢喜。”顾谙轻轻拍了拍弥故的肩头,欢愉道,“老实人,就这么说定了。” 顾谙一转身,刚起劲准备遁去,便见云似的绵力扑面而来,惯性使她后退数步,好不容易才站稳,抬眼看去,不由暗道失算,却仍硬着口气问道“老和尚,你什么时候来的?” 方丈摸了摸光亮的脑袋,道“原来你在背后喜欢唤我臭和尚。” “老和尚,我不喜欢被拘着。”顾谙故伎重施。 “书读完了吗?” 顾谙头一垂,低声道“读完了。” “天时多少卷?” “十七卷。” “地理多少卷?” “四十二卷,有一次不小心烧了一卷,默了出来。” “为何不还书?” 顾谙抬头,讨好地一笑,道“老和尚,我喜欢那些书------您放心,我已经誊写的差不多了,最多盂兰盆节定会送还回来。” “然后送我一车赝书?” 顾谙被当面揭穿,面子一矮,不高兴道“老和尚,你这样有意思吗?” “有意思。” 顾谙气极。 方丈凭空一道气直对向弥故,解了他的穴道,对顾谙道“你再欺负他,我就换弥然来。” 顾谙一脸被逼的表情,怒目而视,随即转身入了碑林。 弥故合十“师父!” “好生照看。” “是!” 七空大师看着顾谙的背影,爱怜道“三日熬煎,苦了她了。” 云桥上,南宫轶被莫名一声呼唤叫得怔住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二章 有三日劫 流声刹,碑林,小室。 有佛衣少女静坐,面前一方禅桌,一壶淡茶,一卷佛经。 淡然了人生。 风入室,又吹到檐上,吹落丝丝烟火气。 有饭香飘来。 少女抬头,一只黑色大狗摇着大尾巴钻进来,来到禅桌边,仰着脖专注地看杯盏里的剩茶。 “你想喝茶?”顾谙伸手去摸大狗,大狗顺势趴到她的身边。 “你好乖呀!”顾谙挠挠大狗的颈毛,“狗儿,你的毛好软!” 饭香味浓,挑帘进来位着褚色浆布的衣裙妇人,左右手各端着一只饭碗,送到顾谙和大狗面前,并不言语。 是一碗素炒饭,饭粒颗颗泛着金黄。 “给我的吗?”顾谙抬头望,“只这?没有菜?” 妇人微歪着脖,点了点头。 “我正长身子呢?怎么只吃这个?”顾谙知道和她讲没用,便冲门口喊了句,“老实人!” 弥故满面和蔼,合十进室。 “老实人,你是不是在报复我?”顾谙未起身,语气不善道。 “陈娘循你而来,是与你结缘,她擅厨,这一点确是小僧的福气了,不然,公子在这儿只能顿顿喝粥。因小僧的失误,丢了一车书,师父罚小僧凡事自立,小僧已喝了一年的粥了。”弥故娓娓道来,不怨不怒。 “所以呢?” “公子吃罢午饭,要将室外水缸添满,这是今日课业。”弥故郑重其事。 “如果我不呢?” “明日便无水做饭了。” “老实人,这一年你是不是光想什么对付我了?” “小僧还念经了。” 大狗趴在地上开心地舔食起来,吃个净光之后扒起前爪,又瞄上了顾谙的炒饭。顾谙看着它滴溜溜的眼珠,白了它一眼,道“你恁地好命,还有炒饭吃。” 狗儿似听出顾谙话中不悦,呜呜一声又趴下身子,将头拱到顾谙脚底蹭了蹭示好。 “老实人,我每年捐给流声刹那么多香油,连顿饱饭都混不上?” 弥故嘿嘿一乐,道“小僧被罚守碑林,不太知道寺里其他事。”未等顾谙接话,他又道,“负责居士院的师弟方才来说昨夜有人解毒,用的是蛇胆,只是竟意外地引群蛇进了居士院,吓坏了一众居士,更奇的是那群蛇大都去了砚城唐小姐的室内,听说咬了丫环,好在唐小姐懂得救治。” 顾谙一挑眉“是吗?真是好巧,章儿爱养蛇,最懂解毒。若那小丫环不见好,可以跟章儿讨个方法。” “一定!” “或者让我出碑林,我可以跟唐大小姐商量一下治蛇毒的方子。” “公子睚眦必报的性子依然没变。” “所以你要不要去给我准备几样可口的小菜?” 弥故合十,道“小僧喝粥去。” 顾谙不理弥故的老神在在,瞄了眼饭碗,陈娘忘记给她带筷子了。半晌顾谙问道“你觉得我是像狗儿那样舔着吃好?还是用手抓着吃好?” 陈娘并不理睬顾谙自以为是的幽默,而是蹲到顾谙面前,不眨眼地看着她,竟把顾谙看得有些不自然,稍稍别了别头。 “你给我买的面,还给我钱。” 顾谙愣了愣,仍旧没有想起她是谁。 陈娘又道“我儿子丢了。” 顾谙猛地想起明峡镇客栈小二所说的那个脑子有些毛病的“陈娘”。 “是你?”顾谙不知她为何会跟过来。 “陈娘?”顾谙试探着唤了一声。 陈娘木讷地看着她,呆呆的样子像个稚童。 “你来做什么?” “我想做饭给你吃。” 顾谙突然觉得这一定是老和尚的圈套,绝对是圈套。 “我有厨娘。” 陈娘固执地又道“我想做饭给你吃。” “为什么呀?” “我想做饭给你吃。” 顾谙抚额,转了话题问道“陈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陈娘笑着指指还趴在顾谙脚边的大狗。 顾谙看着被舔的锃亮的空碗,问道“你吃饭了吗?” 陈娘摇头,伸出两个指头,意思只有两碗饭。顾谙心有不忍,将面前的炒饭端到陈娘面前,道“吃吧!” 陈娘慌地摆手。 “吃吧!我不饿。” 陈娘接过饭碗,挪到墙角,用手抓吃起来。 顾谙起身行至屋外,菩提树下,弥故在打坐。 “老实人?” 弥故睁眼,微笑。 “我饿了。” 弥故又笑“佛门,过午不食。” “那你让我的侍从给我送吃食进来。” 弥故依旧答道“佛门,过午不食。” “我不是佛门子弟。” “可是公子在佛门地。” 顾谙四顾,看到东墙根下堆砌的临时灶台,走过去翻找起来,半点吃食皆无。不由地气哼了两声道“我又不是没饿过,一顿两顿不吃也饿不死。” “公子得快些担水添缸。” 顾谙一眼便瞧见灶旁奇大的水缸及一只木桶。转身回至弥故身边,半蹲着问道“老和尚这么罚我,是为什么?” “担水吗?佛留给公子的课业。” 顾谙直直地看着弥故“别打马虎眼,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他那么执著地让我入碑林,不惜将你派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弥故不语。 “老实人,我虽不是佛门弟子,但我从小在这里长大,碑林是流声刹禁地,老和尚只允我进来过一次,那一次是因为我被刖汀暗算。” “那次公子是被苍荨掌门所救。” “那是说给天下人听的。师父救了我,可治我的人是老和尚,我在这碑林里躺了月余。” 弥故抬眼,从前泛着神采的眼中,露出悲伤。 “是旧疾?” “是!” 顾谙失笑“还以为佛祖会多护佑我,原来三十而殇的命也是处处有痛。”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三章 渔翁之谈 流声刹,碑林,室外井水边。 顾谙用麻绳系住木桶,丢进井中,一下一下向上拉着,一桶一桶运着井水。汗水浸湿鬓角,打湿少女垂落的发丝。 弥故还在打坐,闭目不观风月。 室内,陈娘轻搂大狗坐着,透过落地长窗看院子里忙碌的少女,她的心好静好静,仿佛刚从梦中醒来,恍悟这样的活法才叫人生。 春风,从东方来,带来琴声。 此际,日渐西沉。 桑暮坐在唐不愠对面,静静地看着桌上的凉茶,将手覆盖其上,须臾,有热气升腾,碗中飘散着几枚茶叶。桑暮轻轻吹去,茶叶飘出茶碗,落在飘窗上,绿意蔓延,有枝缠绕窗棂,有黄鹂轻鸣。远处,有佛号声响------ 此际,日渐西沉。 唐不愠将茶水含在口中细细咽下,才道“收了吧,再绚烂也是假的。” 桑暮伸手,飘窗上的茶叶飞落他的手下,他凭空开始作画,慢慢地有女子轮廓显现,倚在窗前回眸一笑,千娇百媚,赫然是顾谙。 唐不愠心头一暖,亦是一笑应之,正待再瞧,却见桑暮收手,身影消散,桌上洒落几滴水珠。 “若是唐少心头好,明知是假的也想靠近,不是吗?” 唐不愠的心情似乎在见到顾谙的幻影之后好了许多“听说相师堂的女姁是一啄门的人。” “是在下的师姑。” “听说她甚是了得,连你师父都曾败在她手上?” 桑暮正色“是。” “如此,我还敢把赌注放在你身上吗?” 桑暮一笑“唐少是顾谙的对手吗?” “门主觉得我不是她的对手?”唐不愠把玩着茶杯继续道,“如果我娶了她是不是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倘如此,在下的问题也不成问题了。” “你在顾谙身边查到什么?” “我只答应唐少负责试探她。” “从砚城起你便潜在她身边,会没有收获?桑暮,我很好奇是什么让堂堂一啄门主以真面目示人了?” “一啄门以利为先,这是门规,我不会破,唐少不必试探我,我接近她们是为一桩旧怨,与唐少所谋之事无关。” “那就好!你既选择与我合作,就要遵守我的规则。顾谙是我必得之人,你要慎行。” “唐少如今该忧心令妹与南宫轶的婚事。一个有婚约在身的贵胄,却为另一个女人日夜不歇地赶来,这貌似不是件好事。” 唐不愠冷冷道“这事我妹妹会处理好,不劳门主费心。” “唐少能公私分明最好。”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顾谙意在南宫轶,我们可以助她。” “怎么助?” “佛诞日后顾谙会去南杞调查一桩旧案,依南宫轶的性子必会随行,我们可以助顾谙擒住他。唐少既哄了美人开心,我们也除了一大心患。” “主意是不错,可你怎知顾谙有擒他之心?何况在南宫轶的势力之内,还有半璧公子襄助,你确定能拿住他?” 桑暮一笑“唐少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吧!只是诛杀南宫轶,令妹那儿怕无法交待。” “这桩婚事我本就不赞成,如此也好,我再给她安排更好的夫婿。” 桑暮腹诽天下还有比南宫轶这位未来的皇帝更好的夫婿了吗? “据我门下弟子报,顾谙今晨入了方丈室再没出来。”桑暮道。 “不是没出来,是进了另一个入口。” 桑暮惊异“碑林?流声刹禁地?怎么可能?” 唐不愠面色不起波澜,道“相师堂少主,北天女峰代掌门,这两个身份,似乎都不及她在流声刹的地位。七空大师的方丈室近十余年甚少接待他人,她却可以在那里吃茶谈笑,偏偏这样一个受大师青睐的人,竟是个不拜佛、不信佛之人。” “家师在世时,曾有一次与大师在方丈室外树下对弈三日,引以为傲。没想到这位顾大小姐这么大的面子。” “这里还有个故事,当年顾谙随其母拜庙,她在山门前仰望千手观音像道了一句她度世人,何人度她?方丈问她何出此言,她答道她既度不了自己,拿什么来度我?方丈言菩萨是以度人之式度己。顾谙答既如此,我便自度。所以,顾谙不拜佛、不求佛。七空大师便挪了自己的方丈室给她做禅室,且不许旁人打扰,希望她能悟佛自度。” “唐少对顾谙确实上心。” “是倾心,”唐不愠不讳道,“我从见她第一面起就知道她是我此生要娶之人。” “但不知顾谙入碑林所为何故?” “查不出。” “为何?” “如今看守碑林的是七空大师首徒弥故师父。” “藏经阁的那一位?” “是不是惊讶顾谙在流声刹中的地位?” “难不成她真能左右七空大师的想法?” 唐不愠点点头“这是顾谙的机缘,旁人羡慕不来。” “唐少既然对顾谙了解得这么清楚,为何还要雇用一啄门试探她?” “投石问路。” “请教!” “我需要一个接近她的机会。” “原来唐少是拿在下做了敲门砖。只是不知围苑相会,少城主得了什么好处?” 唐不愠慢慢转着茶杯,看杯里残茶,忽地一笑“我是那种沉不住气的人吗?门主是我的助力,我会拿你做饵吗?你以为她不知道你是一啄门人?女姁的本事她至少学了四成,你身上的香她会闻不出?只不过没猜到你的目的,没有下手罢了。” “多谢唐少的提醒。” “好说,顾谙杀心重,你在她身边不要妄动,动必一击即中,否则她会追杀你至天涯海角。” “一啄门会怕一个女娃?” 唐不愠冷笑道“女姁怎样?不还是折在三娘子手上?厉害如三娘子,将来不也得尊顾谙一声‘堂主’?” 唐不愠一句“三娘子”勾起桑暮心底的怨恨,何时他才能打败她,为本门正名? 何时,他才能杀了章儿? 桑暮从僻静处走出时,日已偏西。有三五个小和尚嬉闹着从他身边穿过,稍行了礼便接着闹着跑远了。 桑暮突然生出种少年真好的感觉。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四章 得之护之 四月的春夜,晚风也柔了起来,近窗的一株花叶积蓄的水珠上爬来只小蚂蚁,摩擦了几下触须,便从这一株滑落地面,小蚂蚁“嘿嘿”笑着,迅速地爬上另一株花茎,乐此不疲地玩着游戏。 胜聪静立在窗前,看那只小蚂蚁,南宫轶恭敬地陪侍在旁。 “瞧,它活得多惬意。” “是!” “我也想做一只蚂蚁,一生所图简简单单。” “老师身体不好,怎么下山了?而且身边连个照顾的人也没有?” 胜聪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你喜欢顾谙?” 南宫轶被胜聪直奔主题的问话问得懵了一下,旋即认真道“是!” “轶儿,你想过没有,大婚后你就会即位,顾谙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会放弃一切为你守在后宫吗?” 南宫轶没有回答。 “很显然不会,在她的王国里,她的夫婿是站在她身边的良臣谋将,而不是与她对立的你。” 南宫轶脑中浮现简兮公子模糊的身影。 “我虽不喜唐不敏,但她能为你固后宫,只这一点便强过顾谙。你是南杞的天,为南杞而活。” “因为我父王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想简简单单地爱一个女人,她们便杀了我娘?” 胜聪面色一愣,稍垂了眼帘,却没有辩解。 “老师,为南杞而活这话你对父王说过吗?你那么想助他成就一代明君。” “没有,所以我后悔了。我不想你成为第二个他。” “老师,从小我所求的都得不到。小时候,我粘着娘,她会把我推开,有时------还会没有理由地打我------我以为她不喜欢我,我便用功学习练武,希望我的优秀会引起她的注意,可是没有,她仍然不喜欢我,非但不喜欢,还不许别人喜欢我,连出了次宫也被鞭打。多明显,她就是不喜欢我。可她被赐死时,回头冲我笑,说她爱我。多么荒唐,我这颗心已经修炼的即使她不喜欢我,我也能活得很好了。筑了那么多年的心墙轰然塌了。我想她抱抱我时,她未给过我好脸,我习惯她的冷漠时,她又说她爱我。亲娘都这样,旁的人又会好到哪里呢?母后刚进宫时,对我很好,我也真心待她。她明明说她喜欢研究学问,想做太学的老师,还让我保证将来我做了皇帝一定要放她出宫去。可没多久,她就上了父王的床。她生产时我藏在皇宫的鼓楼里,因为我怕,怕她生了个皇子,我就没有将来了。她生了个女儿,第二天,她就拉着我的手,跟父王做了场交易,成了南杞的皇后。他们没有问过我的想法,我其实不愿做太子。还有太后,她从未给过我一块糕点,连我说话声调高了,她都会给我白眼,就是这样的她,竟拦下了我娘打我的鞭子。师父,太后明明不喜欢我,为何愿为我出头?其实那一次我卷了包裹,准备挨了打之后就离家出走了。却因为太后的举动退却了。其后的若干年里我经常后悔,倘我逃出去了,过普通人的生活,也许我就能活得正常些了------” 胜聪听了南宫轶的心里话,面上未起波澜,而是问道“你说了这么多,与顾谙何干?” “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名叫南宫轶的普通人,她会随意耍着小心计,好与我辩一辩;她高兴时对我眉飞色舞,伤心时会对我哭;她杀人时快意恩仇,善良时惹人爱怜;她会邀我喝酒,聊一聊心里话;有时还会瞧不起我,戏弄我------我喜欢那样的她。” “轶儿,她身肩两门,会是一个耍小心计的人吗?” “老师,无论哪样,我都会觉得开心。” “轶儿,你与顾谙之间,如果妥协的那个只能是你,你还依然喜欢她吗?” “是!” “如果她只愿以一人心嫁你,与身后背景无关,不带一兵一卒,你可愿意?” “得顾谙是我之幸。” 胜聪转头认真地看向自己的弟子“得之便要护之。” “是!” “倘如此,你便向那女娃求亲吧!” “师父?”南宫轶没有想到一番肺腑,竟令老师改了主意。 “不要高兴的太早,那女娃不一定会答应呢?” “只要得老师首肯。” “得了我的助力你才好和皇后对抗。” “也算不上对抗。初初母后相中唐不敏,也是我点了头的,只是那时没想到我这样的人还会遇到心仪的女子。” “因为没有遇见,便许了旁人;因为遇见,便弃了旁人。轶儿所为,虽有因却无道义可言。如今你既铁了心要做这无道义之事,将来必要为自己此举付出代价,为师教过你,此谓因果。” “是!” “这世上的事总不是样样都完美,件件都可心的,是不是?我们又能怎么办?你同意娶唐家女在先,钟意顾家女在后,此谓命运。你们三人的命运在此瞬间就会进入一个转折点。悲欢、生死,再无回头路。” 胜聪说完此番话再无一言,拢了袖子,佝着腰,出屋而去。 南宫轶看长者推门而出,步履缓慢地走过长廊,拐出居士室,上了台阶,一步一步向山上走去。 因果,命运。 这就要开始了吗? 他们的因果、命运------难道仅仅是他们的吗? 南宫轶低下头,花茎上的蚂蚁早跑的没影了。 蚂蚁是追着某人的脚印去了------ 山花很美。 这个世界也很美。 胜聪今天的心情很好。 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睡觉时不用害怕会突然窒息,清晨睁眼时不用刻意咳嗽提醒自己还活着;可以接着悲春愁秋,可以继续在某个山头上坐看星河;该让菘山小筑里的绿竹长得该更茂密些,该办一场三门聚会了------ 原来,再痴长多少年都勘不透生死,而所谓的不在乎,是因为知道求生无望而生的豁达,如今,如今自己又变成痴人了,痴痴地想看这光明世界,想看一切美好的人事。 罢了,勘不透又如何?这世上的事,自己何曾勘透过?不过是一相情愿罢了,是对世人膜拜的一种习惯的答复。 从前眼中的一切,还不如这人间四月的花来得彻悟天地因时而有序,因序而衍时。自己何苦偏执地想要改变? 脚下这只蚂蚁因贪了她身上的药香追逐而来,这是它的选择。 自己因得药延了生命,便多了对生的感悟,希望成全南宫轶,这是她的选择。 胜聪仰头望向山,望向高远,望向更高远------ 高处有人生,高处有理想。 高处有一个女娃,叫顾谙,是她此行目的。 那个女娃带来的天女,要结夏安居。 天女------ 还记得她吗?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五章 有痕迹过 佛历1339年,方丈七空大师在古寺半山腰僻一地,以东西走向建两排居士院,方便香客居住,有和尚统一打理。 居士院往上百阶,有藏经阁,乃碑林入口。 藏经阁左侧方丈室,乃碑林出口。 入夜,有风起,在碑林里无拘而行。天上月牙弯弯,无星。 内室顾谙独坐桌前,桌上摆着几只掌心大小的瓷盘,盘中装着花汁、蜂蜡、朱砂。想起方才章儿偷潜进来时一脸得意之色,顾谙不由会心一笑。 关于老和尚所谓旧疾之说,顾谙是丝毫未放心上的。其实放心上又能怎样?血会少吐?会少痛?顾谙看了眼窗外已黑的天,默叹了口气,老和尚虽不会骗自己,但枯坐抄经怎能比得上调口脂?顾谙细细地斟酌着份量,慢慢调制起来。 室外弥故还在静坐,一动不动,听天地之声,还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弥故睁眼之际,面前多了几个蒙巾人,手执闷棍。弥故不怒反笑“流声刹碑林是这么好入的吗?” 问话及打斗之声传进内室时,顾谙嘴角一抿,偷笑道“不好进,章儿怎么进来的?老实人,你是知道却抓不到,所以装作不知道,老实人真不老实。” 三五棍折闷痛声后,院内保持了短瞬的安静,随后便又多了一批蒙面人潜了进来,这次却是手执刀剑。 弥故喊了句“摆阵”,即有僧从隐处现身。 顾谙抬头看了眼入室的弥故,又低头忙活起手中的活儿。 “你刚坐上天女峰代掌门的位置,怎么就有这么多人来刺杀你?” “为了即这个代掌门位,我还提早半月从庄子里出来,说不定就是这个原因诱发了我旧疾,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值?” “大大不值。” 顾谙故意一叹“哎,又能怎么办?我这人就是贪心,见到心头好便没了立场。” 弥故自不信她,道“会有贼入,护好自己。”话音刚毕,便有刺客破窗而入,峨眉刺直奔顾谙而去。 顾谙摇头道“东山十三子之一,清光姑娘,别来无恙!” 执峨眉刺的少女愣了一下,但没有停下力道。顾谙又歪头“这种非死即伤的把戏倒符合刖汀,是不是不害死几个弟子,她无法向齐修交待?”有冰针在顾谙动静之间飞出,冰针如电,正刺中奔袭而来女刺客的眉心,女刺客应声倒地。弥故“呀”了一声,没想到顾谙如此出招。 顾谙白了弥故一眼“虽说我是以暗器伤人,但我知道佛门地不能杀生,针上涂的药不是毒药,不会要了她的命。”顾谙猛地提高声调道,“老实人,你为什么监督我,不管他们啊?他们可是来杀我的啊!” “公子肯听劝,他们不听劝。只是公子怎知她是十三子当中的人?” “她身上有刖汀的味道,暗地杀人的勾当,刖汀怎么可能会让外人来做?恰巧我知道刖汀的十三弟子当中只有一位女弟子,名清光。” “公子这闻香识人的本领令人佩服。” “别紧着夸我了。去问问老和尚,是息事宁人啊,还是追究到底?你们的地盘,我总不能越俎代庖吧?” “好!” “还有章儿不熟悉路径,又着急了些,方才来时砍坏了藏经阁的门锁,你着人修修。” “无妨,修缮一事寺里有专门主事僧会去做,公子只要照单赔偿就可以了。” 顾谙咬着牙“要不我再付点利息?” 弥故合十,劝道“出家人不计较这些的。” 顾谙嘿嘿道“你方才可是计较的很呀!” “小僧真不是计较的人,你瞧,陈娘投奔你,我就没收她伙食、住宿费用。” 顾谙一瞪眼“明明是你们放她进来的,与我何干?我与她素不相识,哪里来的投奔一说?” “小僧这就请示方丈去。”弥故不与她计较这个问题。 弥故走开,陈娘才从藏身的桌下爬出,沾了满身的土,坐在地上对着顾谙咧嘴就笑。 “陈娘笑什么?” “那个和尚让我白吃白住。” 顾谙一乐“陈娘听懂他的话了?”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听不懂?” 顾谙蹲到她面前问道“既然你这么懂事,那你告诉你是谁?从哪来的?跟着我要做什么?” 陈娘这时却住了嘴,四下张望,嘴里唤开来“狗儿,狗儿------” 大狗听到唤声,不知从什么地方“腾”地窜出,奔到陈娘面前,扑进她怀里。陈娘抚着它的毛对顾谙道“狗儿很乖是不是?” 顾谙冷了眼,没了言语,轻拢的拳头却舒开,凝力在掌。 陈娘仰起脸道“我儿子丢了------男人也丢了------我找不到他们。我趟河爬山找遍了,也没找到。他们都说我傻,其实我不是傻,我是忘记了很多事。” “忘记?” “我只记得我有了身孕,但胎像不稳,有个游方郎中给我开了方子,吃了他的药,保住了孩子,但伤了我的脑,除了这件事外,我只记得我生了一个儿子,我的男人抱着他笑,我也笑------” “然后呢?” “不知道。”明明刚才还一脸戚色的陈娘突地嗅了嗅鼻子,展颜一笑“你闻到了吗?烧鸡的味道!” “真是好鼻子啊!”院中闪现章儿的身影“这些人怎么就不能消停会呢?” 顾谙卸了力道,开口便问“悧儿同谁在一起?” 章儿看了眼陈娘,还是如实答道“现在应该和南地胜师在一起。” “可恼老和尚拘着我,否则真想看看两人认亲这段,会是抱头痛哭还是破口大骂?”顾谙边说着边接过烧鸡,在陈娘面前盘膝坐下,扯了个鸡腿递过去。陈娘“嘿嘿”笑着,却又将鸡腿送到大狗嘴边。章儿“咦”了一声。陈娘扬着眉毛笑向章儿“我儿子能吃吧?” 顾谙将另一个鸡腿递了过去,陈娘不客气地张嘴将鸡腿叼了过去。 “小姐。”章儿哭笑不得地看着顾谙。 “你还记得自己是哪里人吗?”顾谙试探着问陈娘。 陈娘一皱眉“皮太咸,鸡太老,肉太硬,油太多。”又一抬眼问向顾谙,“你知道不好吃,所以才不吃?” 这次轮到顾谙哭笑不得“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陈娘叹气道“有得吃总比没有强,小姑娘家别挑剔那么多。” 顾谙笑道“我没挑剔,佛门地不该吃荤的。” 陈娘嘴里咬着鸡腿呆呆了半天,懊恼道“呀,我犯错了,可怎么办啊?” 顾谙嘴角飞着神采道“所以要快些吃,不能让和尚知道你犯错了。” 陈娘猛点头,开始大口吃起来,还摸着大狗的脑袋含糊道“快吃,快吃!” 陈娘还在吃着,顾谙和章儿已走出内室。 “夜晚掩盖了痕迹。” 室外,干净如常,仿佛刚发生的那场刺杀是顾谙臆想或杜撰出来的。 “若无痕迹,大师如何推算出你会旧疾复发?” 顾谙望着远方,道“不是推算。” “不是推算?” “胜聪,南地胜师。我们俩中的毒相同。可能因体质不同,我们复发的季节不同,我是冬时,她是春日。”顾谙看向章儿道,“师父给胜聪配了副药,告诉我里面有白头翁。我中了刖汀的毒掌时老和尚用的解方里就有白头翁。” “所以呢?” “老和尚说等一个人来结安居,这个人是胜聪,而师父让我给胜聪送药。” “小姐,你想说什么?” “所谓的旧疾复发,其实根本是此毒无解。” 章儿一惊。 “老和尚的方子只能抑毒五年。”顾谙说道,“所以不是旧疾复发,而是毒发。”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六章 风自东来 七空方丈站在碑林入口处,听着顾谙的分析。弥故侍在一旁,不语。 夜风,不疾不缓,不悲不喜。 彻悟如七空,亦想达到风的境界。 “去吧!”方丈突道。 “师父?”弥故不解。 “风自东来,顾谙明白。” 弥故低头“弟子不解。” 方丈一笑“风有方向,人亦有方向,一步步走就是了。” “是!” “刖汀亡顾谙之心不死啊!”方丈留下一句没有头尾的话消失在夜色里。 弥故目送师父走远,回头看到执着昏黄佛灯的顾谙。 “老和尚走了?”“章儿姑娘走了?” 异口同声的问话后,两人相视一笑。弥故接过佛灯,道“只这一盏灯,公子竟也能找到。既有佛灯引路,不如走一段?” 顾谙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公子所赠的灯笼挂满山路,这里却没有。”弥故在前引路,笑道“我想请公子考虑一下,是不是也给这里挂上灯笼?” 顾谙一笑道“这里常年无外人,再说你这一年罚期将满,再在这里挂灯笼还有必要吗?” “佛也喜欢光明的。” “你的佛我又不认识。” “如此,那算做小僧求公子个人情了。” 顾谙今夜心情似乎很好,一口应承下来道“回头让贺叔安排就是。” “八堂之首亲作护卫,这派头也没谁了。” “得流声刹藏经阁首座引路,这尊荣也没谁了。” 弥故这才道“师父方才交待一句话——风自东来。” 顾谙咀嚼了两遍,道“真是愁人的老和尚。命是我的,他比我还计较。” “师父说要将公子体内的毒逼出来,得用非常之法。” “所以你才邀我大晚上的爬山挨冻?” “过了照壁,向前是碑廊、碑亭、碑室,再向前是墓群,是历代方丈及游方的高僧在流声刹坐化、圆寂之所。” “这大晚上的,你确定要带我去那儿?” 弥故没有停下脚步,继续道“墓群向里,有一座瞳瞳林。” 顾谙停下脚步“所以你打算在无人知道的情况下,将我引至那里?” 弥故回头,笑道“怎么是无人知道呢?这是师父吩咐的。” “瞳瞳林里有什么?” “自然是解毒的方子。” “我从未听过这座林子。” “流声刹碑林是禁地,没听过也属正常。”弥故回头看向与自己已有一丈远的顾谙,她的身影在夜色里有些朦胧,可纵使这样,也不能遏制他对她的喜爱。 是啊!他喜爱她,是兄妹之情吗?是男女之情吗? 他不知。他没有妹妹,不知有妹妹的感觉;他没有爱人,不知爱上一个人的滋味。他是出家人,出家人,当断红尘,一心侍佛。他却将心分出一半,用在她的身上。从前他以为这是佛对他的考验。可在这夜色里,他却觉得这是上天对他的优待,将世界凝成一方,小到只剩他们二人,心是静的,是暖的,可以靠近的。 所以,他向前去,牵起她的手,笑了。 “解药在瞳瞳林里,找到了需立时服下,所以才会将你带进来。”他的笑里有柔情,有包容,还有爱护。 “胜聪的解药里有这味药吗?” 弥故顿了一下,实话道“没有。” “是来不及了还是解药不易得?” “是因为这里是禁地。” “只我能进?” “师父说在流声刹里,你可以代表他,所以禁地对你不禁。” “老和尚这样会折我的寿。” “师父习惯了。”弥故慢了一步,将顾谙让到前面,低声道“我也习惯了。” 顾谙立时被眼前如昼的画面吸引住,没有注意弥故后一句话。 碑林里,悬空一珠,照亮大地。 “半里碑廊、十三碑亭、七碑室,共两千零七方碑石。这些碑石高矮不同,大小各异,除佛门经卷外,还有圣贤宿儒手书,亦有先哲之风;既有大家之思,也有不为人知的史实;有名门遗物,也有望族珍宝。” 顾谙心中一动,问道“有溹岭章氏的遗物吗?” “师父说服下解药,静养的三日里许你参详,至于能不能找到章氏的遗物,就看你的造化了。”弥故又解释了一句道,“即使找到,对你的帮助也不会太大。” “你见过章氏遗物?” “一方碑石,会写尽多少?也许章鲁当年没有考虑到翻案之事,所以这方碑石没有与案情有关的文字。又或许当年事发突然,章氏门人来不及书写什么。” “你们是如何得到这方碑石的?” “说来蹊跷,这方碑石是在山门下发现的,不知何人所置,师父说就当为百年望族存个见证才留下的。” 顾谙仰头看向海碗大的明珠,移了话题问道“果是千年古刹,连照明的玉都是耀世之物。” “此珠乃京北七里第氏门族所献,小僧还说不出它真正的出处,所以是否耀世,小僧是真不知。初时小僧本想悬于墓群,因太过明亮怕扰了高僧休息才做罢。” 顾谙眼未离明珠,听了弥故的理由也是一笑而过。 “公子识得此珠?” “我不喜京北第氏,但这玉确是耀世之宝。此玉名‘碧卢’,属战国时魏人猗顿,本有底座镶嵌,因战乱被拆分。” “公子博学,佩服!” “我虽爱玉,但还没博学到无所不知的地步,我之所以识这块玉,皆因底座在我手里,也是玉石所制,两者玉色相近,都透着温润之色。” “原来如此。” “所以看好这玉,保不齐哪天我心情好了,就叫四两草来偷。” 弥故不动声色道“这朗朗阔阔之地,公子确定四两草能得手?” 顾谙信步向前,道了一句“他武功虽不如你,但一肚子坏水,耍小聪明你可不是他对手。” 说话间两人走过碑廊,顾谙停住脚,道“半里碑廊,六百四十一方碑石,咱们所行乃一百二十九件记事碑,记述东、南、北三国近百年的大事。” “公子博记。” “左首第三十三方碑石记圣符五年,南杞国贵妃被赐死;左首第三十八方碑石记元道初年,东盛国长公主薨,举国哀;左首第六十三方石碑记天诰七年,北芷国呈北县发生叛国案,章氏被囚,皇贵妃求情未允自缢;右首第三十四方石碑记元道十年,东盛国长公主薨,举国哀。” 弥故明显知顾谙博识强记,并无半分异状。 顾谙问道“为什么他国有女眷亡,同年,东盛国都要举国哀长公主?他家的公主专捡别国有人死也跟着去死吗?” 弥故摇头,显然他不认为两者有什么关联。 “我的直觉告诉我,事有蹊跷。”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七章 私心为公 二人走碑廊,经碑亭,过碑室。弥故笑问道“公子读了多少碑文?” “三百零七方。” “可还记得小僧手中这盏佛灯何时灭的?” 顾谙笑答“时辰没记住,但彼时,你的手在碑廊右首第七十三方石碑上划了一道。” 弥故点头赞赏“公子闲时可来此,与小僧较一较碑文。” “我才不和你比这个,我这背书的本事还是受你启发,怎敢在半师面前卖弄?” 此时,天已亮,天际晴色中泛出青蓝,顾谙眼望天,竟有种入秋的感觉。 越过墓群,前面一片茂密的树林。 “这就是瞳瞳林?”顾谙仰望高耸直上的密林问道。 弥故将佛灯置于林前,撩起僧袍左右交叉打结,说了句“入林”便走入林去,顾谙亦学样将裙摆打了结,跟了进去。 密林中无路,弥故折了两指粗的棍子,与顾谙一人一根,划着没脚的青草前行。顾谙不愿落后,嬉笑着抢了一步,与他并肩而行。刚行了几步,突觉一阵眩晕,心里一惊,脚底便跟着滑了一下,踉跄着向前抢去。弥故眼疾手快,猛地一下拉住了她。 “公子?” 顾谙安慰他道“贪看了两眼树上,没想到走神了。” “歇一歇吧!” 顾谙捡起棍子,打趣道“若不是怕扰了你,我还想同你比一比轻功呢?” 弥故笑道“密林之中,掩藏倒可以,轻功哪施展得起来?” 顾谙正欲再打趣几句,忽地停住脚,回头问道“你听到水声了吗?” 弥故不语。 顾谙眼望向远边的密林,又问道“这里怎么会有水声?依常理推算,这座密林少得有数里长,却能听到如此大的水声,似是座瀑布。” 弥故笑道“这里小僧也是头次来,确实不清楚。” 顾谙倏地停住,“这里没有瘴气吧?没有毒蛇猛兽吧?” “公子会怕这些?” “我怎地就不能怕这些?”顾谙白了他一眼,少有地在他露面前出女儿家的狡黠。 弥故指着前方道“再向前,有间茅草屋。” 顾谙因方才一阵眩晕,知是身体某处有了异状,想着找到地方歇歇,听了弥故的话向前走去。 百余步后现出一方空地,一间茅草屋兀立在密林之中,破败荒凉。 顾谙扯开门上缠绕的枝蔓枯叶,推门而入,屋内空空如也。 “老和尚遇到想不开的事是不是喜欢到这儿禅修?” “师父没有想不开的事。” “你不会告诉我要在这儿解毒吧?” “师父早有交待,公子不必忧心。” “老实人,我很忙的,流声刹近日来了许多人物,我不能离开太久,而且我已经几顿没进米了。” 弥故一语不发,转身离去。 顾谙迈步进了草屋,自语道“老和尚,我就看看你耍什么花招。”一阵异香传来,她凑近去闻土墙,熏得她眼神泛起一层迷离之色。她伸手去触,却渐感支持不住,倚着土墙慢慢瘫软在地。 门口,弥故一脸怜惜。 南宫轶浑身一激灵从梦中坐起,一脸的惊措。 梦中顾谙紧闭双目躺在血泪中,无知无觉,周遭佛乐声不止。 从入寺起,他便没见到顾谙,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浓,到最后他竟错觉起来,固执地认为顾谙定是遇了危险。 天刚泛白,他便离室,纵身跃进藏经阁中没有踪迹。 黾山佛塔下,胜聪与悧儿盘膝闭目相对。 晨曦,山中有鸟鸣叫,清脆婉转。 两人同时睁眼,相视一笑。 远处,有啸声传来,急骤直下。 胜聪道“这是寻人的啸声,不知谁家贵人不见了。” “您还是喜欢多管闲事。”悧儿道。 “这里有不管闲事的人吗?彼此掺合进来多有趣。”胜聪看着年幼的天女接着道,“你不是就掺合进北地里嘛!” “您该知这是神的旨意。” 胜聪一笑“神是健忘的,或许她都不记得人间的事了,咱们还张罗个什么劲儿?” “您从前可不会质疑神的旨意。” “你从前待我也不这样。” 悧儿显然不愿讨论这个话题,问道“您服了解药?” “你说我与顾谙明明都中了刖汀的毒掌,为什么顾谙能活,我却煎熬度日?这也是神的旨意?” 悧儿不语。 “我与七空相识一个甲子,他却将生的机会留给一个女娃,是看准我没几天活头了吗?” 悧儿看着面前的胜聪,前世的师父,明明是圣师大儒,却时常满口粗鲁话的师父,今日里说起正正经经话的师父,带她看花开听虫鸣的师父,喜欢用手指点着她额头打趣她的师父,曾经陪她成长的师父,原来真的回不到从前了。 “你该不惧死亡的,生生死死的事,经历了若干次,不像我------们------” 胜聪话语的平静引得悧儿心中悲起。 胜聪看向她“我多么庆幸,没有教会你仇恨。” 啸声又起,比方才更急促。 悧儿闻声看了胜聪一眼,道“有人违了寺规,您不去助一臂之力?” “那孩子还曾叫你一声姐姐。” “我会求大师抹了前世,以后就不用去记无用的人事。” “孩子,宿命若那么容易改,这世上岂不尽是如意人?” 悧儿抬眼“所以我用来世做代价,您说天下再无天女,人的心会不会安分一些?” “你说七空为什么那么维护顾谙?”胜聪忽然问出这个问题。 “用他的说法是他阻了顾谙的命数,才想补救。” “那我说我也想补救你,有用吗?” 悧儿摇摇头。 “这个天下早晚乱起来,七空活着还能保住这座古刹,可人哪有不去的?到那时,谁来护他万千徒众?只有顾谙。瞧,人都是有私心的,管你是否圣僧,宿儒。” 悧儿冷冷道“大师有人可求,那您呢?” 胜聪忽一乐,像个孩子“我也想求她。” 悧儿抬眼不知应该怎样形容胜聪。胜聪花白的头发在晨风中早已凌乱,蹉跎的她像个破败的婆子,佝偻的腰越发不禁用,衬得她像个瘦瘦的干虾米。她眯着布满细纹的眼,笑道“所以我不恨她,这是我的私心。” 将自己掩饰得很好的悧儿心突地悲戚起来。 一辈子为了南杞活着的师父啊!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八章 以毒攻毒 顾谙有些想笑,可疼痛却扯紧她的神经使她笑不出。她环顾四周森郁古树,叹道“明知我这人享受惯了,为何还将我置于野外?” 弥故用木棍挑了挑柴火,眼睛不错地盯着架在火上烤的野果。 顾谙从破渔网中爬起,恍觉四肢无力,惊问“老实人,我中毒了?” 弥故将串起的烤野果送到顾谙口边,野果的香味溢出,逗引顾谙的味蕾。顾谙咬一口野果,弥故便得替她擦拭嘴角的果浆。 “我怎么会中毒?草屋的土墙有毒?” “在我的小室时你就中毒了。” “怎么可能?” “陈娘不好好的?狗也好好的。” “毒无色无味,下在井沿,你汲水发了汗,渗入你体内。” 顾谙抬眼更惊“你下的毒?为什么害我?” “是我下的毒,却不是害你。”弥故用手剔去果核,像哄孩子般道,“这时节还好能寻几个早春果子,裹了蜜浆烤来吃才不会涩。” 顾谙头一偏,固执又问“为何要给我下毒?” 弥故看着她开始发狠的眼神,笑道“以毒攻毒的疗法。” “别唬我不知,胜聪和我中的毒一样,我师父都能制出解药。” “那是饮鸩止渴的法子。” 顾谙没理他的解释“以毒攻毒的法子又高明多少?” 弥故笑了,道“你现在的样子像只小狼,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人。” 顾谙气极“你和老和尚都莫名其妙。好端端的非说我旧疾复发,这些年,我养的好好的,哪里就那么容易复发?” “当年事出突然,师父配的解药只能保一时无虞,若真到旧疾复发时,才是治不了了。刖汀以身养蛊,要解她掌中的毒便是杀她取蛊,可杀她,连师父都做不到,所以师父才想出以毒攻毒的方子。” 顾谙神情缓了缓道“换个方法也不是不行,为什么非得挑在这里,空空旷旷的。” “密林尽头有深潭,师父说有两只蛊能解毒。” 顾谙瞪大眼睛,惊的岔了声“老和尚养蛊?一代高僧------”她倏地住嘴,小心地问道,“他是为了我养蛊吗?” “其中一蛊无目,闻香辨味,喜食毒。另一只却是它的克星,寻它而动。”弥故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起蛊虫来。 “我体内之毒,所中之毒皆为吸引无目之蛊?” “是!” “以无目之蛊解我体内之毒,用它的克星来解无目之蛊的毒,那最后一只蛊的毒呢?” “小僧来解。” “怎么解?” “换血。” “换血?这是个什么解法?” 弥故将烤野果又送到她口边,道“果子凉了会酸的。” 顾谙心中一惊,怒道“你们该不会取了悧儿的血吧?” 弥故一笑,道“你这小脑袋想什么呢?她的血除了自救外,只可疗些小病,似你这毒,岂是她的血能解?” 顾谙盯着他“我四肢无力怎么走去深潭?” “小僧背你。” 顾谙闻言狠狠咬了一大口果子,果浆爆裂,迸了弥故一脸,女孩家嘟嘴嚼着果子,看弥故无措的用衣袖擦拭果酱,打趣道“书上都写男女授受不亲的。” 弥故也笑“小僧可以把你当弟弟看待。” “为什么不是我把你当姐姐看待?” 弥故扔了串野果的签子,将缠在腰中的布条解下缠绕于肩,随意答道“也可以。” 早晨露珠还挂在树叶间,偶尔几珠调皮地挂在下垂的叶脉间,一路下滑,坠坠地颤动着,顾谙觉得美极,对弥故道“这林子很静。” 弥故侧身将顾谙背起,又用布条缠了两缠,解释道“师父说这种香气非得一个时辰才能发挥到极致。” “老实人,你听,什么声音?” 弥故侧耳听去,一阵翅膀振动的“嗡嗡”声渐渐清晰起来。 顾谙吓道“蜜蜂,蜂群!” 弥故将顾谙往背上一挺,道“是胡蜂,我打扰了一群胡蜂的家。” 顾谙害怕道“我最怕蜜蜂了。” 就在蜂群接近之际,弥故道了句“好像胡蜂更厉害些”,人飞了出去。 顾谙趴在弥故背上,一阵颤栗。 密林中响起一阵笑声和迫不及待的痛骂声。 密林越往里越难走,盘根错节的树根掩在堆积的树叶下,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绊个踉跄,树枝藤蔓缠绕悬挂着,让人根本不能施展轻功。弥故既要小心脚下不被绊,又要顾及顾谙不被树枝挂到,是以走走停停,左拐右拐的走得并不快。好在深林中阳光不炽,透过树缝泻下的日光发出七彩的光,顾谙歪着脑袋瞧着,间或评论几句。她整个身子无力地趴在弥故身上,软绵绵的,弥故左手背向后面,轻轻向上托了托顾谙,以防她下坠或被树枝划到。顾谙将脸在他摩挲了几下,用牙咬住了弥故的僧袍,那种无力又时时下滑的感觉很难受,还是这样可靠些。 弥故能感觉到自己后背某处被唾液浸湿,不一会儿又换个位置。弥故正觉可乐间,就觉踩到什么东西,低头用木棍拨弄枯叶,才发现自己左脚绞在风干的树根木茬缝隙间,已经变了形。弥故倒吸口气,试着错了错位置,跟着血流了出来,心纠得痛了起来。顾谙虽不能动,却依然感觉出弥故身体表现的异样。 “怎么了?” 弥故准备慢慢将脚抽离出来,竟没有成功,他用木棍拄着地,咬压一狠劲将左脚从倒塌的树茬间拔了出来,他有些懊恼地看着有些模糊的左脚,师父说密林里有些树木有毒,弥故从斜挎的布包里摸索出一颗药丸,放到嘴里抿着化开吞下,念了声佛号,祈祷佛祖保佑自己没有中毒。 “出什么事了?”顾谙急问道。 “没事!”弥故忍着疼答道。 顾谙将脸贴到被自己咬湿的地方,轻轻道“我闻到血的味道。你忘记我对气味的敏感了。” 弥故咬牙忍着疼,笑着说道“不过一点小伤。” 顾谙靠在他背上,便不语了,她没说自己闻到解毒药的味道。 弥故眼望着天算着时辰,丝毫不敢耽误,瞅着一块湿地,左脚猛地插进去裹了一层湿泥,急赶着上路。 方丈室院中菩提树下,七空方丈眼望远山,眸中尽是担忧。他冒险行招,会得到什么结果呢? 有沙弥近前低声禀报。 方丈眼神未回,道“该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什么时候流声刹看人做事了?” 沙弥低头离去。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九章 各怀心事 藏经阁前,一排武僧执棍而立,不动如松,双眼凝神,目不斜视。 弥然将手中的达摩棍横在胸口,眼神不善地看着对面悄然而入藏经阁的南宫轶与唐不愠。弥然的性子在流声刹中当属最烈,未等禀报方丈的沙弥回来,已然抬手一棍下去。木棍夹着风呼啸着从二人面前扫过,紧接着一个竖劈,将二人分开,左右一挥,二人急忙用兵器相抗,达摩棍上似长出千根刺,二人直觉臂上一阵如针刺的麻劲,不由退后数步,手中兵器险些掉落。弥然将棍子插到地里,冷笑道“好好的居士院不待着,跑到这里窥探来了。” 南宫轶以手相阻“弥然师父,方丈师父该清楚我们并非有意冒犯。” 弥然又是一阵冷笑“拿师父来压我?二位既敢闯我藏经阁,便拿出点真本事来,不要叫我小瞧。” 唐不愠心头一凛,看这情形,弥然是不肯通融了。 身后啸声响,唐不愠回头,是厉以方带人赶来。还未等他转回头,棍风又扫到。厉以方冷笑一声,纵身提剑相击。弥然“嘿嘿”两声冷笑,将达摩棍交由左手,空出右手探向厉以方,厉以方侧身一躲,达摩棍直直地抵住他的腰眼处,厉以方心中骇然弥然棍法的超绝,忙撤身速速后退,以期躲过这一棍,奈何弥然挂棍相逼,一路紧追,达摩棍像被磁力吸引,未离开厉以方腰眼分毫。厉以方此时伤重刚愈,体内真气拔得不顺,眼见着弥然左手用劲向上一顶便要被霸道之力伤到。凌空一块石子倏至,正打在弥然手上,弥然左手稍一微缩,厉以方已跳出圈外。随从立时将他扶至唐不愠身边。 唐不愠看些他嘴角边殷红的血迹,关切道“可有不适?” 厉以方摇头,嘶哑着声音道“公子冒失了。” 弥然收棍扫了一下四周无果,便将注意力放回到场上。说心里话,他并不喜欢这些居士院的香客,一个个打着拜佛敬香的幌子,暗地里行着不义之事,好好的一座古刹竟被这些人当做权利阴谋的战场,动辄下毒暗杀,佛门之地是净化人心之所,这些人的心却被贪婪自私填满,眼里岂会有善心善念?佛渡世人,那得是世人有向佛向善之心,这些人就该打将了。方丈慈悲,广开善门,可善门开了,恶人来投,遭殃的是众生------ 南宫轶执礼道“非是在下觊觎贵寺什么,实在是北地顾相之女同在下相继入寺,如今两日未见踪迹,是以想着来求问一番。” 弥然退后两步,上下打量着众人,开口道“佛诞日将至,如此盛事,少不得有居心不良者入寺侵扰,身为执法僧,有义务护卫寺院安全,至于这位公子所言寻人一事,贫僧多句嘴,各位寻人依的什么名目?若说不出个头尾,非怪贫僧动手,好教各位知这儿也是讲规矩之地。” 唐不愠未料如此粗莽一人,出语竟带着刻薄劲儿,遂冷了脸道“但有香客至此,不过被劝告一番,揖首念佛便可转身而去,怎么今日临了咱们,便喊打喊杀,全无佛家慈悲之色?” “依你言,我现下该揖首作礼乖乖送你们回去?真是笑话,你们也讲慈悲?慈悲之人会一夜尽毁我藏经阁所有门锁?” 南宫轶与唐不愠对视相询,两人摇头均表示此事与自己无关。 “咱们二人刚至此地便与师父相遇,哪有时间入阁毁器?”南宫轶解释道。 “焉知不是杀个回马枪?” 唐不愠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才会亲自跟踪南宫轶至此,才会与这僧人纠缠。思及此,遂揖了一礼道“敢问阁内可还有什么损失?” 弥然怒道“丢了十二卷《天道之纲》。” 南宫轶手中清白扇一折,拱手道“在下若说与此窃案无关,弥然师父可能不信,不如便搜一搜?” 佛门之地,有证无证也不可能真能打出个凶案来,既为寻书,便让他寻去,南宫轶丝毫不惧会被拉扯进来。 唐不愠退后两步,亦作出个“请”的姿势。 弥然一挥手,身后便有僧朝山下居士院而去。 唐不愠冷笑道“不过找个由头要搜一搜居士院,哪里还有高僧的做派?”随即又转头问向南宫轶,“太子殿下,这般心急地奔这藏经阁而来,却是为的哪般?” 南宫轶温和一笑“确实为寻顾相之女。” “太子当知已与家妹订了婚约,且已按砚城之礼送来头聘、二聘,如今却公然询问别家之女,此举是否欠妥当?” “是欠妥当。”南宫轶摇着清白扇,“可我喜欢顾谙,想知道她的近况,有所想便有所为。” 唐不愠怒意渐起“虽说以太子身份娶几宫妃子都不为过,但像如今这样一边送聘唐门一边示好顾家,就不怕两手都落空?” “怎么?唐少主希望我两手都落空?”南宫轶不紧不慢地反问道。 唐不愠因心中有所挂念,无心与他再辩,便道“你南宫家求娶唐门长女之事已是天下皆知,此际太子如若做出有悖德行之事,辱没的可是两家之风,南宫家不计较,我唐家可担不起太子风流一说。” 南宫轶眉毛一挑“怎么,唐少主还有退婚的打算?” 唐不愠正欲应下,身后响起唐不敏的声音“哥哥!” 唐不愠回头,脸上怒意未消道“这就是你相中的男人?” 唐不敏敛心静气道“哥哥有事忙去吧,这里有我。” 唐不愠“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唐不敏对着南宫轶低身行礼,笑道“殿下可用了早饭?” 南宫轶深知唐不敏四两拨千斤的招数,遂笑答“不曾,想与僧众们一起用饭。” 唐不敏侧了下身子,道了句“便随殿下一道吧!” 南宫轶回眼跃过阁顶望向远方,仿佛留恋美景,又仿佛有所思,终轻吁一口,道“如此甚好!” 两人相差半步而行,一位婷婷袅袅,一位沉稳潇洒,看背景着实一双璧人。 唐不愠倚在隐处的一块石壁上,看着远去的两人,这才回头问厉以方“怎么样了?” 厉以方却道“公子方才太冒失了。” “瞧着南宫轶急躁的样子,以为他是同咱们一样的目的,怕他得手,一时冲动便跟了出来。” “找到密室之门了,可是来不及打开,弥然便带人冲了进去,咱们的人只好顺着地道出来了。公子放心,弥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即便什么都没发现也惊扰到他们,这几日先罢手。” “是!” “着人打听一下南宫轶来流声刹的目的。还有,看好不敏,这丫头做什么事都一根筋,别让她坏了咱们的打算。” “是。” “让耳目小心谨慎些。这次佛诞日,南地来了太子及胜聪,北地来了顾谙,东地那位不露面的想来也是位大人物,到底什么事让两位天女峰的掌门齐聚这和尚庙?查!” “是!” “你方才与弥然交手,是谁暗里助你?” 厉以方一笑“宗门既允我辅公子成就大业,应不会只我一人出世。” 唐不愠笑道“你若不依附于我,凭着半山门长子的名号也能闯出一片天的。” “半山门讲究的是合族之益,不彰显个人立世。” 唐不愠点头向前行去。 山腰处,胜聪佝偻着身子问立在一旁的悧儿“可辨的出忠奸?” 悧儿露出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表情,漠然道“忠奸与我何干?” “才几天工夫,顾谙就将你教的这么傲世无矩了。” “我有双眼会看会听,这一路上的凶险,皆缘于天女的传说,世人以我为谋,我该如何回报?” 胜聪注视着悧儿的凝重神情,猜测着她的决定。 “如果天女真的成为传说,您说说书人的生意会不会好些?” 哀伤蔓延开来,胜聪直觉一种失落的情绪布满全身------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章 意外之事 唐不敏静静地看着自己包裹中的《天道之纲》,哑然失笑,多么拙劣的栽赃,而且屋里屋外的人竟没个警觉。 她抬眼看了看染儿,染儿认真道“我一直在房中,未出去过。” 门口戴笠帽的蓬山似乎也想不通这件事。 唐不敏取出《天道之纲》送到弥然面前,道“弥然师父,此书虽不是我所盗,但我却不能为自己辩解,事情就这么好笑,我的人明明都安分地守在居士院,竟未能发觉是谁偷塞了此物,事到如今只能怨自己技不如人,但有处罚赔偿,我认就是了。” 弥然冷笑“唐小姐肯认就好。出了此事,唐小姐不宜再在居士院居住,请即刻收拾行李下山。” 染儿反讥道“唐家在流声刹供有佛堂,大师怎么能因一件无证之事就赶我们走呢?” “唐家若想收回供奉,本寺也无阻拦之理。” 唐不敏制止染儿对弥然道“我若离了居士院岂不证实偷盗之事?” 弥然退后两步,合十道“施主该知世事皆有因果,唐小姐今日尝了这果,许就结了从前的因了。” 唐不敏心思聪颖,明白弥然已知前日下毒一事,面上一红,随即不再言语。 “山下有常坊可居,也很方便。唐小姐若有需,可让沙弥带路。” 知道弥然这样做是给自己留足面子,唐不敏谢道“此事前后大师明白,若有自证机会还望大师及贵寺能给予谅解,若大师能查证,唐家感激不尽。” 弥然缓了神色,道“佛虽渡众生,但佛亦苦,既知苦,当不叫世人苦。” “多谢!” 唐不敏带着随侍的染儿与蓬山在沙弥的引领下出了居士院。 章儿倚在门口一株半人高的榕树旁,乐呵呵地看戏。 弥然走过时,正看见章儿一脸的得意。 “手段拙劣,丢了顾谙的脸。” 章儿一笑“我要的就是栽赃、撵人走,用得着手段高明吗?看看,明知被人算计还没有证据澄清,只能灰溜溜地逃了,我就喜欢这痛快劲儿。” “顾谙若在不会同意你这么做。” “和尚,我也不吓唬你,你要多嘴,下次打你的就不是小石子了。”章儿上前贴近弥然道。 “你就这么有恃无恐?” 章儿退回原位,答道“不敢!您就当这次是个意外。” “意外?世有意外之喜,也有意外之悲。” 章儿仰头看向弥然,道“放下就是意外之喜,如果还有人抓着不放,我不介意发生意外之悲的事。” 弥然看着章儿一身的戾气,道“心生怖才会生怨憎。” “和尚,不要给我讲禅修,佛在我心里还不如在小姐心里有位置。” “顾谙回来我会如实对她讲的。”弥然固执道。 “请便。” 殷涤站在章儿身后,劝道“师妹曾说过这事她会处理。” 章儿回头冷哼道“我只不过出手教训了她一下,既未闹得不可收拾,也未大张旗鼓,已经给足唐家面子,不要惹我,否则下次就不是这等小把戏了。” 殷涤缓了语气道“我是想说师妹不在,咱们还是谨慎小心些好。” “还有,这几日你不要再偷入碑林。”弥然低声道。 章儿回头“碑林里的食物小姐吃不惯。” “如今来了个厨娘,吃得惯了。” “可是------” “有大师兄照顾她,你多将心思放在保护这些人身上吧!”弥然合什道,“佛诞日将近,拜佛的人会较平时多上几倍,越是这时越要谨慎。你们带着天女,本身就是目标,凡事忍着,不要太激进。” “你们既知佛诞日不安生,为何还将小姐拘到碑林里?” 弥然摇头“并非佛诞日不安生,是因为天女身份的特殊,被别有用心者宣扬了出去,如今拜佛求护佑者都希望能再得到天女加持。再者顾谙在碑林里写经,是她与方丈的约定,可与拘字无关。” “我不与你辩。”章儿瞧着从山腰向山缓行的胜聪和悧儿对弥然道“听你话,我去保护她们了。” 弥然合什点头离去。 章儿看向胜聪。 传说中南地胜师,竟是如此不出奇的一个小老太太,稀少的灰白头发随意地挽个髻,像一小撮风干的蒿草,无丝毫光华;双眼眯着,似对世事漠不关心,泛青色的脸皮干瘦多纹,嘴轻抿着,只能看到浅浅的一条细缝;一身绛色的宽大布袍罩在她的身上,更衬得她矮小瘦弱;腰间别着根凿满窟窿的木棍。胜聪佝偻着身子任章儿不眨眼地盯看,竟露出笑容来。 章儿却生出将她驼背掰直的冲动。一代宗师不都该有凌绝顶之势,神圣不可侵犯吗?怎么生得这般让人不好形容? “三娘子的得意弟子。”胜聪欣赏道,“我门下三子联手竟不是你的对手。看来在授徒之事上,天女峰确实不如相师堂。” “胜师这句褒奖,在下一定带回师门。” “明年春时我欲邀天下英雄于天女河一聚,届时会有请柬送至相师堂,还望小友力劝尊师拨冗莅临。” 章儿闻言一笑“既是盛事,在下定会尽一分力。” 胜聪亦笑道“小友爽快。” 章儿回礼。 胜聪越过章儿看向殷涤“听闻北天女峰天知阁主一枚铁尺,尽得苍掌门真传。” 殷涤行以同门之礼,道“晚辈殷涤,见到胜师。” 胜聪点头赞道“心有神、目有形,进退有度,好孩子。” 殷涤颔首致谢。 “这女童倒是好面相。”胜聪看向第七安道。 “胜师也懂相术?” 胜聪一笑,回道“我是不懂的,但能站在你身边的,想来是经过甄选的。” 悧儿全然未理场中人的交谈,眼光一直望向远方------ 远方,其实并不远。 瞳瞳林深处,有潭水声传来。弥故绷紧的神经松了松,稍轻了脚步对背上的顾谙道“师父说从林中木屋至此处,药香刚好发挥到极点,能引着无目之蛊醒来。” “既是需要一个时辰缓药香,那为何不将木屋建在此处?” “公子当知从碑林始纵深这一路都是禁地,却不是师父所禁。” “你是说木屋是早就有的?” “是,且奇在其屋中药土一旦挪移便失了效用。” “你别告诉我那两只蛊虫也是早就有的。” “蛊虫是师父引来的,专用治你体毒的。” “木屋离着深潭有段距离,那虫子闻不到香味,怎么还肯待在那儿?” “师父说那里还养了一只紫晶蟒------” 顾谙只觉天地瞬间变黑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一章 意外之失 顾谙平生所怕二物蜜蜂、蟒蛇。 今乍听深潭处有蟒,顿时起了放弃之心。顾谙咽了口唾沫,小声道“老实人,你也骗我。” 弥故一笑“紫晶蟒无毒的。” “这是有毒没毒的问题吗?你知道我怕那东西怕的厉害,连名字都听不得。” 弥故又笑“我不会让它靠近你的。” 顾谙将脸靠在他背上,咕哝着“老和尚一定是报复我的,被欺负这么多年,可算逮到机会报仇了。” 弥故听着小女孩的委屈,心中生出异样的温暖,这样的独处从前未曾有,以后怕也不会有了,这样的娇羞之态以后也不会再感受到了。日下的树林里,透着和煦的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原来人生,还可以活出另一种境界------ 耳边水声渐盛,隐隐有水汽扑面,湿润的空气里夹杂些些许的青草香。 顾谙很抗拒七空方丈的安排,极力地蠕动着身子,希望恢复些力气好脱身。弥故并不拆穿她的心思,只是将双手背后托底,防止她掉落下去。 这样的顾谙,有些任性、有些小心眼、有些小聪明;这样的顾谙才是青春年少的,符合她年龄的;这样的她现在只看眼前事,不去琢磨天下,没有理会王廷;这样的她,依偎在他的背上,浅浅低语,娇羞的样子一定很美------ 他喜欢这样的她。他想或许这就是爱情。爱她,仿佛才是这个世间最真最真的道理;爱她,好像内心才会平静;爱她,想给她一切,看她喜、看她笑,看她的好、看她的坏;爱她,不是冲动,是命中注定------ 所以,当顾谙被放下时,弥故看着她眼角挂着的泪珠时,心竟痛了。他轻轻拭去她眼角那滴泪,安抚道“有我在,定会叫你事事如意。” 顾谙嘟着嘴,像个被宠溺的娃娃,笑了。 寒潭入口长满绿色的青苔及半人高的不知名的草植,偶有开花,红艳艳的小朵,衬在并不明亮的日光下,孱弱地摇摆着,四周静寂得让人以为这是个死潭。只到弥故扒开草植,往里探看时,才惊觉洞内轻爽舒适。他又向里走了几步,洞内视野很宽,仰头能看到露天的一个窗式出口,阳光不浓不烈地照射下来,正照在一处晶亮处,那是紫晶蟒。紫晶蟒正前方是一个圆形的石桌及几个石礅,石桌同侧十余步外是一张草席垫子,除此外,洞内再无别物。他不敢再靠近,思量着师父交待的时辰,忙转身出了洞,对顾谙一笑,说句“我抱你进去。”近前将她抱进洞放在草席上。 顾谙无力地歪着脑袋问道“我不看它是不是它也看不到我?” 弥故失笑,道“紫晶蟒全身鳞片坚硬得很,你不好奇那两只小蛊虫被养在哪里?” 顾谙伸手抓着弥故的手不放,嘴上却取笑他道“它有肚子的,那里很软,可以寄生虫蚁的。” 所谓寒潭,其实水并不多,所以紫晶蟒大部分身子仍然露在外面。也因为空间的狭小,加上一个时辰的发酵,顾谙身上的药香彻底地散发出来,洞内弥漫着奇异的香气。弥故眼角的余光紧紧地盯着紫晶蟒,不敢错眼。 紫晶蟒似乎也被香气陶醉,长长的身子有了变动,蛇尾甩着声响拍打地面,盘着的身子随着蠕动起来,弥故便看见蟒蛇头顶最大的那片鳞片开始上下颤动,不一会儿,一只拇指长的棕色虫子,惬意地爬了出来。 棕色虫子仰起头,弥故能清楚地看到它头上立着的两根触须,像猫的胡须,向外支愣着,满身被褶皱包裹,看不到嘴鼻,看不到爬行时的脚。 “你看什么呢?”顾谙注意到弥故凝视前方问道。 弥故拉紧顾谙的手,不知该如何跟她形容面前的一切。那条虫子,离开紫晶蟒后身体开始起了变化,一条红线从它的触须生出,迅速蔓延全身,进而身子开始泛起透明色,不过喘息之间,这条无目之蛊已经完成变身,通体变得血红,尤其那两根触须,胀得已有小指粗,它似有些奈不住这种变化,朝着顾谙的方向蠕动的更快。 “它是不是中毒了?” 顾谙听着弥故没头没尾的问话,不明所以,下意识地朝着他眼神方向看去,正看见一道血红雾色朝她扑面袭来,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拦,将蛊虫攥在手中,一用劲,捏爆了,喷了她一脸似血的红色液体,腥味弥漫出来,在空中散开,气味越来越浓,刺激的顾谙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用手抵着胃看着弥故,脸色煞白。 弥故眼见着蛊虫被顾谙捏爆,竟来不及出手相拦,望着蛊虫干瘪的躯壳,一时无措。 顾谙难受地只手撑地,急欲离开这里。弥故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往怀里一拉,就势按下她的头,顾谙眼角余光里就感觉一条影子从她的鬓边飞过,伴着阵阵“吃吃”之声。 “是什么?” 弥故依然环抱着她,一种不祥之兆由心而生道“另一条蛊虫羽化了。” 顾谙还没来得及再问,便听到“吃吃”伴着翅膀振动的声音,快速而有劲地向他们袭来。弥故挥着僧袍不停地还击,但似乎击退蛊虫的攻击。 顾谙的身子开始摇晃起来,胃终不堪腥味的刺激,张嘴一口鲜血喷出,人便瘫软着失了撑力,从弥故的怀里滑到地上。 “公子!”弥故一边挥袖驱赶蛊虫,一手将顾谙拉起重又环住。 顾谙直觉刚才一口鲜血吐净了五脏六腑,身子轻飘飘的,又似连魂魄也吐了出去,整个人呆呆傻傻地,虽然意识里清楚自己目前的状况,可是眼睛却开始迷离起来,她使出全身力气抓住弥故胳膊,指甲深深地嵌进弥故的肉里,喊道“杀了它!” “杀了它!”顾谙又喊出一句,用尽力气后人便失了知觉,再次从弥故怀中脱落瘫躺在地上。 弥故虽不明原因,却不敢耽搁,凭空一掌,将蛊虫击落在地,随即抬脚,左右一碾,“吃吃”声哀号不止,渐至无息。 弥故跨步向前抱起顾谙,轻放至草席上,从挎包里取出解毒丸,饮了她几口水,急唤着“公子?” 顾谙微睁眼,虚弱道“老和尚失策了。” 弥故心疼地抱紧顾谙。 “刖汀那个老妖婆害惨我了。”顾谙气息已乱,转靠在弥故怀里,咬着下唇,好不容易拔上一口气问道“老和尚怎么交待你的?” 饶是闻名天下的流声刹藏经阁首座,佛法精深的弥故,此时也思绪如麻。 “师父只说用无目之蛊解你身上的毒,再用另一条蛊虫解无目之蛊的毒,然后刺你十指放血,换了紫晶蟒的血------” “哪部医书医典里有这样治人的?” 弥故低着头“没有。” “拿我做试验了。”顾谙苦笑着,“我就想我怎么可能那么好命。” 弥故道“公子!如今之计只能试试了。我将这两只蛊虫焙了,碾成沫,以蛇血服下------” 顾谙仰头望向他,猛地咳嗽不止。 “我虽不懂师父以毒解毒医理出在哪里,但毕竟是个参照,只是差了用药先后,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死马当活马医吧!”顾谙立即同意他的做法,“老和尚也没想到我体内引蛊的药香不到一个时辰就散了。” 焙药得需瓦片,此地无瓦,弥故拾了个石墩以手刀削薄成片,将两只蛊虫躯壳放在石片用焙烤起来。顾谙侧躺着,眨着眼睛,看忙碌的弥故,似自言自语,又似与弥故闲聊“你知道我这人疑心很重的。” 弥故闻声抬眼。 “相师堂中,入门五年以下的人是近不着我身边的,连说话都不能。” 弥故一笑“我知道。” “天女峰中人我也不信。” 弥故如旧“我知道。” “可我信老和尚,信你!” 弥故笑里更添满足,他用手比划着“你这么高,刚会走路时,你娘就常带你来寺里住一阵。那时你喜欢吃蜜糖,喜欢裹了一切东西吃。” “那是我喜欢满山跑掏蜂窝,被蜂群撵的掉到山沟里,摔断了胳膊,又被毒蜂蛰中了毒,吓得再也不敢碰蜂子。” “毒蜘蛛你都不怕,竟害怕蜜蜂。”弥故边说着边拿起另一石片,开始磨碾虫壳,腥苦的气味又蔓延开来。 他抬起头,眼神里是不确定的探问。 “好了!”他将石片上麿好的药末递上前。 顾谙看向他,又看了眼外面的天,道“天黑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二章 一日三夕 顾谙疲惫地眨着眼睛“天黑了,紫晶蟒会不会喜欢这个时辰出去觅食?” “那就抓紧取血。” 弥故起身,慢慢靠近紫晶蟒,用手里的树枝拨弄了几下。受到惊扰的紫晶蟒慢慢活动起来,盘蜷在身体的蛇头一点点地抬起,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吐着信子,似在疑问弥故为何打扰它的休息。 弥故有些惊惧面前这条粗长的蟒蛇,不知从哪里下手。 虽说此蟒无毒,弥故却不敢近前动手,他从挎包里取出数支粗针,对着蟒蛇颚下猛刺去,紧跟着凌空纵起,单脚轻踩在蛇头上。长针正刺中蟒蛇下颚,弥故翻空,手中多出一只摊开的皮囊,他迅速地将皮囊套在蟒蛇下颚处,猛劲向后一提,皮囊竟收缩成的气囊形状,数息之后,蟒蛇发出一阵抽搐的嘶鸣声,本已立起的头及身子如大厦倾倒,瞬时没了声音。弥故早已在巨蟒倒下时跳了出去,待证实蟒蛇确已昏迷,忙松开皮囊的系口,里面已集了小半袋蛇血。趁着蛇血正温,弥故忙将药末混入皮囊中摇晃着,然后解开绳扣,将皮囊平摊开来,借着身旁篝火细细地又用木枝搅拌起来。 顾谙闻着腥味睁开眼,一股作呕的气息充斥着她的感官。 弥故更多的则是不确定他这突如其来的配方是否有用,他忐忑地看着顾谙,问道“公子?” “老实人,给我念一段经文吧!我想看看佛的慈悲能不能度一个不拜他的凡人度过劫难。”顾谙接过皮囊,一口喝下调匀的“解药”,闭上双眼,艰难地侧趴到草席上,任胃里继续翻江倒海。 弥故默然结跏趺坐挨近顾谙,双手合什,轻诵起经文。 天上有几颗小星,透过石洞上方的洞口投射进几点亮光,像是被火炙烤后遗下的零星火炭。 顾谙昏沉中迷糊着,好半天才觉意识稍清醒些许,听弥故还在诵经,问道“你诵的什么经?” 弥故睁眼抬头答道“《地藏菩萨本愿经》。” 顾谙劝阻道“我方才不过随口一说,不用当真,万一我的毒真解了,我岂不是要烧香还愿?” 弥故并未把顾谙的话当作随口之言,而是认真道“菩萨,梵文叫菩提萨埵,菩提是觉悟之意,萨埵是众生之意。菩提萨埵,就是觉悟的众生或是觉悟众生的人,叫做菩萨。菩萨的专名,都是随菩萨的德行而题的。这位菩萨叫做地藏,也是他的德行,有合乎地藏二字的意义。” “你不用给我解释,我不懂的。” “地藏菩萨,有广大的慈悲,一切众生,都要靠他救护的;众生的善根,都要靠他生长的。好像土地一般,所以叫做地。藏就是宝藏,财宝足以救济人的贫苦,圆满人的事业。这位菩萨有无量的法财,布施一般苦恼众生,且使他们都能修行成就,好像宝藏一样,所以叫做藏。地藏菩萨,既证得如来藏性又救拔地狱众生,这是他的特别本领,所以叫做地藏。本愿,是菩萨所发之愿,有愿才有行,愿是行的根本,所以才叫本愿。经字,在梵文中有契之意,这契字你可当之为契约,我认之为契合------” “老实人,你想说什么?” 弥故神情庄重地看着顾谙,一字一句道“我以己身发愿,以己身为契,许你一世安------” 顾谙挣扎着欲起身,急道“我不许你这样做。” 弥故微笑伸手轻拦,道“此身既交佛家,便该是我与佛之缘,你忧什么?” “我不值得你这样做的。” “我会一直站在你前面-------所以,莫怕!” 顾谙抓着弥故的手,准备就势起身,再与他辩,心忽地悸痛起来,紧接着一阵莫名恐慌,身子控制不住地摇晃起来,眼前蒙起一层迷雾,什么都来不及想,又一口鲜血喷出,人径直倒在弥故怀里。 弥故感觉自己的头“嗡”的一声炸裂,心里有一万种猜测,都化为四字——解药无用。 弥故将挎包中所有物品全部倒空,颤抖着从中扒找,却急躁地全都扔了出去。无用,统统无用。事出有心相救,却败于自己的贸然举动,倘真的害了顾谙------他猛地将顾谙怀里,想用自己虔诚的心将她唤醒,想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命。 可是无用------ 他回头,双目泛红,盯着还在昏迷的紫晶蟒。下一刻,他放下顾谙,几步窜到巨蟒面前,双手夹着粗针,他准备再取巨蟒之血。正在此刻,身后转来顾谙微弱的声音“老实人------” 弥故猛回头,顾谙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 顾谙枕在弥故腿上,呼吸渐渐顺畅起来,心里痛楚的感觉也轻了一些,瞧着仍旧一脸紧张的弥故,安慰道“这会儿还没死,该是死不了了。” “是佛祖保佑的。” 顾谙没有反驳,轻轻“嗯”了声,侧了身子,头朝里,手抓着弥故的僧袍,或许是因为在深林寒潭之中,又或许是因为自己身体的原因,虽是暮春,顾谙仍感觉阵阵冷意袭来,她又向里缩了缩,找了个舒适的姿态。 弥故将手搭上顾谙的右手脉,半天才道“我所听来的皆是蛊虫害人之说,拿来解毒,确无半点把握,如今又与师父之法相悖,不知会不会落下个什么隐患或病根。” 顾谙并没有顺着他的话。 “我出生于破庙之中,那夜雷雨交加,半座山都塌了,我娘躺在半扇庙门上生下了我,她说她祈求老天爷让我快点降生,希望能来得及逃离。就在我降生那一刻,泥水裹着碎石席卷而来,你说是不是老天爷不喜欢我?如果没有我,凭我娘的武功,那些杀手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如果不是生产我耽搁,她早就越过这场雷雨,到达安全的地方了。” “老天爷若不喜欢你,怎么会让你遇见师父?” “老和尚?”顾谙困极,打了个哈欠才接着道,“他抱着我,听我的啼哭,说是他救命的佛乐。” “师父待你如珍。” “我知道,无论我犯多大的错误,闯多大的祸,他从未恼过我,我娘就是这样宠溺我的,从不舍得责备我半句,更不许旁人说我半个不字。” “我想娘了------老实人,你知道想念的滋味的吗?那种想把人抓住却抓不住的感觉,很难受的。我想让她再给我擦眼泪,想让她再给我买好吃的,想让她再抱着我,想让她再哄我入睡,想让她为我寻婆家------不可能了------”顾谙捂着心口,一口鲜血喷出,人又昏了过去。 弥故拭去她嘴角血迹,慢慢将她抱入怀中,陪她一起痛着------ 一柱香后,顾谙再次醒来,一眼便看到紧张地盯着她看的弥故,笑道“老实人,你真该恭喜我活过来了。” “恭喜你!”弥故听话道。 “我梦到我娘了,她还是那么漂亮,穿着她喜欢的藕色襦裙,警着伞,站在一片杏花春雨中,冲我笑。” “所以想念也可以是甜美的。” “是!” “所以你可以去寻另一个宠你爱你,给你擦眼泪,给你买好吃的,抱着你哄你入睡的人了------你放手了,你娘才好过。” 顾谙一愣“这世上还会有那么一个人吗?” “会!会有那个人,他会站在杏花春雨里等你,与你共擎一柄伞。” 顾谙仰着脸,一脸的欢悦------ 弥故转眸向黑夜暗处,那里晕出层层光圈,渐生一派春光,杏花飘飞,有女擎伞袅袅而至,嫣然一笑------ 弥故亦一笑------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三章 僧在缄默 顾谙自三更始睡至凌晨,没有再吐血。紫晶蟒巧于此际从昏迷中醒来,“嘶嘶”声不绝,似在控诉弥故的行为。弥故踱步至潭边,注视了它半天才道“君子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僧人行事,亦有可为不可为,所以你不必恼,我不会因此多生愧心。” 紫晶蟒好似能听懂弥故的话,竟止了“嘶”声。 “你居浅水受蛊虫钳挟非我师父所为,这仇怨与我流声刹无关,至于取你血疗毒,你可当做是你的功德,而我为了报你之恩,会解了囚你的法阵------” 紫晶蟒如琉璃宝石的双目中竟溢出泪来,点了点头。 弥故双手左右画圆,引起点将圆线画成六角星芒,又牵着两个六角星芒重合,有光起,星芒渐渐脱离他的双手,越变越大,直至覆盖到紫晶蟒身上,化为涓流,自上而下,从头至尾,与潭水合二为一,瞬时澎湃起来,紫晶蟒就势起身仰头,蛇尾灵活地摆动起来,蛇身中处六角星芒封印图案一瞬即逝,消于清流之中。紫晶蟒翻滚着兴奋跃起,弥故这才看清它长数丈的身躯。紫晶蟒一跃至平地,舒服地盘曲成团,只露出扁长的头部,“嘶嘶”声中长吟不止。 “你很漂亮!”弥故上前抚摸它光亮鳞片,“当年封印你的人,将你养的很好!” 紫晶蟒将头置在团上,像个娇羞的孩子。 “我依你法解了法阵,希望你也能信守承诺,不要伤害那个女孩。” 紫晶蟒点了点头。 “我师父未助你出法阵,并不是存了恶意,他也是为那个孩子------” 紫晶蟒抬起头,眼中现出厌烦之色,似嫌弃弥故的絮叨。 弥故止语。 紫晶蟒环行寒潭一圈,至洞口时回头冲弥故点头示意,隐于夜色中------ 弥故低诵声“阿弥陀佛!”,施礼相送。 晨时,下起了小雨,淅沥不停地从头顶那方洞口不停地洒落,顾谙仰着脸接着雨水,偶有雨滴滑落她颈窝处,凉得她一缩脖,开始咯咯地笑个不停。 弥故从洞外采了几个野果和几株山蘑,架起火烤了起来。 “老实人,我还在长身子,你就给我吃这个,还不管饱?” 弥故笑而不语。 “那条蟒蛇真的走了?” “是!你要不信可以去潭水边看一看。” “咦,我才不要呢?”顾谙转身继续接着雨水。 晨阳将光亮赐予大地时,雨已停了,顾谙嚼着熟酸果的时候,问弥故“你既知咱们是来解毒的,为何不带吃食?” 弥故心情很好道“没带吃食也没饿到你啊!” “老和尚既打算好了为我解毒,为何不将此地布置的像样些?” “这个地方已经很像样了。” 顾谙吐着果核,瞪着眼睛,可爱的模样让弥故心柔软得像天上的云。 “真好!能活回来真好!” 顾谙递过去串起来的山蘑,道“你已经几天没进食了,吃一点儿------” 弥故笑着摇头“我去收拾一下,咱们回寺院。” “回去一定要与老和尚好好辩一辩,害我吃了这么多苦,着个人把蛊虫碾成粉和蛇血带回去不就可以了?”顾谙眼珠一转,改口问道“不许撒谎,说,怎么回事?” 弥故垂了眼睑不言语。 “老实人!”顾谙喊道。 弥故用木棍敲熄火堆,道“回吧!” 顾谙固执地坐在草席垫上抬头,一脸的倔强。 弥故看着明显瘦了一圈的顾谙,疼惜道“回寺院我给你烙薄饼。” 顾谙歪着脖,认真道“你当真不告诉我?” 弥故伸出手,半俯身,吓道“巨蟒该觅食回来了。” 顾谙下意识地蹦起来,抓住弥故的手,紧张道“快走,快走!” 弥故顺从地被小女孩牵着,出了山洞。 山风徐徐吹来,带着花草香,弥漫林中。雨后的林中路很滑,偶尔踩到水坑里,就势再跺一脚,看水花四溅的美丽。时有小动物伸头探看,很快就被两人的嬉笑声吓回窝里。 顾谙因吐血太多,脸色一直苍白,弥故不敢走太快,加上她喜欢林中风景,故脚程缓了又缓,走了大半日,竟还没走出树林。 紧张的神经松缓下来,弥故才感觉左脚一阵麻疼,趁着顾谙围着一只山鼠玩耍时,他蹲地扒掉鞋上裹着的泥,解下芒鞋的绑带,入眼一片血肉模糊。没想到普通一棵树毒性竟这么强,食用解毒丸也没抑制住毒性。弥故从挎包里掏出几粒解毒丸服下,取出银针正准备放血时,银针被顾谙抢了过去。弥故将脚向后一撤,不想让顾谙看到。 顾谙在弥故对面蹲下,指着他已肿胀的没了模样的乌黑的左脚嘲笑道“它像只坏掉的猪蹄------”话还没说完,顾谙已装不下去,泪便止不住地流出,“你是不是中毒中傻了?伤得这么重怎么能忍着呢?” “我吃了解毒丸了。”弥故安慰着。 顾谙抹了把眼泪,从弥故的挎包里翻出装水的葫芦,摇晃了下,道了句“别乱下针,等我!”人便跑远了。 弥故知自己拦不住她,挪到近旁的一棵古树下的大石上坐下,捡着树下还沾着雨水的树叶轻轻浸湿模糊的脚背,慢慢拂去脚上的腐肉,脚趾露了出来,白骨成漆,弥故摇头,自语道“当真是毒傻了,竟不知道疼。” 少时,顾谙疾跑归来。 “得先将伤口洗净。” “你从哪里打的水?” 顾谙指着身后道“那里有一道瀑布。” 顾谙从裙摆里处撕扯下内里,蘸着水就要给弥故清洗伤处。 “给我吧!”弥故从手中拿过湿布,“那里除了瀑布还有什么?” “隐约是片石林,鬼斧神工,急着回来没注意看。瀑布水流湍急,形成一个回旋的涡流,其下应该有玄机。再有的,便是这一路过去,树木少了,花草多了,嗯,与这里不同,那里像有人住过的样子。” 弥故应了声,不再接着问,低头若有所思。 “有问题吗?” “此处我也是第一次来,好奇问问。” 顾谙注意力都放在弥故的脚上,随口答道“以后有时间磨一磨老和尚,咱们再来探一回。这树林真是诡异,外表看着平常无奇,有果有蘑还有动物,树竟有毒,那些动物怎么活?” 弥故清洗完腐肉,顾谙递过去一个瓷瓶,道“你的药药性平和,用我的吧!会很疼,用不用我把你绑起来?” 弥故失笑,还未开口,顾谙已拔了瓶塞,整瓶药倒了下去,药粉裸露在空气中,顾谙轻轻一吹,药粉顺着气流均匀地洒落到弥故脚上,刺骨的痛立时淹没了弥故,就像有一双利爪入腑抓紧他的心向外拖拉,弥故疼得直了眼,感觉下一刻眼角眦裂,他咬牙强忍着,保持脑中最后的清明------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四章 醉翁之意 顾谙用木棍打着路上的青草,有些懊恼地问道“老和尚不是准许我参详石碑了吗?” “师父此时传书令咱们速回,必有原因。” 顾谙恼道“难道我是闲的吗?拿解毒哄骗我,绕了我好几日。” “怎么能是哄骗呢?师父也没想到会出了意外。” 顾谙站定“你一定读过碑林里的石碑。” “什么?” “我不要弥安他们陪我,我要你陪我去南杞。” “这事我做不得主。” “我在问你的意思呢?” “我得听师父的。” “我把去年的书送还,还会认真抄写经文------我就跟老和尚说不知体内的毒还会不会复发,需你时刻在身旁察看诊治。” “相师堂有巫君女姁。” “四师又不懂解我的毒。” 弥故将顾谙的小心思瞧在眼里,看她顾盼间的灵动狡黠,欢喜她在自己面前的本真、不假装。更欢喜以她的喜好为自己的喜好,遂点了点头。 顾谙心情立时好了很多,转身顺着来路返回碑林。 弥故回头看远山、听流水、思传说------ 瞳瞳林里,当真有另一个世间? “老实人!”顾谙又开始喊他,叽喳的像只百灵鸟,跳跃在日光里,美丽的光影重重叠叠映在他心深处,他朝着更真实的顾谙走去。 身后茂密丛林,恢宏瀑布,懂人语的紫晶蟒都随着他的身形,尽化在层层隐雾里。 他布下雾阵,隐藏了秘密------ 陈娘站在碑林入口处张望着,大黑狗懒懒地趴在一旁,前爪无聊地刨着面前的土。 远远地,陈娘开始招手,欢喜地曲膝拍打着大黑狗的头“回来了!回来了!” 顾谙笑着对弥故道“你是因为她听话不会贸进碑林,才敢留下她吗?” “陈娘算是我的病人,因生产误用药伤了脑,失了一部分记忆,记不起自己是谁。自我给她诊治始,每年佛诞日她都会来做一桌素斋来谢我。” “她将你认做了佛?” 弥故摇头道“你们俩有点相似处,她只管进出寺院,从不拜佛,她说那些个泥人又不会说话,拜来拜去为的什么?她看人只凭心、感觉,只要她愿意靠近你,便会一心一意待你。” “拜来拜去为的什么?”顾谙笑道,“我不拜佛是因为不敢,可没有她的境界和彻悟。” “陈娘喜爱做食物,我有很多烹饪方法还是跟她学的。” 两人说话间已行至入口处,陈娘又拍打着跟在自己身边左右打转的大黑狗的头,欢喜道“回来了!回来了!” 顾谙看着她雀跃模样,打趣道“陈娘,你给我们做了什么好吃的?” 陈娘立时止了欢喜,咬着右手食指,不停地眨着眼睛,像个犯错的小孩子,半天才回头指着禅房道“有人!” 弥故与顾谙同时抬头,才看到站在禅房门口的章儿与殷涤,满面忧色。 “出什么事了?” “小姐,铮王反了!” 顾谙一愣“铮王?铮王不是刚与砚城签订完不战和约吗?” “传来的讯息是他并没有回京都。” “一个无兵无权的王爷,凭了谁的势?” “十万勤王军由珉王封地起师,如今已连下三城。” “原来是窝里斗了。”顾谙恨道,“珉王一个不受待见的王爷如今都能起事了,不知是铮王游说的精彩还是背后之人挑唆的高妙。” “小姐?” “堂内有消息吗?” “没有。” “既无信就代表无事,你还急着求老和尚把我唤回来做什么?” 殷涤道“天衣派人来了,苏淇失踪了,说是去了铮王大营。” 顾谙面色一凛“既现了形,留着就无用了。” “天衣说她妹妹苏笺还在山上,怕她们会里外照应,问用不用------”章儿问道。 “用什么?人家都把这枚无用的棋子弃了,你还接着?” 殷涤近前“师妹,三师妹自小在天女峰长大,怎么会?” 顾谙冷冷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二师姐还滥发善心。” “我的意思是也许三师妹下山是查探消息去了。” 顾谙嗤笑一声,看向殷涤,问道“所以呢?我这一路上对你说的话,你竟半点未入心?” 殷涤被顾谙的怒目吓了一跳,闪烁无语,心里着了慌,有心辩解一番,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二师姐,我知你是好心,但好心要用在好人身上。苏淇异心,要说旁人不知我信,你会不知?你手里那把铁尺日日攥在手里是摆设?不过抱着息事宁人的心遮掩罢了。” 殷涤急道“我没有包庇她,我只是觉得她可能是贪心,我真没想到她敢造反。” 顾谙叹道“所以我说师父将你们保护的太好,教得你们总以为人心向善。这世上的人事哪有敢不敢一说?无非会不会去做。” 弥故这时插言问道“你若回天女峰处理事务,我着人安排。” 顾谙回头“我为什么要回?珉王也好,铮王也罢,没什么可怕的。至于苏淇,等着天衣在她手上吃了亏,会反击的,不必担心。” “北芷国乱,可不是小事。”殷涤着急道。 “二师姐,朝中有我爹,有大师姐,有重臣能将,变不了天。正好趁这机会让小皇帝好好历练历练。” 陈娘端着米粥,走近撵章儿和殷涤道“天晌午了,你们两个回家吃饭去吧!” 顾谙闻言“扑哧”一笑,帮起陈娘道“陈娘说的对,这里可没有多余的米粮供你们吃。” 章儿哭笑不得,甩了袖子道“你以为我愿意在这儿喝这水粥?听说山下有富户派福糕,别期望我会给你们带回。”话说完,人已蹑空没了影。 殷涤甚是恭敬地行礼,走出碑林小室。 “老实人,你再不修复阵法,我猜明年这时老和尚还会罚你在这儿喝粥。” 弥故点头赞道“有理!” 顾谙端过陈娘递来的粥碗,眼望向方丈室道“老和尚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诳我出林,寻了这么个借口。” “公子慎言。” 顾谙任性地白了方丈室一眼,道“慎什么言?他出招了,我总得接招啊!且等着吧!” 弥故净过手,在石桌旁落坐,看着院中葱郁的菩提树,轻吁口气,终是放松下来,默诵了声佛号,细细地品起米粥来,夸赞道“陈娘妙手,化平常为神奇,一碗普通的米粥,温热香甜,甚是难得。” 陈娘眯眼笑了,开始催促顾谙快喝。顾谙浅浅呷了口,便觉唇齿挂香,再难消散。 “老实人,你捡到宝了!”顾谙欢叫道,“不行,你不能放她走,我要她,我要她!” 陈娘与顾谙像看宝贝似的互看着,开怀大笑起来------ 七空大师站在菩提树下,半天担忧的神色才舒缓下来,端着的双肩也卸了力,转身对沙弥道“回吧!”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五章 别惹和尚 小憩之后,日下中天,阳光暖意融融,顾谙惬意地歪靠在禅房里,听去而又返的章儿述说着二王造反之事。 “小姐,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顾谙一笑“朝廷的三省六部难道应付不了一个铮王?” “小姐你如今可是天女峰的代掌门,皇帝有事必会问询。” “有大师姐足矣。” “铮王怎么会突然就反了呢?” “要么被人挑唆,要么被人利用。他一直对先帝遗诏耿耿于怀,对其母陪葬之事更是心生怨憎,这样的人早就存着二心的,缺的只是机会或助力。如今,他认为万事俱备了,才敢兴兵,珉王这个傻子,自己手下有多少兵不知道吗?仓促间凑出的乌合之众竟也能攻了三座城,海一北这个小皇帝真要好好学学驭下之术了。京都有什么消息?” “铮王的家眷借流声刹佛诞法事之由,早已出京,如今铮王府皆是些奴仆家丁,已尽入狱。” 顾谙叹息道“先帝托孤时曾谕,藩王不反,帝无诛命。这是把双刃剑,如今铮王打破这个格局,给了皇帝一个出师的借口,接下来北芷王族会有一场大的变革及清洗。” 章儿显然没想到这一点,愣了愣方道“小姐不回京都,是想与这场变革割裂开来吗?” “相师堂如今还在朝廷,我用不着这么早割裂。我之所以不回京都,一是知道铮王不能成事,二是救他会有掣肘,毕竟京畿重地,许多事操作起来不方便。” 章儿更愣,道“你要救他们?” “珉王只懂逗鸟玩蛐蛐,铮王虽读了几本兵史之书,毕竟格局太窄,岂能成事?” “既是败局,小姐救他们何用?” “毕竟他们的命还牵扯着十万将士的性命,小皇帝若以先帝谕做据诛杀,岂非落个残忍之名?” “皇上才九岁,他怎么会下这个杀手?” 顾谙幽幽道“他不会,可我爹会!” “老爷?” “他是首辅,虽说平日少作用,但不代表不作为。” “小姐的意思是说老爷会教皇上做一个暴君?” “哪家皇帝手上没染鲜血?如果诛杀几个兄弟就叫暴君,那诛章氏九族的先帝算什么?” “小姐准备怎么救他们?” “他们反朝廷,我就招安他们的十万军,十万军不过十数首领,派人逐一化之。趋利者以重利许之;攀名者以盛名诱之;离间者反间之;余者诛!” “小姐你给夜姐姐的传书便是化之的办法?” “以照夜公子之名,化三五腐朽不是难事。” “早知一切尽在小姐掌握之中,我们也不用急着求方丈传书给你了。” 顾谙冷笑道“即使你们不找他,他也会暗示你们此事急迫需我处理。” “小姐这话何意?” 顾谙枕臂平躺下,抻了抻腿脚,解释道“老和尚是怕我发现他的秘密才急着将我唤出。我这次去了碑林深处一个叫瞳瞳林的地方,那里仿若另一个世界,可惜来去匆忙,来不及细探。” “要不要我夜里再探?” “那里诡异的很,一路上老实人不知解了多少迷阵,你武功再高,可不懂阵法,恐探不出究竟。” “我还想着进去瞧瞧那只紫晶蟒呢!”章儿失望道。 顾谙一笑“老和尚可惹不起,你还是收起这心。” 章儿应了一声。 “战事起,受涂炭的都是百姓,做好准备以公子名义赈灾救伤。” “是!” 顾谙翻了个身,看向窗外那棵茂盛的菩提树,静静地诵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章儿没有听懂顾谙所言,却也没有打扰她。 “一棵树,附土而生,却能得一诗赞。” 禅房门口,弥故合什。 章儿正身回礼道“弥故师父好!这时辰您不需要禅修吗?” “小僧给章儿姑娘的感觉是专注禅修的人吗?” 章儿摸不清弥故的意思,便顺着答道“流声刹藏经阁首座之名,岂是白叫的?” “原来小僧也是贪了虚名。” 章儿不太适应与和尚的对话,虚虚实实的也绕不清,有心不接话,但毕竟自己几次穿阁闯林,在人家的地盘上,总得放低姿态。遂笑了笑道“能将虚名叫得天下人都认可了也就不虚了。” 弥故又合什“小僧受教了!” 章儿不知他所谓的受教是什么意思,在哪里,也不能多问,只摆手道“弥故师父您太客气了!” 顾谙早已起身收拾利索,听了章儿话中闪避之意,接过话头问弥故“是老和尚唤咱们了?” “是!” “你什么时候可以出林?” “说好一年就是一年,早一天晚一天都不可以。”弥故认真道。 顾谙似并不将弥故因自己被罚一事放在心上,点了点头道“也好,佛诞日闹腾,我也不出去,咱们俩在这儿把金刚经抄完。” 弥故笑道“是公子一人抄写。” “咱们字体一样,老和尚看不出来。” “小僧看得出来。”弥故坚持道。 顾谙虽早已想到他的态度,但看到他的表情还是忍不住掩嘴一笑,道“就说老和尚放心将我交给你,半分不通融。所以你也不用期盼我会在他面前说你好话。” 弥故退立一旁,作出“请”势,顾谙信步而出,心情很好。 弥故回头对章儿道“章儿姑娘,我新换了藏经阁的门锁,从地藏经阁出口至入口算起,过一门加一环,十五道门,十五道锁,半寸一字,入口处那锁,长七寸五,十五文字机关锁,祝章儿姑娘好运。” 章儿懵道“什么意思?” 顾谙回头向弥故道“他不过跟四两草学了两招,偷了本书,你至于这么对付她?” “公子不觉得对私闯禁地者,我这么做很仁慈吗?” 顾谙失笑“仁慈,仁慈!” “我会记得让人给她送饭的。”弥故郑重其事道。 顾谙同情地看了章儿眼,道“老实人的意思是你既有本事闯藏经阁,就该有本事解开他设的机关。”顾谙止不住笑道,“自己闯的祸,自己解决吧!” 弥故马上解释道“章儿姑娘,我既无看不起你的意思,也无挑衅的意思。” 章儿咬牙冲着顾谙喊道“小姐,你千万不要替他说好话啊!”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六章 有求必应 顾谙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方丈室外的这棵菩提树对弥故道“天气暖了,老和尚就该将棋盘搬到树下了。” “是!” “然后引飞鸟来栖。”顾谙回头小心问道,“你还不准备告诉我你是用什么方法引得那些飞鸟来投?” “是佛的慈悲引来的鸟儿。” 顾谙瞪了他一眼“我只听说你那个佛祖曾割肉喂鹰,封吞了他的孔雀为大明王,你觉得以他的经历他会喜欢鸟儿吗?” “公子总是语出惊人。” 顾谙瞧着高耸直上的菩提树道“物以稀为贵,就因为此树天下少有,所以人们才格外珍惜;又因为此树难得,流声刹竟活了三株,且年岁已久,所以人们便觉是佛在保佑它们,佛在的地方,人的心格外虔诚------” “所以佛也容易听到公子的心声。”弥故解释道。 “我当年求他救活我娘与弟弟时,他拒绝了我------哪里还会再听到我的心声?” “如此,公子到底是不敢拜佛,还是对佛有怨怼?” “不敢拜是怕再被拒绝,不想将所求之事托付给一尊泥像。至于怨怼谈不上,我求他是因为知道我所求之事世人无法做到,只有神力才可,或许他做不到是因为他的佛法也救不了她们吧?” “他们也许只是你人生路上的一个不动的点,他们站在点上等你来,与你合眸,与你倾诉。而你仍需前进,前方有无数的点在等你,有的只能目送你,有的能和你同行------” “你这是什么道理?” “公子说没有道理便没有道理。”弥故平静道。 “有些事情,说的太透彻就变得残忍了。”顾谙看向他,神色明显动了情“我念着他们,是因我需要这个过程来温暖自己,否则,生存于我,就没有方向了。” “你认为我说得透彻,我却觉得你活得太透彻了,这样会很累的。” 顾谙转眸一笑“早就习惯了。”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确认,挑着眉道“老和尚,我回来了。” 七空方丈看她微跳的眉角,有心打趣一番,但一见她深陷的眼窝,生了不忍道“我那里有一罐南地珍珠粉,记着配蜜糖用。” “听说南人研磨珍珠粉独有一套方法,取新鲜的珍珠,用细棉白布包好,放入沙锅中,共水、豆腐同煮一个时辰后,取珍珠捣为粉末,再加泉水研磨,干燥后方可使用。” 方丈点点头。 “老和尚,你这是安慰我、还是奖励我?” “可不可以兼而有之?” “不可以!我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 顾谙指了弥故对方丈道“我要老实人陪我,弥安、弥远两位师父出外已久,该让他们好好歇息歇息。” 方丈闻言皱眉“弥故是藏经阁首座,岂能轻易下山?” 顾谙脱口而出早已合计好的借口,扮着可怜色求向方丈。方丈摇了摇头,表示不许。然后便看到两人面上露出的失望之色,这才觉察到自己忽略了某些事情,越发地不同意。 “老和尚------”顾谙央求着。 “师父,弟子想走这一遭。”弥故合十道。 “天下皆知你是我衣钵传人------”方丈没有说出后半句。 弥故抬头,亦认真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不会留恋红尘。” 方丈眼中尽是不舍“弥故,是我误了你吗?” 顾谙听言不高兴道“老和尚,怎么陪我下次山就是误了他呢?” 方丈摇头道“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师父不该自责,弟子向佛的心从未改变。” “众弟子中我唯不舍得你放下山,如今不放也得放了。” “老和尚你别弄得这么悲切,我又不会欺负他。” “你学了你爹的活法,可没学到你爹的相人术。” “老实人是璞玉,我怎么会不明白?” 方丈微叹,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有得必有失”便回了方丈室。 顾谙扭头问弥故“他是不是独自伤感去了?” “小僧也独自伤感去了。” “你说过要给我烙薄饼的。”顾谙不依道。 弥故站在原地思量半天,才轻轻“嗯”道“走吧!回去给你烙薄饼。” 顾谙跟在弥故身后,踩着他的脚印一跳一跳地蹦着,见弥故回头,眨着眼轻轻笑着,像春日里娇羞的花,怒放至极,可爱至极。弥故眉眼俱笑,宠溺地轻揉她的头,从心而生的满足暖暖地融化他的心。 春日,阳光折成七彩洒在两人身上,像会跳跃的虹,映在彼此眼中。 室内,七空大师静静地伫立在窗边,看嬉笑开怀的两人远去,渐渐忧伤起来------ 世间有情,佛亦有情,但当世间情不为佛时,佛该如何自处?世人可弃佛,佛岂能弃世人? 春风,从远方来,从深林来,从心里来,可落在何处岂是来处能决定的? 春雨,从空中落,落入大地,落入江河,落入人心,又岂是一个归处? 弥故的心动了------ “弥故的心动了!” 半山处,流声刹第三棵菩提树下,悧儿抬眼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胜聪轻轻道。 胜聪未睁眼,亦轻声道“会静下来的。” “我的心乱了。”悧儿又道。 胜聪缓缓睁眼,直视悧儿道“悧儿,一场夏安居,了结了前世,那么以后呢?以后你的路该如何走?” 悧儿眼神茫然地看着胜聪“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 “你求七空了了前世,可想过拿什么来交换?” 悧儿垂了眼帘,轻道“姐姐只余十五年寿,若有人能助她改命,您觉得她会拿什么来交换?” 胜聪眼神精光乍现,问道“你通神了?” 悧儿警惕道“您又想如何?” 胜聪激动起来“七空是凡人,他不是神的对手,悧儿你的愿望怕不会实现了。” 悧儿抬眼“弥故是比七空还近佛之人,可如今他的心依然动了,不是为佛而动,是随心而动。您觉得是佛胜了,还是他胜了?” “所以呢?” “我的心乱了,就像一池水,春风来了,它还静得下来吗?” “所以呢?顾谙是弥故的春风,谁是你的春风?” 悧儿将眼神挪移到蓝天白云之上,一脸的憧憬“我的春风在路上------”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七章 无恃生惧 人们常说佛祖在西方,流声刹亦在西方,所以天下人认为流声刹代表了佛,每有法事节庆入庙上香者络绎不绝,更有人认为在流声刹中听经诵经,有事半功倍之效,可度厄解难,去人世之苦,所以每年在居士院外排队请住的香客从未间断过。时间一长,有些心思活络之人便在山门之外仿居士院也建起座座禅房,起名“小居士院”“居士禅院”等等,且借口山门处乃佛行处,也引了很多进香者居住,每每遥望菩萨像,虔心膜拜。 为与流声刹的居士院区别开来,世人称此地为“常仿”院,久之叫白了,叫成了“常坊”。 唐不敏端坐在常坊一间居室内,不发一言。弥然的偏袒使她落了下风,哥哥的不出手使她只能移居常坊。而所有这一切始作俑者,是顾谙。 染儿与蓬山侍在一旁。 “佛诞日小姐还去寺里吗?”染儿起了话题。 “去!太子在那里,我要跟他解释清楚。” “如果碰到顾谙,怎么办?” 唐不敏侧目“什么怎么办?我是有把柄在她手上?还是低她一等?” “我不是这个意思。” “染儿,你既跟了我,就要对我忠心,不要想着怎样给我哥哥报信。” 染儿不语。 唐不敏看着她道“这么多年我的身边只有蓬山,因为我不愿相信人,那样会太累。” “小姐是相中了我吗?” “我即将嫁入南杞,后宫之中,蓬山不方便。哥哥训练你们时我曾经观察过,你的心思细腻、缜密,是个可塑之才。” “这事小姐您跟少主谈过吗?” “染儿,砚城城主的妻子不会是一个杀手出身的人。” “我知道。” “所以你想让哥哥注意到,除了有所作用外,还需要我的助力。而恰好,顾谙是我们共同的对手。” 染儿面色不动,道“谁说小姐只懂配药医病?这些个算计人的心思,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 “可是这样的我在顾谙那里一个回合都没到,就被人撵到了这里,染儿,我不是顾谙的对手。” “即便如此,小姐也仍不愿用我说的手段?”染儿追问道。 “我是砚城城主之女,位同一国公主,我有我的骄傲。如果不是为了替太子抓住天女,我连下毒也不会去做。” “可是小姐在她们眼中已经是一个为求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染儿试图用话语让唐不敏认识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可唐不敏依然不为所动,道“我不在意她们眼中我是何人,是坏人又怎样?我又不会同她们在一起生活。” 染儿看着面前这位单纯的有些固执、固执地有些自以为是的大小姐,停了话。 蓬山却熟知自家小姐的性格和作派,直接问道“小姐,需要我去探一探她的消息吗?” 唐不敏叹了口气道“那个章儿诬陷咱们时,你都没有发现得了,可见她的武功在你之上,你占不到什么便宜。再者,以顾谙与流声刹的关系,真要闹出个动静来,吃亏的也只是我们。记住咱们此行的目的,与此无关的人事不要沾惹。” “流声刹可真是给她面子。”染儿语气里充满了嫉妒与羡慕。 “顾谙的幸运不是谁能羡慕来的。出身相师堂,幼时长在流声刹,启蒙后跟随溹岭章鲁及相师堂四师研习天下之道,十岁时又拜在北天女峰掌门门下,到如今成为年轻的一代掌门。听说她在卜卦之术、巫医之法、为政之道上都有建树,传闻还说她目诵十行,有过目不忘之能------你想想,若非有才,怎能引得闻名天下的简兮公子为之倾心,为她固守相师堂?” 染儿幽幽道“小姐,你将她描述的如此完美,心中可还有胜算?” 唐不敏突地一笑,美目瞬间有了神采,道“再完美又如何?我是母仪天下之命,而她,注定一世孤独------” “小姐,你真的相信殷涤说的?” “为何不信?顾谙不也信吗?” 染儿看了她一眼,心道“所以,你是以顾谙的标准做自己的标准吗?” 唐不敏顾自言道“可惜哥哥不肯告诉我有关顾谙太多的事情。” 染儿有些悟出少主将自己派到大小姐身边的用意了这位看着聪明的大小姐,某些时候的想法过于简单些了。也许,这也是少主没有拦阻她出门的原因——成亲前多经历一些事情,才不至在后宫中被人利用或伤害吧! 世家的女子大抵都是这般模样,可顾谙却偏偏不同。 那个顾谙,她想走近去看,看自己少主心仪的那个极美的女子,身上到底有何魔性,引得天下俊杰为之着迷? 染儿怎么也想不到,她眼中那个美的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的顾谙,此刻,正守在碑林禅室旁的土灶前,眼巴巴地瞅着锅里的薄饼,咽着口水------ 弥故忍不住笑道“再吃一张就五张了。” 顾谙比划着薄饼的大小道“那么小那么薄,一张都不够一口吃的,老实人,恁地小气,还埋怨我能吃!” 弥故无奈朝她身后的陈娘解释道“她偏爱这薄饼,每次不吃到够,旁人是休想吃到一口的。” 陈娘少有的清醒,道“我知道,有这种遇到好吃的就眼红的人,眼里除了吃食,什么都看不见。” 顾谙听着两人的打趣,回头和道“是啊!是啊!陈娘,我现在都看不到你了。” 陈娘看着顾谙将薄饼卷成筒状,蘸着蜜糖吃得津津有味,一脸疼惜之色。 “小姐,捡两张凉的丢上来呗!”章儿站在碑林入口处的山柱上,开口问道。 顾谙回头,惊问道“章儿,你解开藏经阁里的机关锁了?” 章和傲然一笑“不过丈高的楼子,谁说一定要从里面进出?这挑檐飞阁的,照样来去自如!” 顾谙转回头,看向弥故,弥故倒不计较,笑道“章儿姑娘要是觉得好玩,明日我在藏经阁上布置些机关。” 章儿立时软了下来,搓了搓手心,学着和尚合十状,道“弥故师父,我不敢了,手下留情啊!” 顾谙眉毛一挑,道“章儿,你莫怕他,有你家小姐我在,破解他的机关轻而易举。” 章儿苦了脸道“小姐,关键是弥然就在楼前等着呢!我这一跳下去,不被逮个正着?” 顾谙转头央求弥故“老实人,能不能让她下来?” 弥故耳边听着请求,眼睛却盯着薄饼,唯恐一个顾看不及损了手艺。 “弥然是监院,要不请他上来处理此事?” 还未等顾谙答话,章儿抢道“弥故师父,这儿风景很好的,我也喜欢的。” 顾谙闻言笑着对弥故道“你知道章儿为什么不喜欢流声刹吗?” 弥故亦笑“被一群武功不如自己的和尚压制,心情自不会好。” “章儿心情不好,我也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多吃点儿。” “多吃点儿我的心情就能变好了?”顾谙反问着。 “我的心情能变好!”弥故一本正经道。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八章 人之常情 章儿不惧流声刹中和尚的武功,却怕对方以礼以矩来要求自己。生性不受拘束的她宁愿倚在藏经阁挑檐上眺望山上山下一切。因为无聊,章儿开始藏经阁、碑林往返解说她所看见的一切。 “小姐,唐不敏回来了。” 弥故正用手锄在禅室西南角处劳作着,听着章儿的好事,笑道“章儿姑娘目力真好!” “我是想看她这出追夫的戏码会是个怎样的结局,”章儿怕弥故听不明白,又解释道,“她正在与南杞太子南宫轶议亲,可是那个南宫轶相中了我家小姐,不辞辛苦,一路追随。她追他、他追她,多有意思!” 弥故笑声稍滞,随即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人之常情。” “本来她喜欢谁、追着谁与我们是无关的,可是她偏动了歪心思,给我们下毒。”章儿不甘道。 “礼尚往来也是人之常情,所以章儿姑娘使了些手段也是可以理解的。” 章儿心情大好,赞道“我就说弥故师父最通透、最明事理。”又指着被弥故松过的土问道,“弥故师父,你需不需帮助?” “章儿姑娘只需再瞧瞧今日还有什么好玩的事物,回来讲给我们听就很好了。” 章儿得了任务开心地点头跳过碑林山柱跃上藏经阁。 顾谙这时才道“你这样她会以为你惯着她。” “她喜欢听赞赏的话。”弥故道,“小女孩都喜欢听表扬,你也是这样的吧? “我也喜欢听表扬的话,可我不喜欢听假话。”顾谙学他的样子,屈膝蹲下,随手捡了根树枝,慢慢拨弄着松过的泥土,偶尔翻出一两条蚯蚓,就又用土把它们埋起来,倘有蚯蚓再露头的,她就用树枝压住它们的头往土里摁。边摁边抬头问道“你打算种什么?” “我有几枚木瓜的种子,存了几年,总想不到什么由头种下,今年可以了。” 顾谙笑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老实人,你种木瓜想送给谁?是要与她结永好吗?” 弥故抬头看着她,脸色变得肃然起来。顾谙以为自己玩笑开得过头了,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不好意思道“对不起,老实人,我不该开你玩笑。” 弥故重又低下头,轻轻道“没关系。” 顾谙恼自己的口不遮拦,一时又寻不到别的话题,只得朝向章儿的方向,希望她的话题能化解此时的尴尬。可是章儿的身影仍立在最高的挑檐上,任风吹卷她的裙摆,一动不动地看着山下。 顾谙用树枝随意划着,先写几笔刚劲的虬字,那是七空大师的笔体;又写簪花小楷,写意潇洒,又不失风骨,这是她自己的字体;再写隶书,蚕头雁尾,一波三折,正是弥故的笔体。弥故见之,评道“从前你的字写得锋芒毕露。” 顾谙道“锋芒毕露的是简兮公子。” 弥故知顾谙心情不好的时候好想起简兮。 “我没有生气。”弥故解释道,“我是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不会有人知道,原来不是!” 顾谙不解。 “我自小长在寺中,从未下过山,所知所觉皆是师父所授、书中所学------世上的人都说和尚应该守五戒------,可是我没有做到,我是不是不配做佛的弟子?” 顾谙直觉弥故的问题症结并不在守戒上,可是却又抓不住重点,只得依他的话说道“我觉得修佛就如世上大多数的修行一样,修的是心,只要你的心持正,便是大道。” 弥故一笑“公子修成大道了吗?” “没有!我的心贪求太多。”顾谙诚实道。 “我也有贪求,是不是修不成大道了?” 顾谙一愣“老实人,你别告诉我,你想还俗?” “连流声刹都在俗世,我要还去哪里?” 顾谙拍拍心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是受我蛊惑要还俗了,那样的话,老和尚不得和我玩命?” 弥故将木瓜种洒在土里,道“我不懂种木瓜,不知这样对不对。” 顾谙托着腮,道“大不了,发不出芽,死在土里,也省得咱们埋它了。” 弥故语结。 “你不用这副表情看我。发了芽,结了果,又怎样?总有一日枯死、老死。和人一样,谁能熬出日久天长的滋味来?” “素来习惯你喜欢语出惊人,且想法异于常人,可还是被惊到了。连我这寡淡的出家人都知世有四时不同,有日月星辰可看,你竟得出世事不过如此的结论。” “不对吗?”顾谙反问道,“既无长生,何苦造出那些个长生的词来唬人?便是那天,也不是日日白云红霞的,它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世人谁能守住自己的心?所以,老实人你不必计较,按自己的心活着就很好了。至于修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公子的话给我的感觉却是人总有一死,既然难免一死,还修行个什么劲儿?” 顾谙一乐“我那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你可听不得。” “公子的话带着三分道理,小僧入了耳,便想参一参。” 顾谙“扑哧”笑道“我的话初参有三分道理,又参便存一分,再参可就都是屁话了。这你要参?” 弥故看着顾谙语出粗鲁的古灵精怪的样子,摇摇头。 顾谙好了心情,道“我在爻山养了一群匪军。” “我知道!” “你知道他们拦路抢劫时的黑话是什么吗?”顾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土,退后两步,貌似举着把大刀,兴致勃勃道,“此路是我开,此路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牙嘣半个不字,看俺手里这把刀,管杀不管埋!” 弥故忍不住大笑起来。 顾谙一派兴奋地看着弥故,也开始跟着他大笑起来。 ------ “二位,我能打扰一下吗?”章儿站在两人身后,幽幽道,“你俩还正常吗?” 二人回头看向一脸发懵的章儿,又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章儿蹙眉摇头,递过一封信“老爷不许小姐你救铮王和珉王!” 顾谙敛了笑容,问道“为什么?爹爹很少干预我的决定。” “所以贺叔请示小姐下一部怎么办?是继续命令还是撤回派出的人手?” 顾谙沉吟少许道“撤回吧!” “是!”章儿转身离去。 弥故叹道“你事事不避我,这真不是好事!” 顾谙一歪脖,问道“所以呢?我该杀人灭口?” “功夫好的那个已经走了。” 顾谙遥望苍穹,脸上现出凝思“我也要走了。每次都是这样,在外面玩野了不愿回这里受拘束,可回了这里,享了宁静又不愿走了!” 弥故看向顾谙的侧脸,微暖的日光,他的少女,在岁月里给了他一段人生最美的遐思。 从此圆满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九章 善心可嘉 佛历1368年四月初八——佛诞日! 盛寺鼎盛,佛烟缭绕。 从早至晚,古刹人流攒动,佛号声不止。 东天有流云,随风而幻出各种形状,霞光陡生,渐渐晕染半天;西天有佛乐起,半空有香花洒落,落地生根,沿山阶盘旋而上,蜿蜒无边。流声刹中人群瞬时沸腾起来。 章儿倚在角落时,玩着九连环,见四周云雾升,心念一动,径自跳下藏经阁奔了碑林,不一会竟扮成观音模样,持着不知从何处寻来插枝瓶,折了细柳,跃上藏经阁的翼角,一副俯瞰众生的神态。 有眼尖的信众,兴奋地伏在膜拜,口里不停诵着佛号。 章儿低眉慈悲,学着戏本里观音的动作,从瓶中取出柳枝,洒向人间。信众再拜,抑制不住的伏地喜泣。 章儿轻诵佛号,启唇道“佛祖知尔辈虔心向善,特遣本使至此,与神道之使,与各位加持,从今后神佛两道,共护苍生,使天下安宁、清和!以此证佛心慈悲,善心可嘉------” 藏经阁下,流声刹中伏拜一地。 桑暮大殿外的铸铜祥云香鼎前,仰头看此时一脸肃穆的章儿,左右的人扯着他的衣襟将他拖拉至地跪拜,不时叮嘱道“佛光普照,不要直视!”桑暮嘴角挂着嘲笑,依旧漠然地仰望其上的“菩萨”道“倘这是佛光,那我是谁?”听到他这番大逆不道之言的人纷纷怒目而视,以指诘责。桑暮看着已将身影隐在雾气中的章儿,问道“借了我的东风,你要如何谢我?” 碑林禅室外,顾谙半坐在石凳上将双腿屈伸向前,绾起裙摆,褪去足袜,指着肿胀的小腿问向弥故“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还是为了圆我说的谎?” 还没等弥故答话,章儿已以迅雷之势冲来,扯盖上顾谙小腿,诤言道“小姐,就因为此地无人,你就不拘‘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法了?” 顾谙一笑“哟,‘菩萨’回来了?还不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反倒有闲心管我遵不遵礼法?” “我躲什么?谁问我我都说是小姐你让我这么做的。多好!流声刹佛诞日,菩萨显圣,佛光普照!老和尚应该感谢我才对!” “不过借了旁人的一点幻术玩的小把戏,你以为老和尚是三岁孩子?” 章儿不理她的话,而是指着她的小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谙重又将裙摆撩起,对章儿道“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我问你怎么又中毒了?” 顾谙眼中一暗“你喜欢的想要与之结交的紫晶蟒,它的血与我的血不相融。” 章儿左右看着顾谙与弥故,不相信道“一条蛇的血会与人血相斥?” 弥故解释道“是有一点点的抗拒。” “所以呢?”章儿问向弥故。 “其实也不能说是抗拒------” “弥故师父,你非要跟我玩文字游戏吗?”章儿语气重了些。 “章儿姑娘莫恼。”弥故示意她去看顾谙小腿肿胀处,“我方才试着用银针刺血疗法,肿胀已经消多了。” “所以呢?重点是这方法能从根本解决问题吗?” “我再辅以草药熏蒸,双管齐下,几日便可。” “所以呢?我家小姐的清白呢?”章儿语气有些叫嚣,颇有些悍女的架势。 顾谙“扑哧”一乐“章儿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被老实人怎么了!他是老实人,表里如一的老实人,再说他是出家人,心里、眼里想的都是敬佛,慈悲对世人的事,怎么就被人拐到‘清白’二字上了。” 章儿一歪脑袋,笑嘻嘻道“小姐,他若肯还俗娶了你,我觉得你们很般配。” 顾谙白了她一眼,捏了捏肿胀渐消的小腿,对弥故道“她今天不知被哪股风呛着了,说话不着调,老实人你别在意。” 弥故一笑置之,道“陈娘昨夜就将包裹收拾好,说要跟着我们,我得配几副药给她带着。” 顾谙点头“我曾替她诊过,虽说伤了脑,不可能痊愈,但继续医治,认人记事应该没问题。” “她这次回来症状确实比以前好多了,可能是流浪在外遇到了高人,给她诊治过。所以这不是我的功劳,是她自己的造化。” 章儿却不满道“那造化为何对小姐不好?解个毒都解不利索?” 顾谙嗔怪地看着章儿。 弥故低头“是小僧医术拙劣!” 章儿又是嘻嘻一笑“弥故师父你晓的就好,以后给我们小姐医治时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再小心!” 弥故道了声“是”转身去寻陈娘。 顾谙一挥手,撵章儿道“弥然这会儿不抓你了?” 章儿神情自得道“今日佛诞,寺里的和尚恨不得一个当十人用,他哪里还有时间管我?” “所以才会让你钻了空子,跑到翼角上胡作去了?” 章儿一副更正的表情,道“小姐,你也说那是幻相了。跟咱们在京都时闹市上的手法一样,一啄门这是想乘机捞点什么,我横插一杠,也是打击阴谋的一种方式。” “一啄门擅以幻术行绝杀、刺探之事,只做金钱生意。你觉得他们花费心思铺了满天的佛香,是为你做嫁衣?还是你以为你的突然破坏会让他们计划搁置或失败?不会,都不会的。” “小姐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顾谙咬牙道“我被拘在这里写经文,又不能放条蛔虫到他们肚子里,怎么知道?” “如果他们是对小姐不利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水来土掩,咱们不能因为怕水来就堵水吧?上古尧舜时鲧筑堤堵水未平被杀于羽山,可见堵这法子行不通。” “小姐,不过论制敌的法子,你怎么就讲到上古去了?” “鲧乃黄帝六世孙,颛顼玄孙,如此身份都死在舜手里,尊贵的身份也救不下铸错的他。所以我们要借鉴,遇敌制敌确实是个战术问题,如果有机会,我倒很想会一会这位使幻术的高手,顷刻彩霞满天佛光现。” “小姐还没说怎么化解危机呢?” “章儿太小心,谁说化解危机一定自己出手,借刀杀人也好,四两拨千斤也好,都会有人抢着出手,因为他们中有人相信先出手者制人,后出手者制于人。四地中贵胄齐聚于此,你以为真是来拜佛的?帝王家最出无情人,他们知道拜了佛也没用,相反他们喜欢借佛一身光彩来行事,好掩盖自己身上戾气。越是别有用心者,越会掩饰,手段也越高明。你只要跟着观察,就会发现彩头落在谁身上,那人就是一啄门的同谋。” “这样岂不是暴露了,毕竟一啄门在江湖上地位太臭,谁愿意沾染这种人?何况还是贵门子弟,图的是天下霸业?” 顾谙冷笑道“贵门?霸业?自古只有‘胜者王侯败者寇’之说,哪有以贵贱来论英雄的?” “都不是傻子,谁不知谁的猫腻?” “知道又怎么样?这把戏是演给天下百姓看的,只要百姓说好,便是一招很好的攻心计,与那些个贵门何干?” 章儿一愣,问道“那依小姐分析,我的突然出手,反而可能是为他们做了嫁衣?” “是!” “那大师不得找我算账?不得问我那么做的意图吗?” 顾谙不以为然“你不是说受我的指使吗?” 章儿眉头一展“小姐说的对!”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章 蝉与螳螂 眼看着漫天佛香落地生花,最后包裹着唐不愠,在他身边环绕久久不肯散去,唐不愠受百姓跪拜时那睥睨天下的神情,南宫轶心底生出阵阵寒凉。他初时并不介意与砚城的婚约,他认为以如今自己之势,娶的这人必是皇权所使,所以当得知皇后所定的侧妃人选是自己熟知的唐不敏时,他没有拒绝,所谓的秦晋之好虽说是种形式,但毕竟将两地拴在一起,砚城可为南杞屏,南杞可为砚城障。退一步讲娶一个女郎中,总好过其他人,唐不敏的医者心应该不会被他的病疾吓倒。可如今,唐不愠昭然若揭的野心,对两国联姻而言,并不是好事。 人群中,唐不敏呆望着仿若金光护体的哥哥,心里的热情一点一点地冷却下来。哥哥终是被征服,成了它的仆从。这天下的去留岂是他唐不愠一人能决定的?这天下的百姓又岂是他唐不愠一式便能糊弄的?,遮住他的双眼,蒙蔽他的认知,她能做什么?唐不敏努力向前,她想抓住哥哥的手,求他不要拆毁自己的姻缘,求他擦亮双眼看清楚自己的处境,求他念城中百姓安危不要惹火上身,求他珍惜眼前一切。可是涌动的人群很快将她挤出去,任她被碰撞、被推搡、被责难------她伸出手想要挽留,就像少时哥哥的手总在她稚嫩的手上,如今这只手为了,松开了需要他指引方向的妹妹,孤单地踏上一条不归路。 唐不敏的泪不听话地涌了出来。 南宫轶从人群侧方走到唐不敏面前,将她引至路边的山石旁。 “你哥哥借佛的名义宣告了自己的野心。” “太子会弃了砚城吗?” “不敏,关于亲事,我想砚城与南杞失了时机。” “太子,我哥哥他可能只是一时糊涂。” “即便他真是糊涂,我想南杞皇朝也不愿与之有交集了,再有,你会相信那样一个傲视众生的人今日所做之事只是一时糊涂?他心急,自有他心急不得不出手的理由,而我恰恰因为这个理由,更加确定与砚城解聘的决心。” 唐不敏抬头,腮边的泪凝成冰凉的水珠,犹不肯落下,更显得楚楚可怜。 “就因为我哥先出手,南杞便要弃子了?” “确切地说与弃子无关,是我需要一个与你解聘的理由。不敏,我想娶的那人是顾谙。” “你喜欢她?” “有喜欢的成分在里面。” “只怕是身份与地位更重要吧?那样的一位天之骄女在侧,何愁天下不在手呢?”唐不敏仰看着南宫轶,“就因为我没有顾谙的能力,你便弃了我,这不是弃子是什么?” “不敏,对不起!” 唐不敏认真道“我不同意,成亲之事南杞已昭告天下,如今仅凭你一人之言说解便解?哪有这个道理?” 南宫轶铁了心要解了这桩姻缘,遂直言道“此事我已禀了胜师。” 唐不敏目中起了凉意,以胜师在南杞的地位,即使严皇后也不能置喙其决定。 “原来太子早就存了解聘之心。”唐不敏失神道,“怪不得那三千石粮食被扣在北芷不肯运出,怪不得二聘放在驿站不肯送。我用热情、耐心换来的竟只是随口的一句对不起!男人发起狠来,当真是薄凉无情!”唐不敏眼中噙泪再次看向南宫轶,“只是太子,不知你的一厢情愿可能打动顾谙?” 南宫轶无言。 唐不敏保持着大家之风,挺起胸膛,呼吸沉重道“我虽心仪于你,却不会用眼泪来求你,我会站在原地,看你如何折翼而归!”说罢,唐不敏转身即去,未再回头。 佛塔下,胜聪与悧儿静立看着山下的一切。 “唐不愠急着昭示他的野心,是为什么?”胜聪似在自语。 悧儿并不答话,她的目光落在对面山道上执扇的少年公子。一身普通白衣的少年公子并未注意到悧儿,他的眼神落在南宫轶和唐不愠身上。 “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说,您说这三人谁是螳螂,谁是蝉,谁是黄雀?”悧儿好事问道。 胜聪摇头道“老了,眼睛也浑浊了,看不清哪个是哪个了?” “唐不愠被人当作蝉放到凶险处,所以他急着翻身,以期能闯出个名堂,余下二人都不想做蝉,想做最后出手的黄雀,都按兵不动。唐不愠又不是傻子,只有动了才能改变格局。” “你从不议国政、天下,如今话里句句都是谋略与算计,是顾谙教你的吗?” “乱世出英雄,英雄希望出乱世,这该是世上男儿共同的心愿。他们三人都想做结束乱世的黄雀,所以他们之间斗,他们身后的势力也斗。用尽尔虞我诈,竭尽所能地攫取着世间一切可利用之人,这便是他们,这样的他们,即便得到天下又怎样?结乱世者、造乱世者,有谁真正以天下为念的?没有!” 胜聪转头看向悧儿,她发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位弟子。 “神也好,佛也好,不过是求各自安时托籍的对象而已。而我,不想给他们希望------” “所以你要绝了神通?” “是!” “七空是人,不是佛,他解不了你的难题。”胜聪道。 “那又如何?”悧儿看向胜聪,“可是世人不知道啊!就如同您也来结夏安居,能悟得什么?神眷顾使你重新活过来的造化?使力的明明是北地苍荨,可是世人不知道啊!”悧儿露出一口白牙,阳光偶射其上,泛起象牙的光泽来,“顾谙诚心待我,我亦诚心待她,难得我能寻到一个谈得契机的朋友,我想好好活一世。可若谁想对她不利,我也不会束手不管的。” “悧儿这是在警告我吗?” “算是吧!”悧儿仰起与她言谈极不相符的瓷一般的娃娃脸,认真道,“南宫轶可不像传闻中那样性慈心软,假的让人厌恶。” “这世上何人不假?你为了避祸,找个旧爱难觅的由头要七空封了你的神识;七空呢?知道世人太多的秘密,干脆左手茶右手棋,过起富家翁不问世事的活法;我,只为多苟活几年,还得夹着尾巴做人。” “这世上谁不夹着尾巴做人?天下王朝中东盛太子,已有‘绯月公子’之称的齐佑,不也乖乖地拜入刖汀门下做弟子?北地的小皇帝,其上虽有辅宰及能臣,却架不住各诸侯王时不时的造反,小小年龄就得削尖脑袋想办法制伏恁多的兄弟;您的好学生南宫轶,当年是严皇后一力促成,他才保了性命,得了太子之位,可谁都知道,南宫轶的成败不在其父手中,而在这位善于将人玩于股掌之中的皇后手中,南宫轶不将自己扮得柔善可欺,只怕也保不住太子之位。贵人尚如此难活,普通人又怎样?” 胜聪静静看着她,道“你从前都不懂这些的。” “是啊!我从前一心想修仙的。” “如今为何就变了呢?” 悧儿抬眼,认真道“我的生而知之不过是个特例,世界这么大,总会有一两个我这样的人吧?这世上,哪有神仙?” 胜聪亦认真回道“没有神仙,天女峰哪里来的?” 悧儿冷笑道“您说哪里来的?不过是欺骗人的把戏,演的久的连自己都信了。您不用诧异,顾谙如今是掌门,苍荨早晚会让她知道历代掌门才知的秘密。” 胜聪突地没了下文,呆滞着表情,不可思议地看向悧儿。 “倘若天下的人知道真正的神仙的故事,您说他们还会像从前一样膜拜你们吗?” “你不会告诉天下的。” “我也希望天下不知道。”悧儿托着腮,眼望着山下,一字一字道,“这一世,我想活得简单一些。”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一章 不战和约 落霞散尽。 唐不愠抬眼望向东山山道,那里站着位白衣少年,手里也执着一柄扇子,一副潇洒写意的作派。少年背山而立,与他对视。 唐不愠握紧手中的袖箭不停地搓捻着。 只是,他没有胜算。 只因白衣少年是齐佑,天下国势最强的东盛国的太子,东天女峰掌门刖汀的关门弟子,亦是闻名天下的“风雅四公子”的“绯月公子”。 而自己,只是砚城少主,是那个年年接到东、南、北三国“招安书”的砚城城主的儿子。 砚城是天下第一大城,却不是第一大国,城与国,便是自己与他的差别。 他与他,便如今日之势,他居上,他为下,他得仰望才能看到他,而他,轻轻一眼,便能看透他的周围。唐不愠退后两步,想站在角落里,离开他视线里的光。可他的光,让他无处遁匿。 他是齐佑。 这时,厉以方近身靠前,询问道“公子,已经把小姐送走了。” “知道为什么急着把你派到山下,接应大小姐送她走吗?” “是出什么事了吗?” 唐不愠叹息道“若以计谋论,我不怕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可是以国力论,我的确不如他们。”唐不愠回头看向与自己志同道合的兄弟,接着道,“能怎么办?每个人都有梦想、野心,难道就因为自己某些地方的弱势就要放弃?以方,我不是那种人。” “是!” “砚城出事了!” 厉以方面色一凛。 “齐佑人在此地逍遥地拜佛,却派人对砚城下手,暗杀我四城城辅,重伤我爹。堂而皇之的拜访,堂而皇之的下手。” “我们不是签订不战和约了吗?” 唐不愠冷笑中夹着心酸“齐佑要征收砚城四成税赋,他的理由是,本应直流入东天女河的河水因为砚城的阻挡及围拦,使得东天女河河水量日益枯竭,致使百姓生活艰苦难捱,所以砚城要赔偿东盛的损失。” 厉以方愣愣着看些唐不愠,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地问道“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怎么耍无赖耍到这个程度?他想干什么?想把砚城变成东盛的附属国?” “不是附属国。”唐不愠悲凉道,“他的目标不是砚城,他也不想要砚城,东盛喜欢的是南杞和北芷。拆了砚城,陆地、水军可以双管齐下,进攻两国,他们图谋的是天下,不是偏安的一城。” 厉以方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吃惊吗?我们辛辛苦苦为之努力奋斗的家园在他眼里一文不值的。” “难道砚城就是好欺负的吗?”厉以方敛了诧异。 “属下虽不辨东盛的企图,可南杞与北芷中难没有人识破他们的诡计?难道他们会坐壁上观?砚城有危,他们岂会全身而退?” “以方,这天下哪里有永远的同盟者?我们寻求了另两家的帮助,然后呢?离了东盛的虎口,又会落到另两家的狼窝里。我们永远都是别人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公子想怎么办?” 唐不愠坚定的眼神里透出狠厉的决绝“这天下,逼得咱们不得不反了!” “所以,我们要启用各国的暗桩了?” “是!” 厉以方顺着唐不愠的方向望去,他看不清白衣少年的神情,可他感觉一股凌人的寒气。从前他曾想过某一日他能携心上人的手同游天下,泛舟江河,做一对神仙眷侣。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简兮公子曾说过天下乱,砚城始。 天边暮色渐起,余晖映照下的古刹笼罩在一征祥和中,大地被染成慈悲样。苍天高塔就这样自自然然地俯视着众生,行走于世的众生,在暮色里,慢慢地日复一日地扮着各自的模样,演绎着悲欢离合。 “明明是暮春暖日,我却感觉逼身的冷。”唐不愠仰望天穹,叹道,“以方,咱们只有四城军。” “以方愿与四城军誓死追随公子。” “回砚城!” 与此同时,砚城城主遇刺重伤及其下四城主被杀一事也传遍了流声刹诸贵耳中。 顾谙放下正描着《金刚经》,竟不自觉地念了声“阿弥陀佛”。 “东盛何至出此下策?对唐有道这个胸无大志的人出此毒手,逼迫唐不愠造反,他们会得到什么?” 章儿低头不语。 “大师兄可有留言?” “唐不愠启动各国暗桩,且已邀约江湖人士齐聚砚城共商守城之计。” “东盛称霸之心早有,但此时出手却不是最好时机,除了逼唐不愠提早自立外,还会令江湖绿林同情唐家而成为其助力。这种增对手羽翼的做法实在不像刖汀的手段。” “听说是东盛的太子齐佑的手笔。” 顾谙合上经文,对一旁闭目凝思的弥故道“老实人,写不下去了。出碑林。” 弥故立即起身,合十而待。 “章儿,着贺叔给八堂下令,派人贴身守护我爹。” “是!” “让贺叔催一下四两草,让他在南杞和我会合。” “是!” 顾谙叹道“天下第一城啊!毁在唐有道手里。” 唐有道僵卧床榻抓着儿子的手悲怆道“为父悔不听你言,签了不战和约。” 唐不愠跪在榻前,看着双眼空洞无神的父亲,泪蓄满眼中,却未有掉落“是儿大意,未察东盛卑劣,累父亲至斯。” “我儿大志,为父无福辅你做一世明君。愿以一己残躯,助儿引天下声援。” 唐不愠语咽。 唐有道伸手拉起唐不敏的放在唐不愠手上,道“她是你妹妹,从今后你们兄妹要相依为命,她想嫁南宫轶,我要你发誓一定要实现她的愿望。” “是!”唐不愠低头答道。 “爹!”唐不敏泣不成声,哀绝父亲的不肯救治。唐有道拉着唐不敏道“我儿,为父以半城换北天女峰保命符。但有险,求苍荨,无不应。” 话毕即撒手而逝。 唐不愠跪地叩别慈父,体内血液瞬时凝成冰霜。 砚城府,白幔遮,举城悲。 历时十九日的“不战和约”废。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二章 睚眦必报 顾谙看着胜聪背后侍立的菘山三子,对胜聪揖了手,问道“在砚城时这三位师兄曾对我门下乐修阁阁主苏淇说过‘同气连枝’,如今苏淇与北芷叛军铮王把酒言欢。敢问胜师,这场军乱中南杞扮个什么角色?你们南天女峰又起个什么作用?” 胜聪笑道“彼时苏淇未叛师门,仍是天女派弟子,那时若顾掌门便告诉咱们门内有了叛徒,‘同气连枝’一词我这三个徒儿是万万不敢出口的。” 顾谙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继续道“哪里就是胜师所言叛徒一说?不过家师认为一枚细作,权且留着观观,只是没想到贵门多事,误了处理此人的时机。” 胜聪摇头“顾掌门意欲何为?” 顾谙面色一暖“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相师堂四师如今在南杞有桩私事,我欲前往接应,只是人生地不熟的,怕费时费力,加之又很想结交由芝师姐,所以想要胜师手书一封代为引介。” 胜聪点头“由芝亦慕顾掌门,此事可。” 顾谙又道“本门除间一事因三位师兄而生变,所以晚辈斗胆求胜师个情,请三位师兄走一遭,晚辈也是怕夜长梦多啊!” 胜聪脸色未变,道“礼尚往来本不是过,只是顾掌门开口就交待了两件事,买卖好像不是这么做的?” 顾谙装作没听懂,一脸的疑问“代为除间这事,我可是求胜师帮个忙。既不算礼尚往来,也不算买卖,是胜师您心疼晚辈。” 胜聪身后菘山三子嘴一撇,暗道一句“脸皮真厚”。 胜聪又笑“既如此,那我就再多疼疼你,我也怕你这一路舟车劳顿辛苦,幸好我的一个弟子也在此地拜佛,就让他陪你一道,既方便你行事,又能助你了解一下南杞的风土人情。” 顾谙一愣。 胜聪对门口一笑“轶儿,可否?” 顾谙回头,正看到禅室门口处,一身白衣的南宫轶,风姿卓绝,一脸的温和。 南宫轶入室见礼,回道“轶儿遵师父命!”又冲着顾谙一揖道,“此行,还可践了月前与谙谙饮酒之约。” 顾谙在心里对这师徒俩的一唱一和鄙夷了一番,面上却和声笑道“太子同行,该是何等风光?只是在下出身江湖,身上不免沾了草莽之气,得罪了太子就不好了。” “轶自小常居天女峰,对天女派的规矩也算熟悉了解,断不会因一时之气而伤了两枝的和睦。” 顾谙笑道“好说,好说!” 胜聪起身,心情欢愉道“从今日起,我要结夏安居了。” 顾谙回头看着笑得像个孩子的干巴小老太,不知她喜从何来。胜聪慢慢道“夏安居后,我想先去北地寻一种紫色的花儿,我与你师父苍荨初见时,她的耳上就别了支那样儿的花,我很喜欢,她跟我说,那种花儿只在北地秋日里出现。顾谙,咱们北地见。” 顾谙点头应下。 胜聪近前,看着娇美的少女,羡慕道“年少真好!我也喜欢看漂亮的女孩,难怪轶儿为你着迷!”顾谙听胜聪突转了话风,微侧着头,怔了一下。“能在动情的年纪寻到一位倾心的女孩,是上天对他的眷顾。他虽比你大了几岁,但还不如你懂得多,你多教教他。”顾谙越听越有种婆婆交待儿媳的感觉,遂笑道“胜师,南杞与砚城的婚事可是轰动天下的,您可不该与我说这番话的。” 胜聪抓住顾谙的手“该不该的也说了,就当我是倚老卖老,讨了你的便宜。” 顾谙失笑“您这样可一点儿不像传说的文达天下,谋安社稷的胜师。” 胜聪闻言哈哈大笑“那是别人眼中的我,既不是我眼中我,也不是你眼中我,那样的评论与你我何干?为何去听去信?” 顾谙点头赞道“晚辈受教了。” “去吧!让轶儿陪你,看看南杞的山水、花草、人文,寻一寻你喜爱的。” 顾谙感受胜聪刻意的却不令人厌烦的热情,再次笑着应下。 “可与悧儿话别了?” “是!” “不必担心她,我虽年老,但保护一个孩子的能力还是有的。” “不敢劳胜师,晚辈已让二师姐照顾她。” “也好!可以向殷二阁主学习学习。” 胜聪回头对南宫轶道“勿挂念,去吧!” 南宫轶一揖至地。 禅室,有春光射进,暖洋洋的。四月天,花儿开满山道,熏染着流声刹,无论是拾级而上还是沿级而下,入目便是芳菲。 人间四月天,悄然而至。 山门处,顾谙回眸仰望,高处有树、有风、有从容。 顾谙回神,准备抬脚上轿,耳畔响起一声“姐姐!” 顾谙住脚回首。有少年从山路奔来,一声一声唤着“姐姐”。顾谙的心便陷入其中。少年不顾自己满脸的汗,递过一个纸袋“姐姐,路上做零食吃。” 顾谙低头看去,是裹了蜜糖的长生果。她捡了颗放进嘴里,咬出了脆响,细细地品嚼着,谢道“好吃!不粘牙,脆生生的,春日里难寻这么好的长生果。” 长生果点头道“是我一颗颗挑仔细的,就怕姐姐不喜欢。” “你是来拜佛的?” “我一向听家里安排,这次也是叔叔陪我来的。明日我们就要起身回砚城了。” 顾谙顿了一下,道“听说砚城如今不安生,你们还是打听一下再做决定吧!” 长生果脸色一黯“家里投了很多银钱进去,不能不管的。” 顾谙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递过去道“这里有几颗珠子,给你傍身用。” 长生果抬眼,不肯去接。 “拿着吧!说好了回砚城看你,不知几时能兑现,一人在外,凡事多用心。” “是!” 顾谙看着少年那张从前只在梦里出现的面庞,动情道“无论何时都要想着,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再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长生果点头道是。 直到马车走远,长生果才打开荷包,里面是大小均匀的几颗夜明珠。长生果抬头望着已成黑点的马车,自语道“说好了在砚城等你,我不会食言。” 其后有人近前,轻声报告道“太子,流光姑娘的尸首在背山处找到。” 长生果收了夜明珠,与齐贾对视。 长生果道“早就说过刺杀是最下策,十三子偏不听,如今搭了小师姐的命进去,就算师父不说什么,大师兄也会怨你们。” 齐贾不语,眼神示意随从退下。 “他们可是计划今秋成亲的。”长生果说着遗憾事,话语中却没有丝毫悲意,“喜字变成白字,有热闹可看了。” 齐贾仍不语。 “你说我是再演一出戏半路杀了他们?”长生果回头,“还是让大师兄怨恨同门更好一些。” “太子!”齐贾道,“欲速则不达。” “是啊!”长生果仰天叹气,轻抚了把脸,满目起悲色,转身边跑边喊道,“九师兄、十师兄,大事不好了!” 禅室内,胜聪合十静坐,诵道“观自在菩萨!”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三章 春水初生 马车上的章儿不解道“小姐,那几颗夜明珠可是真宝贝,你就这么送人了?” 顾谙一笑“我去年送你的琥珀质地司南佩也是真宝贝,你不照样戴着招摇过市?” 章儿一捂嘴,笑道“不是真宝贝我也不要啊!可是你明知道他身份有问题还对他这么好?” “这世上少有人是清白立世的,人活着怎么可能没有秘密?” “小姐,在砚城还可以算是偶遇,那么这次呢?应该是有意为之吧?能与十三子同行,他的身份一定不简单,只怕还在其上。” “好章儿也学会分析了。” “看似是为佛诞日而来,实际上都是各怀鬼胎,这样的人心上都长眼,虚伪狡诈,你还替他辩白。” “章儿,进过公子小室的人寥寥,所以鲜有人知道长生果的长相。他与我纯属偶遇,没有作伪的成分。他拜佛也好,别有用心也好,再大的图谋无非就是整个天下。可那又怎样?咱们这一行人,哪个没有图谋?不过五十步笑百步耳。我既受了他一声姐姐,便会把他做弟弟,这就是我的态度。” 章儿急道“小姐,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情分,万一,万一他真是别人算计好的一步棋怎么办?” 顾谙冷笑道“那又如何?难道我是坐守困城之人?” “小姐?” “章儿莫恼,我怜他确实因他与我梦里的长生果一般模样,这么多年,他在我梦里长大,会笑会哭会撒娇,可是一点儿都不真实,我在梦里都感受到那是不真实的,可我不愿放弃,因为我怕,怕自己清醒了,连梦里弟弟都没有了。可现在,我能感受到了,那张脸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叫我姐姐,脆生生的,带着甜味。章儿,哪怕他只轻轻眨眨眼睛,我的心就化了。章儿,他是我弟弟,他没死,只是另寻了个地方长大,如今来找我了。” “小姐,他会比梦里的长生果可怕。” “我的长生果不会的。”顾谙固执道。 章儿听了顾谙的话,默默无语,偏过头看着窗外。 这时车夫的位置上的贺贲插言道“小姐,南宫太子刚才命人来传话,再过一柱香的时间咱们就要上船了。因为刚过佛诞日,返程的人比较多,大船没有租到,只租了艘小船,咱们的车马都得找客栈或车马行寄存。” 章儿掀了车帘问道“贺叔,你没告诉他,小姐的车马是要随行的吗?” “告诉过了,可是你瞧河道上,挤满了人。” “他是太子,官仪配置上至少也该有属于自己的官船啊?就算他出门没带出来,可他回的是自己国家,难道连艘官船都弄不到吗?”章儿鄙夷道。 “话虽在理,或许他这么办是有自己的考量。”右侧座上弥故道。 章儿哼道“他会有什么考量?无非想赚些廉洁爱民的名声。” 顾谙笑道“看来他是赚到了。” 章儿不满道“那咱们怎么办?他轻手利脚的,就没考虑咱们?” 章儿的话章刚落,冬桑驱马近前禀道“顾小姐,太子已另租了艘船放置各位随行之物。” 顾谙道“不必了,一会儿停车时,我们自己会看着办的。”章儿接着道“对,用不着了,可别因为咱们坏了你家太子爱民清廉的名声。” 冬桑刚要反驳,一触上章儿寒剑般的的眼神便缩了脖子,解释道“太子的行船在雨湖帮助农商运莲子,一时调配不回,所以才不得另租船只。” 顾谙问道“南杞的莲子这时节就上市了?” “是!昨日有农商求告到太子这儿,太子便将行船派了出去,这会儿太子还在处理骆县私调农船采女游湖一事。” 因掺了政事,顾谙立时住了嘴,道“事涉贵国农政,咱们不便多听,既是行船来不了,也不必劳烦太子了,南国多水路,少不得有条行船好办事,贺叔,你去码头牙行,买条船。” 贺贲回了声“是”跳下马车,自去办事。 冬桑心中却道多余。 少时,贺贲转回禀告“已办妥,置办一艘三层楼船,牙行附赠了两尾小舟,两三者泛游适用。” 顾谙“嗯”了声,便不再做声。 冬桑不由咋舌面前这位主子的豪气与爽快,朝上瞟了两眼,章儿一巴掌甩出,冬桑吓得连忙退步,弥故伸手拦下章儿道“外面起风了,放下车帘。” 章儿低头退回车内。 弥故回头笑对冬桑道“请转告太子殿下,若事务繁忙,我们可以明日再走。” “是!” 车厢内,顾谙闭目假寐。 章儿托着腮,自语道“雨湖莲子,一两银子一盅的雨湖莲子,怪不得那个太子那么着急,他哪是用船装莲子啊,他是用船装银子去了,怪不得没功夫搭理咱们。” “小姐,你说过没有用雨湖水泡过的莲子,不能叫雨湖莲子,可南杞运到北芷,湖水也变味了,莲子也泡胀了。” 顾谙“扑哧”笑道“我哪一年给你买的不是北芷第一船上的雨湖莲子?你享受的是皇家待遇,还叫屈?那湖水是用冰桶封盛的,哪里就变味了?还有那莲子,买回来也是挑了饱满的才敢盛给你,哪里就泡胀了?别人家的雨湖莲子是一两一盅,你的可是五两一盅!想去雨湖直说,别在这儿抹黑那些办事的人。” 章儿“嘻嘻”一笑,上前贴近顾谙道“小姐,没有到了家门口,不让人进门喝茶的道理。” “北芷专营雨湖莲子的商铺是京北七门。” “所以更应该去了,看看京北七门是不是进了些次等的莲子糊弄皇帝。” “你这小脑袋,什么时候也开始琢磨这些了?” 章儿头挨着顾谙肩头,笑道“近墨者黑,不对,是近朱者赤!”顾谙揽过她的腰,轻抚她梳理得有些松软的发髻,道“明明还没有及笄,偏偏要扮个大人样。” “我想陪着你。这样,咱们就都不是孤儿了。” “傻丫头,你怎么是孤儿,你还有哥哥啊!” 章儿环上顾谙的腰,幽幽道“我哥太懦弱,提起报仇一事都会吓得胆颤。连小姐提议让他入刑部,如今都只是个讲头。” “章儿,嗣哥哥不喜欢就不要强求,他喜欢做教书先生,就随他吧!” “是!他活得简单随心也好!”章儿坐正,笑道,“脏活累活最让我来好了。” 顾谙一巴掌轻挥过去“你什么时候做过脏活累活?从前不说了,这次出门,两个孩子都是殷涤在带,你连条手帕都没洗过。” 章儿低低道“我管杀人埋人了。” “杀人埋人是按人头领赏,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别以为我不知道,埋人的活多是你逼着桑暮干的。他可是个读圣贤书的书生,劲可别使大了。” 章儿“哼”道“抱头喊害怕时装得挺像,埋人时的嫌弃劲儿却露了本性。一看就是位只管杀不管埋的主儿。” “他已经扮得很不错了,一举一动颇有书卷气,他只是不知道我会根据气味辨人、记人。” 章儿又挨了上来,腆着脸问道“我闻不出别人身上的气味,可是我能闻到你身上是什么气味。” 顾谙横了她一眼,道“是什么?” “是妖孽的味道。”章儿嘻笑道。 两人正嬉闹间,车外传来南宫轶的声音,顾谙轻挑车窗帘,探头询问。 “能否搭谙谙的船去雨湖?”南宫轶诚恳道。 顾谙美目流转“南宫太子付船资吗?”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四章 景语皆情 自上船始,小雨就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楼船顺天女河一路东行,一日后驶入明月河,雨势渐大,一行人待在各自房中,盼着老天心情好转。 河上雨雾浸得船上床褥生潮,半夜时顾谙便感身体不适,开始是轻微的咳嗽,至三更时咳嗽加剧,弥故正诊脉间,南宫轶端着盅棕色药浆走了进来。 “这是我师门独有的散,清热解毒祛湿。” 弥故轻嗅道“药里有百部,苦参------” “是!” 弥故冲顾谙点头示意,顾谙只得咬着牙喝了药,却拒绝南宫轶递过的蜜饯。 南宫轶解释道“谙谙只是有些水土不服,这剂药喝下去,明日便可痊愈。” 顾谙托着腮,眨眼道“我这刚入明月河便被人说水土不服,南杞得多不欢迎我来啊!” 南宫轶瞧着她挑字眼时厉害的模样,好笑道“南杞气候温湿,即使本国人临近夏日也要多饮清凉的去湿茶汤。这也是为何雨湖莲子高价得因。” “平常莲子多半六七月才得熟,雨湖倒是提早很多。” “雨湖湖底是座火山,每年入夏就会向外喷涌热浆,入秋才止,所以湖水才会较别处温热。” “采摘莲子辛苦吗?” “很辛苦,只有暮春四五日的采摘期,采摘时当地莲农几乎昼夜不歇,哪怕遇到风雨天也不敢耽搁。” 顾谙少有地赞赏道“我还以为你一心只在庙堂高处,不知民生疾苦。” “谙谙少歇一歇,卯时中咱们下船。”南宫轶安排着。 顾谙抬眼不解“下船?” “雨湖虽名湖却无船道,咱们得翻过卷耳山徒步才能到达。” “南宫轶你是逛我不识路吗?没有船道,那些个运莲子的舟船从哪里进出?” 南宫轶道“确实无船道,雨湖四面环山,你所说的运莲子的工具都是人力推车,翻山越岭运到明月河,装船再运往各地。” “既无坦途,为何不修一条?” “去年修过一条,凿山时山石太坚,砸死几十人,便搁置了。” 顾谙面上凝了一凝,道“哟,原来是太子私访,我们外人在场方便吗?” “谙谙这么聪明,凭三言两语便能看出我改道的原因,这在场与不在场有区别吗?” 顾谙打着哈欠点头“客随主便。” 南宫轶走后,顾谙却睡不着,睁着眼看着船外黑漆漆一片,天上没有半点星光,只能听到雨淅沥声音。再后来,便只能听到船只划破河水的哗哗声,顾谙试图开窗透气,被章儿拦下“什么事让你踌躇不定?” “去请老实人过来。” 章儿一愣“小姐,这时辰?” “不可以吗?” 章儿一噎“可以。” 弥故进屋时,顾谙正坐在敞开的窗边,弥故忙上前关上窗户,关心道“有心事了?”章儿轻轻关上房门,守在门口。 顾谙仰头道“年前,庄子上有四人出外游历,至今未归。” 弥故静静听着。 “村长说他们的最后一封信上说准备去雨湖。方才我听南宫轶说当年雨湖修路,山石砸死过人,我有种不祥的预感------”顾谙抬眼道,“虽装作是无意提及,但他话里有邀我相帮之意。也许他想以江湖规矩处理这件事。” 弥故点头“是什么案子令一国太子竟有掣肘之嫌?” “这与咱们无关,我只想知道庄子上这四人还在不在雨湖,是否出了事。” “你准备答应南宫轶的邀请?” “倒没决定得这么快,只是想借机查看查看。” “需要我做什么?” “不知道,先了解一下南宫轶借道的原因吧。这一路上,他虽未表现得有多睿智,但桩桩件件,却都在他掌控之中。我这次随他同行,也是思量再三做的决定。我是担心他连你也要利用的。” “我会小心的。” “对不起,下山了,就逃不脱俗事。” “我喜欢这样的日子。”弥故认真道。 顾谙一笑,神色舒缓道“雨停了,明日是个好天,雨湖莲农今年命数不错,不用顶风冒雨劳作。” “希望他们有个好收成,皆大欢喜。” “老实人这话说的对心,说千道万,都只为一日三餐,农户最不易,有的辛苦一年,还不及富人家一袭彩衣妆。” 弥故低诵佛号。 顾谙活动活动身子,道“南宫轶这药果然有效,已经不咳嗽,只是这会儿精神得很,没有困意,咱们手谈一局?” “请!” 两人移步桌边开始摆棋。 顾谙笑道“善胜者不争,善阵者不战;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乱。你教我的。小时每年去流声刹,你总是板着脸要我背这背那,有时我气恼着不听话,你就拿荆棘打我的手心,有刺扎进手里,你熬夜给我挑出,给我涂药。我就去老和尚告你的状,撺唆着老和尚打你、罚你,约摸七八岁时才知道都是老和尚逼着你做的。” 弥故笑道“不能说是师父逼的,我那时较真,觉得凡是我会的,你也必须要会。” “棋盘为地子作天,玄微通变当烂柯。”顾谙执黑子走棋。 弥故但笑不语,与其弈。 门外,巡夜的贺贲看着守在门口的章儿,没有先开口。 章儿眼望脚下,轻问了一句“给老爷的信发出去了吗?” “发出了。” “贺叔回吧,这里有我!” “好!” 窗外,有风缓缓吹进,带着些许凉意,船头传来船老大喊号的声音,划破晨曦的寂静,有胆大的水鸟开始趋近飞翔,停靠在某个房间透开的木窗上,轻轻啄着、轻轻哼着,放肆地惹人怜爱。 天,蓝色清澈逼人,有云儿飘飘悠悠地晃着,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就那么闲闲地看着人间。太阳,亮堂堂地照着大地。远处,有早起的牛马羊儿,还有胳肢窝里别着鞭子的小牧童,歪在牛背上,一晃一晃地打着瞌睡。 顾谙站在船头,指着小牧童转头问南宫轶“翻山越岭来放牛?” 南宫轶手里端着两碗米粥,一边忙不迭地吸了一口要溢出的粥,一边将另一碗粥递给顾谙,突闻她言,一口没忍住,粥喷了出去。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五章 客随主便 相比南宫轶、冬桑主仆二人的简单,顾谙一行人可以算得上队伍复杂了。冬桑头前引路,贺贲断后,中间是南宫轶和顾谙,他们身后弥故、章儿、桑暮三人并排。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顾谙啧啧道,“难怪南杞多才人,随便一座山,便以《诗经》取名。” “谙谙亦多才。” 顾谙白了他一眼,道“听闻南杞四五岁稚童便会诵《诗经》,我如今不过背了几句,你就道我多才,这是挖苦我呢?” 南宫轶见自己说多错多,不由摇头叹息。 顾谙浑不在意,继续道“咱们能不能也会碰到一位因思念心上人,而将箩筐弃在路边的俏娘子?” 南宫轶有些哭笑不得“此山地处雨湖北麓,因挨近明月河,水路方便,来雨湖的商铺及镖局常从这儿借道,久之蹚出一条路来,所以不难走。但因地偏,除山脚下那几户零散人家外,便无住户。”言外之意,美丽娇俏的娘子是遇不上的。 “我以为南杞多是繁华州县,没想到还有这等非徒步不能到的地方。” “徒步有徒步的美景。若咱们早些下船,登到山顶可以看日出。”南宫轶指着东方道,“日出时东方瑰丽多彩,在一片云白的堆里,光明喷涌而出,那里是一切征兆的开始------” 顾谙停住脚步亦朝南宫轶的指向东望,东方此际云霞已近散去,尽头里偶有几抹鳞爪样的金色还停在空中,伴在白色云海里,反倒显出几分不真实的美来。 冬桑喊了一嗓子,打破众人看云的寂静“看,雨湖!” 只见翠山黛瓦掩映之间,拱出一色碧湖,湖中粉绿点点,宛如稚子,灵动可爱。 “今日清朗,若遇半阴之日,站到高处远眺,可看到雨湖空蒙,与周遭山石相衬,浓淡相宜,如袅袅少女,婀娜生姿。” 顾谙心中一笑,道“真是天生万物,雨湖如此令人倾心,叫珍珠湖情何以堪?” 众人顺着顾谙的手势转向与雨湖一山相隔的西侧水泽,阳光下珍珠湖被蜿蜒的道道石林盘错开,杂乱中透着诡异。 “没想到谙谙竟识得珍珠湖,谙谙来过?”南宫轶试探道。 “天下有三大最诡异的水泽万河之母的天女河发源地、北芷国歇马河河湾、南杞国珍珠湖。当初学推衍之术时,师父曾交待过天下之水有三不去,天下之山有三不到,这珍珠湖便在三不去之水中。”顾谙不讳道,“传闻珍珠湖中的每一道石林之下皆缚着冤鬼煞灵,触之即亡。” “珍珠湖?盛产黑珍珠的珍珠湖?”章儿猛地叫道。 “是!就是你短刀上镶嵌的黑珍珠。”顾谙道,“章儿可以将刀解给太子观观。” 章儿依言解下短刀递给南宫轶,南宫轶握刀在手,只觉一阵寒气侵入骨髓,不禁打了个冷战,默道了句“好一把阴厉的刀!”南宫轶细细翻转着短刀,这才注意到短刀两侧竟镶嵌满大小均一的黑珍珠,只是珍珠光泽褪尽,如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普通的石头。南宫轶迟疑地用手抚摸,除硌手外别无他感。 “恕轶眼拙,看不出个究竟。”南宫轶最终放弃道。 “世间关于黑珍珠的传闻本来就少,多半是说它有何医效,拿来做刀饰的,我也只见到这一份。”顾谙道,“他日太子若知道个一二,还望告之。” 南宫轶点头应下,将刀还给章儿,问道“此刀与寻常兵器有何区别?” 章儿邪邪一笑“不知杀人不沾血算不算区别?” 南宫轶客气地一笑,便不再问下去。 “小姐,我想去那里。”章儿指着珍珠湖道。 顾谙笑道“珍珠湖是禁地,有官兵把守,没有官府的路引,没有签订生死文书,进不去的。” “以我的武功,官兵抓不到我的。” 顾谙又笑“章儿,你把南宫太子当作透明的?你是打算继续在他的面前大谈私闯禁地一事吗?” 章儿回头问向南宫轶“太子殿下介意?” 南宫轶苦笑“珍珠湖确实邪异,章儿姑娘可以玩玩别的。” 章儿见被拒也不再坚持,扭了头继续向下山走,边走边贴着顾谙悄悄道“我可以寻个机会去吗?以我的轻功,一晚上能走两个来回。” 顾谙刮了下她的鼻子道“这次不行,咱们有要事办,以后再说。” “可这关系我娘的,你也知道这把刀是我娘的东西。” 顾谙站定,认真道“章儿,你的轻功没问题,可你的水性有问题。” 章儿立时无语。 “过了年,让大小志帮你。” 章儿得了保证,点头欢笑起来。 越过盘山道,眼前豁然出现几户农家。双排篱笆墙跟前几只母鸡低头啄土,院里钉着两根竹竿,拉着麻绳,晾着几件补丁衣服,看门狗趴在其中一根竹竿下,无力地抬起头看了大家一眼,又将脑袋耷拉下去,弱弱地哼了几声,章儿跺脚吓了吓它,狗儿索性闭了眼睛不理众人。 章儿回头对大家道“看来家里没人。” 冬桑答道“应该去湖里采莲蓬籽了。” “冬桑,你去找家客栈,这时节各地商人会陆续聚集于此,要快些。” 冬桑得令,小跑跑开。南宫轶这才对众人道“因是私访,不与官府照面,委屈各位只能住客栈。” “既答应你同行,一切便听你安排。”顾谙道,“如今,咱们是直奔雨湖还是把他们派出去佯装寻人问事,吸引一下官府?” “如此甚好!只是得劳累各位了。”南宫轶跟着安排道“章儿与桑暮去查看一下各地来的商人,大师和贺堂主去各家打听打听我所说的山石砸死人一事。” “好!” 待几人走远,顾谙对南宫轶道“咱们也走吧!” 南宫轶不语,做个请势。 桑暮追着章儿,拐过山脚,直直问道“刚才你说你想去珍珠湖?” 章儿收住脚步“是又怎么样?” “我可以陪你去!” “你?”章儿上下打量着他,笑道“百无一用的书生,你能做什么?” “章儿姑娘你忘了我是南杞人?我自小在水边长大,水性很好的。章儿姑娘你这一路对我很照顾,我想谢谢你,就想帮你去珍珠湖。” “你不知道珍珠湖是禁地?”章儿反问道。 “我当然知道,不过缚着鬼灵之说那都是吓人的话,是官府怕有人偷黑珍珠而杜撰出来的。如果真是诡异,常人进不得,那市面上那些黑珍珠哪来的?你那把短刀上的珍珠哪来的?” 章儿迟疑了一下。 “只要章儿姑娘带我躲过官府哨卡,我就能帮你查探那水底的秘密。” 章儿半信半疑道“真的?”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六章 殊死之战 顾谙确定章儿失踪了。 最合理的推测就是她去了珍珠湖。 最可怕的推测是她与桑暮一同去了珍珠湖。 章儿仗着自己武艺高强,大着胆子去了,任身边跟着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想到毒蛇二字,顾谙的心就莫名地纠结。桑暮是一啄门人,其幻术与四师不分上下,章儿明明知道还与他结伴去了珍珠湖,是大意了?还是轻敌了? 章儿确定自己既不是大意,也不是轻敌。当她抓着桑暮的手隐进山林,在弯曲的山路上像鬼魅一样行进的时候,她的心里只有一个目的她想知道自己的娘是谁。 是的,她不知道她的娘是谁,长得什么模样。爹爹不肯说,哥哥不肯说,没有人告诉她,那个生她却没有养她的女子是谁,她如今是生是死。自己手里只有娘留下的一把珍珠短刀。 桑暮卸了内力,任章儿一路拖拽着,脚上的鞋都跑掉了,头上束冠也不知被哪一树长枝挂掉,书生青衫也被划破几条口子,桑暮看着自己狼狈的模样,憋着笑。 夜晚的珍珠湖边哨卡根本没有官兵,只有两盏油灯微弱地被支在哨卡两旁,无聊地看着陌生的两人。 桑暮有些矛盾,他不确定自己可以杀了面前这个小姑娘,还有,小姑娘握着他手时,食指搭在他的脉门上。他更不确定自己撤手的速度与章儿出手的速度谁快。 桑暮没有撤手的打算,他害怕了,这种害怕一如当年惨败在三娘子手上那种感觉屈辱、畏惧。 畏惧,是杀手大忌。 丛林中的风不知何时变了方向,刮在脸上像刀割般地疼。方才还平静的湖面开始卷起水浪,一层高过一层,呼啸着铺天盖地地朝两人狠击下来。章儿拉紧桑暮的手飞快地退后,却没能躲过去,哨卡在水浪的重击下,瞬间破碎,刚刚还闪着微弱亮光的油灯也不知被卷去了哪里。桑暮伸手抹去脸上的湖水,一阵疼痛刺得他身子一紧,章儿感到异样,回头问道“怎么了?” 夜色如漆,章儿看不到桑暮脸上的骇然,但感觉到他紧张的情绪。 “你怎么样?”桑暮不答反问。 章儿不明所以“你害怕了?” “水里有东西。”珍珠湖果然诡异,桑暮此刻顾不上其他,忙从怀里掏出解毒的药丸送入口中。 “黑魆魆的,要不咱们回去吧!”桑暮觉得此时自己说这番话分外符合书生的身份。 未料章儿不屑道“来即来了,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章儿姑娘,你看咱们是不是点个火把?”桑暮建议着,“还有,你可以松开我的手吗?” “桑暮,我自小不喜读书,只好舞弄刀棒,所以除了杀人,别的我懂的很少。” 桑暮不知章儿想说什么。 “一般的江湖对手,我只需一眼便能找出其破绽;再厉害些的高手,比如咱们相师堂八堂的末三堂,我和他们过招,最慢的三招取胜;像八堂堂首贺贲那样的高手,不出十招。我知道从哪里下刀能让人死得不知疼痛,从哪里下刀会让人生不如死,从哪里下刀会让他血流得快一些、慢一些,我似乎天生就会杀人------你觉得像你这样的高手,能与我过上几招?” 桑暮默不作声。 章儿松开握住桑暮的手,道“从你积极地鼓动我来珍珠湖时,我就知道你的目标不是小姐,是我!不错,我急于想知道珍珠湖的秘密,你正可以趁我思绪紊乱之际对我下手。可是天公不帮你,你寻不到光亮施展幻术,而我却可以根据你的呼吸、左右脚转换的角度和频度计算出你出手的速度。” 桑暮屏住呼吸。 “你可以试试我说的对不对。”章儿说罢,左脚前踢,右手一勾,道,“左腿撤,偏头,左手反勾。”果然,桑暮依言出招,可是左腿依然被踢中。章儿继续向前,左右脚连环踢扫,双拳如锤重击道“后退,双拳还击。”桑暮却反其道,左右脚亦连环反踢回击,双掌以绵力接下双拳,倒也没让章儿占到便宜。章儿咯咯笑道“有趣!桑暮,我倒小瞧你了。我还以为一啄门的人只会摆弄些幻术呢?” “我什么地方露了破绽?” 章儿一笑“你扮得很好,只是对手太强。” 两人一招一式后,正站在珍珠湖边,滔天水浪毫无征兆地飞速地卷起,再次砸向二人。章儿急忙后撤,却忽觉脚背一麻,脚踝向后一错,整个人失重地向前扑去。章儿心知不妙,双手急撑地,翻身一转,转出原地,正欲弹跳借力,却被又一道水浪重重拍在岸边,章儿撑了两撑,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趴到地上。眼见着巨浪翻卷,像只凶兽,张着利爪扑向章儿。章儿暗骂一声,双手护头,向一边滚去,一心想把伤害减到最小。正在此时,一道黑影抢在巨浪前勾住章儿大腿,使劲一拉将她拉离巨浪拍击范围。章儿伸手去摸,才知方才勾住自己的是三齿飞爪。章儿心中生恨,取了飞爪朝桑暮扔去,大骂道“桑暮,你脑子傻了吧!” 桑暮站在离章儿一丈左右的距离,笑道“章儿姑娘,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章儿坐在地上,捂着还在流血的右腿骂道“屁!哪个用你救?” 桑暮也不恼,近前几步笑着“章儿姑娘,不知被飞爪抓伤血流得是快还是慢呢?” 章儿扯下裙摆的内衬,熟练地在腿上缠了几缠,狠狠地打了个死结,麻利地站起身道“如果刚才不是你暗算我,我怎么会脱不了身?” “一啄门行事不比你们名门,咱们是怎么方便怎么来,怎么能占到便宜怎么来。” “你既一心要我死,又为什么救我?” “章儿姑娘,你若被浪头卷进湖里我拿什么筹码跟顾谙谈条件?”桑暮邪魅一笑,“你说,我是给你留个全尸呢?还是只留个首级,拿你的身子喂鱼?” 随着右腿阵阵剧痛、发麻。章儿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毒。 “这会儿毒开始渗入血肉里,一点一点,像食蚁蚕食,慢慢撕咬,慢慢啃噬。章儿姑娘莫怪,论武功我实在不是你的对手,只能出此下策。”桑暮握着防身的短剑,慢慢靠前。 章儿身后,滔天巨浪夹着裂空之中,不断落在她的身后,将她浇得像只落汤鸡。章儿拖着已无知觉的右腿,桀骜地站立当场,冷冷看着桑暮的短剑抵住她的心口。 “是不是感觉血一点点变冷凝固?心里开始抽丝般的疼?”桑暮手上运了力,短剑一点点地刺了进去。血“呲”地一下窜出,喷了桑暮满脸满身。桑暮愉悦地用舌头舔拭着眉上溅落的血滴,笑道“美人的血,果然与众不同。”桑暮虽然如此说,手上却又使了劲,短剑又向里刺进。桑暮欺身近前,以手指轻轻勾卷章儿垂下的散发,贴近她的耳鬓,轻轻道“说实话,我很喜欢你,真有些舍不得让你死。” 章儿直直地盯着桑暮,忽地笑了,女孩子凄美的笑容像夜空里突绽的烟花,分外美丽,晃得桑暮有一愣神的恍惚。章儿眨了眨眼睛,终将积聚的丹田气凝在喷洒而出的血花里,桑暮下意识地向外一撤,章儿头一歪,迅速地拔下插在鬓角的三支冰针,狠狠地朝桑暮的心口扎去。桑暮知道自己大意了,完全没有想到身中剧毒的章儿会吊着一口气使出致命一击。桑暮仓促间徒手去抓章儿的手,以期用蛮力与之抗衡,未料,章儿右腿向前一跪,左脚向前直直勾住他的右腿,脚尖向上一顶,桑暮就觉得自己的小腿被尖刃刺中,桑暮顾不上查看,提着气,手上用外欲甩开章儿的冰针,奈何章儿生了同归于尽之心,桑暮竟未撼动她半分。桑暮暗骂不已,只得就着自己的力道向外一滚,虽逃过一劫,脸却被章儿冰针划出三道血痕。桑暮踉跄着急步后退,跌坐地上。 天边,被乌云遮住的月亮慢慢地露出半月,昏昏暗暗地照着大地。 章儿转回身望着同样狼狈的桑暮,笑道“不要以为只有你会用毒。桑暮,你猜我这冰针上喂的什么毒?” 桑暮闻言,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 “蛇毒!”章儿道,“我喜欢养蛇,也喜欢拿它们身上的毒做试验。不如你告诉我,你的脸现在是凉凉的?还是麻麻的?是胀胀的?还是已没了知觉?” 桑暮脱口骂道“蛇蝎妖女。” 章儿掐着右腿,突地拔出短刀,朝着小腿内侧打结之处,猛地一刀刺下去,从怀中掏出解药,敷在伤口上,重新又扯下一条裙子内衬绑了个死结。 桑暮重重地喘了口气,再次摸着自己的脸,知道自己输了。 月亮似乎看够了两人的打斗,渐渐从乌云中走出来。珍珠湖在月光下也慢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汹涌澎湃,只是小孩子家一时的顽劣。 桑暮终是在与章儿的对峙中,选择了放弃。 当一瘸一拐的桑暮消失在夜色中,章儿这才松开咬着舌头的牙齿,血顺着嘴角淌了出来,章儿望着漆黑一片的珍珠湖,无力地瘫躺在地。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七章 山高水阔 章儿睁开眼看到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娇艳面容时,就知道自己躲过一劫,不由展颜一笑。 顾谙坐在床边怒目瞪道“还敢笑?” 章儿吐出舌头,上面虽已无血迹,但斑驳殷红一片,舌尖创伤犹甚。她呜呜地示意自己的可怜。 弥故端着药碗走近。 顾谙气道“不给她上药,让她长长记性。” 章儿眨着眼睛,头靠近顾谙,脸摩挲着顾谙大腿,一脸的讨好。顾谙骂道“你是傻子啊?明明知道桑暮是敌人,还中了他的圈套?” 章儿“呜呜”地含糊地解释着。 “差一点小命就没了!”顾谙狠狠地扬起巴掌,却终是没有落下,而是接过弥故的药碗,慢慢地喂将起来,一匙药汁多半都顺着章儿下颌滑下去。 章儿勉强挣扎着起来,要过顾谙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一脸嫌弃的表情。顾谙气极“我这么侍候你,你还嫌弃我?” 章儿伸手握住顾谙的手,轻轻靠过去,弥故收拾空药碗,无声而退,将这一室温暖留着姐妹俩。 顾谙轻轻地拍着章儿的手,心疼道“不要再这样胆大了,总得保证自己性命无虞,你才有机会调查你娘的身世。骆县的地志我给你讲过,这是个诡异的地方,不要再冒险了。再说仅凭一把镶嵌黑珍珠的短刀,我们也不能确认你娘就与珍珠湖有什么联系。” 章儿用食指慢慢抚摸顾谙光滑纤指,不言语。 “章儿,咱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你喝我娘的奶长大,这叫一奶同胞------” 章儿抬起懵懵的双眼,一副“一奶同胞”原来还有这种解释的表情。 顾谙兴起“章儿,你又黑了!” 章儿不依,一个劲儿地朝顾谙怀里钻去,嘴里还“呜呜”地抗议着,一使劲,扯痛心上伤口,“嘶”地抽口凉气,停了下来。 顾谙安置她躺下,道“伤口用的四师的药,怕你留什么遗症,用了很多,估计再过三两日便可以下地了。” 章儿“嗯”了声。 可显然顾谙此番话的目的并不在章儿的伤势上,又道“所以下次再有偷药这事,就交给你了。” 章儿瞪大眼睛,一脸疑问。 顾谙白了她一眼“我怕挨打嘛!” 章儿怒道“我也怕啊!” 顾谙一副明了的表情“众挨打不如你挨打,就这么说定了!”说着,还甚为关切地掖了掖她被角,笑道,“饿了吧?我给你熬粥去。” 章儿抗议无效,只能眼睁睁看着顾谙关门离去。 门关上的一刹那,顾谙倚靠在门边,长吁一口气。 贺贲静穆地守在一旁。 半晌,顾谙扭头向贺贲道“找到一啄门的总堂。” 贺贲低头答是。 “章儿喜欢杂米粥,你着人寻几样送来,我要给她熬粥。” “是!” “南宫轶在做什么?”顾谙将贺贲引至自己房中开始寻问。 “他在骆县好像有几个熟知,这会儿正在屋里和他们聊事。” “不必跟得太近,咱们找人要紧。” “是!” “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农户说去年凿山修路,官府调的都是重刑犯,白天劳作,夜晚集中看押,既无逃犯亦没见过生面孔出入,出事后按照在册人数已补给其家银财,据说这案子是刑部与户部合办的,当地百姓都能讲出个一二。” 顾谙不解道“既已结案,南宫轶还来调查必有蹊跷。他既知晓咱们,你们也不必刻意躲着,打探到什么消息都告诉他。” “是!” “铮王那里可有消息?” “叛军几次攻打雍城未果,后退百里安营后便传出珉王被铮王杀了的消息。” 顾谙正了正身子,道“这么快就倒戈了?” “是!铮王以‘勤王’之名接手了珉王的兵士,已经请皇封了。” 顾谙轻蔑道“小儿伎俩。” “皇帝为安民心,大肆表彰,准了铮王。” 顾谙冷笑着“攻城掠地岂是说说那么简单?珉王封地多是乌合之众,拉出来遛马都不够分量,怎么和雍城守备军相比?贺萧是皇帝的娘舅,跨马斩王族的主儿,二王遇上他,非死即伤。” “铮王应该也是看到这一点儿才降了。” “别看咱们这位小皇帝年纪小,却极是爱惜羽毛,怎肯容别人拿污水泼弄?铮王曾伴君侧,自是晓得皇帝的秉性,所以他求和一点儿都不意外,我只是想看看皇帝会用什么方法杀他。” 贺贲不语。 顾谙叹道“瞧瞧,皇权有什么好?把好好的孩子逼得都敢杀人了。” “所以堂主才赞成退隐之计。”贺贲道。 “虽说伴君如伴虎,可咱们相师一堂在这片天下也生活了八十多年,当年十八勇士,如今八千子弟,贺叔,您说怎么撤?” 贺贲没想到小姐由当年国势聊到堂内一事,迟疑了好一会儿,终是没有言语。 “我爹的心思,你们四司八堂揣摩的比我透。”顾谙道,“可十二师不能代表八千子弟,贺楠不就喜欢经营贺家楼?” “他愚笨,能学点手艺傍身养活妻儿已很好了。至于将来,属下------不想苛求他。” “瞧,连贺叔都是这么个打算,其他人更不必说,毕竟花花世界的功名利禄更令年轻一代相师人执着追求。” “贺叔,老一辈相师堂人认为自己不是原生子民,不会对这片天地产生归属感,认为这里不是咱们的根,可是新一代弟子不懂,我们不能因为他们的不懂就放弃他们。” “是!” “比如我,我生在北芷,认为自己就是北芷人。喜欢老百姓安居乐业,喜欢国家富强安定,这并不与咱们相师堂的祖训相悖。”顾谙抬头正视道,“所以,为给老一辈相师人谋一个安稳太平的归隐地,我只有固守这个江湖了。” “小姐?” “贺叔,你想过没有,有生之年,我们可能都找不到那个结界,回不去?” 贺贲亦认真地看着小姐,忽地一笑“小姐,寻找结界咱们不是第一人,祖辈、父辈不也一直没找到吗?那又如何?至少他们把希望留了下来!” 顾谙了然一笑“是!他们把希望留了下来。”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八章 此君彼君 入夜,顾谙沐浴后,正用帕巾绞头发时,南宫轶敲门而立。 顾谙抬头,水滴打湿肩头、染湿前襟、清脆落地。南宫轶怔怔地看着绝色少女清纯面容,痴痴地笑了。 顾谙小声骂了句“呆头鹅”,扬眉问道“太子大人深夜莅临,有何差遣?” 南宫轶并不进屋,像个知礼的士子,对顾谙道“想请谙谙陪我去个地方。”为防顾谙拒绝,南宫轶又道,“晨起咱们可以去游游雨湖。” 顾谙失笑道“我看上去像是一个为了好玩而放弃原则的人吗?” “谙谙知道吗?你的笑如清风霁月,能消除我所有烦恼,好像身边有了你,一切困难都能克服。”南宫轶如是道。 “是因为你所有的烦恼和困难都跑到我身上了吗?”顾谙反问道。 南宫轶被顾谙逗笑道“旁人没有你心思缜密,我想让你帮我查看一下当年凿山死人之地。” “我哪里懂什么刑部勘查之术?再说外面天这么黑,为什么不白天查?” “白天有人把守。” 顾谙停住手,眉头一皱,问道“不是结案了吗?有什么可把守的?” 直待顾谙绞干头发,拢发于脑后,南宫轶做了请势。顾谙披上斗篷,连帽遮头,跟着南宫轶走出客栈。两人拐过街角,径直上了山路。 圆月明朗地照着大地,南宫轶并行看着美人的侧面,心里突生出满足感来。可能所谓情动,便该是自己这个样子吧?眼前人儿一颦一笑都是最美,最令人心动的。顾谙并不知南宫轶心中所想,只是觉得南地暮春夜风也是冷的,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裹紧斗篷,向前走着。半条山路是去年挖山时开凿出来的,遇到陡处还修了几处平整的石阶,能够看出当初修路时匠人的用心。 “没有偷工减料。”顾谙道。 “是!” “也没有敷衍了事。” “是!” 顾谙摸向山壁,壁石光滑如脂,不由异道“这壁石触手生温,竟有玉石的感觉。” 南宫轶亦近前抚摸,疑道“何种玉石会质地坚硬难凿?” 顾谙顺手从地上拾起拳头在小的石片,在石壁上下划起来,这才答道“质地坚硬的石头有很多种,可是此处并没有达到你说的那种坚不可催的地步,也达不到凿石会一下砸死几十人的程度,除非整座山平倒下来。” “是!”南宫轶道,“我调阅刑部卷宗初看此案时,也觉蹊跷,曾询问办案人员,没想到两部人员口径都出奇地一致,且每个人都能将办案细节描述的清晰、无漏,卷宗末页后附有刑犯家属画押,表示对意外事故的接受及补偿的认可,几十条人命竟无一户对处理有异议。” “太完美。” “是!我曾两次询问两部人员,他们对事故描述及处理两次口径分毫不差,不像是陈述案情,倒像是背述案情。” “打草惊蛇了吧?” “我想是的。他们越惊越说明此案有疑。” “难道你对心存疑问的案子都亲自过问,亲自审判?” 南宫轶顿了一下道“此案不同,当初负责凿山修路的官员是严景山,人称‘三员外郎’的小员外郎。” “严氏?皇后一系?” “是!” “相师堂也与严氏有生意上往来,严氏家族族风豪奢,出手阔绰,不计较,我很喜欢。” “与君的不计较,便是与南地百姓的计较。”南宫轶语气不悦道。 “南宫太子别忘了,我是生意人,万事以利为先,我可不懂太子口中的情怀。” “谙谙何苦逛我。”南宫轶有些怆然道,“我信谙谙,才以诚相待。” “我亦未欺君!太子邀我入山我来了,请我谈看法我也讲了,太子说此案有疑点,我也认同了。你还要怎样?” 南宫轶近前拉住顾谙的手,恳切道“谙谙助我!” 顾谙欲抽手后退,却没能成功。叹道“你贵为一国太子,师父是一代宗师,受严氏拱卫,我本北人,何事能助上太子?” “千里长堤,溃于蚁穴,如今蚁穴成灾,岂能不灭?” “太子若寻助力可在朝堂上寻找志同道合者,或者在士子中寻有志之士,我这鞭长莫及,且平庸无才,太子抬爱了。” 南宫轶越发靠近顾谙,顾谙向后退步,背倚山壁,两人此时之势不像是商谈国家大事,反倒生了暧昧之意。毕竟入夜空山,少年男女依山壁相向,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顾谙听着南宫轶清晰的呼吸之声中夹杂着渐重的紊乱气息,面色羞赧,一时不知所措。南宫轶双臂撑壁将顾谙环于自己臂弯之中,月色清亮地照见美人微红的脸、微垂的眼睑、微翘的鼻、微颤的唇,恰到好处的美妙开始冲击他的心、他的大脑。他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他的大脑开始漾出美人浅笑的模样。他兴奋自己的情感,更兴奋于自己拉着顾谙手时,心中想的是情爱,而不是恐惧。是的,面前的她,让他欢喜,惹他怜爱。他想拥她入怀,抚摸她的长发,更想亲吻她的脸颊,想靠她更近,近到心贴着心。可他终是没敢迈出那一步,他不敢冒险,宁愿痴迷在当下的甜蜜里。 “谙谙,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甜美的感觉。” 喜欢?喜欢是什么感觉?顾谙不知,也不懂,她没有体会到南宫轶所说的甜美,无法给予他任何建议,但她知,此时此刻,她没有用袖箭刺穿他的心脏,已是对他最好的答复。 夜色撩人,很撩人。 当夜色在晨曦中隐去时,南宫轶牵着顾谙的手漫步在雨湖围堤上。边走边笑的南宫轶在顾谙眼中像个傻子,时而跳跃,时而欢呼,跳跃之后,欢呼之后又急不可待地牵着顾谙的手不愿松开,顾谙不解,他这是怎么了?直到顾谙坐到长堤一棵垂柳下,不愿再理睬他时,南宫轶才安静下来,陪着她看一湖浓碧浅粉之上的远天灿霞。 “春水如蓝,春色如桃,北芷没有这种温柔的景色。”顾谙轻声道,“北芷的春天是漫天遍野的肆意无拘。小花,小草,随便哪里就是一簇,不香艳,不招摇,但是一样令人赏心悦目。” “谙谙喜欢哪一种?” 顾谙一笑“自然是家乡的风景。” “如果这里有谙谙你喜欢的人呢?”南宫轶直问道。 顾谙语气坚决道“我不会喜欢上别人的。” 南宫轶莫名地想起“简兮公子”,神色突地暗淡下去,问道“谙谙说不会喜欢上别人,是因为心里有了欢喜的人吗?” 顾谙猛地回头,盯着南宫轶道“南宫轶,我可没说我喜欢上你了!” 南宫轶呆呆地看着顾谙,竟弄不清她的话自己听懂了几分。 顾谙看着南宫轶呆傻的表情,不由笑道“南宫轶,你是傻了吧?” 南宫轶发现自己分外喜欢顾谙嘲笑他的表情,伸出手抚上顾谙的脸,眼神变得温暖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谙谙,你可以喜欢我吗?” 顾谙忽地一下子站起身,双眉一挑,像只惹毛的狮子,瞪向南宫轶道“你来,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南宫轶听话地起身贴近顾谙,顾谙“咯咯”笑个不停,南宫轶莫名问道“谙谙?” 只见顾谙冷不丁地向前一推,南宫轶便直直地落入湖中。 有小船挨近,有男子“咦”了一声道“原来打情骂俏还可以这样。”紧跟着小船划远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九章 无心插柳 冬桑有些不明白,为何自家爷只要与顾谙在一处,就非得弄得满身湿,且乐不可支的?冬桑哭丧着脸直问南宫轶何时能回京,他实在是太想找巫医去去爷所中的媚术了?南宫轶半蜷拳头支着下巴,嘴角含着春笑,回想着昨夜的欢喜。 他着迷于对顾谙的思念,他想时时刻刻与她在一起,听她讲话,看她笑。原来所为爱情,便如是。 爱情,南宫轶确认他对顾谙的感情,便是爱情。他欣喜于对自己的认知,更狂欢于自己的正常。 原来自己是个正常人。原来自己能够克服对女人的恐惧。 当一身素裙的顾谙一闪即逝于南宫轶门口时,南宫轶像道光跟了出去。 顾谙上下打量着南宫轶,想起他落水的狼狈样子,好笑道“跟来做什么?” “谙谙,我想你!” 顾谙一口气没上来,呛到半道,咳得腰都弯了。南宫轶看着她眉眼里透出的可爱,更加认真地问道“你不想我吗?” 顾谙咬住下唇,不停拍着胸口,好不容易止住笑,仰起绯红的小脸,道“南宫轶,你当真喜欢我?” 南宫轶一愣“难道喜欢还有假的吗?” 顾谙眨着眼,问道“南宫轶,喜欢我就要喜欢一辈子,而且不能再喜欢别的人。你能做到吗?” “能!”南宫轶干脆地答道。 “这么干脆,都没有考虑一下,一定是假的。”顾谙确定道。 南宫轶挠挠头,认真思考了一下,道“能!” 顾谙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一脸诚恳的南宫轶道“逗你玩呢!当真了?” 南宫轶拉住欲转身的顾谙,一本正经道“我喜欢你,是真的,一辈子喜欢也是真的,怎么能是玩呢?” 顾谙愣愣地看着南宫轶攥着自己的手,那里传来的热度慢慢熨平她对他的捉弄“可是,我不想喜欢你。” “为什么?” “南宫轶,我的喜欢对于别人来说太重。” 南宫轶执拗道“不重!” 顾谙叹息道“一辈子很长的。” 南宫轶保证道“再长我也只喜欢你。” 顾谙眼里现出凄然“可是,我的一辈子只有三十年,太短。” 南宫轶怔怔地看着挣脱他手离去的顾谙,是自己的坚持让她难受了吗?是自己的表白击中了她心底的伤吗?顾谙的身影像阵烟,袅袅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再也找寻不到。南宫轶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孤单的木偶,从心底涌出的温暖在顾谙消失的一瞬间凝成冰。他摊开空荡的手,那上面还有顾谙的欢笑和馨香。他的心开始哀伤起来,开始痛起来。 他喃喃道“只要和你在一起,多短都是一辈子。” 弥故站在客栈二楼的过道上,静静望着那袭素裙在春光里的多姿,突然意识到,他的女孩,长大了。 长大的顾谙,敏感地不去触碰情爱。她怕负了人家,所以早早地将自己许给了自己,准备某一日嫁给“简兮”。 他感动过她,鼓励过她,却没有告诉过她他喜欢她。 从前没有告诉她,以后也不会告诉她。他的女孩,他想让她自己去选择,选择她想要的生活。无论多短的一辈子,无论嫁否的一辈子,他只想默默地守着她,愿她平安顺遂。只要她好,他便好;只要她选择的,便是他选择的。 南宫轶回首,触上弥故远眺的目光,若有所思------ 太阳,寂寞地高悬着。 顾谙按着店小二所指,转过两个街角,才找到这间干净、舒服的怜心胭脂铺子。店主是位素雅的妇人,盘发而髻,薄粉施面,涂着淡淡的烟色口脂,看着果然舒服。 顾谙站在门角处,待铺子里的客人都走净了,才有些怯羞地抬眼四下扫描着。妇人浅笑着近前招呼。顾谙压低声音问道“有那个吗?” 妇人掩口,拉着顾谙的手,问道“来月事了?” 顾谙更羞“这次出门忘记备着了。” “我们这里都是姑嫂婆姨家自己做着用,没有卖的。我这里有棉布,你可以自己做。” 顾谙低着眉“我不会!” 妇人怜惜道“我有新做的月事带,如果姑娘不嫌弃,便送与你!” “我可以买的。” “都是女人家家用的物什,哪里用算得这么清楚?”妇人回了后院,不一会拿出个绣包道,“物什我已放在里面。” 顾谙将银钱放置桌上,感谢道“算是买绣包的钱。” 妇人赞道“这里僻远,少见你这么漂亮又有礼貌的女孩家。” “地虽僻远,但民风淳朴。” “这里的胭脂是我自己研磨调制的,姑娘如果喜欢,可以常来。” 顾谙于是客套地在铺子里转了一圈,试过几样腮粉与口脂,欢喜地买了下来,又与妇人寒暄,问了当地的风俗才离去。 顾谙走后不久,一个拄着拐杖的男子从后院走进铺子。 “又出来做什么?”妇人近前搀扶,嗔怪道。 男子温和地替妇人整理了下挽发的银簪,道“怕你累了,想帮帮忙。” 妇人娇笑道“关心我,还是关心我肚子里的娃儿?” 男子刚想辩解几句,恰巧有乡人进店,忙侧身摆弄起铺子里的胭脂水粉来。 “怜心,你表哥真是好手艺。等你们的娃儿落地,可就是美美满满的一家了。” 妇人笑着迎上去,与那人攀谈起来。 男子顺手拿起一旁的杵臼,一下一下地捣着。 顾谙走进客栈,便命令贺贲道“转两个街角,怜心胭脂铺子,她调制口脂的方子同我的一样。速查。” “是!” “给王族的莲子运走了吗?” “配的山泉水,赶的第一艘船。和第一笙碰上了,她拉着船家低语了几句,眼下想她已知咱们置买雨湖莲子一事了。” “知道又怎样?我不过送几份礼,又不抢她的生意。” “但她投了拜贴。” “这个女人,这么快就打听到我的住处了。” “小姐见她吗?” 顾谙一笑“美人哟,为何不见?”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章 他山之石 “第一门主还是喜欢着大红的衣裙,远远像一道云霞。” 第一笙的心瞬间安定下来。顾谙的挑剔在京都里是出了名的,但只要入了她的眼,被她赞过,便表示她的认可。第一笙缓了微蹙的双眉,白皙娇美的面上添了笑意,大大方方地施了一礼。 “家里都好吗?” 第一笙微愣,家里?是孩子?还是京北七门? “家里都好!” “坐!喝茶!” 第一笙却未坐,而是将手中的锦盒递到桌上。 顾谙轻笑“这是什么?” “大小姐辛苦,可沿途捡几件心头爱,赏玩一番,以解舟车劳累。” 顾谙手指点着锦盒,面上仍如春风和煦,问道“第一门主惧我顾相之女身份,我可从没以父亲身份托大。” “不敢!只做拜门之仪。” “相师堂的生意多半是我在打理。”顾谙突道。 第一笙立在桌边,低着半头,不解顾谙话意。 “人说知己知彼,百胜不殆。所以我多少也了解七门里做生意的规矩和行商模式。” 第一笙眼望着锦盒,不语。 “我想第一门主对相师堂应该也了解一些。” “是!”第一笙诚实道。 “坐!” 第一笙抬眼看顾谙脸色,见无不悦,便落了半座。 “第一门主怕我什么?”顾谙笑道,“喝茶!南杞的好茶,第一门主该不陌生。” 第一笙还以笑意,端茶轻饮,道“是今年新茶。” “七门里哪一门掌南地茶叶生意?” “一门。” “与严氏?” “是!” “严氏行商,虽倚皇家庇护,但从未托大,向以合作者为尊。” “是!严氏分士商两门,相互帮衬。”第一笙有问有答,绝不多半句。 “南湖莲子的生意也一直是第一门主在掌?” “七叔染了风寒,族里令我走这一趟。” “安儿的父亲?” “是!” “我准备收安儿做弟子,好不好?” 第一笙笑道“这是七门里的荣耀,合族欢喜。” 顾谙微侧了头,问道“你也欢喜?你那个小妹妹,从前在族里可不受待见。不过她倒说过其母生前得了你许多照拂。” “大小姐想说什么?我连她母亲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生前不认识,并不妨碍死后结份缘。” 第一笙唯恐顾谙说出什么骇然的主意,猛地从椅上弹起,直视着顾谙“顾少堂主?” 顾谙笑道“我哪里惹的第一门主生了戒心,竟改了称呼?第一门主不借助援力,怎么坐稳七门里第一门主的位子?” 第一笙戒心未除。 “你不与第一安结缘,我怎么帮你?” 第一笙直觉顾谙的帮助里藏着阴谋,直接拒绝道“七门里生意分配,向来是族里公投。” 顾谙呷了口茶,道“第一门主不必忙着拒绝我,等哪一日门主觉着我这建议值得一用,再来找我。” 第一笙刚要再次拒绝,顾谙以手止道“人生际遇很难说的,谁知道明日我们会碰到什么难题呢?多交个朋友总不是坏事。我今日很高兴第一门主来访,这拜门仪就免了。听说第一门主在南杞京都有座宅子,想借来住几日。” 明明相师堂在南杞京都也有宅院。 顾谙嫣然一笑“想看看第一门的人用着顺不顺手。” 第一笙亦一笑“大小姐说免了就免了,希望大小姐不要嫌弃那宅院窄小,至于这拜门仪,笙从无接回送出之礼的习惯,大小姐看着谁讨喜,赏了他便是。”说毕,第一笙福身告辞。 顾谙看着红裙在风里飘舞摇曳的样子,笑道“我就喜欢她看则小心谨慎,实则风风火火的样子。” 弥故的身形从简易屏风后闪出,捻着手里的佛珠。 顾谙看了眼佛珠,道“怎么今日想着把它拿出来?” “再不拿出来照照日光,恐招了虫蚁。” “你从前不说招了虫蚁是与虫蚁的缘分吗?” “今日的缘分谁知明日还是不是呢?” 顾谙未动地方,以手托腮,笑他道“谁惹你了?你这样子可不像得道高僧。” “公子不是不喜欢小僧做和尚吗?小僧这刚一沾点烟火气,你又不适应了。” 顾谙俏皮地点头道“嗯,原来我还是更喜欢你和尚的样子。” 弥故忧郁地一笑,朝第一笙的方向问道“你这是要开始对京北七门出手了。” 顾谙撤了手,呡了一小口凉茶,润了润喉道“这些俗世的恩怨仇恨,你莫沾染。” 弥故果不再问,顾谙转了话题道“庄里来信,给了四人的画像,我已给了贺叔叔。” “好。” “我去了你说的那座山,捡了几块山石。” 顾谙一愣“可有什么发现?” “试了几种方法,我从山石的粉末里查出有朱砂的成份。” “朱砂?” “且有毒。我问过几个山民,他们说听老辈人讲这座山是被天雷劈下来的,一开始,有人好奇,进山捡这种像玉石的宝贝,可进山挖石的人回家后都会莫名地身亡,久之,大家便不再靠近这山,说这座山是受了老天的诅咒被罚落凡间的。他们也不知官府为何会选中这座山凿路,因为知道会死人,无人应征修路,官府才调来重刑犯。” “你的意思是那些重刑犯有可能不是被石砸死,而是中毒死了?官府明知此山有问题,仍然调人修路,难道是为了朱砂?” “很有可能。” “官府采集有毒的朱砂做什么?” “暂时还不知。” “这个骆县真是诡异,雨湖下有火山,天降奇山竟有毒,珍珠湖更是骇人。” “《骆县志》有载百年前天降霹雷,引地火,人畜无生。后有民入,俱往不知。” “天罚之说便由此而生。” “是。后迁入的百姓很听话,不让靠近的绝对不靠近,老老实实地生活,倒也富足。” “南宫轶定也是查出了问题才想着来勘验。可邀我何益?” “许是看中你阅尽天下奇书,知晓一些诡异之说,觉得你有能力助他解开这个疑团。”弥故道。 顾谙回头看向弥故,道“我觉得他是相中了你。”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一章 意外之喜 顾谙玩转着手里的杯盅,不发一言。 “谙谙,这是最新鲜的莲子。” “山上还有最新鲜的毒朱砂。”顾谙不讳道。 南宫轶面上未露丝毫惊疑,道“是弥故师父告诉你的?” “所以你是知道弥故随我同行后,才以骆县县令强征莲女游船之名逛我们来这儿了?” “谙谙误会我了。请你襄助是真,骆县县令强征莲女一事也是真,弥故师父的加入算意外之喜。” 顾谙用细篾挑起一颗浑圆的鲜莲子放到瓷碟里,用小刀劈开两半,边用细篾扎着小半送入口中,边将翻扣的另一半莲子翻过来,欲挑其中的莲芯,却发现没有莲芯,抬头问道“莲芯呢?” “剔除了。”南宫轶道,“省得你麻烦。” 顾谙将瓷碟向边上一推,问道“哪个要你多事了?” “你喜欢挑莲芯?” 顾谙头大道“我喜欢吃莲芯。” “谙谙,你尝尝山泉水,甘甜冰冽。”南宫轶讨好道。 顾谙反倒将杯盅一并推了出去,冷冷道“不喝。” “我记着谙谙的喜好了。”南宫轶小心着,“这盅不喜欢,我着人给你换一盅。” 顾谙厉色道“南宫轶!” “是!” “你是一国太子。” “怎么了?” “皇宫多粉黛,你应该是在脂粉堆里长大的,所以,是她们教你这样讨女儿家欢喜的?” “我这样,谙谙欢喜吗?”南宫轶不答反问。 “不喜欢。太假,你这刻意扮得太假。” 南宫轶摸着自己的脸,诚恳道“我是真心的,不是装出来的。” 顾谙微叹道“我知你自小熟百史、通律法,虽养在后宫,但严后那样性情的人不会培养出不谙世事的太子。” “谙谙想说什么?” “帝王家本就无情,何况你被熏染了这么多年?在你们皇家心里,只做对自己有益的事,哪怕婚姻爱情。” “谙谙,难道只有皇家人才会做只对自己有益的事吗?这世上谁不是这样?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哪个规定我出身皇家,熟知百史,就不能喜欢人?就不能以自己的方式喜欢人?” “好,我收回方才的话。” 南宫轶认真道“谙谙,世事与情爱不一样。谁规定懂事理就一定晓情爱。你是天之骄女,你懂男女之情吗?你懂男女相处之道吗?” 顾谙倔倔地抬眼与他对视,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懂这些?” “瞧,谙谙,你也不懂的。所以不要批评我的情感,它可能幼稚了些,但是真挚的,由心而发。” “倘我是平常村姑,你还会这么说?” “谙谙,倘你是平常村姑,我们不会有相识的机会。” “倘我与你有仇------” “倘你我有仇,或许我早已杀了你。可是在你没成为村姑之前,没与我结仇之前,我就喜欢上你了,这之后,你若成了村姑、成了我的仇家,我依然会喜欢你。”南宫轶眼神炽热地看着顾谙道,“谙谙,这答案你可满意?” 顾谙点头“满意!可我依然不喜欢你。” 南宫轶面上不见失望与颓废,反而笑道“没关系,这不妨碍我喜欢你。” 顾谙反而有种挫败感,捡起推到一边的细篾,慢慢搅着杯盅里的莲子,一下一下,搅的心乱了起来。 “谙谙,你能说服弥故师父配制这种朱砂的解药吗?” 谙谙坐在椅子上,凝思了一会儿,悠悠地荡着双腿,道“不能。” “谙谙,我身边没有这样的能人。” “你有半壁公子啊!” “半壁不懂这些。”南宫轶直言道。 谙谙坐正,直视南宫轶道“南宫轶,我这人有个习惯,我不愿求人,也不愿别人求我。我求着人便要想何时才能偿还人情,别人求我我又会被念着何时才能偿还欠我的情。你知道我少时曾于流声刹中成长,多少听了佛家因果之论,且你也同我讲过,前世今生是因果业报,我只想好好过今生,不想与任何人结来世缘分。” 南宫轶起身来至顾谙身边慢慢蹲下,仰起头劝道“谙谙,这不是业报,是为那些枉死之人辨公正。” 顾谙看着南宫轶认真的模样,看他闪亮眸中同样认真的自己,轻问道“公正与权利,有时是敌人。你确定自己的选择?哪怕与你对立的是皇亲国戚,你母后一族?” “是!” “这件事情我有什么好处?” “谙谙不乐见我与母后一族对立?” 顾谙点头一笑“倒是值得一试。” 然后,南宫轶就笑了。笑着笑着,将顾谙拥入怀中。 顾谙被南宫轶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直觉大脑一片空白,半天才警醒过来,猛地将他推倒在地,怒喝道“南宫轶!” 南宫轶傻笑着起身向屋外跑去,边跑边喊道“谙谙,我给你换莲子去!” 顾谙气极,抓起桌上杯盅,朝门口狠狠丢去,却被入屋的人伸手捉去,笑道“是谁惹你生这么大气?” 顾谙转身坐回椅上,气道“下次一定要找个水深的地方,好好呛呛他。” 弥故笑道“我帮你!” “你去哪里了,那个南宫轶原本是来求你的。” “求你不是更好用?” “你明知他会来,故意躲开的吧?” “出家人,不宜与尘世结深缘。” 顾谙白了他一眼“不要学老和尚说话,作出一副高深的样子,大家都是俗人,不过所处环境不同罢了,谁人不是尘世生的?你娘生了你,你却要跟她说‘咱们不熟’?” “看来真是气极了,差点就要骂天了。” 顾谙气他道“我应了他请你配制解药。” 弥故手卷佛珠道“即使他不求,我也会配制的,毕竟此山立在那儿,总会有人因它中毒,有了解药,人们就不会怕了。不过顺水人情,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那就有劳弥故师父了。”顾谙阴阳怪气道。 “师父来信,询问你的身体状况。” “老和尚故意的吧?我下山时可是活蹦乱跳的,哪里有不好二字?明着问我,实则是催你回寺呢?” “公子,臆测别人的用心不是好习惯。” 顾谙“哼”道“那他还说什么了?” 弥故一本正经道“师父问小僧何时回寺!” 顾谙抚额。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二章 端倪初现 顾谙从桌上摊开的四张小像中抽出一张,对着昏迷在地的其中一人问贺贲道“确认了?” “叫他的名字,应了。” “白日里查过,他们的邻居说何二,他现在叫何二,家中老母已逝,来投奔姑妈,没想到姑妈不在了,表兄妹二人只能相依为命过日子。因何二会调香制粉,便开了铺子,又因腿脚不便,只在后宅制粉,平常很少见人。都是其妻在铺子里张罗。” “另外三人呢?” “没人知道他们。不过我们在他家后宅发现一处隐秘的小佛龛,佛龛背面摆了三个灵位。是他们三人。” “人死了?” “显然是想拜祭,可是又为何偷偷摸摸呢?” “他为何不与庄子联系?”顾谙道,“把人弄醒吧!” 贺贲从怀中取出药瓶,拔了瓶塞放在何二鼻下。少顷,何二一个激灵坐起,慌乱地看着躺在一旁的妻子,喊着“怜心”,回头却惊见顾谙。 “你现在叫何二了?”顾谙指腹轻轻揉着小像,双目波澜不起。 “顾大小姐!”何二惊诧之际,竟号啕得匍匐不起。 “你娶妻,就要生子了?”顾谙并未拦他,又再问道。 “顾大小姐,三位兄长被冤杀了!”何二抬头恳切道。 顾谙身子向前倾,看着满目悲色的何二道“讲!” “去年,我和兄长并陶家两位哥哥一齐出外游历,本打算回庄的,路过这儿,因正赶上雨湖莲子采摘季,便停了两日,准备带些回去,一切收拾停当后,陶家大哥提议寻个好些的馆子喝几杯,兄长说想吃卤味,我便去街尾去买,刚回来,便见一队差兵围了酒馆说要抓刺客,我正想与官兵辩解进去寻几位兄长------可是酒馆里已经打杀起来,有人冲了出来,塞了我一张纸条,我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看见几位哥哥已经倒在血泊里,这时我看见店小二指着哥哥们的尸体说‘他们还有一个同伙’,当时我吓傻了,满脑子只想逃命,我对这儿不熟悉,慌不择路地就跑进山里,寻棵树躲了两天。等意识到没人追时我才逃下来,下山时把腿摔断了,又疼又饿又怕,就倒在怜心家门口,被她救下。从她口中我知道差兵还在盘查,她慌称我是她表哥,来此地已有十几日,因腿脚不好便一直没外出。差兵许是觉得我更像个手无缚鸡的书生,便没再追问。我不敢相信这里人,所以一直没和庄子联系------” “她知道你的身份?”顾谙突问道。 何二慌忙摆手,道“她不知,不知。” “难道你拜祭兄长,她也不知?” “她知,但她从来不问。” “那刺客是怎么回事?纸条上面写的什么?” “我不知刺客是什么人,听说也被杀了。那纸条上写着朱砂成,已送京。” “朱砂成,已送京?”顾谙重复道,“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何二摇头“不知!我想那刺客也是择路时慌乱塞给我的。” “差兵也没再查?” “没有,已经结案了,说是骆知县的仇家来寻仇的。” “这一年骆县可有发生什么怪异之事?” “骆县地偏,除每年这时有商人来,平时少有人来,基本没什么大事,不过去年差兵抓刺客的第二日,后面那座山山崩落石砸死了人。官府给了很多抚恤,刑犯的家属都很满意。” “果真是落石砸死了人?” “是!尸体抬出来后安置在县衙,很多人都看到了,怕再出事,知县才下令封了山。可我知道那座山有蹊跷。” “什么蹊跷?” “山被人炸塌的。” “你怎么知道?” “怜心有次上山采调胭脂的鲜花,曾进到那座山后背面,看到被火药燎过的山石。顾大小姐,您会给三位兄长报仇吗?” “你想留下来报仇?” “顾大小姐,您也认为我是妄想吗?” “你是民,他们是官,自古民不与官斗,何况你妻子有孕,你身有负累。” “小姐,在他家后宅发现了毒药。”贺贲道。 “你要下毒?” “顾大小姐,我不会滥杀无辜的。” “即使你不滥杀无辜,也会拖累无辜。”顾谙抬头与弥故对视一眼后,对何二道“我着人送你回庄可好?” 何二低头不语。 “你不愿意?” “顾大小姐,我想留下来。” 顾谙道“庄子上的人事我本无权处置,你不愿归家,我自将你的意思带回去,至于老太太的决定,到时会有人与你联系,现下你要做的是与妻子好好度日,报仇这事,也会有人来,不会让他们枉死。” “顾大小姐放心,我知道什么话说的,什么不能说。”何二保证道。 顾谙看着还在昏迷的怜心道“她救你信你嫁你,是个好人。” “是!” “不要辜负她,我着人送你们回去,迷药对身体无碍,明早她自会醒。” “是!” “再有三五日我便会离开,这里怕很难再来,你多保重。庄子上会来人带他们三人骨灰回家。” “多谢!” “生了孩子给庄上报个信。贺叔,送他们回去吧!” 人走后很久,顾谙还陷在沉思。 “在想什么?” “南宫轶对我说过,负责凿山修路是小员外郎严景山,也就是说无论炮制有毒的朱砂,还是炸山杀人,他都脱不了关系。一定是那个刺客发现了他这些事才会被追杀,何二他们无意闯进局里才被杀害。” “公子之言直指严氏。” “是严氏。”顾谙道,“老实人,朱砂清心安神,我亦常用,剂量掌握向来要求精确,是因为朱砂服用过量本身就会引起毒性,对身体有害。医家用朱砂医病,道士用朱砂画符,那么皇家呢?皇家里最喜欢用朱砂的人便是皇帝。” “公子之意是严氏藏祸心。” “是!毒朱砂、严氏、刺客,这些南宫轶一定早就知晓,他应该比我更早猜测这是严氏的阴谋,所以才求你配制解药。” “且十分谨慎,直到来骆县才肯说明请我们的目的。” “我们不知道严氏要这有毒的朱砂做什么,是用在什么人身上?还是另有目的?”顾谙道。 “听闻严氏对这位太子很是支持,皇后无子,日后也只能仰仗太子。他们双方轻易不会对立。” “是!” “皇上昏庸,外戚独大,也不算新鲜事。假设一下,南宫轶一直是深藏不露,想要成为一代君主,那么专政的严氏就是他最大阻力,将来必是要除之的。很不幸,他的这个想法,被他名义上的母后知晓,试想一下,又不是自己的儿子,不听话还要他做什么?不如换个听话的。久而久之,盘绳成结。南宫轶会用他的方法除掉外戚,外戚自然也会想办法除掉不听话的傀儡。”瘸着腿的章儿倚着房门,插言道。 “你跑出来做什么?”顾谙责问道。 “小姐啊!我太无聊了!” 弥故笑道“章儿姑娘依据什么提出这种假设?” “话本里帝王家的故事都是这么写的。” “南国皇后贤明达观,对太子视如己出,辅佐南帝处理政务,但从不专政,深受百姓爱戴。”弥故中肯道。 “严氏本该是他最坚实的助力,他为何要偷偷查严氏?” 章儿道“小姐,孩子不听话,大人可以打、可以骂,可是大人不懂事,小孩子却不能打、不能骂。一定是严家出了坏官,南宫轶碍着皇后面子,不好当面处置,只能跑远点收拾他们了。” 顾谙点着她的额头道“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章儿仰起头,问道“我猜得不对?” 顾谙笑道“章儿,我们本来是推测严氏炮制毒朱砂欲用往何处,你这一打岔,生生地将我们的思路带跑了。” 章儿调皮一笑。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三章 我与佛说 顾谙坐在客栈前院食肆听着食客们议论着太子惩治知县的义举,对弥故道“一手拿解药,一手惩贪官,他也算有作为了。” “晨起,有云游的僧人来与我论佛,他们说唐不愠已自立为王,立国号‘乾’。” “《说卦传》有云乾,天也。唐不愠欲与天齐。” “公子要卜一卦?” “要论十翼,首推我师父苍荨,我师父曾给唐门起过卦,我岂敢再卜?不过‘乾’在八卦中是第六十四卦,此卦六爻均阳无阴,刚健旺盛,如飞龙在天,可运道太强,升至极点就有下降失败的可能。” “那僧人说他请了砚城驻南寺的主持行止大师做护国法师。” “他是请不动老和尚才请的行止。”顾谙道,“他于佛诞日散香于寺,假借佛祖之意称帝邀民心,自然得做出尊佛重佛之举。” “佛何其哀。” “佛既度众生,不知何时度唐不愠?” “佛只度有缘人。” “老实人,何所为有缘?度不成便是无缘呗?” 弥故合十,道“公子喜食薄饼,且爱蘸蜜糖,若小僧换以酱汁,可喜?” “当然不可以。” “瞧,公子与蜜糖有缘。” 顾谙嘻嘻一笑,辨道“吃包子时,我喜欢就着酱汁,不喜欢蜜糖,这又是什么缘分?” “彼时便是与酱汁有缘。缘之一字有此时彼时,有一眼一世,有爱恨情仇,亦有悲欢离合。” “你那佛祖与我是彼时还是此时的缘?”顾谙坏坏道。 弥故耐心道“佛便在心里,是你心不定,所以佛与你的缘分既不彼也不在此。” 两人正辨间,贺贲疾步而近,面色凝重。 “贺叔?” “皇上遇刺了!”贺贲低声道。 顾谙惊问“遇刺?海一芊呢?” “帝师中毒,皇上昏迷不醒,太医无策,相爷问小姐能否回京?或者请四师回京。” 顾谙沉吟道“依路程看,自该是我回京。” “小僧走一遭吧!” 顾谙转头向弥故。 “小僧走一遭最合适,你安心便可。” “我送你------” “不必!”弥故眼看着桌上碗里未尽的粥道,“安心吃饭!” 看着弥故离去的身影,贺贲问道“小姐,用不用派人保护弥故师父?” “不用!他们追不上他的脚程。” “弥故师父不坐船?” “老实人会从十岭进爻山入北境。” “十岭无路,为何不从砚城走?” “流声刹弥故法师可比行止更能在佛祖面前说上话。唐不愠不会放他出城的。” 贺贲犹不解。 顾谙起身,叹道“天下四帝,流寇即起,民岌岌矣。” “小姐?” “四两草何时能到?” “快了!” “走吧!咱们也该动身了!” 弥故的身影出现在十岭第三岭时,顾谙一众走在卷耳山上, 日落时,弥故的身影出现在十岭第五岭,漫山树木拱簇着一望无际的山脉,仿佛无始无终,弥故深入其中,转瞬不见,须臾又现。 楼船迎风进入明月河,在亘宽的河面上缓缓而行,两岸石壁陡立,与行船相对而出,目送其渐行渐远,留下一道深深的水线,仿佛天上银河摇曳的尾巴。 露珠还在草叶上摇摇欲坠,甲虫还沉浸在昨夜梦中,弥故的芒鞋已湿透,两鬓被偶入林中的晨阳照耀,泛铜的脸色像极佛前罗汉,和尚抬眼望周天,计算着前进的方向,偶尔从斜挎的包囊里取出水葫芦喝几口,伸手扶正被臂肘压弯的树枝,对着被脚步声吵醒的甲虫合十道歉,便又匆匆上路。 流声刹内,初晨正早,山道无僧。七空大师端坐菩提树下,闭目养禅。悧儿睁眼望北天云彩,欲言又止。 “既忘却便该真忘却,天女此道重修。”七空大师突道。 悧儿合十答是。稚童双眼坚定地又望北天,表情复然。 胜聪安稳地倚在石桌旁,看一老一少对禅。山风带着些水汽自空中飘来,胜聪伸手去触,喃喃道“下雨了!找殷涤卜一卦去!”说罢,迈步下山而去。 南杞皇帝寝殿内,明黄的幔幕挡住殿内卧榻,严皇后声音轻柔地读着奏章上的文字,问询着处理意见,发表着自己的见解,朱笔在握,在奏章上批阅着。有宫女进出,悄然无声。严皇后阅毕起身,有宫女轻牵幔幕,里面有太医躬身给皇后请安。严皇后看着趴卧满身着银针的皇上,关怀道“皇上,感觉好些了吗?” 皇上“嗯”了声。皇后轻轻坐在榻边,等待着。 殿内一角小几旁,有宫女跪地,素手煮茶,烟气缭绕。 一盏茶后,太医拔针告退,宫女亦退。 皇后执热杯递到皇上跟前,慢慢蹲在他面前“轶儿再有几日便进京了。” 皇上接过热茶,一饮而尽道“朕不会那么快死的,不会让你背负弑君的嫌疑的。” 皇后微笑“皇上说笑了,轶儿不会那样想的。” 皇上冷冷地看着皇后“朕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却狠狠地攥在手心里,让他与朕不亲------” 皇后接过空茶杯,仰视着皇上,道“我少时入宫,孤单无助时,是这孩子给了我欢乐,我喜欢轶儿做我的儿子,是皇上你不喜欢。” “你恨朕,所以禁锢了朕的儿子。” 皇后以指噤声,道“皇上这话可冤枉我了,皇宫内我对轶儿倾注的感情最多。人都是有感情的,轶儿感受的到,所以待我也亲。瞧,他连婚事也由我做主。” 皇上冷目直逼皇后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轶儿如今喜欢的人是顾谙,顾延龄的掌上明珠,相师堂少主,北天女峰的代掌门,七空大师唯一的俗家弟子------”皇上说着说着竟笑了,“她每一个身份都可与你比肩,严清,瞧,老天是公平的。” 皇后并不恼,缓缓起身道“皇上是病糊涂了,与唐家结亲,是太子亲允的,他岂会不知其中利害?再说伊度此时便在砚城,我随时可以让他将二聘送与唐府。” “严清,你总是那么心口不一,嘴上说为轶儿着想,实际只为巩固后宫之权,不累吗?” 皇后笑着“不累!我活今天这样是你们南宫家逼的,所以不管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是你们南宫家欠我的。” 皇上丝毫不让道“包括爬上我的床?” 皇后脸色立变,颤栗半天,拂袖而出,至宫门口时,已恢复成温婉轻柔之样对宫女道“皇上听闻太子将归,心情很好!晚膳多备些他喜欢的吃食。” “是!” “茶冷了,再给皇上烹一壶。” “是!” “皇上喜欢山泉水烹茶,不要再错了。” “是!”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四章 初入南杞 楼船第四日驶进明月河码头,有甲胄将士迎候,刀剑晃晃。 “你这是生怕别人不知你是一国太子啊!”顾谙取笑道。 “家里威仪。”南宫轶倚靠船栏看向高远的皇宫。 冬桑脚不沾地地张罗着,忙得不亦乐乎。 “你这位侍从不错!” “母后给我选的。”南宫轶的解释里多了刻意。顾谙却不在意,“你是严后的护身符,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船头,有少女冲着楼船欢呼跳跃。 顾谙又道“南宫缜,蜜罐里长大的公主。” 南宫轶近前道“我也会把谙谙养在蜜罐里。” 顾谙“扑哧”一笑“干嘛?招蜜蜂?” “天天看着,天天甜腻着。”南宫轶满目春情。 顾谙一摆手,道“你还是多想想怎么调查毒朱砂一案吧!那么多人枉死。” “我会查的。” “南国的风情果与北地不同,微动涟漪,沙禽掠岸,一派盛景。” “谙谙,我明日请你踏春,游一游京都可好?” “太子爷,你没有事做吗?我可是来接相师堂四师的。” 南宫轶高深莫测地一笑“谙谙,当着真人就不要就假话了,若只为接人,何故北地皇帝遇刺,你都回不去?” 顾谙也回讽道“你不也在我面前表现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吗?你我半斤八两。” “我对谙谙可是真心。”南宫轶极力辩解着。 “我也是真心的,真心不想随你游玩。”顾谙玩着文字游戏。 “谙谙说这话伤我心。” 顾谙闻言喜道“真的?那真是太好了。” “可我还是喜欢谙谙,止不住地喜欢。”南宫轶坦言自己的情感。 顾谙挫败感又起,转身入了楼船,不再出来。 楼船靠岸,南宫缜蹦跳地跃上船板,一路“哥哥”地叫着奔向南宫轶。南宫轶看着娇俏单纯的妹妹,心里涌起一阵怜惜,正想伸手去拭她鼻翼汗珠,却惊觉一股惧意由心而升,他骇然地后退两步,心陡变凉。他回头望闭不出舱的顾谙,忧愁袭上心头。 他还是他,是那个害怕女人的南宫轶,不同的是她。 南宫缜丝毫未发现哥哥的异状,站在哥哥面前,仰头看着,崇拜的眼神落在顾谙眼中,让她想起长生果,若弟弟还活着,他也会用这种眼神仰视自己吧? 南宫轶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她,像多情的汉子。顾谙关上舱窗,对贺贲道“甲四里第一笙的宅院,我们住那里。” “小姐不住堂内?” “我如今是闻名天下之人,行事得低调些。” 章儿收拾着包裹道“我的小姐,你从来都不知低调两字怎么写的。” 顾谙似从不会与章儿恼,转头又对贺贲道“四师应该已经在甲四里了。咱们也快些。还有看紧陈娘,她脑袋时清醒时迷糊。” “是!” 章儿感慨道“幸好弥故师父没跟来,不然我得少吃多少鸡腿啊!” “南地的鸡腿好吃吗?”顾谙道。 恰陈娘与狗一前一后从门口过,回了一句道“没有我做的好吃。” 章儿笑着对陈娘道“陈娘,我就喜欢你这口气,不把天下厨子放在眼里的气魄。” 陈娘似找到知己,点头赞章儿的好眼光。 南地甲四里是靠近皇都四里第一等的地界,俗称“甲四里”。 第一笙的宅子并不大,但胜在幽静,院内建了两排回廊,藤蔓缠绕,蔽了许多日光,回廊内侧美人靠漆成红色,干净素雅。院中无树,东南角僻出一方来种了几株向阳花,虽未成盖,却已有亭亭模样。 女姁半蹲在向阳花前,在认真地瞧着什么。 “四师?” 女姁回头,灿然一笑“快来,这穴蚂蚁比以前多了不少,等凑够二两了,抓来泡酒。” 顾谙被女姁大煞风景的话引得一时忘记想说什么,无奈地站在原地看女姁逗蚂蚁。 陈娘挨近,越过半头看女姁问顾谙道“这囡囡长得漂亮,是你姐妹?” 顾谙笑道“异父异母的亲姐姐。” 陈娘没听出顾谙话里的打趣及陷阱,重又上下打量了女姁道“你愿意给我做儿媳妇吗?” 女姁一愣,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又转,好笑道“我嘴刁,会吃穷你儿子的。” “不怕。” 女姁看着陈娘认真的样子,更觉好笑,道“好婆婆,我现在就饿了,快去做饭啊!” 陈娘痛快地应声,拐了两拐便没影了。顾谙这才道“陈娘脑袋不清醒,你何苦逗她?” “小丫头,你讲不讲道理,明明是她撩我的------”女姁话还没说完,陈娘从拐角处露出脑袋问道“儿媳妇,你喜欢吃酸的还是甜的?” 女姁嘻嘻一笑“我喜欢吃甜酸的。” 陈娘一脸的开心“好儿媳!” 女姁得瑟地看着顾谙,拉着长音,喊道“好婆婆------千万快些啊!” 里间传来爽朗的答应声。 顾谙摇头叹道“头疼!” 女姁咯咯笑着,露出少女娇羞的神态,惹人爱怜;眉梢却在向上轻扬的瞬间,点出妩媚风情,令人神驰。 “四师与岳言谈得怎样?” 女姁娇嗔地白了顾谙一眼“小丫头,都不夸赞我漂亮。” “四师的美岂是我夸赞两句能说尽的?” “你就哄我吧!”女姁引着顾谙向后院走去,长裙飘曳,纤纤素指时而抚面,时而轻搭在下颚处,娇妍之态浑然天成,引得在院中劳作的仆人驻足痴望。 “四师之媚总在不经意间惹人怜惜。” 女姁笑着“那个岳言可不在你说之列,倒对得起他‘铮骨’之名。我在御史台几日,见他掌监察之事,言行有据,不躁不骄,确实是个人才。” “四师可查到什么?” 进至屋内的两人,径自坐在窗下的梅桌上,透过轩窗正可以看到东南角那几簇向阳花。 “真查到了?”顾谙双追问道。 女姁抬眼,轻声道“鲁嗣(章嗣)与章儿非一母所生,你可知?” 顾谙微愣“不知!” “溹岭章氏,章鲁只其中一支,幼时并未受族中优待,常独自外出游学增识,婚后亦如是。南杞圣符五年,章鲁入南地,曾因水土服生病月余,偶遇章儿的娘庚五娘,被其救下,日久便生了情,庚五娘有了身孕。章鲁穷涩,将五娘带回北地某处,直至生产并无人知,后五娘无故失踪,至今无讯,所生章儿被抱回溹岭由章氏养大。” 顾谙不经意地朝章儿所憩的房间看了一眼,问女姁道“那个庚五娘,身份可疑?” 女姁赞道“谙儿真有做谍者的天赋。庚五娘,南帝庚妃胞妹。” “怎么可能?” “当年庚妃被太后赐死,合族被诛,庚五娘似提前有预感,知南杞无立足之地,与章鲁刻意相遇,远避北地,生女后离去。” “京北七门诬告老师叛国一事中北芷地图是庚五娘所为?” “我不知。不过按常理推测其族人无幸,章鲁是庚五娘最好的庇护伞,没有理由嫁祸或陷害他啊?” “四师还查到什么?” “当年奉旨暗杀庚氏一族的官员是岳言的哥哥,所以我才知道得这么详细,不过岳言的兄嫂后来在出使北芷的途中被害,没有抓到凶手。” “是庚五娘?” “岳言说他曾调查过此事,但一直无果。” 顾谙沉吟道“四师,依常理,皇妃被赐死,其族男丁获罪或死或贬或流放,女眷多没入官妓或卖入官宦人家,何至于落个暗杀之果?” “皇家之事,岳言很谨慎,卷宗上没有的事情便是猜测之言也不肯透露半句。不过我听闻南杞有瓦肆,能人异士多如过江之鲫,在那里能听到很多秘闻秩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五章 风起青萍 晨起,窗外鸟鸣轻脆,顾谙推开窗子,惬意地闻着空气里淡淡的花香。女姁一身烟水百花裙,既娇又俏,且不失风情,轻轻缓缓,袅袅款款行来。顾谙眼前一亮道“四师此装,媚行于世,令千娇失色。” 女姁掩口笑而不语,站在顾谙身侧望窗外街上两排浓郁的槐树道“咱们会等到槐花开吗?从前在师门时我门口便有棵槐树,每季花开时我就喜欢捉花里的蚂蚁,摘下来咬嚼着,觉得比蜜糖还甜。我那时最小,师兄、师姐们都让着我,师父也宠着我------” “四师知道我要剿除一啄门的事了?” “一啄门与我何干?”女姁看了顾谙一眼继续道,“我一个被逐出师门之人,有何资格去谈门内之事?” “怕四师心里惦念故土。” “谙儿,哪儿还有故土?如今的一啄门与江湖杀手帮派无异,毫无师父、师兄在时的气魄与胆识。江湖啊,革故鼎新,变化之道,我懂的。” 顾谙点头,正想再宽慰四师几句,却见一身男装的章儿执着柄骨扇晃悠悠地走了进来。顾谙忍不住笑道“请问这位逍遥公子,是来寻人的吗?” 章儿刻意地正正头上逍遥巾,轻轻转开骨扇,露出扇面,正是顾谙所画墨梅图。 “章儿如此打扮是要邀美人游园吗?”女姁玩笑道。 章儿一揖至地,道“不知两位佳人可赏脸?” “章儿这是要享齐人之福喽?”顾谙笑道。 章儿摇扇引风,文绉道“小生之幸!” 三人嬉笑着出门,从甲四里出乘轿去丙三里。 下轿后,女姁稍微解说道“听闻丙三里的这处瓦肆是南杞最大的游艺场所,大小勾栏几十座,消遣技艺繁多,且白日夜场,全年不歇,端是人间妙处。” 顾谙道“从前来南杞燕都也曾听过瓦肆之名,偶尔流连,倒未尝出其中真味,今日倒可仔细观观。” “南人在享乐上确比北人会些,这既是风情也是发展,南杞并不禁令士大夫出入瓦肆,十几年前教坊制度的废止,令大批宫廷乐人被迫流落瓦肆,上流社会的雅文化与民间的俗艺有效地融合,使南杞的瓦肆发展日臻。加上朝廷对开设瓦肆者要求甚严,非一般权势可为,据我所知,燕都几家有名的瓦肆皆皇家王亲所设,朝廷还有明律对瓦肆内的艺人不可盘苛,不可强令,所以南杞的瓦肆勾栏至少在面上表现的是游乐之所,而非靡靡之地。” “四师这是在影射北芷勾栏之地的龌龊。” “算不得影射,不过随口说说比较,我又不能改变什么。” 所谓丙三里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京城丙地,而是京都乙末的一处场地,只是因为行业的特殊性才划为丙地管辖。 顺着长街一路向南,街尽头,一处仿古木制牌楼,横匾上书小篆“无方游”,左右楼柱写着“来时瓦全,去时瓦解”。向里望,高棚连座,人流攒动,热闹非常。 二女自然地退后半步,将章儿让了出来,章儿潇洒一笑,道“今与美人同游,不知可否成燕都佳话?”话毕,轻牵二人手,步入无方游。路人一时驻足观之评品,对章儿羡慕至极。 “四师来过此地?”顾谙问道。 “夜长漫漫,不出外流连一番,岂不辜负这一都蔚然?不过白日里来,今日倒是第一次。无方游比较讲究,每个勾栏均有护栏所围,表演一种技艺,有的凭赏,有的是租赁某个棚座表演。至于技艺,与咱们北芷差不多,傀儡戏、舞旋、幻术、杂技、说书,偶有棚主请来民间大家表演一些绝技以招徕客人。”女姁边走边解说着,详尽清楚。 “瞧着确实比北芷任何一家瓦肆都大,再瞧装潢摆饰也是上品,看来南杞将瓦肆之利看得很重。”顾谙回应道。 章儿此时却无了少年郎的写意风姿,专注于路边及棚中各色美食,不消一会儿,左右手便擎了她喜好的吃食,磨蹭回二人身边,顾谙瞥了眼被她别在腰间的骨扇,笑着摇头拒绝她递过的吃食。 三人站在一处牡丹棚外,驻足听了一段南戏《赵贞女》。 章儿唏嘘道“我不懂这戏,但我知道这个故事,可怜了赵五娘,被亲夫背弃。荣华富贵便那般诱人,好好一段姻缘说舍就舍了?” 女姁道“章儿,有些夫妻可以共苦,哪怕家中只有一碗稀粥,也会彼此相让,男子寒窗,女子相夫,也算和谐,生活基于贫穷,没人外界的诱惑,可一旦环境改变了,人心便会跟着变了。《赵贞女》中蔡伯喈为荣华马踏其妻,固然可恨,那么赵五娘呢?执着于一个男人,明知其已变心,还试图唤其回头,都说这世上最珍重的是浪子回头,那是因为浪子不会回头。蔡伯喈被雷劈了,不也是没回头吗?” 章儿看了眼顾谙,道“小姐,你也这么认为吧?” 顾谙笑而不语。 “跟你们俩在一起,显得我格格不入。”章儿埋怨道,“爱情有什么不对?倘这世上没有爱情,那些个‘生同衾,死同椁’的话哪里来?” 女姁忍不住碰碰顾谙笑道“瞧见没,章儿一眼的春色,你该把她心上人调回来了。否则两地相思,你忍得?” 顾谙挽住女姁的胳膊道“准备冬日里召回,再请了爹爹与三娘子为他们完婚。” 章儿挨近顾谙,低声道“小姐,此地不是谈论这事的场所。” 顾谙点头道“好!回照京再谈。咱们去前面。” 三人过后,道边有担担货郎,敛了货担,驱了近前的孩童及路人,挑担而随,去时还不忘与邻近糊灯笼的汉子对视一眼。 三人在一座古香的木楼前停住,抬眼楼中有匾书写“秦坊”,布幔遮楼,幔下锤缨各系铜色铃铛,有各色布条穿梭其中,每有结处便悬大红灯笼。顾谙喜爱灯笼,便多看了几眼,异道“这灯笼的蒙纸用的竟是雨纱。一衣堂的雨纱,素绡取于蚕丝,加了腐草,是葛家大少奶奶所创,此纱轻盈透亮,最宜制女儿家纱衣,没想到此坊竟豪奢到以此物制饰。” 女姁不以为然道“当年照夜、简兮两位公子温水养花供美人,一掷千金之举天下惊,不过几尺雨纱又算得了什么?” 顾谙深以为是。 有迎宾侍在门口,迎来送往倒也有度。 “秦悦师承郝大家。郝大家自幼孤苦,被教坊舞女养大,大些时入了官籍,如今都尊她郝大家。这位郝娘子长袖善舞,结交广泛,与荻娘也是旧知。” 顾谙点头,道“听小姨说过几次。” “她与你娘算是忘年交,所以这次拜门,我用了你娘之名。” “四师是要郝大家代为引荐,还是她知道什么秘闻?” 女姁抬头望着匾书,道“这两个字写得怎么样?” “方寸之间有风云。” 女姁一笑“郝大家曾是宫中女师,教授公主书法、乐器。与后宫的女人接触颇多,知道的秘密也多。你说,庚妃之事她会不会知道?” 顾谙一愣“宫中秘事秦言怎肯告诉你?” 章儿嗤鼻道“不是什么‘铮骨’吗?也好打听宫闱里女人的事?” 一支俏色玉兰成于指尖,淡雅之香弥漫开来,女姁媚眼一笑“他当然不肯说了,不过遇到我,他便是知无不言了。” 女姁随手将玉兰花插于迎宾少女鬓边,在众人注目中走进秦坊。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六章 微澜之间 秦悦抬头,恍见流云彩霞从天边灿然入世,百花裙美人的妩媚,月华裙美人的绝世,都让她叹为观止,便是从旁女扮男装的女孩儿浑身上下也是飒爽英姿。 秦悦收笼广袖裙,轻轻一福,道“家师在后院恭候各位,请随我来。” 穿过长长的一条甬道,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满院的夹竹桃花,或浓或淡、或红或白的花蕊间有蝶儿翩翩而飞,顾谙喜爱这种纯粹的美景,赞道“留连戏蝶时时舞。” 屋内和了声“自在娇莺恰恰啼。”门分开,从里走出位体胖的妇人,头发花白,高挽于顶,用一条丝帕裹缠,手里拿着一把扫帚,大咧咧地倚着门框,上下打量顾谙后对秦悦道“故人之子至,今日午食多备些。” “是!”秦悦答应下来,对众人礼貌一福后离去。 妇人走至顾谙面前“我是郝春。” 顾谙以晚辈礼揖安。 郝春今日见顾谙,似触动心底旧日情思,拿着扫帚在小院中旋转翻舞起来,一边唱道“有朋自远方来,不异乐乎?” 夹竹桃花瓣簌簌而落,片片凝成花雨,飘在院中,又随郝春舞旋之风形成漩涡,郝春衣袂轻盈,似隐于花间,又似浮出花上,一步一旋,皆见精华。 女姁看着郝春在花间舞动,不由感慨道“人都容易被表象迷惑,你瞧她身材宽胖,却没想到她跳起舞来这么轻盈。” 郝春踏着花叶,踩着香风而至,听了女姁的话问道“那么你的表象是什么?” 女姁没想到她有此一问,也没想到她问先问自己问题,遂一笑“我有很多表象,不知郝大家想知道哪一种?” “前院人说你擅幻术?” “不过障人眼目的术术而已。” 郝春未再计较,将几人迎进厅室。房中摆设很简单,屋中一桌,北向一角摆放着书柜,散放着几卷书。 “此地鲜有人来,我也未准备单独会客的屋子。” 顾谙看着屋后的竹子,道“闹中取静也是一种境界。” 郝春答道“我哪有什么境界?是孤单惯了,加上年龄大了,越发不喜欢人多。”郝春边说着边看着女姁道,“你好像还没有我这种感觉。” 女姁疑道“郝大家这话似与我相识?” 郝春给三人各斟了杯茶对女姁道“今年新摘的茶叶,当年你在皇宫喝过的茶。” 女姁越发愣了。 “那年我五岁,因学功认真,师父带我赴宫宴作为奖赏,那夜我坐在末座,呆呆地看台上的仙子,看她手上灿烂的烟花,看艳霞璀璨,看她凌于夜空,曼妙绝伦。” 女姁歪着头似在回忆。 “你在我心里便是九天仙女,那夜,我沿着宫里水榭找了你一晚,想求你实现我的愿望。” “那夜后,我被逐出师门。”女姁苦笑道,“五十年前的事了。” “我当时日夜勤练舞技,得到教授公主的机会,希望能再与您相见,进到宫后打听到您被人冤枉判了斩刑。” 女姁道“瞧,都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却没有人替我作证。” “没想到您没死。” “人活着总有未竟之事,譬如今日,我来了,你要许什么愿?” 郝春仰着脸,像个孩童道“我是弃儿,从不知父母是谁,今生可有相聚日?” 女姁纤指轻扣,有云烟袅袅,郝春眼前突现一处山清水秀地,人便痴痴呆呆了------ “四师?” 女姁双袖回笼,眼神慢慢收回,郝春倏地无踪。 “四师?”顾谙又问。 “那是她的梦,我不过帮助她重温而已。”女姁道,“门口的幻术才真是玩儿,没人在意,这会儿才是真功夫,我不想让人知道,所以封了此地。带你们去个地方,一柱香后再回来。” 从郝春后院走出,女姁神色一直都是悲伤的。顾谙及章儿相陪,未曾吐言相问。三人沿着小径走至一处蓑草棚子,棚子居中坐着位拉胡琴的盲者,凄怆的乐声从棚中付出,显得与瓦肆里欢庆张扬的喜气全然不搭。盲者敛色弹拨着琴弦,丝毫不忌草棚子里空无一人。章儿向前问女姁“四师,咱们到这儿做什么?” 女姁静静地看着盲者拨弄琴弦的手,问章儿道“拿刀剑的手改拨琴弦,你说会习惯吗?” 章儿未完全明白女姁话中之意,但仍据实答道“因为琴里会有萧杀之气,所以没有客人吗?” 女姁踏步入棚,仍旧盯着盲者手中的琴弦道“那是因为他手指受过伤,关节僵硬不灵活,再后来双目不能视,弹奏起来很是费劲,当年他跟我学胡琴时,可是挨了我不少骂。” 盲者右手轻抚琴面,悲伤之音戛然而止。盲者抬头,追寻着说话者的方向。女姁再上前,声音温柔如水道“留语,别来无恙。” 盲者哆嗦着嘴唇,半天竟没说出一个字来,他慌乱地将胡琴放置座上,听音朝女姁方向走去。女姁下意识地后退两步,道“留语,再向前一步,你就犯了门规。你师父,我师兄曾有令,门下徒与我两步近便视为叛门,门内众人格杀勿论。” 盲者毫无在意,面上掩饰不住欢喜道“师姑!您回来了。” “留意,我已害你不能视,你再与我近,小心门主斩你双足。” 盲者近前,摩挲着小心翼翼地握住女姁的手,激动道“有生之年知师姑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 女姁反手握住盲者的手问道“你还不打算跟我走?” 盲者道“我如今废人一个,就不给师姑添麻烦了。” “留语,你怎么会给我添麻烦?” 盲者摇头,将女姁引至棚内某桌旁坐下,问道“师姑回燕都做什么?” “来查一桩旧案,二来打算带你走。” “什么案子,我可以帮得上忙吗?” “找了从前教坊里的教习郝春,准备询问一下庚妃一些事。” 盲者沉思半晌,问道“生下太子的那位庚贵妃?” “你知道?” “我不知道,但师父当年曾说过一句庚妃可疑。” “哪里可疑?” “师父晚年多次被宣入宫,为太后表演幻术,有一次受召宣等在宫殿外时,正遇见太后怒斥庚妃,原因是这位贵妃暴戾,鞭打得亲子满身是伤。因有皇帝宠护,庚妃并不惧太后,公然顶撞太后。故师父才有此一说。” 女姁叹道“你师父不如我师父。我师父不慕功名,你师父贪恋权贵;当年若我师父还在,岂会任由我被人冤枉?可是你师父宁愿将我抛出去,去面对偌大皇族,任由外人诟病谩骂。” “师父后来也知道错了,临终之前一直念叨着您。” “我是他师妹,他知道我为永葆青春花费多少精力与痛苦,可当皇族认为我会长生不老术而追捕我时,他站在皇族一列,丝毫未打算替我辩白,也未打算救我。若不是你请了江湖高手,凿通皇宫秘道将我救出,我只怕早已是一抔黄土,荒草伴骷骨。” “人总有犯错时。” “他曾在师父面前发誓会护我一世,他是怎样护我的?皇室污我名声,一啄门也受了?合门只有你为我辩,我便只护你一人。” 盲者闻言惊问道“师姑此话何意?” 女姁望着京城某处浓烟升处,淡淡道“留语许不知,我如今入了相师堂,一啄门惹了相师堂少主,我便放了把火,博少主一笑。” 盲者霍然而起,叫声“师姑不可!”便欲转身离去。女姁出手拦住道“我只烧火,未杀人。” 盲者跌坐,一语不发。 “留语,考虑一下随我走的建议,考虑好了来甲四里第一宅找我。” 全程一语不发的顾谙在拐回秦坊后宅时,才轻言一句“四师是用放火的方式救师门吗?” 女姁回头,嫣然一笑“我总得保住我师父的牌位。”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七章 犹抱琵琶 郝春看着穿林而回的三人,展颜一笑“果然有福之人不用等,刚烹好的午食。” 章儿一路憋闷,正不知如何安置无聊的心,突见美食当前,欢喜道“早知南北饮食有差,来这两日也未好好品品,今日真叫好,总得品出个高低来。” 郝春指着正中灰陶锅道“这是桂鱼羹,取用新鲜桂鱼,配以火腿、海参、冬笋,出锅时淋的香醋。” “这是葱醋鸡,选用肥嫩的仔鸡,褪毛去脏,腌制后用油炸透,斩块装盘,用调好的葱醋汁浇入即可食,葱香浓郁,醋味柔和,爽口鲜美。” “这是银丝冷淘,采摘青翠槐叶捣汁和入细面,做成细粉,煮熟后放入冰水中浸泡少许捞起,以熟油浇拌,放入井中冷藏,食用时再加佐料调味,其叶适口,食之令人爽快。”郝春对着顾谙道“你娘很喜欢银丝冷淘,尤爱它颜色鲜碧。” “这是胡饼,出自相师堂。”章儿指着胡饼笑道。 “是!”郝春道,“以此算尽地主这谊。” 女姁一愣,问道“郝大家这话何意?” “我与仙子有仰慕之心,与顾小姐之母有旧日情谊,对所问之事当知无不言,但,我需为一坊中的老幼着想,故对当年宫中事,我选择沉默。” 女姁历经年岁的面上并不见波澜,便是顾谙也并未有多意外,而是对女姁淡淡道“不言,便已确定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此,咱们此行倒也不算枉行。” 郝春目光一凝看向顾谙,顾谙亦看向她道“这一桌是郝大家的心意还是您所要护之人的心意?我吃了人家的,总要知道要向谁表达谢意。” 郝春亦不隐瞒,道“风缈阁半璧公子。” 顾谙点头“南有乘山,其巅风缈,有公子遗世独立,名半璧。” “正是!” “我们所问庚妃乃半璧公子所护人之母,一损俱损的道理,他不敢冒险我也明白。” “多谢顾小姐体谅。” “并非体谅,我想见半璧。”顾谙直接道。 “家主也想见一见顾小姐,只是南杞要有大事发生,家主一时脱不开身,祈请谅解。” 顾谙看着桌上酒菜,道“既然这样,这顿饭便免了,下次有机会定要当面请教闻名天下的半璧公子。” 郝春也不客套相拦,礼节周全地送三人出坊。 秦悦在郝春对座坐下,低声道“原来她就是顾谙,北天女峰的掌门,相师堂少主,顾相之女。” 郝春道“还是流声刹七空大师唯一的俗家弟子。” “这小半年来,她可是盛名天下。” “天之骄女,是仰之弥高的人物,以女姁身份,亦甘愿随之左右。所以家主才提前有交待,千万不可得罪。” “顾谙若成助力,太子岂非功业可成?” 郝春回头,道“所以你认为顾谙凭什么会舍弃北地?凭虚无飘渺的爱情?多可笑?” 秦悦垂下头,隐隐叹了一息。 “帝王家里,爱情只是纽带,你活了这么大还看不清吗?” 秦悦轻道“虽看得清,但总幻想着这世上有人例外。” 郝春冷哼“女姁如何?仙子般人物,她的幻术盖世无双,不也只能让我在梦中与家人团聚吗?虚无的就是假的,抓不住摸不着,虽然离你很近,却总是冰冷的。” “师父与家人相聚了?”秦悦道。 郝春看着后院的翠竹,慢声道“悦儿,那是梦,即使合家欢笑围坐,你也清晰地知道那是梦------” “所以四师早就猜到此行无得?”顾谙问道。 “她认我做仙子,我总该给她留点念想。我曾被南人伤害,骨子里极不愿信他们,她不愿给我我想要的,我就给她她想要的。从今日起,她会日日活在与家人团聚的幻境里,明明知是假却躲不开的折磨。” 章儿咬着在路边随意攀折的花枝,眼睛上下翻转不定。 “你在想什么?”顾谙好奇道。 “小姐,我在想我有没有得罪过四师。”章儿小心翼翼道。 女姁瞪了她一眼“你这么笨,除了打打杀杀,整日只会幻想与心上人比翼双飞,捉弄你这么简单的人有什么意思?” 章儿顿时眉开眼笑“那就好,那就好。” 女姁又道“你是三娘子最得意的弟子,我打狗也得看主人。” 章儿更是得意,道“四师放心,我只会在师父面前说您好话。” 女姁刚要扯下她嘴角的花枝,就见陈娘像阵风一样地从眼前掠过,女姁对顾谙道“你不是交待人看紧她了吗?”没待顾谙答复,女姁已闪现在陈娘面前,紧步抓住陈娘的衣襟道“这儿人多复杂,你怎么跟出来了?” 陈娘惊见女姁,跳跃着拉着女姁向前直奔,开心道“好儿媳,你相公,你相公!” 女姁哭笑不得,止住陈娘“好婆婆,你不在家呆着,原来是上街给我寻相公了。” 陈娘几度挣扎,没有挣脱开来,焦急道“我骑在门垛上看风景,就看到你相公了。”陈娘眼望着他眼中女姁相公身影隐在人群中,有些哭道,“他真是你相公,真是的,他和他爹长得一般模样!” 女姁有些绕头陈娘所说,回头对顾谙道“交给你了。” 陈娘见着顾谙,像抓着主心骨似的,一个劲地催促道“他就在前面。” “陈娘,她相公,是你儿子?”顾谙理智地问道。 陈娘忙不迭地点头。 章儿问道“所以你真的有儿子?”话一出口,才想起陈娘是因产子吃药伤了脑。 “当然有儿子了,没有儿子哪来的儿媳妇?” “你有多少年没见过你儿子了?” 章儿的这个问题似难住了陈娘,她纠结地掰着手指,习惯地去抚大狗,才想起狗儿子没在身边,喃喃地喊“狗儿子,狗儿子。”引得路人一阵哄堂。 章儿头大道“陈娘,咱们回家慢慢算,等算明白,咱们再帮你找儿子。” 陈娘得到答复,开心地点头,道“你这丫头真聪明,回头我给你吃。” 章儿听到表扬,开心地晃着脑袋。女姁与顾谙看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觉得甚是不懂。 无方游对面酒楼上,南宫轶执着酒杯,痴望着对面街上风动如月华的佳人。 岳霜上楼,近前,立侧。半晌才道“太子便是为此女欲退了唐家婚事?” 南宫轶未回头问道“初时以为她是辅我最好的助力,一路下来,竟动了情。” “太子下定决心了。” 南宫轶信心满满道“胜师答应了。” 岳霜道“可是皇后未答应。” “事在人为。”南宫轶招呼岳霜落座,才问到主题,“今日公开相邀,何事?” “太子回京,至今未拜谒皇上,皇后。”岳霜纠正他的错误。 “怎么御史府要参我?” “即使御史府不动作,宗人府也会呈折诉您过失的。” “所以你是代皇后来申斥我的?” 岳霜笑道“您是一国太子,皇上亲言您大婚后即登基,谁敢对您不敬?” 南宫轶忽而一笑“皇上的帐都有人不卖,我这个太子算什么?” 岳霜正容道“太子慎言。” 南宫轶抬眼,问道“慎南宫家的言还是严家的言?” 岳霜一恍神,问道“太子何出此言?” 南宫轶并不答岳霜,而是饮尽杯中酒,道“我在北地喝过的四路酒比这酒家的多了些绵柔,看来这酒还是温着喝好些。”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八章 倾国以聘 严皇后看着面前琳琅的礼物,笑着问女儿“你哥哥给你也带了很多礼物,为何偏偏要母后的?” 南宫缜细细地翻看着礼物,道“哥哥待母后的好可是有目共睹的,我听说这次哥哥只给父皇带了一小匣礼物,哪像您这儿,都快装满柜了。” “所以你巴巴地来搜瓜了?” “哪里是为这个?我是来问问母后,我明明都替哥哥带口讯回来,说他会推迟几日回宫拜见父皇、母后,为何父皇还下令让他进宫请罪?” “令是你父皇下的,你该去问皇上。” 南宫缜软软道“我哪里敢啊?父皇整日板着脸,威严肃穆,很吓人的。” “他是你父皇。” 南宫缜吐了吐舌头,未再接下去,继续翻看礼物。皇后对女官吩咐道“着人将东宫再清扫一遍,小心侍候。” 女官领命离去。 南宫缜把玩着一颗通润的夜明珠,求道“母后,我喜欢这颗珠子。” “你哥哥不是给你一颗同样的夜明珠了吗?” “拿来凑一对才最好啊!” 皇后无奈道“这月二十四你就及笄了,依制该得封号议亲了。” “哥哥还没大婚呢?哪儿轮到我?” “可以先议着。” “我不要议亲。”南宫缜执拗道,“大姐姐常年居道观,既不回宫、也不回婆家;二姐姐嫁了将军府,年纪轻轻守了寡;三姐姐因不育而不得不容忍驸马养外宅。母后,我一共三个姐姐,嫁得都不幸福,可见议亲不可取。” “你大姐姐是为父皇母后祈福入的道观,你二姐姐因伉俪情深不忍离开将军府,你三姐姐的大度与温婉,在夫家极得尊重。哪里是你说的这样?” 南宫缜仰起略显青涩的小脸认真道“母后是拿这话安慰自己还是诓骗我?我是这宫里最小的公主,可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懂。皇家公主嫁与士族,不过是笼络人心的手段,有谁想到她们的感受?” 皇后一愣,问“何人对你说的这些?” “母后,非得人家对我说我才懂吗?就连哥哥的婚姻不也被拿来计较考量了吗?”南宫缜丝毫不忌皇后脸色的变化,接着道,“哥哥喜欢顾谙,您为何不让他娶顾谙?” 皇后平复心绪,道“缜儿太小,不懂世事艰难,世上情感不是只有爱情,尤其皇家,岂能以相爱作为处事之理?咱们受着大富贵、享着旁人不可及的优渥,便要承别人不能承的不平及不顺。” “那我不要大富贵和优渥,我只想要我嫁人是我想嫁的。” 皇后一笑,道“傻孩子,母后岂会不知你心?母后会把最好的给你。” 南宫缜天真地问道“如果我想嫁那人是个白衣,母后也允得?” 皇后轻抚着女儿光滑的额头,温柔道“允得!” 南宫缜越过摆放礼品的长桌,在皇后的脸颊开心地亲吻道“我就知道母后最好了!” 南宫轶隔着帘纱看着宫室内母女俩的天伦之乐,慢慢退了出去。冬桑紧跟其后,南宫轶令道“你留在这儿听差。” “是!” 夜灯初上,皇宫内亮如白昼。 南宫轶对着坐在宫殿台阶上的父亲恭敬行礼拜谒,南宫起眼中未起波澜。 “听说头聘被人劫了?” “是!” “寻到了吗?” “寻到了,但儿臣做主送了那人。” “堂堂一国太子的聘礼都能送人,倒不像你的行事风格。” “凡事都有例外。” 父子俩一问一答,像朝堂上君臣问话。 “二聘到了驿馆便滞留,你这是做的什么打算?” “不敢瞒父皇,儿臣相中北芷顾相之女顾谙,欲与其成百年之好。” 南宫轶低垂着头,回答着父亲的问话。 “唐门是皇后为你精挑细选的。” “儿臣说过,凡事都有例外。儿臣以为顾氏之力更胜唐门。” “倘皇后不允,你要如何?” 南宫轶并没有表态。 “我说过你大婚我便退位,为着这个皇位你也该知进退。”皇上又道。 “父皇春秋正盛,儿臣只愿您日日康健。” 皇上轻叹“你是怎么知道朕在服用朱砂的?” 南宫轶听到皇上的话,猛地抬头问道“你知道药里有朱砂?” “你回来这两日不就在查朱砂一事吗?” “朱砂有毒!”南宫轶说出实情。 皇上又笑“我知!” “您既知药里有毒朱砂为何还要服用?” 皇上坦然一笑“三郎说此药可延年,况还有内侍为我试药,轶儿不必担忧,我很好。” “儿臣请人配了解药。” “看到了,虽只是小小一匣,但想来费了不少心思。” “那药您不要再服用了,延年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要用丹药。” “我想你娘了。”皇上突道,“十五年了,她离开我十五年了,她是多么任性地一个人,却被吊在梁柱上,青紫狰狞的表情成了我的恶梦------你还记得吗?” “------记得。” “我快见到她了,我会跟她说,我们的儿子活得很好------” 南宫轶打断皇上道“父皇累了!” “这儿没有隔墙,咱们父子俩谈谈心。”皇上指了指身旁的台阶道。 南宫轶依言而行。 “以前,我喜欢和你娘坐在这儿看星星,那会儿的星星比现在亮,很好辨识。” “儿臣知。” “她打你骂你,我却不为你出头,你恨我。” “都是过去的事了。” “轶儿,你娘她也有苦衷。” 南宫轶不语,看来是打算接这个话题。 “我是父,你是子,我想知道我儿子在做什么,跟哪些人交好,有什么理想愿望。”皇上看向南宫轶,眼神现出一丝温柔,“听说顾谙来燕都了?” “是!” “儿子,聪明的丫头不好掌控。” “我只想以诚待她,并未想过掌控。” “你娘最向往的地方是天女湖,她说那里有净土。死后将我与她的骨灰撒在天女湖上。算是我对后事的安排。”皇上凭空捻着夜色,“起雾了,休息去吧!” 南宫轶不知该不该安慰面前颓废的父皇,稍立半晌,终道“父皇当保重,儿大婚日,好拜高堂。” 皇上垂下眼帘,不置一词。 南宫轶踩着夜色,顺来路而归。 皇上身后暗处有黑衣人现。 “告诉七空,我要取回庚妃的骨灰。” “是!” “跟他说,只要顾谙嫁我儿,南宫氏倾国以聘。” “是!”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九章 一歌咏阙 顾谙看着深夜不请自入的南宫轶,脸色有些难看。 “谙谙,陪我喝一杯。”南宫轶晃着手中酒壶,诚心相邀。 “南宫太子,现在已经亥时,你确定在女儿家闺房饮酒?” “谙谙,我今日心情很糟糕。” 顾谙仍旧沉着脸,问道“是我的原因吗?” “不是!” “那与我何干?” 南宫轶伸手去拉顾谙,微有些醉意,道“你听外面风声,多悲伤!” 顾谙感受着南宫轶手心里温热,道“我倒觉得该悲伤的那人是我。” 南宫轶固执地将顾谙拉至身边,慢慢将脸靠上,神经缓了些许,道“谙谙,我的酒窖里有一桶陈年四路酒,醇香透彻,你嫁给我,咱们把它喝净好不好?” 顾谙被南宫轶不着边际的惊得哭笑不得“太子殿下,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南宫轶抬起头,此时酒意正畅,他迷离地眨着眼睛,突地一把抱紧顾谙,心头悲意起“父皇明知药里有毒朱砂也要服用。” 顾谙沉默。 “他说此药可延年。” 顾谙不知该不该安慰他。 “谙谙,我很累,真的很累!让我靠一会儿吧!我不敢相信别人,不敢让别人靠近我。” “南宫轶,既不愿相信人,便连我也不要相信。” 南宫轶将顾谙圈入臂中,神志开始迷糊“他是我父皇,当年我娘被赐白绫,他疯一样地要陪娘去死,那一天,我的恨就没了。我不恨他,也不恨我娘------” “南宫轶,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允你入室吗?因为你是第一个对我倾吐心意之人,不管这心意是否夹杂其他用意,至少你敢面对。我一直觉得,世间情感,总得让人知晓才好。你既不恨了,便要告诉他们,这世上,不是谁都能看透爱恨------” 南宫轶呼吸渐匀,竟是睡去。 顾谙恍若不知,仍旧说道“咱们都是没了亲娘的人,难道还要亲爹孤苦无依过活吗?死生之事谁都无法预料,我们不能沉溺悲伤而忽略至亲。南宫轶,我娘死了,弟弟也死了,我心里也悲、也痛,可我不能让我爹知道,我不想他因我的悲伤而生更多愧疚,不想------你说喜欢我,我并不高兴,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帝王家里哪会有爱情?可你今夜跑到我这儿,说着心里话,发泄内心悲楚,我竟觉得咱们俩的距离没那么远了------” 南宫轶睡得很沉。 顾谙静立无语。 月光肆意,晃得室内两人的影子已分不清你我。 月色拨动,一点一滴,都化作朦胧,洒落一地。 南宫轶甜蜜地笑了,梦里春风沉醉,花开遍野,那里是他心底最清澈的地方。溪水轻流,迂回曲折,有佳人立在水中央,对他温柔浅笑。 爱情是什么?爱情会有多复杂?爱情便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没有理由的喜欢,愿时时刻刻相依,此情不因时因地而变。 南宫轶喜欢顾谙,也不会因时因地而变,所以他知道什么是爱情。 因为他喜欢她。 屋外,陈娘又在闹腾,闹着要去找儿子。家仆不敢刺激她,只得随着她满院跑跳,大狗跟在主人身后,时不时地吠几声,给寂静的夜带去一丝波动。 南宫轶微微睁眼,感受着面前女子的温暖。 “舒服吗?”顾谙问着。 南宫轶长长地打着哈欠,慵懒地又将顾谙往怀里抱了抱,无赖道“似谙谙今夜与我这般亲密,是不是只能嫁与我?” 顾谙被他的哈欠传染,有了困意道“南宫轶,酒醒了就快滚。” 南宫轶张开双臂,认真道“谙谙不喜欢欠人的,我也不喜欢。抱了你半宿,总得礼尚往来,来,让你抱回去!” 顾谙一袖甩出去,退后两步再道“滚!” “谙谙要什么聘礼?”南宫轶话音刚落,便见虚掩的门外直直射进两支冰针,分刺向他双眼。南宫轶惊吓之际,急转身,避开冰针,还没来得及喘息,便见一道微明呼啸而至,拳脚之疾使南宫斩慌忙招架,叫道“章儿姑娘,是我!” 章儿冷着脸,气极道“这会儿叫姑姑都不管用。深夜闯人闺房,南杞皇族真是好教养。” 顾谙好整以暇地坐在一边,悠闲地观看两人的打斗。 “谙谙,快让她住手,我哪里是她的对手?” “总得让你吃着亏,才知咱们不是好惹的。”章儿步步紧逼。 “章儿姑娘,我真是来与谙谙说事的。” “屁!”章儿怒道,“满嘴扯谎,还是打得轻了。”南宫轶膝盖被踢中,一阵酥麻刺激着他连连后退,章儿丝毫无放过他的打算。南宫轶冲口而出“我是来与她商议婚事的。” 章儿果收住脚,上下打量着南宫轶“你再说一遍?” 南宫轶认真道“你问谙谙,我是真心要与她结亲的。” 顾谙把玩着南宫轶带来的酒壶,笑道“南宫轶,我是真心没有这个打算的。” 南宫轶此时酒意尚存,听了顾谙所言,陡生了一腔豪气,走向顾谙面前,顾谙抬头准备接招。未料,南宫轶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啄“你我有了肌肤之亲------” 顾谙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南宫轶左脸,五指红印触目。南宫轶俯身在她唇上轻吻“谙谙,一吻足以定情------” 顾谙反手又是一巴掌,南宫轶右脸登时也染五指红印。 南宫轶似豪情正盛,双眸深情坚定。 顾谙满面怒容“滚!” “谙谙,我还会再来。” 直待南宫轶走后,顾谙都怔在当场,章儿试探地叫了两声,却没有回应。好一会儿,顾谙才问道“他轻薄我,你为什么不拦着?” 章儿一愣“小姐,我以为你并不讨厌他啊!”章儿指着顾谙的嘴唇道,“他亲了你两次,你只是打了巴掌回他,虽是疼了些,但我觉得作为定情信物还是值得的。” “章儿,我在自己房中被人轻薄,你竟然说这是定情信物?” 章儿委屈道“小姐,你明明武功比他高,为什么我要出手啊?” “我是吓蒙了!”顾谙气道。 章儿更加委屈“人家是来商议婚事的,我总得表示一下态度吧?说不定将来他就是我半个主子了,太冲动可不好。而且我认为你们很般配的,真的!” “所以呢?” “所以,小姐不妨考虑一下他的提议。” 顾谙恶狠狠道“我倒想先考虑把你列为陪嫁丫头之列。” 章儿倒是正经起来“小姐,你都及笄了,应该考虑终身大事了,世间男子中,南宫轶是个不错的对象。你常说帝王家无真情,愈发显得南宫轶对你情谊的珍重。” “然后呢?”顾谙问道,“你准备将相师堂置于何地?准备将我爹置于何地?” 章儿说了句顾谙想不到的话“小姐,你准备和他只爱着,不成亲?” 顾谙有股想拍死章儿的冲动。 “你从哪儿看出我想爱南宫轶?” 章儿更加不解“难道不是吗?你极不愿陌生人靠近,对南宫轶却例外,你们还曾相约游小天女湖,他送你的吃食你也吃了。” “我还让桑暮随行了,你怎么不说我对他也别有用心?” “小姐你知道他是一啄门的人,怎么会对他有想法?” “南宫轶是南国太子,我说过要活捉他,跟南帝讲条件吧?” 章儿睁大眼睛,低了声音“忘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章 春风不度 南宫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顾谙静静地站在街角,偶尔一瞥,像极夜空里那颗最亮的星。她轻轻浅浅的笑,荡漾着他的心,双眸尽是灵动。 “谙谙!”南宫轶直觉酒意又酣了几分。 街边有雾起,顾谙从朦胧中走出,一步一步,迷惑着南宫轶的心。他想拨开迷雾,使佳人清晰地站在他的面前。 南宫轶轻触到顾谙的指尖,顾谙反握紧他的手,南宫轶欣喜地又唤了一声“谙谙”。一股不适却迅速蔓延全身,南宫轶猛地甩开顾谙的手,急促地抚住心口,身子摇摇欲坠,双膝骇然地跪地,抚心的手不停地上下滑动,像是吞咽了什么硬物。 迷雾恰在此时消散,露出顾谙绝美的面容,娇柔地问道“南宫轶?” 南宫轶狠狠咬了下舌头,却发现没有用,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越来越不顺畅的呼吸,感觉全身痉挛的抽搐,他以头触膝,劝解自己把面前这人当作顾谙。可是,不管用,她不是顾谙。 街中四角慢慢多了些蒙面人,手执长棍。 南宫轶不知今夜有多少暗卫跟随在他身后,他最后意识里只看见躺在血泊中暗卫昏暗的脸------ 天下哗变! 顾谙万万没有想到有人抢在她的前面捉了南宫轶,而且将所涉赎救条目清晰地罗列于纸上,贴满都察院东西两道灰色高墙上。百姓将高墙挤得水泄不通,左右都御史跪在思明殿前惊恐地匍地,叩头如捣蒜。皇帝踢翻书案,指着群臣大发雷霆,朝廷一片震荡。 顾谙面前桌案上摆着各种几枚古钱,章儿静立一旁,直到顾谙叹息声出,她才开口问道“他被谁掳去?” 顾谙依个收起古钱,“人还在南杞。” 章儿看着一脸忧色的顾谙道“真是废物,明明武功不强还不多带几个高手。” “贺叔回来了吗?” “回来了!”门口等待的贺贲答道。 顾谙抬头问“可有发现?” “昨夜南宫太子所行的街角突起大雾,所以无人看清当时情形。” 顾谙眉头微蹙“大雾弥天?” “是,而且只南宫太子行过的街头起雾。” “小姐?” “既是借雾起事,便不是真正要害他性命,也不用咱们解忧了。我现在倒想看看南帝的态度。” 贺贲道“南帝已令三法司督办此案。” 顾谙沉吟半晌道“虽说我不会掺合进来,但这些人抢了我的生意,确是恼人。” “小姐打算怎么做?”章儿问道,“南宫轶是从你这儿离开之后失踪的,多少跟你沾点关系,你可不能不管他。” “你怎么突然对他这么关心?” “哪里是我关心?我是替你担心他。”章儿解释道。 顾谙并未采取她的建议,又问向贺贲“堂内可有什么消息?” “照夜公子仍旧去了铮王大营,眼下没有消息传来。老爷自皇帝被刺始一直居于皇宫,发过一则帝安的消息。三娘子倒来过一封信,四两草不日即来。” “知道了。”顾谙道。 贺贲便不再言北芷事,转了旁事“唐不愠的使者这几日就会入京,除照会国书外,主要商谈其长公主唐不敏与南杞太子的婚事。” “唐有道还未烧满七七,唐不愠便急着把妹妹嫁出去?” “他们是怕夜长梦多。”章儿一语中的。 贺贲表情迟疑,似还有话说。 “还有事?” “老爷让人查了砚城那家面馆。” “知道了。”顾谙倒不以为意。 “是!” 顾谙起身对章儿道“约了四师游一游,走吧!” “春尾巴有什么好游的?花都败了。” “明媚的阳光,最适合踏春,若能邂逅某位翩翩公子,岂非人生快事?” 章儿极不情愿地挪着步,终没忍住回头问贺贲道“贺叔,你可知砚城的使者是谁?” “乾国鸿胪寺卿。” 长长的石路尽头,女姁一身锦衣,风姿绰绰,枝头有花雨,飘悠落在肩头,顾谙想起自己梦里母亲擎伞站在杏花春雨里的美丽。 章儿仍是一脸的不情愿。 三人沉默地走着。走过长路,走过石桥,走到破败的宅院里。 荒宅凄冷,杂草满院。 顾谙在大门口斑驳的木匾前驻足,俯身轻轻拂去匾上的泥灰和蒿草,道“岁月最是无情,不过十五年,便将豪华染成铅色。” 女姁静立一旁,看着顾谙道“我早就说过南人无情无义。” 木匾上出现一个模糊的“庚”字,漆色成墨。 顾谙回头望向女姁“四师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是留语找到的。他混迹京都,捕风捉影之事探听得快些。” “进去吧!”顾谙牵起章儿的手,向里走去。 三进破败的院落,土墙坍塌,树木尽折,门窗凌落,除了岁月侵蚀,这里还经历了一场厮斗。 推开没了框架的木门,章儿一眼便望见墙上尚可见的血迹,风干之后的褚色,麻木着来人的双眼。 “这是哪里?”章儿问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南帝庚妃,乃母之姐。”顾谙看向章儿,“这里是庚家。” 章儿恍惚间没有听懂顾谙的话,又问道“你说这是哪里?” “你外祖之家。”顾谙道,“爹在信里答复过你的身世,你与章嗣确是异母兄妹。” 章儿回头不解。 “当年南杞太后以惑君乱纲之名赐死庚妃,随后令人秘杀了庚家百余口人------”顾谙慢慢解释道,“四师此次查案也已证实,他们的尸体被埋在后院。之所以没有焚毁此处,具官方的解释是太后欲以此诫南国妇人,当谨修妇德,恭敬知礼。” “后院?”章儿喃喃着,拔腿冲向后院。 后院芳菲一片。 三人互望着,有些诡异所见。 “留语有说什么吗?”顾谙问向女姁。 “他说此宅不安生,被人传为鬼宅,极少有人来。” “鬼宅?”顾谙看着明显被人侍弄过的花草,道,“不知与这花草的主人有没有相见的缘分。” 日光不烈,轻风徐徐吹来,送来阵阵清香。 三人抬头,花草尽头,有妇人戴着斗笠,执着花锄而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一章 旧事重提 顾谙并不上前,而是问道“庚五娘?” 妇人一笑“都说顾相之女聪慧异常,果然如是!” “死人尸骨上生花,不知庚五娘是想寄哀思,还是渲不平?” “花儿漂亮吧?有这些南人的尸骨做花肥,花儿长得格外漂亮。” 妇人谈论着旧时屠杀,无丝毫悲悯。 顾谙望着艳丽一片,道“所谓的庚家人不过是你们姐妹请人扮演的,所以当年庚妃有难,她也只通知你一人逃跑。” “顾谙,我越来越喜欢你的聪明。” “我倒很好奇你们姐妹究竟是怎样的人,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这么冷血吗?” “她不是生活得很好吗?你待她如亲妹妹,她还需要我的关心吗?” “那么她的父亲,我的老师章鲁呢?他何罪?你救你,你却累他满族亡?” 章儿直直地盯着那方,她知道她叫庚五娘,生她的娘。悲凉一道一道涌上来,又无情地冲下去。她无语地看着花圃尽头的妇人,无语着------ “章鲁啊!”庚五娘幽幽道,“那个男人,觉察到我的身份,套出我的秘密,却丝毫不顾及夫妻情分,一面禀报给皇帝,一面捕杀我的同门。顾谙,我把真心给了他,他却还我无情的杀戮。我能怎么办?你以为章鲁是我害的?”庚五娘看向章儿道,“你不必用仇恨的目光看我,我是生你没有养你,章鲁也没有,他利用从我这儿得到的消息,将北芷境内我的同门诛杀殆尽。” “这些与溹岭章氏何干?” “何干?他诛我同门,我灭他满门。不公平吗?”庚五娘平静地讲述着往事,“陷害一族会有多难?我跟他说,章氏有我的姐妹在,她们隐藏得很深,凭他是查不到的。所以他想出了玉石俱焚的方法------顾谙,你那么聪明,能不能猜到事情的始末?” “你在这儿等着我们做什么?”顾谙问道。 妇人叹了口气,道“报仇真不是件轻松的活计,还好,有生之年我做到了,只是这具皮囊熬不了多久了------章儿,清明时节,记得来祭拜我,我不想苦了一世,死了变成孤魂野鬼。” “你生我就为了死后有人祭拜?” 庚五娘不再理章儿,而是对顾谙道“顾谙,你来,我告诉你一切。” 顾谙与女姁对视一眼,走进花圃。 庚五娘向后退步,将顾谙带离花圃。章儿不放心地跟随其后,花圃中却绚烂一片,花瓣陡然飘洒漫天拦住去路,根本追不上两人的脚步。 “四师?”章儿回头问向女姁,女姁镇静道“安心等着。” 顾谙随着庚五娘一路走着,路越走越暗,直至感受不到地面的阳光,庚五娘推开一室,昏黄的灯光里,狭窄的室中,挂着一幅画像,画上是个男子,青布长衫,束发而冠,手执书卷,眼神坚定有力地望向远方, “老师?”顾谙疑道。 庚五娘并不避讳,道“是章鲁。” “你一直生活在庚宅的地下?”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庚五娘道,“我的仇人都在南杞,我得给自己找个绝妙的栖身之所,没有比这儿更合适的了。荒败破落,官府从不经管,很自由。” “你既恨老师为何还挂着他的画像?” “一见章郎误终身。” 庚五娘是个爽快的性子,有问必答。 “我恨他,他害我同门,我亦害他同族还报,可这不妨碍我喜欢他,愿意为他为孩子。” 顾谙瞄着室内木桌上摆放的药用的器皿,问道“你在炼药?” “个人力量到底有限,有时报仇需要用得上毒药。”庚五娘指着桌旁的木椅道,“坐!” “现在可以告诉我实情了。”顾谙落坐,直奔主题。 “你熟识历史,该知自黄帝以来,始用甲子纪年,每六十日而甲子一周,当年我门人六十而出,名姓皆以天干地支论。我与姐姐这一支被分配至南杞皇宫,姐姐得了皇帝宠爱,凭云直上,后诞下轶儿。帝曾以太子位允诺姐姐,姐姐动了私心,不肯再与门内联系。门主震怒,派人刺杀轶儿,姐姐害怕自己牵连轶儿,刻意疏远轶儿,谁知门主破釜沉舟,将姐姐身份曝光于太后跟前,太后不容,血洗宫廷------姐姐因早有预感用别人换了我,我才免于一死,随着你老师去了北芷。只至我生下章儿,我都以为他是真心待我。可是家国面前,他选择了忠君,将潜入北芷国境内我的同门诛杀,果然刺客、谍客的命运都不会太好。我报复他后,潜回南杞,秘谋报仇。”庚五娘清冷地讲着从前。 “老师的情感我不敢置喙,但他对章儿很好。” “你对章儿也很好,每年她的生辰,我都会赶到她身边,看到过你给她庆贺生辰。顾谙,你待章儿好,我便待你好,肯对你讲实情。” “那时你为何不现身?告诉她你是她亲娘?” “我不想。她心里待我冷漠,我去时她才不会伤心。我想她活得多一些快乐,没有必要因为我而伤神。” 顾谙不语。 “我师出东天女峰,当年师父奉命训练六十人为刺客、谍者,许以公主之礼派往天下各地。” 顾谙心中某些疑问豁然开朗“所以这些谍者一旦身死,东盛便以国礼告之天下?” “这个方式可以让师门的姐妹知道谁还活着。”庚五娘道,“一旦出了师门,便再无回去的可能了。” “这么多年你一直是一个人行动?” “师门不知我还活着,所以并未怀疑我的存在,算是为我查证一些事情提供了便利。”庚五娘递过一个土布包,“这里记载这十年间我行遍之地,所杀之人。” “流声刹门前关于老师的石碑是你放的?” “是!我在上面刻了与他相识的经过,我想让他在天之灵知道,我记着他。” “你师门的险恶你该有所领教,为何还听命做事?” 庚五娘低头轻轻捏着衣襟上褶皱,慢慢道“你不懂饿极冷极之人,被人救时感恩的心情,给你温暖那人,会是你一生的信仰。所以有时候,你明知是错事,也愿意去做。” “老师一族受你牵连而灭,你就没想过九泉之下你如何面对他?” “顾谙,你怎么不说他如何面对我?你以为我的话他全信吗?他是以宁信其有之心抱全族赴死的,这等愚忠之人,有何德累你为他鸣冤?五年前的叛国案不过是他自导的一出戏,请问,你为他翻案,准备以何为据?顾谙,他心甘情愿就死,成全忠义,你又何必再烦他,就让他在阴曹受其家族唾骂吧!” “庚五娘,你就是疯子。” “这不是个非黑即白的世界,这世间有灰色地带,便是我们这样的人生活的地方,那里没有阳光,没有雨露,偶尔抓住个枝藤,便以为能够苦海,可没有人知道那枝藤是悬在半空中,永远没有到达光明的机会。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将灰暗带到章鲁身边,注定与他相爱相杀。所以我才是章鲁的绝配,生不逢时而已。”庚五娘丝毫不恼。 “你以为凭你只言片语我便信了?” “为什么不信?”庚五娘抬起头,“我已经没有骗人的力气了。” 顾谙静静地看向她,试图透过斗笠从中找出真相。 “不是每个人,都能终老在家乡。顾谙,倘有一天有人送你一坛骨灰,请帮忙洒在天女河源头,我与姐妹们有约,到那里相聚。心情好时,带章儿来祭一祭------” “那天,天好蓝,他穿着破烂的布衫,手里拿着书卷,向我讨水喝,坚定的眼神让人感觉温暖,原来这世上,有一见钟情的故事------” 庚五娘微微一笑,推门而去------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二章 亦或不语 顾谙静默地坐在桌旁。 “小姐?”章儿问道。 顾谙忽以手掩面,长长地叹息。 “她告诉你我爹的事了?”章儿道,“她看到我,却不愿同我多说一句。没有解释,没有告别,仿佛她的出现只是我的错觉。所以,她并不为我而来。” 顾谙双手交叉搭在唇上,爱怜地看着章儿,以实言告之。 章儿泪噙在眼里,透着少女的倔强“所以,倾我一生,只能是章儿了?” 顾谙握住章儿的手“从前以后,我们会一直相依为命下去。” 章儿仰起脸“他还在梦里给我讲故事吗?” “会!” “你还会帮助那些活着的章家人吗?” “会!” 泪珠滚落着少女那颗悲伤的心。 “四师说的不假,南地果真不好。小姐,我们回家好不好?” 顾谙拭去章儿腮边泪滴,点头。 章儿将脸埋在顾谙手中,哭了起来。 顾谙脸上,有泪水的痕迹。 女姁用手掐着向阳花的花瓣,一下一下。陈娘绕着向阳花转着,渐渐由好奇变为不解,问“好儿媳,你是恨这花儿吗?” 听了陈娘的话,女姁干脆开始扯着花瓣。 “好儿媳,扯了多可惜。” 女姁抬头,看着向阳花的花盘,道“有多可惜?留到秋季也得落个枯死烧灰。” 陈娘没有听懂女姁的话,仍旧劝着道“好歹盘上结籽了,上秋打下来,榨油、熟炒,总有用处。” 女姁回头看屋里纠结的两人对陈娘道“已经几年没见她们这样了,熬点稀粥吧!这几日怕没有胃口了。” “孩子总得经事才能成长的。”陈娘清醒着。 女姁却道“她们俩不同别的孩子,经事比别的孩子早,懂事也比别的孩子早。别人骑竹绕床时,她们俩一个在山巅枯读、一个在练武;别人依偎在父母膝前撒娇时,她们俩已在山河间磨砺。世人只看到她们的成就,羡慕她们的名声,可有谁知她们背后流的血泪?我曾以为所谓辛苦已在少时遭尽了,原来老天对人的考验,从未停歇。” 女姁的一席话竟引起陈娘的伤感来“老天对我也不好。”她近前拉住女姁的手,哀求着,“好儿媳,你把相公找回来吧!” 女姁语塞,却仍耐心地问道“好婆婆,你总得告诉我,我的小相公姓字名谁,家住哪里吧?” 陈娘白了她一眼“我要知道,还用你去找?” 女姁直呼有理。陈娘很喜欢被人认同的感觉,开心地问道“后面菜园里的小菜长得正壮,拔几棵给你们熬菜粥喝?” 女姁看着不知比自己少多少岁,却愿意将自己看成少女的陈娘,涌起点点温暖的感动,问道“好婆婆,临行前我带你去成衣铺,做两身漂亮的衣裙,再带你去无方游听戏。” 陈娘立时欢喜地抱紧女姁。 贺贲正进院,看着院中抱在一起的两人,只得轻咳了两声,止了女姁道“风缈阁来人了。” 女姁皱眉“半璧公子?” “是!” 女姁回头看向室内的两个孩子,对贺贲道“贺堂主将人请至花厅,我去见。” “好!” 女姁回身对陈娘道“好婆婆,快去熬粥吧!”陈娘痛快地应着去了后园拔青菜苗。女姁仰头望天,自喃道“南人多事!” 花厅里黑衣的老者站在花架前,看攀成簇的紫色小花。 女姁轻盈而入,讥讽道“主人被劫,阁下还有心思赏花?” 老者闻声回头,打量了女姁道“你不是顾谙?” “莫不是半璧公子以为我相师堂是招之即来之辈?不过得了七空几句赞誉,攀了南杞太子的枝便不将尊卑教养放在心里,我竟不知如今这江湖,求人还这么嚣张。” 老者神色一滞,但还是行了礼“请问您是?” “我是少主的属下,微不足道的人。” “在下胡尘,奉我家公子令,求见顾少堂主。” 女姁冷笑道“南宫轶在自家地盘上被人掠了,偌大的帝国无策?竟求到咱们一个外人头上?” 老者如实道“太子失踪当夜曾与顾少堂主独处过,有些事,我想求证顾少堂主------” 女姁冷眉俱挑道“阁下,话可要想清楚了再说。什么叫独处?什么叫求证?难不成你们丢了太子是咱们的责任?” 老者不计较女姁的冷言,又道“我家公子少在江湖走动,江湖经验不足,所以才想请顾少堂主帮忙一二。” “你们的皇帝不是已责令三法司勘理此案了吗?有官府出面,总好过我们江湖草莽。” “江湖之争还需江湖之法去解决。” 女姁闻言一笑道“按说半璧公子与相师堂简兮公子齐名,江湖翘楚总有相惜之理,但不巧,咱们定了归期,请恕帮不上这个忙。” 老者坚持道“我家公子交待,一定要将书信亲手交予顾少堂主手上。” 女姁道“其实南杞人才济济,没有半璧公子,还有全璧、残璧公子等着为太子效劳,半璧公子既无策,不如出外赏赏暮春夏初之景,万紫千红才叫美呢!” 老者怔道“姑娘该知此事干系重大,我想顾少堂主一定有她的想法,不如请她出来,听一听她的决断。” “不过丢了一个太子,再立太子便是了,岂不更省事?你也可以回劝你们家公子,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太子,这个太子没了,还有下个太子巴望着。” 听着女姁刻薄之语,老者额头青筋突起,厉声道“姑娘不过一属下,怎能替顾少堂主做主?” 女姁丝毫不让“谁说我做不得主?贺贲,送客!” 老者呆立半晌,终拂袖而去。 贺贲送走老者,转回会客厅正要询问。女姁指着花架道“被南人看过,脏了,扔了。” “小姐并未有不帮南宫太子的意愿。” “所以呢?”女姁看向贺贲,“用相师堂的力量解救一个北芷的敌手?贺贲,你素以搜罗情报著称,会不清楚南宫轶的能力与分量?一个小小的半璧公子就要引得相师堂而动?那么接下来呢?暴露在严家、南天女峰眼皮底下的我们如何自处?” “至少风缈阁拜访一事该让小姐知道,小姐早有应对才是正理。” “我会跟她说的。” (花厅客厅)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三章 不期而遇 南杞帝宫。 南宫起坐卧龙榻之上,听着胡尘的回禀,半晌道“让岳言去!” “皇上,岳言不过一介御史,与江湖素无往来。” “相师堂那个女姁会卖他面子的。”南帝有些艰难地喘了口气问道,“皇后在做什么?” “皇后已令严家立刻筹备黄金,且请了一些江湖人帮忙找寻太子。” 南帝道“图财并不是绑匪的最终目的,但她能这么用心不枉轶儿对她的一片孝心。” “南天女峰胜由芝已经下山了,不日进京。” “我知道了。” “国舅会回来吗?” “世澈若回来,就用不着我操劳了。”南帝道。 “通知胜师吗?” “不!” 胡尘进前,低声劝道“皇上,皇后对太子之心可鉴------” 南帝抬头,眼中迸射利光,森冷道“那又怎样?” 胡尘立时低头不语。 “外戚永远是外戚。” “若太子娶了顾谙,以顾谙之强,岂非坐实皇上所忧?不如留皇后与之抗衡?” 南帝望着胡尘的眼中添了几分失望“你在江湖呆久了,也学会了感情用事。顾延龄避世不作为,顾谙再强,其势在江湖而不在朝堂,她若想在我南杞建立一片天地,岂是朝夕之事?再有,我替她卜过命,三十而终。我需要她的短命、她的绝顶之才助我儿造一个盛世江山。” “皇后坚持太子娶乾国长公主唐不敏为妃。” “乾国?”南帝嗤鼻道,“天下之主是那么轻易便称得?哪个承认唐不愠是一国之主?既不承认,何来长公主一说?” “听闻唐不愠的鸿胪寺卿已至馆驿。” “皇后会以属国之礼相待。”南帝看着因风吹起的幄幔,对胡尘道,“轶儿最喜看檐下风,不疾不缓,如谦谦君子,久之,倒也磨炼出他不动如山的性子来------希望他不要出事啊!” 南帝正感慨着,门外有内侍进来禀报,都察院左都御史求见。胡尘闪身而出。 女姁端坐在戏棚里,左手食指与中指极有韵律和着台上。陈娘倒不喜欢台上这出戏,半偎在听桌前,枯磨着时间。留语静坐一旁。 一曲终了,留语才又轻问一句“师姑当真不管这事?” 女姁抓了把桌上的葵花子,用指甲扒开,送到陈娘面前。转而对留语笑道“南人死活,与我何干?” 留语追道“师姑也是南人。” 女姁怆然道“早就不是了。漫说一啄门捉了一国太子,便是造反,我也不会管。” “所以师姑早知太子被掳是门内所为?” “一啄门的幻香,除了你那个无能的师弟,还能是谁的手段?自他任门主以来,毫无建树,偌大一门,也营起鸡鸣狗盗之业,留语,我劝你也莫再守着,随我走吧。” “师弟入歧途,我这个做师兄的岂能旁观?” 女姁正了身子,道“留语,你若想当这个门主,我倒可以帮你夺过来,可你要帮助那个小子,恕我无能为力,更别提解救南宫轶一事。” “我曾与太子谋师半璧公子有过一席之谈,那等霁月轻风的君子都甘愿辅佐太子,我坚信太子为帝,定是百姓之福。” “我竟不知一个江湖人也会谈忠君爱民之事,留语,你不过升斗小民,朝廷之事与你何干?” “师姑,帝若能忧民,民甘以血荐。” “一啄门既敢劫南宫轶,便是打算与之为敌,你孤身一人,如何抗衡?” “师姑,我有一颗拳拳心。” “罢了,当年你拚死救我,我尚且没问你如何敢,今日不过昔日重演。你是个实诚孩子,认准的事必是一条路走到底。” 留语抬头“有多少年没有听师姑唤我孩子了。” 陈娘恰回头,白了留语一眼“羞不羞,你比我都老,还好意思让我好儿媳唤你孩子?” 留语感叹道“是啊!我已是风烛残年,飘零之身矣。” “留语,你与我频繁接触,你师弟知更不会善待你。你若肯随我走,我便答应救南宫轶。”女姁终是松口道。 “当真?”留语欣喜道。 “留语,你所钦佩者,到底是公子还是太子?” “太子之下有公子,公子之下有我等,何必执着钦佩哪个?” “那个半璧公子倘真如你所言,有旷世之才,为何却在营救南宫轶一事上束手无策?” “师姑不说,顾谙可知太子被劫是我一啄门所为?江湖手段,岂是他一个经世大才所能了解的?” “我不与你辩。”女姁得了留语保证心情大好。 陈娘忽而一跃,径自奔了出去。女姁惊起,人影倏出,眨眼至陈娘身边,竟见陈娘拉着位年轻官员的手,不肯撒开。 女姁解释道“对不起,她脑袋不清醒。” 官员并不恼,好言对陈娘道“无妨!”说着便欲抽身而出,陈娘固执地又朝前几步,仰头道“儿子!” 官员面色添了不自在与愠色,却仍好言道“这位大娘,您认错人了,在下有官差在身,请速撒手。” 陈娘话中带了泣音道“你与我相公一般模样,怎地就不是我儿子?” 旁边有好事者惹了一句道“既与你相公一般模样,你这婆娘为何不喊他相公?” 女姁与官员俱向好事者瞪了过去。 陈娘眼睛挂在官员脸上,忽地一笑“你这相貌、年龄,就该是儿子。” 官员面色虽已难看,但并未当场发怒,对女姁道“在下有紧急公务在身,请避让。” 女姁手刚搭上陈娘手,陈娘反手将她与官员双手揉搓到一起,欢喜道“好儿媳,他是你相公啊!” 官员大窘,面上羞红,急急撤手而出,转身离去。陈娘哪里肯让他走,慌乱间直扑上官员。官员身边差役见状,抽出衙刀准备将陈娘吓退,陈娘丝毫不顾,眼见衙刀向下来不及收势,女姁凝指一记空弹将衙刀击落于地。众差役见状均抽刀将女姁围拢其中。女姁冷然看场中差役,手心旋转,将幻香置于手中。 官员回头喝令差役道“不过一场误会。” 众差役刀入鞘随官员而去。 陈娘焦急地望向年轻官员远去的背影,回头问女姁“他为什么不认我?从前别的儿子对我都不是这样的。” 女姁道“这个不好,咱们再找个好的。” 陈娘回看女姁“再好的也不是我儿子,不是你相公。” 女姁哄她道“那我就打到他变好为止。” 陈娘开心地鼓起掌来,随即担忧道“下手可千万别太重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四章 事有斑驳 站在天井中的岳言看着入门的女姁与陈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趋步近前打量着陈娘道“嫂子?” 陈娘方才被举刀的差役吓得仍心有余悸,如今一身官服岳言的贸然相问及满面疑色又惊到了她,陈娘稍退几步,紧挨着女姁看向岳言。 女姁错步挡住秦言的问询“岳大人来做什么?” 岳言收回目光对女姁道“奉吾皇之命,求见顾少堂主。” “换了你做说客?”女姁好笑道,“草莽中人,不懂礼数,将你晾在这天井中,恕罪啊!岳大人。”女姁轻言慢语,拉着长调。 “好说,好说。” “过门是客,请入室详谈。” 岳言曾不止一次听说过顾谙,尤其近日,关于太子迷恋北芷国顾相之女之说盛满京都官圈,岳言耳中愿或不愿地塞满了关于这位天之骄女的传说。今日一见,岳言心中不由感慨上天对此女的眷顾。远山眉黛,秋水盈光,虽是少女,已有倾世之姿,一颦一笑未作假,举手投足皆端正,岳言心中已将传闻又信了一层,不由暗赞太子慧眼识珠。 “四师入燕都,承蒙岳大人相助。” “好说。” “岳大人过府该为贵国太子失踪一事。”顾谙直言道,“既是陛下盛邀,相师堂断无拒绝之理,已然派出堂内高手追寻,大人若用得上敝堂人手之处,但说无妨。” 岳言没想到此行这么顺利,腹中计划之言只得咽了下去,起身道谢。 “大人还有事?” “方才入府见一妇人,与失踪多年的家嫂酷肖,不知能否请来一见?” “府中女眷多有不便,且陈娘沉疴多年,世事多已遗忘,大人恐问不出什么。”顾谙道。 “事有唐突,但家兄十几年前遭人毒手,此案至今未破,在下也是惦念心切,还望顾少堂主通融一二。”岳言拱手言道。 “既如此,便请吧!” 岳言拱手谢过,随顾谙来至东厨。 陈娘一边翻飞着锅铲,一边快速地往灶坑里添火,烟火里瞧见顾谙,乐呵道“章儿说想吃葱醋鸡。” “好的。” “君子远庖,你是女君子,该离这里远些。”陈娘撵顾谙道。 顾谙站在门边,问道“陈娘怎么会做南杞吃食?难道以前来过南杞?” “谁记得那个?”陈娘利索地将腌好的鸡下锅油炸,一边回答道。 “听说你和四师碰到一位年轻官员,你喊人家儿子?” 陈娘一愣,问道“他找上门来了?” “事主没来,家里长辈来了。”顾谙闪身,岳言向前迈步,喊了声“嫂子”。 陈娘吓得一哆嗦,道“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岳言不敢逼问太紧,缓了口气问道“请问您可记得自己名姓?” “陈娘。”陈娘弱弱地答道。 “圣符五年冬,您可记得在何处?” 陈娘抬头,没有听懂岳言的问话。 “陈娘,你儿子长得像谁?”顾谙问。 “儿子自然长得像他爹,我相公了。”因有顾谙在,陈娘渐渐有了说话的底气。 “你还记得你相公的模样吗?”顾谙继续引导道。 “当然记得。他个子高高的,瘦瘦的,眉毛很粗,眼睛很小,鼻梁高高的,嘴巴天天抿成一条线,他不喜欢说笑的。” 顾谙回头看向岳言。 “你相公眉心有一道疤?” 陈娘疑道“你怎么知道?” “那是幼时,我不小心用树枝划的。”岳言已经确认眼前的陈娘便是自己失踪多年的嫂子。 陈娘却是与之截然不同的态度,只轻轻“哦”了一声,便转身开始将锅中的鸡捞出,叹息道“误了火候。” 岳言犹自不甘,又问道“嫂子,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哥会被人刺杀?” 陈娘烦恼耳中聒噪,回头道“我怎么会知道你哥的事情?” 岳言怔住。 “流声刹弥故师父给陈娘诊过,说她怀胎时服用的药导致脑伤,又因误了治疗佳期,能恢复至如今之境已是大幸。 岳言沉痛道“这也是兄长出使北芷也要将嫂子带在身边的原因,希望寻访名医。却不料兄长被人刺杀,嫂子失踪。” “请问令侄可在京都?岳大人可有让母子相认的打算?” “自然。” “然后呢?” 岳言随顾谙步出东厨,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回廊,拐回花厅。岳言坐回座中,呷了口凉茶,才正式回答顾谙的问话,道“我打算将嫂子接回族中。” “大人将其接回族中,必是置于后宅交于妇人手,大人之德,我自相信,只是陈娘害怕与生人接触,此法恐非长久之计。” “还没请问,家嫂如何与顾少堂主相识相随?” 顾谙一笑“陈娘流落砚城,与我有过半面之缘,后又在流声刹再见,她赠我以粥,与我投缘。陈娘厨艺精湛,与我身边人相处也融洽。” 岳言听出顾谙话中之音,道“族中照顾嫂子不会怠慢的。” “你们哪个问过陈娘的意见?”门口处,女姁冷冷的声音传来。她的身后,端着食案的陈娘一脸惶恐。 “岳大人,家里女眷进食,就不留你同桌了。”女姁下逐客令道,“赶早将岳小公子请来吧!” 陈娘随着贺贲直将岳言送出大门外才肯罢休。 花厅里,女姁看着顾谙,摇头叹息道“决定将陈娘带回北芷了?” “是。” “陈娘回岳家也不代表岳言会查出当年的事。” “四师猜出我的担忧?” “以为我老糊涂了?岳言兄长是南杞太后的人,那个庚五娘岂会放过他们?当年是陈娘命大不知怎地逃过一劫。” “四师,庚五娘之言我未尽信,但事涉太广,我一直拿不定主意,须得回国请示爹爹。在这之前,我不想再多生枝节。” “但是谙谙,无论你怎样替章鲁辩白也无法改变他与庚五娘的关系,所以伸冤昭雪一事,不会收到你期望的结果。再试想一下,你将章鲁案昭示天下,必将章儿是庚五娘女儿的身世现于人前,庚五娘的门派会不会放过她?若东盛的胭脂计果如庚五娘所言出自东天女峰,东天女峰那时为证清白会不会变本加厉地追杀章儿或你?你还会将陈娘与岳家人置于明处,庚五娘会如何待他们?斩草除根还是放过一马?为一人之清白,我们也许要付出很多人的性命。聪明如你爹,手中会一点头绪和征兆都没有?” 顾谙看向女姁,聪明如她,岂会想不明白四师之言?岂会想不到四师之思?可是? “我不忠君亦不爱国,不懂章鲁的抱负,可我是人,明白活着的重要,一个人宁可放弃活着也要捍卫心中的理想,我想你该成全他。”女姁认真道。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五章 各取所需 一抹花海里,情自深种。 南宫轶从花海中睁眼,看着面前的人由顾谙变成唐不敏,问道“不敏,你这何苦?” 唐不敏别过身子垂泪未语。 南宫轶抬眼“我这一次昏迷多久了?” 唐不敏身后有大汉答道“对太子殿下而言,不该惜性命甚于时间吗?” “难道你们还没考虑好交换的条件吗?”南宫轶以问回答大汉的问题。 大汉笑道“我考虑的是谁才会先找到您?是顾谙,还是朝廷,或者风缈阁?其实我更希望朝廷先找到您,这样既能确保我的黄金数目,也可向未来的南杞帝君证明他的手下还不算无用,皆大欢喜。”说着,大汉在南宫轶面前蹲下,慢慢观察他的症状,“服了烈性药还能坚持精神不倒,佩服。” 南宫轶眼中凝成可怕的血丝,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是天生赤目。 大汉起身对唐不敏言了句“公主照看一二,我该去配药了。”便走了出去。 南宫轶反倒闭上眼睛,未再看唐不敏一眼。唐不敏将南宫轶散落的头发轻轻撩于耳后,心疼道“太子,再忍几日,他们就会放了你。” 南宫轶终是软了心肠,睁开眼“公主?” 唐不敏似受了天大的委屈道;“我是不喜欢做公主的,可是哥哥非说有了公主的封号才更配你。” “不敏,天下不会接受你哥的帝位,你这公主的名分叫来只会被人耻笑。” 唐不敏眼露悲意“所以,你也是耻笑我的?我哥未自立前,我爹是一城之主,掌砚城生死,如今我哥哥不过改了个称呼名号便被天下不耻?这是什么道理?” “不敏,砚城刚与三国签订不战之约,未到一月便背叛约定,这是什么行为?如此无诚信之人,天下谁会信他?不自立时是一城之主,自立了还是一城之主,两者相差在哪儿?天下谁会想不到是他唐不愠是要扩城打仗了。战事起,百姓遭殃,三国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和平之天下即将被唐不愠所毁,你哥得不到民心,只会自取灭亡。” 唐不敏清明的双眼依然是悲伤的“东盛太子暗杀我爹也是为了建立一个和平之天下?你们三国制约我砚城,谁来制约你们?凭什么你们就是天下之主?你口口声声说我哥得不到民心,那我爹呢?我爹那么听你们的话,还不是被东盛暗杀?他们明目张胆地杀人,你们哪个得民心者为我爹出头讨过公道?” 南宫轶叹息道“东盛就是要逼你们造反,才好以护卫苍生之名铲除逆贼,可怜南杞与北芷筹谋的不战之约成了一纸空文。” “太子,南杞与北芷当初不也是因为惧怕东盛的强大才想出签订不战之约来牵绊东盛吗?你们哪个真心为砚城?所以我哥自立全是被你们逼迫的。” “虎若无伤人意,人何须避之?你哥不过是借势而起,你也不用替他堂皇。” “就算我哥有野心,那也是顺势而为,为全城百姓着想。” “既如此,你何不乖乖地做你的公主,安享你哥带给的权势富贵?” “太子,你非得这么刻薄我才好吗?”唐不敏凄然道,“我心之所仪,太子不是今日才知。” “我在流声刹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我不会与你成亲。” “顾谙既那般好?怎么不见她来救你?” “她会来的。” 唐不敏气道“我就陪你看顾谙何时会来。” 听着室内两人不投机的交谈,梁上的四两草困得直打瞌睡。院内突地闹起动静,他将头上黑色头巾向下压了压,露出骨碌直转的两只眼睛,悄悄等待着。一阵弩箭乱射声响后,方才出去的大汉推门而入,面色多了几分喜色。 “恭喜太子殿下,是京都衙门里的捕快,因为角色太小,我便做主杀了,但殿下放心,留了些可寻的踪迹,不会让他们无劳而返的。” 南宫轶平静道“一啄门对唐不愠倒是忠心啊,流声刹祥云漫天,南杞国劫掠太子,件件无不显示门主的妙手幻术。” “多谢夸奖。”大汉笑道,“虽说是小门小派的防身手段,但用在建功立业上,总好过在王廷堂前做戏子被人指手画脚品评。” 大汉将手中浓色的汤药递给唐不敏道“公主,太子殿下该服药了。” 唐不敏接过药碗,用药匙细细搅着,犹豫不决。南宫轶伸手端过药碗,一饮而尽道“你不是说再忍几日便可了吗?” 大汉赞道“好气魄。” “没有拿到想要的,你们怎么舍得让我出意外?不过一碗迷药,让我昏睡无力不能逃脱罢了。”南宫轶抬头,对大汉道,“你这么防我,看来此处对你来说也不是固若金汤。” 大汉笑道“一国太子失踪,方圆百里的山林中如今可是连只燕雀都不敢飞进去,我若躲进去,岂非坐以待毙。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容易藏人,也好掌控。” 南宫轶轻轻闭目,忽又微睁道“这里是馆驿。” 便连梁上四两草都吃惊地看住南宫轶。 “太子殿下好聪慧,只凭我三言两语便能猜到咱们所处之地,佩服。” “门主日日将我迷昏的方法也很聪明。”南宫轶慢慢阖上双眼,昏睡过去。 大汉对唐不敏道“公主这下该知,南宫轶心思之深了吧?若不是我强行将他迷昏,免他思虑,说不定他如今已生出对策。” 唐不敏冷冷地看向大汉“你怎知他如今没有对策?” “想到又如何?他哪有时间实施?” “你也不要猖狂,你以照顾太子之名软禁我之事,我一定会告诉我哥的。” 大汉笑道“我是帮公主制造与未来夫君相处的机会,您应该感谢我的。” “蓬山呢?” “蓬山并染儿姑娘都很好,公主放心。” “我不知哥哥为何会相信一个连名字都是假的人,我在燕都学医,也曾入宫看过一啄门的表演,一个皇家的杂耍班子,摇身一变成为我哥王朝的助力,我且看你们这场闹剧、笑话,会坚持几时?” 大汉并不恼,而是认真地揖手道“英雄不论出身,如今这天下三帝哪一个出身高贵?不过占了些天时地利,凭什么走卒能得天下,我们就不能?公主这是惜南宫轶而贬兄长吗?” “哥哥被你们这些蛊惑小人蒙蔽,已听不进我的话了。” “公主谬矣,非是我等小人,令兄之志非一时才有,他年我们号令天下时,你就知道他的大志了。” 唐不敏冰冷的眸中满是鄙夷“难道你不讲究出身?若没有我哥王侯之爵的尊荣,你能号令几人?阁下口气倒不少,你懂如何治国安邦吗?你懂何为民生民计吗?你懂朝廷法度吗?不过江湖左派,也想扶摇直上?你充其量不过是从一个杂耍班子换到另一个杂耍班子,还是你觉得我哥给你搭的台子比南杞的大一些?” “从前倒小看你了,没想到文弱的唐家大小姐,骨子里也是有想法的。” “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能嫁给南宫轶?”唐不敏昂起头,一脸肃穆,全无文弱之姿。 大汉又是一揖“好说,公主日后若有用得着在下的时候,但请吩咐。” 唐不敏轻蔑地瞧了大汉一眼道“我没什么与你好说的,你与哥哥所谋之事我也不会掺合。如今的你们根本翻不起风浪,拿了南杞的文书与赎金,速速回砚城。” “是!”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六章 哑食黄莲 四两草眉飞色舞地讲着潜于馆驿内的所见所闻。 顾谙指着桌上的满杯茶道“一路辛苦,喝杯水解解渴。” 四两草黑瘦的脸上因太过激动而涨得有些泛红,他兴奋地问道“小姐,那个太子真得很痴情。” 顾谙眉毛一拧“所以呢?” 四两草察言观色,没敢再往下接话,忙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如牛饮。 顾谙转头对贺贲道“此事咱们不出头,贺叔将这则消息分别通知风缈阁及岳言,不必留下打听他们所作所为。” “是。” “估算着时间,南宫轶这两日便可平安归来,咱们准备一下启程回国。” “是。”贺贲出门安排。 顾谙看着四两草道“我有件事要你去做。” 四两草抬头,道“便是小姐信里交待的那件事?” “我曾在流声刹碑林中看到关于天女河流域图被藏在南杞皇宫里的记载,你去给我把河域图偷来。” “小姐,我没见到那幅图,也不知藏在哪里。” “此事宜快。” “听说南杞皇宫高手丛生,我这副单薄的小身板不是对手啊!” “三天后,船在明月河码头等你。” 四两草一脸恳求“小姐,我们一族只剩我一根独苗,您总得容我有了后代再把我发配出去啊!” “这个要求不过分,但顺序可以调换一下。” “小姐------” “千万活着回来,我可是答应第一笙要你当面道歉的。” 四两草哭丧着脸从窗中跳了出去。 唐不敏背对着思明殿而立,目不转睛地望着日下盛开的花朵,一簇一簇,一枝一枝,开得鲜艳喜人,唐不敏近前轻嗅着黄色蔷薇,看它翠绿的钩刺中,小巧却倔强的花儿。 身后有环佩叮当,有暗香袭来,唐不敏回头,一身宫装的皇后,轻盈而至。皇后见唐不敏脚下偶尔飘落的蔷薇花瓣,笑道“百丈蔷薇枝,缭绕成洞房。” 唐不敏温顺一笑,敛眉低腰道福,端正大方。 皇后近前拉住她的手“敏儿回砚城这月余,无人陪我聊天解闷可苦煞我了。” “皇后乃上天眷顾的神仙人物,排队欲睹凤颜的人从庆门得排到护城河边儿,我这么笨嘴拙舌的,给您锤肩捏背才勉强够格,再多的可不敢奢求。” 皇后笑道“瞧,砚城水土就是养人,不过离开月余,这嘴就跟抹了蜜似的。” 唐不敏近前,温婉地将手臂插在皇后臂弯中,低声问道“甫入燕都便听说太子劫一事,敏儿不敢怠慢,求了几个本地的朋友,还算有些能力,查到太子所在了------” 皇后一惊,转眼看向唐不敏。 “那伙劫匪为求财,所以太子无恙。事涉太子安全,我不敢私自处理,只得进宫求问皇后,如何救太子。” 皇后一脸迟疑,半天好生琢磨出唐不敏话中意思,遂一笑道“横竖他是你将来的夫君,你自是不舍得伤他分毫,如今这般卖力,又示我以好,我自懂你的意思。” 唐不敏低眉一笑,更显良善温婉。 皇后将手搭在唐不敏手上,态度和蔼真诚“敏儿,我们女人是这世间的弱者,我们无作为时会被人耻笑只会以色侍人,想做一番大作为时又会被人误会图谋不轨。” 唐不敏静静听着。 “那个顾谙的命何其之好,令人羡慕的出身,无人敢悖的地位,她算是世间女子的极致了。可是又能怎样?她没有你的魄力,不会抛下家族名誉来嫁太子。”皇后认真地看着唐不敏,“嫁给太子,你才是真正活到极致的人。” 唐不敏点头称是。 皇后继续向前走着“我严家人恪守祖制,从不敢违。所以族中人虽有仗权倚势者做些乱纪之事,但绝不可能有窃国者,我在时不会,我之后也不会。” 唐不敏会意道“皇后请放心,有我在的一天,定会保严氏一族平安无虞。” “你兄长远在异地,今又称帝,事繁自是无暇顾及你,自你入宫始,严家便是你的娘家。” 唐不敏立时伏地而跪,以手盟誓道“敏儿自小无娘,您便敏儿亲娘。” 皇后搀起唐不敏笑道“傻孩子,我若是你新娘,太子岂不是成了你兄长?” 唐不敏脸上羞意更盛。 “我马上去见皇上禀报太子之事。” “是!” 都察院左都御史应介甫跪于幄幔之角,听着从皇后口中说出的与自己方才所禀大相径庭的关于太子所奏,不由地将头低埋于地。 书案后的皇上看着皇后宽大宫袖,感觉那里隐藏着两只怪兽,会颠倒是非、扭曲事实的怪兽,那两只怪兽正用凶狠的眼光盯着自己,随时准备以迅雷之势窜出,咬断自己喉咙,撕扯自己身上的骨肉,然后狰狞着面孔狂笑的皇后踩着自己的尸体,胁迫着自己的儿子扬长而去。 最毒妇人心的她怎会真心待太子呢? 皇上抬头,语调冰冷地问道“依皇后之见,该如何解救太子?” “太子被劫总不是光彩的事,但能被未婚妻所救,这种故事性的结局会转移百姓的注意力。” “原来皇后也知这个结局是个故事。” “劫匪所要的黄金我已令严家备出,不会从国库中出。” 皇上深深地吁出一口气道“皇后以家事论,是皇后识大体。” 皇后微微曲膝福了一福,未接皇上的赞誉,道“为太子安全着想,皇上还是签了乾国的照会文书。” 皇上冷“哼”了一声“唐不愠兵不血刃地就得到了南杞的认同,他的如意算盘打得真精啊!” “皇上,不过一张纸,唐不愠与南杞远隔崇山峻岭,有大河相遥,其胞妹又与太子有婚约,从哪一点上分析,他都不会与咱们为敌。” “皇后,你养了一只猛虎,任它肆意在花园中妄为,却不剪掉它的利爪,总有一天它会反扑你的。” “皇上,一头恶狼,再不投食,它会见人就扑,根本不会思考那人是不是他的主人。”皇后丝毫不让。 皇上看着皇后,情绪慢慢缓了下来,恢复了平静,道“皇后既早有决断,又何必问朕之意?” “您是皇上,太子的父亲。” 皇上闭上眼睛,道“太子还有皇后可倚。” 皇后不语,只请了退安转身而去。 皇上看向应介甫道“太子平安,皇后很高兴,竟连你的请安都没有听到。” 应介甫跪地不语,听到与不理睬是两个概念。 “应卿,依你之言,该如何处理此事?” “臣请旨剿灭劫匪,营救太子。” “如何营救?”南帝收脚盘膝团坐椅上问道,“他们既已登门定是已有万全之策,此时你再带兵攻打晚矣。” “难道就任由他们作践太子?” “不然呢?都察院无能,大理寺无能,刑部无能,京兆府无能,我若不无能,如何与你们配?” 应介甫以头触地,直呼“恕罪”。 皇上摆手道“罢了,按皇后的意思去办吧!” 应介甫再拜而退。 皇上直盯着应介甫方才跪着的幄帷之角,脸色渐冷,眼神渐狠。暗处胡尘闪身而出。 “太子受制了。”皇上恨道,“她明知道还能冷静地跟我谈条件,狠毒的女人。” “皇上?” 皇上眼帘一挑“风缈阁没有半璧就只是一盘散沙了?若这样留它何用?” 胡尘急忙跪地辩解。 “起吧!你是他的人,总听我的命令会惹他不高兴的,太子回宫后你便不要来了。” “是!”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七章 司马之心 顾谙站在人群之中,看高头大马上的南宫轶与唐不敏,有种被愚弄的感觉。身后,女姁将下巴垫在她的肩头,一脸的若有所思。 围观的人群开始议论并臆测太子与未来太子妃的盛世之礼。有人说所谓的太子被劫其实是与太子妃玩耍的闹剧,有人说太子被劫却被太子妃救下,才由拟定的偏妃升了太子妃。无论哪一种,结局都是珠联璧合的佳偶天成。百姓乐得这种盛事的出现,便少有人去关注太子被劫一事的真假与其背后的目的。百姓无暇,官员多福。 “皆大欢喜的结局啊!”女姁蹭着下巴,歪着脑袋道。 “四师也欢喜?不知四师您欢喜在哪儿?”顾谙道。 “我就说南地没有好人,这回你该信了吧?一面身前身后地对你表着情,一面却与佳人共乘一骑,眉目传情。这样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你去付出。” “所以四师你是欢喜我看清南宫轶的真面目?” 女姁改蹭下巴为抱搂,将两臂斜插于顾谙两肋,慵懒道“我是欢喜南宫轶挑了唐不敏,至于你,你不是没将心思放在他身上吗?他什么面目与你何干?咱们是外人,不过借这地方理一桩案子,难道真会与他发生些什么?” 顾谙点头,道“也对。人家恩爱与咱们何干?回吧!” 章儿默默跟在两人身后,一语不发。 女姁笑道“章儿,你可少有不发表意见之时,今天这是怎么了?” 章儿回头看着马上的二人,突道了一句“狗男女。” 女姁“扑哧”一笑,用胳膊肘碰了一下章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章儿却瞧着顾谙道“小姐,只要你一句话,我去把南宫轶的嘴巴切下来。” 顾谙眉眼里含了怒意“胡说什么呢?” 章儿固执道“哪里是胡说,他明明------” “章儿,住嘴!”顾谙喝道。 女姁绞着手指,不怀好意地笑问道“两位小姐,是我错过了什么吗?” 顾谙回眼望着南宫轶,咬牙道“小人!”甩袖而去。章儿紧跟其后。 女姁怔在当场,喃喃道“原来小妮子被人占了便宜。南宫轶,你且小心了。顾家千金的便宜岂是那么容易占的?” 人群跟着乾国使团一路向皇宫涌去,百姓们雀跃欢呼着,唐不敏身子紧挨着南宫轶,以防他栽落马下。这一举动在百姓眼里却多了暧昧的成分,他们用自己的想法给事实强加了若干的风流。 风流太子南宫轶心里却是苦的,浑身上下战栗着,哀号着,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便是挣脱唐不敏的接触,他怕自己挨不到皇宫人便会窒息而亡。他嘶吼不出,挣脱不得,虚弱的身子在马上摇晃着,双眼迷茫地已分不清天地,前方一片模糊,他在渐失的意识里慌乱地抓紧唐不敏的手,惹起人群一阵嬉闹。顾谙回眸,看到南宫轶几乎软在唐不敏怀里,心里竟生出一丝酸意。 此时皇宫内却不同街道上的熙攘。 胜由芝坐在皇上、皇后对面,静候着两人的解释与答复。 “事已至此------”皇后刚开言,胜由芝就打断她道,“上次入宫我已跟皇后说过,希望你能重审我所提的三个案子,否则我南天女峰不再助严家。” 皇后看了皇上一眼,对胜由芝道“天子无家事。” 胜由芝却不忌讳皇上在场,又道“你让严家出赎金,难道是国事?” “严氏是天子家臣,严氏所有皆归天子,孰有家国之分?” “皇后说是国事便是国事。”皇上突然打断两人对话,帮了皇后一句。胜由芝立时不语,低头答了句“是”。 “老师可有信来?”皇上问胜由芝道。 “老师身体大好,心情也愉悦许多,来信说结夏居后准备去北地,还准备明年春召集天女河会。” 皇上点头“恭喜老师了。” “皇上气色不好。”胜由芝眼睛看向皇后道,“皇后应将心思多用在皇上身上。帝乃国之本,帝安国才安。” “由芝别怪皇后,她照顾得我很好,是我身体虚不受补。” “既如此,皇上便不该同意将伊度派出去。” 皇后解释道“伊度因与唐不敏同出一门,为彰显她的身份才会遣伊度送聘礼。” 皇上笑着转了话题“太子马上就回来了,去看看他吧!” “其实我这次下山还想见一个人,北天女峰代掌门、相师堂少主顾谙。师父在信中提及她,说世间少有的玲珑剔透人,更难得的是太子钟情于她,欲成秦晋之好。” 皇后平静道“顾谙不会嫁太子,嫁太子最合适的人选是唐不敏,而且这门婚事太子亲允了。” “听闻在流声刹太子已与唐家提出解除婚事。”胜由芝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子之言未禀过父母宗庙,解除婚事一说无效。” “皇上之意呢?”胜由芝问向皇上。 皇上却道“师妹可以亲去问问太子,听听他的想法。” “正合我意。”胜由芝起身行礼,迈步而出宫殿。 皇上忽然用拇指在心口处上下按动。 “皇上不舒服?”皇后问道。 皇上面色变得冰冷起来“皇后,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演戏给别人看。我死了你不是更开心吗?” 皇后笑着,轻轻抚平裙摆处的褶皱,道“皇上心中愤懑时,常把‘我死了’三个字挂在嘴边,而不自称朕,是因为皇上觉得自己能力有限,不敢以天子居之吗?” “果然,你的野心膨胀得让人害怕。” “于别人是害怕,于皇上怕是厌恶。”皇后道,“我们冤家一世,却是最了解彼此的对手。皇上始终认为我掌控着太子,一心要剥夺我手中权力,可是皇上,轶儿与我亲近,不正是你与庚妃一手造成的吗?亲娘往死里打他,亲爹对此熟视无睹,一个孩子除了寻找能够躲避的港湾,还能做什么?他与你不亲,不肯听你的安排,也是皇上的报应。” “我的报应,焉知不是皇后的报应?”皇上斜看向皇后,“从皇后进宫那天起,咱们的命便绑在一起了。我得了报应,你也逃不掉。” 皇后语调亦冷得冰人“与皇上的命绑在一起的人是庚妃。” “是啊,无论你多么讨厌她,也改变不了你生不出儿子,必须依附她的儿子的事实。”皇上转头看向皇后,“你应该感谢她,否则凭你的姿容怎么能入了皇家?” “请我入皇家的人是太后,是你亲娘。是她要我来替你看护江山。皇上不也是因为我有治国之才才不敢对我横眉吗?”皇后说着起身道,“我要替皇上接太子回宫了。” 皇上用指腹沾了茶杯里的水,轻轻在木桌上写着行书,流云之势直下,笔锋有利剑之姿,皇上似沉浸在自己书法中,不再理会皇后,直到皇后行至殿门时,皇上才慢慢撩起眼帘,看着雍容华贵的皇后的背影,眼中露出愤恨之色。 木桌上水写的“同归于尽”赫然清晰。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八章 如饮凉茶 胜由芝驻足殿外,看进进出出忙碌的宫人。她很少进宫,宫中认识她的人很少,所以一时没人注意到她。 胜由芝倚在太子朝阳宫殿外的廊柱上,向里张望,一身打探消息的架势颇得胜聪真传。 殿内薄纱帐被左右挑挂,露出唐不敏曼妙的身姿,她关切地挨近南宫轶,辛勤地像个贤惠的妻子。偶尔蹙眉似不解以自己的医术,太子为何还未醒来。 胜由芝从前也见过唐不敏,素知她的医术,故而今日见到唐不敏夸张的动作及表情,不免生了嘲弄的心理。 可怜的南宫轶啊!胜由芝摇头连着叹息,并未进殿,转身朝出宫的方向走去。 朝阳宫门口有侍官指着远去的胜由芝的身影,对身旁人“她是谁?” “不认识。” “什么时候朝阳宫什么人都能进来了?” 身旁人一笑“怎么能是什么人呢?能进朝阳宫除了太子近人便是皇上、皇后信任之人。” 胜由芝好事地回头,对着答话的人微微一笑,人倏地不见。惊得两人一起捂住了嘴巴。 与皇宫毗邻的甲里是都城最豪华所在,胜由芝一路走来,街两旁各色作坊店铺林立,酒旗招牌招摇,胜由芝感受着皇都里百姓富足安定的生活,步子渐渐慢了下来,等来至第宅门前时已过了午时。 顾谙正托着腮无聊地翻看着书卷,贺贲走进禀报“南天女峰胜由芝来访”。 顾谙看着贺贲笑道“贺叔,你说堂内众人要是知道你如今做着门房的差事,会怎么想我?” 贺贲一笑“他们一定以为我没侍候好小姐。” 顾谙放下书卷,问道“贺叔以为胜由芝来做什么?” “总不会是来感谢小姐的。” “如今满燕都的人都在聊唐不敏的情义及仗义,南宫轶被救与我何干?”顾谙起身道,“走吧!去会一会南天女峰未来当家人。” 今日的胜由芝穿着一身绛红织锦薄裙,上罩着雪花比甲,衬的她肤色白皙,看不出是近三十之人。 顾谙轻挽长发,一袭素白长裙,像花仙子从长廊花架中袅袅而行,胜由芝静静地看着与自己渐近的不染尘俗的少女,像看一场盛世春光。看着少女恬静如水的面庞就那么悠悠地展现在自己面前,胜由芝笑了。 “家师胜聪,嘱我来为南天女峰弟子南宫轶求娶佳妻顾氏。” 顾谙看着与胜聪有着相同气质的胜由芝,亦笑道“胜大家颇有乃师之风,都爱开门见山,且语出惊人。与南宫轶相衬且有救命之恩的南杞未来的太子妃唐不敏此时不是正在朝阳宫守侍吗?” “谙谙这话也颇让人玩味。”胜由芝答道,“我方才已说我奉命为门下小师弟说亲,与皇族何干?” 顾谙面上起了暖意,作了个请势“新近学了一种烹茶方法,请胜大家品评。” 胜由芝含笑随后。 两人入花厅落座,便有仆人送进一茶壶两茶碗。顾谙轻轻掀起茶碗盖,用茶镊轻轻夹了几朵茶放入碗中,用壶中水冲泡,道“凉茶!” 胜由芝意领神会,执着茶碗轻啄一口,确认道“是凉茶。” 顾谙点头“不合胜大家心意吧?” “还好,初饮无味,但茶入水,终会浸出味来的。” 顾谙重又将茶碗盖盖上,道“到底不如沸水煮茶来得浓烈。”顾谙将茶碗向外一推,“有了茶壶、茶碗,好茶叶,水不合适,也烹不出好味道来,姻缘亦如是。” “所以谙谙这是拒绝我南天女峰提亲喽?” “正是!” “我却以为谙谙与南宫轶甚般配。” “胜大家许不知,我已有成亲的对象。” “风雅四君子之一的简兮公子,我知道。”胜由芝继续道,“好女百家求,允他简兮公子求得,便不允南宫轶求得?谙谙若不同意,我小师弟会辗转反侧的。” 顾谙轻垂眼帘,缓缓道“南宫轶亲送砚城的头聘在我手中。我已令人将其送至砚城,而且会敲锣打鼓告之天下南宫轶与唐不敏的天造之合。” 胜由芝一愣“谙谙为什么这么做?” “皆大欢喜的事,我为什么不做?” 胜由芝听着顾谙话中带着丝酸楚之味,坦言问道“谙谙,你喜欢南宫轶吗?” 顾谙抬眼,问道“胜大家有喜欢的人吧?听闻那人苦守你十年,却仍抵不过世俗家族,娶了旁人。胜大家能否告诉我,喜欢一词的意义在何处?” “是我给不了他承诺,他才另娶。”胜由芝解释道。 “所以呢?胜大家拿着南天女峰的诚意与承诺来求亲,却问我喜欢不喜欢,难道偌大的天女峰,是以喜好来评人判物的吗?便是南宫轶自己也没有说过他的婚事是以喜欢为前提的。” “世事总有例外。” 顾谙苦笑道“胜大家见惯世事,怎么也说这么飘渺不实的话?胜大家今日来提亲,南帝可知?严后可晓?” 胜由芝坐定,道“南帝有话,只要谙谙肯嫁,南杞愿倾国以聘。” 顾谙却是一笑“果真是书生皇帝,南宫起倾国不过一个南宫轶,我顾谙还未放在眼里。” “谙谙?” “胜大家,我顾谙不是温柔乡里女子,与你家小师弟实在不合适,承蒙错爱,也请转告胜师,这桩亲事请不要再提及。” 胜由芝呆了一呆,问道“是我来晚了吗?” 顾谙摇头道“早一步晚一步,南宫轶都不是我的良配。” 胜由芝看着顾谙脸上固执的拒绝,惋惜道“我还会再来的。” “后天我们便要启程回国了。” “是早定日期还是突然决定的?轶儿知道吗?” 顾谙并不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道“得你与胜师如此爱护,南宫轶是个多福之人,若他生在普通王侯之家,必能将福气敛住,可惜他命中注定立于高山之巅,受寒风冷雨相欺,且少友多敌,盼胜大家怜之。” 胜由芝感慨道“谙谙,你并非无情,却为何扮作冷薄之样?” “胜大家心中有爱,不也将身托于天女峰吗?” “世间可怜人。”胜由芝叹道,“多情惹人伤,唯有无情最长情。” 顾谙唯笑不语。 胜由芝又道“我住在甲一里的迎风客栈,谙谙改了主意可以来找我。” 顾谙自腕中褪下砗磲手串道“此物赠于胜大家,算作晚辈之礼。” “我空手拜客,且未尽地主之谊,如何能要你的礼物?” “得胜大家肺腑已是最好的礼物。” 胜由芝不再推脱,道“我与谙谙一见如故,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有缘自会再见。” “下次有机会一定要来南天女峰,我与谙谙秉烛夜谈。” “一定!”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九章 旁观者清 唐不敏轻拧着湿毛巾,慢慢擦拭南宫轶双手,并不揭穿他的假寐。 南宫轶却并非假寐,而是心悸地不敢动弹。好在唐不敏终是停下贤惠,转头看向来人。 “唐姐姐,我哥不喜欢太殷勤的女人。”南宫缜忠告道。 唐不敏温婉一笑“他会习惯的。” 南宫缜近前查看,认真问道“我哥好歹也有武艺在身,他都不能奈那些劫匪,你一个弱女子,凭得什么救回他?” 唐不敏站在南宫缜身后,面上仍是温和“也许这就是我与太子的缘分,是上天赐予我的机会。 南宫缜并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叹息着道“大家都很忙,胜师去了流声刹,芝姨也要回山,你与哥哥就要成亲,还有那个顾谙,我都还没见到她人,她就要走了。” 南宫轶忽地睁眼,南宫缜狡黠地一笑“快马已备好,哥哥许来得及送佳人一程。” 果然,南宫轶一跃而起,直冲殿外。 “公主这是做什么?” 南宫缜嫣然一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公主受何人所托?” 南宫缜瞥了眼冬桑道“冬桑,你确定两条腿能跑得过四条腿?” 冬桑恍悟,撒腿冲了出去。 “唐姐姐,投其所好才是正道。”南宫缜道,“唐姐姐,其实我也喜欢你做我嫂子,可你瞧我哥的心根本没在你身上,不如你回砚城再寻一门心仪的亲事?” “公主这话也是旁人教你的?” “这是我的心里话。唐姐姐,倘我哥喜欢你,你拘在这皇宫里还有个念想,可如今这曲凤求凰我哥明显不想与你唱了。这皇宫冷清空旷连我都不愿呆了,你空守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与太子说过,无论他走多远,我都会在原地等他,等他回头,发现我的好。” “顾谙的出现简直就是惊艳到我哥了,他哪里还是自律克己的太子?只要事关顾谙,他都表现得异常兴奋,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公主,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南宫缜认真道“没有。” “等你喜欢上一个人就会明白,你待他的好,便是站在他的身后,看他看过的风景,走他走过的路,只要能与他站在一起,世间便是美好的。” 南宫缜不解道“哪怕他的眼神没有落在你的身上?哪怕他的一举一动只为别人喜怒哀乐?” 唐不敏笑笑道“公主,他的眼神,他的一举一动,不都因顾谙不在他身边吗?” 南宫缜更是不解。 “我比太子幸福,我心仪他,能够陪他居高堂眺河山,可他呢?他喜欢的顾谙,不过是他眺望河山时最美的一道风景而已,可望而不可及。” “唐姐姐,你便如此自信?” “我能够抛下一切追随太子,他二人却不能为彼此抛下所有。” “所以我宁愿嫁平民,也不愿嫁王侯。”南宫缜道。 “你是天下最尊贵的公主,上天会把最好的那个人送到你身边。” 单纯的南宫缜开心地笑了------ 阳光温暖地像少女明媚的笑容,更确切地像顾谙的笑容。他的顾谙,站在楼船上,明粉的工长裙在日下闪着耀眼的光亮。南宫轶也笑了,笑得爽朗开怀。他踏步急跑奔向那一抹明艳。因船上少女轻唤他的名字“南宫轶”。 她也看到他了,所以才笑得如花灿烂,如霞绚美。 她招着手“南宫轶。” 南宫轶感觉一颗心就要冲跃而出,欢快地喊道“谙谙!” 顾谙回头,嫣然一笑,伸手轻拂道“叫你南宫轶,你便这般开心/” 南宫轶这才注意顾谙手下那撮黑黑的茸毛——陈娘那只硕大的黑狗,心登时如坠冰窖。 甲板上顾谙尤自沉浸在与狗的嬉戏中,开心地又问道“赶明个高兴了,再给你起个绰号,就叫‘轶太子’,好不好?” 章儿背靠人群,倚在栏杆上,看着幼稚的顾谙道“小姐,你这样有意思吗?” “我叫得开心,它听得欢喜,怎么没意思?”顾谙不理章儿,径自走进船舱,章儿摇头奔船头寻船夫去了。 楼船舱内,陈娘抓着岳霜的手放在女姁手上,极其认真道“儿子,这么漂亮的媳妇,你舍得不跟着走?” 女姁好笑地看着陈娘,附和地点头。岳霜无语地抽出手,对陈娘道“娘,燕都有闻名天下的神医,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女姁打断岳霜道“伊度现在都敢称自己为神医了?他这样不给自己留退路,也没人管管?下回抓着他问一问,他的医术哪处占个神字。” 岳霜抬头看向女姁。女姁媚媚地一笑,用右手小指轻轻描着细眉,问着“你这样看我,可是我的眉描得不够好?” 岳霜素来所接触皆士族文人,又因家规甚严,少有机会有女子接触,如今被女姁三言两语撩拨地羞了脸,忙低头不语,半晌又发觉此举不妥,重又举目,端正道“在下是想问姑娘认识伊神医?” 女姁掩嘴娇笑,眨着似纯善似无邪的大眼睛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娘嘻嘻一笑“你是好儿媳。” “你叔叔没有叮嘱你离我远些?” 岳霜听女姁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不知她与叔父有什么纠葛关联,遂不好意思再问下去。女姁回头对陈娘道“好婆婆,你这儿子好可爱哟!” 陈娘认真地点头“是不是和你很般配?你们什么时候入洞房?” 女姁闻听捧腹大笑不止,直笑得岳霜羞红了脸,头低得恨不得钻进桌底。 “岳霜,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玩的男孩子,原来男孩子羞红了脸,这么好看。”女姁双手捧脸,好玩地看过去。岳霜大急,忙不迭地起身,却已不敢抬头,对着陈娘道“娘,一路保重!”说罢,择路而逃。 女姁回头对陈娘道“好婆婆,我再留他一会儿好不好?” 陈娘“好”字音刚落,女姁人已从舱内飞出,像只鬼魅从岳霜头顶掠过,站在他的面前。岳霜吓得一激灵“你?” “小岳大人,留下来再喝杯茶吧!”说罢,女姁左手如风拂将岳霜圈在一张无形的网中,岳霜惊异,刚要寻问,便有一股风从侧里袭向女姁,女姁带着岳霜轻盈转身,面向来人,“南宫轶?你还没死?” “相师堂四师?” “不错,脑子还能用,知道我是谁。” 南宫轶不知自己何处得罪女姁,得来这么一句问候,更不知岳霜为何与女姁纠缠在一起,出言道“小岳大人乃我国朝官,相师堂这是意欲何为?” 女姁笑道“不过喝杯茶而已,太子殿下也要干涉?” 南宫轶指着不能动弹的岳霜道“这样请喝茶?” “不然呢?”女姁不怀好意地笑道,“或者太子殿下喜欢在水里喝茶?”女姁突地将衣袖一挥,就见南宫轶似阵风直直地飘落进明月河。恰冬桑带着侍卫追到,见太子落水,纷纷下水搭救。 女姁娇喝一声“贺贲,开船!” 楼船划着水道,驶出明月河。 顾谙闻声,出了船舱,正看到女姁裹着个人像阵风似地冲回舱内。 “四师?”顾谙询问道。 女姁探出头,嬉笑道“反应很快嘛!” “是谁?” “你是问我房里的,还是水里的?” “是谁?” 女姁让出位置,对顾谙的不配合很不满意“屋子里的是岳霜,水里的是南宫轶。” “南宫轶不会水。”顾谙急道。 “我知道,所以才好玩啊!你不是也喜欢这么玩吗?” “四师,这是明月河,不是浅滩,也不是湖水,这里是深水河,会死人的。”顾谙急令道,“贺叔,救人!” “丫头,你怎么戏耍他都可以,别人碰他一个手指头,你就受不得了,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吗?” 顾谙回头看了女姁一眼,没有言语,直奔向船头。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章 情之所起 世间的缘分当真微妙,又妙不可言。 唐不敏认为站在原地等待的爱情才是最真最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爱情,所以她固执地站在南宫轶身后,希望他每次回眸都能看见自己,终有一天会品出自己的好。 南宫轶则认为爱一个人就一定要让她知道,所以他追随着顾谙的脚步,让她视线范围所及皆他,她的喜怒哀乐他要参与,她的一颦一笑他要看到。 顾谙却不知何为爱情,且固执地认为爱情是负累、束缚,所以她的爱情之路悟得很艰辛,以致南宫轶追爱之路更艰辛。 但这三人,似乎都很享受各自的一厢情愿。 迫于顾谙的压力,女姁只得放岳霜下船。陈娘无聊,抓着黑狗玩,可黑狗明显对于船上那个同样叫“南宫轶”的人感兴趣,缩头蜷尾地趴在南宫轶床头,不肯离去,陈娘学着黑狗的样子也趴在一边,眨巴眼睛等人醒。 顾谙复了清冷的样子吩咐贺贲道“人醒来便送他下船。” “是!”贺贲应声,抬眼瞧见有紫色人影翩若惊鸿,掠至后舱,“小姐,四两草回来了。” 顾谙“嗯”了声,转至后舱。 四两草卸下周身软甲,换上常服,从屏风后拐出,抬眼便看见悄声入室的顾谙,表情立刻丰富起来,开始诉苦道“小姐,南杞皇宫高手层出------” “你说过了。” “我这点三脚猫功夫能逃出来纯属侥幸,所以拜托小姐,下次再有这等危险的活儿不要找我------” “到手了吗?”顾谙直奔主题。 四两草炫耀道“天下还没有我四两草偷不到的物什。”说着,四两草递过一卷画轴,“小姐的消息很准确,这画轴就收在皇上寝宫暗室里,我用假的画轴换出来,保证那个皇上发现不了。” “除了相师堂的人,无人知天女河源头的秘密,南宫起手里的画轴无论真假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 顾谙轻展画轴,露出薄如蝉翼的透明画纸,纸上用炭笔细细勾勒着一条宽阔的大河,自西而东分流一小支绕砚城而注入北芷歇马河,又向东分流至南杞明月河,其后直贯入东天女河,水势滔天,绵延浩荡。顾谙顺水流逆上,一路追至天女河上游,看天女河掩映在一片簇簇花树之中。 “小姐?”四两草试探着问向顾谙。 顾谙回头。 “这画轴与咱们在书坊买的地图有什么不一样的?”四两草不解道。 “位置。”顾谙解释道,“位置不一样,书坊中的天女河流域图是今人所著,主要以各国城镇分布为主,而我要的是古图,只有古图才会清晰地标出天女河源头所在的位置。” “所以小姐已经知道天女河的源头在哪里?” 顾谙轻卷画轴收于袖中道“知道也没有用,那里遍布古阵,有被封印的迹象,即使我找到源头也不知封印之眼在哪里。” “小姐真打算寻找结界,带相师堂回到本来的世界?” “寻结界是真,但能不能打开结界之门却不是靠想象出来的。若真能回到本来的世界,你愿意回去吗?” 四两草考虑半晌,道“说实话,我不愿意。相师堂有训,祖上十八勇士避难至此。小姐,是避难至此,不是游山玩水误入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会不会重新接纳我们?我们一无所知,不如在北芷,虽不说呼风唤雨,但也是出行威风。旁人我不知,至少我是喜欢这里的。” “百年,不过百年,相师堂人遍布天下,可当年十八勇士如今只剩八堂,我不知再百年后,还会余几人。” “小姐,我觉得回不回到本来的世界,对于我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只要相亲相爱的人在一起,便是天下最美好的归宿。” 顾谙闻言乐道“你今年二十有五了吧?” “是!” “有相亲相爱的人了?” 四两草抓了几把如蓬草的头发道“我这人一无长处,哪里会有人喜欢我?” “要不要我做主给你先娶一偏房?你不是跟我提过想要生子留根吗?” “小姐你还是饶了我吧!我一个人过得舒心自在,可不敢让人束缚着。” 顾谙笑道“我怎么听说你是因为喜欢上第一笙才会与人打赌被人设计?” 四两草一时语塞,半天才道“我知道章先生与七门里的仇怨,我不会与七门里的人来往,况且第一笙也未瞧得起我。” “抛开仇怨一说,我还是比较欣赏第一笙的,漂亮、会做生意,懂分寸,骨子里有傲气。” “小姐也觉得我配不上她?” “你好歹也是相师堂八堂主之一,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哪里就有配不上一说?” “小姐,你这是偏袒自家兄弟,我打听了第一笙夫君是出名的才子,写字文章样样精通,我一个粗人,刀尖上过活,不敢奢求那么多。” “不敢求佳人,倒敢偷人家孩子?你这是什么胆子?”顾谙嘲笑道。 四两草“嘿嘿”干笑着不说话。 “你的任务完成了,我也不拘你,你可以跟着我走,也可以一人独行。”顾谙准备放四两草自由。 “如此甚好。”四两草拱手道。 送走了四两草,顾谙来到南宫轶的房间,他正趴在床上开心地吃着陈娘给做的炒饭。 “能吃能喝,说明身体没问题了,那就快些下船吧,你这一折腾可耽误了我们不少行程。”顾谙下了逐客令。 “谙谙放心,我一定能学会游水的。”南宫轶抬眼认真道。 “回你朝阳宫去学吧。” “谙谙,你教我吧!”明明是诚恳的表情,顾谙却听出耍赖的意思。 “南宫轶,京畿卫围着我的船,刀剑明晃,好大的阵势,我可不敢留你。” 南宫轶扒干净碗里的米,感激地递给陈娘,道“陈娘手艺真是绝,一碗炒饭都让人吃出感情来了。” “那就留下来,我常给你做。”陈娘最喜欢听人夸赞。 顾谙回头看向陈娘,她突然发现自打陈娘跟了她,竟再没挖苦人,更别提骂人了,而且还添了喜欢留客的习惯。 陈娘上下打量着南宫轶对顾谙道“这个长得也不错,你留着做相公正合适。” 如今再多个保媒拉纤的喜爱。顾谙抚额道“陈娘,去找四师玩吧!” 陈娘很听顾谙的话,拉着黑狗的耳朵出去了。 “谙谙,你将人遣走,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顾谙上下打量着南宫轶,走到桌旁坐下道“过来坐。” 南宫轶听话地起身下地,光着脚坐到顾谙身旁。 顾谙点点头“腿脚利索,也能听懂人话,看来脑袋里没进水。” 南宫轶“嘿嘿”一笑“谙谙赶不走我的。” “南宫轶,你是南杞太子,你爹等着你回家继承皇位。” “我爹也等着我把媳妇带回去。”南宫轶右手托着下巴,一脸深情地看向顾谙。 “我看你跟唐不敏郎情妾意好得很,她才是你要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南宫轶左手伸去握住顾谙的手,可怜道“天地可鉴,我心里只有谙谙,不然,咱们私奔吧!” 顾谙只想一口老血喷死南宫轶。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人生之始 冬桑守在京畿卫之前,焦急地朝船上望去,最终却等来太子一封手书,南杞国最尊贵的太子殿下要以“督睦”之名出使北芷。 皇后认为国家大事,岂可儿戏,令京畿卫速召太子回宫;皇上却认为太子之行虽有荒唐之嫌,但亦在情理之中,故为太子之行正名。 诏书送达至南宫轶手中的时候,顾谙的船已驶入小天女河,托了船行代管,一行人在码头等着搬卸船物,南宫轶约顾谙步行一段。 南宫轶站在明峡镇直通流声刹的大道上,不无感慨道“有生之年,我若也能修出这样一条大路来,也算有所成就了。” “你是一国储君,南杞几百万百姓的倚靠,你的理想便是修一条大路?” “听闻此路乃是明峡镇一位富商出资修筑,其为修此路,一度倾家荡产,却未改初心。此路不长,只百余里,但因修筑在河面上而异常艰巨,曾遇暴雨而塌,曾因山洪而毁,但他还是坚持下来了。他这种不为己而为民的无私精神,几人能比?” “以坚韧之心秉承志愿,虽万千困苦而不放弃,这种境界确实令人佩服。你身为储君,以百姓为重的思想也令人敬佩,难怪半璧公子肯竭力襄助。” “国之重器非兵乃民,民安国才安------但如今因唐不愠的自立,致使不战和约失效,天下,又不知将何往。” “南宫轶,暗流不是因唐不愠称帝而生,而是一直存在的,不战和约乃四君子斡旋而成,它本身就是民间牵起的行为,而不是各国天子发起的,它的效用不过是告诉百姓四君子在天下即将起战事之际曾努力地想促使各方和平,但他们失败了。东盛太子行刺唐有道,南北两国没有出面声讨,这其实已经宣告不战和约被废。天子们没有谁在乎一个城主的生死,他们在意的是各自会从唐有道的死中获得什么利益。不是吗?不然,你父皇为什么肯放你随我走?是因为我们必须取道砚城,此行方便你与唐不愠达成某种共识。” 南宫轶认真地看着顾谙。 “政治很残酷,但你用随行之举谋利,更残酷。” “我没有。” “这也是你没有拆看诏书的原因吧?你明知那里面写的是什么。”顾谙看着南宫轶道,“你被当作储君培养,会看不清唐不愠自立所带来的利益?或许你真的没有利用对我的情感,可并不代表你此行没有别的目的。” “所以谙谙你要阻止我吗?” 顾谙避开南宫轶的问题,问道“你真要同我回北芷?” “我既打着‘督睦’之名,总要有些实际行动。” “南帝挑中北芷是因为皇帝尚小,我爹又少作为,比起东盛便利行事。” “谙谙,非是我有偏见,你对政治这般敏感,真不是好事。” “南宫轶,砚城是北芷最好的屏障,如今东盛逼其自立,南杞又承认乾国的地位,你们这是准备将北芷置于屉中蒸煮。” “谙谙,我不瞒你。东盛若起战事,南杞不会静观,北芷认为砚城是屏障,我南杞亦有将其纳为要塞之心。” “是啊!一块诱人的肥肉,谁不眼馋?那就各凭本事吧。” “谙谙,倘我邀你入南杞,你可愿意?”南宫轶突然提出邀请。 “不愿意。”顾谙果断地回绝道。 “是因为相师堂与海家百年之约?” “南宫轶,我的根在北芷,我的兄弟姐妹都在北芷。” “在你心中,便没有什么能胜过北芷,胜过你的胜师堂?” 顾谙回头反问道“你会为了谁放弃你珍视的人吗?” 南宫轶认真道“我不想为了你放弃南杞,亦不想为了南杞放弃你。” “古人早就说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我若说愿意为你放弃皇位,你是不是不相信?” “我不会让你那么做的。”顾谙一笑,“至少你做皇帝,会善待百姓。” “我发觉谙谙你开始了解我了。” “知己知彼,将来做对手时才不会输得很惨。” “倘有那么一天,我宁可将谙谙囚于我朝阳宫,也不愿与你兵戈相见。” “焉知不是你被囚于我相师堂?” 南宫轶越发笑的得意“也好啊!” 两人慢行,聊得颇投机。马车上女姁半撩起车帘,一边看翠树掩映中的一对璧人,一边听身边章儿的聒噪“马儿再慢些,可千万别扰了他们的谈心。” 女姁回头白了章儿一眼“就因为他是你表哥,你就变节护着他了?” 章儿一愣,扒了扒手指认真算了算,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问女姁“他真是我表哥?” “攀高枝了?” 章儿却道“攀什么高枝?是我命苦,爹被诬告叛国,外祖家合族被杀,我哪有枝可攀?” “南杞庚氏不是你家人。” “可他们是作为庚氏族人被杀的。”章儿挤着半个脑袋看还在畅谈的两人,不无感慨道“他娘,他娘家族人都被杀了,他会不会想着报仇呢?” “七门里告发了你爹,你可否想过杀人报仇?” “想过。”章儿看着女姁道,“你们都夸赞我是学武的奇才,其实最初我是为了报仇才刻苦努力的。后来小姐说,我暗杀了七门里,只会让衙门多一桩悬案,天下再无人能证明我爹的清白,我才作罢的。” “庚五娘说你爹当年是自愿赴死的,我觉得有可能是真的。你爹虽少言,但聪慧且极有见解;他不是相师堂人,但对相师堂的规范及制度提出过很好的建议;他曾以‘尚贤、尚同、非攻’的思想上书皇帝,又与太学院众师彻夜长谈。一个对北芷的未来充满希望的士子怎么可能叛国?按照庚五娘的说法,她生下你之后便失踪了,我不知后来的十年间她与你爹是怎样的相杀,致使你爹拿合族陪葬。” 章儿直直地看着女姁“四师,你想说什么?” 女姁看着一脸茫然的章儿,咬牙恨道“章儿,你好歹也跟我学过几年吧?” 章儿点头“是啊!否则我怎么会喊您四师?不过我是陪着小姐学的,您的本事我一丁点儿都没学来。” “难为你了,还有自知之明。” “所以四师你就不能挑剔我没听懂话,我一生的愿望就是跟随小姐,给我爹翻案,然后嫁人生子。我这人很简单的,太复杂的事我弄不懂的。” 女姁微叹地看着章儿,认真道“你长得还算清秀,不难嫁人,这腰身说不定会生儿子,章儿你不用担心嫁人生子这事;至于跟随谙儿,她待你像心肝宝贝,不会舍得丢下你的;至于你爹的案子,章儿,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想着翻案雪冤了。” “为什么?” “连我这个懒人都知道你爹不可能叛国,相爷岂会不知?以他和你爹的交情他会任由你爹被冤枉吗?章儿,庚五娘是东盛的间谍,这是不争的事实,可她同样是你爹的娘子,是你娘。这样的事实摆在哪儿都是最致命的证据。” 章儿陷入沉思。 “以谙儿的性子,即便知道可能不会成功,但她依然会坚持她的选择。可是,章儿你想过没有,此案重被翻扯出来,你与章嗣的身份会被曝露,相爷当年出手相救便是违逆圣旨,如此,你将相爷置于何地?将相师堂置于何地?”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你没想过不代表谙儿没想过,也不代表我们这些长辈没想过。谙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了还你爹一个公道,她坚持的是一个弟子对师者的信任与尊崇,可是这份坚持代价太大。” “难道我爹永远要背负罪名,我永远都只能是章儿吗?” “章儿,这就是成长,人生有时就是这么残忍。”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听说之言 明峡镇,依旧山青水秀。 唐不愠的自立并没有给百姓们带来多少谈资,如今酒楼茶肆里,人们谈论最多的是关于南杞国太子求亲的头聘一事。 南宫轶还不知顾谙已将头聘送至砚城,所以扭回头听临桌商旅打扮的男子滔滔不绝地讲着。 “我听说南杞太子的二聘可一直停在馆驿没送到公主府,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立即有好事者靠过来道“这我知道,听说那位太子又相中了旁人。” 对座另一位穿着葛布衫的汉子道“不会吧?我怎么听说公主如今就在南杞太子府?听说还救了太子一命?” 南宫轶对座的顾谙慢条斯理道“哪里就这么多听说?分明都是事实嘛!” 南宫轶回头看了眼顾谙,又转回头问那临桌“说说头聘的事。” 几人见自己的谈话引起别人的兴趣,更加兴起,商旅打扮的男子率先道“说起这头聘,故事可就更多了。你们知道吗?我上月去北芷送货,正赶上相师堂办堂会,我就想凑凑热闹,多呆了两天。你们知道吗?倒叫我听到一则特大的消息------”男子说到这儿卖起了关子,有意停了下来。急得众人一个劲儿地催促道“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男子清了清嗓子,接着道“南杞太子送给公主的头聘不是被劫了吗?” 好事者蔑视了男子一眼“这事谁不知道?” 男子压低了声音道“你们说这南杞太子也真够窝囊的,想娶妻吧,聘礼被人抢了,在自己家一亩三分地里还能让人给劫了。你说咱们的公主怎么就一门心思想嫁他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是公主不也得听话?”好事者感慨道,“你倒是快讲啊!” 南宫轶听到几人对自己的评价,回头看了眼顾谙,顾谙笑道“你不觉得人家说的是事实吗?” 南宫轶双眉紧蹙无语。 商旅男子继续道“知道头聘是被谁劫了吗?是北芷相师堂的少堂主。” 酒楼里的人听到这个消息,都聚拢过来,七嘴八舌问道“真的假的?”“假的吧?南杞娶妻,跟北芷有什么关系?”“不可能,难不成那个什么少堂主也喜欢咱们公主?” 顾谙放下手里酒盅,也专注起来听商旅男子讲话。 “你们知道什么?头聘被劫是真的。那位相师堂的少堂主据说是个美人,南杞太子就是看她长得美艳绝色,立即失了魂魄,追着人家要娶她。” 众人哗然。 顾谙对一旁的贺贲道“贺叔叔,去查查此人是谁的眼目,句句直指我和南宫轶。” 南宫轶却拦道“不急,再听听。” 顾谙笑道“你倒欢喜听别人讲你风流事啊。” “谙谙不也说他说的都是事实嘛?姑且听之,再做打算。” 穿葛布衫的汉子这时插言道“这位兄台,你不过一商旅,从何处打探到这些消息?” 商旅男子看了一眼汉子,道“大街小巷处,酒楼茶坊地,勾栏瓦肆所,何处不听得?难不成我听了几句闲言,在这酒楼里讲一番,触了谁家的王法?” 葛布衫汉子见商旅男子警惕起来,一笑道“不过顺嘴一问,我是佩服兄长这万事通的本领。” 从旁众人不愿听他俩在这儿闲唠别的,纷纷挤兑葛布衫汉子,急着要商旅男子接着讲下去。 “按说男欢女爱之事,也算人之常情。可是他二人却是南杞太子的一厢情愿,从砚城一路追至流声刹,又从流声刹追至南杞,为博美人一笑,又追着出燕都,把咱们公主晾在太子宫里。” 顾谙听着商旅男子的话,道“看来他是想为唐不敏打抱不平啊。” “一个商旅之人对我的行踪都了如指掌,看来我被掳也不算出人意料。” “所以与佳人共乘一骑,接触亲密也不算出人意料。” 南宫轶闻言好笑道“谙谙,你是吃醋了吗?” 顾谙瞪了他一眼“自作多情了吧?” “我一直自作多情,就是不知谙谙可不可以对我也多情一些?” 顾谙白了他一眼,又朝临桌看去。 “如今咱们公主救了南杞太子,惹了那位相师堂少主的嫌,才决定把头聘送还回来。”商旅男子道。 南宫轶回头问道“你将头聘送去砚城了?” “开心吗?”顾谙道。 “我说过那三千石粮食送你了。” 顾谙冷冷道“我说过施舍的东西我不要。” “你明知那不是施舍。”南宫轶力争道。 贺贲眼见着两人剑拔弩张之势起,有心离座不欲掺和进两人的争吵,奈何此时酒楼里已有闲桌,贺贲只得瞧向门前,盼着带陈娘上街的女姁与章儿快些回来。 “那三千石粮食你最初是打算送给谁的?倘没有被我劫来,此时它该安安静静地躺在唐不敏的绣楼上。全天下都知道唐不敏跟你南宫轶要的头聘是三千石粮食,保一城百姓温饱。只是被我这个小人半路劫了,凭什么她唐不敏担着大义,我顾谙就得承着骂名?” 贺贲有心想说“小姐,你本就不在乎这些个虚名”,可瞧着顾谙铁青的脸,到底没敢说出来。他捏碰上酒盅,小心地缩着脖子,试图让面前二人忽视自己的存在。 “谙谙,没人拿这个说事。”南宫轶见顾谙变了脸,立即小心道,“头聘的事我不过问问,你知道我对你的情意,实不想再生事端。” “你与唐不敏的卿卿我我是我生的事端吗?” 贺贲越发肯定自家小姐这是吃味了,看着顾谙像头小狼,贺贲不无担心地瞧了南宫轶一眼,少女情动而不知的懵懂,对南宫轶而言,既是甜蜜的,也是忧伤的。南宫轶这条情路,到底会走得艰难许多。 南宫轶苦笑道“谙谙你非得跟我纠结这件事吗?我那时被人迷昏,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不清醒都知道靠在人家怀里,这要清醒了还不更得亲热?”顾谙越发胡搅蛮缠起来。 顾谙气焰越盛,南宫轶越发扮着小心,这时竟抓着顾谙的手,道歉道“谙谙,是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贺贲本是想喝口小酒压一压自己的不自在,却被南宫轶这一记绵里招呛得从嗓眼直辣到小腹,他转眼看向南宫轶,话在口中逛了几个来回,竟没寻着哪个词能形容此时的南宫轶,直道了句“佩服”。 顾谙倒是很受用南宫轶的服软,抽回手欢喜地继续听众人七嘴八舌。 临桌众人此时叫嚷得更欢,商旅男子一只脚踏在木椅上,左手攥着个酒壶,右手不时捶打着酒桌“你们知道吗?相师堂送还的头聘里掺了什么吗?” “不是三千石粮食吗?”有人答道。 “就是三千石粮食。”商旅男子又以拳捶了下桌子,“数量没错,是三千石,可是里面掺了砂石。” “粮食中有砂石不很正常吗?” “掺了一半的砂石。”商旅男子提高嗓门悲愤道,“细砂石铺在米下面,半石米半石砂石,你说一个小姑娘家家,心眼怎么那么多,心怎么那么狠?” 南宫轶看向顾谙。 “哟,这么快就发现了?”顾谙笑道。 “谙谙,你掺了细砂,那粮食岂不全毁了。” “所以你生气了?”顾谙问道。 “我------” “那是你给唐不敏的头聘不假,可是你说送给我的呀!既送给我,我就有处置权,漫说送回一半来,就是全都熬成粥撒在砚城护城河里我也做得出来,你又能奈我何?” “谙谙,这些粮食,可以养活多少百姓?我是答应送你,可我没说让你拿来胡闹。” “不过一千五百石粮食,你便对我横眉冷对,南宫轶,这就是你对我的情意?” 南宫轶认真道“谙谙,你这么做就是错了,与情意两回事。” “在我这里就是一回事。”顾谙固执道,“所以你对我说的话都是骗我的。”顾谙生气地站起身,怒目而视,忽地转身离去。 南宫轶一脸茫然无措看向贺贲。 贺贲反倒自在了,问“你追还是我追?” 南宫轶看了临桌这一众唱戏的,道“你留下来处置他们吧!”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情之初定 南宫轶终是知道自己与顾谙武道所差不是一星半点了。明明人影就在眼前,却总在伸手去触时又离你而去。南宫轶看着顾谙手中不知从何处顺来的一大壶酒,劝解道“谙谙,快随我回去。” 顾谙斜眼冷冷地看着他“山色多美,我要将它看至荒漠。” 南宫轶没有听懂她话中之意,只得一味跟着。 顾谙就着壶嘴灌下一大口烧酒,问南宫轶“你又追不上我,何苦跟着?” 南宫轶伸手去拉顾谙,顾谙一侧身,避开南宫轶,南宫轶再伸手拉住她,道“谙谙,你已绕着这山走了五圈,夜都深了。” “五圈了?”顾谙摇着酒壶,道,“怪不得酒壶都空了。南宫轶,你去给我买酒去。” 南宫轶看着喝了一大壶烧酒还没有醉意的顾谙,无奈道“烧酒热身,被山风一吹,容易受凉,随我回去。” 顾谙酸楚起来“南宫轶,你凭什么来管我?”说着,顾谙径自朝山里走去。 南宫轶紧跟上去,拦住顾谙追问道“难道你不心疼那一千五百石粮食?君子放眼,当为天下,而非拘于一隅。” “君子就能喂饱了敌人来攻打自己?”顾谙道,“我是北芷人,一切对北芷有害的人事,我一概容不下,所以不要跟我提君子二字。君子何用?是能在战场上口诛笔伐与敌人战?还是能立马横枪,百步取敌首?南宫轶,你用我北芷的米粮喂饱砚城的百姓,是要为日后之战蓄力吗?你与唐不敏,一个描眉,一个画眼,赚尽名声,凭什么我顾谙还要给你们做嫁衣?” 南宫轶近前一把将顾谙抱进怀里,哀声道“谙谙,我想看你欢欢喜喜的样子,也喜欢纵容你,哪怕有时我明知道那是你的小把戏,我也心甘情愿的受着,因为我喜欢你,我不想看你不开心的样子。可是谙谙,有些事做得,有些事做不得。你生我气大可以找别的东西撒气,哪怕打我一顿都行,可是你不能拿百姓果腹之物撒气,你也说这是北芷百姓辛苦劳作所得,你不想送给别人,可你这般胡闹便对得起北芷百姓了?” 顾谙静静地站着,没有言语。 南宫轶感受怀中佳人温暖,心慢慢地跟着静了下来,明明是他抱着顾谙,可他的感觉却像是自己漂泊进一处避风的港湾,这里的一切都让他迷恋,他贪婪地吮吸着这里空气的清香,只想这样长长久久地拥抱下去。 顾谙挣扎抗拒。 “谙谙,别动。”南宫轶越发抱紧顾谙,“给我一点温暖好吗?” 顾谙晃着酒壶道“你冷了?我这儿还有一口酒,你可以喝下暖暖身子。” 南宫轶下巴触在顾谙头上,轻呵道“傻丫头!” 顾谙听着南宫轶温温柔柔的一句“傻丫头”,心莫名悸动了一下,感觉刚才不高兴的情绪去了一大半,遂道“我是傻丫头,你是什么?傻小子?” 南宫轶又笑“大半夜的,咱们在这儿遛山,不是傻子是什么?” “那么请问傻小子,你准备什么放开傻丫头?” 南宫轶固执地将顾谙又往怀里摁,道“一辈子都不放开,可以吗?” 顾谙抬眼“你舍得身边那些莺莺燕燕?” 南宫轶诚实道“谙谙,从没有莺莺燕燕,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没有,我只有你,心里永远只有一个你。” 顾谙展颜一笑,微仰着小脸,问道“真的?” 南宫轶看着比月光还亮的佳人的双眼,那双眼里清晰的自己,仿佛流连世间二十载,只为找寻这样的她,她的一颦一笑牵着自己的心,自己一举一动只愿留她在身边。世间事,唯情之一事最难讲明,情不知何时会起,一旦起时,便如滔滔江水,激情澎湃而不可收。 “谙谙,情爱是什么?是心动,是想对你的承诺,我愿将自己托付与你,你可愿意将自己托付与我?从此风雨与共,甘苦共享?” 顾谙看着面前的人儿,不知心为何就暖了,像日光照耀着大地,照耀着顾谙心里那一片花圃,含苞欲放。南宫轶的手像春光里的风,轻抚着她的脸颊,像首宛转的歌,辗转相思,梦寐佳人;又像卷曼妙的轻纱,随风起舞,包围着山前相拥的两人;更像天上月,湿润柔情,诉说着爱恋。 而他的唇,饱含着温情的他的唇吻上她的唇时,顾谙觉得心里那一片花圃,瞬间绽放,灿烂如霞,美艳无比。 原来这就是情爱,情之所起,爱之所向,不为别的,只为眼前这人,只为眼前这人是自己喜欢的人。 夜风真是凉啊!顾谙向南宫轶怀里靠去,南宫轶爱怜地拂去她鬓边青丝,。 顾谙轻眨美目,娇羞满腮地道“南宫轶,我不喜欢风雨,也不喜欢吃苦的。” 南宫轶爱煞此时的她,宠溺道“有风雨我挡,有苦我尝,可好?” 顾谙嘴角春情起,南宫轶抵不住心中喜爱,轻啄少女唇瓣,享受糯糯软软的清甜,更添顾谙无限娇羞。 “谙谙,我以明月起誓,会护你爱你一生一世。” 顾谙抬头看天上隐于乌云中的明月,调皮道“你的明月今夜不太想配合你。” 南宫轶忍俊不禁,揽住顾谙的腰,将她重拉回怀中抱紧,转着圈地逗她道“从此后你做我的明月可好?” 顾谙咯咯笑着,笑声响彻山谷,传向高远,传向深远。 深夜高山,俯瞰这一对有情人。 夜色寂寥,怕辜负了良辰美景。 当豆大的雨珠落在顾谙脸上时,她才惊悟自己忘记今夜大雨至。 当两人就近寻到一间破败的草屋时,早已被成落汤鸡。顾谙与南宫轶互看对方发乱衣湿的狼狈,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两人挤在草屋东南角,南宫轶对着冒着湿烟的火堆烤着外衣。 顾谙头垫在南宫轶肩上,道,“南宫轶,我冷!” 南宫轶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希望用自己的体温为她驱寒。 “其实我知道今夜有大雨。”顾谙偎在南宫轶怀里道。 “你师承相师堂四师,自会学到他们的精髓。” “但没想到这场雨是为你我下的。”顾谙鼻子发齉,“我自小体质就不好,我爹极害怕我雨雪天出门,怕我生病。” “是我不好,惹你生气,你才会跑出来。” 顾谙一笑“不说我胡闹了?” “我哪里舍得责怪你?” 顾谙倚靠在南宫轶肩上“我也不愿你责怪我。我是不是很自私?” “谙谙不喜欢的事我便不做。” 顾谙转身,背靠着南宫轶的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道“自小我爹也舍不得责备我半句,但有求无不应,我的臭脾气多半是他宠出来的。” “顾相宠女,天下闻名。”南宫轶羡慕道。 顾谙感觉气息有些不顺,知道自己染了风寒,将脸贴在南宫轶宽厚的后背,慢慢交待道“傻小子,我不吃姜,不要给我喝姜汤。” 南宫轶感觉异样,一侧身间,顾谙头滑落下去,南宫轶忙伸手去扶,顾谙整个人瘫软到他的怀里,南宫轶这才注意到顾谙满面通红,触之滚烫。 “谙谙!”南宫轶急唤道。 顾谙微睁双眼,安慰道“没事,只是风寒,休息休息就好了。” 南宫轶望着外面的大雨,焦急万分。慌乱间,南宫轶瞅到草屋上露出的一角草毡,快步登上屋顶,三两下扯出草毡,回到顾谙身边将她裹在草毡里背到背上,脚下划灭火堆,冲出夜色大雨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掌上明珠 女姁看着顾谙被裹在草毡里,怒问南宫轶“她死了吗?你用草席卷她?” 南宫轶刚欲解释,却被女姁一句“废物”推至一边。女姁展开草毡,看着蜷缩在一起的顾谙,心疼地将她怀里,唤道“谙儿,谙儿?” 顾谙紧闭双目,并未醒来,但意识却寻着声音来处,伸出双手,抓紧女姁的手,露出欣喜的笑“娘!” 女姁将顾谙抱进怀里,心疼道“可怜的孩子。” 贺贲早已命人烧了热水并送了炭火进来,守在房门口等候着。章儿捡出薄夹袄递给女姁。 女姁冷冷地对南宫轶道“滚!” “谙谙她------” “滚!” “我在门口守着。”南宫轶道。 贺贲看着一身湿漉的南宫轶,劝道“南宫太子还是回屋换身衣服吧。” “我担心谙谙。” “如果你也生病了,岂非不能守着小姐醒来?” “好!我去去就来。” 南宫轶刚走,女姁推门而出,怒视贺贲道“你和他费那么多口舌做什么?” “两人深夜未归,四师该清楚发生了什么。” “说起深夜未归,我还想问你,她身边的暗卫到哪里去了?” “依小姐意,这次出门只带了十名暗卫,留在流声刹保护天女了。” “天女有胜聪保护会有什么问题?胜聪南天女峰掌门,她的武功等闲谁能近身?贺贲,你脑子里想什么呢?她让你把人遣走你便一个不留?倘她身边有几名暗卫,至于染病吗?” “小姐怎么样?”贺贲关切道。 “能怎么样?哪次染病不得个卧床数日?这会儿躺下了,章儿陪着,我去给她煎药。” “我守在这儿。” “让那个南宫轶离谙儿远点儿。”女姁道。 “这种事咱们做不了主。” “南杞没有好人。”女姁重复着自己的观点。 “我知道四师你关心小姐,可他俩的事,咱们是外人。” 女姁脸上露出狠厉之色“贺贲,当年我被逐出师门,遭南人追杀,是三娘子救下我,求夫人允了我栖身之所。也是夫人出面斡旋,南杞才撤销对我的海捕文书。我入相师堂年头虽短,但对夫人和小姐的情意并不比你们少。但有人对她们不利,我不会饶了那人。” “我并非质疑四师对小姐的情意,而是觉得你不该推己及人。” “所以呢?你不但放任,而且还乐见他们二人在一起?” “四师,小姐的事相爷都做不了主,你我在这儿争执有何用?” 女姁思之,一语不发,转身而去。 章儿倚在床边,若有所思地看着顾谙。天刚蒙蒙亮时,女姁端着药走进来,对守在门边的南宫轶视而不见。女姁看着顾谙喝下药,又嘱咐了章儿几句出了门,走了几步,停住脚回头问南宫轶“用不用给你熬碗姜汤?” 南宫轶拱手致谢。 屋内章儿对顾谙道“四师给南宫轶摆了一晚上的脸色,这会儿才见点笑模样。” 顾谙有气无力道“让他回去吧,淋了大雨,应当好好休息。” “他愿意守在门口,你就让他守着呗!这是天赐的良机,正好可以考验他对你的真心。” “你用这方法考验过大师兄?”顾谙好笑道。 “这怎么能一样?我和大师兄好歹一起挨过三娘子的鞭子,算是共过患难的。” “这次去砚城,我准备让大师兄随我们回相师堂。” “我去跟他说。” “再请示一下我爹,把你们的婚事办了。” 章儿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道“你人还虚着呢?别想这么多事情。” “我身体虚着,脑子可没虚。” 章儿握着顾谙的手,道歉道“对不起,我没在你身边保护你,害你淋雨生病了。” “我生病是自己造成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南宫轶背你回来时吓了我一跳,你蜷在草毡里,像只打蔫的小猫。小姐,你一向小心,这次怎会大意?” 顾谙眼神有些闪烁,回避着章儿的问题。章儿并未察觉,又道“他还守在门口,其实也难为他了,一个皇族太子,只身一人为你而来,这份情意真是令人感动。” 顾谙仍未答她。 “他背你回来时,满脸的担忧,看你的眼神能揉出水。” 顾谙失笑“什么叫揉出水,那是雨水。” “可他担心你是真的。” “章儿,你很适合做媒婆。” “郎情妾意,欢欢喜喜的,多好!” “倘随了你的心,你是打算叫我嫂子,还是准备管他叫姐夫?” 章儿定睛看向顾谙,好容易捋出个头绪,问道“小姐,你和他?怎么可能?” 顾谙哭笑不得“章儿,你到底是盼着我们欢欢喜喜?还是喜欢臆想我们欢欢喜喜的?” 章儿以拳托腮,眨着眼睛,兴奋得像只喜鹊“小姐,小姐,你答应嫁给他了?” “看你猴急的样子,不知底的还以为恨嫁那人是我呢?” “小姐,小姐,你想不想见他?”章儿指着门口的身影道。 “章儿,你真的有做媒婆的潜质。” 章儿并未理睬顾谙的取笑,而是至门口打开房门,对着南宫轶问道“你那晚说想娶我家小姐,可是真的?” “自然!” “等我!”章儿像阵风倏地没了影。 南宫轶进屋走近床边,关切地问道“感觉怎样?” “吃了药,烧退了些。”顾谙还以微笑道,“听说你是拿草毡卷了我回来的?” 南宫轶有些不好意思“山根底下,找不到人家,借不到蓑衣,我又怕你再淋雨,匆忙之中才扯了草屋上的草毡。” “被四师骂了吧?” “是!” “在北芷,死人入棺前都是用草毡裹尸的。”顾谙解释道。 南宫轶一脸失措“谙谙,我不知------”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是想告诉你,四师为何骂你。” 章儿这时端着半盆热水走了进来。顾谙疑道“章儿,你这是做什么?” 章儿将热水盆放置床前地上,道“自然是试试他的真心。”又回头对南宫轶道,“我们北芷有个风俗,男女定终身,男子要为女子洗脚,立誓一生呵护她,待她做掌上明珠。” “章儿,不要胡闹。”顾谙斥道。 章儿却不以为然,对两人道“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说罢,回身关门离去。 “你不必当真。”顾谙解释道,“那只是民间的一个习俗------” 南宫轶却挨着床柱蹲下,问道“谙谙,你愿意吗?” 顾谙被南宫轶的态度惊到,竟有些慌了神。 南宫轶扶起顾谙偎坐在被褥间,握住她的双脚慢慢放入热水盆中,轻轻撩起热水,洒在顾谙脚背上,抬头问道“谙谙,你愿做我掌上的明珠吗?” “南宫轶,你可想好了,给我洗了脚,这一生就只能给我一人洗。” 南宫轶道“我从未想过娶别人,所以这一生只会给你一人洗,而你将是我唯一的妻。” 顾谙苍白的面上,露出明艳之色,伸出双臂,南宫轶亦伸臂迎之。 门外,端着姜汤的女姁恨恨道“死章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臭丫头!”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谁的气运 流声刹。 山鸟偶尔啼鸣,打破深夜寂静。 室外,胜聪仰头望天,星空明朗。 室内,殷涤翻转着手中铁尺,神色忧郁。 天女悧儿正在抄着经文,一笔一划,专注认真,心无旁骛。 半晌,胜聪踱回屋中,坐到悧儿对面,看着她抄经。 室内,油灯里的捻芯慢慢地燃着,间或发出噼啪的响声,似在提醒三人夜已深了。 “帝星亮了。”胜聪首先打破屋中的沉寂。 悧儿仍旧低头写着,大木案挡住她大半身子,所以她抄得很辛苦。 “帝星亮了。”胜聪又道。 悧儿抬头,道“原来胜师也会看星象。” “我只识那颗帝星。” “帝星亮是因为有胜者之气靠近,与其相依。”殷涤插言道。 胜聪眉头舒展道“这也是天下的气运。” 殷涤收了铁尺,对悧儿道“天女能否为我解惑?” 悧儿搁笔,站在木案前候着墨干,并不答殷涤的问话。 “天女?”殷涤加重语气又问道。 “二师姐,胜师说的是对的,这是天下的气运。” “气运若以南杞为尊,为何让顾谙生在北国?”殷涤不解道。 悧儿一笑,道“二师姐,胜师只说帝星亮了,并未提及是南杞。” 殷涤愣住。 “所以,殷阁主是因这个不悦?”胜聪道,“彼时,世间不过苍茫大荒,虫鱼当道。后有人生,对于虫鱼而来,杀戮无情的世人是闯入者,虫鱼何辜?虫鱼能奈人何?可这就是气运。虫鱼生是气运、人类杀生亦是气运,生者杀者错乱不休的气运拨动着这个世间。我们要么顺应它,要么与之相抗,总会有一个结局的。” 悧儿道“结局也有好坏之分。” 殷涤道“家师未必愿意看到南北天女峰联姻。” 悧儿直言道“二师姐不是算出唐不敏是母仪天下之命吗?这亦是气运,唐不敏以自己的气运搅动如今天下局势。所以南北天女峰联姻不过师姐你的一家之言。” “可,可,卦象分明显示掌门与南杞------” “二师姐,这世间有一个词叫变数。”悧儿道,“还有一个词叫天机,而你好像都忘记了。” 殷涤噤声。 “变数不可控,天机不可泄。”胜聪感慨道。 “这不正是南帝自作聪明之处吗?他窥破天机,欲借姐姐之手,扭动天下之局,让南杞称霸天下。” “悧儿才劝殷阁主天机不可泄,为何转眼自己又道出来?” 悧儿轻合经文,看向胜聪“那是南宫起的天机,不是我的。” 胜聪警惕道“悧儿你要做什么?” 悧儿神秘地一笑“你猜!” 而此时,方丈室内烛火正盛,七空大师坐于蒲团之上,双目紧闭,转动佛珠,嘴唇翕张。弥然默侍于门口。 东方天泛白时,七空才睁眼缓道“进来!” 弥然合十跪于师父身侧。 “我未入极乐,却开启了罪恶之门。” “师父!” “这满身的罪孽啊!”七空叹道。 “师父何辜?”弥然亦叹。 七空起身,凝空弹灭烛火,道“烛火为我灭,夜时又为我亮,其何辜?” 弥然无语。 “十五年了,那孩子的气运终于驶回正道。” 弥然看着师父原本红润的脸上泛出青灰之色,悲痛道“师父!” “弥然,世人拜佛,诵着我的功德,可在我心里,能记得唯有遗憾,遗憾不能止天下兵戈,遗憾不能看那孩子嫁人,遗憾不能救下你的族人,唯有遗憾啊!” 弥然重又跪在七空面前,以头叩地。 “我只是一个日渐苍老的出家人,没有在有生之年斩断尘缘,没能在活着的时候见到佛祖的笑容,终我一生,碌碌矣。” 弥然两泪纵流,情不能抑。 七空持着佛珠的手轻触上弥然的头顶,道“庆幸我有你们的相伴,没有孤老。” “可是,师父------”弥然欲言又止。 七空慈悲的面上尽是释然“没有可是,一切皆我所愿,一切代价皆该我受。”七空看着徒儿道,“不要悲伤,不管今日,还是明日,我终有离去那一日。佛祖将我打回尘埃,我自该于尘埃中顿悟。今天,我很畅怀。” 弥然再拜于师前。 北天女峰,一身灰衣的苍荨端坐石室之中,窗外晨曦的光亮透过石室的缝隙射进,轻轻浅浅。石室当中瓮缸里一株含苞水莲绽出粉色花头,给空荡的石室添了一抹春色。 “外间已进夏,你却始入春。到底是我怠慢了你,还是你就不喜浓浓夏色?”苍荨做完晨修,来到缸前,看着娇艳的水莲自语道。 苍荨以指轻触花苞,像个顽皮的孩童。 “外面要闹翻了天,咱们俩却轻闲地在这儿玩耍,真是心大啊!”苍荨感叹道,“我那个徒儿,就是我常说的那个顾谙,动了春心了。就像你一样,贪恋春色,不愿入夏。我能怎么办?一如我不能掐了你花头。顾谙啊,世间绝色的顾谙,竟喜欢上那么个痴痴傻傻的南宫轶,难为我这个徒儿了。” 石室无风,水莲却摇曳生姿。 “你向往世间美好,愿意为其开放,顾谙又何尝不是?只是她与你不同,你在这石室中,无风无雨,享受着温暖,可她,在天下诡谲之势中,如何去寻心中那片净土?”苍荨抚摸着水莲翠绿的莲叶,面上尽是担忧之色。 而此时。 顾谙,微倚窗边看院中那株石榴树,大雨清洗过的树干,透着干净的褐色,嫩枝黄绿,有几朵早花发于枝顶或向阳处,橙红色的花儿喜喜地沐浴在雨后新阳中。 “一朵花开千叶红,开时又不藉春风。”门口处,锦衣公子南宫轶执扇风雅赞道。 顾谙回头,上下打量了南宫轶,掩嘴轻笑,重又回头看院中红花。 南宫轶迈进屋中,端开双臂,问道“谙谙觉得我这身打扮怎么样?” “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请问南宫公子是为哪般?”顾谙打趣道。 “知己者有红颜,悦己者也非只可女子为。倘我不修边幅,谙谙会理我吗?” “你说怎样便怎样吧。”顾谙吁了一口气道。 南宫轶看着眉眼中带有倦意的顾间,心疼道“这里风大,别再过了凉。” “南宫轶,你说唐不愠收了头聘会怎么做?” 南宫轶没有接话。 “不管那三千石里装了什么,只要送进砚城,是不是就昭告天下,你要娶唐不敏了?”顾谙看向南宫轶,“我好像将了自己一军。” 南宫轶却一笑“谙谙,你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是不是很想体会一下左拥右抱的感觉?” 南宫轶闻言,上前揽住顾谙的腰,贴着她的耳鬓道“我敢吗?” 顾谙只觉耳朵痒痒的,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却落到南宫轶怀里,南宫轶就势亲吻她的耳垂道“谙谙,我把这事解决了,你亲我一下当作奖赏可好?” 顾谙闪身躲开他的拥抱,一副恶狠狠的样子道“小子,分内之事还敢要奖赏?” 南宫轶闻言欺身近前,以蜻蜓之势轻啄了顾谙娇唇,笑道“我不管,先讨了定金再说。”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画楼西畔 女姁静坐顾谙对面,看眉目含春的她立于案前画着扇面。 少女未施粉黛,青丝随意一绾垂于胸前,悠闲中露着一丝慵懒,倦怠中藏着浅浅的娇羞。笔下细钩淡描,画楼西畔,有君子共佳人,白衣胜雪立于漫天杏雨中。 “黛山如眉,有美人兮;日日皎皎,如君子兮。”女姁道。 “一树永共,漫天杏花雨。”顾谙道。 “所以你待他是灵犀良人?” 顾谙搁笔道“四师,纵是缭乱,也是一场花雨,我不想错过。” 女姁纤指如素,牵起顾谙的手,担忧道“谙儿,画楼西畔桂堂东,此诗名《无题》,既无题难免多悲。你若寻一场花雨,为何不在北芷?” “四师,当年你爱那人,即使他驱你出门,你亦未伤他半分,为何?你口口声声说南人可恶,可最可恶的那人在你最需要保护之时离你而去,你却从未言他半个不字,他去世时,你冒死闯一啄门夺回他随身之物,却为何?” 女姁未语。 “四师,你可因他弃你而不爱?你的柔情可曾因对他的思念而减少?” 女姁苦笑“谙儿,你这话,多像在说我所爱不过胆小懦弱没有担当之人?” 顾谙真切道“难道他有担当?当年你被南杞王族扰,一身所学险被废于囚牢之中,他可曾生死与共?” “谙儿,百余年相伴的情份,我已不会接受别人,自然也做不到恨。” “所以,四师,爱时便一心去爱,不爱了便从此不想。人生一世的短暂,上天给了我爱人的机会,我不想错失。不管他是否与我灵犀相通、不管他是否我的良人、哪怕终一天他离我远去,我都不想失去当下。” 女姁轻轻将顾谙垂于胸前的长发拨于耳后,温柔道“傻丫头。” “四师,我想余下的光阴与他一起度过。我用最好的青春伴他,然后放手。” “你将芳华付他,可知他以何偿你?可知还会有下一个风华的女子也会以最好的青春伴他?” “四师,那是我的命。”顾谙坦然道。 “孩子,倘你执意如此,我定护你,不会让你孤独的,除非你不喜欢他,否则,南宫秩的宿命里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 “四师你就像只护仔的母鸡。” 女姁释然道“老母鸡。” 顾谙起了玩心,问道“好四师,你偷偷告诉我你究竟多大年龄了?” 女姁闻言,板了脸道“问了这个,你会多吃二两肉?” 顾谙摇着女姁的手道“我可以多吃四两肉。” 女姁任由她的小模样,宠爱道“快些好吧,这样也好早些回北芷。” 顾谙点头“六月,复文武之业。” “难不成苍荨还交待你别的事?早些年跟着三娘子打了不少架,苍荨是其中一个,她武功虽不厉害,却长了一个精明的脑子,我和三娘子两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上一代江湖中确实出了不少厉害的人物,不像如今这一代,附庸风雅的比比皆是,真正有大智慧的寥寥。” “你算寥寥中佼佼者。” 顾谙听了夸赞,会心一笑“我也觉的是。” 贺贲恰于此时敲门入室,道“有南国侍者至。” 顾谙随意道“一国太子,出行总得有个派头,好耍一耍威风,随他去,咱们不必跟着,也不必防着。” “砚城使者也到了,请了南宫太子与小姐赴宴。” “唐不愠要宴请我们?不闹茶楼酒肆说书那一套了?”顾谙道。 “南宫太子已做主应下了。” “定了何时?” “三日后日夕。” “贺叔去安排吧。” 贺贲却没挪步。 “贺叔还有事?” “南宫太子说,今日明峡镇有集市,想请小姐逛一逛。” “她身子还虚------”“可以!”女姁与顾谙异口同声道。 贺贲笑道“南宫太子特别交待,他只请小姐一人。” 女姁双眉俱挑。 顾谙却已转了身子,问女姁道“四师,初夏天,衣淡黄的千水裙可好?” 女姁一副恨恨模样“女大不中留。” 顾谙轻吐舌头。 “章儿呢?”女姁问贺贲道,“好半天没看到她了。一向焦不离孟的人怎地今日没了踪影?” “清早,从角门出去了,再没见人影。” “好了,一个两个不在家,我找陈娘也去逛集市。”女姁道。 贺贲一笑,拱手离去。 女姁这才回头问道“章儿去哪儿了?” “头前打探消息去了。” “打着打探的幌子去密会厉以方了吧?” 顾谙道“两者皆不误。” “章儿年纪比你还小,却要先你出嫁了。” “我已令一衣阁赶制嫁衣了。” “我也有几年未见葛老太太了,这次借机敲诈她几套衣裙。”女姁说着笑话,面上却未见丝毫笑意。 顾谙冰雪聪明,立时明白女姁话中之意“葛堂主左腿比从前更甚,已经没有知觉了,只是舍不得截去,说怕受先人责备。” “江人代有人出,一浪逐一浪。”女姁感慨道,“人上了年龄就怕说从前,从前我认识葛老太太时她还是个风风火火的大丫头,打理家族生意有模有样,后了招了入赘的夫婿,她那夫婿人虽其貌不扬,对她却很好。本来我以为可算出了一对鸳鸯佳人,可谁知她刚出月子便成了寡妇,好容易熬到儿子也成家了,却是个痴情种儿,抛下偌大家业去寻妻------”女姁叹口气道,“就说陶朱门的风水不好,你瞧这一个个的,得了钱财有什么用?有几个长寿的?” “所以我们真不该提前知道自己的寿数,那样就不会因终年的到来而早生悲伤。” “你身子还虚,不要贪玩。”女姁叮嘱道。 顾谙听话地应下,换了身衣裙,像阵风一样,翩然而去。 空寂的屋内,女姁仍旧坐在案前,望院中那株石榴花喃喃道“可羡瑶池碧桃树,碧桃红颊一千年。师兄,当年,你教我青春永驻之术,却为何弃我而去?你曾言世上万千人事皆不如我一颦一笑,却为何放弃救我?我宁可一身修为被废,宁可不要长生,也想与你厮守,可你,终是负了我。” 室内,红烛燃,似当年,有佳人低眉轻吟,吟那首《石榴》曲。 而如今,春秋过,韶华谁伴? 女姁长袖轻挥,于光华里,舞一曲《石榴》,想起那年,对她温柔一笑的少年。 那年,亦是画楼西畔,有暗香盈袖。 情,一往而深。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卿本佳人 天公今日心情很好,日光不浓不烈。 “明峡镇这个集市是个杂市,十里八村、有些砚城城里的人都喜欢过来逛一逛。” 顾谙点头,边听着边向前走。 “这个集市集期是每月三、六、九日,东、南、西、北四角各为粮食柴草市、蔬菜禽蛋市、棉花布匹市、骡马猪羊市。” “你倒是很了解啊!” 南宫轶笑道“这两日找客栈掌柜打听的。怕集市太大,无目的地乱逛,没个准头。” “你方才说的这些,哪个是你的准头?” “有东南西北,自也有中市,中市里有卖稀罕物的,既有自己当场出售的,也有委托牙商代卖的,咱们今日且逛一逛这中市。” “你是听说了什么吧?” 说话间,两人已走进赶集的人流群中,南宫轶贴近顾谙右侧护着她,道“倒没有什么特别关注的,那客栈掌柜说有间牙行代卖了一幅图,便想去看一看。” 顾谙停步,问“图,难不成是流声刹丢失的那一幅图?” “谙谙知道?” “佛教赞叹莲花有香、净、柔软、可爱四德,将其视为吉祥物,亦视为美的象征。佛教中许多佛像,法器之上均有莲花图案,这都说明莲花与佛教有着不解之缘。” “是!听闻这幅图有其独特之处,男子拜时观音是坐于莲座之中,女子拜时观音是立于莲座之上。且听闻,男子拜此图可保富贵荣华,女子拜可保子孙满堂。” 顾谙笑道“这都是谁传出的?相传,佛祖一出世时,即站于莲花之上;成佛后,起座向北,绕树而行,一步一莲。当年流声刹方丈读至此时,福灵心至,画了一幅图,以示对佛法的敬仰之情。怎么传了几代,竟成了这个传说?” “谙谙不知吗?这可是七空大师说的。” “就因为七空大师说这番话,所以图才会丢失。”顾谙笑道。 南宫轶笑道“因由无关,今日请谙谙看一看那图。” 顾谙对此明显不感兴趣,道“不过一图有什么好看的?” “七空大师说此图会保佑谙谙。” 顾谙更笑“会保佑我老和尚能不亲自告诉我?会保佑我什么?早生贵子?南宫轶,一定是老和尚逗你玩的,你也信?” 南宫轶看着顾谙不在意亦不不相信的表情道“我信!” “信来做甚?” “信它能保护谙谙。” 顾谙一摆手,继续向前走,由东入市,一路粮食柴草过去,便是中市。顾谙并不急着逛市,而是想起头聘一事,回头问道“头聘的事你解决了吗?” 南宫轶但笑不语。 “你若没有能力,我自己来解决。”顾谙似是怕南宫轶误会自己话中意思,又解释道,“虽说只有一千五百担粮食,也不能便宜了唐不愠。” “嗯,我会按照谙谙的意思好好执行的。” 顾谙不信道“你有办法?劫了?烧了?用水浇了?” “这就是谙谙的解决办法?” 顾谙被眼前一处叫卖水鱼的摊子吸引住了,跟着一群孩童挤过去,不再理会南宫轶。南宫轶只得紧紧跟去。 那叫卖水鱼的摊子上,零散地摆了几只小木桶,里面各装了几条活蹦乱跳的鱼儿,引得孩童挤在一处,欢喜地指点着。顾谙跟在这些孩童身后,偶尔也插几句言,却无人应她。南宫轶不喜这种孩童游戏,在顾谙身后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离开。顾谙却又往前靠了靠,试图用手去搅木桶里的小鱼,仰头问鱼贩子“这是什么鱼?” “金鲫鱼。”鱼贩子答道,“可以养大的。” 顾谙直了身子,道“我不喜欢养大鱼。” 鱼贩子似是看出顾谙非一般平民,急于招揽生意,解释道“你如果不想养大它们,可以养在瓷碗里,洒些水草,也很好看的。” 顾谙被说的动了心,回头对南宫轶道“我喜欢这金鲫鱼。” 南宫轶虽不耐这些小玩艺,但还是付了钱,拎着金鲫鱼离了鱼摊。 顾谙心情很好,时不时地回身半蹲在小木桶前用手指逗弄金鲫鱼。 “鲫鱼汤很好喝!”南宫轶看着顾谙像个孩子似的快乐表情逗她道。 果然,顾谙露出小狼一样的表情,露出小白牙,道“你如果敢动它们一根毫毛,我把你炖了。” 南宫轶大笑,问道“谙谙,你能指给我看,哪儿是它们的毫毛吗?” 顾谙语结,竟自一笑,道“好好拎着,我要选一只最漂亮的装在琉璃瓶里养着。我有一只半透明的琉璃瓶,叫美人泪,色泽光润,精灵绝美,那瓶儿是中空的,我一直不知放什么物件好,今日觉得养鱼最好。” “谙谙要拿琉璃玉瓶养鱼?”南宫轶被顾谙的奢侈惊到。 顾谙倒不在意“如果不养鱼,我不知道那瓶子还有何用,南宫轶,我把鱼儿养在瓶子送你做配饰好不好?” “有色同寒冰,无物隔纤玉。象筵看不见,堪将对玉人。”南宫轶道,“世间琉璃者少,半透明的更早,做成中空的瓶子,少之又少。” “是珍贵,但还是没有三千石粮食贵。”顾谙站在路中,掰着手指俏皮道,“你给唐不敏的头聘三千石,说是付给京北七门一千五百两银现金,终究付没付你心里清楚。我就按一千五百两白银计算,我北芷一品文官一年俸禄不过一百八十两银,九品官一年俸禄仅三十两,你这一付,付了我北芷多少官员一年的口粮?” 南宫轶无奈道“谙谙,你又与我计较头聘的事。” “我喜欢!”顾谙仰起头,看向南宫轶,一脸的不驯。 南宫轶好脾气道“好,好,你说计较便计较,现在出了气,准备出哪儿玩?” 顾谙得了便宜,心情大好,展眼指向立着高幡处道“那儿有摔跤的,去瞧瞧。”顾谙话音刚落,从斜处突地飞来一支镖,贴着她的鬓角刺入路边停靠的一辆粮车上的麻包里,粟米洒落一地。顾谙回头,便见一柄凛冽寒刀以迅雷之势向她袭来。顾谙微侧头,脚尖轻叩,又急速上挑,正中刺客腿弯处,刺客微一滞步,顾谙一支冰针出手,正中刺客左耳后,刺客立时仆地。顾谙还没来得及与南宫轶言语,不知从何处又冒出五个刺客团团将顾谙围住,陌生的面孔,奇异的装扮,手中均执着兵器。人群立时狂乱起来,四处逃窜。 顾谙指着其中一人对南宫轶道“他这一身,是南杞峻岩门的打扮,他衣服前襟上绣的八仙花,是峻岩门的标志。不过他们定是假冒的,或者是叛门者,他们的掌门屈韦可是简兮公子义兄。” 刺客闻言,手下的兵器更是见狠,大有斩草除根之势。 南宫轶刚要放下小木桶,顾谙道“几个小蟊贼而已,还用不着你,看好我的鱼。” 南宫轶听话地退到路旁,看着顾谙身影翻舞,翩跹如精灵,又如仙子,飘飘乎在云间,织就满天云彩。 果如顾谙所言,少女绝美身姿下,刺客惨败。顾谙手下留情,只道一句“回去等屈韦惩罚吧”便将刺客放走。 南宫轶倒是很在意问道“我怎么不知南杞还有峻岩门这一派?” “他们处于山野之中,其族不逐名利,武功套路与咱们也多有不同。我与简兮曾跋山涉水找寻一种制口脂的花,在他们的庄子里住了数月,有了交情。” “你为了一种花儿与简兮公子流连在外数月?”南宫轶关注的重点明显与顾谙不同。 顾谙肯定地点点头,道“我得问问屈韦刺客是怎么回事。” “谙谙与简兮公子关系匪浅?” 顾谙眉眼俱笑,道“你不知简兮公子非我不娶吗?” 南宫轶不甘失弱道“他知谙谙非我不嫁吗?” 顾谙纯心逗南宫轶道“这次去北芷,你可以跟他说。”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愿与卿老 有间牙行。 掌柜的是个身材矮小、偏瘦的干巴老头,细眯眼不时向上撩着,藏着贼光,总感觉像在窥探别人。 南宫轶一进门便瞧见大厅中间挂着的那幅图,观音法相庄严,慈悲度世。其坐下金莲栩栩如生,仿佛正在净化世间污垢。 南宫轶示意顾谙近前细观。顾谙却打量起牙行的构造来。两排木制的柜子上摆满饰物,其中不乏玲珑剔透之物。顾谙走近一枚果核雕刻前,将核雕拿在手里细细把玩起来。半天才抬头问掌柜道“青果核?” “是!” “穆天子登群玉山?” 掌柜大惊,道“姑娘学识渊博,竟能一眼识出这是群玉山?” “世传周穆王驱八骏西征,抵昆仑之丘,与西王母乐。这西王母居所便为群玉山,思之便知,又有何难?只是既至群玉山,为何未见西王母?” 掌柜解释道“周穆王有图可查,唯西王母,《山海经》中云其状如人,豹尾虎齿,善啸,蓬发戴胜。而《汉武帝内经》中却载其容貌绝代。实不知该如何去刻。” “这是你的手艺?” “正是!家传之学,今已五代。” “既是家传,如何描绘雕刻,皆由你说的算,你刻刀下西王母何样,我便认何样。”顾谙道。 “姑娘要订我这套雕刻?” “难不成有人先订了?” “那倒不是,只是这套穆天子西征图,全部刻下得须几年。” “我只先取周穆王与西王母和乐图,余下我先付定金,什么时候完工了我来取。” 南宫轶招呼顾谙道“谙谙来看这幅图。” 顾谙不好扫了南宫轶兴致,进前细细观之。唤来掌柜问道“这图是何人寄卖?” 掌柜嘿嘿一笑,并未直言。 顾谙道“或者我问是何人临摹?” 掌柜眼细眯成缝,支吾了半天道“不敢欺瞒这位姑娘,这是小老儿临摹之作。” “你在何处见过原画?”顾谙追问道。 “小老儿没见过,只是拜寺上香时听流声刹的师父谈起有这么一幅画,后来失了踪迹。我想世人既都没过此画,又分外推崇此画,我便依描述临摹一幅,也是想多吸引些客人。” “看这画纸颜色,此画该成于七八年前,你守了这么久的秘密,为何今日又道出实情?” 掌柜自嘲道“也不是今日道出实情,也有识得此物为赝品者,因此画只为招揽生意,不为他用,故那些个大家并不与我计较。” 顾谙一笑“原来如此,你倒有双巧手。” 南宫轶又近前观看图,佩服道“谙谙好厉害,竟能看出此画是临摹的。” 顾谙但笑不语。转身对掌柜道“知道你哪里露馅了吗?当年流声刹老方丈所画图里的莲花是地涌金莲,而非水中金莲。而且老方丈平生作画水平一般,故落款时只留流声二字,而非法号。” 掌柜受教的直拱手。 顾谙道“你若用心给我雕刻那套穆天子西征图,我可以考虑赠你一幅图。保证世间大家难辨真假。” 掌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重复地问道“当真?当真?你说的是真的?” “但前提是你得保证穆天子西征图只出一套。” “可以,可以,世人少有欣赏果核雕刻者,但尊崇这幅图者却大有人在。” 顾谙掏出两枚金叶道“我以此为定金。但有成品,尽可在门外悬挂一帘青布,自然会有人与你联系交涉。” 掌柜的得了保证,开心不已。 南宫轶却很好奇顾谙是如何看出那画是赝品。 “没有什么奇怪的,流声刹那幅图在我手里,是我遣人盗走了。本来想换一车书,老和尚未允,我也就未还画。” 南宫轶听顾谙说的轻描淡写,道“图可是流声刹镇寺之宝。” “钱财乃身外之物,出家人不会看重的。”顾谙避重就轻。 “听闻谙谙曾受七空大师点拨,那是否也视钱财为身外物?” 顾谙不中计,笑道“真是让你失望了,本姑娘一心与钱财为伴,与那些无聊的偈语无缘。” “若我以物换,谙谙可否将那图换与我?” “一幅画卷,而且画得一点儿都不好,你要来做甚?” “谙谙可同意?”南宫轶并不说明原因,却是一味地问道。 “你准备拿什么来换?” “我送谙谙一辆马车。” 顾谙嗤笑道“我还真不稀罕什么马车,我有一辆马车,是用特殊材质所制,淋雨不湿,火烧为破,其内一应摆设俱全。” “谙谙不必先拒绝,等某日我送上门来,谙谙验过再说,再定是否同意与我交换。” 顾谙有了兴致,道“好啊!我倒想看看,你的马车有多好。” 因集市有人行凶,差役执令办案,拦住两人去路,请两人回衙门协理办差。 顾谙好笑道“我被人刺杀,我这个苦主还没叫屈,你们倒巴巴过来纠着不放,既这么喜欢办案,方才行凶者在当场时怎么不见你们露面?以为我眼瞎耳聋呢?你!”顾谙指着头前一个差官道,“你方才就躲在那辆粮车后面,被刺客的飞镖吓住了吧?” 差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支吾半天道“差官办案,你敢阻拦,就是藐视王法。” “唐不愠自称‘一断于法’,便是依口述来断?” 差官面上发蒙,没有听懂顾谙话中之意。 “既不懂一断于法之意,如何判藐视王法之罪?莫非也是以口述来判?” 南宫轶不想扫了顾谙同游的兴致,亦不想在集市上与官差发生口角,遂使了眼色,身后有随护之人上前,解了二人之围。虽是如此,顾谙仍是生了不悦。南宫轶有心讨她开心,问道“要不,咱们找个小地方,喝杯茶歇歇脚?” 顾谙却道“我有一师,教我处世行事之道,本是大才,却被人诬,合族几无人还。所以我最恨那些不求证,只以臆测,片面断事者。” 南宫轶劝道“谙谙,方才那差役只是想请你协助办差,并不是要拘你。” “我与刺客打斗时,他们每个人都在,为何不挺身而出?是他们不敢,不敢拘强者,只将刀剑架在弱者肩上。” “谙谙,你这样与自己口中臆测的差役有何差别?他们或有错,错在没有及时出面办差,胆小行径不宜当差;而你判了差役口述之罪,不也是片面了些吗?” 顾谙闻言,气得一甩裙袖,转身而去。 南宫轶紧步上前,贴近她身侧,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只是评论而已,是在分析问题,并不是我的观点。” 顾谙停步,白了他一眼“那你是什么观点?” 南宫轶认真道“谙谙说的对。” “南宫轶,你有自己的立场吗?” 南宫轶讨好道“谙谙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 “南宫轶,你好歹是一国太子,竟这么左右摇摆?” 南宫轶表白道“太子也是人,也想与心上人开开心心地白头到老。”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襄王有意 两日后,灯火通明的围苑。 大红灯笼自入苑起,一直蜿蜒至行宫,仿若逐云而上的红霞。 顾谙站在围苑入口处,望点点红光映在渐西的落日里,娇美的面上闪出那年的记忆。那年,似青梅竹马的三天里,如鲜笋的她、如青葱的他,成就了偶尔思及的一场青春,触之而思,思之而笑的少年与她嬉戏而乐。 那年,她与他初识在酒桌下,共抢一壶酒,共饮一壶酒。 而今,少年成了君王,可还有从前影子? 唐不愠站在高高的宫殿上,翘首盼着那个喊她“不生气”的女子,那个初长成,那个可携手与共的女子的到来,来与他赴一场襄王梦。 她的眉间,微微的一点愁,她的笑里,淡淡的一抹醉。 世间若有令他牵肠相挂的女子,便只有顾谙。 他等来了她,等她来喊他“不生气”。 指尖划过红灯笼的少女,将身浸在青草香味中的少女,在日夕下,带着满天的迷醉,抬头浅笑“不生气。” 唐不愠的心被熏染得醇而沉醉,舒眉而笑,相思倾泄而出。 少时相伴的眷恋使得唐不愠俊美的面上多了几分温柔,他等着盼着的除了江山,只有从少时起便钟情的顾谙。 少女喜欢着浅色的衣裙、少女喜欢拖着裙摆曳地而跑、少女喜欢着荼蘼花的口脂、少女喜欢饮烈酒------ 她喜欢的,他亦喜欢。 世间男女之间的喜欢有很多种,他这一种,叫前世注定。不管何时何地,不管何年何月,只须一眼,他便知道她是他一生的追求。他努力着,努力着使自己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他希望将这世间最美好的事物都捧在她的眼前,看她欢喜的笑,一如当年。 唐不愠眼里的情南宫轶懂的,南宫轶眼中的意唐不愠也懂的。 所谓情爱,一眼即懂。 顾谙迈上高高的台阶,眺望远方的青峦山峰、如带的小天女河,俯视着阶前明烛,抬头看向唐不愠,温润公子如今变成欲逐鹿天下的君王。从前、将来,无人能演示的明白,而当过往成为过往,活着的、死去的,统统只能成为云烟。她不想丢弃少时那三天,亦不想当年那个抓着她的手鼓励她坚持、给她勇气的少年,成为时势的牺牲品。 顾谙眼中的悲悯让唐不愠觉出温暖,却让南宫轶陡生醋意,他侧身挡住唐不愠的身形,假装替顾谙拂去发上的青草,关切地询问道“渴不渴?” 顾谙看着南宫轶有些幼稚却好玩的把戏,配合道“确实渴了。” 南宫轶一副“果然”的表情,回头道“唐大公子?” 唐不愠道“南宫太子,贵国已与我国签订照会文书,今次亦为公事而聚,请以官称。” 南宫轶闻言,愣道“是吗?我与谙谙匆匆离京,竟未关注这些琐事,谙谙你说,咱们该不该以官称?” 顾谙公正道“南杞照会文书已沿途贴满各州、府、郡,南宫太子是在和你开玩笑。” 南宫轶正言道“唐大王如此计较一个称谓,难道是知道自己名不正言不顺?” 唐不愠丝毫不怒,答道“朕之此举,亦为保长公主与太子联姻之实至名归。” 本还有些小得意的南宫轶突地哑了一下,随即道“是不是实至名归言之尚早。” 唐不愠不与他辩,也未问及妹妹是否安好之话,南宫轶也闭口不提。倒是顾谙说道“离京时,曾与长公主有过一面,很有风范。” 唐不愠点头示意谢过。 酒宴上宾客只廖廖几人,气氛略有些沉闷, 三巡酒后,唐不愠才执杯对南宫轶道“听闻太子此次以‘督睦’之名出使北芷?” 南宫轶道了声“是”。 “想请两位帮忙斡旋乾国与北芷的政治照会。”唐不愠提议道。 南宫轶正色道“三国与砚城的不战和约乃是本国半璧公子,北芷照夜、简兮公子,东盛国绯月公子一力促成,可此和约不足月便被你废。今你又为了一己之利欲与各国照会,唐不愠,你这出尔反尔之徒,有何信可言?” “太子既言不战和约,我便与太子辩一辩。当初签订不战和约时我虽有不愿,但亦遵循先父之志而完成。可恰恰是促成此事之一的绯月公子、东盛国太子杀了先父。此举之信请太子证于我看!” “三国间并不是只有东盛,也并非东盛才有决定权。” “所以呢?请问南杞与北芷可有半句吊唁?所有不过顾小姐一纸慰语剂我漫漫长夜。” 南宫轶侧首问顾谙道“我竟不知谙谙做过这事,你不是说他自立一事有悖天道吗?” 顾谙不动声色道“所以寄一纸劝语希望拉他于千仞山壁。” “唐门费力讨好天下,只期得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却与愿违;如今我自立为帝,欲夺一席之地,竟得了支持。世间事多么荒唐?”唐不愠道。 “南杞的照会如何得到的,你我心知肚明。” “过程不重要,如今天下谁人不知乾国之名?” 顾谙插言道“如我猜的没错,你准备派人随我入北芷。” 唐不愠笑道“正有此意。” “你想借机让天下以为我出使北芷是为助你寻助力?”南宫轶道。 “太子大智。” “不知国君大人欲派谁与我往,又以何理由?”南宫轶讥讽道。 “朕之鸿胪寺卿厉以方,以朕之名意,请聘北芷顾相之女顾谙为后。” 南宫轶迎上唐不愠挑衅的目光,语气森然道“好教唐大公子知,我与谙谙已订终身,故她不会受你的求聘。” 唐不愠不以为然道“卿未嫁,便允诸君求之,以顾小姐之才情绝色,世间倾慕者众,太子岂能一一拂之?况南杞皇后已与我书,欲聘我国长公主为太子妃,如此,请问太子殿下准备以何位何礼聘谙谙?” 南宫轶昂首答道“皇后与阁下书,不过一纸书信往来,与南杞政事何关?我已禀明父皇,南杞欲倾国以聘,聘顾氏谙谙为我妻。” 唐不愠一副恍然的神情道“太子可想过,你负了不敏,天下人定会指责顾小姐,那时你又欲以何言何辞为她辩?” 顾谙执着酒杯,突道“天下与我何干?” 南宫轶与唐不愠同时朝顾谙看去,顾谙接道“我顾谙行走江湖至今,何曾被天下人左右过?我只是想问二位,求聘一事可曾问过我?” 两人均愣,尤其南宫轶似在回忆某种保证,却发现从没有就求聘一事得到过佳人什么默许,不过都是自己自说自画,遂凑近顾谙道“如今问谙谙,可来得及?” 顾谙嫣然一笑,对唐不愠道“既如此,我就在照邺恭候乾国使者的大驾。” 唐不愠快意一笑,心情大爽。 南宫轶闻言,面上一滞,露出不悦神色。 顾谙却是一笑,道“我有一个建议,二位在求聘之前,应求神问卜,看一看我顾谙是否有母仪天下的命格。” 两人再愣。 顾谙朝向南宫轶道“据我所知,唐不敏确是母仪天下之命。”顾谙又转头对唐不愠道,“恭喜!” 行宫内,空气凝滞,座中人均静坐低眉敛声。 南宫轶从桌下试图去拉顾谙的手,想温暖她此时不开心的情绪。 唐不愠不讳道“我既会求聘,自是知顾小姐之命格,小姐虽无母仪天下之命,但有胜者之气。” 顾谙抬头,道“若我说这天下,除了北芷我不愿与他人为伍。”顾谙笑道,“二位可还愿将一生付于我顾谙?”说着,顾谙起身步出行宫,仰望暖暖日夕,轻踏青草,飘曳长裙,追逐西天云彩而去------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章 原来如此 夜,拥抱星辰,如约而至。 南宫轶捻着夜的尾巴,伫立在顾谙的房前,看屋内的空无一人。 深沉的夜,在街角的肉丸子汤小车前,赚了些许的亮色。蒋老头斜倚着小车的推手,半佝偻着身子,细细地擦拭着用来撑窄布幌的竹竿,一下一下用着力,让人见而生怜,感怀小生意难做,生活的不易。 顾谙坐在半条木椅上,一下一下舀着碗里的肉汤,看着对面昇月面馆。面馆里叔侄正在忙碌打扫,不知谈着什么,偶尔相视而笑。 顾谙咬着珍珠丸子,慢慢嚼着,像是怕被咯牙似的。蒋老头比较关心吃客的评价,遂小心地问着“小姐,可还可以?” 顾谙漫不经心道“汤还是老味道,只是丸子嚼劲不如从前。” 蒋老头点头道“西门里这几时压着肉,买不到好的猪后腿肉。” 顾谙抬头道“被人欺负了?” 蒋老头“嘿嘿”笑了两声,道“不妨事,不妨事。推小车的在哪儿都能做生意。” “章儿来过了?” 蒋老头低头答了声“是”。 “她要大婚了。” 蒋老头道“做到月底,我便结了摊子,回北芷。” 顾谙注目过去“虽说八堂向来自理,但毕竟是相师堂创始家族之一,您确定要把堂主之位让于章儿?” “我喜欢做闲翁,这么多年来,蒋氏在我手里算是凋零了,仅有的几个子侄心思也都不在堂内事物上,相师堂要传承,需要寻找好的继承人,而不应固步自封,困囿于斯。” 顾谙点头道“相师堂的出处对于外人来说是秘闻,可对八堂来说却是憾事。相师堂虽有祖训,但近百年来,恐人心已不思来处,便是八堂中也不是人人向往故土。” “所以小姐臆造出一个简兮公子出来,若真寻找回去的路,您准备以公子之名留在此地?” 顾谙闻言一笑“堂内能识出我此番用心者少之又少,您多年未回家,竟能洞悉我的用意,蒋叔聪明。” 蒋老头微微一叹“一入相师,便终身为相师人。此身不在,此心长思。” 顾谙又笑“蒋叔,您适合做教书先生。” “可有眉目?” “我得到天女河流域图,正在研看。我知您是这方面行家,所以想请您多多指教。” 蒋老头道“是!” 顾谙又看了眼面馆,问道“他们生意怎么样?” “很红火。” 顾谙笑了,道“瞧,不做高手,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我偶尔也去吃他家的面,筋道、干净、味道鲜亮,看得出功底。”蒋老头赞道。 “我爹既怕我误交朋友,又怕我被人利用、算计,连您这等高手都被派上打探的活计了。” “相爷是担心小姐。” 顾谙擦擦手,道“难为您了,大晚上的等着我。” 蒋老头笑道“有生意我为什么不做?” “明天去哪里摆摊?” 蒋老头今晚心情很好,“嘿嘿”笑道“小姐明天不来吗?” 顾谙起身付了钱,道了句“来”,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 夜,没有来时那么明朗,但仍能看得出街角拐弯处,立于风中的南宫轶。 顾谙很自然地接过南宫轶递过的花生酥。 “中途离席其实不是件礼貌的事。” “我知道。”顾谙从袋子里拿出一块花生酥,噙在嘴里,并不急着嚼碎。 “唐不愠明天会在皇宫宴请我们。” 顾谙品着花生与蜜糖的香甜,并不理会南宫轶的预测。 “谙谙,唐不愠求亲一事你怎么看?” 顾谙侧了一下头“你不是替我回绝了他吗?” “那么我的求亲呢?” 顾谙狡黠地一笑“我不是回绝你了吗?” 南宫轶反手拉住顾谙,认真道“谙谙,我是认真的。” 顾谙面色未改“我也是认真的。” “那么请谙谙告诉我为什么要回绝我的求亲?是认为我不够诚意?” 顾谙站正身子,道“之前我就与你说过,我的寿数只三十载,南宫轶,我不想用这殇数伴你一生,亦不想十五年后你牵别人的手对她说白头到老。” “我亦说过天下之大,一定会有改命的方法。” “可我不愿意。改命,是逆天之法,世间之法都不能尽善尽美,何况天地之则?倘改了我的命需以旁人以命祭,我该如何偿报?若这偿报之法违背我的原则,又该怎么办?” “谙谙------” “白日你也听唐不愠说了求聘顾相之女,他求的只是一个身份,是因顾家可成为他唐乾王朝的助力,能够让他不费兵力便能得到政治照会。” “谙谙怀疑我的求亲也是有目的的?” 顾谙抬眼,并不言语。 “我承认,初时也曾生过这样那样的功利之心,可现在我对谙谙绝对一心一意。” “这世间哪有绝对之事?这一心一意是何心、何意?南宫轶,你太子宫中还立着一位昭告天下的太子妃,你曾答应的欲以明礼娶之的大家女子,你准备如何以对我的一心一意劝说她的退让?你的母后是唐不敏最有力的后盾,你要如何劝说让她放手?还有我的身份,我随便一个身份都是你求亲的阻力,而我不可能放弃任何一个身份入主你的朝阳宫。” 南宫轶面色却暖了起来“所以,谙谙你其实是想过这些问题的?” “我已至笄年,必会谈到婚嫁之事。”顾谙苦笑道,“而这天下最难嫁的人,便是我顾谙。” 南宫轶握住顾谙的手“只要谙谙肯嫁,我来想办法。” 顾谙却转了话题道“你的办法?你还没告诉我那三千石粮食并石子你是怎么处理的呢!” 南宫轶笑道“谙谙今日早早离席,自是没看到唐不愠一副臭脸地问我是怎样盗用他的军符调走了聘礼。” “你盗用他的军符?” “计谋不算高明,但行使起来很应手。粮食拨给了唐不愠新组建的三万甲军,唐不愠是今日才知聘礼被调,可这事已经过去几天了,他也无计可施。” “新组建的军队,建制与配额很多都不完善,又因为是自上而下的命令,故唐不愠只能认了这个哑巴亏。” “可以这么说。” “军营里的事好做也好解释,我想知道你请的谁盗用了唐不愠的军符?他是多么精明的一个人,会中你的圈套?” “这可不是圈套,是裸的盗用,我盗刻了唐不愠的军符。” 顾谙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有间牙行?” 南宫轶点头笑道“有间牙行。” (我很纳闷自己当初是怎么想到用粮食做头聘的?一石粮食的现代计量法,合现今的钱数,包括古代军队的食用量,我快计算疯了------关键是计算一回忘一回,这要是我穿越回古代可怎么活啊?买个米粮就得被折磨疯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简兮公子 凌晨起,雨开始淅沥地落下。 顾谙站在檐下,伸手去接雨滴,不一会儿手心便蓄满雨水,她将手轻轻合拢,又轻轻打开,歪着脑袋看带着她手温的雨珠顺着指缝流入院中,与一道道小河流聚合,游向远方------ 远方,是家。 雨天,容易让人伤感,而顾谙的伤感,便是想家。 唐不愠走到她的身后,看着少女认真地将雨水掬在手中。想起十岁那年的雨,倾泄如注的雨中,她无声地躺在他的面前,鲜血和在满天大雨里,他看着雨中峨冠高耸的刖汀,攥紧了拳头打了过去,却打在棉花上,打在飘浮的风中。他握着她的手安慰她“没事的”,“会好起来的”。可是不用,五年来,她不敢居寒冷之地,她的身体也没有因食用诸多灵丹妙药而好起来的。某一年,他得知了她三十而殇的寿数,心莫名疼了起来。 五年前,若不是他执意带她去看雨中的天女河,她也不会被袭。 所以,他该对她负责,终生负责。 责任之始,除了愧疚,更多缘于当年的一见钟情。 唐不愠看着少女半卷于脑后的秀发,生出想要抚摸的冲动。他试着伸出手,还未触及顾谙的长发,顾谙于此时回头,招呼道“不生气。” 唐不愠缩回手,道“你也喜欢早起?” “不是喜欢,是习惯了。以前被师父们逼着看书练功,等到不用督促了,却改不回来了。” “你的武功比五年前高出很多。” “你是听说的吧!”顾谙笑道,“江湖上鲜有关于我武功的传说。他们都喜欢吹捧我是个才女,琴棋书画、星象占卜、医术易术,才谋冠绝天下。” 唐不愠笑道“你的梅花篆字也是惊世之才。” “写梅花字的那是简兮公子。”顾谙纠正道。 唐不愠又道“相师堂少主顾谙,小字简兮。” 顾谙问道“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 “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我不明白,顾谙之名足以惊世,为何还要借用公子一名?” 顾谙回眸“秘密。” “我能分享你的秘密吗?” 顾谙嫣然一笑“不生气,江湖上有一句话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为了长命百岁,你还是糊涂一些比较好。” “比如我妹妹的头聘?” “不过小小的头聘,丢了还有二聘,还有大聘。” “不敏回来问我要头聘,你说我该怎样答复她?” 顾谙笑道“南杞皇后会给你妹妹一个交待,这事用不着你操心。” 唐不愠亦站到滴水檐下,望着远处模糊的高山道“谙儿你确定不参加今夜的宫宴?” “我以江湖身份行走,还是离官府王朝远些好。” “求亲的聘礼详单我已准备好,会随此次使节同行。” 顾谙正色道“不生气,你知道这几年来我遭遇了多少次暗杀吗?” 唐不愠不知她话中意思,静静地听着。 “我的活动范围很规律,所以刺杀我的人不需太过追踪我的日常,他们只需杀了我便可得万户侯。天下就这么大,想我死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人,每一次我的手下都要费力地挖坑去埋尸首,为什么?我宁愿他们死,宁愿掩埋他们,也不愿自己死,为什么?因为我想活着,想好好地活每一天。所以,不生气,不要去求与我的姻缘,那样,你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么南宫轶呢?” 顾谙仍旧肃色道“我没打算嫁人,否则我也不会借用简兮公子之名来掩护自己。” “谙儿,你不想我成为众矢之的而劝说我,那南宫轶呢?你对他抱的什么心态?”唐不愠看着顾谙安静的表情问道,“这难道也是秘密,不能说?” “不是秘密。”顾谙直言道,“我喜欢他,我喜欢南宫轶。” 院外,踏雨而至的伞下,有公子粲然。 这世上有鲜明的对比者唐不愠与南宫轶。 “南宫轶有什么好的?”唐不愠隐忍道。 “可能是因为他给我的感觉很舒服,彼此是很好的倾听者,还有一点,我们都是幼时失恃,对于缺失感来说能有一些互补。再有------我想,便是情感上的了。”顾谙理智道,“不生气,我们自小开始所受的教育便是理智大于情感,我们被教授不要感情用事,凡事以大局为重,可是我们左右了大局又怎样?到最后我们都不是最初的那个自己了。可南宫轶不一样,耍心机时他会告诉你这是他的阴谋,对我好时会告诉我与权谋无关,只是因为想对我好。他和我们不一样,呆在他的身边,你会感觉一个真实不假的人,无论哭笑,都是由心而发,我喜欢那样的他,亦被那样的他感染着。” 唐不愠看着院中的雨花,心哀伤起来。他用五年的时间充实武装自己,将自己推到与她同齐的地位,可以与她并肩看天下时,她说她喜欢真实的人。难道五年的努力让自己变得不真实了吗? 南宫轶抬起头,看飘落的雨丝,如珠子一串串,凝成涓流,流向温暖。 “谙儿,无论真与假,不都是最真实的我们的吗?”唐不愠道,“不欺不诈,是我对你的承诺。” “不生气,你这是用三日的相识对我轻许承诺吗?你是在学习感情用事吗?” “即便是三日相处,也是我认识你在先,你可以说我是狡诈之徒,但我从未骗过你。我愿意将自己的未来许给你,愿意与你共掌这天下沉浮。” 顾谙笑了,侧过身子问道“这天下沉浮与我无关,你的未来也不是我能改变的,不生气,你的宿命掌握在自己手上。我顾谙从来只走自己的路。” “倘我以砚城关隘相迫,北芷小皇帝会不会应了我的求亲?”唐不愠突道。 顾谙再笑“不生气,年龄小并不代表会受威胁。还是你以为我这顾相之女只是平白叫来玩的?” 唐不愠道“我不过说来舒舒胸闷,谙儿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去做。” “不生气,你欲与北芷建立关系,不一定走和亲这条路。” “谙儿,我求亲是真情实意,并不是想拿这事同北芷攀扯什么。”唐不愠解释道。 “再真的情都会成为时间的负累,等到你懂得这个道理便彻悟了。” 唐不愠一脸不解地看向顾谙。 “是不是觉得我有些老生常谈?还有些矫情?这个道理我也不懂,是相师堂四师讲给我听的,你该听说过她。我这人对有些不甚懂的道理都刻意记下来,以期将来某天会有所感悟。” “谙儿你小时还说人到了什么年龄就该做与其年龄相衬的事,不要过激或过枉,否则成妖或成愚。” 顾谙笑了笑“我还说过这话?瞧,时间检验了一切,我们都活不成从前模样。” “所以你格外珍惜南宫轶?” “绕来绕去又绕到他身上,他是你的心魔吗?” “我至亲的妹妹为他甘愿千里追夫,我心爱的女人倾心于他,我不想与他的争斗,一开始就败下阵来。” 院前,大门开,南宫轶满面春风而至。 雨恰于此时停,西天映出七色彩虹,艳丽无比。 唐不愠仰头,道“砚城有传说,砚城的祖先来自彩虹尽头。” “孙彦先有云虹乃雨中日影也,日照雨则有之。”院中,南宫轶道。 顾谙抬眼,看透亮的晴天映在南宫轶带着微微得意的脸上,对唐不愠道“是不是觉得他的话有些煞风景?” 唐不愠似不经意道“一衣阁正堂悬挂简兮公子摹山谷道人一词《念奴娇?断虹霁雨》,其中‘断虹霁雨,净秋空,山染修眉新绿,’我最是喜欢,很想借来应一应今日这景,虽说词写秋景,但作者宠辱不惊、坐看风云的人生态度甚是让人佩服。太子以为呢?” 南宫轶一愣,问道“简兮公子?” 唐不愠正色道“简兮公子,与谙儿小字同名的简兮公子,太子可认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世共永 “庄子《逍遥游》中有言,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谓小年;楚之南有冥灵者,五百春、五百秋,此谓大年。我不求百载,但求一世共永。”南宫轶回头对胡尘道,“你将此话转于七空大师,谓他我要为顾谙改命。” 胡尘惊诧,惊道“公子?改命乃是悖天之理,世间从未听说过成功者。” “胡尘,我曾盼与顾谙能从千里,可当我们共行千里之后,我又盼能居一船,当我们居一船之后我又盼能共一世------天下皆知她三十而殇的命数,这成为她最痛的伤,我不愿她伤,不愿她以此为借口避我。” “公子担负南杞万民,岂能陷于情感之事?” “我父皇钟情母妃时,你可曾出言劝阻过?” 胡尘低头。 “情感是一种表达方式,我应该爱百姓、应该爱众臣、应该爱亲朋,为何到了心仪之人时,爱却变成负累?”南宫轶反问道。 胡尘依旧低头不语。 “我对顾谙之情不会避讳躲藏,除了她我也不会再接纳别人。” “公子,她的身份------” “若身份成为阻力,我就想办法化解阻力。”南宫轶道。 “可若我走了,公子身边没有保护的人了。” “此次随行多是京畿卫高手,有他们在即可。” 胡尘领命而去。 南宫轶穿戴太子冠服而出,刚迈出房门,便看见顾谙一身淡黄曲裾深衣,袅袅婷婷地站在院中。 “谙谙?” 顾谙一笑,辉映四方。 “谙谙也要出门?” “去南城,时间还来得及,想和你走一走这围苑。” 南宫轶欣然。 顾谙转身,右手自然伸出,回眸浅笑。南宫轶会意,几步上前,轻轻握住佳人柔荑,兴奋至极。 女姁咬牙恨道“他们这算公然吗?” 身旁的章儿笑道“四师是羡慕,还是嫉妒?” 女姁一瞪眼“出门两日被人喂了什么汤,让你学会不尊师了?” 章儿一吐舌头,不再言语。 女姁身后的陈娘端着碗剩粥,问道“好儿媳,我想去街上逛逛。” 章儿回头问道“陈娘,儿子好,还是儿媳好?” 陈娘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儿子好喽!自己生的嘛!” “既是儿子好,那你为何粘着儿媳不放?” “我是替儿子看着好儿媳啊!” 章儿转头对女姁道“四师,别在这儿计较了,快些和你的好婆婆逛街去吧。我得早点去围苑门口等小姐了。” 女姁闻言,近前就欲掐章儿的耳朵,章儿一个箭步飞到阶下,回头嘻笑对女姁道“四师,您说三娘子要是知道您这凶悍模样,会怎么想您?” “臭丫头,你敢告状!” “我不敢告状,可我会添油加醋地跟师父聊天。” 女姁一指飞弹,一道迷雾飞出,直逼章儿。章儿腾空跃起,一纵身,停在高门之上,再一纵身,没了踪影。 陈娘在后面直眼道“好儿媳,章儿姑娘是神仙吗?” 女姁回头,没好气道“她要是神仙,我就是神仙祖宗了。” “可你分明打不过她啊?”陈娘陈述事实。 女姁气笑了,用手托腮,妩媚道“可我比她漂亮啊!” 陈娘点头,道“嗯,我儿子有眼光。” 女姁又笑“好婆婆,快去打扮打扮,我带你上街买吃的。” 陈娘开心地跳起来。 女姁看着陈娘左摇右晃的样子,感伤道“我的女儿若不早夭,正是你这个年龄。”女姁忽又一笑,“我没变,这个世间却变了,没有从前可寻了。” 顾谙握着一束野花,笑在南宫轶宠溺的爱中。 少女比初见时更漂亮了,眼波流转时不自觉露出的媚态让人心神荡漾;尤其低眸静处时,像朵娇羞的兰花,盛开在空谷之中,悠闲安适,让人忍不住想呵在手中爱护。 他想拥她入怀,让她感受无时无地不为她而心动的怦然,又恐打破此时的美景;他想化作这漫天飞舞的花叶,缱绻在她耳鬓,又恐只得一时贪愉。 少女娇艳的唇色在日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 南宫轶情不能禁地靠近少女,轻轻地、却又猝不及防地抚住少女光滑的下颌,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 夏日的阳光,不再轻柔,带着掠夺之势侵袭大地。大地眷恋着炙烤般的热烈,配合着万物生长的规律。 云上,有蓝天,伴着几丝轻风,俯瞰着大地。 心,在彼此的呼吸间跳动,渐变成律动的音乐,谱出一曲动人的乐章。 花叶还在飘舞着,从前,它们不知为何而绽,又为何而谢。今日,生命仿佛突然加入了更多的色彩。有一对恋人,牵着手在它们之中走过,带着香甜,让它们感觉今春、今夏,乃至以后的每一个春夏,它们都会怀念这一刻,这一刻,有光照耀大地,让万物都变得感性。 爱情,这世上的爱情,让人流连不知返。 爱情,真的很好。 爱情,愿在世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与人相伴。 长生果站在面馆门口,看着如花般的“姐姐”,心里莫名地多跳动了几下,这一刻,他曾想过要不然就这样吧,守着面馆,期盼某一日她的到来,来与他说“长生果,我来了。” 顾谙看着少年额头上因忙碌而生的汗,怜爱道“累不累?” 他等着,等来了她。 可是下一刻呢?注定的各奔西东,哪怕再多的不舍与贪恋,都只是短暂的美好。 少年激动地喊道“姐姐?” 顾谙会心一笑,拿起少年肩上的手巾,替他擦试额头的汗,满眼的关切与欣慰。 章儿站在蒋老头的摊前,静静地看着“姐弟”俩的深情,摇头叹道“明明知道是假的,却付出真的不能再真的感情。” 蒋老头慢慢地搅着锅里的汤,给食客添了碗肉汤,眼角却飞快地瞥了对面一眼。 今日街上行人很少,听说北城有杂剧表演,许都去凑热闹了。 送走食客,蒋老头坐在空荡的木椅上,支着下巴小憩起来。 章儿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最后一日摆摊,您倒表现出一点忧伤的情绪来啊!” 蒋老头果真忧伤起来“哎,钻研了大半辈子的秘方,被西门里巧取豪夺了去,真是不甘啊!” 章儿抿着嘴,嫌弃道“您可以报官去啊!” 蒋老头直了直半偻的身子,忽而问道“我打听过了,去官衙要交入衙钱的,赢了官司不返,输了官司要加倍付钱,小老儿这点家里哪敢跟西门里那种大家斗啊?” 章儿活活筋骨,问道“所以,您老就扮鬼去吓唬西门里掌柜的?” 蒋老头“嘿嘿”笑了“小姐在这儿,不敢出手太过格,就用了点小伎俩。” “所以啊蒋老头,你堂内人员单薄,连这等出气的活都得亲自上,显得你这堂主也太寒酸了。还是广收门徒吧,至少弄个左右手,出门也有底气。” 蒋老头一副高深的模样道“所以我请示了堂主及小姐,准你任景堂堂主。” “开什么玩笑?” 蒋老头重重地点了下头。 章儿惊疑道“八堂堂主不是只传本姓族人吗?” “也许在我这一任,事情现了转机。” 章儿更加不明白。 蒋老头起身道“收摊了,吃碗面去。” 章儿上前一步拦住蒋老头“蒋老头,你把话说清楚。” “面馆里有高手,你还确定与我在这儿讲清楚?”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花开成海 面还在冒着热气,顾谙深深吸了口气,道“以后怕再也吃不到这么香的面了。” 流色坐在对面,看着专注于一碗面的顾谙道“知道你深谙毒术,所以这碗面里没有下毒。” “一碗败了兴致的面看看就可以了。”顾谙道,“你们的师父真是穷追不舍,这天下最知道我行踪的,东天女峰算一份了。只是这几年来因我而死的东天女峰弟子陡增了我多少杀戮?这笔因果帐我该如何向刖掌门清算?” “只恐你去了阴曹也算不清这笔帐了。” 顾谙叹道“你们总盼着送我去阴曹,可我真的不愿意啊。” 流色轻抚放在桌上的两刃剑。 “流色,刖汀的大弟子,流光的未婚夫,真是抱歉,一场寺门行,你没了佳人。其实这笔帐你应该跟你师父算,她明知你们婚期在即,明知流光不是我的对手还派流光来刺杀我,真是狠心啊!还是我善良,没有下杀手,所以你找我报仇真是找错人了。” 流色并未为顾谙的话所动。 蒋老头和章儿走进面馆的时候,流色手中的剑刚举起。章儿好笑道“这是在等我呢?” 顾谙回眸一瞥道“你要早点来,我还能吃上口热乎面呢!” 章儿鱼尾腰刀出鞘,乐呵道“夷人做的面,尝过一口鲜就可以了,何必执着吃第二遭呢?” 站在后厨门口的齐贾道“没想到我的家传手艺竟没入章儿姑娘眼。” 章儿躲开流色的来剑,道“好说好说,齐大人可以回去再练习练习。” 顾谙对座换成了长生果,长生果递过一包油炸长生果。顾谙笑道“你把自己炸了给我吃?” “时间仓促,没来得及裹蜜糖。”长生果解释道。 顾谙嚼了一粒,实话道“没熟透。” 长生果笑道“是我太笨,练了几天也没练成手。” “心生旁鹜了。”顾谙道。 “‘长生果’真是我的乳名。” 顾谙没有说话,又嚼了一粒长生果“慢慢嚼就有香味了。” “其实我是------” 顾谙回头看了眼正在打斗的两人,转回头对长生果道“不用说你是谁,我既将你认作长生果,便不会认作旁人。” “那我便作姐姐的‘长生果’。” “刖汀将人都派来阻我来了,看来她还是没将唐不愠放在眼里。” “唐不愠难成大器,不足为惧。” “如今这世间,小小少年口气都这么大吗?” 长生果看着顾谙嚼了一粒又一粒长生果,笑道“姐姐也不是大人。” 顾谙笑道“我及笄了。” 章儿偷空插言道“小姐,能不能不唠这些没用的?我这里怎么招呼?” 顾谙拍拍手,笑“我与长生果再见不易,总得送他份见面礼,今日便放过他们吧。” 长生果亦笑“姐姐好大的口气。” “总得为你硬气一回,毕竟日后再见便不可能这般温文尔雅地对座聊天了。” “既如此,我也回姐姐份大礼。” “什么?” “乾国长公主的头聘莫名失踪一事已是天下尽知,南杞皇后对此事颇是不满,已令今日将二聘送至长公主府。若姐姐不喜,我可以命人将二聘抢来。” 顾谙听完一笑,道“长生果,记住喽,别人家的事少管,管多了是债。” “可事关姐姐。” 顾谙扬眉“与我何关?” “头聘虽丢毕竟曾送至唐氏,如今二聘若如约送至,南宫轶与唐不敏的婚事便成了七分。” “便是十分又如何?”顾谙不屑地反问道,“你似乎很看好我与南宫轶?” 长生果微微一笑“那是跟他相比,我更不喜欢唐不愠。” “为何?” “有一次我与几个宗门子弟家宴,被其赞曰有唐氏英骨之姿,那时起我便记住这个人,想着总有一日将他踩至脚底,使其仰望。” “原来你也有小心眼的时候。” “姐姐不也因南宫轶与唐不敏同乘一骑而愤然吗?” 顾谙抬头道“是刖汀助你,还是你本就令人生畏?”顾谙缓缓道,“小小少年,心机如此深沉。我还一直怀疑仅凭一啄门的手段怎么可能轻易诱使南宫轶入圈套。原来其中有你的心思。” “所以我佩服姐姐,愿意与你在一起聊天,唐不愠至今还以为自己的阴谋得逞,他这样的人就让南宫轶陪着吧。” 顾谙笑道“所以你也没将南宫轶放在眼里。” “我所惧是因为他有半璧公子,七空大师对四君子评判不是随口而出。南宫轶有半璧,姐姐有照夜和简兮,我却半个都没有。” 顾谙指着偎在门框的蒋老头道“吃过他的丸子汤吧?” “鲜美有嚼劲。”长生果实话道。 “我愿意吃齐大人的面也是因为面条筋道。你说他们二人共通之处是什么?” “是什么?” “昔日,卖油翁对陈康肃公曾云唯手熟尔。他二人共通之处便是这四字。一日一日锤炼出的手艺。所以不必羡别人有什么,也不必因自己身上有了别人的影子而生妒心。你之心机非一日而成,别人名利也非一蹴而就,脚步是靠自己一步步迈出来的。” 长生果抬头听着顾谙真挚的教导,虚心道“是。” “这世间有沧海,有生死,我们解释不了也阻挡不了,我们所能做的,便是在花开前到达花圃,在花谢前领略什么是花海。我们总赶得及这世间的某一件美好,将它深记脑海,让它在脑海中开花成海。” 长生果静静地听着,问道“你为什么愿意教我?你明知过了今日再见便是对手。” “所以想赶在日落前把这九年梦里话对你讲完。”顾谙动情道,“我从九岁时便常在梦里梦见我的弟弟,从咿呀学语到蹒跚学步,从稚嫩小娃到青葱少年,我陪着他,他亦陪着我------这是我的执念,执念不可消除,我亦不想消除。所以遇见了,便想焐在手里暖一会儿,让感受真实一些。” “姐姐所教,我都记下了。” “东盛琼都那座生生别院还是如旧般没有生气吧?”顾谙话音刚落,流色剑飞至她的面门,顾谙眼未眨,章儿的身影鬼魅般地显现在眼前,双指轻盈夹住两刃剑,一声轻脆声过,断剑落地。章儿对流色道“去年相师堂除夕宴,我可是凭着这式‘凌空魅影’斩了两个绝世高手,听说你喊他们师叔?” 流色脸瞬时变色。长生果以手势令其止步,对章儿赞道“章儿姑娘的武艺当世无双,天下鲜有对手。” 章儿傲然道“好说,有机会定要讨教东天女峰至高的武功。” “我明日便回国了,你回国就该准备去东天女峰观星阁了吧?”顾谙问长生果道。 “是!” “小小年纪便能登上观星阁,你定付出了异于常人的努力。” “姐姐送我份礼物祝贺我可好?” “你想要什么?” “天女冰针。” 章儿嗤笑了一声,被顾谙的眼神喝住。 “七月,必不会误了你的登阁之期。” 长生果拱手而礼“如此,先谢谢姐姐了。” 顾谙一笑“你欢喜便好。”转身便去,行至面馆门口处,回眸道,“有一句话送给你当乘云螭去,吸景驻光彩。” 长生果看着那抹色彩渐渐远去,心却沉重起来。好半天,才对齐贾道“把准备劫聘礼的人撤回来吧。” 齐贾一愣“太子?” “为他人做嫁衣这事,本太子真做不来。”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与我周旋 南宫轶带着周身缭绕的酒气踏进房间时,便听见一声高过一声的唤声“南宫轶------南宫轶------” 南宫轶感觉满天都开始带着微微的醺醉之意,少女每一次唤声都在迷乱撩拨着他的心。他三步并作两步,想快些把自己送到她的面前,让她抚摸他的心,感受他的感动。当南宫轶的头歪靠在门上,眨着眼睛,颇为动情地找寻佳人时,他看着那只黑色大狗摆着尾巴,昂着头,垂涎着顾谙手里的熟肉,眼睛里满是乞怜之情。 顾谙伸手轻抚着大狗,抚摸两下后却又故意地重拍了一下,嘟着嘴问“南宫轶,我不好吗?” 南宫轶看着少女娇羞的模样,听着她婉转于耳的唤声,心里满足至极,不自觉地转回头,背靠门板上,以唇形道“你很好,真得很好!” 屋内大狗“唔唔”了两声,看起来是得到了熟肉,正在欢喜地吃着。 “南宫轶?” 南宫轶刚要开口应声,却听到大狗又“唔”声。南宫轶恍悟,顾谙不知他回来,她在唤那条狗------ 南宫轶倏然回身,堂皇入室,指着大狗怒问顾谙“你唤它什么?” 顾谙猝不及防,被吓得一激灵,眼皮上下打了一架,抬起头,看着从夜色中闯入南宫轶,竟没有答话,却揪着大狗的耳朵,吃吃笑道“他也叫南宫轶,你看他像你吗?” 大狗扭头看向南宫轶,突地“汪汪”不停,挑衅之势盛起。 “谙谙,你这是闹的哪遭?” 顾谙松开手,慢慢抚着狗耳朵,问“未来大舅子的酒宴可好?” 南宫轶有些没有跟上顾谙的思维,顿了一下道“无非走个过场,他如今亟需各国承认与支持,纵心里对我有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 “不满?”顾谙听言起身,径自对向面宫轶,脸上凝了冷意,问道,“二聘已送至长公主府,他对你还会有什么不满?” “二聘?什么二聘?”南宫轶不解道。 顾谙呼出一口气,南宫轶这才注意到顾谙喝了酒,疑道“谙谙,你喝酒了?” “允你喝的,我就喝不得?”顾谙耍着性子道。 “早知你想喝酒,我今日便不赴宴了,只陪你喝酒。” 顾谙摇头“宫宴最费时,倘不拉你赴宴,二聘如何能瞒着你送达?” “二聘?谙谙你是说给唐不敏的二聘?” 顾谙眼底流过黯然“南宫轶,恭喜你,佳偶天成。” 南宫轶心一沉“谙谙既早知为何不先拦下?” “南宫轶,我是你何人?为何要拦下你娶亲的聘礼?” “那也可以先劫下啊?” “然后让天下耻笑我的花痴,一而再地为你劫聘礼?”顾谙反问道。 “此事怪我,是我大意,没有想到母后会隐瞒我行事。谙谙别生气。” “南宫轶,我有什么权利生气?有什么权利指责你?没有。你没有错,这场世人皆知的婚事里我是闯入者,但有错都在我,在我------” 南宫轶将顾谙拥入怀,安慰道“谙谙,你没有错,错在我,是我疏忽。不要难过,我来解决。” 顾谙推开南宫轶的怀抱,摇头道“情之一事最是伤人,这话真是不假。所以南宫轶,我不想与你再谈情,你也不要再来烦我。” 南宫轶再伸手去拉顾谙,顾谙向后一撤,扭身跑了出去,南宫轶紧追而去。 室内,大狗愣着神地环看着满屋的空荡,不适应地吠起来。 隔壁,女姁吓道“破狗,入夜别叫了。” 大狗却跑到门口,对着远去的两个黑点狂吠着。 女姁不悦道“破狗,哪天宰来吃肉喝汤。” 犬吠声倏止。 “瞧,道理有时候是讲不通的。” 章儿将头认真地埋在绣绷下查看自己下针是否正确,然后小心地摩挲着被绣的七扭八歪的怪图案,满意地点头,准备继续往下绣。 女姁看着惨不忍睹的绣面,开口道“谙儿今晚喝了一壶四路酒,这大晚上的你不用跟着保护?” “小姐虽不是我的对手,但行走江湖不是问题,再说这里是唐不愠的围苑,他会不派重兵把守?” 女姁立在章儿身后,研究着她绣的到底是枯树枝还是烂竹子,又道“我瞧着两人拌了口角,你确定不用跟去劝和劝和?” 章儿抬眼笑道“若真散了,不是正合四师您心意?” 女姁终是直言道“章儿,你在刺绣一事上真是不会有作为了,还是作罢吧!” 章儿听了女姁的话,不甚同意地将绣绷举过头顶,对着烛光又辨了辨,道“还好吧?我觉得有些蝴蝶的模样了。” “章儿,去外面随便找只死蝴蝶,我给你钉在绣绷上,保证瞧不出假的。” 章儿拒绝道“他说想要个我亲手绣的帕子。” 女姁抚额叹道“你想像一下手里拿的不是绣花针,而是支暗器,看会不会好些?” 章儿反问“四师你也懂刺绣?” “我不懂,但我不瞎。”女姁道。 “四师您这么无聊,不如您去看看小姐?”章儿撵人道。 女姁活动活动身子,不屑地转身离去。身后章儿绣绷上突地活出两只飞舞的蛱蝶在渐现的花中灵动展翅,章儿怒起,朝女姁凌空的方向喊道“四师,你欺负我!” 半空,有笑传来。 围苑某处,却有歌声传来。 女姁驻足,那是顾谙的歌。 “那是个遥远遥远的地方, 那里的夜晚星星特别明亮, 我就是在那辽阔的土地上, 伴随着阿妈温暖的歌儿成长。 是谁在呼唤我儿时的名字, 是谁还在风中静静遥望, 我还是站在这无边的土地上, 告诉阿妈孩儿要去远方。 (这是首蒙古歌——《遥远的妈妈》) 有心事的女孩,想娘了。 女姁静静地立在当处,不再向前行,转身开始向回走。 自夫人去世起,她便将顾谙看成自己的孩子,希望她活成最快乐的自己。 可是,有心事的女孩,心里总有一个角落是不快乐的。 围苑里青草香浓郁,少女坐在山丘上,眼望着天,哼唱着从小的歌谣。 南宫轶听着歌里的忧伤,拥着少女的手更紧了。 星辰在高空悬挂着,彼此无相偎,它们俯视着人间这一对。 山风打着转,伴女姁默默前行。 “南宫轶,曾经我以为情爱与我无缘,以为某一天找个与自己名称相当的人嫁了,或守着相师堂孤身一世,这就是我的生活,我不长久的人生。”顾谙看向南宫轶,认真道,“我看过许多人的情爱,包括我爹娘的,以为情爱最伤人,所以固执地认定自己不会嫁给爱情。白日里我也存着不会嫁你之心,以为无论是你付与谁的聘礼,你娶了谁都与我无关。我不过是你曾喜欢过的那个人,你不过是我曾用心去待的某个人。可是,现在我不愿这样去做了。即使我不嫁你,也不愿你娶别人为妻。南宫轶,这样自私的我,你还愿意接受吗?” 南宫轶深情的眼底一片澎湃“谙谙,此生你不嫁,我便不娶。” (《世说新语》中云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剑拔弩张 北地的天,高远而深沉。 “六月火云散,蝉声鸣树梢。”南宫轶看着两旁槐树满树的绿叶与白花道。 顾谙笑道“北地不同你们南地,刚入六月,且会再凉爽几日,等六月中旬后日头会猛地毒辣起来。” “所以谙谙才挑这个时候返回?” “我不怕烈日,倒是惧冬时严寒。”顾谙心情很好,指着路两旁的风景讲解着。 城门处,早有官员等候着南杞太子及乾国使臣的来访,并带来了北芷皇帝的圣旨,将两国使者安排至会国馆东西两馆,将晤面之期定在五日后。随旨同来的还有一道口谕令顾谙急速入宫见圣。 今日的皇宫很肃静,小皇帝因答错了策题被罚抄策论十篇。 小皇帝默默地誊抄着,不时用眼角瞄着沙漏,在心里计算着时间。海一芊端坐一旁,静静地翻看着书卷。 “堂姐!”小皇帝揉着酸疼的手腕,一副委屈样。 海一芊不动如山。 “不然,我再加罚五遍,今夜一定完成。我不去看着,他们不会做槐蜜汁的,做错了,姐姐不喝的。” 海一芊看向小皇帝,不知该从何说起,明明她才是他的“姐姐”,还有那个什么槐蜜汁,他偷偷鼓捣了几天,竟没想到请她饮一杯。想到此,海一芊不由又是一笑,自己怎么跟孩子较起劲来了呢? 正想间,有内侍来禀顾谙求见。 小皇帝一蹦而起,早跑了出去。再进来时,海一芊看见小皇帝拉着顾谙的手,开心地甩着,一脸的欢喜。 顾谙站定,海一芊起身行礼“掌门。” 顾谙亦回礼道“数月不见,大师姐漂亮了。” “掌门倒清瘦了,不过英锐之气更盛,想来此番游历颇有受益。” “看了几座山,走了几里路,受益不敢说,对某些事多了一些想法。” “恭喜掌门。” 小皇帝拉着顾谙在案前坐下,顾谙看了眼海一芊案上的书卷,道“《管子十论》?我爹的书?” “相爷正在教授皇上此书,我便借来一观。” “此书是我爹毕生心血,竟肯借给师姐。” 海一芊面上一红,道“求了几次方求来,因为知道相爷珍惜,故随身而带,想着多读几遍,希望能更好地解其中意。” “我爹虽掌江湖一门,但作派却是朝堂一脉。”顾谙笑道,又转头问小皇上,“有时候甚至像个老学究,好刨根问底地问你哪里不明白,为何会不明白吧?” 小皇上点头“最近好多了,相爷问我的次数少了许多,问堂姐的次数多了。” 海一芊自嘲道“是我愚笨。” 小皇上并不愿意听这些个问话,一个劲儿向外张望,看到有宫女端着托盘进来,兴奋地跳起来,打断两人对话,道“姐姐,这槐花是我亲自采摘来的,一朵一朵细细洗过晾干,盛在器皿里用玉杵碾出汁,和上蜜糖调制的,你尝尝。” 顾谙接过白釉似粉的瓷碗,随口道了句“哟,官窑烧出的?” 海一芊答道“刚烧了一窑,出了几只,你这只是颜色品相最好的。” “咱们这位皇上除了学识,其他方面都有些无师自通的灵性。”顾谙抿了口槐蜜汁笑道。 “我可没有偷懒,就是罚抄也如数誊写,不敢做假。”小皇帝辩着,又急急地追问道,“好不好喝?” “味道很好,有槐花的清香,也有蜜糖的香甜。” 小皇帝得了夸赞,美滋滋地,回头对海一芊道“堂姐,你也尝尝。” 海一芊笑道“托掌门的福,我也能喝上皇帝调制的甜汁。只是有些先私后公之嫌了。” 顾谙一边翻看皇上所抄写的策论,一边笑道“师姐还是爱说教。看来我若不讲几段公事,皇上今日这罚抄又会多几章了。” 小皇帝挨在顾谙身边,闻着她身上沾染的槐花的香味道“不打紧,我过了子时才入睡,寅时末便起了,这些个朝务、罚抄之类对我来说都不算问题。” “你还在长身子,怎么能睡那么少?” 小皇帝不以为然道“偌大一个国家放在我手,我怎么敢不兢兢业业?” “天子尚如此,臣下该如何?倘只天子如此,是臣下之失。一个国家,有法有度,一切有依有据;官衙日升鼓夜落锁,遵循的亦是法度规矩。可天子打破这个规律,你想以己身揽尽国家之事,鞠躬尽瘁?还是怀疑臣子不能成助力?如果想做一个事必躬亲之人,那么自贬做一县之主去吧,你们海家想做帝位者大有人在;如果做臣子不能为天子为忧,是他们失责,皇帝自可以擢有能之士而用。” “师妹!”海一芊拔高语调打断她道,“慎言。” 顾谙厉色道“慎言?师姐入宫做帝师是要教会皇帝收纳慎言之徒吗?如今天下已起微澜,狂浪之期不远矣。师姐是要皇帝关起门来做一方逍遥侯吗?皇上在誊抄策论时,东盛的太子已经堂而皇之入了砚城城主府杀了城主,天下之争苗头尽现。皇上在费心调制槐蜜汁时,东盛太子已经暗助唐不愠擒了南杞太子,迫使南杞承认乾国的地位。皇上,你道东盛太子这么做为什么?” 小皇上没想到顾谙刚返国,一入宫便问及政事,先是有些发懵,继而小语道“天下三国之势太过稳定,他需要一个楔子楔入其中,随便撼动一角,天下局势瞬变。” 顾谙严厉的面上终是缓了神色,点头道“还算可教。东盛此举你可有对策?” 小皇上禁口,没有言语。 “如今南杞、乾国皆有使来访,东盛之使也该在路上了。皇上,你说,东盛此行何解?接下来天下之局中,咱们北芷又该如何应对?” 小皇上坐直了身子一副受教模样,额上开始沁出汗来。 “掌门之问对于皇上来说太过复杂难解。”海一芊语气中略显诘意。 顾谙扬眉道“难道别人会因皇帝年龄小而停止侵略?会让皇帝再读几本书才来对战吗?” 海一芊面色微变“揠言助长亦不是长久计。” “他从小我便这么教他,也未见他听不懂。” “师妹既对教授皇上一事有心得,又何苦让我走这一遭,做这名不副实的帝师?”海一芊反击道。 “是师父说师姐读史懂史,我亦觉得以史为鉴教授皇上是正道。师姐让皇上誊抄策论我不反对,毕竟士子经邦论道,能使皇上快速掌握时下政事,具有一定前瞻性,能够引导皇上正确判断局势,养成犀利练达的的敏锐,这样才不致在危难来临之际畏缩。可是师姐让皇上誊抄的是什么?” 海一芊一愣“什么?自是策论了,我亲自筛选过的策论。” “那么师姐是否筛选过呈上这些策论的人?” 海一芊欠身拿起策论细细查看,一脸疑色地看向顾谙。 “现在我明白为什么苏淇在天女峰会如鱼得水了。” “是我疏忽了。” “姐姐,东盛的太子很厉害吗?”小皇帝忽问道。 顾谙抚着他的头道“七空大师不会空赞某人的。” 小皇帝点头。 “你也不差。” 听到夸奖,小皇帝眼神闪出坚定之色。 “弥故呢?”顾谙问道。 “大师去相府了。”小皇帝抢着回答道。 “进城时听了一嘴,贺将军回来了?”顾谙问向海一芊。 “这是太妃的意思。” “也好。让南宫轶见识一下第一将军的风采。”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何必执着 顾谙与海一芊一前一后绕过花园,朝宫门处走去。 “师妹长高了。” 顾谙知道她这是方才赞她漂亮的回话,低头一笑,且行着。 “弥故大师医术高明,皇上很好。” 对于海一芊善解人意顾谙早有接触,但她能将这番话放在此时说,想来也是思量过的。 “听说乾国这次派使节来会向皇上提亲?” “未见使节便流言满天了?”顾谙道,“唐不愠惯提前做戏。” “听说南国太子也为师妹而来?” “有热闹可看了。”顾谙道。 “师妹对求娶一事怎么看?” 顾谙停步回头笑道“刚在心里赞师姐修炼得已能沉住气,下一刻便破了功。” “总不能时时都绷着吧?事关你终身大事,我岂能安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得请问过长辈才能回答师姐。” 海一芊并不计较顾谙的敷衍,关心道“你身份特殊,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的抉择会令天下气象瞬变。” “师姐要不要把我说得那么神,小心隔墙有耳把我抓走来要挟我爹。” “听说师妹一路上也是危机丛丛。” “我是劳碌命,不挖坑埋人,会闲闷坏的。” “师妹会回山吗?” “师姐一并?”顾谙顺着她的心思道。 海一芊点头。 顾谙回身继续向外走去,行到一段隐蔽处,才轻声问道“珉王可有后人?皇上准备如何处置铮王?” “铮王先动手除尽了珉王一脉,才上的勤王书表忠心。” 顾谙讥笑道“皇上准备何时调他入京觐见?” “相爷的意思是待贺将军回驻地再调他回京。” “明月故里埋忠骨。遣回珉王封地再动手多好,让两王在阴间争一争,斗一斗。” 海一芊沉默未语。 “怎么了?” “皇上也是这么说。” “师姐是怪我对皇上影响过甚?” “我是想起师父产过你身上有胜者之气,他日你若不在北芷,熟知你的禀性便也了解皇上的性格,那时不知是不是北芷之忧。” “看来皇宫真是历练人的好地方,不过数月,师姐精进了。至于我的命数与北芷的命数,这不由你我,多思无益。” 两人行至宫门处,有早候的相府下人近前问安。海一芊就此止了下文,只道一句“得到闲时拜访相府”便转身而回。 顾谙亦登轿回相府。 北芷国相府位于京城邺都东城,五进院落的府邸置于贵宅豪门林立的东城之东,红褐木漆大门四敞,除此外一切如常。 软轿自正门入,大门闭。 顾谙换过衣裙来到书房,相爷顾延龄正端坐椅上,听贺贲的回禀。顾谙微屈膝行了礼坐到了偏座,呷了口仆人送上的热茶,静候着。 贺贲言简意赅地禀报后离开书房,父女二人开始各自捧着茶碗,小口地呷着茶,并不急着讲话。 后院传来犬吠,伴着急促的脚步声,间或有陈娘为护着大狗与仆人的吵嚷声。 “南宫轶递了拜贴。” 顾谙“嗯”了一声。 “他也是来求亲的吗?” 顾谙抬头道“爹,我离家数月,甫一见面,您就问这些个不痛不痒的问题?您就不关心我有否受伤?身体可好?” 顾延龄放下茶碗,道“你现在不是好好地坐在我面前?再说婚姻大事怎能是无关痛痒之事?” 顾谙亦放下茶碗,不高兴道“我又不会嫁他。” “女儿,你不嫁他还允他一路相伴?” “我喜欢他啊!”顾谙直言不讳。 “两情既相悦为何不嫁?” “我不想伤害他。”顾谙道,“或者我还没有想好自己可不可嫁给他。” “谙儿------” “爹,您只打算和我谈婚事?” 顾相却轻叹道“我连你的婚姻大事都不能过问,我还能谈什么?我又能改变什么?” 顾谙陪笑道“爹,您能问能问。” “倘愿意嫁便嫁吧。”顾相开口道,“身份羁绊都不是问题。” 顾谙笑了,自己转了话题道“老师的案子我算无功而返。” “当年,我去狱中看望章兄,问他为何不自辩,他说愿用己身之死去完成一生忠君的承诺、亦以己身之死引黄泉之灯,使无辜者往生。章兄一生,唯忠君二字,他认为自己死得其所,我懂章兄,所以这么多年未提过为他翻案冤雪之事。” “我决定为老师翻案时,爹爹为何不阻拦?” 顾相看着女儿道“章兄的舍生取义我做不到,可是我希望史说能证他清白。” “老师将一切做成死结,我亦无力改变。”顾谙惋惜道。 顾相看向顾谙,道“至少他的子女知道他的清白。章儿才找到我,她也希望章兄的案子不要再查下去了。” “可是爹,我不想放弃,总会有办法可以将老师从与庚五娘的关系中摘出来。” “以章兄之才未必没有想到这一策,他没这么做便是不想做。谙儿,世事纠葛,并不是界限分明的。人有情感,就会被情感所累。章兄与庚五娘之间因情感而衍生的恩怨早在章兄身死时了结了。那个庚五娘领了他的情,这么多年来没有来认章儿。” “可是------” “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对错?” “我筹谋良久只换来这个结局?” “心有不甘?” “是。” “若说你盘活了这个局,动了根本,又何苦?” “爹,什么是根本?根本就是为了帝业,我的老师舍了性命、家族,背负冤情,其子女不能入拜宗祠,祭祖先。” “谙儿,我们也没宗祠可拜,没有祖先可祭。”顾相道,“相师堂与北芷海家是有契约的,我待先帝忠心可鉴,我与章兄诚心相交,可是五年前他二人避开我制造出一个叛国案屠了一族。我------事先一无所知。” “爹?” “这便是相师堂在北芷的地位,这便是相师堂在海家眼里的作用。” “爹?” “此类事何其多?人言北芷顾相少作为,是为父不愿执着了。若计较起来,你娘与弟弟的仇我得杀多少人为他们陪葬?” “爹也想回故土?” 顾相苦笑道“既离了故土又岂是好回的?相师堂自出现在这片大地上始,便是一个尴尬的开始。世人都言咱们是为契约而护海家,焉知不是相师堂用此法自保?一旦百年之期到,相师堂之境更艰难。” “以相师堂如今的地位,天下谁能撼动?爹之忧,过矣。” “我所忧不为今日为将来,相师堂如今还是朝廷助力,自然无忧,十五年后相师堂回归自由身,何去何从?” “爹是担心我之命尽,相师堂劫至?” 顾相抬头看向顾谙“大厦倾倒,我当如何?” “十五年,我会为相师堂寻一个好去处。”顾谙保证道。 “我自你娘去后,心智受损,如今更甚,连对皇帝的授课都只能靠从前书卷来完成,我恐等不到那时,所以谙儿,若将来凭你自身之力不能护相师堂周全,便将相师堂解散,依靠八堂人尽力寻到结界,在结界中生存吧。” “爹?!”顾谙愕然。 顾相却释然道“人之生老病死,无论身处何地,皆是天地之规。我不能圆满自己的人生,唯希望你平安无虞。”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月下心事 月满弦。 窗棂、影墙,有古韵传来,戚戚之音切切。 茶汤已冷,有公子至。 弥故抬头,止了琴音。 “老实人,我若求佛,佛可会佑我?” 弥故合十答道“一切因爱会,皆由因缘合,合会有别离,无常难得久。” 顾谙悲伤道“佛也会因缘合离而难长久吗?” “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 顾谙坐到弥故身边,指腹轻压琴弦上,有泪垂。 弥故想将人儿拥入怀中安慰,告诉她世上有一种禅,可悟因果、可得明道。 可是,他自己都不愿修那道禅,又如何劝她远离尘世? “老实人,我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与我娘偕手游历名山大川,做一对神仙眷侣。” 曾经,他最大的愿望便是一抬眼便能看到她。 但这世间,往往因不易得到才会成为最大的愿望。 “这些日子身体可好?” “我的身体很好。” “案子呢?” “章儿与爹爹的意思是老师的案子不要再查了。”顾谙将原由对弥故细细讲了一遍。 弥故沉吟半晌道“流声刹山门前那座石碑很有可能就是你说的庚五娘送来的。” 听弥故提起石碑,顾谙道“流声刹的碑林有秘密,是吧?” 弥故不语。 “老实人,你不会撒谎。咱们出碑林那天,你封印了瞳瞳林,是吗?” 弥故仍不语,只轻轻拨弄着琴弦,古朴之音传出很远。 “你知道那秘密是什么吗?” “公子,那里不是你我能探知的地方。” “可是老实人,你想过没有?这世间可能有一个通道,连接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我们可以从中迈向另一个世界。” 弥故惊愕地看向顾谙。顾谙眼神一黯。 “公子?” 顾谙仰头看那轮月亮,娓娓道来------ “八十五年前,相师堂主顾一言携十八位兄弟从结界入,来到这个世间。我不能确认当时是否还有别人闯入,但有史载,有百姓证,他们从熊熊烈火中冲出,未伤分毫。再后来,顾一言被北芷国主所救,与其签订契约,守护海氏一族百年------” “这个故事天下皆知。” “天下人认为这是故事,可对于相师堂人而来,却是事实。相师堂如今只剩八堂,再过百年,还会有几堂?再过百载,世恐无相师堂人。” “公子何出此言?” “难道不是?如今相师八千子弟多北芷人。真正的相师人寥寥。” “传说相师堂人从天女河源头而来,这也是你格外注意瞳瞳林的原因吧?” “是,我要寻找结界。” “你要寻找结界?你寻找结界做什么?” “回家!” “你生于斯长于斯,这里才是你的家,你要回哪去?” “不是我走,是我想为相师堂寻一个安稳的立命之所。” “不是还有壶中天吗?还有流声刹。” “壶中天再隐秘也还在北芷境内,有水路山道可寻。流声刹是清净之地,不该被牵扯进来。老实人,相师堂护佑海氏百年,知晓北芷秘密千百,一旦我们与海家契约期满,将会面临一个什么境地?” “什么境地?” 顾谙看着弥故,苦笑道“真是老实人。” “难道海家会赶尽杀绝?” “知道历代海家帝王最后一道遗嘱是什么吗?” 弥故低声问了句“是什么?” “诛!诛相师一脉。” 一字诛心。 弥故合十,不再言。 “这道遗嘱我与我爹互知却从未言明。什么是忠君?便如是!”顾谙幽幽道,“我爹为此亡妻夭子,却得不来海家同等的对待。昔日,顾家家主与海氏歃血为盟,愿以兄弟称,护佑其江山盛世------四师说南人不可信,若她知这件事,是不是也要加一句‘北人亦不可信’?” “既如此,你为何还如此为北芷费心费力?” 顾谙又是苦笑“海家对顾家凉薄,可北芷百姓待相师堂如亲。换成你,你会如何做?你方才也说我生于斯长于斯,北芷对我而言便是故土,这里是我的家。自古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乃至会出悖逆之徒,可即便这样,这也是家啊。”顾谙转眸,光亮的眸中闪着对信念的坚定,亦有对未来的担忧与矛盾。这样的她,今夜这样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月下的顾谙美的像一场梦,梦的那端,是弥故的殷盼。 她将这世间最大的秘密告诉他,是希望能与他共担吗? 晚风开始轻柔起来,倾诉着对月的思念。 春已去,虫声新透绿纱窗凝在昨日。 章儿趴在树上用树枝去扰懒惰的夜枭,夜枭不时地抬起爪子躲避袭击,却一直不肯睁开眼睛。章儿玩心大起,探出左手去扒夜枭的眼睛,终是成功惊扰到夜枭,夜枭扑棱着翅膀将领地让给了章儿。没了玩物,章儿也失了兴致,将自己倒吊在树上,开始抱着双臂闭目养神。 厉以方将软糕坠在她眼前晃弄着,歪了脑袋凑近看她嘴角堆成好看的弧形。章儿故意不睁眼,笑意更盛。厉以方纵身上树,学着章儿模样,将自己倒吊在她身旁,亦闭目养神。 半晌,厉以方道“我认输了。” 章儿睁眼笑道“今儿软糕可都归我一人喽?” 厉以方双脚一松,身子轻盈落地,道“都归你一人。” 章儿反身落地,伸手接过软糕,扯断纸绳,揭开包裹软糕的浆纸,咬了一小口,甜糯之感充盈而出,章儿点头赞道“好吃!” 厉以方宠溺地看着她,牵起她的手,道“去前面木亭?” 章儿闻言,却站着不动,将右手背到身后,狡黠地看向厉以方。厉以方会意,亦将右手背到身后,两人一交眼,划拳比输赢。一轮之后,章儿得意地张开双臂,站在当地。厉以方笑着转身屈膝,章儿“咯咯”地纵上他的背,一如小时那般,指着前方,喊道“冲啊!”厉以方如箭飞出,章儿阖上双眼,将脸庞轻轻靠在师兄宽厚的背上,安怡、舒适。 良辰美景,有有情人。 海一芊望着头顶那轮月亮,猜想着今晚他会在做什么,猜想着他是否也在花间看月。 这月,清冽地挂在高空,看着人间的心事。 人间望月,却有人不知该将心事付与谁。 这年月,有人欢笑有人哭泣;这年月,何时漫过木亭,将光亮洒满? 不过一场唏嘘世事------ 路途长长,月光长长------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佳偶天成 三娘子坐在案前,看着多年未见的徒弟。 “近来不知为何,总想起你拜师那年,扔了油纸伞,追着你娘跑了好几条街的事。”三娘子感慨道。 厉以方笑道“北方雨寒,弟子足足躺了半月。” 三娘子示意厉以方坐下,道“以前你随母居于相师堂时不过是无名少年,后来厉家将你们母子接回你成了厉门长子,而今厉家助唐氏自立,封侯之日不远矣。相爷令我问过你的意思,再决定你与章儿的婚事。” 厉以方重又起身,回道“不敢瞒师父,宗门不知弟子在北芷军中之职,确实有授意辅佐唐氏。” “你若自逐师门,我不会拦阻的。” 厉以方愣道“师父要将弟子逐出师门?” 三娘子摆手道“以前是方便你们母子居住,收你为徒赚个说法。如今你也算功成名就,你娘也有了倚靠,自不需这师徒名号来做掩护了。” 厉以方见三娘子真动了逐他出师门的念头,趋步跪拜于师前。 “我收徒弟,从不为彰显门户,光大我的名声。只要你们活得好好的就是我最大心愿。你不用内疚,逐师之事不怪你,是我向相爷提出来的。” 厉以方泣拜。 “我认为这样是对你最好的安排。至于你与章儿的婚事,你要想清楚,厉家不会想与我相师堂结亲的。” “谢师父良苦用心,但弟子自入师门起就未想过背离师门。” “没人说你背离,毕竟厉家与相师堂在江湖上屡次发生摩擦,两派之间也并未因你的斡旋而和解。这次你助咱们谈拢不战和约一事已是违背宗门之规,算是为师的一点私心,不想你被相师堂牵累,所以与相爷商量过,准备除了你的名号。” “师父!”厉以方再拜,“弟子不怕。” “以方,相师堂与北芷海家还有十五年契约,这十五年会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知道。我们这些老人不惧死,但章儿她们尚小,为章儿考虑,你也该为她寻一个退路。” 厉以方抬头,不解。 “自古帝王家何曾出过有情人?” “既如此,相爷为何还执着追随北芷?” 三娘子一笑“以方,你如今辅佐的也是一位君王,他对天下的杀机你不是没见,你又为何执意相随?” “我------” “人总是将希望留在最后,所以人生是赌博,为着不知哪一场会赌赢的赌注甘愿执着。相爷如是、你亦如是。” “烈火烹油尽,相师堂何去何从?” “以方,咱们师徒这次谈话后,你便不是我的弟子了,这些话也不要再问了。” “可章儿依然是相师堂人。” “章儿是,你不是。”三娘子重申道,“不能对你说的,章儿只字不会透。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点,给她庇护所。” 厉以方应了声“是”。 “至于你与章儿的婚事,我代表相师堂与你约法三章一,因半山门与相师堂的关系,顾及你的宗门地位,你们的婚事只在相师堂举行,除告之你娘外,不必告之半山门。章儿家中只有兄长,此时人却在外地,赶不回来参加你们的婚礼。二,婚后,你不得再踏入相师堂总堂半步,日后不得使用相师堂暗语、徽印。三,成亲后,章儿仍有她的自由,你不得以任何形式迫她做与她意愿相背之事。你依得这三章,我就许章儿嫁你,若不依,大道各走半边,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厉以方苦笑道“师父不觉得这三章对弟子不公平吗?” “我现在是代表章儿与她的夫家谈判。” 厉以方从容一笑拜道“师有命,弟子莫不从。” 三娘子笑道“去吧,她们等着你。” 三娘子话音刚落,门口处,现出章儿的身形。厉以方一揖拜出。 直到厉以方与章儿走远,女姁慢慢挑帘而出。 “回了趟南杞,怎么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三娘子抬眼问道。 女姁却看着两人的身影道“也只有你敢应承他二人的婚事,还煞有介事地搞什么约法三章。” “你不为他们高兴吗?” “等有一天厉家那个老怪知道你让他的孙子也娶了相师堂的人做妻子,不得蹦着高地来找你拚命?” 三娘子好笑道“娶章儿是以方的心愿,我达人所愿,是菩萨心肠,我帮他们家娶了个贤妻,他们该烧香谢我,凭什么来找我拚命?” “你不过仗着厉老怪没了儿子,只这一个长孙,才无所忌。” “厉老怪是怪,不是坏,也不是不懂事。虽说他们半山门与相师堂有仇怨,但不累及子孙,否则他当年也不会备着厚礼来求接孙子了。” “但愿你的先斩后奏有用。” “章儿孤苦,若连这唯一的心愿都不能如意,是我这做师父的无能。” “是你教徒有方,小小年纪就能权衡利弊,毅然放弃为章鲁平反。” “人总得经历过,才知世事不是都能尽如人意的。” “庚五娘的贺礼你看到了吧?”女姁问道。 “一斛黑珍珠。”三娘子冷笑道,“这个抛夫弃女的女人还有脸来送贺礼?” “这个女人很诡异,潜行江湖这么多年,也杀了很多人。而且东盛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她的存在,看来有些手段,如今她在暗处,不知她会对章儿耍什么把戏,咱们还是小心提防着好。” “得空时你叮嘱叮嘱谙儿。” “好的。” 小室内,顾谙在等着二人。 阳光漫进院子,使方寸之间顿生灿然。墙角的青草已经有一人高了,仆人遵从她的意思从不刻意铲除。有几株野花生在其间,使这一院的盎然生了那么一点情趣。去年丢下的杏核处发了几株小苗,弱弱地挤在花草堆里,倔强地要争这一春夏的光明与温暖。顾谙看着转过回廊牵手的二人,笑了。 倔强的女孩,终于守来了她的幸福。 他被宗门接走时,她追出了城,那一年,她十岁。 三月后,她合族被诛,她蜷在小室不肯见人,他乘夜而至,陪她一天一夜,一口一口地喂她喝着米粥。 每年他的生辰,无论她在何方,都会赶至他的身边,陪他吃一碗长寿面。 她受伤时,他总会出现在她身旁相伴,拥着她,给她最温暖的关怀。 五年,他们用五年的时间越靠越近。 五年,顾谙亦用五年的时间见证了他们的爱情。 岁月不会亏欠任何一人。 五年后,她及笄,他执冠礼,一切都恰到好处。 锦衣,故里。 一曲凤求凰。 厉以方与章儿,拜天地。 音绕梁,说着天长地久。 红烛影影,将从前、现在重叠。 相师堂公子小室中,几人围坐,祝佳偶天成。 顾延龄与三娘子南纥端坐在天地君亲师像前,接受新人行礼。 四师八堂列坐,看蒋老头将景堂堂主之位传给章儿。 顾谙执杯祷词,庆。 北芷天启九年,相师堂章儿与半山门厉以方缔白头之约。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君子之道 贺萧觐见皇帝,君臣二人在御书房内商谈。 海一芊静守在御书房外,远远地,看到他从开满鲜花的路上走来。周身的儒雅,一如既往的写意洒脱。 他从不问皇上在做什么,只是绕着花园散步,偶尔偎在木桥边,和鱼儿说些什么。 她未曾靠近去听,只是目送他每一步,而每一步仿佛都是她与他的距离。 贺萧走出御书房里,仰面正与顾延龄眼神相交,贺萧拱手一礼。顾相微微一笑,信步下桥,道“雍城固守,贺将军功不可没。” 贺萧又行一礼“相爷携帝数载如一日,更是辛劳。” 顾相伸手相邀,贺萧随之。一相一将迈上木桥,停在桥栏边对谈起来。 小皇帝不知何时站在海一芊身后,问道“相爷三日未上朝,五日未入宫了吧?” 海一芊退后居于帝后,答了句“是”。 “我与他的儿子生于一日,一生一夭,你说他会不会恨朕?” 海一芊答道“帝者,天命所归。相爷之恨何由?” 小皇帝回头笑了。 “堂姐,你说救命之恩有还百年之期吗?” “皇上在怀疑什么?”海一芊问道。 小皇帝又笑,朝木桥上两人走去。海一芊趋步上前,被小皇帝止住“明日早朝召见南杞与过乾国使臣,堂姐去安排吧。” 小皇帝只身上了木桥,加入将相的谈论中去。海一芊转身,将身淹在花海中,沿着他来时的路走远。 海一芊的心莫名地忧伤起来,她与他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圣旨传到会国馆的时候,厉以方刚从相府归来,小登科的喜悦溢于言表,将传旨官狠狠地打赏一番。南宫轶此时却与佳人泛舟于歇马河上。 微风轻轻吹拂,舟中木案上有素菜烈酒。 “章儿姑娘今日怎么没跟出来?” “太子殿下是请人泛舟的?还是来找人的?” 南宫轶一笑“不过随口一问,谙谙今日怎么恁地小气?” 顾谙将两人面前酒盅倒满道“我历来小气,怎是今日才这样?” 南宫轶闻着空气中的酒香,问道“咦,不是四路酒?” “太子殿下只识四路酒?” “是我以为谙谙只喜四路酒。” “我是喜四路酒,不过今日这酒是堂内一位长辈所酿,每年这时节会送来两坛,我取了一壶来与你尝尝。” “谙谙开始事事都惦念我了。”南宫轶执酒一饮而尽道,“北地的酒都浓郁,入腑灼热。” 顾谙笑道“南人喝酒不是讲究浅尝辄止吗?你倒与众不同。” 南宫轶笑笑“一人无事常自斟,没有情趣可讲,只好个一醉方休。” “堂堂太子殿下有什么愁事要一醉方休?陪你的大有人在,为何要自斟?” 南宫轶抓住酒壶又给自己斟了一盅道“难道谙谙没有愁事?” “我和你不同,你是借酒浇愁,我初时喝酒是治病,我耐不得寒,喝烈酒可以暖身驱寒。” “有人也对胜师说过这个方子,奈何胜师沾酒必醉,所以一到春日便居暖处,轻易不敢下山。” “我和她都遭了刖汀的毒手,不过我病发在冬日,南地胜师在春日。” 听顾谙说起东盛,南宫轶终道“东盛使者在路上了。唐不愠未阻半分。” “唐不愠之心深似海,他知道自己现在不是报仇时机,东盛的强大也不是他能直接对抗的。” “所以他先示好南杞,再结交北芷。” 顾谙笑道“初时他并不看好你与唐不敏的婚事,但现在他很迫切你们俩人的婚姻,唐不敏做了太子妃,将来再做皇后,会成为他最好的助力。” “这个道理很浅显,但我不认为他会成功。”南宫轶道。 顾谙又笑“太子殿下,南杞朝政在严氏手中,所以你的认为不重要。” 南宫轶眼神一黯,没有再言语。 “我们需要理清一件事东盛一支独大,大到欲吞并天下,他的第一阻力是砚城,砚城不破,他再强大也只能隔江望南北。东盛本不愿签订什么不战和约,所以东盛太子才会直捣城主府杀人逼迫唐不愠自立。这样唐不愠便不再是受几国保护的对象,而是争逐天下的对手。试想一下,一个人受人爱护时是什么样?被人群殴时又是什么样?” 南宫轶道“唐不愠不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他知道,他也懂,他是最不愿发起战争的人,所以他才斡旋南、北两国,得到朝廷照会,得到某种保证。” “哼,这等出尔反尔之徒,谁会真心保证他的安全?” “此一时彼一时,南杞地处南陲还好说,砚城与北芷成倚背之势,即便北芷王廷再不愿意,也不得不站出来与唐不愠达成某种共识,以互惠之局抵挡东盛。” “所以东盛此行是来破坏这种共识的。” 顾谙笑道“然!”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分析国家大事也这般清晰明理。” “你也跟那种资质平平的传闻不太一样。我说的这些,你全无疑问,且能切中重点,想必我所说的你也分析过。” 南宫轶稍加解释道“我自小便学王之道,耳濡目染也学会一些。” 顾谙也不追问下去,而是问道“知道东盛今次来打的什么名号?” 南宫轶顿了一下道“原本我以为也是打的娶亲的名号。原来不是。” “南宫轶,”顾谙道,“相师堂谍客走的江湖途径,山寨水路均是据点,村妇莽夫也是高手,不知你们官衙所用方式途径与我们有什么区别?” “谙谙,我不瞒你,我所用是风缈阁的力量。” 顾谙放下酒盅,道“庙堂之上的诡谲争斗更凶险。这也是我为何不喜欢呆在照邺的原因,明明没有交情却削尖了脑袋与你套关系,套了关系便会得寸进尺,有时看着旁人因得了你的便宜跟别人炫耀,就会觉得人家悲哀,自己也悲哀。” “谙谙你在哪里都是被众星捧月者,自是被人追捧惯了。” 顾谙托着腮看着南宫轶,问道“难道你不是?” 南宫轶看着顾谙清澈眼神,从那里传来的关心让他有了一瞬的迷失,南宫轶又饮尽杯中酒。 “这是烈酒,你这般豪饮,只消一会儿就会有醉意的。”顾谙道。 “我不是。自小宫中没人喜欢我,父皇宠爱母妃,冷落其他妃嫔,大家都不理我。父皇忙着替母妃出头与先太后斗,想起我时考一考我学识,大多时我是一人独居朝阳宫的。稍大点时,太后钦点了严家长女入宫,她待我很好,还带我出宫游玩,可是,我因此被母妃责打,也连累了她。当时不懂,后来明白,我出宫其实是个引头,各方各怀心思,将此事牵扯出来,抬到明面上斗了起来,很明显,我父皇母妃失败了。” 顾谙听着南宫轶平白无趣的叙述,认真道“那时你的处境应该很危险。” “是!我所占不过是父皇念着母妃而对我生的情,皇后无子而对我生的倚仗。我,要顾及无权无势的局面,要平衡严家对我支持。谙儿,天下都说我这个太子懦弱无能,我能如何?我若不懦弱无能,焉能活到今天?” 顾谙看着双腮透出微醺的南宫轶,笑道“南宫轶,你将自己包裹的那么紧,为何不一直包裹下去?” 南宫轶拉住顾谙的手,双眼迷离道“因为是你,我不想。我不想将自己描述得可怜,我想告诉自己,我南宫轶并不是一无是处,我也有可倾诉的对象。” 顾谙微摇头,问道“南宫轶,今夜若是一坛米醋,你也会醉吗?” 南宫轶没有明白顾谙的话,头重重地磕到木案上,醉了过去。 顾谙没有抽回手,只任他握在手里。 歇马河水无波,船桨轻划,时光静谧在此刻。 船夫低声问了句“小姐?” “回去吧。” 顾谙轻抚南宫轶的玉冠,道“若是从前,我定要将你掀落河中,饱尝一下这条流尽胭脂的歇马河,可现在不会了,南宫轶,若哪一日你拿了我的不舍做了筹码我定会掀你个天翻地覆,要你哭都找不地儿;若哪一日你漠然了我的不舍得,我宁愿这世上没有南宫轶这人,你可听明白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章 风来有兴 南杞与乾国两国使臣清楚明确地表达欲与北芷求亲的意愿,欲求娶顾相之女顾谙。 小皇帝在朝堂怒摔国书,甩袖罢朝,满朝皆惊。 顾谙第一时间被召至宫中,小皇帝将满案的奏折推翻在地,质问顾谙“你不要我了?” 顾谙好笑地捡拾奏章,耐心道“皇上,这些奏章是大臣的心血,所呈皆是对这个国家有益的建议和策论,皇上此举会寒了士子之心。” 小皇帝干脆蹲到顾谙对面,扬起稚嫩的小脸,委屈道“你怪我寒了士子心,你可知自己伤了我的心?我是一国之主,我的心伤了,流血了,怎么办?” 顾谙“扑哧”笑道“你一个小孩子来哪这么多弯弯绕绕?还心伤流血?”顾谙食指轻轻点头小皇帝的心口道,“血流在哪里了?我瞧瞧。” 小皇帝抱着膝,眼睛噙了泪,愈加委屈“反正你就是不想要我了,不打算管我了。” 顾谙轻轻拭去小皇帝眼角的泪,笑道“我是你的谁?要管你一辈子?” 小皇帝仰头脖儿,再次质问道“你是我的姐姐啊!” 看着小皇帝固执的眼神,顾谙突生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他自懂事起,一直将自己当作姐姐,赖着她,黏着她,信任她,从不计较她的放肆,迁就她的任性。她似乎也习惯了与他的相处方式,每次回照邺若不带他出外游玩逛街就好像少了点什么。 可是,这次她回来几日,竟忘记带他出去游玩了。 “所以你生气是以为我要嫁人,离开你了?” “不是吗?堂姐说女子及笄就可以坐在家里等着父母之命嫁人。你这么漂亮,想娶你的人肯定很多很多。” 顾谙又是一笑“臭小子,你就这么肤浅,看人只看容颜?” 小皇帝立时改了口,道“光看容颜都令人情不自禁地想亲近你,要是晓得你千好万好岂不空了街巷?” 顾谙笑开了眉,道“小小年纪就学会花言巧语,长大了可还了得?不定得哄骗了多少好姑娘。” 小皇帝见顾谙好了心情,上前抓着顾谙的手道“姐姐,你会丢下我不管吗?” “皇上,今年你要祭守宗庙,明年你要巡河,后年依祖制就会亲政、五年后便要准备大婚,瞧,你会忙的不需要我的。” 小皇帝抓住顾谙的裙角,像个受惊的兔子,不停地摇晃着。 “你有堂姐,她可是你同族的姐姐。” “可我喜欢同你在一起。” 顾谙拍着小皇帝的手道“总有一天,你会有喜欢的女孩子,会喜欢拉着她的手同她在一起。” “可是我只想同你在一起,我不要你嫁人。” “我没说要嫁人。”顾谙被他摇晃得头晕。 “真的?” 顾谙点头。 小皇帝开心地欢跳起来。还没等小皇帝的兴奋劲儿过去,海一芊的身影出现在御书房门口,淡淡道“皇上朝堂上所为逾祖制,与帝君之礼相悖,臣请皇上默诵祖制百遍,誊抄策论十篇,罚面壁书十则。” 小皇帝并无半分不愿,而是一揖而地,道“谨遵师命!” 小皇帝由内侍陪着离去。师姐妹二人沿着宫殿一角,上了某处楼阁,向外望去,皇城大街上热闹非常。 “你会嫁给南宫轶吗?” “师姐为何会有此一问?” “关于你与南宫轶的传闻,这几月来可谓天下皆知。” “依师姐的话说,我若不嫁给那人,或那人娶不到我,我们就成了天下的笑话?” 海一芊冷了脸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要知道你如今是北天女峰的代掌门,身担重任。” “我答应师父担起满门,可没有答应不嫁这一条。” “天女峰掌门历来没有嫁人先例。” “所以你们拆散了多少有情人!” 海一芊面上多了一层薄怒,道“师父属意你做掌门,师妹就该做出表率。” 顾谙反问道“为谁做表率?谁人规定入了天女峰便不得嫁人?倘师姐是掌门,偏偏心里又有中意的人,师姐会如何做?” 海一芊面上一红,旋即道“说你呢!怎么扯到我身上?” “师姐你也不知怎么做,是吧?所以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不要轻易下结论,也不要固执地认为从前传下来的规矩就是一成不变的。这个世间每天都会出现新鲜事物,倘我们总以老眼光去对待,如何创新?” “你这是巧言。” “难道我说的有错?姑且不说我有没有嫁人打算,即便我想嫁了,嫁与谁,旁人能决定的了吗?” 海一芊一愣。 “等师姐懂了情爱,再来与我辩吧。” “难道你懂情爱?”海一芊反问道。 顾谙看向海一芊“我不说懂,但至少我不排斥它。” 海一芊面上一凝。 “皇帝还小,不要一遇事就罚他。”顾谙道,“这个海家最小的男子汉,肩负着中兴家国的重任,他的压力很大的。” 海一芊看着顾谙顺着来路,独自一人向宫外走去。忽然喃喃道“难道我就排斥情爱了吗?” 顾谙自不知海一芊内心的起伏,此刻的她看着路边的四两草,一副看戏的表情。 第一笙心思绕几个圈也没明白四两草日日跟踪她的目的,遂于半路中拦下他一并问个明白。初时入府偷荃儿,后来往宅里偷偷送过几回不知从路边哪棵树上折下的花儿,如今更甚,走一步跟一步。 “是顾大小姐要你跟踪我的?” 四两草没想到第一笙会在大街上对他发问,愣了下后忙摆手道“不是,不是。” 第一笙有些咄咄之势“那你总是跟踪我,为什么?” 四两草一脸疑惑“我表现的这么明显吗?你确定一早就发现我跟着你?” 第一笙近前冷脸道“你是要跟我道歉?” “道歉?道什么歉?” “你偷了我的儿子,隔了这么久,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吗?” 四两草似没有捋顺自己的思路,道“不是说设宴道歉吗?” 第一笙怒极,一巴掌打了过去,四两草捂着脸更懵。 “顾大小姐压下这事,我惹不起她,只能忍着。怎么你以为这样就代表你能肆意羞辱我们?” 四两草抬眼解释“我没有,我是想------” “你还想?你还想做什么?偷了我儿子,丝毫没有意识到错了,连道个歉都要算个良辰吉日,你这是拿我们寡母弱儿开心呢?” 四两草急道“我没有!那事是个误会,我是被人设计了。” 第一笙又是一巴掌扇过去,这次四两草有了准备,闪身一躲,解释道“真是误会,我怎么会欺负你们?更不敢拿你们开心。” 顾谙看着有些泼赖气质的第一笙,笑着随众人退守一边,欢闹地看戏。 第一笙迅速地上前纠住四两草衣领,恶狠狠道“不要以为有人撑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这是京城,讲王法的地儿。” 四两草弱弱回道“你方才还说惹不起我们家大小姐。” 第一笙被驳的没了面子,顺手抄起身边一根木棍,直直地朝四两草砸去,四两草不敢硬拚,只得夺路而逃。第一笙扔了木棍,忽地发现立在一边看热闹的顾谙。 两人对视一笑,互问了问“你出门都没人跟随吗?”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顾谙一计 街角的这家茶肆很清静,顾谙与第一笙坐在唯一的一间包房里,品着陈茶。 “我不懂茶,只要喝着比水的味道好,便觉着是好茶。”顾谙道,“但好像很多人都不信,以为我在谦虚。” “也许不是他们不信,而是因为他们懂茶,若信了你的话,便不能随心品茗了。” 顾谙点头道“也可作一解。看来第一家主是懂茶了。” “七门里做天下生意,茶叶生意是其中一桩,就这一点来说也不能算懂,我品茶,不为兴趣,只为生意故。” “我倒觉得这是种生存技能,因为第一家主需要靠掌握的这种技能去与人谈判、交易。” 第一笙道“顾大小姐今天邀我饮茶,不知何事?” 顾谙笑道“七门里第一家主当街殴打相师堂堂主,此事我怎么可能不过问?” 第一笙面上微红,下意识地想解释地一下,思量一番却又将嘴边的咽了回去,没有言语。 “第一家主为何欲言又止?” “早知顾大小姐护短,还是不说为好。” “第一家主既不想谈便不谈,那么第一家主准备如何补偿相师堂?” “补偿?”第一笙愣住。 “我是证人,能够证明你当街执凶殴打四两草。” “你!”第一笙只觉头皮一紧,咬牙道,“顾大小姐这是仗势欺人了。” “今日之事,不是你之错吗?即便闹到官府,咱们也占的理。” “那么四两草入室偷我儿子------” “当日在第门众长辈面前,不是说过设宴摆桌道歉来解决吗?” 第一笙冷然道“顾谙,你这么做有意思吗?” 顾谙向后靠坐,看着第一笙问道“没有意思,可我仍然做了,你不能奈我何,不敢计较,这就有意思了。” 第一笙霍然起身。 “七门里的生意如今你管几成?” 第一笙一脸疑惑地看向顾谙。 顾谙道“我想与第一家主做个交易。” “如果我不同意呢?” “第一家主信不信,我有千百种方法让你心甘情愿与我合作。眼下这种,是最简单,也是最和平的方式。” “你果真是仗势欺人。” “我仗了谁的势?顾相?皇上?第一家主若与我合作,也会有势可倚。” “如果我不同意呢?”第一笙再道。 “七门里你三叔、七叔可是很属意与我合作。” “相师堂的生意都是强抢得来的吗?” “过程不重要,共赢的结果才最重要。” “七门里并不是没有官家背景,如果北芷容不下我们,我们可以另觅东家。”第一笙仰头傲然道。 顾谙用手指空转着茶杯,道“我并不是不能与你和颜以待,但那样太费时,我亦接受不了。” “你什么意思?” “你们七门里是靠揭发章鲁叛国案才发家的。章鲁是我西席。” 第一笙心中一惊。 “这便是我不能接受七门里的原因。第一笙,我不瞒你,便是示了诚心。” 第一笙慢慢坐回座中。 “当年的案子已无从查起,你几个叔父在其中起的什么作用我亦不想追究,我欲与你合作,纯粹是想达到一种互惠的赢面。” 第一笙倔强地拒绝道“我自己很好。” “我也很好,比你还好。可是身为北芷子民,难道我们所做只为自己很好?” “顾大小姐,我是女流,只懂做一点小生意,不懂那些个国家情怀。” “知道我选中你的原因是什么吗?” 第一笙抬眼。 “外面都传七门里为了钱什么生意都肯做,什么阴谋诡计都能使得出。可是相师堂堂会那天,你跟我说为报南杞皇后恩情抵住家族异议,低价出售三千石粮食,令我对你刮目相看。” “不过江湖道义而已。” “我更欣赏你的胆识。听说你在出售这批粮食的时候提前得了官府批文。” 第一笙实话道“你说的对,我是北芷人,商人虽重利,但个人利与国之利我还是懂的。” “所以我才放心交待你去做一件事。” 第一笙警惕道“什么事?” “只要此事做成,我荐你做七门里家主。” “到底什么事?” “细则你不必知,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即可。放心,不会把你卖了,也不会把你做傀儡摆布。有些事相师堂出面太招摇,你替我去做,更方便。” “你想把我绑到你的船上,从此没有自由身?” “若为利益故,在一艘船上又如何?” “只为利益?”第一笙问完后又道,“其实此问也是我多此一举,只要你想做的事都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看来第一家主对我的印象很差啊!我得做些事情让你对我改观才好。” 第一笙稍低了头,道“顾大小姐会在意这些?” 顾谙摇头,换了话题道“关卡我已打通,第一家主明早便要起程。” “什么?” “事出仓促,为免被人抢占先机,我必须先行一棋。” “我就是先行的棋?” “京城七门里暂由三门和七门暂管。” “你说过不会追究他们的。” “据我所知七门里待你可并不好。”顾谙不答反问。 “先父有交待,要我千万护住七门里。” 顾谙叹道“风里雨里保住的这份家业,会成为你的拖累。” “这是我的命。” “此次出行,事关重大,凡事需谨慎,第一家主只需幕后辅佐,应酬之事自会有人去做,这样,你就会有时间照顾儿子。” “多谢。” “京城七门里无论出什么事,不要打听不要插手,我会替你保住家业,不会损了分毫。” “你究竟要布一个什么局?” 顾谙一笑“我说过不要打听。” 顾谙的不要打听劝退了第一笙,却劝不退四两草,自顾谙进府时起,他便追着其询问。顾谙被他问急了,将了他一军道“我问你,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棍棒加身,这是个什么状况?” “她是女子,我得让着她,不敢还回去,怕伤了她。” 顾谙气笑道“从前与人打斗时怎么没见你怕伤了谁家的女眷而罢手的?” 四两草嘻嘻一笑“旁人怎能同她相比?” “四两草你能不能要点志气?在第一笙面前那么低声下气。” 四两草与顾谙熟稔,并不在意顾谙的挖苦,而是反驳道“那个太子待你不也小心翼翼?这会儿已坐在客厅里一个多时辰了,茶水都续了两壶,你再不回来,我瞧着都要变成桃木杆了。” 顾谙听说南宫轶来访,停住脚回头对四两草道“我与第一笙说好她明日一早便起程,你也准备一下。” “要提早?” “我今日在御书房看到皇上的奏折,东盛使团两日后进京。” “可要我尽早与峻岩公子碰面?” “不必,面上的事峻岩会做的很好。这会儿他应该已经疏通好关系,支好门面等着你们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他与她说 顾相端看着南宫轶,很有种瞧姑爷的感觉,问话很快由国转至家,由家变成人,年龄、性格、爱好,询问巨细,喋喋不休之状像极寻常老翁。 顾谙进厅入耳几句,直觉自家老爹絮叨地有些过了,又听着南宫轶礼貌恭敬的答复,不由莞尔一笑,这二人竟有些翁婿相惜之感了。 顾相甫一见顾谙进厅,眉眼生笑对南宫轶道“她这性子,我这个做爹的已是管不了,看你的本事了。” 南宫轶坦白道“相爷若无计,晚辈更无本事了。” 顾相捋着颌下短胡,哈哈大笑,寻了借口离开客厅。 南宫轶道“听说你被宣进宫了?” “拜你所赐。” “难不成小皇帝对谙谙存了非分之想?” 顾谙点指着南宫轶的脑袋“他还是孩子,哪懂这些个?” 南宫轶趁势拉住顾谙的手,讨好道“谙谙,你在南杞时我可是费心邀你游玩,来了北芷,你也该尽尽地主之谊。” “单以邀字论,我也可以做做样子的。”顾谙挑着南宫轶字眼笑道。 南宫轶装作委屈道“我为佳人来------” 顾谙抽了手,一本正经道“佳人若不理你呢?” 南宫轶捧着心,亦一本正经道“心会疼。” 顾谙立时绷不住,直笑得眼角溢出泪。 南宫轶虽是随心而发,到底做这些个小姿态,一时竟有些后觉的羞赧,看向顾谙也笑起来。 对面屋顶,三娘子与女姁各执着酒壶,观看着室内的乐趣。 “原来,还可以这般。”女姁不无感慨道。 三娘子倒不在意道“你不知的事情多了去,一如没有人会想到我们俩人就爱扒在屋顶看府内风趣。” 女姁转头,两腮泛起微微醉红,妩媚风流之态尽显,她向三娘子身边靠了靠,道“活了一大把年纪,也没学会这种风流,着实冤枉了些。” 三娘子摇头道“你若想风流,自可寻人去。” 女姁指着自己道“我!我是老太婆了,这世上谁人年纪比我大?我寻谁风流去?”女姁将手抄进三娘子腰际,整个身子软软地靠在她的身上,“风流事只有年轻人才能做,且只有他们做出来的才养眼,瞧,他们俩个,甜美的样子腻死人了。”女姁嘴对着酒壶,又灌了一大口,接着道,“腻的我想拍死那个小子。” 三娘子笑道“女姁,你年轻时爱的那人,的确是爱错了。瞧,他留着你的大都是悲伤,这样的人,回忆起来有什么意义呢?” 女姁突地起了情绪,道“三娘子,悲情才最伤人,也因为伤人才更容易动心。我蹉跎的人生幸亏有这些伤心事可陪伴,否则,活着有什么意义?” 三娘子道“我一生未爱过男人,难道这一生就没有意义了?” 女姁肯定道“你是白活了。” 三娘子气结。 檐下,陈娘左右手各抓着一只鸡仰脖喊道“好儿媳,你是要吃香酥鸡还是红烧鸡?” 女姁满腹的深情突地被打断,有些恼道“我又不懂烹食,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陈娘没有得到答案,又喊道“好儿媳,我今日给你做个甜口的可好?” 女姁看对面室内一对璧人的甜腻,道“不吃。” 许是陈娘喊声太大,又许是被人偷窥会背后生刺,顾谙终是瞧见对面屋顶上看戏的两人,怒气顿生,从椅上一高蹦起来,奔至门口处指着两人,还没开口,屋顶上已没了人影。顾谙更气,伸着的手指握回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南宫轶不解问道“谙谙?” 对过,陈娘举着两只鸡,一脸开心地问顾谙“香酥还是红烧?” 顾谙怒气未消道“吃素!”“嘭”地一声关了门 陈娘没反应过来,再想寻问时却见顾谙连窗户也关上了。一头雾水地喃喃道“可是我想做香酥鸡。” “谙谙你冷了?” 顾谙回头看着一无所知的南宫轶,挤出一丝笑意道“我关上门窗想和你密谋篡位,可好?” 南宫轶一怔,道“别闹。” “和你亲热可好?” 南宫轶当真道“好!” 顾谙娇媚地笑着朝他勾勾手“来啊!” 南宫轶觉察出异样,眨眼思忖着到底未敢上前。 三娘子与女姁背抵后墙,对视而笑。 “你说她会不会跟出来骂我们?”女姁担心道。 “不会的,她与南宫轶还有正事要谈。” “难道不是正事?” 三娘子稍一迟疑,竟忘了顺气,身子向下一滑落地。三娘子抬头,道“女姁,你真是无药可救了。” 女姁嘻笑道“她不敢质问你,可我得避一避那丫头。” 三娘子道“反正是你出的主意,与我何干?” 女姁甩下一句“就知道你不厚道”,凌空一纵朝府外梧桐树飞去。 三娘子则拍拍手,抻抻衣襟,自语道“许久未逛街了,今日逛个痛快,不晚不归。” 顾谙看着一碟绿得不能再绿,不见一点油星的青菜,看着满脸真诚的陈娘,压住喷涌欲出的火气问道“三娘子与四师呢?” “谁知道呢?一转眼儿就没影了。” “所以只有我来享用陈娘的这盘青菜?” 陈娘指着南宫轶“还有他。” “府里其他人呢?” “我为什么要管其他人?”陈娘不解道。 顾谙还陈娘一脸真诚“四师非常喜欢这道菜,从现在开始,连着七日给她做这道菜,就照这个做法做,告诉她,一棵菜叶都不准剩。还有,禁她七日足。” “你是要罚她吗?”陈娘一脸警惕。 顾谙堆着假笑“不是,四师爱美,所以喜欢这道菜。” “哦!” 南宫轶并不介意青菜寡淡,吃得有滋有味。 “你倒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 “我对食物素不挑剔。”南宫轶笑道。 “该不是小时饿过吧?” “母后生产时我藏了三天,三天水米未进,从那时便不挑食了。” “怕她生了皇子?” “我跟谙谙皇宫里没有人喜欢我,太后喜欢母后,希望她能诞下太子;母妃被赐死后父皇神智有些恍惚,根本顾及不到我;我没有亲人可靠,朝堂上那些官员见到我时多是敷衍,私下只会议论我的去留。很多时候我都是溜到太学后山,在树上呆一天,后来胜师令师姐半月进宫一趟教授我,我算是有了安身倚仗。”南宫轶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没有任何情绪。 “做太子做到这你份上,算是极品了。” 南宫轶一笑道“天下人传我性软可欺,亦传我六艺皆精,都讲的清出处的。” “那么半璧公子呢?” “什么?” “半璧公子是相中你什么,愿意襄助你呢?” “谙谙相中我什么,愿意喜欢我呢?”南宫轶不答反问 “你与我所识的皇室中人不一样,你是泾渭分明的人,对与错、真与假,都不瞒人。我喜欢你这份真。” 南宫轶笑道“谙谙这话矛盾,既已有错与假,如何存真?” “你做错做假时都会告诉我,我喜欢这样的南宫轶,对我敞开心扉心底无私的南宫轶。” “如此,谙谙的喜欢可不及我。我待谙谙,优点、缺点都喜欢。” 顾谙一皱眉“我有缺点?” 南宫轶笑道“吃了这盘青菜就没有缺点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顾谙二计 天终是热了起来。 顾谙坐在府内最高的假山凉亭上,垂着两腿,名曰消食。 南宫轶不知从何处得的食盒,撤去夹层,摆在石桌上,道“看看这几样点心可合你心?” 顾谙瞥了一眼道“我回府就不吃外面食物的。” “我看着人单做的。” 顾谙摇头道“不吃。我这人矫情,你不用在意的。” 南宫轶挨着顾谙坐下,道“我可以学厨艺给谙谙做好吃的。” 顾谙取笑道“你是储君,虽说窝囊点,但终是要继承南杞帝位的,给我做点心?我有时间品食,还怕你没时间去学呢!只怕这会儿刚揉了油皮,就有边疆大事要商议,你怎么办?总不能备着面案与大臣议事吧?” 南宫轶没有放弃道“谙谙最喜欢吃什么点心?” 顾谙随口道“我喜欢吃薄饼,巴掌大小,卷成筒蘸蜜糖吃,最多一次时我吃了十张。” “是府里厨子还是陈娘做的?” “他们都不会,是弥故烙的,只有弥故会烙这种饼。” 南宫轶听着,“哦”了声便不再言语。 顾谙依旧晃悠着两腿,侧脸问道“东盛使团入京这事你怎么看?” “撵着脚步跟来,自是别有企图。” “随使团一同进京的还有东盛三大商铺组成的商团。” “以此看,这番进京独我南杞消极不作为。” “我有一计,想邀你共同赏玩。” “愿洗耳恭听。” 顾谙却卖了关子,道“在这之前,你先告诉我,你送给唐不敏的二聘是什么?还有大聘是什么?” 南宫轶瞧着顾谙忽地小心眼的模样,心里一阵好笑,道“谙谙,这些时日我大都与你在一处,真心不知这些事情,倘谙谙答应我的求亲,我倒可以说说送你的聘礼。” “北芷与砚城不同,咱们没有那么多规矩,结个亲还得送三次聘礼。” “谙谙的意思,我只需送一次聘礼即可?” “你想多了吧?” “是谙谙引导的好。” 顾谙看向南宫轶道“南杞送给唐不敏的二聘是一匣黑珍珠。” 南宫轶一愣。 顾谙幽然道“听闻南杞珍珠湖里黑珍珠一年不过十余珠,一匣之量该有七八年产量了吧?若以粮食论,这得多少石?” 南宫轶错了错牙。 “东盛使团携商团提出几项合作意向北粮东调、共同开采矿石、丝绸绣品的共享、马匹兵器的最大利益化。” 南宫轶虽有些不适应顾谙跳转话题的思维跳跃,但还是深思起来。 “东盛近几年学习北芷种植方法,加上这几年风调雨顺,收成甚是喜人,听闻东盛在民间的几大粮仓早已蓄满。北芷矿石的产量就像一块肥肉,一直是各国眼馋的对象。说起丝绸绣品天下最有名的当属你们南杞,所谓的共享不过是北芷‘衣锦绣’与东盛‘锦瑟缘’的合作。至于马匹兵器的最大利益化,民间叫法叫走私,且是官方授意的走私。”顾谙只是说明问题,并不提出解决方法与意见。 “北粮东调,一来是减少北芷粮食的存贮量,二来是东盛为战争储备军粮;北芷最长的那条矿脉正与南杞龙脉相连,东盛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而丝绸绣品的共享,东盛这是想合两家之力,击垮我们南杞绣业;至于马匹兵器,这是东盛欲与北芷联手的诚意,北芷需要东盛的冶炼技术,东盛这是用走私的方式达成两朝的合作。” 顾谙道“商团背后是各国最高利益的象征,君王所争即天下。南宫轶,东盛对唐不愠自立的推波助澜,到如今对北芷经济、军事的参与,其野心的膨胀与暴露的确已至路人皆知了。” “北芷的态度是什么?” “皇帝今晨接见的使团,东盛官方照会很谦卑,希望两国能和睦相处,不起战事,且许了东盛国的九公主于我皇,准备择良辰吉日送亲,不过被皇帝以年龄太小相拒。” 南宫轶定睛看向顾谙,思考半天到底没有说出来。 “你以为东盛会向我求亲?” 南宫轶不置可否。 “刖汀与我的仇怨,东盛敢下聘书吗?不怕我搅的他们家国不宁?再有,你为什么认为东盛会向我求亲?” 南宫轶一笑“谙谙是宝贝。” 顾谙嗔了他一眼,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来出将,我来土掩,与东盛做个游戏可好?” “什么游戏?” “东盛国这么大阵仗,南杞竟也能沉住气?” “以母后的性子,她不会束手。” “虽说有你与唐不敏的婚事做盾,南杞与砚城达成某种形式上的共识,可这种共识只基于没有更大利益出现,倘我许以更多利好,你说唐不愠会不会抛妹投荣?” “谙谙想说什么?” “既是玩游戏,人多才热闹,不如带唐不愠玩一玩?” “所以谙谙的打算也是只带我玩,却不告诉我此计何出?” 顾谙无赖地一笑,道“说邀你赏玩,便不会隐瞒,可是我不开心你送给唐不敏那么多黑珍珠。” “那不是我送的。” “是以你的名义送的。” 南宫轶无奈道“依谙谙之意,想怎么办?” 顾谙狡黠地一笑,道“你把珍珠湖送与我,可好?” 南宫轶看着顾谙可爱的脸,痴恋道“谙谙便是要天上星月,我也要誓死为你摘下。”顾谙静静等着下文,“可是国土分毫不能赠。” 顾谙突地一笑,收了玩心,道“南杞这些年是三国中发展最慢的国家,倚仗先祖的荫功维系着大国的根本,反观东盛,强国之势已成,再加上其地理位置的优势,已将南杞比将下去。” “朝堂政见的不统一及官员的疏懒所造成的弊端。” “你不觉得自己在回避责任吗?” “那依谙谙之见,我该如何应对?” 顾谙看向南宫轶,道“你确定要听一个北芷人讲时局?” “我想听。” “天下本三国,如今唐不愠自立,取得南杞与北芷的照会,得到认可,那么循唐不愠者必会叠出,也就是说想称王称霸者会层出。不出三年,天下必乱。这是东盛这样的强者最希望看到的局面。北芷如今做不了强者,一直在东盛与南杞夹缝中生存,若从东、南两国中决出王者,南宫轶,我选择你。” 南宫轶一怔。 “南宫轶,我以相师堂主及北天女峰掌门身份,换你一个保证可好?只要你在帝位,十年内不要对北芷发兵可好?” 南宫轶敛了眼中温润柔和之态,迸出两道精光,问道“谙谙,此话可做真?” “我以己身搅乱时局,拱你而出,你可愿意?” “我之平庸------” 顾谙并不点破,道“便当我是赌一把吧。”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谙谙三计 夏雨,瓢泼如注。 南宫轶站在窗前看东盛使团将马匹掩进苫布下,有秩序地忙碌着。 胡尘侍在一旁。 半晌,南宫轶回头再次问道“七空大师确实说不娶她便不能替她改命?” “是!大师说纵使改命也要依天意而行,他说顾谙命中,三十而终一个活法,改命又一个活法。两个都是天意。” 南宫轶眉头一皱“这是个什么说法?” “属下不知,大师说日后便可知。” “大师还有什么交待?” “大师说太子日后但有事请自请入刹询问,不要再假手于人。” 南宫轶微微一笑,转身回座,道“皇宫可好?” “关于顾氏聘礼一事,皇上与皇后为此事争吵了几次,皇后着礼部拟办与唐姑娘的婚典,皇上下旨令礼部筹办北芷聘礼一事。还有,唐姑娘离了皇宫,不知去向。” “礼部侍郎那个墙头草于是做了两手准备?” “是。”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什么时候能到?” “工序太过复杂繁琐,还需月余。” “这次齐聚北芷,意义重大,出不得差错。发一则消息出来,就说风缈阁半璧公子已入江湖。” “太子何意?” “有些事需要这位公子去做。” 胡尘顿了一下,问道“太子会在北芷留多久?” “夏安居后胜师会到北芷,她准备明年春举行三峰聚会,届时我与她一道。” “是!” “有事?” 胡尘想起临行时皇上的叮嘱,遂道“没有,只是随口一问。” “我入北芷多日,仍未见到照夜公子与简兮公子,谙谙应将他们都派了出去。遣人盯着,我需要借相师堂的手眼掌握一些事,处理一些事。” “是!” 胡尘刚迈出门口,便见顾谙执着黄骨玉伞站在院中看雨景。 “顾小姐好!”胡尘打过招呼。 顾谙点头示意,并不言语,只是指向对面还在张罗的东盛使团。胡尘瞄了眼,又看了眼车辙痕迹,思索起来。 顾谙这才问道“是金财还是兵器?” 胡尘愣道“他们胆子这么大?” “东盛使团规格是大了些,但显出对我北芷国的诚意,我想任谁都无法拒绝的。再说你家太子出门也不是轻车简从啊!” “太子仪仗是依规,他们是使团,规模之壮且堂而皇之,我倒觉得有示威之嫌。” “是你觉得东盛有示威之嫌还是你们太子认为的?” 胡尘警觉地看了顾谙一眼,没有马上接下去。 “不必这么警觉,我与你们太子除了谈情说爱之外,也讲国家之事,” 胡尘低沉道了声“是”,并不能看出他的情绪。顾谙未在意,仍道“一骑胡尘,半璧公子的贴身护卫,半璧公子能派你跟随南宫轶左右,辅君之志彰显。” “世人亦知简兮公子对相师堂的相助之情。” 顾谙抬眼看向窗边的南宫轶,继续对胡尘道“简兮之助只在江湖,和你家公子不同。立场不同,使命自也就不同了。” “我只听命公子做事。” 顾谙侧身,道“听话做事是好事,可是关键是听谁的话?” 胡尘愣住了。 “我没有散人的习惯,所以有些事即使知道,也不会多嘴去说。” 胡尘心下微惊,依然没有言语。 “还好我与你的皇帝主子目标一致,届时有些事情可能要通过胡大侠帮忙传递一二。” “相师堂果然厉害。” 顾谙一笑“风缈阁守卫森严,我确实没有打探出更多关于半璧公子的消息,但我在南杞皇宫有密探,这话胡大侠可听得懂?” 胡尘微一拱手道“佩服。” 顾谙转身,走至胡尘身边时,轻声道“请转告你的主人,我希望看到他的诚意。原话传达,他会明白我想要什么的。”顾谙说完执着黄骨伞踏上台阶,拐进驿馆二楼的廊下,收伞与南宫轶对视一笑。 “顾大小姐,雨天莅临,是有要事?”南宫轶笑问。 顾谙将伞倒放在廊下,有些懊恼道“你若没兴趣听,正好回去凭栏看雨发呆。” 南宫轶回头看胡尘消失在雨中的身影,才道“谙谙也可以在我这儿发呆。” 顾谙落座,没理他的敷衍之词,道“你就不好奇东盛都带了些什么来?” “好奇有什么用?他们会把真正有用的东西带进会国馆?” “话虽如此,但一箱箱严严实实地抬进驿馆里,也很诱人的。” 南宫轶坐在顾谙身旁,但笑不语。 顾谙继续道“太妃兄长、天子之舅、北芷第一将军,此时在城外赴东盛太子宴。你知道今日与贺将军共赴的还有谁?” 南宫轶微怔了下问道“谙谙这是想试探我,还是要考我?” “两者有什么区别?”顾谙反问道,“不管哪个,总是你手下办事,你得消息,我不过是与你做事后讨论。” 南宫轶如实答道“我是临时起意与谙谙来北芷游玩,身边可用之人不多,打探消息也受掣肘。所以我只知齐佑今日会宴请北芷两位官员,但是谁还不知。” “铮王。”顾谙道。 南宫轶思忖道“铮王投靠了东盛?” “不能算投靠,算互利的关系吧。铮王对王室一直心存恨意,想要取而代之,东盛觊觎北芷疆域,两者达成共识也不算意外。” “贺萧与铮王曾于战场对峙,怎会再与他同席?” “你好像比较关心贺萧?” “铮王野心昭昭,贺将军一心为国,若被人陷害,总是国家损失。” 顾谙笑道“我皇不是那等昏聩无能之辈,仅凭一席宴便定人罪。” “那些护佑边疆,为国厮杀的将士,是最辛苦可敬之人,这样的人不该被人算计。” 顾谙抬眼“贺萧让你想起了谁?” 南宫轶神情肃穆道“十四岁时我奉师命隐匿身份随军在外征战两年,亲见将士在外的不易。南杞多烟瘴沼泽之地,一旦身陷几不可活,即使这样,也无人叫屈喊苦。其间,我与将军建立起深厚的情谊。两年后我又奉命去刑部学习律法,但和将军仍保持书信来往,期盼着将军回京述职与其欢聚,可是我们还没来得及聚,就惊悉将军因惹怒了地方权贵,被下了大狱。我私下查访此案,可没几日就得到消息,将军被处决了。” 顾谙看着眼中闪过伤痛的南宫轶,道“我曾听父亲说过。你说的是南将军,后来南将军部谋反,占据南杞极南之地,与朝廷对抗。” “是!”南宫轶吁出一口气道“未能救下南将军,加之母后责令我不许插手,我至今不敢与南将军部相认。” “那权贵是严氏宗族子弟?” “是!”南宫轶神色落寞道,“南将军事后,军中士气萎靡不兴。” “所以你怕此类事上演?” “大厦毁之一瞬,但建立起来却非一日可成,更何况在废墟上重建?我时常后悔不能追究此事到底,至少为南将军挣一个身后名。” “那个严氏子弟还活着吗?”顾谙突问道。 “活着。” 顾谙叹道“南宫轶,这就是我喜欢江湖的原因,快意恩仇,与朝堂不同。” 江湖,人人称羡的江湖,离南宫轶何其远?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卿之诚意 窗外,大雨骤停,天瞬时变得清朗起来。 顾谙单手扶着廊柱,回头看一身锦服的南宫轶,莞尔一笑。 “咱们确定要拜访贺将军?” 顾谙点头,道“见识一下北芷第一将军的风采。” “他是国之柱石,我是南国太子,贸然登门,会被别有用心者诟病。” 顾谙又笑“咱们去南杞查案时与贵国岳氏叔侄多有接触,若依你言他二人岂不受我连累?清者自清,这是世理。” “这个世上,被谣言所杀者多矣。” “杀他们的不是谣言,是他们自己。”顾谙边说着边走下石阶,阶上还洇着浅浅淡淡的水印,顾谙觉得好玩,专挑着干透的地方,轻拎着裙摆,单腿一蹦一蹦地朝向跳着,偶尔侧目盯紧南宫轶,喊着“快点”。 很多年前,他也像今日这样站在阳光里,看两个小宫女在花园里欢快地玩着,他的心荡漾地也跟着起伏跳动着。那时他不懂这种春心的萌发是每个少年的成长过程,他开心地加入她们之中,围着御花园那株石榴树左右绕跑着,小宫女拉着他的手,咯咯笑着,那如水模样娇俏可爱。可是,他却倒在花海中。 皇宫炸了窝地惶恐,人人噤声,都道太子中了邪,皇后召了宫中巫师,在宫中禳法祈福。 从那时起他知道自己不是中邪,而是不敢靠近女人。 女人是刺,像娘,总会在自己满怀希望时突然刺来,刺得伤口越来越深;女人是锋芒,像母后,用她自以为最好的方式包裹着他,从未想过他已窒息难耐;女人如影,似唐不敏,总会在不经意出现在面前,像一汪深潭水,随形,心惊。女人还像春寒吧?就像宫里的女倌、侍女,他的疏离对她们而言,也是春里那一抹寒吧? 顾谙对于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形容?她不是春里那点红,却带给他整个春日的暖;有时她如夏日骄阳,炽烈地烘烤,于他却是恰到好处的张扬。安静时她是美丽的,举手投足让他飘然;跳脱时她是欢愉的,即便张牙舞爪的样子也是可爱的。她也会悲伤哭泣,那时她像娇弱的雨中花,只为等待撑伞的他。 是啊,她不会是雨中花,不会真的等待一位伞下的君子,可他愿意这样去形容自己与她的关系。 如现在,少女眯着眼睛望向他,眼神清澈。 他喜欢她的眼神,没有杂质,只有他。 他喜欢她喜欢他。 街道两旁不时有孩童冲出来,嘻嘻哈哈地玩闹打斗着。南宫轶忙着穿梭在孩童中间,反受到他们一通嘲笑。南宫轶没有和孩童玩耍的经验,讪讪地躲避着,却被一群半大小子拥搡到一棵枣树下,不知谁摇晃了下枣树,紧接着小子们一哄而散,雨滴夹着白里带青的花儿落了南宫轶一身。 走在前里的顾谙适时回头,看着南宫轶笑道“北地的待客之道,可还受的?” 南宫轶扫落身上的枣花,亦笑道“我如今不正在入乡随俗?” 顾谙指着跑在头里,还回了下头的少年道“他叫远行客,简兮公子的弟子。” 南宫轶微愣,随即答道“原来这待客之道是有出处的。” 顾谙等南宫轶走近,帮他捡落几棵挂在肩头的枣花,感觉自己像温柔贤惠的妻子,心中一动,道“女子十五及笄始得字,我亦如是。”顾谙抬眼认真道,“我的小字简兮,从此后,你可以叫我简兮。” 南宫轶呆在当场,从心到口,一阵苦楚升起,好一会儿他才小心地问道“你用他的名字做小字?” 顾谙为南宫轶的一根筋捉急,却也没有点破,故意扮作一脸懵懂,问道“不好听吗?” 南宫轶神情恍惚,喃喃着不知说了些什么, 顾谙好笑道“本想逗逗你,谁知你这么无趣。” 南宫轶认真道“名姓这事岂能用来玩笑?” 顾谙摆手,逗趣之心变成无聊之意,道“听你的,以后不提便是。” 南宫轶得了保证,才缓了神色,道“谙谙别拿这事吓我。” 顾谙长叹一口气,只得点头。 转过两条街,二人眼前现出一排排青砖黛瓦老宅,掩映在茂密林中。 “这是将军府?”南宫轶诧异道。 “更确切来说是贺氏宅,依他们家的祖训,生子盖一室,产女种一树。瞧这房前屋后,看来贺氏人丁兴旺啊!”顾谙又回头跟了一句“我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了?” 南宫轶一噎“不是有点,是有些。” 顾谙一哂“这里虽无高墙大院,却是敕封的公侯府。” 待两人走近南宫轶才发现所谓密林竟是些果树,这时节各种果儿花儿地缀了满树,树下种着长生果,顾谙指着花叶道“长生果的花儿是互生的,小叶昼开夜闭,很有意思的的植物。” “谙谙若不说任谁也不会相信这里是公侯府。” “贺氏这一代家主就是贺萧,不过他常年征战守城,所以族中之事都是由妻和族中长辈在处理。贺将军与家父有些交情,我唤他一声叔叔,小时还跟随他习过一阵兵法,我于此道没有什么悟性,但中断了。” 两人边聊着边走近大门,顾谙轻扣木门,里面有了回应,很快有家仆开门,与顾谙行了礼,道“将军刚归,淋了雨,正在换衣,让姑娘去正院等候。” 两人随着家仆拐过一道雨廊,挨着右侧行了一会儿,转进一道月亮门,里面豁然开朗。家仆低身行礼退步而返。 “这是正院,只有贺将军归府或处理族中大事时才会打开。此处家仆止步,历来只有婶婶一人在清扫。”顾谙解释着,“贺氏家规很严,很重礼教的,不像行武之辈,倒像学究愚儒出身。” 院子除正中一处空旷的练武场外,再无其他构造,除三间正房外,东西各有数间厢房,建筑古朴周正。南宫轶抬头看正房横匾上草书的“未勒”二字,赞道“温而不柔,藏头护尾,字尽而力收,没想到贺将军还是位书法高手。” “这是我的字。”顾谙道。 “我见过谙谙的字都是楷书,原来谙谙的草书更胜。” “我这人虽不爱习兵法,倒喜欢听战事。有一次听贺将军讲他带兵征战,气氛使然写了这两个字,将军觉得意境不错,便用在此处。” 南宫轶一笑“南北文化确实有差异。” 南宫轶话音刚落,房门从里被打开,走出一位身材娇小的妇人,端庄素雅。顾谙正身行礼“婶婶安好。” 妇人牵住顾谙的手,爱怜道“坏丫头,你有多久没来看我了?” 顾谙退后半步,对妇人道“带朋友来拜访贺将军。” 妇人笑而行礼,对南宫轶道“夫君换装,客人稍待。” 顾谙贴近妇人身边,和妇人比着身高,欢喜道“婶婶,我比你高了。” “你是花儿正盛时,我是老太婆了,腰都偻了,只有你调皮,回回和我比这个。” 顾谙嘻嘻笑着,在妇人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惹得妇人一脸的嗔怪。 南宫轶心中纳罕北地待客礼仪果是不同,客至门口竟没有请进的道理,却哪里有顾谙所讲学究愚儒之象? 南宫轶正思量间,妇人身后有人形现,高大威严,黑炭如漆,立在妇人身后,有如巨塔。 顾谙执礼道“贺将军安好!” 贺将军双眼如炬,上下打量着南宫轶,对顾谙道“是他?” “是!” 贺将军抱拳道“北芷贺萧。” 南宫轶依样回礼“南杞南宫轶。” 贺将军做个“请”势,夫妇两人分立房门两侧,将顾谙与南宫轶让进室内。 顾谙让了半步,南宫轶走在头前,入室便见堂内横字幅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几人入室站定,顾谙看向南宫轶道“今日请南宫太子入未勒室,是为表诚意的。” 南宫轶看向顾谙,不解。 顾谙又道“司北空,相师堂日奇堂堂主。” 贺夫人亦笑“司北空,见过南宫太子。”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歃血为盟 北芷相师堂因缘际会入朝阁,以其精准的眼光,霸道的手段,凌厉的执行力辅佐海氏,使北芷近百年不生战事,在民间赢得一片盛赞。只是自这一任家主顾延龄始,相师堂在朝局上的作为日益减少,更多的是参与到江湖中去,与天下各门派熟络交好。南宫轶一度也以为是顾延龄的少作为思想及其与海氏百年约将至之因才使相师堂有退出朝堂的打算,原来是韬光养晦起来了。 “也不算韬光养晦。”贺萧道,“我不是相师堂人,不听从他们调遣,但夫人是相师堂八堂主之一,相师堂之事即是贺家事。” 南宫轶却道“却不知三位的诚意是北芷天子之意,还是相师堂一家之言?” 顾谙不讳道“是我的主意,所以才会与你订十年之约。北芷国主幼小,不是你们的对手,皇上需要时间成长。” “谙谙想在北芷皇帝身前设一个屏障。” 顾谙立刻道“相师堂愿做你的屏障。” 南宫轶抬眼,眼中问询,话却没有问出口。 司北空心自明了,对南宫轶道“夫君庚金之命,我却是阴木之命,两命相合利阳木。这是照夜给我的命判。” 南宫轶没有听明白司北空话中之意。 顾谙道“雍城是北芷第一屏障,今日,贺将军与你亦立十年约,十年不生战事。” 南宫轶却对谙谙严肃道“国家政事岂是你三言两语可定?又岂是两人凭语决断?” “砚城与三国的不战和约倒不是三言两语定下的,为保砚城中立之势,四君子斡旋方得,如今不也是轻易被废?我顾谙虽一介女流,不与诸君立于朝堂,却敢应承今日之言,相师堂愿以己身之力护佑两国,促十年不战之约。” 南宫轶提出疑问“一个江湖门派,如何立于朝堂之上,搅动风云?” “吾辈虽草莽,亦知生命之贵,不愿战事起。”顾谙道,“但有伐两国者,我相师堂愿做先锋,只至最后一人。” “我并非此意。” “此亦我相师堂人之志。”顾谙道。 “大丈夫一言九鼎,南宫太子若同意顾谙之举,贺某愿与太子歃血为盟。” 南宫轶再次抬眼看向顾谙,心中百感交集。 屋内,有人盟誓,屋外,有人静默。 司北空看着脸色安静的顾谙,先开口道“你其实可以留在屋中作证人的。” “婶婶也觉得我此举莽撞吗?” “不但莽撞,还胆大。” “阴木嫁庚金,利阳木。我愿这阳木者万民。”顾谙道。 司北空笑道“当年有多少人说我嫁贺家是相师堂施的美人计?难道就无人信我是为爱嫁得贺萧?非得端出个‘美人计’来做说辞?你瞧我的模样,哪里形容得出‘美人’二字?” 听到司北空的玩笑话,顾谙脸色和缓,道“许是人家觉得唯有美人计可衬二位之姿。” 司北空看着院中空空的莲缸,道“其实你不用这般费心,北芷的命运不是凭你个人可以改变的。” 顾谙顺着她的眼神,亦看那口缸,问道“又没养活?” “是,七空大师说养活了这缸莲,我才有女儿命。院中套院地盖了五间房,连棵小树苗都没栽下。” 顾谙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展颜道“看婶婶生了五个儿子,我相信您是因为爱将军才嫁他的。” 司北空“呵呵”两声又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何苦这么拚命?” “婶婶,我生在北芷,视自己为北芷人,可我也是相师堂人,从异域而至,终要奉祖命归根。婶婶,矛盾在身,真不是好滋味。” “谙谙,圆满是大境界,但不是人人皆可得。” “走到如今断无回头之理。” “你可问过八堂及众家兄弟,还有谁愿意回异域?”司北空转头看向顾谙。 “不能问,问过军心就散了,不到百年期满,不能问这个问题。我相信相师堂来到这个世间有因,将来咱们的归处老天也会给一个结果。” “既如此,多思无益。”司北空道。 “我要保北芷,亦要找结界,这恐怕就是我活着的意义了。”顾谙苦笑道。 “你还有屋里那位太子。听说他向你提亲了?可打算应了?” “这天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再不羁也不能视他已定的婚约为不见。如今东盛访我国,必有所图;咱们与南宫轶盟约就要保证他坐稳帝位;乾国唐不愠虽说愿意与我国交好,但他向来是个利益至上之人,不可全信,要想个制胜之策,使他只能近北芷;壶中天捎来话儿,过冬时还要补一场及笄礼,那位老太太是个爱闹的主儿,我还不能拒绝,这桩桩件件都需要处理,哪还有空去想这事?” “难道爱不爱他也要费神去确定吗?”司北空直言道。 “爱?”顾谙困惑地看向司北空,“婶婶不是告诉我,爱情是最让人说不清的。” 司北空长叹道“丫头,听话哪里只有听头不听尾的?爱情这种事是说不清楚,可愿不愿意嫁给他你想的清楚吧?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犹犹豫豫的就不能叫爱情。我是觉得若为这个人而嫁那就是爱情,若为旁的而嫁就不是爱情。” 顾谙顿了下道“至少现在还不是嫁他的时候。” 司北空一瞪眼,指回屋中道“你把人领来,歃血为盟,结果却说不嫁?你不嫁他还怎么拢住他?” 顾谙失笑“南宫轶是君子,不会违背盟约的。” “所以你不打算用美人计?” 顾谙抚额无语。 “听说你收了个女弟子?那我女儿怎么办?” 顾谙没有回答司北空的话,反而问道“南宫轶常说我的想法很跳跃,他有些跟不上,您说这是不是吃了你三个月奶水的问题?” 司北空眨了眨眼,认真道“不是,我五个儿子都不这样。” “也许这种习惯传女不传男,婶婶该磨磨性子,不然生了女儿,青出于蓝,会闹翻天的。到时我管教起来您可别心疼。” “不心疼,只要你肯把她教得同你一般无所不知就好了。” 顾谙摇头。 正说间,两人身后房门轻开,南宫轶与贺萧走了出来。 “事情办完就走吧,我们不留客。”司北空开口就逐客。 顾谙习惯司北空的抠门,不以为然道“正好约了两位王爷。”顾谙看了眼院中的莲缸,笑道,“就不打扰二位了。” 司北空拉住欲送客的贺萧,低声道“生女儿要紧,他们识路。” 南宫轶回头看着紧闭的大门,问顾谙“你不是说贺家很重礼教吗?” “是啊!” “客过不待茶?客归不送客?” “自是礼仪周全的。”顾谙解释道。 “那为何待咱们这样?” “那是她没把你当外人。与将军熟识的人都知道,将军回京,除非公务,否则不要聚会宴请,贺夫人是不准将军流连这些的,而且即便这些人登门,也不会有茶、有座、有宴请。” “为什么?” “无茶无座,是告诉你快点办事快点离开;无宴请是因为喝酒伤身。” “为什么不许?” 顾谙大咧咧道“贺将军甚少回京,自是要抓紧时间生女儿啊!” “生女儿?”南宫轶越听越糊涂。 顾谙指着面前百余棵的果树道“如果你年年伸手去拿别人的果子吃,自家一粒果儿都没有,会是什么感受?” 南宫轶恍然。 顾谙止住脚步,道“贺家是重礼教宗法,但那是从前,现在婶婶来了,就变了。” “你们相师堂人都这这么与众不同吗?” “你所见不过相师堂一角。”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风云动矣 贺、隽两位王爷端坐北山凉亭,看对面园林里劳作的人们。有仆人跑近禀报。坐于东的贺王海一弦笑着对对面的隽王海一沣道“这么快就到山下了?” “那位太子也在?” 海一弦笑道“照邺如今不都在传他二人形影不离吗?” 海一沣冷然道“她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名声,是想做文章,还是被那人迷惑了心?” “你这话醋意这么大,难不成真对她上了心?”海一弦取笑道。 “咱们北芷有多少才俊,她竟看上南宫轶那么个软包?”海一沣起身道,“走吧,去迎一迎她。” 海一弦又道“哥哥,别怪我没提醒你,喜欢她可不会有结果。” 海一沣辩解道“毕竟一起学过骑射,我这是关心一下同门师妹,哪里是喜欢?” 海一弦也不揭穿他,随他步行。 从半山腰向下望去,依稀可见顾谙与南宫轶的身影,两人并排而行,时而对视一笑,时而又争论着什么,倒也是一时风景。 “你说她这么急着将南宫轶介绍着京中贵族,到底抱着什么心思?”海一弦靠近海一沣,半开风骨扇,饶有意味地问道。 海一沣看着同行的两人,脚步不由停了下来,反身折回,道“上山只有一条路,他们又不是不识得,咱们还是在此处等着吧。” “什么都依哥哥。” 山下并行的二人,一路赏玩而上。 “这山虽说叫北山,但其实只能算座小丘,翻过去,山南是片跑马场,小时我和贺王、隽王曾随贺将军习过兵法,箭术,遗憾地是我在此两者上都没有建树,贺将军说我坏了他的名声,非要我再学习马术,我在跑马场披星戴月地学了好几个月,好歹入了他的眼。” “为何要披星戴月地学?” “白日里还有旁的要学。”顾谙道,“我从很小起玩闹的机会都是耍心机得来的。你知道吗?我曾经为得到去相师堂堂会的机会,一日里读了十本书,最后读到吐了,现在说起是笑话,当时我哭着问我爹,我为什么要这么拚命,他告诉我,我越努力,将来相师堂的人就会越少死。” “现实最残酷。” “也是血淋淋的。平常百姓看着胆颤的事情对于我来讲,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我今年十五岁,却被人数次暗杀,从没过过女孩家美好的时光。女子琴棋诗画我只得两道,我不擅琴,爱棋道,只会背诗不会写诗,画上倒有些天赋,所以我并不是天下人传闻的那般无所不知。” “所以呢?” “婶婶方才问我爱不爱你,愿不愿嫁你。我不确定是否爱你,倘要我嫁你,我此时却是不愿的,可我又不愿别的人嫁你。我不懂自己对你的情感是哪一种,但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我是怎样一个人。” “所以呢?” “我想在你面前做一个诚实的人。” “我说过,我喜欢谙谙的优点、缺点。关于爱情,我也不懂,从前我未爱过,不知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感。但我知道自己对谙谙的心,那是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浓烈,想与你朝夕与共,想给你世间最美的一切,觉得那才配得上你,想一生一世对你好。” “你这算情话吗?”顾谙仰头问道。 “谙谙爱听吗?”南宫斩不答反问。 “心上有些麻麻的、暖暖的感觉,应该是爱听。”顾谙笑道。 南宫轶牵住顾谙的手“谙谙若觉为难,我们不去计较喜欢与爱的区别,不去讨论嫁与不嫁的意义,好吗?” “然后呢?” “然后我们考虑如何办一场盛世婚礼。”南宫轶笑道。 顾谙娇嗔而笑,笑靥如花。 半山腰,隽王折而又回的立在当场,对上顾谙灿烂的笑,心竟有种被抽空的感觉,爱情,原来是苦的。 “海一沣!”海一沣被顾谙远远的一声呼喊唤回了从前,她喜欢唤他的大名,喜欢扯着他的衣襟让他骑射时放水,喜欢在他被体罚时往他嘴里塞一颗酸酸的腌杏,然后看老师痛骂他流泪没有男儿气概时的得意。 “海一沣!”顾谙近前对南宫轶介绍道,“隽王,海家文武双全的王爷。那个是贺王海一弦,他最喜欢穿一身白衣扮俏,自诩北芷第一美男子。” 贺王听到顾谙的介绍,一个箭步冲出来,道“我哪里是扮俏,我本来就美,还用扮?”贺王一边冲顾谙嚷着,一边上下打量了南宫轶,“人说南杞太子六艺皆精,山后就是跑马场,咱们比试比试?” 南宫轶没想到对方毫无掩饰的挑衅,却也不卑不亢道“在下愿意领教北芷骑射。” 越过山丘,早有人将战马弓箭备好。海一弦与南宫轶在差官一声令下跨马执弓箭跃进跑马场。两匹马腾空之际,两人几乎同时夹紧马肚,头和身体微向左侧转,昂首凝视左前方,丝毫不被马儿跃跳而动,紧接着便见二人松开持箭的手,将箭射出,不过瞬间,二人又再分射两箭,正中对面稻草人双眼及颈部三处。两人的呼啸飞矢立时引起场中休沐将士的欢呼。海一弦拨转马头,勒紧缰绳,冲着南宫轶拱手而礼“看来传闻不假,阁下确实有些身手。” 南宫轶亦回礼“承让。” 站在跑马场边上的海一沣对顾谙道“他以‘督睦’之名而来,总得做点实事吧?” 顾谙转头,问道“有意思啊,你这个闲散王爷如今也开始关心时事了?” 海一沣弓身,将双臂搭在跑马场围栏上,看着在场上奔驰赛马的两人,接着对顾谙道“乾国自立,天下格局瞬变,东盛若不许以利好,唐不愠岂会放行使团?” 顾谙赞道“一语中的,这话你可对皇上说过?” “我是闲散王爷,只做闲散事。” “听说镌王之事你上折请遣?” “镌王是众家兄弟中最勤奋好学的一个,也是当年太子最热门人选,没想到父皇选了最小的弟弟。镌王之反,焉知不是父皇一手造成?父皇造了一个假象,将大家的注意力转到镌王身上,保了当今天子。” “海一沣,你既决心做一个闲散王爷,却为何对我说这些话?” “这些话,你不是也常说吗?”海一沣反问道。 “可我姓顾,言辞再放肆,不过女儿家,你可是海家传人,也是有希望问鼎至高权位的一位。” “你对我大姐说话也这么无所禁忌吗?” “她反驳我时语气比你强硬多了。她的刻板无趣算是改不了了。” 海一沣叹道“我准备跟随贺将军驻守雍城。” “为什么?雍城又不是你的属地,你若不喜京中风物,大可以回自己封地,继续做逍遥王爷,或者可以像旧日那样,搬到山里住一阵。” “不但我,一弦也被派出去了。姐姐说海家不养闲人。” “倒符合海一芊的行事风格。皇帝身边有大师姐,海家子孙哪个也不敢造次。” “今日是我兄弟二人在京最后一日,本想引高朋满座,可是姐姐不许,所以便在这山丘上与你话别。” “这么急?” “此地一别,不知何年再见,所以想好好看看你。” “想我了给我写信,我去看你。不过数城之隔,又不是天涯海角。”顾谙取笑他道,“要不要我折柳送君?” 场中已赛毕的两人下马松缰朝他们走来,海一沣看着玉璧样的南宫轶道“数年游历,我也结交了几位南杞朋友,他们口中对这位太子推崇备至,他能不显山露水地从一个不受人关注之境走到如今盛名,非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南地胜师会拱立一个无用的皇帝吗?”顾谙以问代答。 海一弦用衣袖擦去鼻翼微沁的汗珠,和南宫轶说说笑笑地走近。海一沣收了身子,道“北山落日还有些看头,你二人可以观赏一番,我和一弦明日早行,就不陪你们了。” 海一弦一愣,冲海一沣道“明明说好的------” “走吧!”海一沣打断他道。 海一弦此时凑近顾谙低声道“我去峮城,挨着爻山,告诉你那些手下,看到我时收敛些,给我个面子。” 顾谙一笑“他们不敢与官斗。” “那就好,那就好!”海一弦点头道,“时不时地给我寄两坛好酒,听说军营规矩很多,不许喝酒的。” 顾谙含糊着“看情况吧! 两兄弟抱拳告辞,海一弦刚走两步,突地折回来,在顾谙耳边道了一句“哥哥他很想你”后倏地跑远了。 南宫轶看着两人走远,笑道“你的朋友都这么不拘小节吗?” “北芷崇敬自由,礼教之学虽多习于南地,但又不失其本。” “北芷王朝能将贵胄分派各城驻守,这种执行力确令我意外,在南杞,贵族都是享乐在前的。” “皇上如今拜海氏长女海一芊为师,我这位师姐确实有些本事,在族中素以公正秉直著称。” “虽说北芷皇帝幼小,但海家人齐心,使朝政大权稳固------”南宫轶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有些事需徐徐图之。”顾谙道。 南宫轶展了眉头,道“我并不是发牢骚,而是羡慕。” 两人返回山中凉亭,并排而坐,望夕阳西落。 “我小时第一次发现日月同现惊喜不已,逢人便讲我发现个大秘密。家里人都顺着我,纷纷称赞我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我也深信自己是受老天爷眷顾的人,日日仰望天空,以期再寻些稀奇东西。可是没有,我初时的热情随着一无所得而变得冷淡下来。再后来,我的注意力又被旁的事引去,渐渐地已记不起这事了。人生啊,有些事不必太执着,我们处于什么位置便做什么事,旧事物总会被新事物取代,顺其自然最好。” 南宫轶笑道“在我心里,谙谙嫁我才最好。” 顾谙眨着眼睛,却道“听说唐不敏已经离开南杞,你说她会不会寻你来?” “谙谙是说咱们得赶早办婚礼?” 顾谙轻合双目,头枕双手,仰面沐浴夕阳柔光,道“我还没有想好嫁你的理由。” 南宫轶趁机偷偷亲吻顾谙脸颊,无赖道“你脸上有我的印记,不嫁我嫁谁?” 顾谙微睁一眼,眯缝着看他道“我还可以把你掳回爻山,做我的压寨相公。” 南宫轶笑嘻嘻地并拢双手,对顾谙道“好啊,好啊,绑了我做相公去。” 顾谙正想接着同他胡闹一番,山鸟突起,凌空长鸣。顾谙睁眼,循声望去,只见山路上尘烟起,两旁树林中冲出十几蒙面大汉,拦住一辆马车。顾谙霍然起身,将手搭到南宫轶肩上,兴奋道“打劫的。” 南宫轶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准备见义勇为,拔刀相助?” “我想看戏。”顾谙顺势将头抵在南宫轶肩上,寻了个舒服的角度,问南宫轶道“你说马车上会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还是个风情正艾的少妇?” “谙谙确定马车上是女子?” 顾谙还未回答,马车帘掀,人影飞掠轻身落地,手执未出鞘的宝剑,娇叱道“北天女峰的马车,你们也敢拦,真是不要命了。” 南宫轶回头“是你的门人?” 顾谙抬眼,眼中现狠厉之色,道“仇人乍见,这出戏有点意思。” “谁?” “北天女峰乐修阁苏淇。”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谙谙四计 苏淇昂然而视,毫无惧色。 苏淇身后,有人影倏至。 顾谙笑道“你们南杞对待天女峰很苛刻吗?堂堂菘山三子出门,连匹马都没有?” “是你在师父面前说三位师兄行事不规,他们才会被师父惩罚。” “哎,我可没有说他们行事不规,我是说他们不辩忠奸。” “有内奸你们本门不处理,还让其下山,要说有错也是你们错在先,三位师兄无辜揽过。” 顾谙下巴在南宫轶肩上狠狠一磕,道“瞧他们三人风尘仆仆,该是一路劳累,你要不要上去帮忙?” 南宫轶神色不动,看着场上与人斗仍未落下风的苏淇道“北天女峰的武艺果然高超。你不好奇是谁要杀她?” “她任务未败,也未叛变,自不是她的主子要杀她。北天女峰没有我的命令不会露于明面。眼下追她的是菘山三子,还剩谁与她有瓜葛?” “北芷镌王这是在杀人灭口了。” 顾谙闭口不语,从南宫轶肩上离开。 南宫轶回头问道“难道不是?” “你说是便是。” 南宫轶继续问道“那就是有人要陷害镌王了。” 顾谙忽而一笑,拍了拍南宫轶肩头,一副良苦用心表情道“少年,好奇心太重不好哟!” 南宫轶接道“我听闻闺阁女儿家最爱看戏,也最容易入戏。” “苏淇这出戏,出场无趣,结局无奇,多看无益。” 南宫轶看边说着边转身欲离去的顾谙问道“这就要走?” 顾谙站定,转身问道“不然呢?菘山三子虽曾说过天女峰同气连枝,但毕竟南北有别,他们不过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面子上算给我个交待,所以他们不会真下杀招,否则一路下来,苏淇早成白骨了。至于那些杀手,铺网的人不过演一出戏给苏淇看,不会真要她的命,所以咱们不走等什么?” “她是北天女峰的叛徒,你不惩处?” “她这颗棋子,留着可比死了有用。” “谙谙,你铺了张大网?” 顾谙闻听住了脚,道“愿闻其详。” 南宫轶一笑而避“我可猜不透谙谙的计谋。” 顾谙微微一笑,面前这位太子倒是将情爱与家国分得很清。她并不急着让南宫轶表露真实想法,道“你既猜不透,还敢与我并行?就不怕又惹来什么杀手?要知道我铺的网向来是斩人的剑,凡涉其中,必有凶险。” “谙谙不怕我怕什么?” 顾谙指着苏淇远遁的身影道“她必是想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阻杀,这会儿必是找那人报仇去了。” “谙谙想跟着看戏?” 顾谙耐心解释道“她与那人一对证便知自己被人利用,所以半路上的另一场暗杀才最关键。我既已知整个过程,还有什么戏可看?” “布局这人心思缜密。” “苏淇是因一路疲命,没看出其中破绽,并不是布局之人计策高明,而是他这个死结打得很好,使得苏淇不敢贸然去找镌王对质拚命,如此她就只能做网中雀。” 南宫轶终忍不住道“她是要啄瞎镌王,还是要咬死镌王?” “觉得有趣了?” “此一计可名借刀杀人,计谋是不高超,我是好奇是谁布的局?” “海一北。” 南宫轶一怔。 “你还在追逐美人时,这个小人儿已经开始布局,且会借刀杀人了。是不是有种心惊的感觉?” “是你教的?他的手段有你的痕迹,所以你一看便知。” 顾谙打趣道“是不是感慨自己生的早了,没有拜到我这么厉害的师父?” “我自问也算个中高手,自小于皇权中生长,所学所悟一直认为足够坐稳帝座,掌一国之政。未料北芷竟有此等高手,九龄稚童,出手即杀招且无形,非是心惊,而是胆寒,他若长成,必是我南杞大患。” “眼下东盛齐佑正在照邺城外设局布网,还有一个野心勃勃的唐不愠,你竟有心思感慨一个未长成的孩子?” “既知的敌人和未知的敌人都是敌人。” “南宫轶,我在这儿为你筹划,你欲视我为敌?” “我岂会视谙谙为敌?谙谙不也明白政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吗?否则也不会与我有十年之约。” 顾谙道“即使如此我亦愿为你保两国十年不起战事。倘十年后起战事,那时大家各凭本事,胜者王,败者寇。” 恰西天落日余晖投射在顾谙身上,使得少女诚恳的面色加了许多暖色,顾谙站在山丘上,预测着某一日天下可能发生的格局,未言透,亦未隐瞒。少女光滑脸颊上青春的绒毛映在黄昏光晕中,似点点染就,又似海市蜃楼般迷幻惑人。 顾谙看向远空落霞,半晌道“夏日炎炎,大师在结夏安居。” “昔年摩诃萨青舍身饲虎,以身喻世,善对众生。七空大师在间如世神明,一言一行皆为世表,一场结安居,可令世人生拜服之心,能够心向净土。” “你信这世上有净土?世上哪里还有净土?” “世无净土,却常有为创造净土而生的人。” “我曾在街头看过一啄门人表演幻术,一颗种子入地而生,芳华而绽,你说是不是种子被播种于净土的原因?” 南宫不语。 “我相师堂四师的幻术更甚,她能长久地将一个人变成另一个模样,是否她通神取了净土之灵?不是,统统是假象,我们为个假象追逐,以为会有那么一天,自己坚持的理想世界会来到。理想者为了创造一个革新的局面,不在乎流多少血、牺牲多少。是否值得?” “谙谙不是他们,不知他们心里想的什么,不知他们为净土而生而死的信念。” “谁说我不知他们心里想的什么?”顾谙侧身看向南宫轶,“我心中的信念便是净土,不尘不垢。” “谙谙不是说世无净土吗?” “你不也说会有人愿意为创造净土而生而死吗?这世上有一种人,明知走了弯路或回头路,也不明知故犯的人还少吗?只为心里那份信仰。” 南宫轶静立凝思问道“谙谙助我,单纯为我,还是为心中的信仰?” 顾谙道“有区别吗?” “有。”南宫轶固执道。 顾谙正色“我如今的筹谋哪个不与你沾边?” 南宫轶释然一笑。 流声刹中,夏日正盛,菩提树下,七空方丈凝望北空,沉思无语。 悧儿盘膝踞坐木桩,亦学大师状,半晌才扭头问方丈道“大师当真不下山?” “风云动矣,又不是天在动。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烈风骤起 日落矣。 有月升。 深峡有谷,名“君山谷”,谷前平川有商铺林立,亦有人流攒动,好不热闹。 “君山谷的夜市,我最喜欢逛的集市。”顾谙笑对南宫轶,“带你逛一逛?” 南宫轶牵起顾谙的小手,宠溺一笑,问道“与明峡镇的集市有何区别?” 顾谙甩着手中的树枝,一副女儿家的小姿态,贴着南宫轶嘟着嘴撒娇道“你给我买吃的,好不好?” 南宫轶一愣“谙谙想吃什么?” 顾谙并不言语,只一味地拖着南宫轶七拐八拐,拐到一个小摊前,欢喜地指道“它!” 南宫轶只觉一股臭味冲鼻而来,忙得掩鼻道“谙谙,臭豆干?” 顾谙嘻嘻一笑,点头道“我们叫它臭豆腐。家里所有人都不喜欢吃,也不喜欢闻,害得我只能偷偷来吃,吃完还得回去散味。” 南宫轶皱眉道“谙谙,我也不喜这吃食。” 顾谙脸色一凉“这可是你们南杞的吃食啊?” 南宫轶试图退后,却被顾谙扯住衣襟“不许走!” “谙谙,臭啊!” 摊主听到南宫轶说了“臭”字,双眉俱挑,道“怎么是臭,明明是香,香的不得了。我学的外祖家手艺,冬天用缸收集雪,来年夏天在雪水里加稻草灰和佐料,用这卤水浸泡新鲜豆腐,隔日捞出,洇干后入锅油炸,也可配以各色小菜盐酱拌食。” 顾谙用手轻轻扫着小摊上臭豆腐的气味,表情舒适惬意,欢喜道“小哥,先一样来一份。” 南宫轶再次试图逃离,顾谙右脚勾绊着南宫轶的左小腿,一边咬嚼着臭豆腐串,一边以眼狠狠地盯着南宫轶。南宫轶无奈道“这东西,咳咳,这吃食,我真享受不起------” 顾谙故意贴近南宫轶,踮着脚,南宫轶被气味熏得难受,只得服软道“谙谙,这美食有人享得,就得有人享不得------你容我退后两步,可好?” 顾谙慢悠悠地左右转着脖子,不肯答应,还一边回头道“小哥,再一样来一份。” “谙谙不是说最喜欢吃薄饼吗?” 顾谙举起臭豆腐道“这是第二喜欢的。” 南宫轶深呼吸,忽又觉得这招甚糟,只得又捂上嘴道“谙谙,咱们还是不要弄个什么一二的。” 顾谙嘟着嘴摇头,娇憨之色益盛,倒激起南宫轶一番宠溺爱怜之心,无奈地收回脚步,任顾谙一脸得意之色地大块朵颐。 虽是入夜,君山谷前却是灯火通明如白昼。顾谙拉着南宫轶,不停地给他介绍这里的特色,跳脱欢闹的样子,与一般少女无异,无丝毫往日里运筹精算模样。南宫轶平日里甚少逛集市,今日与心仪的女子行于闹市之中,生出许多欢乐情趣来,只觉从前光阴竟有虚度之嫌。少女心满意足地牵着他的手上了一家酒楼,找了处僻静的雅座,要了两壶烈酒及几色菜肴,凭栏望远近。 “谙谙今日心情很好。”南宫轶伸手将她垂于鬓角的一簇散发绾于耳后问道。 顾谙顺着他的手势轻抚耳垂,才发现今日忘记戴耳坠。顾谙改为半手托腮,打了个哈欠道“你不说我竟没注意到今日忙碌了一天。” 南宫轶指着烈酒道“烈酒伤身。” “我待你是真酒友,你可别扫我的兴。” 南宫轶却道“谙谙当真只为玩乐而来?” 顾谙白了他一眼。南宫轶笑道“谙谙来君山谷,求人还是求事?” “求人,这人我求了五年,每每不得。”顾谙并不瞒南宫轶道,“昝烈风,听说过吗?” 南宫轶思忖半天,方道“听说他因错判冤案被流放,家人散尽家财保他一命,后便无讯出。” “他被流放时你也不过将十五之龄,却能对他国之事了解地如此详细,还敢说自己性软不才吗?” “我是说过自己性软,可没说过不才啊!” 顾谙抿嘴一笑,执壶倒过一杯烈酒,举杯道“口误,权做赔礼。” 南宫轶伸手去拦,却没拦下,劝道“谙谙这喝酒的习惯真是不好。” “你也说习惯了,若好改就不是习惯了。” “昝烈风好歹是名噪一时的按察使,怎会落魄至此地?” 顾谙又倒了杯烈酒,一饮而尽道“名噪一时是真,落魄也不假,流落此地是因为君山谷是我娘的产业,他与我娘师出同门,在这里他才安全。”顾谙指着酒楼对面的一个书画摊道,“我还记得当年他雷厉办案的气势,扬风纪、澄吏治、核刑狱,何等威风,不过数载,便坠入尘埃,遭人碾压,被人欺凌。每日里涂抹字画无聊以过,性子越来越孤僻,少与人言。” “他得罪了谁?” “京北七门。” 南宫轶听到“京北七门”,眼中突迸出一丝精光,问道“谙谙曾至南杞查一桩旧案,事涉七门里,如今这昝烈风亦因七门里被流放,谙谙是想为他翻案?” “他自己的案子,我为他费什么神?”顾谙不屑道,“我娘师出陶朱门,门中有令可嫁可娶官家人,唯身不做官家徒。昝烈风违师规弃师转拜官家,所以陶朱门上下皆以为耻。只因我外祖家与昝家有旧,才将他接到此处,允他栖身。” “所以传言其家人散尽家财救他,其实是你外祖家所为?” “他性狠心辣,一心醉迷刑狱,他既无心成家,亦无女儿家心仪他,哪里有什么家人?” “谙谙如此评他,却为何年年求他?” 顾谙一笑“我不喜他并不妨碍他成为一枚有用的棋子。” “谙谙这次要何条件打动他?” “我只以一个理由请他,往年他不动是觉时机未到,今年恰好。” 南宫轶不解。 顾谙又一杯烈酒入腹,脸上微微泛起酒红,道“我所查旧案,无功而返,他的仇只能自己报了。” 顾谙看南宫轶不解的神色,继续道“他是酷史,我不喜,但刑狱之案,有时非得他这样的人不可。他不喜相师堂的人,与我爹素少来往,不过他待我还是和善,许是念了我外祖的情面。皇帝手中有几桩难案,按察使司无人能处理,皇帝查阅旧案看到昝烈风,有意复用他,此举与我不谋而合,这才有今日之行。” “他功名被革,有罪之身,如何起用?” “北芷有制,但有权贵推荐保举,可以复用,不入官职,持特使令做事。” 南宫轶似有所悟“此举虽有弊,但善加利用,倒是不小的助力。” “每个特使令身边都会跟着一个暗卫,但有不臣或反逆之心,格杀勿论。” “又是小皇帝的手笔?” 顾谙点头道“特使令身边跟着暗卫,是沿袭之制,只这格杀勿论之规是皇帝之笔。” “这位北芷小皇帝,当真是劲敌。”南宫轶感慨道。 “皇帝自小亲近我,耳濡目染地学了一些我的性子,所以海一芊曾言倘被有心人利用我的性子而伤害皇帝,恐不及防。我不防你,便是那孩子不防你,希望你也不要做出伤害那孩子的事来。” 南宫轶不语。 “秋日南师胜聪会来北芷,我会请求师父与她相见,相信两位天女峰掌门的晤谈,会令两国有一个崭新的局面。” 南宫轶看着顾谙透着醉红的脸颊,轻轻抚之,指尖传来温润的感觉,顾谙眨着眼睛,忽又笑道“以为我喝醉了?不会,我酒量很好的。” “我是在想,我的谙谙到底是怎样的女子?”南宫轶眼中,似水美样的顾谙;顾谙眼中,年华正好的南宫轶,都在相视里一笑。 将爱意尽付眼底。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章 何所谓情 北芷天启五年夏月,有昭颁帝接受乾国联姻之议,嫁长公主海一滟于乾帝,两国成秦晋之好;国大庆三日,赦刑狱者千众。于两条轰动天下的昭令之末,昝烈风的名字默默地却又像根闷棍给了京北七门第氏家族当头一击。第氏门内最为交好的三门及七门在第一时间非常礼貌且适宜地拜访了昝烈风。瘦骨嶙峋的昝烈风一改当年气正之势,甚是谦卑地将二人迎进宅内,一番交谈之后,第氏兄弟满面得意而去,昝烈风却在家中砸桌砸椅,爬上南处抱厦上,指着老天发了半天的誓。 昝宅正房屋顶上,章儿咬着只剩半根的狗尾草,指着昝烈风对身边的夫君道“小姐说他从前不懂那些个虚与委蛇的东西,如今定会痛改前非,将满腹的阴毒狠辣藏在心底。果然被小姐说中了。” 厉以方却是一笑“章儿这是以偏概全,不过一次拜访,何至于就能品出人性?” 章儿不以为然道“小姐说观察观察他如今的品相,然后加派堂内暗卫见机行事。” “这又为何?” 章儿也不瞒厉以方,道“这位原按察使大人从前和老爷关系还是可以的,可是自从夫人去世后,他就与老爷没了来往,而且经常在皇帝面前说老爷的坏话,老爷不与他计较,可小姐却是老大不愿意,所以防着他。” “朝廷上的行事,许是政见不同。” 章儿眼光仍未离开昝烈风,道“说实话我也不喜欢他,他看小姐的眼神很怪异。” 厉以方听着章儿有些跑题的聊天,多少估摸出昝烈风与堂主的恩怨起因,他却没有说破。只是笑道“顾大小姐可还说了什么,嘱你跑了这趟差事?” 章儿微怔之后,笑意盈盈道“你倒聪明,小姐说帝令下,你马上就要护送长公主入乾国------”似是触动了什么心事,章儿话没说完便停了下来。 厉以方轻轻揽过章儿靠在自己肩头。 “人生有四方之志。我虽恋你,却不愿羁绊你。”夜色不浓,章儿心事却重。 “乾帝于我有知遇之恩。君子,该以德报之。” 章儿轻轻咬着唇角,不再言语,一只手轻轻搭在厉以方腰间,以期获取些许温暖。秋夜风有乍起之嫌,章儿益发贴近厉以方,似有心,又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倘有了孩儿,你会随我居于相师堂吗?” 厉以方拍拍章儿的手,许诺道“倘有了孩儿,我便陪你浪迹天涯。” “当真?” “我知章儿所忧。我虽肩负家国之志,但心中所图唯愿与你长厢厮守。” 章儿起身,直直地问道“当真?” 厉以方郑重地点头。章儿开心地扑入夫君怀中,激动不已。 夫妻二人同心憧憬未来之时,顾谙正坐在相师堂占君丘照夜对面,手中不停摩挲着几枚古币。 丘照夜一身浅蓝锦服,长发高绾,斜插玉簪,俊面未施粉。 “从前你带着我游历江湖时,我对你着男儿装甚是仰慕,与章儿也做此装扮。可自从你嫁了远方之后,再看你着男装,便觉十分别扭。” 丘照夜笑道“你今日是要挖苦我的装扮,还是要给章儿批命的?” 顾谙低头看了眼手中古币,道“一则命卦,我还是读得懂的。” 丘照夜面色一凝“你想要我给他们改命?” “章儿之母命不久矣,大师兄之母是个早寡之命,哪里有命数助他们改命?便是以寿数相抵,他二人哪个会愿意?又抵得了多少?还会折了你的根本。” “章儿知道以方的命数吗?” “我没有告诉她。” “所以你找我来想商量什么事?” 顾谙顿了一下道“我准备派给章儿个差使,她会在砚城居月余------她惦念着有孕一事,我在想有什么方法能让她尽快怀孕。” 丘照夜也是一愣,半晌道“我于此事丝毫不懂------堂内也没听说谁是这方面行家。”丘照夜又看了一眼比她还不懂的顾谙,道,“妇人家这些事------还是交给我来办吧。” 顾谙似早就盼着这句话,遂点点头,转了话题,道“今日午时接到南朝胜师的书信,她已定下北上的日子,我明日会进宫同大师姐商量回师门的事。” “你要我做什么?” “替我扮几日简兮公子,招待一下南宫轶。” “我听闻南天女峰盛邀你入山,看在同气连枝的面子,你也该请南宫轶入山一叙。正好让苍前辈替你相看相看这位太子爷的人品。” 顾谙面色未变,语调却满是鄙夷,“嗤”了一声道“哪个与她们同气连枝?我一没喝过南天女峰的水,二没得着她们什么利市,凭什么就得先恭敬她们?” “那南宫轶日日巴巴地陪你开心,你没得人家好处?你这是占了便宜还卖乖。丝毫不懂男女之间的那点情事。” 顾谙驳道“男女之间能有什么情事?无非非君不嫁、非卿不娶,像你和远方那样的;他心仪我、我心仪他,像我和南宫轶这样;还有那种襄王有情、神女无意之类的。还会有什么?你有远方宠着,自是觉着情爱甜腻。我这日日惦念的事情这么多,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这些个?再说胜聪要来北芷,南宫轶应该在这儿恭候她。” “也罢,情之一事的博大精深,你领略的还浅薄,我也不与你辩,待日后你修炼出个中酸甜苦辣,我再与你言。现在还是谈谈你的想法吧。” “清理门户,南北掌门相晤,壶中天打醮,元日大聚,天女峰盛会,这桩桩件件都不是轻松的活儿。” 丘照夜一愣,问道“你有何打算?” “打算倒谈不上,只是好闹的老太太听说了南宫轶的事,嘱我带南宫轶参加陶朱门的元日大聚。” “如今外面有了传言,说你在那儿藏了旷世奇珍。” “就让他们肖想去。”顾谙眼神中闪着光亮,道,“这次我在流声刹,亲眼见到结界了!” “你-----找到结界了?它是真实存在的?” 顾谙点头“真实存在,而且有迹可寻。” “七空大师不会允你打开结界。” “我没说要求他。” “你要硬闯?” “我哪有那个能力?我不懂结界之术,但有人懂。” “弥故师父?” 顾谙点头不语。 “七空大师不允,你求弥故有什么用?” 顾谙神秘一笑“我有天女河域图,我想去壶中天找毛道人,让他替我解出图中结界所在,我会让弥故再带我去一次结界,看看会不会有收获。” 丘照夜沉默半晌,道“你当真要打开结界?准备把相师堂带回本来的世界?” “我知道大多数相师堂人,包括我在内都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可结界外那个世界才是我们的根。现在的相师堂如日中天,享受荣华盛誉。可是繁华过后呢?几十载盘根错节,海家还会尽信我相师堂吗?契约之日将近,到时,相师堂如何自处?海家又会置相师堂于何地?” 丘照夜面上没有露出过多的疑惑与骇然,只是问道“所以契约反而是相师堂的保命符?” “瞧,你也看出相师堂的鲜花着锦了。你觉得先帝那样城府极深,且深有远虑之人,会不会为了海家后世子孙绵延太平,而生出绝我相师堂之心?” “所以老爷才日渐收手,以不作为之姿来避免此事的发生?” “姐姐,我没有入过仕,不懂朝堂上的诡谲。可我知若我爹觉得有人会危胁我的生命,他会以命相博。相师堂于先帝而言,怕就是个立于皇帝枕畔的执刀人。我们父女可能就是海家眼里的执刀人。” “相师堂百年忠心,难道是假的不成?” “忠心不假,但人心,岂能人定?” 丘照夜抬眸,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姐姐,你我皆生于斯长于斯,此处即是家。相师堂恪守祖训,遵从祖制,凡事不敢僭越。朝堂上的信任我不懂,我想大约与江湖相同,同样是一诺千金的。可倘若我们捧着一颗真心,却被人践踏,岂是伤心可形容的?” 丘照夜敛了眉目,道“你说我们生于斯长于斯,这个斯,对我丘照夜而言,一直都是相师堂,而不是北芷。” 顾谙定睛看去。 “从小时起,授我课业的相师堂,帮助我打架的人是相师堂,我在江湖闯荡时报的名号是相师堂丘照夜,可是仍会有人说相师堂是北芷王朝的家臣。我不喜欢被人称作家臣。北芷海家是什么人,凭什么未对我施半恩,就做了我的主人?” 顾谙低下头,道“姐姐记得我那只海冬青吧?初养它时,它还刚只会睁眼,对我百般依赖;稍大时我训练它,难免鞭了一二,它也从未还口,只默默受着;后来它羽翼丰满,满天翱翔,每每啄了人,我也从未重罚,只因我舍不得。它懂我对它的宠爱,越发不听话,多次咬伤人,没办法我将它关在后山------相师堂怕便是海家眼里的海冬青。因桀骜,不好驯服,所以才会生出圈禁之心。”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公子相见 南宫轶抬头。 顾谙温暖了整个世界的笑容,瞬时融化了他的心,天地在这一刻,仿佛应该停止,来陪他看心上人,享受这一刻的欢心与愉悦。 顾谙的手向后伸去,然后,被人轻轻一握。 顾谙眉眼里蕴满了被宠溺的笑。 她的身后,如清风霁月,出现眉目如画的公子。公子牵着顾谙的手,两人低低地不知说了什么。南宫轶便觉他世界的阳光黯了下去,光亮逃离他的温暖,去向他的对面,去呵护他面前的这一双璧人。 是了,他面前的二人,是璧人。 那么,他呢?他与顾谙呢? 南宫轶的心突地沉了下去,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南宫轶,给你介绍,简兮公子,相师堂简兮公子。”顾谙拉着简兮公子的手转回头,小心机的一笑“南杞南宫太子。” 果然是简兮公子。 简兮公子抱拳执礼,江湖作派,写意潇洒。 南宫轶回礼,眼里却是疏离。 恰女姁一脚迈进屋内,入眼看见一身华服背影,腰间突出的琉璃玉佩,怔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道“简兮?” 简兮公子闻言回头,冲女姁一抱拳,笑意盈盈“是!” 女姁饶有深意地看向顾谙,道“小妮子,你舍得让简兮出来了?” 顾谙边笑着道句“总得让他出来透透气吧?”边对南宫轶道“我有事要回山,这些日子便请简兮公子陪你逛逛照邺。” 南宫轶一脸疑色。 顾谙倒是近前低声解释道“南地胜师要来北芷,我觉得你留下来,到时陪她一起来天女峰更好一些。我此次回山,须得尽快解决门内叛徒一事,你代表南天女峰,这事你在场不太好。” 南宫轶看着顾谙温情软语,又是这样贴近自己,原本心底里那一丝醋意陡变成胜意,缓了神色,道“那你为何要简兮公子陪我?” 顾谙一愣,道“堂内同辈人中,唯简兮公子配得上你的名声。难不成你要皇帝派官员陪同?” “也罢,便当切磋了------” 顾谙一时没听明白,问道“你说什么?” 南宫轶立时噤口,不再言语。女姁不喜道“你们是当我们两人大活人不存在吗?躲在一边窃窃私语。” 顾谙转头笑道“不过聊了两句,哪里就窃窃私语了。” 女姁直言道“或者咱们可以多派几个人陪陪太子殿下------” 顾谙微愣,很快明白女姁的用意,笑道“四师倘觉无聊,我可以荐您去宫里当差,前阵子小皇帝迷上了幻术,缠着我讲些戏法,我觉得您于此事很是精通------” 女姁白了顾谙一眼,道“不过逞了两句口舌,就这般消遣我。这还没嫁呢?”说罢,一甩云袖掩面而去。 南宫轶虽没有听明白二人交谈,但他素知女姁对南人印象极差,这会儿也不可能站在他的立场上言语,遂礼貌地一笑。 简兮公子似早已熟悉二人嬉闹,也未在意,对南宫轶道“南宫太子可有想去的地儿?” 南宫轶微微颔笑“愿入乡随俗。” 简兮公子闻言眼睛一亮,笑道“就喜欢南宫太子的爽快劲儿------” 顾谙伸手欲拦,简兮公子将手中折扇向外一推,劝道“人家既愿随这俗,你又拦得哪个?” 顾谙一笑“你都不怕,我怕哪个?” 简兮公子挺了挺后背,回头对南宫轶做了请势,道“请!” 看着二人潇洒而出的身影,顾谙失笑道“人家设了个瓮,你就往里跳。” 门后去而又返的女姁露出芙蓉容颜,道“大小姐,老爷有请。” “四师,您什么时候又做起传话的营生了?” 女姁抚着垂于眼前的一缕青丝,轻轻缠绕着在细指上,不紧不慢道“因为我有眼力,知道什么时候传话最得时机啊!” 二人一前一后拐过月亮门,顾谙这才接话道“是我爹给您事做了?还是三娘子交待您任务了?” 女姁似是闻了什么伤心事,哀叹地不得了,道“明明知道我喜欢结交漂亮的后生,却每每不给我机会------老爷倒没什么事安排我的,可是三娘子一口气交待了三四件事,也不怕我人老记不得。” 顾谙右手轻转,拇指尖渐渐聚成一朵小巧的黄色蔷薇,女孩笑着,将花儿插入女姁鬓角,左右端详后,道“北女天峰的弟子们都好簪花,虽然我不知这习俗是从何而来,但偶尔扮一扮,还是很葱嫩的。” “你莫要抖这个机灵,你避开胜聪,躲了殷涤,连南宫轶都不许跟着,定是跟苍荨有要事商谈。” “四师聪明。”顾谙赞道。 “她们姐妹老死不相往来,脾气一个比一个大,可怜我这如花女子,在那个冰天雪地的山上可怎么活啊?” “我大师姐海一芊也会随行回山,关于山上山下保养的差异你可以请教一下她。” 女姁一愣“难道你就没有心得?” 顾谙一副惊讶的样子“这种事不都是年少的找年少的,年长的找年长的吗?”似是觉得言语不足以刺激到女姁,顾谙摸着自己脸庞,叹道,“在山上呆了五年,竟从未想过保养这个问题,果真是年少用不到啊!” 女姁气极,伸手去撩顾谙,顾谙将身一躲,倏地闪入父亲房中,留下在原地跺足的女姁。 室内,顾延龄在认真查看画卷。顾谙走近才发现其父看的是天女河流域图。 “爹爹可有收获?” “近百年无人破晓之物,岂是容易参详的?” 顾谙指向天女河上游一片雾霭之地道“那里有一座瞳瞳林,其中遍是有毒的树木,还有瀑布,可是很多的小动物都活得很好,那里有生活过的痕迹。父亲,您说,我们的先人是从这里出世的吗?” “无论是从彼入此,还是从此回彼,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个未知。” “您如果想破解未知,可以问老和尚啊?” 顾延龄将画卷轻轻卷起,道“于我们是未知,于七空大师许也是未知,既都是未知,不过五十步与百步耳,何故扰之?倘七空大师是清者,我便是浊者,这世界清与浊何处能相融?” “爹爹这话何意?老和尚又不是那种凡事图自保之人。” “此卷我还未参详明白,寻找结界之事徐徐图之。如今胜聪要来北地,你安心做自己的事便好。” “这个女儿明白。胜大家此次拜访师父,也是为明年春日的三门天女河会做准备。” “三峰各为其主,会谈出个什么天地?” 顾谙不同意父亲的观点,道“虽说三门齐聚天女河只是门派之间的作为,但历任掌门做的都很好,三国之间也无大的战乱,这是百姓之福。既然有可享之福又为何要打破这个格局呢?” “不战和约废除了,天下多个乾国。若三师会失败,这天下形势会分裂成什么样子?”顾延龄抬头问道。 “难道您继续打算少作为?”顾谙疑惑道。 “你方才说过三门聚是门派之间的作为,我如今仍是官身,不适宜参与其中。” 顾谙近前,固执道“可您是相师堂堂主啊!” “你也是相师堂主。” “爹爹,是出了什么事吗?”顾谙问道,“还是女儿什么地方做的不对?” 顾延龄一笑“为什么会有此问?是我不打算过问,又没说不允许你参与。再有,我说过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何人敢置喙你的对错?江山代出,为父老矣,不能事事亲为,总得离远一点,你们做事才方便。” 顾谙还想继续追问,顾延龄摆手止了顾谙的问话“皇帝准备亲拜流声,我会随行。” 顾谙一愣“怎么没听他说起?”但随即明了道,“皇帝对唐不愠在流声刹的戏码感兴趣了?” “见识一下也好。” “什么时候起程?” “明日。” “今已入夏,爹爹要保重身体。” “弥故师傅也会随行。” “是老和尚让您带老实人回去的?” “弥故师傅是出家人,你将他囿于此地算怎么回事?” “爹爹,老实人知道瞳瞳林的事情,我亲见他封印了那里。” “这一路上你得到你想知道的吗?” “没有。” “所以人家不想说自有不想说的道理,佛家讲求缘字,你却强求欲得,岂非背道而驰?” 顾谙闻言道“爹爹这话乍听道理满满,细细琢磨不过是一种自嘲之法。” 顾延龄笑笑,问道“听说你给东地太子送了贺礼?” “北地的天女冰针呵,刖汀思慕之物,可欲而不可求之物,却由其弟子手中所得,想想就觉得舒爽。” “三门聚刖汀不会来。” “她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刺杀我的机会,三门聚她会派东地太子来。” 顾延龄看着女儿还略带稚嫩的面庞,笑道“所以你也不会让南宫轶离开?” “有了南宫轶,才好见半璧公子。”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公子有问 所谓入乡随俗,便是这般随俗? 南宫轶端着身子看向身侧的简兮公子,一脸询问之色。 简兮公子倒是大方地摇着风流扇,道“风流才子,佳人成话。难道此行不妥?” 南宫轶仰望着高悬的玉憬苑横匾,纸醉金迷的胭脂色里铺就的层层诱利之中,夹杂着声色的高酣。原来这就是随俗? 只是若这是随俗,那顾谙被放在何地? 简兮公子似看出南宫轶的难色,道“玉憬苑是谙儿母亲的陪嫁,如今是谙儿的产业。” 南宫轶依旧站定未动。他想起那则照夜公子与简兮公子一掷千金的故事,想起简兮公子为讨佳人欢心学跳回风舞的故事。他心爱之人也是他人心慕之人,简兮公子与顾谙才子佳人的故事里,南宫轶是姗姗来迟的人。 南宫轶突然意识到得失心原来也很重要,哪怕一步、一件事、一句话,对他都影响至深。可若这些都重要,那么自己所承的帝业呢? 丘照夜所扮的简兮公子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南宫轶。顾谙说是招待,实则是行保护之实。这位太子的心机可不是外表看的这么简单,当初,自己的几个得力手下悄无声息地折在他的手上。这个天下,从来不缺掩饰自己的人。丘照夜面色沉静地看向南宫轶,礼貌地一笑,笑里掩过三分警惕、三分敌意一个人过分地掩饰自己,为了什么?今日自己所扮的简兮该如何试探,如何出招? 简兮潇洒入室,南宫轶只得随后。 “太子殿下对相师堂了解多少?” 甫一落座,南宫轶被简兮突如其来的一问问的稍稍愣了下神,颜色刚缓,还未答话。简兮又道“相师堂立世不足百年,其势却令人不敢小觑,太子殿下可觉得这话对?” “是!” “殿下觉得相师堂能有如今成就靠的是什么?” 南宫轶认真地看向简兮公子,开口道“公子满足于今日相师堂之境吗?或者公子满足于如今在相师堂中的地位吗?” 简兮眉梢微挑,反问道“为什么不满足?” 南宫轶笑道“咱们回到方才的话题上来,我对相师堂了解多少。我对其了解的再多,也不如公子。所以我的一番见解在公子眼中会不会有班门弄斧之嫌?” 简兮抬眼正视而待。 “相师堂于天女河遇明主相侍的故事天下流传已久,可我不信。”南宫轶微微一笑,“当年北芷国主或许真的救了相师堂主,但因一命而偿百年,未免代价太大了。要说海家与相师堂的联手是基于利益最大化更让人相信。便如东盛与北芷的交易,只要找到一个共点,敌人都可以做朋友,何况有恩有德的两个人?” 简兮示意继续。 “这世间有个有趣的现象,野史往往比正史读来有趣,真实性更高一些。我曾拜读过一本《相师之始》的书,据说是北芷一位不得志史官所撰,这位史官穷其一生,跋山涉水,于坊间搜集了不少轶事传闻,我且讲一讲,简兮公子为我辨一辨真假可好?” “早先听闻有这么一位先生,晚年居于南杞,被王族奉为上宾,讲述民间流传的一些荒诞趣事,以讨生计。在下便期与这位先生见上一面,才知原来他是南杞国人,这不得志便有了出处。” “在这位先生的书中,北芷国主与相师堂的相遇缔约乃是七空大师一力促成。至于大师促成此事的原因,书中未述。北芷国主许诺相师堂的是相师十八堂子弟身不受死之权,当然如今相师一脉只余八堂,不知是自然凋败还是有故旧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相师堂承诺北芷国主,保海家百年无忧,诛一切对海家有扰有碍的对手,所以光鲜明亮的相师堂,一开始不过是君主家的一介杀手罢了,只是令海家没有想到的是相师堂真成了气候。” 简兮看向南宫轶,冷冷道“当年搜家的时候未找到的那本原来在太子手中。” 南宫轶看向踩着馨香踏歌而舞的舞姬一步一步趋向自己,执杯慢慢抿酒,降低声音,尽量平复心情,道“眼前此景似与今日话题不符。” 简兮淡然道“无妨,这些舞姬知道规矩。” 果然,简兮话音刚落,这些舞姬顺着乐声轻盈转身,不再靠近南宫轶。 “成了气候的相师堂是顾家的野心还是始料未及?”南宫轶放下酒杯,将疑问与胸中所蕴的压抑之气一并缓缓吁出。 简兮感受着空气中凝而渐失的沉重,也学南宫轶方才之样,执杯轻轻摇晃,漫不经心地道“成了气候不好吗?” 南宫轶失笑道“好吗?以江湖之势却功盖国主,这个气候好在哪里?” “原来相师堂之势,连远在南杞的太子也怕了。所以太子欲求顾谙,乃是早有预谋?” 不出南宫轶所料,话题终于引到顾谙身上。 “那么公子所求,求的哪般?” 屋内瞬时弥漫开一股硝烟之味。 简兮俊颜之中显出宠溺之色,口气中多了一丝霸道,道“世间的缘分其实就是这样奇妙,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所以但有所求,也是求这缘分的长久,而旁人以为抓住的那丝情愫,其实不过是不懂江湖儿女相处之道的一种错觉。” 简兮所答狠狠地刺痛了南宫轶的心。简兮看着南宫轶眼中显现的黯然,心中直觉又好笑又痛快,将杯中酒中一饮而尽。 恰此际,一曲毕,舞姬低首而退,门口处站定一位风韵娘子。宽袖长裙,隐隐透出菡萏花底纹,不着风尘的脸上,恬淡怡然,朝着两人行了一礼“两位公子有礼了。” 简兮抬眼,嘴角含笑,道“小姨!” “贵客至,当有雅乐佳肴,是玉憬苑怠慢了。” “久闻玉憬苑回风舞最讨心上人欢喜,非千金不可得。不知今日可有缘睹上一睹?”南宫轶插言道。 荻娘仍立在门口,不卑不亢道“公子这话若几年前相问,荻娘只怕还会惊到,可自从简兮公子为佳人掷金学舞始,这回风舞便非千金可得了。” 南宫轶心情又沉郁了一番,瞧着简兮面上得意之色,又开口道“难道要得佳人欢心,只一曲回风舞吗?” 荻娘看着屋内一副争风吃醋的模样,不由一笑道“不知公子要讨哪家小姐欢心?这照邺城里的大家小姐,咱们玉憬苑还是耳闻了一些,也有一些了解,不知可要咱们为公子出谋划策?” 南宫轶愣了一下,自是不敢报顾谙之名,有些吃吃道“不必。” “世有解语花,当有解语者。世有公子,当有懂公子者。”荻娘冲南宫轶福了一福,道“公子不是此间人,不该入此苑。” 简兮公子闻言,双眼轻垂,再抬眼时,面色复了自然。 荻娘退后两步,做出“请”势。 简兮公子将手中折扇在手心处轻轻敲了敲,道了句“告辞”,如来时般潇洒而出。南宫轶直觉自己似个跟班仆从,带着颓然之气紧随其后。 身处豪华大街,简兮指着来往行人忽道“倘有一日,顾谙离你而去,你怎么办?” 南宫轶今日言语虽一直处于下风,但颜色形状并未有多少变化,听言道“简兮公子以为我如今行事作派,担不起您这一问吗?” 丘照夜仰头望天,叹道“天晴久会有雨至,久雨也有晴日出,天下之势如此,男女之情亦如是,总有一天谜底会解开的。” 南宫轶不解。 “谙儿说你真诚不假,南宫太子可担得起这一赞?若担不起,你如今行事作派,如何担我一问?若两者你都担不起,佳人在你侧,你可会忐忑?” 丘照夜将折扇收紧,指向前方,道“请吧!这时辰,大小姐应该与南地胜师碰面了。” 南宫轶却未前行,而是一脸诚挚地回道“世人皆传公子对谙谙之情深,这世间仰慕谙谙者众,公子不过比在下早遇她而已。” 丘照夜回身,一副愿闻其详之状。 南宫轶拱手,继续道“我不懂男女之情,于其上也不懂变通,但我愿意学,愿意改,为谙谙学,为谙谙改,我对谙谙之心,之情深,并不比公子少。” “如此甚好,请太子殿下谨记今日之言,莫待他日空成碌碌者。”丘照夜道“碌碌者,无为。”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智者答询 玉憬苑后院偏房内,严世澈蜷卧在软被之上,额头渐出汗珠。 “听您吩咐,将那位公子遣走了。”荻娘近前递了湿毛巾道。 “不知我中毒的事还能瞒多久。” 荻娘身后有声音响起“平朗公认为此事有必要隐瞒吗?” 荻娘听声,侧退两步,露出顾相修长身颀,双眼透着精光,全无平日韬光养晦之样。 “相爷有交待,若有需要相师堂之处,请尽管吩咐。”荻娘道。 “我不过是中毒,又不是要死了,要他做好人?”严世澈不屑道。 荻娘适时住口踱步出屋。 严世澈闭目冥思了一会儿,睁眼道“听说你要陪小皇帝拜流声刹?” “所以平朗公才急着找我来,商量要事啊!”顾延龄倚床而坐,仔细瞧着严世澈的伤口。 “做官做久了,连讲话都开始打官腔了。” “平朗公乃南杞一等一人物,贤之怎敢怠慢?” “屁,你胸有几点墨水我会不知?” 顾延龄并不理会严世澈的挖苦,仍是查看伤口。严世澈用手一捂,道“你又不懂医术,瞧个什么劲儿?” 顾延龄坐直身子,笑道“你说下毒那人为什么要手下留情?” 严世澈用了用力,伸直蜷缩的身子,慢慢向上蛹了蛹,和顾延龄眼神平齐,问道“老狐狸,你说呢?” “因为下毒之人并不想让你死。”顾延龄微微一笑,嘴角向上翘起的模样果然像极了狐狸。 “那你说说会是谁既要下毒,又不下杀招,意欲何为?” “歇马河风光无限,留下来赏玩一番才对得起你的名号啊!” “我请你来可不是听你讲这些没用的套话。” “平朗公认为你我之间什么话不算套话?我受邀而来,显出了我的诚意。可是平朗公一副拒人的神情,还挑剔我说话方式。” 严世澈面色柔和了许多,开口道“甫一中毒,我便怀疑是你派人所为。” “那又是如何分析出不是我?” “你若出手,不会留我活口。不过你没有此时杀我的动机。” 顾延龄把玩着严世澈翻卷的头发,慢慢捋出三绺,手指翻转,开始一点一点地编起辫子“若说动机,也有可说之处。南宫轶正在追求顾家小姐,可是南杞皇后力阻,你可能就是严皇后派出的阻力,我为了促成这桩姻缘,只有将你除掉。”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不是成姻缘,而是树敌。” “原来还没傻透。”顾延龄手法很熟稔,已经又捋了三绺,严世澈丝毫未感。 “你说他为什么这么快出手?” “或者命不久矣,或者你妹妹逼得急了,最大的可能是他得为儿子登基铺路啊!” “你也这么认为?” “南杞太子被掳,你归途中毒,看似无关联,实则却藏着因果。你妹妹对唐家的忍让与妥协会引起朝臣的不满,他在寻时机剪除严家羽翼,这不过是开端,他不想你回国参与此事,是想把你摘出来,他需要你护佑南宫轶。” 严世澈注目看去。 “不要吃惊,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我身涉其中,自会想通个中关节,你远在北芷,如今连朝政都甚少打理,却能将这事分析得如此精辟。” 顾延龄笑道“这便精辟?不过是权势者常用的把戏。” “我与他几十年情谊,实在不愿这么揣测他。” “你是算师,凡事非算到入理不可,可此事明显是南宫起更高一筹,因为他算准你会乖乖就范,因在你心中,严氏衰亡是早晚之事,而辅佐一代明君才是臣者当为。严世澈,你表面虽放荡不羁,可骨子里仍是世家子弟,誓死忠君的作派。” “顾延龄,胜聪不只一次说你心思缜密,当世无双,果如此。” 顾延龄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大作”,愉悦道“不用把我当作敌人,且不说顾大小姐与南宫轶结十年盟,便是没有此事,我也不会插手三国之事。” 严世澈细细品咂顾延龄话中之意,开口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促成他们的姻缘?” “过家家的游戏有南宫起关注就可以,我今日来,可是来表诚意的。”顾延龄看向严世澈道,“凡顾家大小姐所作之事,便是我之事。相师堂与南宫轶的十年盟,我要你来守。” “北芷同意与南杞结盟?” “是相师堂与南宫轶,与北芷、南杞无关。” 严世澈听着顾延龄话语里透出的冰冷,不由得打了个激灵“难不成你要------你要------” “我不是世家子弟,连书塾都未进过。”顾延龄起身道“人说多事之秋,今年尤为繁复,好好躺着吧,等胜聪来给你解毒,让这位大家瞧瞧她得意弟子的手段。说起这个大家,命可真是够硬的,中了刖汀三掌还能活这么久。” 严世澈一脸讶色地看推门而出的顾延龄,心底里冷气仍存,压在身下的左臂传来麻意,丝丝麻痹之感传入四肢百骸,他下意识地用右手拇指掐在食指指腹上,直到痛感伴着麻意袭来,刺激了他的大脑,他才松手,头稍稍向一边倒去,想要喘口气,才发觉头发同发簪被编绑斜刺在瓷枕中。 江湖传闻,北芷相爷如富家翁,待人极和蔼,未习过武,最喜读书,善花草之道。 严世澈闭目缓缓道“什么是江湖,相师堂如今俨然是江湖之首了。” 什么是江湖? 江湖有人,亦有湖海。 便生了诡诈。 诡诈者,何人? 诡诈者,如何? 其实,江湖也好,诡诈也罢,一个人纵有再大的能耐,又如何能活出两人的样来? 胜聪看向由远及近的顾谙,风中扬起的裙摆,好看极了。 “年轻真好!”胜聪感慨道。殷涤抱着悧儿亦抬头去看,路并不好跑,马儿跑起的尘烟激起老远,顾谙与海一芊瞧见木亭的亭角便提前下马缓行。 顾谙远远行礼,问道“没想到这才将将收到胜师的信,您人就已经到了。一路好走吧?” “很好!马车很稳。”胜聪回道。 顾谙近前,笑赞“一场修行,胜师精进了,眼中已见慈悲之色。” “天女峰居于世,自是名利所,逃得了哪个?待苍荨出关时,顾掌门便可知我所言非假。” 顾谙拱了拱手,坐到石凳上,笑道“如此甚好,否则什么好事都落在你们大家身上,让我们这些小辈可怎么活?二师姐脸色不好,是生病了吗?”顾谙伸手捏了捏挨在殷涤身旁的第七安问道。 殷涤轻轻掀起盖在悧儿面上的丝帕一角道“是悧儿,路上被蛰虫蛰了左脸,敷了药,这会儿还不敢见风。” 顾谙面色一凛,伸手去探悧儿的脉,半晌才转回身问胜聪道“胜师与下毒之人过招了吗?” “没有,虫蚁之类若加以巫蛊之术,无需下毒人亲到。” “下毒之人为何未下杀招?” “那蜇虫可加剧我体内之毒,怎地不是杀招?” “原来醉翁之意在胜师,想必他们是不想看到胜师与我师父会晤。如此,晚辈建议胜师不要入城,咱们直接上天女峰。” “师妹,师父入关未出,胜师登山怕无果。”海一芊阻拦道。 胜聪笑道“尊师若未出,我便等到秋花开。” 顾谙对海一芊和殷涤道“咱们分开行事,悧儿中毒不宜奔波,两位师姐将她带至相府,相师堂四师会照看好她,然后二位师姐再回山。” “你一人陪胜师上山?”海一芊道,“这事可不是人少目标就小。” “我会便宜行事。” 胜陪在一旁,点头赞同。 “那就依你言。” 尘烟散开时,顾谙与胜聪已没了踪影,海一芊与殷涤将两个孩子抱到回程的马车上。殷涤忽道“大师姐春风满面,可是遇到什么开心之事?” 海一芊轻轻抚面,道“有吗?还不是老样子。”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漏网之鱼 “日暮苍山远。”远方光亮渐落,暮色袭来,夹山路漫长,胜聪勒马,有感而发。 “夜色掩了青山,可曾问过青山愿否?”顾谙亦停马,随口接了一句。 “想杀我的人恐已将网铺满北芷。” “以一人之死挑起两国战事,这步棋虽不高妙却好用。” “如此小友还敢只身将我带离照邺?” 顾谙直言道“菘山三子早几日便来了照邺,胜师莫不是以为我真信了他们是为替我除间而来?” 胜聪一笑,并不否认。 “胜师说有铺天大网,咱俩做一回漏网之鱼怎样?” “既来之则安之。”胜聪气定神闲道。 “这儿本是入山的一条捷径,甚少人知,没想到也被人下了埋伏。来路归途不知布了多少荆棘,这铺天之网定是织得密密麻麻。胜师所受,晚辈望尘莫及。果真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胜聪松了缰绳,任马儿悠然地前行。听言回头问道“你自小含金汤匙而生,家里长辈宠溺,所以与人讲话都是这么不忌吗?” 顾谙一笑,道“江湖可都传我是才女,我自认这话不虚,才女会是言语不忌吗?我这个人有个毛病,越是不在乎的人越是客气得很。胜师不喜欢我这么讲话吗?” “苍荨习惯你这种话里藏话的说话方式吗?” 顾谙兀自一笑“所以师父不喜欢我啊!” “我最喜欢的吃食是泡饭,一碗白米饭,半碗羹汤或半碗温水,泡在一起,于我是美味;我最喜欢读农耕之书,春种秋收,于我是天地自然;我最喜欢做的事是坐亭里接凉雨,一滴一滴浸透手心,打湿衣袖,于我才是最真实的活着。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习惯爱好,倘若你喜欢的亦喜欢你,该是多么大的恩惠?” “南地人都好就事讲理吗?” 胜聪笑道“我也是这样吗?还以为我是例外的那个。” 两匹马儿并排慢行,踏踏声在渐起的薄雾里并未传出很远。山间偶尔响起一两声鸟鸣,紧跟着扑棱扑棱地飞起几只,从这边掠到那边,再无声响。 “世间都把天女峰看得神圣无比,觉得那里的人都该不食人间烟火,一言一行皆可作典范。我却不喜。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可我依然做了几十年掌门。瞧,这世间多么考验人。”胜聪看着两旁夹山道,“你说咱们俩做了漏网之鱼,他们怎么办?” 顾谙哀叹道“是啊!怎么办呢?没人给他们挖坑了。” 夹山上,刀光剑影掩在暮色雾霭间,蒙面的刺客沿山路倏降,空中鸟鸣乍起,仓皇之声终打破寂静。 顾谙身后有衣帛裂裂之音迅速蔓延开去,那是她的暗卫 胜聪环顾四周,不动如山。菘山三子隐在暗处,静待师父命令。 顾谙抬头望了望天,道“这时辰,晚饭已毕,盏茶也该撤了,咱们却还在此处周旋。” 胜聪指着光亮处一人身上的八仙花,道“南杞峻岩门的标志。” “是不是真的峻岩门,捉来拷问便知。”顾谙话音刚落,便见光亮处那人身子一歪,仆倒在地,人被拖到了暗处。 顾谙摆弄着手里的冰针,道“不要被小蟊贼搅了行程,过了这座山便是隆镇,请胜师尝尝那里的烙鱼干。” 胜聪看着打马而驰的顾谙,不由生出一种相惜之感,若冰雪聪明的她生于南杞该多好! 身后,有厮杀继续---- 星布满空时,两人方至隆镇,找了户人家歇脚。 胜聪看罩在两人身上的褚色土布衫,哑然失笑。顾谙将少许酽茶倒于面前一盒胭脂中,用小指慢慢搅着。 “隆镇荒僻,好不容易寻来两套衣服,胜师将就些。” 胜聪食指和中指有韵律地交替叩击桌面,笑道“裹身之物,有即可,我馋等着小友的烙鱼干啊!” 顾谙得意地一笑,道“拜托这家的婶婶去做了,稍等一会儿。”又继续搅着胭脂。胭脂茶水被搅匀,顾谙又打开一盒不知名的油膏,慢慢倒了进去,一股土味弥漫开来,顾谙指着一点点凝固的胭脂道“从前做口脂时,觉得好玩,研制出的凝膏,涂在脸上会让人皮肤泛黑黄。”顾谙用食指抠出一小点油膏,开始在手上涂抹。 胜聪也学顾谙模样,用拇指和食指提起一小块,在左手手背慢慢涂抹,眼见手背肤色渐变黑黄。胜聪赞道“果真如此。” “通往天女峰的路上一定设了许多埋伏,我觉得还是避一避,先看看再说。以咱们俩如今的装扮,不宜骑马前行,胜师吃得了苦吧?” “我生于贫穷农家,家人皆死于洪灾,我被严家救起养大,一步步走至今日。我吃过的苦,多得你想象不到。” “就说南地人最好就事讲理。” 胜聪也是一笑,道“习惯便是痕迹,确实不好。” 顾谙起身,来到胜聪面前,替她慢慢涂匀脸上的油膏,道“是因为小时愁苦太多,脸上才长了这么多皱纹吗?” “他们都说这皱纹是智慧的象征。” “这沿途老树树皮皆皱,难道是因为它们多知?” “那树上圈圈岂是白长的?” 顾谙退后一步,边检查边欣赏自己的杰作,点头道“胜师如此装扮真好,很有山野农妇的气质。” 胜聪貌似很喜欢顾谙说话的方式,也不照镜,只一个劲催促道“你去问问鱼干好没?我这儿有酒,可以佐之。” 有酒有菜有知交,月夜星空,当真美事。 两人倚坐在村口老树的树杈上。 “听说你改了北天女峰祖制,开始招收男弟子?” “南地、东地皆有男弟子,为何北地没有?” “我第一次参加天女河会时也问过这个问题,当时我师父的解答是北地近师门。” “北地近师门?”顾谙咀嚼着这句话,回头问道,“近师门便不能有男弟子?” “北地后山常年冰雪,那里寒气最重,传说那里是仙门的入口。当年祖师在此地入道成仙,人们追仿当时之状,渐而生出北地不收男子之说。” “这种追仿算不算以讹传讹?” 胜聪嚼着酥脆的鱼干,很是享受。半晌道“谁知道呢?我又不打算成仙,追究那个做什么?” “这世上有神仙吗?” “天女峰不就是神仙留下来的吗?” “那胜师为什么不想成仙?” 胜聪瞧着小丫头认真的模样,笑道“千百年的传说里,你听说几人成了神仙?” “您相信这世上有神仙吗?”顾谙较真道。 胜聪看向顾谙,月夜下少女美丽的轮廓映在她的眼中,娇怜可爱,曾经,自己也是这般吧! 胜聪幽幽道“除了刖汀,谁愿意相信神仙?你师父不也不愿意信吗?否则怎么会同意让你招收男弟子?” “为什么不愿意相信?”顾谙追问道。 “这鱼干越嚼越香,真想带走一些。”胜聪避开话题。 “已经给您备下来了。” “瞧,你这么懂人心,怎么就不懂这个道理呢?我宁愿做条鱼,也不愿做神仙,为什么?”胜聪道,“神仙大道是什么?是普渡众生?是降妖除魔?农夫以为神仙是保佑他年年丰收,士子以为神仙是保佑他高官得做,你以为的神仙是怎样?”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神仙无用 “神仙?神仙!”顾谙喃喃了两句,“神仙于我是只在故事里出现的形象,悲欢也好,离合也罢,都与我无关。” 胜聪笑了“大夜里的前有阻截,后有追兵,咱们这一老一少,不思躲避,却在这儿讲神仙。” 顾谙闻言亦笑,坐正了身子,拿起酒壶喝了一口米酒,道“总以为南地的酒绵软香甜,不宜佐菜,今日一尝,还不错。” “活得久就有便宜可占,这酒是皇宫里出来的,取北地的冬雪酿制。” “我爱酒传自我娘,她喜欢搜罗天下名酒,性致起时,常常约几个好友小酌,或歌或舞,豪爽不羁。她出身大家,却喜欢经商;明明满腹才华,却不喜与人谈文;性子率真,还有些泼辣,说话做事有些独断。我娘在这世间算是个异类吧。” “陶朱门的小娘子。十几年前我在天女河会上见过她一次,当时顾相陪她游玩。” “我以为他们会长长久久地幸福下去,我会一直被双亲宠溺。可是一场妄灾,将一切都毁了。当时我求满天神佛,愿堕愿舍愿做一切,求安。没有神仙理我------神仙是什么?还不如此刻这酒,能暖我心。” “若世无神仙,天女立世何解?若世无神仙,天女峰存在何意?” “天女、天女峰,不过是权势者统治天下,平衡政治的手段。”顾谙直言不讳。 “这就是神仙道啊!百姓安居,王权富贵,各偿所愿。” “所以您心中神仙道便是天下道、民道?” “孺子可教。” “那么神仙于您个人而言,是什么?” “听听我的故事吧。”胜聪倚靠在树杈上道,“我少时在南杞严家,终凭自己勤劳辛苦,得了义父看中,荐入南天女峰,一年复一年地修炼。那时北天女峰后山的寒圃还未被禁,我随师父曾在寒圃内参过神技,更是一心向道。可是哪个年少不为情动?我也在月下思过那人,也学夕阳里驻足远望,也曾在锦帕上书过情意。可是,我最终没有迈出那一步,没有背叛心中固守的道义,仍是年复一年地修行、磨砺,还有蹉跎------我将毕生献给南杞,不敢松懈怠慢。所以神仙于我而言,是舍,是得。” “您后悔吗?” “后悔!可是让我重新再选一次,我仍不改初衷。” “南杞百姓该感激您的坚守信念,虽百折而不回。” “所以我不是神的信徒。”胜聪解释道。 “所以神仙无用。” 胜聪听了顾谙有感而言,道“丫头,我很喜欢你。喜欢你骨子里的桀骜、不羁,活出了自己的样子。所以不要被世间所绊。” 顾谙笑道“老人家,您这是替南宫轶说话吗?” 胜聪亦笑,看向远方,道“情爱之缘真是妙不可言,无论过多久,想起时,都是甜蜜的。” 顾谙顺势而望,远方而高,是星月。 “南北天女峰可以合作,可是我与南宫轶成不了姻缘。我们不会为了彼此放弃自己的责任。那么这段情,将来想起时,可是甜蜜的?” “小友向往的是暮暮朝朝的爱情?我虽不擅占卜,但却知凡事凡人只有立于命运之轮时才有迹可循。姻缘这事,谁都说不清,哪怕是苍荨那样未卜先知的大家,也无法卜测全部。” “胜师以信念故,固守天女峰,为何以情爱之由劝我?” 胜聪“呵呵”一笑“当年刖汀的一掌将你推至天下,胜者之气的命术更惹得帝王家对你又爱又恨,你虽游走江湖,但你所谋所划哪个不是天下事?苍荨收徒在先,后以掌门之位相赠,筹谋在胸,占尽天时地利。东地与你有仇,这些年行尽暗杀之事,即使如今派使入城谈两国合作,野心昭然若揭,北芷岂会入瓮?接下来便是南地,南地皇后辅政,国力渐不如从前,相信你也是有耳闻的,好在我们有个励精图治的太子,且你是太子心仪之人,这是个令人振奋的转机,南帝怎么会放弃这个大好时机,倾国以聘是南地的诚意,此诚意不亚于百年前北帝待相师堂。相师堂于海家,不过是契约关系,我们尊重这种关系,所以也乐见小友与太子的十年之年盟。但相师堂终会得自由身,彼时,南地会是最好的归宿。” “从北地换南地,从海家至南宫家,相师堂难道只能做皇家的刀?” “皇家也好,相师堂也好,哪怕是天女峰,不都是为了天下吗?” “胜师心中先有皇家还是天女峰?” “小友心中先有皇家还是相师堂?” “北地人有个习惯,只要进了夏日,大家就开始说入秋了,入秋了。是因为北芷夏雨多,易生虫,对庄稼伤害很大,所以大家都念叨入秋,是想老天爷也当作秋日布天时。可是南人不懂、东人不懂,亦如我们不懂他们,既不懂何苦还要征伐?既起了征战,我们便迎头而上,无论皇家、相师堂,身为北地之民,但凡有用之身,必将浴血奋战。这便是我的态度。” “有先贤人曾言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便是小友之言。北芷有顾谙,是其福,但愿我南地有此福,能与相师堂成交心之友。” “好说。” 胜聪适时而止,晃了晃手中的空酒壶,笑道“好久没这么畅饮了。夜竟这么深了。小友可是打算入夜起程?” 顾谙活动活动筋骨,道“我在等师父的讯息。” 入夜,北天女峰的峰顶早已不见,胜聪却依旧望去,眼神凝重,脸色严肃,仿佛正思考。 “沿途有刺客,山上有奸细,师父不敢贸然请您入山,所以传书要我在此等候。我亦知背后有眼,所以换了装,憩于树上。” “小心总没有坏处。” “我听师父说过,三地天女峰掌门中属您武功最高深,为何还会中了刖汀的毒掌?” “是我蠢。”胜聪道,“当年三地关门弟子在寒圃中参研神技,她起了贪心,欲拓石壁上的武功,被我发现,痛斥她不守制,她当面认错,直言己过,我便信了她。没想到下山途中被她背后偷袭,她被师门罚面壁,我卧床半月。三年后南天女峰主持天女河会,我奉师命接待天下同道,她以掌门之位突至,行事泼辣大胆,更甚者当众打罚门下弟子,众家当时还唏嘘东地前掌门怎么会选这么一个心狠之人继任。天女河会散时,有东地弟子追来,怒骂刖汀弑师夺位,大家才恍知其中之事。刖汀将其同门怒杀,我觉得她此举不仁,欲与她辩理,她哄我落座,说告诉我始末原委,我刚落座她便扑面一掌,我躲避不及,左肩中了毒掌------” “她惯会突下杀招。” “我卧床期间,有一夜,她突然拜访,说是来请罪,同门信以为真,请她入室。谁知她一入室,执剑刺向我,且破口大骂,说我挑拨了北地,封禁了寒圃,害她修行受阻。同门出手相拦,死于她剑下,我奋力抵挡,胸口中了她一掌。这毒浸身,再难根除。本以为今年是大限,没想到苍荨送来了解药。” “所以您说天女峰同气连枝是对的。” “当年,她来给我医治时,直言我蠢。其实我不是蠢,是呆,是太容易相信别人。我们南天女峰的弟子都是这个样子,可能是我这个师父没有教好。我们不想害人事,只做忠君为民事。”胜聪释然一笑,“一生只为信念故。” “所以刖汀惧您!” (此章看似枯燥,却对顾谙人生之路起了决定作用,此章名神仙无用,言下之意,凡人有用。生于此际的每一个人都有用。) ps第一卷结束在即,第二卷想申请上架,请各位书友多多支持!对于坚持每天写文的人来说,真该好好表扬表扬!工作忙,人还懒,每天更新两章,真得好难啊!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两师同流 “当时年少,不懂欺骗是何物,而岁月渐老,活成精时,对人对事便不如从前执著,这怕就是为人的悲哀。”胜聪似乎有些醉意,“从少女熬成小老太太,竟活成了悲哀,我愧对师父啊!” “世路唯坚,人路唯难。流声刹弥故师父曾说过的一句话。”顾谙道。 胜聪突地从倚着的树杈上跃起,任身形趋向平行的方向,跳脱出大树的范围,两足立而身不坠。 “刖汀惧我,非是因为信念,她的执念并不比我少。她惧我,是她以为我参透了仙道,天女转世入我门,于她便是佐证。”胜聪回头对顾谙道,“来,我教你此术。” 顾谙一愣。 “刖汀的狡诈诡谲令人胆寒,我命不久矣,苍荨独木难支,她寻你助力,我也添一分力。成仙得道是刖汀的弱点,唯一的弱点。我今将此术教给你,将来或可做计诱杀之。” 顾谙又愣。 “这个世道,我们的命术------我怕会成全苍荨。那日在流声刹,帝星亮,我心有光乍现。既然偷了浮生,便做筏做桥,送你们一程。” 顾谙生出相惜之感,若胜师生于此世,两人携手,定会造就一个全新的天女门派。 高远处有萤火突亮,闪了几闪,化作一线渐渐隐去。 “师父来了。” 胜聪身形一错,倏然落地。惹来顾谙唏嘘。 “此术还不如幻术可御敌,偏偏刖汀眼馋得要命。”胜聪回头道。 “也许刖汀以为是您没有将此术正确演绎出来,也因此更招她嫉妒。” 东天的黎明微微掀起一角,发出淡蓝的光,与启明星遥相呼应,默默地------ 苍荨似未作梳洗,像是粗略地用手拢攒于脑后,胜聪颇为欢喜旧友同她同样的不爱修饰,“嘿嘿”两声道“你如今活得这么小心吗?连相见都选个荒僻之地。” 苍荨“哼”了一声,转头对顾谙道“路上既遇上苏淇,为什么没有斩草除根?” “我猜测师父大人是认为一枚摆在明面的棋子比暗棋用起来顺手些。” “你送了东地太子三支冰针。” “徒儿可是全了北地礼仪的。” 苍荨似乎只是想证明这两件事,而不想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和看法。扭头对胜聪道“好好在南地待着不好吗?多活几年不好吗?巴巴地急着赶来做什么?” “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胜聪笑道。 “救你一点成就都没有。我不过是想看看咱们谁死在前头。” 胜聪听着苍荨的口是心非,轻轻拍了拍顾谙的肩头,道“有这么个师父也够你受的。好在你比较善解人意。” 顾谙并未加入二位长辈的拌嘴,而是环顾四周,问道“师父下山,怎么没带弟子?” 一向在徒弟面前严肃的苍荨,竟也学了胜聪的幽默道“你见过拖家带口地逃命的吗?” “是天女峰出了什么事吗?” “你选的人很好用,不会有人知道我提前出关。世上的事瞬息万变,趁天未变时赶紧做点什么好了无遗憾。你两位师姐不会回山了,你也不必回了。” “师父算半路截人吗?” 苍荨用手指梳了梳散乱稀疏的头发,叹道“做徒弟时凡事有师父及同门,日子何其逍遥,没想到做了师父,这么多烦恼之事。” “师父欲何往?” “不必打听。” “师父何时归?” “明年春,天女河会。” 苍荨话毕,挽手胜聪,踏晨曦而去。 顾谙立于原地,半晌道出一句“还是不习惯问问我的打算吗?” 远方小路上,苍荨借着亮光看胜聪的衣着,挖苦道“你都穷到这个地步了?” “所以你方才没有注意到顾谙也是如此打扮?” “乔装是为了躲避刺客。”苍荨道出自己的答案。 “苍荨,你是因为什么收顾谙做徒?”未等苍荨答话,胜聪又道,“她做了你五年徒弟,你可曾真正走进她的内心?” “说什么矫情的话?我用她,以弟子为质,顾延龄岂会不知我的用意?岂会不同她明讲?” “瞧,天女派的自视清高,视一切江湖门派为草莽、为不屑。说来这也不能怪你,师门传承,固守的规制,门下弟子皆出士族。顾谙虽出身江湖,但一身作派丝毫不逊名门贵族。” “所以你这是为她打抱不平了?” “你待她的确不亲。” “这是她说的?这个没良心的。” “是你给她的感觉不喜欢她,怎么能赖到她的头上?” 苍荨站定“你这个老太太,被她骗了。她出身江湖?相师堂俨然已是江湖之首,其势足可与皇室相抗;顾谙之母被誉‘陶朱门小娘子’,陶朱门为天下商门之首;流声刹七空大师的方丈室你出入几回?顾谙自小常居;还有我这天女峰,还有我,待她如珠如宝。你是哪只眼睛瞧得,哪只耳朵听得,以为她在我这儿不受待见?这天下,有谁能及她的聪慧绝伦?她一个精得透顶的人,会舍得在我这儿受委屈?” 胜聪愣在当场,疑问道“我果真被她骗了?” 苍荨一副管教模样“年轻时容易上当被人骗,老了也不长记性。” 胜聪并未生气,反而为顾谙辩解道“她与我不熟,不了解,当然不敢尽言实话。” “那么,你对她所讲,是否句句属实?” “自然无假。” “胜聪,无论论道,天下鲜有你对手;你待同门及弟子的宽厚仁慈、教授有道连我都敬服;你对王族的殚精竭虑、对士族的良苦用心天下闻名。怎么这样的你会如此信任才见过几面的顾谙?若说你没有私心,我可是不信的。” “我有私心,我的私心就是欲成就一段姻缘。” 苍荨肃颜,半晌道“这个问题你问过她吗?” “在流声刹,我曾问卜过你的二弟子,如今我来问你,顾谙与南宫轶,何解?” 初阳渐升,普照大地。 羊肠小路上的两个妇人,像在唠着家常,求问家中可有待嫁女? 苍荨认真答道“无解!” 小路蜿蜒,蜿蜒。 路尽头有大路通往照邺。 顾谙扬马而去的余烟散处,有微风吹起马车帘角,露出少女皓腕,如凝脂玉。 车上,唐不敏嘴角挂着优雅的笑。 (顾谙与南宫轶,何解?怎么么像在解方程式?x 与y,何解?)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倾心相谈 歇马河畔。 水草悠悠荡荡地飘浮在河面上,偶尔被驶过的船只冲散,不消一会儿又会顺着下一艘船儿聚拢。 南宫轶捻着手里纸张,上面有字被慢慢搓捻成皱。胜师的留言,草草几字报了平安,暂时不欲与他聚,要他勿念,便再无下文。 南宫轶将眼神放远,骄阳高悬炙烤大地,客栈门口的青石板阴凉处卧趴着一只草狗,耷拉着耳朵,似乎被什么问题困住难解。 昨日简兮公子建议他搬至驿馆,被他拒绝。 北地,自己待北地,若北地待自己,陌路而已。 这家客栈虽不大,但胜在干净幽静。 南宫轶低眉看着茶杯里漂浮的几枚茶叶,思考下一步打算,却发现满脑想的只有顾谙。 突然门口有轻咳声,南宫轶抬头,竟惊现顾谙立于房间门口。这一刻,南宫轶直觉眼前有如繁花盛放,满天有香氛围绕,这一日里的不畅与忧伤,统统因心上人的出现而烟消云散。原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这种滋味。自己守了二十年的孤独与独处,竟因着这一日的未见而变得不重要了。于自己而言,眼前少女的眉眼、嘴角,一颦一笑------于自己而言,眼前少女所有的一切也是自己的一切。 顾谙不知道南宫轶内心触动,轻盈入室,莞尔一笑,打趣道“我舍不得你,所以回来了。” 南宫轶情不能抑,拥顾谙入怀,感觉心底最柔软处,有花开、有鸟鸣、有他与她的依偎。 好半天,顾谙离开南宫轶的腻歪,道“事情有了一些变化,胜师与我师你相见,别有打算,用不上我,将我遣回来。” “谙谙回来更好!答应给你的礼物不日就到。”南宫轶思忖一下,终是问道,“我以此做头聘,谙谙可应?” 顾谙眨眼,有些吃惊。 南宫轶认真道“我自小接受的就是王权之术,我不懂情爱在其中的意义。谙谙给我些时间,我会去改变的。” “改变什么?”顾谙问道。 “我想和你长久地在一起,倘你放不下北芷,放不下相师堂,那我来放弃,我愿放弃王权,与你相伴。” 顾谙惊愕地看向南宫轶,有些无措,又有些欢喜,可是更多是不解。 “我此次送胜师上山途中,她问我,我要的情爱是朝朝暮暮吗。” “我要的就是朝朝暮暮。”南宫轶再次确认道。 “那么我们的十年盟呢?” “谙谙,没有我们的天下仍是天下,可是没有你的我,没有我的你,我们的天下就不圆满了。” “你为了自己的圆满而要放弃天下?” “谙谙与我在一起,是看中我的名利江山,还是我这个人?或是因我这个人带来的名利江山?” 顾谙抬眼,南宫轶一脸哀伤,仿若下一刻的答案会撕裂他的心,怕自己一腔情爱付了空流“以前,凡是对南宫氏有利的,我都会去利用,甚至不惜手段去得到,哪怕流血死人。可遇到谙谙后,我不愿去想,我只想同你在一起。” “你初涉情爱,我又何尝不是?抛开情爱,若以公平论,我又怎会忍心让你一人背负指责?我必会以同样的方式伴你,然后做一对逍遥情侣。可是,南宫轶,每个人生在世上,都有自己的责任。我有相师堂,你有南杞,这个现实不是我们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你恪守二十年的不是王权,是责任,对王室、对百姓的责任。你觉得为我、为情爱潇洒放手,我亦愿与你厮守便是圆满。我觉得不是,我不愿放手、不愿你放手------” “那谙谙想怎样?”南宫轶心中升起莫名火气,“难道你视这场情爱是荒唐梦?” “我们非得现在就辩个明白吗?我奔波一日一夜,又困又累。” 南宫轶听言,又将顾谙拥入怀中,软语道“非是辩个明白,我是害怕。即使我不同意聘娶,给唐氏的聘礼不也抬进砚城了吗?如果哪一日大聘进了城,那时我能做的只有两条路一是风光娶亲,一是逃遁。这样,对你我、对不敏都不公平。你说你不能嫁,可是这里既没有王位要你继承,也没有千军万马要你统领,不过是责任二字牵绊了你。谙谙,嫁我就意味着要失去责任吗?你我已有十年盟,你的责任便是我的责任;即使没有十年盟,你我难道就泾渭分明吗?” 顾谙从南宫轶怀里坐起,笑问道“刚才要舍这个要舍那个,只是个由头吧?” 南宫轶一本正经道“是真心话。你离开这一日,我过得枯燥无聊,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倘不能娶你,不能与你厮守,那些个身外物,要来何意?” “当真?” “当真!” “可是我突然改变主意了,我觉得能让一国太子舍了名利江山相陪,真是不枉此生。我觉得这桩生意甚好。”顾谙坏坏地笑道。 南宫轶轻点顾谙的鼻尖,宠溺道“遇到谙谙,娶谙谙,与谙谙厮守,是我这一生最快乐最想做的事。” 顾谙很是受用,笑颜如花。 室内,有情人相拥,有两情相悦。 室外,怔立窗下孤泪垂,有愁容满面。 “我亦奔波,亦困累。”唐不敏喃喃着转身离去。 身后染儿紧步跟随,劝道“临行前,公子交待,公主可随心行事。” 唐不敏走下台阶,回头问道“染儿,我嫁给太子,我哥哥会派你贴身助我。你的心愿怎么办?” 染儿透灵的眼睛眨了眨,笑道“我是公子的婢女,公子好就是我的心愿。” “他们俩人在勾画朝朝暮暮的日子,您就一点儿都不羡慕?” “不羡慕。” “可我羡慕,我也想要朝朝暮暮的日子,晨起有郎君描眉,日落有郎君同看夕阳。” “所以公主不惧奔波,每每追随。” “我每每追随,是想他回头能看到我,我要让他知道,只有我同他始终在一条路上。” “如今公主三番两次都落在下风,再这么下去,顾谙嫁南杞终会提上日程。公主现在可以倚仗严皇后,可若严皇后也改变不了太子呢?或者有一日皇后改了主意呢?”染儿近前,低声道,“奴婢的提议,公主再考虑考虑,夜长梦多啊!” “染儿,我是砚城城主的女儿,如今乾国的长公主,我有自己的原则,我不想回忆里有不堪。”唐不敏低头,语调怆然,诉尽无奈与伤心。 染儿倒不以为然,劝解道“公主嫁给太子后,不入洞房吗?如今奴婢只是建议议亲与入洞房换一下顺序。既然早晚成夫妻,不如早些入洞房。” 唐不敏抬头,一脸骇然“这话也是哥哥叮嘱你的?” “您是高傲的公主,亦有医治天下苍生的宏志,您是行走在阳光下人儿,被人呵护。可是公主,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就没有花开,没有雨露滋润吗?难道您会因为它生长在阴暗的角落而拔掉它吗?公子不会叮嘱我这些话,是我觉得公主若不前进一步,与太子之缘会断。” 唐不敏回首,仿佛又看到南宫轶对顾谙的言笑晏晏------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情爱世间 有光从窗缝中透进,射在见方室内,被分散、拘禁。光欲躲闪,更留恋,只能接受、妥协。 有草从瓦砾中冲破,舒展开两瓣叶,得意地仰头呼吸。日月光辉下,草儿眷恋,不愿送秋迎冬。 门口处,染儿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偶尔眨着眼睛看向屋外。一双眼睛仍是灵动有神。唐不敏静坐在桌前,慢慢用手指转着茶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知从何时起,她的梦里出现了南宫轶的身影,每每对她浅笑,荡漾着她的柔情,融化了她的心。她以嫁他为志,只要能嫁她,她愿舍一切。当皇后问她愿不愿嫁给太子做侧妃时,她欣喜不已,侧妃又如何?她是他最先明媒正娶的女子,所有的后来者都只是后来者。她会用心去呵护这段姻缘,会用尽一生的情意来守护这段情感,会把他视为自己的天,终生仰望。可是头聘还未送至城主府,便传出太子追爱新欢的传闻,流声刹太子当面退婚坐实传闻,。那一刻她的心飞离了身体,开始飘荡。她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所以越发地小心,可是越小心,越卑微,越担心。哥哥派一啄门挟持太子之后,太子待自己更冷漠。头聘失踪、二聘入府,太子都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有顾谙。她一路追随,未得只言片语的关怀安慰,他的心只在顾谙身上,柔情呵护,体贴温馨。 莫若就此打住吧。 可是她不甘。 她与顾谙,一个母仪天下之命,一个是早逝之命,凭什么要她拱手相让?自己待太子的痴心,难道打动不了太子? 南宫轶待顾谙也是这般痴情吧,情爱里最先投降的那人,会小心翼翼将对方捧在手心,如珠如宝,不愿对方受丁点委屈。 在与南宫轶的情爱里,自己是最投降的那人。 唐不敏轻轻拭去眼角垂泪,冰凉的泪珠沾在指尖上,圆滚滚的晶莹,用手捻拭,泪珠迸裂,不惨烈、不壮观。 伴着光,有风吹进,如果这时候抬头看窗外,一定以为窗外云轻风巧,让人以为天上那颗是暖阳,有无限好。 若爱情是盘棋,自己手中的棋子占了几成胜算?也许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机会。 爱情若是毒药,自己分明已无药可治。 如果爱情在前路等待着自己,自己难道只能远远观望,一路追随吗?是否应该往前进一步? 也许,前进一步,海阔天空。 唐不敏抬头,看向窗外,窗外有风、有光、有暖阳。她转向门口,朝染儿微微点头。 这世间的情爱,成全了多少男女? 这世间的情爱,腐蚀了多少男女? 这世间有求爱而不得的唐不敏,也有爱而可得的顾谙。 此刻顾谙眼中的情爱,都浸在眼前的琉璃瓶中,拇指高的半透明的琉璃瓶中,恍若水珠在坠。 “这瓶儿叫美人泪。听说是从一座古墓中得来,取出时里面的泪珠是红色的,接触过日光后才慢慢变成无色的。我看过泪珠的样子,和我骨簪珠铃里的很像。我也研究过这个瓶子,查过一些典籍,但是没找到出处,我有一个朋友说这瓶子里的泪珠是天上仙女的眼泪,有意思吧!” 南宫轶近前仔细观看,美人泪没有瞧见,倒看到一尾指甲大小的金鲫鱼,骨碌眼珠打量 着自己的新家。 “送给你做配饰。” “你将鱼儿放在瓶中,怎么喂养它?” 顾谙转身反靠在桌边,狡黠一笑“求我啊!我知道怎样喂养它。” 南宫轶眯眼笑着,猝不及防地起身在顾谙唇上飞啄一口,得意道“小子不才,不知该如何报答姑娘,以后姑娘每喂一次鱼儿,在下便用这法子感谢姑娘,可好?” 顾谙娇羞一笑“我家中还少一个洒扫庭除的小子,不知这位郎君可愿应征?” 南宫轶起身,揽住顾谙蛮腰,笑道“不胜荣幸,不知钱几何?赏几何?” 顾谙“咯咯”笑着,道“与郎君同席,粗茶淡饭可否?” “无不可。” 无不可,这世间有多少缘,有多少事,都起于彼此的无不可。 所谓无不可,皆因爱之深,爱你,只要和你在一起,没有什么不可以。 丘照夜与远方正在对弈,棋盘上大势已定,远方仍不肯缴械,冥思苦想着招术。终了,远方将棋盘向前一推,道“每回都输,好生无趣。” “相公是屡败屡战,勇气可嘉,怎会无趣?”丘照夜一笑,衬得容颜如水如莲。 远方听言颇为受用,重新坐正身子,只手撑腮,赞道“娘子真美!” 丘照夜“扑哧”一笑,道“好好看看,明日便没得看了。” 远方敛了笑容,问道“顾谙又着你做事了?夜儿,相师堂不过一介草莽帮派,即使再壮大,也不过江河之鲫,何苦费力劳神?” 丘照夜抬眼,一脸肃颜。 远方顿了一下,道“我不是瞧不起相师堂,天下大事,自有帝王将相去管。一个江湖帮派,学什么朝堂之流,你怎知海家愿意相师堂参与政事?” “相师堂如今所做不单单是为海家,还为北芷,这里是相师堂的根,将来万里迢迢去,家便归不得了。” “这十几年,我伴着你的脚步,看你冒险、睹你风采、惊你受伤、恸你小产,桩桩件件,我都尊重你的决定和安排。可是,这十几年来,相爷越来越远离北芷朝堂,你确认相师堂还是从前一心为北芷的相师堂吗?我实不想你的满腔付出,到头来成空。” “所以呢?我应该放下一切,和你回南杞?” “我不会强迫你做你不愿做的事,成亲当日如是说,今日仍不改初衷。” 丘照夜柔抚上远方的手,眼神烁烁道“我知道这些年,辛苦你了。可是,我们如今的付出不就是为了将来孩子有一片清朗的天空可待吗?朝堂如何做是朝堂,相师堂只做相师堂。老爷不作为,并不代表相师堂不作为。我满腔付出,只愿天下不起战事。” 远方反手抓住丘照夜的手叹道“我又何苦因为一局败棋而作无谓感慨呢?十几年了,我早已习惯跟着你的脚步了。” “总有一天,我会跟着你的脚步。” 远方将丘照夜的贴在自己脸上,微笑捕捉着娘子的承诺。 这世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天空无际,大地广袤,人们行走生活在其中,仰头有所望,低头有所出,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世间是情爱世间。 这世间,有风雨,有四季,人们祈求风调雨顺,四季平安。 这世间,有悲欢,有离合,人们祈愿万事顺遂------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天启五年 马车车帘全卷,有风吹进,带来一丝凉意,解了旅途中的燥热。 官道笔直,两旁多夹山,少树林。海一北初时还指点某处,和对座的顾相聊两句,可渐渐地,少年没了兴趣,低头专注地摆弄着手中的铁片,翻翻转转,铁片不停地变大化小。少年脸上清晰可见的绒毛在钻进车中的阳光的照射下,显得蓬勃有朝气。 顾相合上书籍,看向车外。 车外偶有飞鸟掠过,在空中划出一个美丽的弧线,迅速穿进云层。 “爻山。”顾相笑道,“顾大小姐占山为王的地方。” 小皇帝闻言来了兴趣,身子攀出马车,举目去寻,苍茫的爻山绵亘而蜿蜒,盘山道崎岖掩在山石林木之间。 “听说从爻山最高处能看到砚城的动静,是吗?” “咱们回城的时候去看看。” “真的能去吗?去姐姐的爻山营去看看。” 顾相一笑“你也跟着外面的人叫,那可是你的私兵。” 海一北“嘿嘿”一乐,坐回位置,认真地问道“所以爻山一直是养私兵的地方?父王也是亲政之年接管的爻山营吗?” “是的。” “顾相,亲政后我是不是就可以带兵了?” 顾延龄一笑“你是皇上,要统御四方,制国家之道。” “史书载先祖曾御驾亲征,只寥寥几笔,看得人不尽兴。顾相该知当年那年战事吧?” “史书既有载,皇上又要问何?” “那上面只说帝率军,如天神临,英勇斩敌。这算什么?既无兵法谋略,也无退敌之策,更无输赢之述,活脱的一个阿谀之言。” “皇上这话不妥。” “我这么小的时候,您把我领上皇殿告诉我从此后这天下就是我的了。既然这北芷天下都是我的,那么先祖是不是也该听我的。” “皇上这话是对先祖的大不敬。” “所以今夜先祖会入梦训斥还是从墓里出来指责我?” 顾延龄兀自叹道“活脱顾谙的口气,你是中了她的毒了。” 海一北闻言,爽朗地笑道“顾相,你是不是觉得我越有越有姐姐的风采了?姐姐告诉我,为帝者,该有广纳天下之胸怀,有傲视天下之气势。” “她一介江湖草莽。” “顾相这话可敢当面对姐姐讲?” 顾延龄哈哈大笑,道“看来她真的把你教坏了,回宫后,我可得嘱咐帝师对你严加管教。” “堂姐教得很好,只是我习惯了姐姐的教授。” “现在还可以玩一玩,闹一闹,年底祭守宗庙,以后就不可以自称‘我’了。” “是!那顾相给我讲讲当年先祖亲征的那场战争。” “当年之战------”顾延龄幽幽道,“当年之战,帝败且伤。” 海一北瞪大眼睛“当年之战,谁为先锋?” “帝为先锋。” “与哪国战?” “非与国,是与北疆蛮夷。那年冰雪阻山,蛮夷凿山破冰,春暖时,冰雪成洪,淹了数镇,桓帝彼时刚登基,惩了几个贪官,肃了河道,气势正盛,便不顾群臣阻拦,御驾亲征,爻山营自是亲随。我奉家父之命,带相师堂三百精锐护佑左右。” “那场战斗很惨烈?” “帝非冒进之人,对北疆征讨之策也经得起推敲,只是桓帝忽略了北疆的地形,被诱入,遭了伏击,爻山营被坑杀,相师堂子弟护佑桓帝逃出时,只余三十二人,我十八堂堂主只活了八人,便是如今的八堂。” “只一个伏击便折损我北芷精锐?” “深谷被被挖成暗渠灌入泥沼,用草席覆盖。大军行至半途,草席承受不住重量,塌陷入沼,大军无处可遁。” “先祖出征前竟没派人查看地形?” “那是块空旷地,无法设伏。所以帝才大意,执意追敌。” “顾相当时没劝?” 顾延龄摇头道“彼时,我不及弱冠,只在江湖历练过,未入过军营,对一切都感到稀奇,所以当桓帝说小胜一把作演练时我也是蠢蠢欲动的,以为能有一番作为,回京可向同辈炫耀。未料惨败------桓帝背中两箭,我前后胸中了五箭,我们两人是军士跳进泥沼中硬推出来的,更确切地说我们两人是踩着军士的尸体跑出来的------” “因为惨败,先曾祖无颜,才允史官夸大其词,浓墨称颂?” “不是,桓帝深感对不起爻山营及相师堂弟子,书以记来铭。” “那么后来呢?” “海粟老将军亲征,驱北疆蛮夷七百里,划地为界,若彼越界一尺,便诛其一村。” 海一北听得眼睛发亮,问道“海粟老将军,堂姐的爷爷?那个誓死不受封的老将军?” “是!他是桓帝的帝师,因悔疚未随帝出征,一生不肯受封,老将军之才之魄,是北芷军人之楷。” “可惜这等英雄人物的风采未能亲见。”海一北一边感慨一边搓掌道。 “贺萧是老将军收的关门弟子,尽得老将军真传。” 海一北赞道“舅舅是北芷第一将军!咱们回国时,舅舅早就回雍城了吧?一沣哥哥真有福气,可以当面聆听舅舅教诲。” “皇上若有战事方面的打算与疑问,尽可请教贺将军。” “舅舅守城任重,我怎敢打扰他?” 海一北遗憾的语气中夹带着些许委屈, “你是皇上,不要总想着战场厮杀这等事。” “顾相,先王的儿子很多,其中不凡有才能者,为何选中最小的我继位?”小皇帝认真地问道。 “王子很多,但未必都能堪重任。” 海一北稍顿了一下,道“有一次,我听值夜的宫娥聊天说起其实先帝曾属意铮王,但不知为何会选中了我。” “皇宫内小小宫娥竟也懂立嫡之事?感非议国储?” “就算是别有用心者故意为之,但我觉得说得并无道理。” “这事什么秘辛,先帝之所以选中你,是因为先选中你母亲。” “太妃?太妃心善性软,也不会争宠,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得了先帝青睐? “先帝暮年时曾问过宫中嫔妃一个问题皇宫好不好。合宫只有贺太妃一人哭啼说皇宫不好,高墙围筑,没有家乡的自由和广阔。” “因为不喜欢皇宫,所以被选中?” “答案是一说,主要是是先帝认为皇宫嫔妃中混入了间细。” 初听此闻的海一北怔了又怔“怎么可能?有没有间细顾相你会查不出?” 顾延龄未语。 “先王暮年多疑吗?”海一北问道。 “立诸是国之大事,谨慎慎重是应该的,事实证明先帝的眼光是精明独到的,任何一位王子都不及皇上的睿智,皇上将来必可成为一代明君,缔造一个强大、昌盛的北芷。” 少年皇帝闻言,开始陷入沉思,半晌道“先祖贪功,先王多疑,我当以为诫。” 顾相颔首,眼神移向窗外。 窗外,有远方,有可徜徉的天地。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章 各有千秋 屋内殷涤、顾谙,天女悧儿。 顾谙轻轻揭开悧儿的面纱,道“已经开始结痂了,不过会有浅印,得过几个伏天才能痊愈。” 悧儿软软地“嗯”了声。 “是七空大师要你下山?” “是!大师说你需要帮助,要我下山助你。”悧儿恹点头。北地酷热,悧儿有些发恹。 “已经去取冰了,用转扇扇起来,会凉快许多。” “姐姐不热吗?” “我不惧热。你脸上的伤记着忌口。” “我们在回来途中遇到苏淇了。她和一个戴斗笠的女子在一起,我听她唤那人‘五娘’,我想起章儿姐姐的母亲名庚五娘。” 顾谙愣了一下,自语道“苏淇怎么和她搞到一块去?” “个中缘由我不知,但胜师说她们去的方向是原珉王的封地。” “皇上拜流声刹,铮王同行。如今铮王被封,一人得利。苏淇自是要找他算账的。躲到他的家里给他迎头一击也是个法子。”顾谙解释道。 一旁一直未语的殷涤突然问道“铮王挑唆珉王谋反,见事败露便杀人灭口,如此作为他就咽得下饭食?” “珉王可悲亦有其可恨之处,若不是他心怀野心,也不会被人挑唆成功,更不会不自量力起兵谋反。铮王其心,其实是恨海家的。一把龙椅,闹的父子离心,兄弟相阋。” “铮王有野心,皇上知,顾相知,为何还允他同行?” 顾谙一笑“有野心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实力。先把这只惊弓之鸟攥紧一点,然后再放飞,那时他会辨不清伸向他的手是喂食还是投毒。” “难道他会想不到这一层?” “想到又怎样?相比珉王旧部的追杀,皇上身边反而安全一些,至少暂时皇上不会对他下手。二师姐怎么突然对国事有了兴趣?莫非跟着修行几日,转了性子?” 殷涤叹了口气“我有请教之心你拿话酸我,我若不闻不问你又说是被师父宠惯了,横竖我在你面前应该表现的一无是处些才好,才衬得起我的无知。” 顾谙听言不由大笑起来,笑了半天才掩口愉悦道“我就说出门有好处吧,瞧,二师姐现在也会说酸溜溜的话了。” “我是真心请教。”殷涤道,“这一路上同南地胜师聊天,才知南北两派的差距,你说的对,是师父将我们保护得太好。我们太把自己当回事,以为皇上有询、百姓有求,就真的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后裔了。我们不懂春种秋收,不懂蚕桑耕织,山上典籍无数,可是我们只览修仙典籍,甚少去读去学百姓之道,更别提国家之事。我们------我们只是皇上醮禳的手,我们却把自己当做了妙笔。” 顾谙静静地听着。 “南地弟子入门后研习律法、农耕、水利、医术------国家任一署衙都可见天女派弟子修行的身影,他们的修行真正贴近百姓。师妹你说南地天女峰在百姓心目中如神祇,这话我信。” “所以师姐打算从自身开始改变?” “也许我可以影响别人,也许我只能做我自己,可我认为能做好自己就好。”殷涤认真道。 悧儿道“胜师是个固执的老太太,只要对国家好,哪怕对自己不利,她也会去做。其实做南天女峰的弟子很累的,一座修仙之门,硬是被她改成了一个以遵守信念为主的门派,所以南天女峰的人都是傻子。” “一代宗师怎么可能活成别人的样子?南地胜师以务实为主,咱们师父喜欢谋定而后定。胜师喜欢划地,师父喜欢铺网,各有千秋。二师姐你不了解师父,北天女峰怎么可能只是醮禳的手?大师姐入宫为帝师,你贴身养护天女,天女峰上一众弟子各司其职,活儿难道都是白干的?” “务实不好吗?”殷涤固执地问道。 顾谙娇笑,问道“二师姐,你这钻牛角尖的劲儿倒是像极了胜师。也是,你们都是务实的性子,你碰到了她,就觉得她那样的人做什么事都是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感觉真实。而我和师父是一类人,我们喜欢鼓捣一些云里雾里的事情,喜欢让人猜不透。所以胜师那样的人在我们面前讨不到什么便宜,但是你就不同了。悧儿是得了七空大师的嘱咐才下山,那胜师明明是来结夏安居的,为何也随你们下山?” “为什么?” “她在流声刹向你问卦了吧?” “问卦很意外吗?” “她给你卦金了吗?”未待殷涤回答,顾谙又道,“她一定是说她很喜欢你,你若是她的弟子该多好,真羡慕苍荨有一个你这样既谦卑又识礼的弟子------” “你怎么知道?” “于是你很感动,她又说,她想送你个礼物,奈何出门匆忙,只随身带了几本孤本,很适合你,想送给你,于是你受宠若惊。” 殷涤睁大了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 “三岁孩子只能骗三岁孩子。”顾谙“哼”了一声,问悧儿道“你为什么不劝一劝?” “一个愿说,一个愿听,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的画面不是常常有的。” 殷涤羞红了脸,问顾谙道“我是被骗了吗?” “那倒没有。那个小老太太,知道师父的卦求不起,用了迂回战术,打起你的主意,不过问破天机,寻个结果而已。” “可她送我的几本书确实对我有帮助。” “师姐觉得好就好。” “师父当真不要我们回山?”殷涤解了心结,才想起问正事。 “咱们静心听安排就好。现在多好,师父不在跟前,我爹也走了,多自由。” “皇上拜庙是要祭守宗庙吗?” “师父这时候借事而遁,摆明是不想参入祭守事宜,所以相关之事需要二师姐代天女峰出面,我亦会派相师堂人从旁协助。” “我?”殷涤愣道,“相师堂完全有能力操办祭守一事,为什么要我出面?” “师姐想不通就慢慢想。”顾谙并不是有问必答。 悧儿拉了拉顾谙的衣角,问道“南宫轶还在北芷?” “小丫头,你想问什么?” “姐姐要以胜者之气靠近他了吗?” 顾谙点头。 “姐姐想过没有,所谓胜者之气,其实也是劫数?” 顾谙与殷涤对视一眼,满脸疑惑。 “在流声刹时,胜师说帝星亮,可帝星的身边没有胜者之气。” “什么意思?” “姐姐,我的能力没有恢复,看不懂。” “老和尚说什么了?” “他只嘱我下山助你。” 顾谙“唔”了一声,沉思起来。父亲从流声刹归来,会带回老和尚的解释吗?老和尚结夏安居可曾悟到了什么? 此时,流声刹如常。 高僧古刹,与尘世遥遥相望。 黾山之上香云缭绕,佛音钟罄之声漫山,众生膜拜匐行祈愿。 弥故正在拜山门,一叩一拜,庄重肃穆。 海一北立于山门处,仰首而望,慢慢合什而拜。 云水堂的弥安、弥远在山门处迎接远客。 海一北拾级而上,随着地势的增高,眼界的开阔,他抓紧了顾延龄的手。顾延龄俯身探问,以为他是紧张,未料海一北指着山下问道“这就是天下吗?” 第一卷完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章 月静山空 月夜,寂静。 流声刹掩映在月夜下,寂静无声。 山鸟归巢,说着悄悄话,唯恐打搅山林,扰了和尚的静思。 人们都说流声刹的鸟儿有灵性,懂人心。其实是夜太静,催了鸟儿的倦意。 顾延龄坐在藤椅上,一下一下的晃着,双目轻合,右手手指依次在桌子上敲打,时而快,时而慢,时而顿下来没了声音,待敲打声重新响起,就让人觉得刺耳。 刺耳的声音响了两通后又再次停了下来。这时,屋外响起脚步声,随后门被推开,七空大师走了进来。大师着普通的灰色僧袍,手捻佛珠,一脸的悲悯肃穆。顾延龄似早有预料,未睁眼,缓缓道:“吃了你两天斋饭,你才现身,不怕被吃穷了?” 七空大师先是打量了下屋内摆设,道了句“如今居士院也相人而侍了。”又随手翻了翻放在桌案上的几本书,看了看面前的茶杯,道:“你这富家翁做得逍遥啊!” “你这得道高僧做得也不错。” “弥故说了你的病症。”七空大师引开话题。 顾延龄停下晃动,睁开眼道:“没想让他知道,更不想让你知道。” “身体既然染症,为何还要长途奔波?”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关系有多好似的。” “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小友的托付我还是要重视的。” “你会有什么高超的医术?给她解个毒,闹得神秘兮兮,结果好不好用还不知。我们彼此不信任,还是免了吧!” 七空大师并未落座,仍是翻看着书卷,还用指尖慢慢划过纸张,听了顾延龄的话,接言道:“我是怕那孩子接受不了自己成为孤儿的事儿,才想给你诊一诊。” 顾延龄一副不满不愿的表情,“腾”地将手腕抬起摔打在桌上:“给你瞧,给你瞧。” 七空大师将右手食指和中指轻搭在顾延龄的脉搏上,半晌道:“你这两年脾气古怪得很,好像我欠了你许多。” 顾延龄抬眼道:“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宁愿不成亲,宁愿不进宫护佑太妃;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我宁愿不认识你。” 七空大师收回手,道:“看来你是真觉得我欠你的了。” 顾延龄身子向前倾,直直地盯着七空,道:“我一败涂地的人生难道不是从你这儿开始的吗?你待世间是慈悲,待我是什么?”顾延龄忽又叹了口气道,“如今再来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人既不能跑到前面去看,也不可能重新活一遍。你不欠我什么,一切都是我的选择。” “你后悔了。” “佛祖说不能后悔吗?” “佛主慈悲,向来怜悯世间,是贫僧觉得后悔无用。” “你一直想学佛祖,可你的慈悲夹杂着烟火气,所以,你的佛祖不要你。” “佛行走于世间,自然会染尘世烟火。” “你有是与非吗?你的是与非是对谁而言?你本是欲成佛的人……”顾延龄站起来,“因为谙儿的啼哭,你重回人世。你害怕,你害怕自己成不了佛,你还害怕谙儿是你的明灯,这盏明灯恐等不到你再次顿悟。” 七空大师听着,慢慢道:“我待那孩子如何,那孩子自己会判断,你不用特意跑一趟来和我做割裂。你和她不同。还有,我不怕她,亦不恨她。是你疑心太重,总以为所有人都会对她不利。你也不用拿话激我,我既从佛坛回,就没想过再证道。” 顾延龄面色如旧:“我给她铺了锦绣之路,可是她不会去走。我给她织了一张网,想让她平平安安地在其中生活,她只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活。她是顾谙,不是我手里的棋,我不舍得,不忍心拒绝她。所以,她也不能成为你的棋子。” 七空饱含沧桑的眼中,满是同情和羡慕:“她来到这世间,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她的公子之名是我所起,我是出家人,不是无情人。” “她不会麻烦你太久,顾家人没有长寿的。” “苍荨以以毒攻毒之法延胜聪之命……” 顾延龄眼中突现精光:“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可以了。老操心别人的事,小心短寿。” 七空大师果不再言,指着桌上的书卷道:“传给了北帝?” “只要好好引导,他是可造之材。这些破烂玩意儿是我平生所著,既不是生就带来,死了也不用带走。” “我能问你你织了多大的网吗?” 顾延龄嘲讽一下:“和尚,谙儿如今设的计你都未必能解,我的局你更解不开。” 七空大师语调凄怆道:“相师堂与北帝之约,实是两厢情愿,今不到百年,你便准备拆个稀碎。那从前付出岂非东流?” “这两厢情愿,难道不是受你蛊惑?你为了一己之私,言语授意,才发生这两厢情愿之事。” “我只是想护佑天下百姓。相师堂浴火而出,其兆不详,我才想到找一个能牵制他的手段。不是北帝,还会是南帝、东帝。当时,相师堂甫入此地,完全陌生,有一棵大树可乘,自是乐意。英雄人物都会分析,都有想法,哪里就是我能授意的了的?” “把自己摘干净了,舒服吧!” 七空大师气度如常道:“你病得很重,还是先用药吧!你不信任我,我让弥故跟着你。” “他能打开结界,进入先祖来时之路?” 七空大师心中一愣,终是摸透顾延龄的心思和动机,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面上却不动声色,摇头道:“不能,谁都不能。我不明白,以相师堂如今的规模和势力,哪怕脱离北芷,也能立世。你为何一定要顾谙找到结界处?就算你们回到原处,又能怎样?也许还不如此间。” 顾延龄诡异地一笑,道:“你怎么知道不如此间?难道你去过那里?还是你也是那里人?我曾在相师堂旧书堆里看到一个荒唐的传说,大师可想听?” 七空大师怔了一下,脸色稍变,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大师心里以为的意思。这世间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会留下存在的痕迹。大师睿智,不会不明白我这话的意思。” 七空大师皱了皱眉,道:“原来你登流声刹,除了与我割裂,还想威胁我。铺陈了这么长时间,说出你的目的吧!” 顾延龄并不急着回答,而是看向窗外,夜里寂静,虫鸣声的突响,常常会吓人一跳。顾延龄凝指之力,猛的向外弹射,一个石子之物飞出纸窗,打中窗外鸣虫。顾延龄微微一下,道:“大师岂能用威胁二字来形容?我们是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顾延龄将面前的凉茶一饮而尽。 七空大师转身看向纸窗,想起窗下死于非命的虫儿,双掌合十,诵了声佛号,面上又现慈悲之色……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章 蒙面双侠 羊肠小道弯弯曲曲,一眼看不到头。 苍荨回头看了眼胜聪完好的粗布衣裙,又看看自己被荆棘勾得抽丝破洞的衣裙,立时停住脚,侧了半身看向胜聪。 胜聪打了个呵欠道“今早起得太早,这会儿还困着,要不,找个阴凉的地方歇息歇息?” 苍荨没接胜聪的话,而是将眼神又放在她脚上的布面绒鞋,道“那丫头想事情真是周全,你这身行头的确省事。” 胜聪未动地方,看了看苍荨的束裙,道“先将就吧,等到了城里,再重新置办身好的。” 胜聪回头看自己走过的路,路边还有刚才自己不小心踩倒的野花,花叶分家,有些可怜。胜聪感慨道“我第一次踩到花儿是三岁,路还走不稳,当时蹲在路边,问花儿疼不疼。我大姐姐抱起我,亲着我的脸说我真可爱。”胜聪触动心事,蹲下身子,用手扶直花茎,又将叶子重新抚平,斜插到花梗间。 苍荨斜眼看着胜聪的无聊,就近找到棵矮树靠过去,抬眼看天上的云。 云淡淡地飘来飘去,并没有因来了两个不速之客而惊异。 胜聪起身,对苍荨道“我大姐姐叫山花,我都已经记不得她的样子,却总梦到她抱着我赶市集,给我捡好玩的石子。总梦到大姐姐,是不是她想我了?” 苍荨挠挠蓬松的头发,有心取笑胜聪一番,但一瞧胜聪悲伤的模样,又打消念头,道“赶路吧!” 胜聪“嗯”了一声,又跟到了身后。 “听说你有一种绝技,可以用卦象算出一个人的前世今生。” 苍荨回头,终于将白眼送了出去。 “我知道一啄门有种幻术,可以令人与骨肉至亲重逢。” 苍荨住脚,回头道“这世间还有一种法术可以活人生白骨,也可白骨生肉。” 胜聪适时住口,解下腰间木棍,咳嗽了两声,自嘲道“老了,就遭人嫌弃。乖乖拄拐杖吧。” 苍荨啐了一口,气道“就喜欢算计我。好了好了,怕你了。等办成了这事,我替你起一卦。” 胜聪立时眉眼俱笑,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像山下层层的梯田。 “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你再贴切不过了。南宫起虐待你,不给你饭吃吗?” 俩人走着走着,就改换成胜聪走在头里,胜聪一边用木棍拨开路边的荆棘,一边回答道“刖汀的毒掌,一般人连一掌都承受不起,而我体内的毒是别人的三倍,每年冬日伤毒复发,真得很折磨人。” “伊度没给你诊治?” “刖汀的手段,岂是一介耿直的医者能对付得?相师堂穷尽力量,陶朱门淘尽天下,不也是只治顾谙一时吗?每年春日顾谙都居于陶朱门的壶中天养病,非到夏日不出,听说今年提早出来,累得旧毒又发。” 苍荨咬着牙恨道“早知道她的心黑得冒油,当年参道的时候就该让那些人把她推到冰窟底下,不该救她。因为野心,她无所不用其极,祸害得三国不得安宁,如今又撺掇出一个乾国来抢食。” “她做人做事,向来连蝇头小利都不放过,也不计较后果,更遑论手段。这次砚城唐家就被她算计了。” “你与唐家还有半城之约。” 苍荨冷笑道“你以为唐不愠会舍得吗?他宁愿与城共存亡也不会拱手献半城的。” 羊肠小道的尽头,是一片密林,两人相视而笑,同时蹑空而起,借着树枝的助力,行走于树上。随即传来胜聪的声音,道“果真是别有洞天。” 苍荨在某一枝上停住,顺着胜聪手指的方向,凝然而望。 密林尽头,豁然一处大的宅院,四方周正。时值夕阳西下,斜阳铺满宅院,将整座院子染成绯红色,与天边云霞映衬,使人以为误入仙境。 “刖汀人虽不堪,但她这宅子,着实好风水好风景。” 胜聪解下腰间的酒葫芦,默默拔开葫塞,猛地灌了几口酒,感觉酒在身体里上下流窜,四肢百骸充满了热度。身体舒服之后,她问胜聪:“你要不要喝口酒祝祝兴?” “你看到我的束裙是什么颜色?”苍荨却问道。 胜聪一愣,指着她有些破烂的束裙,道“蓝色的。” “所以你打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模样?” 胜聪似是被酒呛到了,呲牙皱眉,双肩不自觉地抖了两抖,又问了一句“你再说一遍。” “做徒弟时学过蒙面侠客吗?除暴安良,劫富济贫-----” 胜聪看着苍荨从包囊里扯出两个黑色的蒙巾,递给过来。胜聪接过蒙巾,问道“你准备嫁祸给谁?” 苍荨哈哈一笑,道“菘山三子怎么样?” “我那三个徒儿哪里是这个料?” “照夜与半璧两位公子可好?” 胜聪闻言,盛赞。 苍荨伸手触风,反手一扬,一道如光身影飞了出去,丝毫无年迈衰老之样,更无刖汀曾言的损伤的症状。胜聪身形微动,一点飞鸿跃出,翩然无息。 两道身影在日夕中像两只归巢的鸟,倏地飘进宅院里。一切发生地诡异悄然。 胜聪手中执着木棍,在手心里一下一下叩打着,环顾四周打量院中景致。她二人从后院潜入,甫一入进院,映入眼帘的便是怪石而筑的假山,假山之上长满藤蔓,森郁苍翠,被打理的很好。 “刖汀喜欢绿色、蓝色,这些藤蔓应该是她自己修理的,虽无序但茂盛,依藤蔓本性而长。这种藤蔓长成后,汁液会变成深绿色,可入药制毒。” “你对她的研究看来不是一天两天了。”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自知不是她的对手,唯有早作部署。”苍荨看向胜聪道,“幸好现在我们还不是对手,不然,我是真的力不从心。” 胜聪微有叹息,道:“我们俩费力画了张饼,也不知能不能充饥。”蒙面的两人手搭藤蔓沿假山绕行,不像在做贼,倒像是来观赏的。两人绕了两圈,胜聪只觉手掌触到一处冰凉,她猛的回头示意。苍荨会意,身子撤后几步。胜聪举起手中木棍,摁向某处小孔,木棍头里乍裂,露出一个圆形的钢爪,钢爪前探,紧紧抓住某处,胜聪又摁下机关,紧跟着绞力声起,感觉有坚硬之物被绞碎。 苍荨一个箭步冲出,以掌力推开暗门。一股阴凉之气喷出,两人都不觉打了个冷战,心里各自画了弧,对所猜测之事又确认了几分。 两人对视一眼,走进密室。 暗门被掩,一切又恢复如常。前院传来几声笑语,主人不在,仆从们难得放松一下,偶尔笑声里夹着几句打闹声,倒为生生别院添了几分生气。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章 意外所得 暗室不暗。 暗室很冷,一股冰冷之气迎面而来,冷得胜聪不由得“哎呀”一声,扭回头看向苍荨,苍荨站在台阶上看下面如冰窖一样的存在,道“你别这样看着我,自从寒圃被禁后,我也少在这样的环境中练武了。” “这里跟寒圃一般模样。” “她是想成仙想疯了。”苍荨走下台阶,直走到一面圆形铜镜面前,指着镜子道“她连一个细微之处都不放过,这个位置曾经是个花瓶,我喜欢在里面藏着吃食,后来被师父发现,说会阻碍修行,换了面镜子,要我自省。她只来过寒圃一次,竟记得这么清楚。刖汀的执著就是她的心结啊!” 胜聪走下台阶,来到立在西北角神像处,伸手轻触。神像面容并不清晰,但眼神清澈,右手稍擎,捏成兰花模样,一袭曳地白色长裙,在身后挽成结,神女左脚隐在裙里,右脚向前轻踮,露出纤细的小腿,其上刻着繁复的文字。胜聪仰头道“我从进寒圃时,便是她的信徒。我第一次见她时,她是微笑的;第二次见她时,她是悲伤的。从那时起,我便惦记着,何时我能再见仙女?想看看她是微笑的还是悲伤的。或者,她会给我什么神谕。”胜聪回头问苍荨道,“你见她时,是什么情形?” 苍荨抬眼看向仙女神像,面无表情“寒圃里那座是年代久远的神像,这座是仿制的神像,都是雕像,有什么神秘的?” 苍荨看向神像的眼睛,道“当年寒圃悟道时,你师父曾说过咱们三人中你离道最近。” “见山是山,见石是石也是一种境界。”苍荨道。 “最执著那人是刖汀,她定是看到了什么,或者以为自己是得到了神谕,所以这么多年不能自拔。” 苍荨伸手在胜聪眼前晃了几晃,道“你的执著是钻牛角尖,总以为凭自己的能力可以纠正、扭转些什么。年轻时就是这幅德行,如今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苍荨说着,回手一掌打在神像身上,神像向后垂直落倒,瞬间化为碎块。胜聪被苍荨猝不及防的出手惊了一下,但很快脸色缓了过来。 苍荨转身蹲在碎像跟前,细细地检查翻找,从碎像当中捡起一个布包。胜聪凑过去问道:“是心法吗?”苍荨解开布包,取出里面之物,翻看道:“这世道,都好做贼吗?她潜入寒圃偷心法,为藏心法,煞费苦心。我为寻找心法,耗费人力、时间,也是费尽周折。” 胜聪伸手希望能再瞻仰一下心法,却见苍荨把心法秘籍放到怀中,不觉失望道:“天女派圣物失而复得,应该……” 苍荨打断胜聪的话道:“很久之前,心法是在天女河会的邀请者手中流转,其门下的每一位弟子都可以修行。可是,人的是沟壑深谷,某一次天女河会,三派的掌门决定各誊一份心法,带回去修炼。因贪心而衍的举动,能悟懂什么?”苍荨甚少长论,但是此刻却振振有词,颇为激动。 胜聪明白苍荨之意,不再计较。苍荨抿紧嘴角,又道:“我知道你是想找寻解毒之法,等明年天女河会之后,咱俩找个山洞参一参。” “真的?” 苍荨起身,似是恼胜聪的不信任,不耐烦道:“假的,逗你玩呢!” 胜聪像个小孩子,咧着嘴笑。 “悟道做神仙是做不到了,希望凭你我二人之力能找到解毒之方。” 胜聪点头回应。 苍荨看着东墙边上立着的书架,上面整齐的放满了书,不由得啧啧道:“刖汀很能吃苦,也很聪明。在冰室时看书修行,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胜聪走近苍荨,发了好一会儿呆,问道:“这里无人,我们为什么要蒙面?” 苍荨不假思索道:“因为照夜公子与半璧公子不熟。深夜于此地相逢,难免要打斗一番,高手对决自是激烈,才会碎了佛像,毁了心法,砸了暗室。” “她会追到天边,找他二人报仇!”胜聪加重了语气。 苍荨“哼”了一声,左手掌风凌厉而出,似刀似剑,穿过书架,书架分裂两半,倒塌在地,架上书卷立时散落满地。 胜聪不理会苍荨的凛厉之姿,自顾用木棍在地面上不停地敲敲打打。等苍荨以指力在东墙画就一幅亭台楼阁图时,身后胜聪“咦”了一声。 胜聪回头看到一大块石板被触动机关,正缓缓掀起,露出一小截台阶。苍荨喜形于色,跳到胜聪身边,连声赞道:“就知道你是我的福星,少时拜师门,本来无望,是你说了好话,才柳暗花明。我与掌门之位无望,是你的一句无心之言让师傅改变心意。” 胜聪第一次听到这两件事,自嘲地一笑道:“令师的心思还真是善变,选任掌门之事竟也能凭旁人的无心之言而定。还有,我竟不知自己在你心目中这么重要。” 苍荨俯身下看,台阶下一片黑暗。 “你也不知是什么?” “不知。我只查到假山里有暗室,这个算意外所得。” “下去吗?” 苍荨迟疑地看向胜聪:“刖汀狡诈,此处怕布满机关。” “她是狡诈多疑,但同时她也是极度自负的。她不会认为有人进的了她的暗室,所以不会设防。” “有理!”苍荨起身,打着火折。 胜聪回头看到苍荨在墙上的刻画,问了一句:“风缈阁?” “是!演戏要演全套。” “有些欲盖弥彰之嫌。” “没关系,等刖汀看到这幅画时,早已气急败坏,一定会毁了刻画,那时可是连蛛丝马迹都没有了。” “你确定咱们这么折腾,外面听不到动静?” “不会有人听到的,刖汀那么残忍,还有癖症,这后院恐怕只有老鼠愿意进来。她回天女峰,带走所有弟子,哪里还会有人在意这里?” 胜聪舒展了下腰身,道:“既如此,便下去一游,看看她还有什么秘密。” “我觉得一定是见不得人的秘密。” 苍荨缩起身子,将脸上蒙巾又正了正,做足了蟊贼的戏码,猫腰走下台阶,进入黑暗当中。 胜聪手里握紧木棍,时刻提防着。 台阶并不高,走了几十级,便来到一处空旷地。俩人小心地向前走着,苍荨举高火折,尽量让亮光散开。又走了近百步,俩人面前出现一个大几案,模模糊糊的好像摆了牌位和供品。苍荨开玩笑道:“她不会在这儿偷偷拜祖宗吧?”苍荨将火折靠近几案,照清楚了上面的牌位,狰狞的鬼画符似的牌位上钉着如蝎子大小的蛊虫,一滴一滴的血滴在天女悧儿的名字上…… 苍荨回头,看向同是一脸惊骇的胜聪。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章 夜问辟卦 胜聪举棍就要砸向蛊虫,被苍荨出手拦住“这是血蛊,以血而养。刖汀养的蛊虫,都像她的人,阴诡狡诈,你这一棍子下去,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胜聪停住手,道“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 “胜聪,这是祭坛,刖汀将祭坛设在地下,其中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或者这里曾发生过惨寰之事。你看几案上的灰尘,她自己应该很忌惮这里,甚少到这里来。” “所以呢?” “她设祭坛之事我已卜到,当时能对付她巫法的只有先祖的祭坛,所以我忍痛毁坏祭坛,伤了她。又放出风去,说我因保护天女受重伤,必须闭关养伤,天女峰事宜由顾谙代掌。刖汀自己受伤,对我受伤一事自不会起疑,你结夏安居,所以她才安心回东天女峰疗伤。” “这事我知。” “我设此计与你远途秘行,只为取回心法。” 胜聪接言道“所以,你受伤一事并不是谣传。取回心法一事尚且需要我相助,解这蛊毒,不可能!” “是!”苍荨直言道,“我所擅长的解毒之术都是师门传承下来的,与刖汀不是一脉。”苍荨转到几案后面,借着火光,从牌位后面取出一个人偶。 胜聪接过人偶,看清楚上面生辰八字,咬着牙道“悧儿的生辰八字。”胜聪话音刚落,人偶的眼睛突地睁开,吓得胜聪手抖了两下。 “人偶中有蛊虫,只是不知是用谁的血来养的。” “北地找到天女时,刖汀设祭坛阻拦,当日东盛齐修喜得双生子,只是其子早夭-------” 苍荨闻言惊呼道“你是说------你是说刖汀用婴孩的血养蛊?” “以纯养纯,山门心法中有这句话。” 苍荨闻言瞪大眼睛看向胜聪:“她竟如此歪曲心法?” 胜聪继续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刖汀毕生所追求的就是成仙得道,只要能证道,过程方式都不重要,死多少人,死了谁,都不重要。她能亲手杀死养育她的恩师,皇子算什么?与她非亲非故,有大用处为何不用?” “这天下除了刖汀,还有谁擅巫蛊之道?”胜聪问道,“我绝不允许刖汀这么对悧儿。不是说三山峰底下镇压着妖魔吗?悧儿是天女,她的存在即天女派的存在,她若有损伤即天女派根基有损。” “妖魔,你不觉得刖汀就是蚕食天女派的妖魔吗?”苍荨伸手拿过人偶,昏暗的火光下,人偶的眼睛发出惨红之色,哀凄悲惨。苍荨心有不甘,对胜聪道,“不然,我试试看能不能解开人偶上的蛊虫?” 胜聪以手覆住人偶,摇头拒绝道“刖汀的棋向来是死局,没有必胜的把握不要去试验。” “你也害怕?” “我害怕。”胜聪将人偶放在同案牌位后面,道,“倘是一本早就烂熟于心的心法,她可能不会太在意。可这里是祭坛,你觉得她会摆一个粗糙的几案,而不做预防吗?刖汀再自负也不会将此处空置,这儿可是生生别院,她的老巢。” 苍荨点头道“赌一把?咱们现在出去,看看院子里有没有人拿着网等着抓咱们?” “赌什么?” “明年天女河会之后探一探天女河源头。” “你打算做什么?” “四极镇妖,总得知道四极的能耐。如今小一辈中除了顾谙,谁能与刖汀周旋?我闭关时卜这天下之势,每每东地更胜一筹。四极平衡,才会天下太平,如今东地盛,南北势弱,只有起西极之势共同抵之才有望破东地一家独大之局。” “以地利之势破人时之局,谈何容易?” “东南北三家虽不齿唐不愠,但砚城之势已成定局,待四家逐鹿天下,大展旌旗时,这天下山河便不是咱们门派所能决定的了。所以我才拖着你,趁着咱们还能在庙堂上说得上话,划一个格局出来,将来无论哪家掌了天下,不会涂炭生灵。” 胜聪将手搭在苍荨手上,道“潜移默化,顾谙得了你的格局。我很喜欢那孩子,若将来时局不容她,让她到南地来,我保她一世。” 苍荨一愣,随即笑道:“我自己的徒弟,拼死也会护她,你倒急着做好人了。” 胜聪笑道“我是不愿动心机,但并不代表我傻。流声刹一行,你当我是看热闹的?海家如何待相师堂,你自己琢磨琢磨吧。” 苍荨立于台阶上,回头看被凿得破烂的暗室,不尽兴道“真想一把火烧了。” 胜聪推开暗室的门,月光照进暗室,风亦追了进来。 生生别院的后院,仍如来时静寂。 苍荨故意将蒙巾向下拉了拉,露出一双充满笑意的眼睛,道“东地不宵禁,找个小酒馆喝一杯?” 胜聪固执道“我就说这蒙巾没用,明明月亮这么好,却连个拦路的人都没有。” 苍荨哈哈一笑,蹑空出了后院。 胜聪环顾四周,道了句“真想在刖汀的地盘好好打一架。”也跟了出去。 生生别院,归了静寂。仿佛不知方才有人来过。 一柱香后,别院北角的松柏处,闪出两个身影。 “速将此事报告公子。” “是!” 有人影倏出。 苍荨和胜聪结伴走在东盛京城大街上,一个哼唱着让人听不懂的俚语歌谣,一个踢踏着跳着旁人看不懂的舞步,两人满身灰尘,像两个穷极饿极的逃荒的灾民。二人在某个街角找到了卖酒的小车。 东盛有当街沽酒的行当,叫“小酒舍”。木轮小车,装两个酒桶,一张长桌,两把长凳,倚街叫卖,早出晚归,生意好的太阳没落山就可以收摊,生意差的常常熬到深夜。其实小酒舍的酒都是从官办榷酒处所购,一日两桶,不赊不加。 苍荨和胜聪拎着壶三白酒,坐在长凳上,胜聪拿出前些日子留存的小鱼干,两人小酌轻饮起来。 东盛的夏既不似北芷的燥热,也不似南杞的高热,东盛的夏天白日里不闷,夜晚有风。两个老太太乘着风对饮看夜景,自觉别有一番情致。 苍荨侧歪着身子,对胜聪道“给你起一卦,打发打发时间?” 胜聪心思都在鱼干身上,未抬眼说道“不是说‘子时不起卦’吗?” “你竟知道这一说?我不计较那些个,初学占卜时,哪天不是堵着人求人算卦?” “那你想算我什么?” “你想求什么?” “我现在什么也不求。” “不如算算你可曾心仪过谁?”苍荨打趣道。 胜聪白了她一眼,嚼碎鱼骨后将头歪到长桌上,对苍荨道“不如你告诉我,顾谙的胜者之气,对南杞是福是祸?” 苍荨晃了晃空酒壶,道“你没发觉今晚酒喝得有点多吗?” 果然,胜聪上下眼皮打架,但她仍睁大眼睛,重复了刚才的问题。苍荨捡着长桌上掉落的碎鱼肉,放到嘴里慢慢嚼着,一边嚼着,一边看已有七分醉意的胜聪道“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啊!”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章 爱情与恨 顾谙看着面前的马车,扬脸问道“确定是给我的?” 南宫轶看顾谙欣喜的样子,知道自己这份礼物得了心上人的欢心。 “所以请谙儿考虑一下聘礼的事。” “所以,你是准备拿它做定情信物,还是定亲信物?”顾谙呵笑道。 南宫轶知道自己又掉进顾谙文字陷阱里,无奈一笑,引她上了马车。 这是一辆极奢的四驾马车。 “我让人根据战车的构造定制的这辆马车,车身里外用鱼皮密匝,又用树汁涂了两遍,防水防刀剑。毂辖是青铜所造,承重磨损皆上上。” 顾谙听着南宫轶的介绍,回头问道“了解的这么清楚,该不会是把自己的马车送给我了吧?” 南宫轶点头道“本想送自己加冠的礼物,草图是我画的,这里面的暗格是我让人后加的。” 南宫轶随手打开暗格,介绍道“这辆车共有二十暗格,分四层五列排列,暗格可以放书和各种药物、胭脂、酒食;”南宫轶又打开身侧的方格,道,“主座及两侧座共有五个储物格,我在左侧的储物格中备下了暖炉、烧壶,还有一个玉做的立桌,桌底有磁石,附于车板上可摆酒设宴。主座另有机关,打开即是软床,床头有幔钩,调控帘幔升降,可作躺歇小憩。后窗设计成推门,有隔断,是出恭处。” 南宫轶吩咐了一声,外面有驾车人扬鞭,马车跑了出来。顾谙在车内无丝毫颠簸之感,不由赞道“我一直觉得自己的马车已是极品,没想到这辆极奢。” “马车擎盖及铺垫,都是南杞宫绣。还有就是南宫家族的徽印,我不想撤下。” “没事,我再用金线缠一个顾谙的标识放在徽印旁边。” “我既送你,便随你处置。” 顾谙笑问道“造这辆车,花了多少金子?” “本来做了千两黄金的预算,因想把最好的给谙儿,想了这个,又觉得那个也好,想起谙儿喜欢黑珍珠,就在每个暗格开匣处,各镶嵌了一颗黑珍珠,凡此种种,花费约三千两金。” 顾谙财迷地笑道“知道我今年最开心的生辰礼物是什么吗?” 南宫轶不知顾谙何故绕到生辰一事上。 “就是遇到你。然后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南宫轶,我喜欢这礼物,非常喜欢!”顾谙笑逐颜开,贴近南宫轶脸颊,柔情地亲吻了一下。 南宫轶心花怒放,眼里放出光,伸手去揽顾谙,未料顾谙以手抵去,问道“倘这是定情之物,那你准备什么做定亲之物?听说南宫氏欲倾国以聘?” 南宫轶一笑,手未撤去,趋势反握住顾谙小手,反复抚摸着,道“谙儿不知,定情之物的花费岂能假手他人,这三千两黄金是我这么多年的私产。我为谙儿已倾囊,归途羞涩,如何倾国?” “你要回国?” “八月十四是我父皇生辰。” “天边满月,期世上百岁人。”顾谙道,“我们北芷管长辈的生辰叫添寿,添寿日祝酒祷歌,祈愿百岁。你是家中独子,当孝于前。” “我欲执子之手同往,何如?” 顾谙听出南宫轶话中邀约之意,遂笑道“既如此,太子殿下可以以己作镖,托在下远路相送。” “谙儿此言作数?” “一言九鼎。” 远在千里之外的南宫起尚不知儿子的安排,憔悴的南帝偎在床边,翻看着旧物。严皇后坐在一旁偶尔谈谈观点和看法。 “我哥来信说,请个罪,你的生辰,他恐怕赶不回来。” “人不及知天命,不敢托寿。”南宫起看向皇后,道,“又不是整数生辰,吃一碗面就可以了。” “皇上是天,怎能如此怠慢自己?” 南宫起闻言嘲笑道“若称皇上的人都是天,那天早该四分五裂了。如今四帝临世,都想做天,真是笑话,天大的笑话。” “皇上以为是笑话,可百姓觉得是天谕。”皇后强调道。 “皇后出身太学,这些个门面工夫自是胜人一等。” 严皇后未理皇上的冷嘲,日日里总得过几句嘴瘾,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年年嚷着不过生辰,年年照样歌舞宴席,然后躲回这里捂被痛哭一场,喊着念着从前那个人。 她看得已漠然,听得已冷淡。她都不知,他明明知道自己不在乎,年年闹这一出给谁看? 当年,当年若不是她被家人算计,她早已出宫,哪怕出家为尼,也强于这无情的折磨。皇后抬起右手,当年就是这只手牵了南宫轶,要了封赏,成就了严家,然后她成了严家的天,皇帝眼中的刺。皇后想到这儿,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与皇帝的这场冤冤相报,何时是休? “北地小皇帝拜庙了。”南宫起现在已经习惯和皇后讨论政事了。 “是!照这样看年底便会拜祭宗庙了。” “轶儿与顾谙的婚事要提早了。” 纠葛的话题又被提了出来。 “皇上,唐家已收了二聘。”皇后提醒着。 “三千石粮食、一盒黑珍珠,怎及一辆黄金马车?” 皇后有些同情皇帝的思维,道“和唐家的姻缘,每一步皆出礼法,发了帝诏,晓谕全国了。” “帝有今日诏,便有明日诏,一桩婚姻,咱们太子有更好的选择,为何要屈就?” “皇上当年迷恋庚妃,可曾听过别人劝?” “太子迷恋顾谙,便如我迷恋庚妃,拆扯不散,只有成全。以顾谙之才之谋,才好和皇后对峙。” “您非得一直这样说吗?连轶儿都明白庚妃之死与我与关,怎么皇上就这么偏执呢?” 南宫起稍仰起头,眼神里尽是厌恶“我心属庚妃,膝下只轶儿一子,太后再不愿意也没有办法,可是你的出现,给了太后希望,她希望能借你之力除掉庚妃,也希望你能诞下皇子,这样,她就可以废了太子------你的出现,就是因为你的出现,害了庚妃。” “所以我也恨皇上。我当年一心只想做太学女先生,我曾多少次幻想自己穿上太学师服的样子,一定是最耀眼的。可是这一切,都因皇上而改变了。我被强入了宫,强架上了您的床------能怎样呢?反抗有什么用呢?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皇上,习惯就好了。”严皇后语调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好像诉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我们能拿当年的我们如何?我们又能对如今的我们如何?” “我们不能回到从前重新来过,所以我决不会让轶儿走我从前的路。” 皇后一笑“皇帝说太后选了我,酿了惨剧。可皇上选了顾谙,焉知不是一局残棋?” 皇帝阴郁的脸上,渐渐袭上狠厉之色,道“那要看这盘棋谁先出手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章 陶朱门事 对于赴约一事,顾谙已经婉拒了昝烈风几次,昝烈风固执地认为是自己的诚意不够,所以邀了几次才将顾谙邀出至酒楼的包间,南宫轶陪同。 顾谙有些不理解这位与母亲同门的师伯,如今年纪一大把,不成亲不生子,有钱时赌两把,没钱时支摊写字卖画。若不是看在母亲面子上,顾谙真得不想理他。 昝烈风坐在侧座上,喝了两口茶水道“你爹还在流声刹?” 顾谙轻轻“嗯”了声。 昝烈风看着对座的南宫轶,问道“太子不回国吗?南帝生辰前后该是南杞秋闱试了吧?” “是!” “太子入太学了吗?” “是!” 昝烈风正了正身子,道“天下百姓都知道三天女峰,却不知天下还有三座太学,即三国的太学,而其中尤以南杞太学最为盛名。南杞太学秉承‘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的理念,教学不分地域、出身、氏族。乃天下修学之楷。” 昝烈风的情绪有些高涨,但所评议却未有偏颇。 “我曾在南杞太学修读过三个月,深感那里学风纯朴,师德为范,每每听老师授课,皆如春风拂面------” 顾谙沉吟半天,打断昝烈风的慷慨陈词道“昝叔叔今日邀我赴宴为的什么事?” “我约了师妹坐一坐,她有事要和你聊。” “昝叔叔是以我的名义邀的局吧?” 昝烈风一笑,答道“是!” “我非陶朱门人,这个约昝叔叔还是退了吧。” “局是我约的,可是谈的是陶朱门的事。你那个大姨母青翌,又犯了癔症,这次喜欢上一个氏族家的长子,非要嫁给人家。” “老太太不会同意的。” “是!所以青翌逃了,没人知道踪迹。老太太生气,要废了她大弟子的身份,要重新选继承人。” “陶朱门的事,我向来不参与。昝叔叔如今也不是陶朱门的人,这事还是不管为妙,惹怒了老太太,不会有好果子吃。” 昝烈风“嘿嘿”一笑,道“我自是不敢惹老太太,我只是想问问谙谙你,你娘曾是最热门的继承人选,若不是早逝,如今这大弟子之位非她莫属,你是她的女儿,承母志也不是不可以的。” 顾谙一愣,没想到昝烈风会提出这样的提议,低头稍加思忖,道“我娘嫁给我爹时就与老太太说好的,她从所创的产业中拿走十之一分做嫁妆,也就是说如今我名下的产业是我娘的私产,与陶朱门无关,既然是私产,何来的承母志?” 昝烈风揉揉鼻子,道“谙谙该知捕风捉影之说,承母志一说既说出来,自不会是某人心血来潮所言。” “什么意思?” 昝烈风看向南宫轶,话却是对顾谙说的“老太太属意你来继承陶朱门。” “所以今日这约,其实是来探口风的。”顾谙起身,不高兴道,“相师堂有自己的生意,我娘留给我的产业我也经营得很好,不想再做其他打算。我记着昝叔叔是性子刚烈之人,绝不肯做不愿做的事,按察使之姿非是一般人能比,怎么今日自愿作说客?” 顾谙不愿再言,抬脚要走,却见包间的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人。 顾谙抬起的脚又收了回去,叫了一声“七姨。” 为首的妇人朝顾谙点了点头,坐到正座上,还未饮茶水,便对顾谙道“不错,还记得我。” 昝烈风同来人微微点头,起身告辞。 “七姨与我交过锋,抢了我一单一千五百两的生意。” 妇人“咯咯”一笑,道:“我长居北疆,很少回壶中天,来照邺的次数也寥寥,所以你娘的同门中,咱俩认识的最晚。” “是!我娘在时曾说过七姨做生意很有天赋。” “再有天赋,也不及你娘。” “世上已无我娘。” “可她依然是陶朱门的小娘子,”妇人感慨道,“毛道人说陶朱门被伤了根基,所以子弟凋零,如今这一脉弟子中,风师兄被逐,翌师姐头脑不清,我伤了双目,其他的人都死了。” 顾谙不语,妇人侧目打量着南宫轶,道:“外甥女婿。” 南宫轶乍一闻言,懵懵地抬起头,似乎还没适应自己的新身份,看向顾谙。 “我是沈念君,陶朱门弟子。外甥女婿听说过陶朱门吗?” “是!” “陶朱门是个做生意的门派,就像相师堂,不同的是他们壮大的是势力,我们壮大的是金钱。咱们这一任的门主是我师父,江湖人称她‘秋先生’,我们习惯叫她‘老太太’。” “听说陶朱门的门主都是女子?” 妇人见南宫轶应了话,嘴角浮上笑意,点头道:“生意难做,女人做生意更难。都说商人重利,其实何人不是?太子对谙谙无利可图吗?” 南宫轶听着沈念君将话题绕到自己身上,不知对方会将话中的“利”引到何处,遂决定静候以待,以不变应万变。 沈念君看了顾谙一眼,顾谙正自顾喝茶,似乎对席间的话题并不感兴趣。沈念君抿了抿嘴唇,又道:“如我们今日,也为利来。” 顾谙适时抬头,对沈念君道“七姨该知我如今身份,与陶朱门之制相悖。” 沈念君温婉一笑“所以老太太说,要你辞了那个什么天女峰代掌门的位子。” “我刚应了她回去帮助主持元日大聚,她这又得寸进尺了?” “应该是。”沈念君道。 “老太太任性,你们也由着她?” 沈念君看了看顾谙,又看了看南宫轶道“老太太从不任性,她做的每一个决定都经过深思熟虑。所以我劝你再考虑考虑她的决定。” “老太太这个决定,我爹知道吗?” “顾相是朝廷人,陶朱门中事不必和他商量。” 顾谙指着南宫轶道“我爹是朝廷中人,那他呢?他是南地太子,也是朝廷中人。” 沈念君微微一笑,道“外甥女婿不同,咱们要同他谈笔生意,我们之间有利益往来。”沈念君看向南宫轶道,“老太太正式邀请你入壶中天,参加陶朱门三年一次的元日大聚,不日请柬即送上。” “老太太是什么意思?”顾谙问道。 “谙谙这时候追上丘大小姐的马车,替换她回壶中天主持打醮事宜,或许就知道老太太什么意思了。” “陶朱门偌大的门派,七姨不感兴趣?” “小丫头,你不必激我,更不必试探我。陶朱门是好,风光无限,可是我志不在此。” 沈念君举杯喝了口淡茶,对南宫轶道“一路过来,就听说你送给她一辆黄金马车,我对那辆车很感兴趣,外甥女婿,咱们可以谈谈合作一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章 阴谋阳谋 唐不敏伫立在窗边,看街上行人。 这大半年来,她跟着南宫轶由砚城至流声刹,再到南杞,而今至北芷照邺。一路走来,她就感觉自己在降落,一直在降落。倘从天落到地,或许还会有踏实的感觉,可如今,她不知自己落到何处,还将落往何地。 如果,如果,追寻是一种罪过,那自己所坚持的依据又是什么?命运是海,她是孤舟,如今的自己没有安全感,只是漂流,依着方向漂流,可谁知海浪风摧会把她冲至何处? 降落和漂流,才是自己的命运吗? 外面热闹非常,叫卖声和着树上蝉鸣,渲染着夏的盛放。 自己在扮演的多情,其实是可笑的吧? 染儿推门而进,她的后面跟进了一个大汉,赫然是一啄门门主。 “公主。”门主行的江湖之礼,道的却是官称。 “哥哥身边就没有旁的人可用吗?非得是你?” “焉知不是公主用在下顺手?” 唐不敏问向染儿道“我哥只派他一人来?” 一啄门门主代染儿答道“在下一人即一派。” “我要知道你的名字,真实的名字。” “在下一啄门桑暮,见过公主。”桑暮退后执礼。 “我所求很简单,拆散太子殿下和顾谙,成全自己。你可能做到?” 桑暮一笑,道“关键不在于在下能否做到,要看公主能否做到。” 唐不敏正视而去。 “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必须徐徐图之。” “图到何时?” “明年春日,有天女河会。” “门主很有把握。” “若无把握,也不敢只身而来了。” “需要我做什么?” “公主只做公主,高高在上的公主。” “难道爱情非得用手段才可以得到吗?多么可怜。” 桑暮低头。 爱情,爱情若用手段得到,还叫爱情吗?可用了手段所求的爱情就不是爱情吗? 唐不敏之爱南宫轶,一路追随,其心昭昭,难道此情不让人感慨?如今她又为爱强手他人,这个手段所得到的,可是她的初衷? 南宫轶之爱顾谙,其间亦用手段,如今之爱,却是卿如月,君如风。如此,之前手段作何解? 顾谙之爱南宫轶,由不懂爱而知爱,由不嫁而不反感嫁,其间变化便不是爱情吗? 世间情爱,各有各样,便如人心,世上没有相同的叶子,世上也没有相同的心,这世上同样没有一般的情。他之她,她之他,永远只能是他之她,她之他。 南宫轶之顾谙,此时倚在三娘子怀里,商讨着同南宫轶回南杞一事。 “你爹不在家就没人约束你了。” “九月初我便会回来的。” 女姁在一旁揭穿道“除了给南帝祝寿外,你还想做什么?不会为了人们的什么倾城的聘礼去的吧?” “我准备拜访一下风缈阁那位公子,他是南宫轶第一谋士,北芷日后与南杞的关系,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态度,如今我与南宫轶有了十年盟约,自然也要与这位公子达成协议。” “南宫轶知道你的目的吗?” “他自是不知。” 女姁道“你有没有想过,半璧公子甘愿辅佐南宫轶,居于幕后,以他的惊世之才,到底被南宫轶哪一里吸引到了?” 顾谙静笑着,等着女姁的下言。 “南人多狡,这话不是空穴来风。” “不如四师和我一道,顺便查看查看?” 女姁斜了顾谙一眼,道“我是老人家了,喜欢蜗居,不喜欢出门。” “要不你经过砚城的时候,把章儿带上,有她在你身边,我们才放心。” “可是我这次不准备取道砚城。我打算从北疆走,顺着成长山脉北麓径入南杞。” 女姁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为什么好好的大道不走,要走山路?” “我听到一个传说,说天女河绕天下而行,与天下山山相连。” “咱们的简兮公子是个能为个传说而踏遍千山万水的主儿------”三娘子打趣道,“你说我们知道你那么多秘密,哪一天我们被人绑架了,问出你的秘密,可怎么办?” “三娘子说的跟真的似的,天下谁能绑架你们?”顾谙笑道。 女姁倒是认真问道“话说,你什么时候把自己是简兮的事儿告诉南宫轶那个傻子?我扮过一回你,照夜扮过一回你,弥故喊你公子,他竟然都想不到?想不通?” “所以四师,您到底是想说他多狡,还是说他傻?” 女姁没想到自己被自己的问题问僵,忽然着美丽的大眼睛,看了看三娘子,看了看顾谙,娇艳地笑道“他是南人里最傻的那个,但依然多狡。” 三娘子饶有兴致地看两人逗趣,好一会儿才对顾谙道“东盛刖汀的生生别院被人偷盗了。” 顾谙一愣,问道“不会是四两草,他胆小惜命,且不会擅自行动。” “没人知道被盗了什么,但传出来的讯息是照夜公子和半璧公子联手为之。” “是谁想嫁祸他们?” “是谁我不知道,我倒佩服这两个人,敢到刖汀的地盘偷东西。” 女姁理了理鬓角两边的散发,跟一根白发较劲,用手指绞了半天才绞断,这才对顾谙道“趁人不在家到人家里去偷东西,一来是对刖汀的行踪了如指掌,二来是与她有深仇大恨。天底下这样的人多吗?”女姁顿了一下,加了一句道,“是挺多的,连你都有嫌疑。” “看刖汀朝什么方向去思考了。” ““你猜到他们是谁了?”女姁问道。 顾谙看向三娘子,三娘子的心思并不在思考探讨谁是盗贼,而是问顾谙道“你如今已是天下风云人物,一言一行皆被人评论,而今你与南宫轶三番两次同行,是要昭告天下,你准备接受他的聘礼了吗?” 顾谙一笑“我何时在意过天下人的口舌?” “可是南宫氏族会在意的。” “三娘子是担心我所托非人,怕我误嫁?” “你从小大家都尽心养育栽培你,唯独没有教你如何做人妻,人媳。” “南宫轶娶我不是为着让我遵守妇德的,我欲嫁他也不是贪着南宫氏什么东西,南宫氏欲倾国以聘,我便倾心相待。我只这一颗心,付了真情,便无假意,若收了假意,便断无真情。” 三娘子看着顾谙,摇头道“所以我才更担心。” 女姁不以为然道“天下事物,一物降一物,你非得在妇德上跟她较什么劲?她若是那样的人,南宫轶兴许还不喜欢她了。顾谙就是顾谙,不畏天下,只做自己。” 顾谙吃惊地看着女姁“四师所言真是一鸣惊人,甚合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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