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香闺》 第一章 又没嫁成 沈眉气死了。 在出嫁的日子里,她气死了。 这是她好不容易等到的有人娶她的日子啊,结果报信人说,新郎在来迎亲的路上惊了马,当场摔破头死了。 看着她姨娘发白的脸,看着她老爹腮帮子直哆嗦的脸,看着来宾愕然中又夹着一种“我就知道果然会这样”神情的脸,沈眉只觉得又羞又恼,一口气上不来,胸口堵得发痛,她像离了水的鱼一样努力挣扎着,却徒劳地张着嘴,终于眼前一黑,两眼翻白,直挺挺倒下去了。 “不好了,新娘子吓死了——”“是急死的吧?”“找、找大夫呀——”,人声嘈杂,张灯结彩的喜堂上乱上加乱。来宾的说话声变成嗡嗡一团,有的人忙前忙后,有的人看着是忙前忙后,但其实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走,有的知情人则躲在角落里悄悄议论起新娘的历史。 说来这位新娘子克夫已经不是新闻,从出世定了娃娃亲,到今年十四岁,未婚夫就死了三个,今天这个还没算进去呢。 第一个,听说是从她没出世就定的娃娃亲,还是她们家的好朋友的孩子,两小无猜玩到五岁,有一天,那个男孩突然犯了小儿急惊风,可怜一个时辰不到,她的这位小老公就死了。 第二个,是旧封丘门内一个太学生家的儿子,不知沈家有什么本事,瞒了结过娃娃亲的事,给定下来了,可惜命中注定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这个太学生谋了个外放官位,携眷上任去了,而且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沈家后来不肯提这桩婚事,所以很多人以为是男方悔婚,所以他们才不好意思提。不过纸包不住火,还是有人知道,这事不是男家悔婚,而是他们刚到任上就赶上了时疫,一家大小都死光了。唯一庆幸就是距离远,这个消息没散布开,知道的人不太多,所以沈家才能接着说下一门亲。 第三个,是沈老爹一个老相识做的媒,说的是南熏门外开酒食店的杨家小开,没想到这少爷更没福,才说亲当天,就因为他爹的小妾们争风喝醋,相互下毒,把这小少爷给误毒死了。 这些来宾们议论到兴头上,不由得眉飞色舞,“我说这沈家姑娘命可真够硬啊,真是赛过冰刀霜剑”,“什么冰刀,要我说,简直是一张杀猪凳,挨上的就有死无生呀”,blabla…… “这位老姐姐您说的这话虽然不错,唉,搁不住人家命里桃花旺啊,断送了三个,这不还是有人要上赶着来嘛?可怜我婶娘家的这个幺儿,他是中了邪啦、着了魔啦、被人下了盅啦,要死要活的就是非她不娶,结果你看看,你说这作的什么孽啊?” 说话的是男方柴家那边的来人,因为得了凶信,到沈家来讨说法的,但是因为新娘子的突然倒下,眼看着有出气没进气,柴家人一时倒不好发难了。 这门亲还真是那个倒霉的新郎上赶着要结的。 沈眉因为亲事不顺,也就一直拖着没说亲,眼看着十三岁了还没主,去年上巳日,家家户户都去城外游春的时候,亲戚家适龄孩子们遇到也就一起玩了,一个远房表哥看上了她,不管家里反对死活要娶,只是当时别说他父母反对,连沈家这边都不敢轻易答应。 这位柴表哥绝食三天不见效,又相思缠绵地病了三个月,逼得长辈们终于答应了。合了八字、告了神明,拈签卜卦的结果明明都是上上大吉的,谁知到迎亲这一天,人还没娶过门,又给克死了。 沈老爹目瞪口呆看着一堂纷乱,所幸(什么叫所幸啊?)罪魁祸首沈眉也直挺挺死在地上,他一下子从祸害变成了受害方,失魂落魄地被人搀到内堂,一进里屋门就昏过去了,这可好,一家之主也倒下了,留着残局给别人收拾去。 还好他的续弦妻子吉姨娘不敢也跟着昏过去,强撑着让人把沈眉抬回房,又求在场的亲眷们帮忙请大夫。 大夫到来一看就恼了,气都没了,你们还找我来,这不是晦气么。 吉姨娘含泪说:“您行行好,孩子心口是温的,连手脚都没凉,肯定还有救的。” 围着的一众女眷也帮着说好话,那大夫只好意思意思地给扎了几针,完全是扎在木头上,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说:“求求列位,我行医这些年,不敢说活人无数,但这死马当活马医的事儿可真是没干过,你们就别逼我挣这冤枉钱了。” 他说得诚恳,众人拗不过,只好放这位有节操的大夫走了。 但是吉姨娘坚持女儿没死,女眷中有些有经验的,也觉得这死人心口温暖还好说,毕竟是新死,现在过了半日这手脚都不发凉确是少见,所以还是附和着姨娘,接着找下一位大夫。 下一位大夫倒是从善如流,众人说没死,他就扎针,开方,下药,再接着扎针,开方,下药,折腾到大家都不耐烦了,沈眉还是不醒,倒是沈老爹先醒过来了,挣扎着把他轰走了,找下一个大夫。 第三位大夫来了,看见前任已下了这么多手脚,他还能做什么呢,只好叫人拿前面的方子来,看了半日,拿起笔来改了几味,说:“照这个方抓药来试试,要是喝了这药,明早能醒,就死不了了。” 众人听了这预约远期的活络话,倒是拿他没办法,只好请他先到旁边小厅歇着,茶水点心好生伺候着。 这边沈眉连药都灌不进去,到天亮自然也没醒来。 大家又去小厅上找医生算账,医生歇了一晚精神倒好,看了看病人的状况,一摊手满脸无辜地说:“在下是说过,喝了这药,能醒过来就没事了,可现在药没喝下去,是这位病人命不好,不是在下的药不好啊。” 姨娘一听,说赶紧给钱打发走,咱们换下一位大夫来,说不定还来得及。 就这么乱了三天,大夫换了七八位,沈眉还是没醒。 沈家宅门里固然是一片混乱,沈眉本人死得也不消停。 众人看见的是她彻底昏死醒不过来,但其实自从她在喜堂上一倒下,才阖上眼,就不由自主地开始在投胎路上狂奔,投胎了一世又一世。 有一世,她投生为北宋末年的一个良家女,名叫袁银瓶,从小长得聪明可爱,当时的名妓李师师听说了,就找人跟她父母讲,想接她去行院里好好教养,皇帝来了就有机会进宫伺候皇帝了。这事多半是李师师以皇帝选秀为名拐带少女,但她父母偏偏就信了。在李师师那里,她学会梳妆打扮、衣服搭配、琴棋书画、接物待人、笙歌艳舞,重点是还在理论上学习了全套淫技媚术,但是……还来不及用在男人身上呢,就赶上金兵入城了,皇帝抓走了,李师师失踪了,她也在乱兵之中稀里糊涂地完蛋了。 又有一世,她投生为宋末元初的江湖女侠林朝英,武功与智慧兼修,江湖子弟无人不以得她垂青为荣,她却都不屑一顾,一心一意只爱慕抗金大侠王重阳,谁知这位华山论剑得了天下第一的王重阳王大英雄,是不爱女汉子的,外表好看内心里女汉子也不行。她只好把自己关在古墓里,写了一本叫《**》的美容书,然后孤独地终老一生。 又有一世,她投胎到明朝一个姓铁的大官家里,生为一位知书达礼的官家小姐,可是后来朝廷不知出了什么事,好像有皇族谋反了,铁大人要做忠臣不肯跟着造反,新皇帝上位后,报复式地残杀了铁大人府上全部男丁,又下旨把她发配到教坊司去,说要让她受尽男人凌辱。她的教养让她觉得清官的女儿不能受凌辱,所以接完圣旨就很坚决地抢先自杀了。 再有一世,不知何朝何代,总之她和很多姐妹住在一个叫大观园的花园里,花园很大很豪,但分配给她的房子很小很暗,窗外和门口种了很多竹子,一到秋冬特别阴冷,她的咳嗽一直不能好,有个叫薛宝钗的表姐经常针对她,外婆家花光了她父母遗留给她的嫁妆,那个整天说跟她最要好的贾宝玉表哥,居然在她病重的时刻娶了薛表姐,她怀羞含恨之下,坚持不肯吃药让自己死掉了。 …… 就这般连状投了十次胎,她变身为一个又一个的倒霉女子,漂亮有才教养好,但就是嫁不出去,她像她每一世活着就是为了嫁不出去似的。 最可怕的是,每次投胎她都像喝了孟婆汤一样全无上世的记忆,所以每一世都活得认认真真……认认真真地受苦受难,全无觉悟。只有死了以后她才记起,自己本来是大宋东京城里,卖洗面药沈老实家的独生女沈眉。 唉,白活了那么多辈子,说起来真是生不如死啊。 终于到了这一世,她投胎做了21世纪的女白领吴可媚,大学毕业后进入了一家全球500强的跨国公司。这一世,虽然她照样没有任何前世记忆,但是在某种怨念驱使下,她化被动为主动,像她大学期间看过的那些网络小说那样,主动出击,以拿下霸道总裁为己任。 她加班,她挑重活干,她在公司里努力刷存在感;业余生活也不敢荒废,她看老板看的书和电影,听老板听的歌曲,进出老板常去的高雅场所……在花费了她很多情报费,也花费了她很多的精力和时间后,她终于成功地制造了若干次自然的偶遇,包括一次用力拒绝,终于让老板记得了一个“有点特别的她”。 她的努力确证有回报,终于,她成功地进展到了被老板钦点一起出差的境界。只是上了飞机才发现,老板带着另一个女同事一起坐头等舱呢。 憋憋屈屈回到经济舱,憋憋屈屈看人住总统套房自己住商务大单,郁郁闷闷地办完公事,总裁和那位女同事继续游埠,她独自乘搭MH370航班归国…… 航班出发后没有飞往目的地。 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吴可媚奇怪自己好像突然知道,不可能到达目的地了,所以当飞机在一个混沌的空间停下来时,她也没有惊慌,而是默默地看着前面的乘客一个个被叫号离开。 “XXX,攻克艾滋病毒,造福人类有功,心愿已了,直接送往西方福地永生。” “XXX,尘缘未了,相约于33年后与爱人重逢,继续修炼于人间道……” “XXX,本已超脱生天,但因发愿替至亲轮回,兹命投生于……” “XXX,……” “吴可媚,……咦,你是沈眉呀……你为什么在这里?!还不回去,今天是最后一天新生注册的日子!”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章 你是阎罗? “注什么册?!姑娘我三年前就毕业了好不好?……喂,喂,你送我去哪里?”吴可媚——或者准确地说,是沈眉——叫喊着,人却头重脚轻地从空中栽了下去,她慌乱地舞动着手脚,但是身体依然不受控制地做着自由落体运动。 她向着白茫茫的一片空间落下去,落下去;穿过一片又一片,一层又一层的云彩落下去,落下去;看见地面了,青的山、黄的地,渐渐地显出了轮廓,她继续落下去,落下去…… 黄色的平原舒展开来,越变越大,河流的线条越来直清晰,骑跨在河流之上的,是两圈青黑的四方城墙,外一圈套着内一圈,像一个大大的“回”字,写在平原上,沈眉继续落下去,落下去。 她忘了害怕,脑子里反而冒出不着调的几句话:这就是大宋东京,宋太祖开国后扩建的国都,没有人能像我一样,在这个时代,从这个角度看过这座城池…… 她继续落下去,向着城墙内圈西边的梁门那个方向落下去,青石板的街道那么清晰,黑瓦的屋顶那么清晰,有人烟、有店铺,景观越来越变得眼熟—— “内城西边靠近梁门那里,就是爹爹、姨娘和我、我们三人的家了……咦,我为什么知道这个?……但是,今天街上好像和平时不一样,显得有点热闹,我家门口为什么张灯结彩,屋子被打扮得红通通一片?” 在脑中自言自语,自己问着自己,沈眉已经忘了自己原本是在下坠,她轻飘飘地从天井进了屋,悬浮在半空,一屋子闹哄哄的人群中,有一个新嫁娘,头上蒙着红帔,站在那里,咦,在办喜事呢。 接着,好像听到一件什么震惊的事,那新娘子不顾身份,猛地撩起了红帔,露出了一张和她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沈眉一惊,跟着就觉得新娘子那个方向有一股巨大的拉力把她吸了过去,她像被卷入了一个无形的旋涡中,眼前又是迷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紧接着,耳边听到呯的一声响,她感到后脑勺一阵剧痛,却痛到连痛都喊不出来,她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已经附在了新娘子身上,但是却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还是后脑壳着地的那种。 “不好了,新娘子吓死了——”,“是急死的吧?”“找、找大夫呀——”,身边人声嘈杂,她都听得一清二楚,但就是不能睁眼,不能动,只能任由别人在身边蹿来蹿去,然后又把她抬起来抬到了床上。 她听到了议论声,听到了求救声,听到了与医生的讨价还价声,亲朋的惶急声,责怪声,甚至听到了针扎到自己人中上的轻微的嗤响,还有姨娘压抑的抽泣声……但就是不能动。 于是她记起了,这是她作为沈眉出嫁未遂的日子。 脑子里像万马奔腾,十几世记忆纠结在一起,虽然有点乱,有点像梦境般的模糊,但她还是记得自己投过十几次胎,还清清楚楚记得此刻的自己,是刚刚又克死了一个老公的沈眉。 真是,要不要佩服自己呢。 各种记忆继续在她脑子里抢占空间快进播放,然后,她在它们的嗡嗡交战中又昏睡过去了。 也罢,出嫁日新郎官死掉这么矬的事,还是留给别人善后吧。 不说热心的亲友们围着她是怎样的各种忙乱,床上的沈眉在睡梦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奔忙——她气喘吁吁,不明所以地执着往前奔跑,好像晚了就要迟到似的。 这次,她没有投胎变成任何人了,她就是她自己,沈眉,大宋东京城的一个小女子,在一条她未曾行走过的路上奔波。 她好像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同时奇怪自己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要去“办理新生注册”,于是她喘着粗气,真的跑到了学校门口,不要问她怎么知道路的,作者也不知道,反正沈眉被一股执念推使着要去“那个学校”,并且果然到了“那个学校”。 路的尽头,一座风格平庸无害的灰色水泥建筑凸现于眼前,大门一侧挂着个竖牌子,上面用最普通的印刷体喷成的白底黑字: 帝京神仙职业进修学院。 我靠,这么没气质,沈眉忍不住用吴可媚的语言吐了一下槽。 摸摸怀里,居然有封信,大概是入学通知?现在该找谁呢? “这位道友——”不知哪里传来一个声音。 谁道友了,你才道友呢,你全家道友。沈眉腹诽着,同时惊讶地发现,传达室里真的走出来两个扎双丫髻的小道童。 这这这,这不会是清风和明月吧。 这两位一左一右分开立定,一本正经地对她稽首行礼。 左童:“贫道清风——” 右童:“贫道明月——” 合:“见过道友。” 我就知道,小道童都叫清风明月。 沈眉手忙脚乱地还礼:“我……在下,贫尼,啊呸呸,不是,呃……小女子我是要来注册的,请问……” 话还没说完呢,倏地一下,下一秒,沈眉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间颜色沉闷的小办公室里。 因为这是梦,因为这是梦,沈眉努力地安慰自己。 办公室的主人,一位身型硕大、穿着21世纪公务员常穿的那种白色短袖恤衫、但头上不知为何有两只弯角的大叔,向她宣布入学手续办好了。 沈眉眨巴眨巴眼:“可是你好像什么都没有做诶。” 起码你该问我要入学通知啊、填一下表啊什么的吧,她想。 “我是神仙啊,当然办事不一样啦。”那位大叔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但是你长得好像牛魔王……”沈眉盯着他头上那对角,心里继续怀疑,嘴里不小心就说出来了。 “不要乱讲啊,我是阎罗王啦。” “阎……” 沈眉噎了一下,这种装束的阎罗王,还真是头一次见到啊。 神仙也会与时俱进吗?再说,这个环境也太……这种学校放在二十一世纪,任何一个来报道的新生看了都会哭的吧…… 等等,我扯远了,沈眉立刻想起要回到正题上来,眼前这位说他是什么,阎罗王? 沈眉立刻反应过来了:“竟然是你!你就是阎罗王,你可害得我够了!——说说看,你打算怎样对我那十几次不知所谓的投胎负责?” “当然是恭喜你啊,我不是给你发了新生补录通知了吗?” “……”这次她无论如何反应不过来了,这都是什么神仙逻辑呀。 “Blablablabla……”阎罗王就在他简陋的小办公室里,开始了对新生的无主题演讲,虽然讲得有点罗唆,沈眉倒是勉强听明白了一件事,她是在某个宇宙发生九星连珠的时刻,地府发送小鬼投胎时意外产生的一件次品,但是是一件还有点价值的、有点使命感的、和有点作用的次品。 “总之,九星连珠的天象,对人类命运的作用虽然说来很复杂,但反正你只要记得,你就是被直接影响的那个,就可以了啦。”阎罗说得轻描淡写。 沈眉觉得这位神仙也太不负责了:“你说得好轻飘飘啊,因为这样,我就是十八世的孤鸾命,注定每一世都嫁不出?” “是啊是啊,不是克夫,就是早夭,就算长命,也是活寡。连续十八世,每一世都是八字畸零,独孤星照命,这真是一种很难得的缺陷啊,很难凑齐哒。”阎罗倒是越说越来劲了。 “有什么好高兴啊?”沈眉觉得,命苦可以接受,但有一人对你的苦命居然高高兴兴的,实在很难接受。 “对命运要感恩哦,”阎罗王大叔竖起一个指头温和地警告了她一下,“通常人类都是深陷轮回无法自拔,除非在哪一世做了大功德,才可以超升到神仙界。但是你不同啦,你这种奇葩八字被我们发现了,我觉得,完全符合我们神仙学院的录取条件,立刻就可以成为候补神仙。” 神仙学院?候补神仙? 沈眉在想,我会不会是穿越到哪一部漫画里面去了? “你,不是阎罗王吗?”沈眉小心地问,“为什么说‘我-们-神-仙-学-院-’?” “失礼,这个学院正是敝人承包的,我亲自兼任校董、校长、教导主任和老师,不要觉得地府就没有文化啊,现在上第一课。” 沈眉在帝京神仙职业进修学院的第一课,就是神仙的阶级划分与散仙身份认知。 结论一:神仙职业进修学院,是针对根基不高、未能摆脱轮回与人类世界的低等神仙开办的学院。帝京神仙职业进修学院,不是学院总部,而是正巧开在大宋帝都东京城的分院,除了任务繁重点,没有什么待遇上的好处。 结论二:像她这种凭补录通知进来的散仙学员,只能算是神仙预备役或候补神仙,不能进入学校的正式班级,只能靠函授,哦,就是梦里上课啦。 “做好笔记了吗?”阎罗王问。 “还要做笔记?”沈眉傻乎乎地问。 下一秒,一本廉价软皮抄和一支圆珠笔出现在她面前,阎罗温和地说:“同学,只要是你没写到笔记本里的东西,明天白天一醒就会忘记哦。” 那就是说,只要在这个本子里写一遍,就会记得啦。 “但是不经常复习,也一样会忘记的啦。”好像知道她想什么,阎王适时地补上一句。 真是比人间读书还惨啊。 “没办法啦,你这种全无根基的缺陷型人才,学仙路是这么艰难的啦。”阎罗貌似同情地叹息了一声。 “你又说我是次品了。” “第一,我只说了缺陷,没有说次品。所以等会你把缺陷这个词抄一百遍,下次就不会记错了。第二,我没有说缺陷是不好的啊,造化小天公就特别喜欢缺陷……” “等等,造化小天公又是谁?” “造化小天公,就是主宰世间命运的神明啦。” “那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你?估计你再修一千年,也不一定能见到造化小天公哦。” “谁稀罕见他啦。”沈眉听得无比气闷。 “哇哇,对造化小天公不可以不恭敬啦。”阎罗急忙说。 话音未了,凭空一个闪电就劈了过来,正中沈眉脑袋。 滋滋声响起,伴着烤焦味,一阵青烟在她头上冒出。 “以后记住,后备神仙只要一说亵渎神明的话,立刻会遭天谴哦。”阎罗好心地提醒。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章 和神交易 沈眉再次醒来,是因为两边太阳穴的疼疼醒的。 不仅感到烧灼的痛,还闻到了焦糊味。 还有,这焦糊味是从自己鬓边发出来的。 “啊啊啊——不要烧我——”她一弓身弹了起来,一头撞在了正端着一碗汤药的姨娘怀里,还有点滚热的汤药尽数浇在她肩上和胸前。 “我就说得艾炙才有用嘛,这不醒过来了。”头上方有一把洪亮的女声在说,语气里带着得意洋洋,沈眉听出来了,是邻巷打铁老白家的孙大娘,因为嗓门大话又多,邻里送外号“绰板婆”。 一边被药汁烫得嘶嘶地倒吸凉气,一边伸手去试探太阳穴的灼伤处,沈眉不无郁卒地想,人家用艾,都是小心熏烤的,你是真的贴着皮烧啊,大娘你也太狠了,留疤怎么办? 孙大娘兀自高声说:“什么庸医,我就说都是骗钱的,正经一早都轰出去就对啦!孩子明明就是痰迷心窍堵住经络了,我家这祖传的艾灸,从来是万试万验,一灸就通!” 说时低头看看沈眉,说:“哟,这还有点迷怔,不要紧,刚醒都是这样,别怕,大娘我以后每日还来给你灸两回,包好!” 还来啊?沈眉看了看围在床边的各种女人,还有被挤在圈外探头探脑的老爹,决定先寻找自己最有力的保护者:“姨娘——” “孩子,你可算肯醒了,”姨娘把她搂在怀里,一边忍不住掉下泪来,“你这狠心孩子,知不知道爹和姨娘都要吓死了……”说着说着,就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女眷们忙劝解道:“她吉姨娘,你就别难过了,孩子能醒总是好事。先让她好好歇息着,咱们还有那事等着要料理呢。” 沈眉一听,“那事”,什么事?是我的“那事”?她郁闷地抬起头来,姨娘却一把又把她搂回去了,“没事,没事,都有爹和姨娘呢。” “嗯,”沈眉乖巧地应了一声,又探出头去,向她的另一个保护者伸出了手:“爹——” 过去三天三夜都给大妈们当废物挤到一边的沈老爹,终于被女儿发现价值,他欣喜地推开妇女团扑了上来:“乖女啊!你醒了,醒了就好了……唉,唉,你醒了……唉,这下怎么办……” 吉姨娘一把拍掉他的手:“你这人,怎么说话,吓到闺女怎么办!” “爹……”沈眉冲她爹露出了撒娇的笑容。 虽然她这副头发蓬乱、太阳穴冒烟的样子再配上傻笑显得格外白痴,但是老爹的心还是立刻软到不行:“乖女!” “爹!” 两人抱头痛哭,不,又哭又笑的,跟认亲场面似的。 “真的认得人了,看来是真的醒了,咱们也先散了吧,让人家三口子说说话。别的事再说吧。”一位明事理的女眷及时发言,热心妇女们也趁机答应,各自精疲力竭地寻路归家了。 接下来的三天,沈眉被姨娘按住不许下地,只许静养。 姨娘又叫沈老爹去请了养和堂的大夫来,给沈眉开了个安神定心的方子,一早一晚地喝着,自己则每天三顿做了清粥小菜,看着女儿吃完为止,在她跟前,绝口不提婚礼当日的事。至于喜堂,早已悄悄地收拾干净了,家里的洗面药生意,也暂时歇着不做。 虽说生意歇了,但是姨娘和爹好像更忙了,每天总要出去一两次,有时也有客人来,但都是瞒着不叫她知道。沈眉又不傻,自然知道爹娘在忙什么。 她猜也能猜到,亲友们和街坊邻里肯定正在非议她的八字和命数了,沈家肯定已经成为半个西城的笑话,爹娘出门见人,一定很为难吧。一时又想到,那跟自己结亲的柴家,现在不知怎样了,红事变白事,结亲变结仇,这事可怎么了结呀。 还有她自己的事,多亏这几天静养,姨娘从不问她什么,看她吃好了就由得她自己静静躺着,她也不用费心掩藏自己正在经历的这个重大变化。 她变成了和以前不太一样的沈眉,十几世的经历,让她的心智成熟到与眼下这十四岁的身躯有点不匹配,可恶的是,阎罗说,那十几世的记忆和技能她只能记个大概,却无法完全拥有,因为人类的脑子不能容纳太多的记忆数据,否则大脑会当机。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她会眼高手低,知道一点后世的事,但历史知识很零碎,懂一点各门各类的才艺,但都施展不出来? 还有想起来就让她心塞的一条:作为一个辗转多世的老情鬼,她拥有充沛的失恋和失婚经验,但没有任何恋爱成功的经验。老见到猪跑,却没吃过猪肉,她这十几世,真是白活了。 “对啊,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办啦,”阎罗王倒是很满意她有这点觉悟,“所以我们才要学习,要学习啊。” 阎罗说的函授课,倒是准时开班,从不爽约。 从那天起,每个晚上,沈眉睡着以后,就会像第一次那样,在梦中一路奔跑着,跑到路尽头,就会见到那所灰扑扑的帝京神仙职业进修学院了。 而在门口,必然会见清风和明月两个小道童出来,他们也必定会一左一右地分别站好了,然后才一丝不苟地问安。 清风:“贫道清风——” 明月:“贫道明月——” 两人合声:“见过道友。” 沈眉照样不知道应该怎样应对才好,但好在也不用发愁太久,因为下一秒,她已经直接进入阎罗王那间不通风的小办公室,开始她的神仙进修课程。 虽然对这间小办公室还要兼课室感到太寒酸,但想到阎罗本人就是校长而兼老师,她也就懒得去嫌弃了。 她只是问了阎罗,为什么必须跑这么长的路才能到他这里来,一入梦就直接到课室不好吗,既然他可以做到把人从传达室直送课室的话。 “因为你是从阳间来到地府,这是两个不同的时空,这个距离可以让你的灵魂慢慢适应时空的变化,”阎罗想了想,又补充道:“回程就不用了,因为阳间本身就是你非常适应的地方。” 在这个晚上,沈眉终于了解到了散仙学员的任务来历。 按阎罗大叔的说法,天道本来就是不平的和有缺陷的,中国古代神话里也记载着“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和“女娲补天”的故事,在那个远古的人神不分的年代,有一些神仙界的活动,会被人类记载下来,但是,记得并不完全齐备和正确。 天倾西北,自有女娲用各色石头,熔化了以后去补;地陷东南,靠的是阎罗王收集了人间各种怨气、戾气和凶杀之气去填补:所以天补得不太牢靠,地也填得不太踏实,经常要神仙界手动维护。 有时天上会落下陨石,是因为女娲补天用的材料太贵重,所以有这点副作用。 阎罗填补地陷时,倒是简易取材,但后来也发现,便宜没好货。 东南陷空洞的怨气,有时难免会偷跑出来溜到凡间去,而人间为酒色财气、功名利禄所迷,也时不时会有戾气产生,戾气在人间积压多了,就会爆出各种天灾人祸。 “因此,对各种戾气要不时收集,小心送回陷空洞。”阎罗作了个小结,接着又继续往下讲解: 这种琐碎的工作,一直是靠各种低阶神仙来完成。千万年来,有无数神仙在早期修炼阶段,都做过这种实习工作。像沈眉这样经过了十几世的试炼,每一世都八字奇凶、命犯孤鸾的命数,天生容易吸引幽怨之气,实在是做这项工作的适合人选,保护帝京这么重要的工作,阎罗完全可以信任地交给她。 “你们可能对我很满意,但是,按你这么说,未来我还会继续保持这种讨厌的命运了是不是?”沈眉低头写着笔记,闷闷地问道。 “凡人为什么能修仙呢?因为修练过程,就是不断克服自身缺陷的过程呀。”阎罗温和地说。 “努力有用的话,就不叫命运啦。”沈眉举起笔记本挡着自己的脸,其实是想挡住快要涌出来的泪水。 “那换个你爱听的说法吧:为神工作,会有奖励哦。”阎罗说。 沈眉刷地拉下笔记本,睁大了眼瞪着阎罗,半天说道:“你这是交易!” “人家这是天道酬勤啦。”阎罗嘿嘿地笑着说。 “如果我不稀罕修仙呢?” “那很简单啊,申请退学,我立刻可以帮你洗掉这段记忆送你回去,你还按原来的轨道过日子。”阎罗说。 “没有惩罚?”沈眉试探着问。 阎罗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因此给你穿小鞋呢?我们是神仙啊……再说,你的十八世孤鸾命已经过了十一世,算上这世就是十二世了,只要再熬六世就好了,反正每世你也都活不长。” “嘶……”沈眉发出牙疼声。 阎罗笑咪咪地伸出指头比划着:“我们是神仙,绝不可以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人类的。所以,你不愿意也可以,我数三声,不要作罢。一、……二、……” “说具体条件!”在阎罗数到三之前,沈眉急道。 ……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还是沈眉先开口了: “这一世,我一定要嫁出去!” 阎罗点点头说:“那你要加倍努力了哦。” 沈眉着急了:“不是说好有奖励吗?” “奖励是看你的表现了啦。” 沈眉不放心地问:“喂,你的承诺,到底靠不靠得住的啊?” 阎罗露出困惑的神色看着她:“我说,一个人过真的有这么难吗?我单身这么久了都没有问题呀。”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章 亲家掰了 沈眉为了自己命定的八字而忧虑的时候,她爹娘也一样不得安宁。 沈家这桩悲剧的婚事,在东京城确实轰动传说了好几天。 但毕竟这个时候是大宋开国未久的时候,从战乱中走过来的一代人,忍耐力和包容心比较好,算得上民风忠厚,所以说到底还是同情的人多,讥讽的人少。 何况沈老爹在旧城西一带居住多年,一向风评不差。 沈眉醒了,现在唯一为难的,便是亲家柴员外那边,如何了局。 换了谁,儿子死在娶亲的大喜日子都受不了,何况这门亲事是在明知女方有克夫史的情况下,仍然大方许诺的,真是好心招雷劈,所以,柴家心生不忿,也是情理应当的。 本来嘛,你死了儿子,我也死了女儿,倒霉是倒霉了一点,倒也扯平了,可是现在,自己女儿活过来了,这让亲家知道了,情何以堪,可不是一桩雪上加霜的事? 但沈老实向来做人就是实实在在,所以也没有更多谋划,他的办法,就是老老实实去向亲家赔罪,由他发落。 于是,沈家夫妇二人,在沈眉苏醒过来的次日,就立刻出城赶去柴家庄,要向柴员外夫妇道恼,虽说是去见亲家,但这事是比丑媳妇见家翁还痛苦的,所以还是越早捱完越好。 没想到,还没进门,就被柴家大郎指使庄客赶了出来。 沈老实不急也不恼,任由庄客嫚骂,也不还嘴,慢慢地和姨娘相将着离去,春寒时节,两个背影在荒野上显得格外可怜,所以他们不知道,已经有人将这个情形去向柴员外报告了。 第二天,沈老实又托了两个有年纪的亲戚做中介,代自己上门去看望柴员外夫妻,交待他们一定要放低身段,总之要委婉转达自己家的歉意和善后的诚意。 柴家二老虽然心情不好,也知道不能一味怪沈家,而且听说沈家女儿那天也当堂昏死过去了,现在说是救活了,也是人家不幸中的大幸,总不能去嫌人家女儿为什么没死掉。所以答应了沈家来人,等自己家理完白事再商量。 沈眉醒来以后的第三天,正是柴二郎的头七,沈老实又和姨娘便再度出城,去柴家庄吊唁。 无奈那柴家大郎,对弟弟一向视同眼中钉,弟弟为了和沈家结亲又是装病又是闹腾的,早已让他不耐烦了,现在红事办完办白事,一挑担子都在他肩上,正是有气无处出,而且他肚里还有一段不便说出口的打算,所以根本不理自家爹娘的意见,吩咐庄客关紧了大门不许沈氏夫妇进来。 沈老实和吉姨娘吃了闭门羹,也不说什么,就放下祭礼,在门外就按长辈对晚辈的吊祭礼节,照样行起礼来。 柴大郎在门缝后看见,不由一气;没想沈氏夫妇做完这一套,接着又说,“下面这是我们两人对柴家赔罪的礼了”,竟在庄门外长跪不起。 这天是头七,来吊问的客人也不少,见大门关着已经很奇怪了,还有一对夫妇模样的人跪在柴家大门品,这就更奇怪了,不免指指点点,沈老实和姨娘任人批点,也不在乎,倒把柴大郎气得半死。 过了半日,还好有那厚道的亲友,把外面的情状告诉了柴员外,柴家两老方才得知实情,因为自己居丧不便,却忙派了心腹管家出来见客。 这管家做事稳重,出来后看了看情形,忙抢步上前扶起沈老实,又再三请吉姨娘起身。当下管家悄声说了柴员外意思,请沈老实先回去,员外已是说了,出了殡以后就择日托亲友居间,自会给沈家一个交待。 沈老爹和姨娘这般低姿态,实在是因为担心,万一对方要逼沈眉守望门寡,那女儿真是太可怜了,即使不用守,将来顶着个未嫁寡妇的身份再婚也不好听啊,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希望柴家能放过沈眉一马。 没想到这姓柴的亲家,还真算得上是通情达理的人,再说了,回头想想这门亲事,沈家也是客气地推过好几回的,是自己儿子坚持想要,可怜他命里没这个福,也不必去怪别人了。 何况沈家夫妇几次登门赔礼,受尽自己大儿子的折辱还忍气吞声的,柴员外想想,自家做事也不能不给人留点余地。 于是,柴二郎的后事办完,过了些日子,柴家就通过当初的媒人来和沈家沟通,带来了柴员外的一封亲笔信。 柴员外在信里说:因为丧子心情不好,怕见了沈家夫妇以后,更增悲痛,所以就不相见了。但是,想到自己少了个儿子已经很痛心,想来别家父母也是一样疼爱儿女的心肠,所以也不忍心让别人家再受苦了,没福做亲家,却也不能做仇家。 这封信里又提议:双方互相退回彩礼和嫁妆,沈家贴赔些许银钱补助柴家的丧葬费——信中专门说明这不是柴员外所需要的,但是有助于向柴家这边的亲友交待——另外,柴家保证退回沈眉的八字庚贴,就当这门亲没未说过,以后沈眉尽可以按闺女身份去自由谈婚论嫁。 柴员外的提议,不说在这个时代,即使放到后世,也是很宽厚的做法了。所以沈老实和吉姨娘看了这封信,既感激又难过,既庆幸沈眉躲过一难,又遗憾这般好人却没缘和他做亲家。 只可惜柴家大郎的人品,却实在对不起乃父。他爹在这边做好人,替儿孙积德,他却背着老爹进城来沈家闹了几回,无非是起意要谋沈家这副嫁妆。 沈家倒不是吝啬,但嫁妆不能不拿回来,否则沈眉将来的身份就不清白了,所以坚持钱可以给,嫁妆一定要收回。 明白柴大郎贪财,沈家便提出,贴赔的银钱可以再加几倍,几乎抵得上大半副嫁妆了,柴大郎果然垂涎,只是事机不密被柴员外发现,立时把他叫来大骂了他一番,又托人和沈家讲明缘故,大郎才未得逞,双方仍依柴员外的提议行事。 照沈老爹和姨娘的意思,对柴员外早已感激不尽,就算要多补赔一些银钱也是心甘情愿的,柴员外却坚持不肯,说他不是卖儿子的人,所以沈家也只好作罢。 只有柴大郎,因此对沈家怀恨在心,在后来闹出了不少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章 生意黄了 不管柴大郎将来会如何做,眼下这件倒霉的婚事,总算是从大化小,从小化无,渐渐消散。 总之,虽然沈眉被一些人拉进东京城的说亲黑名单,但更加落井下石的事,却也暂时没有人做。 见尘埃落定,吉姨娘方才缓缓地向沈眉讲了这事的来龙去脉,要她把心彻底放下。 沈眉因为阎罗说过她八字就是孤鸾命,能否改运还要看神仙脸色,所以对未来的婚嫁并未有多少信心,也并不是太关切自己再嫁的身份,但是从柴员外和父母处理这事的手法上,却也不能不领悟到,父母对儿女的拳拳爱心,和一个人立身处世的道德原则。 只是沈老实的洗面药铺子,因为是前店后宅,刚挂了满堂彩准备嫁女,又要拆下花红,贴上白纸表示家里正在“忌中”,歇业了一些时,主顾走了,普通人家也有点忌讳,未免就此门庭冷落,生意不好做起来。 洗面药铺子算是一种专门店,主打卖的洗面药,和后代的药用型洗面奶略有相通之处。只是这个时代,洗脸洗澡用的自然不可能是化工肥皂,而是以绿豆粉为主要成份的去污粉,叫做澡豆面子,用时加水揉搓,就可以直接洁肤了。高档一点的则用豌豆粉,根据需求可以添加增白、消炎的中药材,也可以添加香草改善味道,更名贵的则会添加香料。 沈家的洗面药小店,除了洗面药,还兼营洗澡用的澡豆面子,以及各色的傅身香粉。宋代的傅身香粉,和后世的爽身粉也略有相通之处。所不同的,是这个时代的人,除了脸上抹粉,脖子和露在衣服外的肩臂胸口,也往往要抹上粉,不讲究的就直接抹白色的粉,讲究的就抹调成淡红色的粉,这种傅身香粉,除了美肤,可以加入香料,起到固体香水的作用,也可以加入一些药材,起到爽肤或是驱避蚊虫的作用。 沈家铺子虽然小,倒真的是老店了,沈老实还没被人叫做沈老爹的时候,就继承了家里传下来的一个小小铺面,那时还只是在城里的大店铺那里拿货,卖点绒线顶针、网巾手帕什么的,够日常开销就算了,挣钱主要是靠沈老实跟着上线的大老板跑江南,贩卖货物赚差价。 他本名沈实,就是因为做人本分厚道,生意手法实诚,才被叫做沈老实的。 不过老实人却也有老实人的福气,他的婚事先头老不成功,拖到三十啷当,一旦成功起来却是势不可挡。 十几二十年前,沈老实到江南办货时,认识了一家专贩南洋香料的吉家,先后娶了吉家的姐妹花。据说吉家大女儿长得非常漂亮,但是没福,生女儿时难产死了,吉家放心不下外孙,所以又把二女儿嫁过来,一来看中沈老实是个踏实做生意的人,二来亲姨娘当妈总比外来的后娘好。 吉姨娘为人慧黠能干,打她嫁到东京来以后,看了市面行情,便劝沈老实把铺子里的货物改了,改行卖洗面药、澡豆面子和傅身香粉一类的洁肤护肤用品。 好在上家给的价钱厚道,东京城里这件东西又是家家户户要用的,她又懂得兜搭客人,时不时弄些小恩小惠留住主顾,故而在街坊中口碑不错。 沈老实的小生意倒是因此越做越好,加上一心照顾家眷,也就渐渐不跑江南了,在城西买了个窄窄的两进小院子,前店后房,开张起这家“沈老实洗面药店”来。 沈家在东京里站住了脚跟,不往南边去了。吉家呢,自从老人去世后,小一辈出海做外夷贸易,渐渐也和京城这边断了联系。 沈老爹夫妇没对沈眉隐瞒身世,吉姨娘对沈眉又亲,所以沈眉虽是叫她姨娘,但心里却是和亲娘一般看待的。 现在家中生意不好,沈眉虽也忧心,但一来帮不上手,二来自己能过得好,已是父母最大安慰,所以她也假作并不在意,只是安静过日,晚上则乖乖去见阎罗王上鬼课,反正不见不行,一进入梦境就身不由己了。 这期间,阎罗开了第一学年的书单出来。 必读:《道德经》,这是道家思想的源起和总纲,了解神仙界的最佳入门读本。 必读:《南华经》,这是学习超越人类知识局囿、开拓思维能力的最佳启迪读物。 必读:《黄帝内经》,这是古代第一本贯通道家和医家、追求养生摄生延年益寿的书。 必读:《本草》,《神农本草经》是古代第一本总结了药物学和药物配合方法的书,到了宋代已有各种新版的改补本草问世,当然,阎罗手上的,是教师专用秘本,年代不详的。 选读:《山海经》,为了了解远古传说与神灵的起源。 选读:《诗经》,为了多些认识世间草木鸟兽之名。 修仙还要读本草?这是要我学医的节奏么,这张书单让沈眉看得目瞪口呆,同时坚信自己不可能会毕业了。 “你真是个急性子的姑娘,怎么就不懂领会别人的好意呢?”阎罗呵呵地笑着。 “因为从你介入我的生活开始,就没有什么好事发生呀。”沈眉嘟哝了一声,同时心想,这话不算亵渎神明吧。 “只有我这种好脾气的神仙不会计较你,所以你要感恩哦。”阎罗竖起一个胖胖的手指,表示警告。 沈眉吐了吐舌头,开始撒娇:“这么多的书,哪里是一个学期学得完的嘛。” 阎罗说:“我会亲自给你上课的,你连上课加复习都可以睡梦里完成,白天照样做你该做的事,想想你一辈子活了人家两辈子的份量,应该高兴啊。” 沈眉又说:“我突然多出这么多学问,人家会起疑啊,当我是妖婆一把火烧了怎么办?” 阎罗笑着说你这么聪明肯定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啦,还用我教,不要推诿了,老老实实上课吧。 沈眉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她这几天一直怀疑的一件事: “阎罗应该是很重要的神仙吧,为什么会花这么多力气来辅导我这个次品神仙?”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章 阎罗夜校 阎罗已经习惯沈眉这种自怨自艾,所以他只是笑咪咪地说: “哦哟,已经说了不要用次品这种说法了哦,等会罚抄诗经前十首十遍。”不等沈眉抱怨,他接着解释她先前的问题:“你没听说过菩萨有亿万化身普度众生吗,这是我们高级神仙的技能啦。化身这件事,你可以当成是21世纪那种呼叫中心的客服座席吧,比如说,你以为是在和中国移动讲话,其实是在和其中一个工号讲话啦。我的工号是9527……开玩笑的,其实我的工号是3721啦,呵呵。” “这样啊,那么这世上……其实会不会,在我身边不远处,就有和我差不多的人,也有一个阎罗在给她上课?”沈眉突然好奇了,她在世上会不会有同类。 “呵呵呵,这个嘛,我是可以说的,但是你是不能知道的。” “为什么?” 阎罗笑得很无害:“因为低等神仙不可以掌握太多数据啊……喂,你再不动笔,就罚你多抄十首诗啦。” 看来长得厚道的阎罗也不完全和他的外表一样嘛,于是,这一个晚上,实际上是以诗词课作为结束的。 阎罗看着她的笔记,啧啧地叹了几声:“同学,你这手字,真的枉费让你投胎做了十几年的林妹妹呀。看来我们要补一下书法课了。” “这对我们的神仙任务有用吗?” “没用,但对我们神仙队伍的形象很重要。” 沈眉知道自己刺绣一般,若是这字也难看,真是一无所长了,女孩子嘛,只会打算盘的话,听起来总是不大好。 好在吉姨娘是江南女子,从小也学过书画算术的,见沈眉自小聪明,也教她读书识字,也幸好如此,沈眉夜里读鬼书有基础不说,白日里也不会有人疑心她怎么突然有学问了。 如今阎罗开了这张书单,就怕夜里读得认真,白日里不小心带出幌子来,所以不免未雨筹谋,先做点铺垫工作。 沈眉对姨娘说,自己现在在家无聊,想看点书和写写字,姨娘当然答应。 这一日,雨后街上行人稀少,姨娘与她拿帕子包了头,带她去了朱雀大街那边的书铺,先买了纸张笔墨,再去看书。 见这书铺货物很齐全,沈眉便直接点名要了诗经与山海经,前一本是大路货,姨娘只当她附庸风雅,后一本虽是少见一点,却又当她小孩子好这些不经之说,便不太在意,笑一笑都给她买了。 沈眉见人少,便放心在书铺里转了几圈,果真给她找到《神农本草》和一本唐人的《千金翼方》,假作好奇,拿起来看,姨娘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笑她看得懂么。 沈眉见有门,便半是撒娇半是耍赖地说:“人家这些天都灌了一肚子药了,这十年喝的都没有这一个月喝的多,还不把这些祸害我的树皮草根,好好记住,将来有机会,我要报仇的。” 因为她说得好笑,姨娘没有多想,便真的买给她了,心想就当个笑话,回去学与沈老爹听,也博他一笑,免得他整日愁眉苦脸的。 于是沈眉白日里便多了看书写字一样功课要做,沈老爹见女儿有事可以消遣,却也乐意,自去与姨娘想法子张罗生意。 沈眉渐渐适应了白日与夜里两张皮的生活,总算能安心开始正式读书了。 阎罗说了,阴阳五行理论这些都可以暂放一边,反正在她转为正式神仙之前基本用不到,道德经和南华经可以不求甚解,先背下来再说,真正的课程要求,她只要好好学习一些常用中药的药性和用法就可以了。 对于阎罗给出的这个信息,沈眉的理解是:《道德经》什么的是用来当口头禅用的,《诗经》的主要功能是用来罚她抄书的,所以啊,教材和教学大纲不重要,老师划的考试重点才重要嘛。 “所以我说你要领会人家的好意。我是好不容易才想出这份量身订造的课程啊,即能符合一个学年里该有的学分结构,又完全照顾到你家是开洗面药店的。即使万一你真的嫁不出去,手头有几个古代秘方,也够你吃一生一世啊。” “什么叫即使万一啊,要是再当老姑婆,我就不干了。” “随便你啦,反正,你什么都不做,也是当老姑婆的命。”阎罗摆了摆胖胖的手,不在乎地说。 见话题又扯到姻缘大事上,沈眉趁机试探地问:“那个,他,真的会有?” “哪个他,什么他?” “大叔,你好假。” 话音未落,喀啦一声响,空中一道闪电劈了过来,沈眉抱住了头。 “怎么这么不小心,都说了不尊敬高等神仙会遭天谴哒。”阎罗假惺惺地关心道。 “人家只是想问问,下一个……身体好不好、短不短命啦。” “要是你问我的话,我会觉得,女人嘛,活好自己更重要啦。” 沈眉听了他这话,顿时忘了自己头上还在冒烟,睁大了眼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大叔,你这话很深刻诶,简直跟心灵鸡汤一样。” “我是觉得,女人把自己未来过得好不好,都放在嫁人这事上不太靠谱啦。你投胎那么多次,虽然自己没嫁掉,但嫁掉的那些,活得不如你的,又不是没有。” “切,跟你这千年鳏夫没有共同语言!” …… 接下来的半晚,沈眉顶着一头烟,一声不吭地埋头抄写草药的药性用法,同时还要细心地临摹各种草药的插图。 阎罗看了半天,满意地在坐回他的大班椅上,一边喝着保温杯里的茶水,一边说:“这才是好学生该有的样子嘛。你对这些草药的药性理解得越深,将来对你家的生意帮助就越大。” 沈眉这才注意到,她的笔记本,那本看上去和21世纪任何一本劣质软皮抄一样平庸的笔记本,在她对某种草药描摹准确时,竟能以动画形式显现出不同成长时期和制成成药后的不同样貌。 比这更惊喜的是,这笔记本还能散发出那种草药的气味来,可以随她的意念需求,呈现活体植株的气味、干草的气味、制成不同成品时的气味,以及发生混合作用的形状和气味。 与此同时,她觉得她的嗅觉好像变得灵敏和细腻了。 “不但如此,到了一定进阶的时候,这个作业本会出现一些优质配方作为对你的小奖励哦。” 沈眉正准备说一点感谢的话,阎罗下一句又让她呑回去了: “但是,如果你功课敷衍的话,这个本子的功能就会消失哦。”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章 闻香识药 沈眉自此,每夜除了听阎罗讲解道德经,便是用这笔记本认真抄本草,把这千百味草药,慢慢学习起来,她读书倒有慧根,知道功课不能一蹴而就,所以不急不躁,还算有耐心。 白日里无事,她便找由头和吉姨娘切磋这些草药的药性和功能,姨娘见她有兴趣,便随口说与她听,洗面药通常用什么草药合成,傅身香粉里面除了粟米粉做的“英粉”,又加了哪些香料,沈眉都一一认真记了,又当了姨娘的面拿着神农本草来翻查。 这个时代的洗面药和澡豆面子,脱不了都是添加白芷、白术、白蔹、白附子、茯苓、羌活、萎蕤、栝楼子等等常见药,所用的基础去垢物质则是绿豆面子,高级的则是豌豆面子;至于皂角,这时候早已经被发现并使用了,但是气味太重,处理起来麻烦,所以并不受制造商和消费者欢迎。 除了药草选择可以有变化,能使产品多样化的,就是配比的变化,以及香料的添加,中国人熟悉的主要香料品种,宋代都已基本齐备,除了水沉香太过名贵比较少用外,檀香、龙脑以及各种合成香和花香,在上流社会中,已经不罕见。至于零陵草、甘松、霍香等上古就已经被使用,但是被归类在草药中的香草,也是沈眉她们家这一行当,经常要用到的性价比很高的香料。 天天拿着家里的洗面药和澡豆面子作研究,沈眉发现自己的嗅觉确实变得灵敏了,不但能嗅出成品里的成分,还能嗅出香料的好坏。 吉姨娘的娘家本是做香料生意的,对香料从小就懂得考究,只是现在和沈老实做这小生意,也用不到好香料,却是技痒已久。 难得女儿竟有兴趣学,便恨不得把一身本事都传给她,不但教她各种香粉和洗面药里用的什么香料调配,为了教她识别香料好坏,还不惜花本钱带她去东城最好的香药铺里看着成品学习,又买了些不太贵的回来任她把玩。 其实沈眉晚上在梦里对着笔记本,什么好香料都能看到闻到,只不过没有由头卖弄这本事,现在有姨娘传授过了,她便可以借口说自己果然是有吉家的血统,天生有分辨香料的天份,除了姨娘教的,还懂得根据书本记载来举一反三。 沈眉用她现在狗一样的机灵的鼻子,几乎不用出力嗅,就能判断一种洗面药、澡豆面子或者爽身香粉的用料好坏,香料是否纯正,杂质是否太多。有时姨娘拿着不同店家进货的香粉逗她,她竟也能闻出这个和哪种香粉是同个店家的,那个又是和哪一个品种是同一家店的,而且拿出来一检验,基本不会说错。 吉姨娘见她果真有点天赋异禀的样子,不知真假,更用力地测试她,有时是把两家店的东西混合起来,有时是把功用不一的香粉搅在一起,看她是否还分得出…… 两母女玩得不亦乐乎,老爹最初只是好笑。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沈眉就提出要和他一起去进货。 沈老爹见女儿变得最近变得开朗好动,虽不明所以,但这总是好事。 万一嫁不出去做老姑婆就够可怜了,不能让她还变成老怨女不是。 而且现在店里客人不多,闲着也是无事,倒不如带着她去,认识一下自己的供货商也好,说句不好听,自己百年归老之后,这个店还不是沈眉的,她懂生意,比不懂要好得多,她对店里卖的货物有兴趣,比没有兴趣,又要好得多。。 从进了第一家供应商的铺子开始,老爹就发现女儿果然不一样。 沈眉从不急着看价钱,却会凑近了货物仔细看成色,偶尔还细细闻一闻。不过他们这种面药香粉类的货物,本来就讲究香味的,所以也没人觉得她举动异常。 同样的价格,沈眉会挑当中某个批次,而放弃另一批次;有时货品混杂在一起,沈眉会从中细挑某一部分,而放弃某一部分。有的货,沈老爹会因为价格高而放弃,沈眉却会悄悄建议他拿货,说回去可以按更高一个档次来卖;有的货,明明在做优惠促销大减价,非常抵买,沈眉却不为所动。 回到家,和家里的现货一比较,老爹就发现,同样价钱,沈眉挑的,确实是粉质更细腻优良,香气更纯正,材料更为新鲜。 姨娘也感到有点惊诧:“我家闺女怎么就突然开窍了呢?” 沈眉说:“不是啦,我自从跟姨娘学习辨认香料,就觉得自己的鼻子好像越变越灵了呢,好像今天进这些澡豆面子,我就觉得不仅能闻到香气好不好,还能闻到用的材料新不新鲜,是刚做出来不久的,还是做好放了很久的。所以我是按着闻起来舒不舒服挑的啦,好不好,还要爹和姨娘认真看过才知道呢。” 姨娘笑着道:“我原来还以为是闹着玩,没想到倒是派上用场了。至少以后咱们家进货,保证进到的都是好的了。” 沈老实顿时眉笑眼开,看来以后这店传给闺女也不用替她操心了。这丫头对货物直觉非常好,自从带上她以后,沈老实铺子进的货,价钱没有提,但质量却是越来越好。 姨娘也是努力想法子去找回老主顾,同时把店中前段时间存下来的旧货,作了买一送一的优惠,又将新品与旧货打包搭售,时间一长,大家又开始发现沈家铺子的好处了,于是,客流又慢慢地有点要回头的意思了。 虽说生意还是没有回到以前那么好,但毕竟是有了要重新起来的迹象,沈老实一看这情形,心头一松,也敢出门找朋友喝小酒了,大家说,那个好脾气的胖子沈老实又回来了。 这一日,沈老爹临时被朋友约去喝酒,便让沈眉自己去城北的簪花戴家进些避蚊蝇的辟温香粉回来,因为清明快要到了,去郊外踏青的人便多了,这香粉出外正用得着。 沈眉这些时日跟着老爹,也把这些供货商慢慢认全了,作为城里最大的高档护肤产品供应商,戴家选在房租不高的城内西北地段,因为他们只做批发,在家里等人上门要货,并不需要在闹市的临街揽客。 戴家离沈家并不远,两三条街的距离,沈眉便拎了装帕子杂物的小包裹,自己慢慢走去。 还没走出家门口这条贯通城东西的大街呢,便听到身后有人喊:“阿眉,是阿眉吗?”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章 大街遇秀 沈眉听到喊声,回头看时,一个穿一身粉红衫裙的十七八女子,站在一个铺面门口,正对着自己笑。 沈眉觉得她的姿态和面孔都有点眼熟,却一时叫不出名字来。 那女子便笑了:“哟,你的嫁衣还是我家帮着绣的,这就不认得人啦?” “秀秀姐?是你?你回家来啦?” 嫁衣这么戳心的事,沈眉倒是一提就想起来了。 秀秀说的“我家”,其实是指她家开的璩记绣坊,这绣坊离沈眉家只有两个巷口的距离,两家人也相互认得。 璩记一向承接街坊邻里各种绣活,一年中,光是嫁娶的嫁衣、床上用品、宴客桌围,和中上等人家过年的新衣,也就绣不完了。 秀秀自小就手巧,绣艺真的称得上是天生的神工,稍长些,她娘被大户人家接去做活时,也会带上她去帮忙,到她娘去世时,她的绣工已经是璩记的一面活招牌了。 之前听说,秀秀的手艺被某个王府看中了,请去庄子上,给府里小佛堂绣全套的绣幛、幢幡、桌裙、佛袍等用品,整整绣了一年多都没绣完,自己又因为待嫁不好出门,所以很久没见着她了,今日能遇见,想必是她已完工归家了。 两人以前倒是常见面的,秀秀比她大,多数时候还是秀秀领着她玩。 沈眉也经常自我解嘲,自己的绣工差,也是因为跟璩秀秀一比就完全绝望,所以才彻底放弃的啊。 只是两年时光,她虽然开始发育,但变化不大,秀秀一眼就认出她了,但她却看了几眼都没认出对方,不免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秀秀凑到她面前:“喂,不是因为嫁人的事,就装作不认得老姐妹了吧?” 这时近前,她才发现秀秀还是那个秀秀,仍是水汪汪的大眼,小巧的嘴,尖尖的下巴,只是妆化得浓了,看上去有一种和她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感,所以她才一时反应不过来。 沈眉装作有两分恼意地说:“行了,秀秀姐,你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秀秀这才好像觉得自己过了,有点讪讪地说:“不好意思,是我不对。我也是太久没见你,想开个玩笑……” 接着她又说:“你这是要去哪里,我还以为,你会不好意思出门呢?……哎呀,你看,我真是不会说话……又说错了。” 嗯,这位秀秀姐,好像变得很……尖锐呀。 但是秀秀却已经拉起她的手急切地说:“是我不是,你别怪我,要是没有急事,到我家吃点果子喝杯茶再走吧,我太久没回家,街上的事都不知道了,好不容易有个小姐妹能聊聊天呢。” 见她如此坦然的热诚模样,沈眉倒是不好推辞了,心想进货也不急在一时半刻,便先随她进屋了。 璩家的绣坊不大,她们经过前院时,只见请来帮工的绣娘此时都在院子四边的屋廊下趁着日光做活,众人都做得专注,所以院内鸦雀无声,安静得很。 在正厅见过了璩老爹,两人携手去了西边厢房,沈眉接过茶水和果子点心,小口吃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秀秀各种急切的问题。 不知道这两年在王府经历过什么,眼前的秀秀和以前那个话不多、略带倔强的绣娘璩秀秀不太一样。 现在秀秀比较关心的是,本区有没有比较高档的人家迁入,有没有适龄的青年公子出现,有没有和她们同龄的闺秀是最近出名的,以及最近流行的嫁妆的行情。 当然,她也尽可能不着痕迹地打探了沈眉婚事的过程和结局,只是这不着痕迹,只能是她自以为的了。 沈眉真的没有被人当面问过婚礼的糗事,所以一时间有点支支吾吾,不知怎么说才好。 不过她也明白,秀秀的关心重点其实不是她,只恨自己手上没有什么“青年公子”的资料可以打发她,只好再咬一口点心,争取多半刻钟不用说话的时光。 正在无聊时,突然街上传来几声棒锣,秀秀耳朵一竖,侧过脸去凝神倾听。 跟着又是有节奏的一轮棒锣声,秀秀好像发现了什么,正要说话,外面已传来璩老板的声音:“秀儿,出来看王爷的仪仗!” 秀秀轻快地应了一声,便拉着沈眉的手说快走,看王爷去,不知是哪一位王爷呢。 她们所在的这条街,是皇宫西华门通往京城西边正门——梁门的唯一大道,所以稍有规模的车驾仪仗出城,都会从这条路经过。只是沈家从来都不会叫女儿到街面上看这种热闹罢了。 此时王驾仪仗已经过来了,马蹄震响,前导的是四位下层小吏,穿着交领紫衫;跟着是八面黑色大旗,每一面旗都由一位军官高擎,后面二人仗剑护旗;紧随在其后的是四名更高级的军官,各带着四个持矛卫士相随,都是高头大马,戎装新灿,英气勃勃。 沈眉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样的骑士,不由低低地发出了一声惊叹。旁边璩秀秀看了她一眼,嘴里说:“这是亲王的仪仗,肯定是秦王府的车驾。” 沈眉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她竟连这个都分得出来,看来在王府工作两年还真不是白给的。 这些骑士过后,方是两乘白马载着两个文士打扮的王府官员,他们后面,骑着三花黑鬃马的,是一位头戴横翅襆头、身穿九龙捧日绯红袍的青年王爷,望去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虽然长着一张国字脸儿,浓眉大眼,略嫌威武过头了些,但是气度高华,却是天然流露。 沈眉看这位王爷,虽然眉眼间略带郁色,倒是让他的威严中添了一点优雅之气,心中也不由赞了声:这个男人长得挺好看的。 “你看,这就是当今的御弟秦王爷啦!”秀秀推了推沈眉,在她耳朵边喊道。 城西这条大街并非特别宽敞,那王爷在马上,早已听见,侧过头看时,路边铺檐下立着两个少女,一个粉红,一个月白,俏生生的好像两朵小娇花,他是见惯了少女们为自己痴情失态的,不由微微一笑。 沈眉正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秀秀却已兴奋得尖叫了一声。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章 王驾疑云 秀秀一时忘情,失声叫了出来,王爷也不以为忤。 他看这尖叫的粉衫少女,一双大眼好似要滴出水来,甚是勾人,只是人中太短,略有破相;他便又看向那月白衫少女,那少女微微偏过头去不愿和他对视,这神情模样,倒像在哪里见过,不由得呆了一呆,勒住了马。 王府仪仗是训练有素的,见王爷一勒马,立时随之停顿,一百多骑人马僵立大街上,全部目不斜视,身姿不动,只除了中间那一位在看街边小花,这情形确实有点滑稽。 沈眉不由尴尬不已,这么当街对望算什么呀。还好那王爷立刻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敛容正色,一提缰绳继续纵马前行。 后续的马队其实比前导还要庞大气派,但沈眉和秀秀都已无心细看了。 沈眉怀着恨不得赶紧摆脱的心情想走,却被秀秀拉住了衣袖。 秀秀看向她,神色间有点审视和冷笑:“你以前见过这位王爷?” “怎么可能?你不说我都不懂这是亲王还是郡王的仪仗。”沈眉赶紧否认。 开玩笑,兹事体大,不澄清可不得了。 “真的?那他看你的样子怎么好像认得你?”秀秀却不肯放过过她,步步紧逼。 “我怎么知道,可能你先前叫的那一声,他还以为是我叫的呢。” “真的吗?”秀秀半信半疑,但一时想不出怎么挤沈眉的话。 沈眉趁她这一愣,赶紧说:“我得走了,我爹叫我去拿货,我已经迟了呢。” “哦,”秀秀此时已回过神来,她心中有事,不想就此得罪沈眉,忙又说,“刚才是我脾气不好,我有时做活太辛苦就会这样,你别见怪,下次我还找你玩啊。” 沈眉赶紧说好的好的再见再见,脚下滑步快溜。去戴家提货得赶在申正(下午四点)以前,她已经耽搁得有点久了。 这位姐姐看来是个王爷控,自己没事最好不要再招惹她了。 还有,她脸上的妆也太浓了。 城北的簪花戴家做这行脂粉生意已有几代人了,据说他们祖先是从江南迁移过来的,现在也仍有分枝的族人在江南,所以几乎垄断了从南方进来的洗面药、香粉和胭脂的重要渠道,连宫中的女官们用的官粉,也是向戴家采买的。 至于为什么大家管他们叫簪花戴家,据说是因为前一代的家主性格风流浮浪,喜欢去烟花巷作狎邪游,又喜欢在鬓边插一枝花,所以慢慢地,东京城里人就把簪花戴家这个名号叫开来了。 沈老实从年轻时代起,就跟着戴家的一个脚店(就是下线的分店啦,这个时代,总店一般被称为正店,分店叫脚店)老板,去江南进货,后来有了吉姨娘,一起在京师安居,不想跑动了,就通过那位老板介绍,获得了从戴家直接拿货的资格。 沈老实很注意多保持几条供货线,但质量最好的货物,仍是出自簪花戴家。 沈眉到了戴家,并不从正门走,而是在东角门打了声招呼,很快有一位中年管事婆娘出来,引了她进去。 她们直接穿过一个种了一架藤萝的小院,来到第三进院子的东厢,沈家这种第三等级的分销商,现在戴家都交给一位江南娶回来的五姨娘照管,戴老板元配留下的嫡女戴大小姐,也跟她一起管生意。 戴大小姐闺名叫雨生,今年十六岁,戴老板虽有两个儿子,但都粗蠢好武,不肯做这种娘娘腔生意,所以他特别偏疼这个聪明能干的小女儿,要替她招赘夫婿,将来家族生意要交给她运营的。 戴老板心目中的好赘婿,既要能干,又要老实;既要倜傥多才,又要一心一意疼戴大小姐;既要奋发上进,又要对戴家忠心:只是“有上进心的老婆奴”,不论在大宋朝还是后来的任何朝代,都属于稀缺品种,所以,戴老板虽然在行业内手眼通天,但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出这么一个合要求的来,戴大小姐也就一直待字闺中。 知道自己将来要继承家业,戴大小姐从小就非常用功,也很积极了解城中的商家情况,对于沈眉,因为同龄,又刚出了单大新闻,又是最近开始跟着她老爹来学习进货的,所以她倒是很有兴趣见,只要是沈眉来,她一定亲自招呼。 沈眉小心地向戴小姐和五姨娘问了好,戴雨生从榻上跳下来,嘴里说:“客套什么,今天来取什么货,把单子给她们,叫她们备好货拿过来给你挑。跟我后边吃茶去,我有东西给你看。” 她今天穿了松花色裤装,窄身上衣外面套一件虾肉色的对襟衫子,腰上再束了一条大花方巾裹住后臀,这身中性打扮显得利索又调皮,因为要待客,化了薄薄的淡妆,更衬出她小鼻挺翘,朱唇红润,一双丹凤三角眼格外有神。 “昨儿南边来了些桃花粉,说是用料特别琐碎矜贵,要卖到天价,我不知是不是真的那么好,你也来看看吧。”雨生一路拽着她急走,一边向她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沈眉跟在后面被她拉得一路小跑,从后面看,这位戴大小姐的长发分成两股,在脑后梳成下垂的双鬟,横插了两枝碧玉簪,簪体白色,簪首最为翠绿处雕成两片新芽,一看就是名工手笔。 虽然跑得急,有点气喘,沈眉还是忍不住说,你这簪子真好看。 戴雨生听了,停下脚步来,有点意外地看着她,说:“你果然有眼光,这是你们那条街上的碾玉师傅崔宁早先做的呢,不过听说他已经不用再操这种贱业了,被秦王府请去供奉了。” 穿过两处回廊,方到了戴雨生自己的小院,她人没进门就一叠声吩咐汲水烹茶,又叫人拿茶果子,进了门才叫她的奶妈,你去我房里,把我梳妆榻上那个海棠式银平脱漆盒拿来。 沈眉暗笑,这位大小姐可真是个风风火火的人。 果然,茶点没到,雨生已拉着她看起盒中的东西来。 掀开漆盒,里面有一方一圆两个银盒,另外压着两张折着的纸。 雨生先打开那个圆盒,里机装了大半盒的淡红的香粉,她递给沈眉:“这就是他们说的桃花粉,我闻着也没什么特别好,你倒看看是有什么神奇?” 话是这么说,她眼里却满是期待的神情。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章 戴大小姐 那粉盒还未靠近,沈眉已是偷偷皱起了眉,虽然有浓烈的麝香味,但一股隐约的腥骚味却是盖也盖不住。 她一边仔细端详,一边忍不住从盒子上方偷看戴大小姐的表情,这一抬头,两人的眼神却正好对上了,原来戴雨生也一直在等着看她的表情,两人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戴雨生笑完就说了:“快说怎样,你前两次来,挑的东西我过后看了,你比他们都识货,我们五姨娘那么能蒙混的,都没能骗过你去。你就直说如何吧。” “嗯,这是加了极好的光明砂做的呢,这里面有点闪闪发光的,是加了珍珠和云母吧。”沈眉小心翼翼地切入。 “不错,这个是人都看得出来的,快说重点吧。”雨生催着她。 “嗯……这个腥味……”沈眉有点犹豫了,不知该不该说,不想雨生已然大笑: “就是,我就说腥味,他们硬说没有,你猜是什么?” “是鹰白吧,嗯,里面还有另一样东西。”沈眉沉吟着,这桃花粉里确实还有另一样属于动物的味道,但也不是麝香壳的骚味,这味道,虽不难闻,但却和脂粉的香气极不协调。 雨生拍着手说:“真的吗,你能闻得出来?我不看方子时,可只闻得出鹰白的味道,虽然太医官把这东西吹得无上好,我还真不喜欢用,你想想,好好的人,把鸟屎涂到脸上去……” 说时她还扁了扁嘴,神情极为可爱,和她平时摆出的冷傲样子大不一样。 沈眉也抿嘴一笑,鹰白又叫鹰条白,是鹰粪中纯白色的部分,医书记载认为有去斑治疮毒的作用,虽然恶心,但因为出产少,还真被当成是一种很名贵的化妆品药材。 不过没想到,这位戴大小姐也和自己一样,不轻信这种花头的。 这时雨生已把漆盒中的方子拿出来给她看,原来另一样她认不出来的,竟是鹿角粉,可能是取其有胶质吧,她不禁摇了摇头。 雨生却突然问:“如果是你,会不会卖这样的东西?先不说自己喜不喜欢和用不用啊。” 沈眉看雨生时,见她的表情已变得认真起来,看来这位大小姐还真的事事以生意为优先啊,她斟酌了一下,才说:“要是我的话,自己不喜欢的可能会卖,但如果连自己都不能接受的,就不会卖。” 雨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这也是人之常情……”然后微微挺起了胸,提高了声音说: “如果是我,像这种矫情的货色,只要有那蠢客人愿意要,我就会找更多来卖给她!” 看着十六岁的戴雨生坚定而自信的脸,沈眉有一瞬间产生了幻像,好像看到未来,大宋东京城里,一个敢想也为、无所不用其极的女商人,她的生存目标,就是为了把生意做大,再做大。 我等着看你呼风唤雨哦,戴大小姐,沈眉在心里默默地说。 把香粉盒丢在一边,戴雨生击了击掌,叫人将茶点送进来,与沈眉慢慢吃起来,却不再说那桃花粉的事了,而是慢慢讲到这次沈眉来拿货的辟温粉。 雨生的意思是,她已经吩咐过下面了,只要是沈眉来,直接把同等价格里最新鲜最好的给她,反正混了次品沈眉也是认得出来的,就不要多此一举了,而沈眉,以后也不用浪费时间挑选了。 沈眉明白,这里面有对一个识货者的好意,但也可以说是变相剥夺了她挑拣产品的权利,可戴雨生偏偏能说得这样大方和自然。 只是人家是大商家,既然当家小姐已经说了会给好的,想来也不会太过算计她,这样折中已是最好的方法了,所以她立刻表示领情。 接着,雨生又向她透露了下一步戴家将要进货的新货品,提醒她到时记得来看货,又告诉她,哪一家今年新出的胭脂做得地道,虽然价钱太贵,进货来卖不划算,买来自己用却是极好的,比她们戴家南边来的货还好。 然后,她又像是不经意闲话,提起了上个月在运河里翻过一艘船,而城中的某个同行,正好托这艘船带了某几样货品,现在货品被河水浸过了,听说他们晾干了照样卖,不过这事知道的人不多。 沈眉会意地说,原来是这样,多亏你提醒,我回去要跟爹讲,最近如果有去他家,记得千万不要拿这批货。 其实她心中在苦笑,这位大小姐的硬功和软功都很好,让你虽然有点畏惧她,但又没办法拒绝她的友谊。 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是不敢显出来,见人家话已说完了,她便知趣地请求告退去取货,雨生一笑,说,你今日来得比平日晚,天不早了,不然我还真想留你多一会儿。 吩咐人把货送到门上,戴雨生把她送到门口,又叫门上人帮她叫了车,才转身回去。 沈眉上车时,分明听得门上小厮说:“这人是谁呀,竟然要大小姐亲自送出来。”也许对戴雨生来说,这就算是“看得起你”的表示了吧。 沈眉到家,自然要向爹娘报告戴雨生提供的情况,对于雨生许诺的,以后直接给她好货,不用她挑货,姨娘和沈眉想法一样,都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小商家从来都是要看上家脸色吃饭的,戴家仗着货物又多又好这么强势,另一个大渠道许家又是有着王府侧妃娘家做靠山,姨娘只能想法在拉拢熟客和街坊上多下功夫,但命却是始终捏在别人手里的。 老爹看她们母女这么凝重的样子,宽慰说,天塌下来有男人顶着呢。 吉姨娘笑了:“我不操心生意,只是这戴大小姐太厉害,我怕阿眉在她手上吃亏。” 沈眉忙说:“姨娘你不用担心,那位大小姐虽然厉害,但是讲理。讲理的厉害人,可比不明事理的糊涂人好打交道。” 说时她便想起秀秀来了,她跟爹娘说了遇见秀秀的遭遇,又说,这个秀秀好久不见,一见面就透着古怪。 吉姨娘冷笑了一声:“那也是个糊涂人……总归是她爹纵的,没那个命,就不要起那个心。”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一章 大相国寺 不愿沈眉在这上头多想,吉姨娘摸摸沈眉的头发说:“好啦,没事不要担心这么多,话说咱们也大半年没去过庙会了,要不姨娘与你一起去逛逛,看有什么夏天的小首饰,你也要添置些。” “姨娘我首饰好多了。”沈眉倒不是客气话,自己嫁妆箱奁里,首饰可着实不少,只是这个时候谁都不想去翻动它们而已。 “那些太繁琐,平日不好戴。”姨娘不由分说,就把这事定了,说好下个庙会日,母女到大相国寺去逛逛。 这东京大相国寺始建于北齐,到了唐代,唐睿宗登上皇位后,想起要纪念自己当初被封为相王的日子吧,就给这寺庙赐名大相国寺。 到了本朝,宋太祖赵匡胤在位时又对它进行过两次翻建,所以现在相国寺规模之大无与伦比,跟沈眉在21世纪那一世见到的,简直是老虎和猫比。 但皇家崇佛也不妨碍与民同乐,在此时,大相国寺每月有五次庙会,几乎各种生活日用品、文化用品、装饰精品和饮食交易都能在这里进行。 到了庙会这一日,姨娘帮她重新梳了双鬟,想了想,又给她插了一枝银镏金的蜂赶蝶钗儿,蜜蜂触角和蝴蝶须儿颤颤的,做工极精致,又帮她换了件九成新的湖蓝色春装,倒把她收拾成一朵清秀的小花,左看右看确实齐整了,才拴好了装帕子铜钱的小包袱一起出门。 大相国寺在东京内城东南角,朱雀大街的东边,走路去的话,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只是天气正好,姨娘便提议慢慢走着去了。 春末时节,东京城里的游人已换上单衣,色彩明丽的春装,令灰砖砌成的城市变得生动起来。 女子们头上戴着为春天设计的花胜,有的是纸蝶,有的是纸蜜蜂儿,有的是纸剪的桃李等各色花儿,有的是小绒球儿,有的直接剪成“春胜”二字,都用长长的簪子插在高鬓上,在清凉的空气中巍巍颤动着。 保守的女子会像沈眉这样,在上衣外面再罩一件半臂,下身系着长裙,讲究的还会在肩膊上挂上长长的帔帛;俏皮一点的女子会像戴雨生那样仿穿男装,用一条大方巾围系在腰间,掩住后臀,腰后可能还插着一把团扇。 沈眉在投胎的那些年,做过束脚女子,饱受过三寸金莲之苦,不禁庆幸此时自己生在宋初,裹脚之风还没开始盛行,女孩子们还可以自由自在地穿行在春光里,拔出扇子追逐着彩蝶与杨花。 游春经常是艳遇发生的时候,但是也要挑场合,如果你进入大宋太宗年间的大相国寺庙会的前院,就会发现这个想法太不符合实际:你试过在21世纪人挨着人的农贸市场发生艳遇吗?那充其量叫做“有人耍流|氓”吧。 这大相国寺的摆摊也分了不同区域,第一重大门进去,卖的都是活禽走兽,有猫狗宠物,也有野味山珍,不但嘈杂得很,气味也不大好,又多是男子们在看货,所以她们捏着鼻子赶紧往里面进去。 第二第三层院子,用各种竹席彩布,搭成一个个小摊子,卖各种百货、家居用品和副食品,不论是床上的席、帐、被、枕,还是收纳用的柜、盒、篮、筐,洗漱用的盆、桶、缸、罐,厨房动使的刀、案、盘、盏,各式尽有。 除了内宅用的各种小百货,沈眉还发现,男人用的弓箭、刀剑和马鞍,在这个时代也算是常用的日用品啊,另外还有卖水果、干果、山货和肉脯等腌腊食品。 当然,在沈眉看来,这些都是一些粗品,图个热闹,但是有些吃食摊子倒是很低值得尝尝,前提是你不要扭捏装淑女。 在靠近佛殿的地方,才是卖比较精致的工艺品的地方,有卖字画扇面的,有卖笔墨纸砚的,还有尼姑道姑们来摆卖她们闲时做下的绣品,各种领抹、花朵,假发髻,还有珠翠头面,各种销金的帽子帕子…… 沈眉是跟着姨娘学过写字的,没事也拿着乱画过几下的,所以自然先去看那字画文墨摊子,没想到,那文房用品摊上的纸张竟是让她眼前一亮。 以前都是被各种小玩意儿和珠翠簪环吸引,所以不曾留意,今天她才发现,此时的纸张制作已级其精良和多样化,可以说,有些简直就像她后世在日本的和纸屋里看到的精品,不仅有染色和印花的笺纸,还有烫蜡的砑光纸,磨压出立体质感花纹的砑花纸。 她脑海中有某道光亮闪了一下,某个主意模模糊糊地呼之欲出。但是她一时也还没想得太清楚,所以就跟姨娘说了,想买些不同的纸回去玩。姨娘只要她高兴,怎样都好,况且也要不了太多钱。 把各式花纸都买了一些,卷好打包,沈眉才拉着姨娘往大殿后方继续逛。 后院不供摆摊,而是三三五五的进香客们,闲走吃茶的地方。 今日也不是初一十五,所以香客并不是太多,她们在后边专给女客用的小佛殿里进了几炷香,因为走得有点累,两人便往再后一进院子里去找歇脚的地方了。 后面通常都有知客僧,招呼客人进屋休息,布施几十文香火钱,他们还会送上茶水点心。但是今日,僧人不知忙什么去了,一直不见人影。 沈眉等半日不耐烦了,便自行出去找人。 才出了廊下,没走几步,就见这个院子的后门外面,迎头走进来了零零散散的七八个人,走在中间的,可不是又穿了一身男装的戴雨生! 今日她脸上不施脂粉,只是重点描了眉眼,嘴唇略略施朱,越发显得神采明艳,和她相携而行的,却是一个面上敷粉、眉目温婉、袅娜纤巧的女子,她头上簪着宫花,粉红宽袖袍子内衬八幅白绫裙,明显是东京上流仕女的样式。 看这样子,还是戴雨生在导游,沈眉正在发愁自己该不该打招呼,没想到雨生倒是大大方方冲她一笑,在身旁女子耳边说了声什么,那贵女便也侧过脸来对沈眉微微示意。 沈眉微笑着行了一礼,低头让在一边,等她们先走过,自己走向后门继续去找人。 才出后门没多远,就听得一个男声“咦”了一声,倒把她吓了一跳。 举目一看,奇了,今天还真是个“遇见不该遇见的人”的日子啊。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二章 又见王爷 这个对着她惊讶的,正是不久前街上看到的秦王,没想到,他好像还记得她的样子,真是,希望不要被那位秀秀大姐知道才好哦。 “你是哪家的小娘子?”秦王倒是神色温煦,“本王是否以前见过你?” 这记性,应该说你是太好了还是太坏了呢?沈眉微微俯下头,说:“三天前,小女子在梁门内大街上,有幸亲睹王驾。” “回王爷,这是崔宁的近邻,梁门内大街上卖洗面药沈老实家的小娘子。”又一把男声加进来了。 沈眉抬头一看:“崔待诏?” 王爷身后立着的这个人她人倒认识,就是她们街上很有名的玉作坊的碾玉师傅崔宁,那日戴雨生说他早被王府聘去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 这边崔宁来不及与她搭话,沈眉身后又有一把娇滴滴的女声响起:“小女子拜见王爷。” 沈眉举手扶额,看来这不是“遇见不该遇见的人”的日子,而是“越不想见越会遇见”的日子啊。 王爷皱了皱眉,正待开口,一个穿黄色衫子束一件绣百花裹肚的娇小女子,已抢身近前,在他脚下盈盈拜了下去,口里称:“民女璩秀秀,见过王爷,民女有幸为王爷府上绣了一套佛堂绣品,今日果然佛祖有灵,秀秀在这里得见恩王。” 沈眉听着这莺啼燕啭的声音,背上一寒,不禁打了个哆嗦,她目光往周围扫了扫,四处寻路准备相机开溜。 王爷倒退了一步,看了看身边的总管,眼神好像在问:“这个女子我应该认识吗?” “回王爷,这也是崔宁的近邻,梁门内大街上璩记绣坊家的小娘子。”崔宁又及时插嘴了。 王爷用一种“就你认识人多”的眼神冲崔宁那边飞了个白眼,然后带着点不满地说:“崔先生,这两位不是你约的女伴吧。” 崔宁一愣,沈眉见状赶紧说:“回王爷,小女子是随家人来逛庙会的,正准备找知客僧要茶水,并非有意冲撞王爷……如王爷开恩恕罪,小女子想先行告退去寻家人。” 秦王神色转和,对她说:“你这不算冲撞本王……今日庙里人杂,你还是赶紧寻家人离去吧。” 说着他又转向秀秀:“你这女子,为何孤身一人,没有家人相伴就敢来逛庙?” 秀秀眼神闪了闪,咬了咬唇,抬头用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看着王爷,半晌才说:“小女子因为爹爹有恙,今日是来为爹爹祈福的,不想有幸遇见恩王。” 王爷又皱了皱眉,说:“既是如此,进完香你也该早点回去侍奉尊长。” 秀秀虽然不甘,但见王爷已有点不耐烦,却也不敢太过纠缠,只得行了礼,幽幽怨怨地起身离去,却不知身后有一对眼睛,正对她看得痴了。 她此时心中百念丛生,一时就想到要抓着沈眉来问她,为什么要骗她说不认得秦王,看秦王刚才的表现怎么会是完全不认识她? 今日原是她好不容易花钱疏通的那个王府小主管,向她透过风,王爷定期会来庙里找主持喝茶下棋,她也反复盘算过在庙里遇见王爷时要怎样才能搭讪上的,没想到有个沈眉在前面先见过了,倒弄得王爷对她不耐烦。 只是跟着沈眉的去向追过去时,却哪里也找不着人了,想再回去王爷那边,又终是没胆,只得怏怏离去。 原来沈眉觉得今日这庙中一起两起的贵人来得蹊跷,而且有那位秀秀大姐在,被她缠上了一准没好事,所以匆匆跑回去找到姨娘,跟她说:“今日庙中有贵人,知客僧想必不能来了,咱们不如早点走吧。” 姨娘也觉得能让知客僧都跑干净的,不是一般贵人,在这待下去说不定还节外生枝呢,所以也不多问,拿了包袱就跟着沈眉起身快步离去,倒让璩秀秀扑了个空。 这边王爷意外地知道了沈眉的身份,听崔宁说起来,她全家在此地定居已经多年,一家都是老实本分之人,与他疑惑的那事对不上,便将沈眉丢在脑后了。又见暗卫回报,庙中一切正常,没有人打扰贵人,他便点点头,领着身后一干人等,熟门熟路去了方丈的禅房。 方丈本拙与秦王也算老相识,早已备下上好的茶饼,研磨得到位了,等着烹水分茶。 秦王笑着说:“我那府里有一个最会吃茶的,一个最会下棋的,如今又得了一个精通音律的,领来给和尚认得一下。崔先生,你来见过本拙大和尚……崔先生……崔先生……咦,崔宁……” 崔宁正在那里发春梦,半日也没回应,还是旁人看不过,推了他一把,他才如梦初醒:“呃,王爷是在叫小人?” 秦王诧异之极,盯着他瞅了半日,口里却对着方丈说:“大和尚,别人说你精于风鉴,今日本王和你打一个赌,你看这位崔先生,是不是有点桃花星照临的意思?” 崔宁涨红了脸,口里期期艾艾说不出话。 本拙微微一笑:“善哉!缘随心生,各自结果。阿弥陀佛。” “那枝黄桃花哪里去了,你要不要跟去看看?莫被人横空夺了去。”王爷看他害羞,倒是不气反笑,继续调侃他。 众人皆笑,更有一个凑趣地说:“可不是,梦空先生刚刚还在,现在不见人了呢。” “梦空?他又乱跑什么……喂,崔宁,你可听见了?小心被人先下手了呢。”秦王笑道。 崔宁急道:“她原是做得一手好绣活,只是她爹一心要攀高,也不给她说亲,宁可把她献给贵人呢。” 秦王眼中露出奚落之色,说:“那有何难?” 转身对总管说:“叫个人,去她家里说,王府里要寻个好绣娘,问她是否愿意,自愿的话,就……就叫她父母写张身契来投献。” 回过头来又对崔宁讲:“这一年,叫王妃好好磨磨她性子,一年满后,我作主配给你,那时谁敢不依?” 崔宁大喜,也顾不得害羞了,一躬到地:“多谢王爷玉成,崔宁粉身碎骨,难报万一。” 秦王摆摆手:“你要谢我,我府中有两个歌姬,极有天分,到时却要请你指点,只是怕你嫌委屈。” 崔宁连忙道:“我本是个碾玉匠,蒙王爷赏拔于市井之中,已然感恩不尽,王爷不嫌崔宁亵渎,崔宁敢不尽心。”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三章 白马骑士 秀秀一点不知她的姻缘,就在老和尚的僧房里给人随便定下来了。她顶着一点怨愤的念头,也不回家去,自往大相国寺北边的马行街,寻到了批发胭脂水粉的许记胭脂老店,请门上的人把在里边做二朝奉的一位表哥叫出来。 这个姓邱的表哥是秀秀表姑母的儿子,原来也垂涎过秀秀,只是表舅眼角高,看不上自己,秀秀态度又模糊,所以也死心另娶了亲了,只是他成婚后,秀秀反而对他有些亲近起来,他也不知何故,乐得先享受着。 表哥服务的许记胭脂也是东京城的老店了,后来许家族里有个姑娘嫁进秦王府做了庶妃,庶妃陪嫁的一个陪房做了王府的买办小主管,一应脂粉绒线都经他手采买,许家趁机打起了王府的招牌唬人,倒也很有人买账,所以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这几年隐隐有直追戴家之势。 秀秀借着这位表哥,居然给她又搭上王府那位负责采买胭脂绒线的许管事,卖弄了一下绣艺,因为这个倒是真材实学的,所以也就被接去王府庄子上做了一年多的活。 无奈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又不便讲,总不能跟人家说:Hi,我很羡慕你家的王妃,你能不能帮我进府去,好跟她争宠啊? 所以她只能用小恩小惠宠络了这位小管事,有时打听些王府中各人的事情,那许管事原也疑心过,只是想破头也想不到,有人要进府当王妃,居然是打算走买办的门路的,所以只当秀秀是想进府多揽点生意,倒乐得受用了她的银钱与吃食。 当下秀秀找到了表哥,向他嘀嘀咕咕地搬弄了半日的话,好在邱表哥对这位表妹为人颇有了解,虽然觉得秀秀的话不尽不实,呓语连篇,但也大致听明白了,表妹好像是有个情敌,但又打不倒,所以要借自己的手,去败坏那家人的生意。 只不知表妹的情敌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这么招她恨,自己倒要看看有无机会从中取利。 沈眉与姨娘离了大相国寺,只觉得一身轻松,半点不知秀秀的满肚子怨毒,已经把自己当了靶子,她心满意足地背着一包裹的小玩意儿,抱着一大卷的纸样,尽兴而归,打道回府。 出发时晨光初开,回来时日将近午,路过州桥,二人买了些点心茶水吃了,歇了一会,便沿着城西这条梁门内大街回家了。 沈眉看着阳光在身子右边拖出的影子,玩心大起,交叉步追着自己的影子踩,傻笑着往前踉跄小跑着。姨娘在她身后看了不觉微微笑,这样也好,女儿很久没有这副小儿女情态了,便不去制止。 谁料乐极生悲,沈眉只顾开心,脚下便大意了,日影里视线不清,竟没看清那石板不平,都快到自己家门了,就一个失足,一脚绊在石板缝里,顿时人往前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姨娘一把扯住了她,她才没有脸朝下着陆,但手上抱着的装纸卷的包袱,却是飞了出去,落在街心,她着急地赶上去捡时,后方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急驰声,和一阵人声尖叫:“马惊了——” 太狗血了,女主重生后头一次逛街就遇上惊马,如果男主不来我亏大了啊,沈眉在这兵慌马乱的瞬间,呆站在路中间,脑子里想到的居然是自己都觉得不着调的事儿。 “行人靠左闪开!”在众人头顶传来一声暴喝。如果冷静一点分辨,还能听出这声音,是从沈老实家斜对面的红翠楼上发出来的。 好在此时街上人不多,而人就是这样,正当六神无主之际,只要有一个不由分说的命令,就会本能听从,于是在这一喝之下,除了沈眉,街人行人便各自往自己的左边的路旁躲过去,瞬时间便让了一条路出来,那惊马见前面有路,自然往此路奔来。 沈眉站在自己的包袱边,眼睁睁望着那马朝自己奔来,自己两脚偏偏在这个要命的时刻不听话了,虽然发软,但却像钉在路面上一样,挪不动。吉姨娘又正好被一个大胖子挡住过不来,只急得拼命哭喊道:“阿眉快闪开啊!” 说时迟,那时快,又听得一声暴喝:“起!”空中腾起一个人影,竟是自从红翠楼上的二楼栏杆上,直飞到这惊马的背上来。惊马觉察到背上突然多出一人,长嘶一声便人立起来,人群又是一阵尖叫喧哗。 马上之人极力控引,惊马虽然怒而挣扎,后蹄乱刨,那人却始终不慌不忙,就着马势轻勒慢纵,马儿几次人立都没法把他甩出去,原地转了几圈之后,那剽悍的白马终于渐渐缓了下来,竟是在沈眉面前半步之遥处站定了。 沈眉看得两眼都变了心形,粉红泡泡直冒。 你看看这个,你看看这个,身体多棒啊,那身形多帅啊,要是自己的那第四个未婚夫是这样的,怎么着,也不可能在娶亲的日子惊马摔死吧? 正发着花痴呢,只听得一个声音说:“你的包裹,接好。” 那人马鞭一卷,撩起沈眉早就掉在地下的包袱,用鞭梢挑到她面前。 …… “我竟没看到他的模样!我竟没看到他的模样!”沈眉恨不得当街坐倒、捶胸痛哭、撒泼打滚才好。 那马上之人身姿挺拔,不用想一定是好的,但是因为高高骑在马上的缘故,阳光又是从南边照来,从沈眉角度望去正好是逆光的,他将沈眉的包袱用马鞭挑给她,轻笑了一声就转身策马离去,沈眉根本来不及看不清他的长相! 太过暗黑了!她被人从头看到脚,却连对方的脸是圆是扁都没看清! 她恋恋不舍地望着对方离去的方向,思潮起伏。 结果这副挂着口水的样子被姨娘当成是受惊过度,当下拖了她回家去,忙忙地烧纸送祟,帮她定惊;还嫌她恢复得不够快,干脆找了个旧铜钱出来,叫了家中帮佣的杏姑出来按住她,自己拿铜钱醮着凉水给她刮痧,直到沈眉痛极嗷嗷乱叫,才觉得可以放过她了。 吉姨娘出手果断,沈老爹心疼地在旁边搓手转圈子,哄着沈眉忍受一忍,再忍一忍,可也只能干看着。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四章 璩家算盘 这一晚,沈眉是含着懊恼不甘的泪水和想入非非的口水入睡的。 “小娘子,你的先夫死了才过百日没多久,能不能别这么快就想要老公啊?”阎罗王上课时语重心长地教育她。 “人家只是以为会有意外惊喜嘛。” “传出去名声不好听啦。” “我这不是着急嘛。你也知道我那些未婚夫,备货速度没有消耗的速度快啊。” “多积点德,可能比你发花痴有用啦。” “我天天卖|粉,怎么积德啊?” “女人是以美丽为终身事业的,一个为这个时代的女子的美丽而奉献毕生精力的人,你不觉得是很有意义的事吗?”阎罗王有点苦口婆心了。 “不要用雷劈我——你的语法不是很对啦。”沈眉抱着头小声顶嘴。 空中的雷电闪了两下就停住了,没有劈过来,阎罗王全无羞愧感地咪咪笑:“那,就罚抄诗经第二卷吧,反正你这手字,再练三个月也不见得能见人。” 无论如何,白马骑士的出现还是给了沈眉很大精神鼓舞滴,只要身边还会有男人近距离出现,人她的未来就不是完全黑暗的,是不是? 所以她下决心要抖擞精神,更加努力地投入到父母的小小洗面药铺事业中去。 这一晚,璩秀秀在床上辗转难眠。 她下午回到家的时候几乎就后悔了,自己没事搞那么多事做什么,如果早知道秦王府的管家会来传王爷口谕的话。 当时,她离开表哥后就在外面继续乱逛,走到实在无处可去了,终于心烦意乱地回到自家的绣坊,没想到一进门,就被满头大汗的老爹一把拉住了: “儿啊,你去了哪里,我正到处找你不着呢!” 她不耐烦地说:“还能去哪里,左右不过就是城里这几处,还能进宫不成?” “哎哟,这次虽不是进宫,可也差不多了。真是祖宗有灵,你这回可算心想事成了。”老爹急急地说。 “什么事?真的进宫?”这反差有点大啊,秀秀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璩老儿一把拖着女儿进了二院的正房,一掩上门就急不可待地说: “中午时分来了个秦王府的管家,传了王爷的口喻,说让你进府去呢。” 秀秀睁大了眼,张大了嘴,半日方抓着他爹的手,问:“爹,你说的是真的?” “真!怎么不真?管家说了,只要咱们家愿意,就写一张投献纸,以后你就算是王府的人了!”璩老儿说时声音都有几分抖了。 “投献纸?那,我算什么身份?”秀秀听得投献两字,慌忙追问。 “府里缺个绣娘,王爷说了……” “别说了!绣娘绣娘,又是绣娘……”秀秀突然一阵懊恼,她烦躁地抽回手来,拿出帕子一边扇风一边气呼呼地打断她爹的话。 璩老爹哪里不知女儿的心思,他苦口婆心地说: “儿啊,你听爹一句,咱们家情形你又不是不知。如今难得是王府来叫,那定是有贵人看上你,才发话的,可不比你自个儿钻缝觅路送上门去强?你进去,忍耐着熬个一年半载,那时王府诸人你也熟了,再图谋出身不难。” “一年半载?等人人知道我只是个绣娘,踩我都来不及,还怎么攀高?白给人笑……”秀秀虽知他爹说的是好话,而且不由自主联想到早上见到的秦王爷,难道王爷口里虽然说得生硬,心里却还是记住了她?她嘴里的语气软了下来,心里一口气总是软不下来,一时想到自己千般伶俐,十分容貌,只是投生不着,看别人那般容易就青云直上,自己处处小心,仍是处处受人为难,不禁委屈流泪起来。 “哪里有人笑你!王爷亲口许诺,做满一年,你的姻缘自有王府主张,”说到这里,璩老儿压低了声音,“管家收了我给的银子后悄悄说,其实王爷已有了主意,他叫我尽管放心等着呢。” “爹你没有听错,那来传话的管家真是这意思,他可有凭证?”秀秀一听有转机,不觉又紧张起来,手中只管拼命绞那帕子。 “哎,管家说了,王爷叫把你归给王妃管束,那可不是放在庄子上做活了,闺女你想想,这意思还不明白吗?”璩老儿捋着几根小胡子得意地说。 秀秀虽然心热,又怕自家只是一厢情愿,但听她爹的话又似有理,咬着帕子想了半天,说:“那,有没有说几时?” “呵呵,那管家可是人好,说不急,咱们家总要商量商量,便是想好了,也要一两日功夫收拾你的物件,他还说,到时你一个月出来一两遭不妨,我们也能去看你。” “爹你容我再想一想。” 璩老儿听这口风,是答应了,便笑呵呵地自去街上找了个写字先生,写了张投献身纸,预备了茶酒缎匹,要等明日给那管家送去。 患得患失了半日,秀秀到底一晚没睡好,第二日红肿着眼起来,照镜子时都把自己吓一跳,忙拿粉遮盖了。心中怏怏的,没情没绪地走出门去,又不知往哪里去的好。 信步行着,却不知不觉走到沈眉家的街口了,便想着,不如去探探她口风也好。 谁想着沈家支着窗篷的檐下,却站了一个人,正在那里跟里边的人说话,秀秀看时,竟是那碾玉作坊的崔先生,昨日分明见他在王爷身边,为何今天又来找沈眉家? 她大生疑窦,忍不住走上前去。 崔宁此时也望见她了,却是立刻红了脸,又将手中什么物事,慌里慌张塞进怀中。 秀秀更是起疑心,径直越过他,走到窗下,见果然是沈眉在内里,她忍着酸意,笑了两声说:“这一大早的,崔先生就要来这买女子用品的店里,可是真忙呀。” 沈眉不愿戳人隐私,便信口接道:“崔先生正好回家来,顺便帮府里同事代买些东西。” 崔宁其实是真的来买女子用的唇脂与胭脂的,刚刚还请教过沈眉,沈眉猜他必是买去送给什么心上人,只是秀秀性情古怪,不想与她多讲,所以托辞掩过去了。 秀秀不信,装作不在意地问崔先生:“可是买了什么好东西,也让我瞧瞧呀。” 崔宁见着秀秀,那心里如同小鹿乱撞,只觉得口干舌燥,哪里还说得出话,更不敢跟秀秀说“王爷将你许给我了”这番话,只急得紫涨了面皮,满头大汗。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五章 秀秀挑拨 秀秀更以为他与沈眉两人有事隐瞒,满面不悦:“即是那不能让我知道的勾当,那我也就不打听了。”一甩帕子便作出要走开之状。 “秀秀姑娘!”崔宁心中不舍,叫了一声,却又不知说什么,半日道:“只是买一些普通物事,你看看我买得可对?”便将怀中之物拿出来。 秀秀劈手夺过,打开纸包看时,却是小小的一盒子胭脂,一盒子香粉,还有个小小银盒,里面装了个缀银珠的粉扑子,这些东西,她妆奁中虽有,却不如这个小巧精致,那胭脂更是醇厚甜香,不禁有些眼红,道:“买得可是好,沈眉妹妹家有这些好东西,竟不跟我们说。” 又装作不经意地说:“这个粉扑子可有趣得很,不如送给我吧。” 崔宁本来就是想买来有机会送她的,今日天从其便,正主儿向他讨要,不由大喜:“这个也不值什么,秀秀姑娘喜欢,尽管全都拿去。” 秀秀瞟了他一眼,道:“这么多,好贵着呢,崔先生哄我吧。” 崔宁忙道:“不贵不贵,姑娘不用客气,沈眉姑娘都是进货价卖给我的,呃……”一时又觉得不应该出卖沈眉,不觉不好意思起来。 秀秀本来满心欢喜,一听这话,又不情愿起来,拿眼睛剜了沈眉两下,又故意拿出天真的样子对崔宁说:“我也正有事要请教崔先生呢,不知崔先生可有空?” 崔宁见她对自己一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响,脚下都要飘起来,根本不知自己答了什么,就轻飘飘地跟着秀秀走了。 沈眉在店内,看着他二人言语来去,只看得眼花缭乱,及至见崔宁跟着秀秀去了,倒好像方才是做了一场梦一般。 秀秀用尽浑身本事,向崔宁旁敲侧击打听了半日,晓得王府并没有叫沈眉也进府的意思,方才放下心来。 但是,崔宁言谈中往往为沈眉讲好话,她虽然对崔宁没有意思,却见不得他对沈眉有好感,便道:“崔先生不知道吗?我有位表哥看上了沈眉妹妹,正要托人去她们家说亲呢。” “原来如此,”崔宁点了点头,却没有她想像中的吃惊或是难过样子。 他并不知这事与秀秀煽动有关。 说来秀秀与沈眉自小认识,也没有仇怨,只因秀秀从小便生得水汪汪的一双桃花眼,大人看了都要赞一声“好个美人胚子,将来要进宫当娘娘呢”,她便也自负美貌,眼界儿、心气儿都拔得高高的,周围亲友人家,一概看不上眼。 谁想那日遇见沈眉,两年不见,竟是出落得比自己不差什么,比起自己近年面上时不时长些粉刺暗疮,她的皮肤又要好得多。又听说她一个克夫命的白虎星,偏偏接二连三有好人家肯娶她,自家已过標梅年纪,却仍心愿不遂,便有些不平起来。 而且沈眉父母双全,对她又极疼惜,只看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好东西便知道了,而自己母亲几年前就没了,父亲虽也疼女儿,却不得其法,女儿家的心事也无人体贴,所以那股不平之所,便演成了三分妒忌。 再加上近来连着几日两次遇见秦王,那王府气派与王爷的风姿,早已将她一颗芳心牢牢绑定,谁想王爷对沈眉和颜悦色,偏偏对她不假辞色,在人前半点面子不留,她原有的三分妒忌,便不由自主地又添了五分怨毒,竟是恨不得沈家即时败了,沈眉吃个大亏才好。 此刻崔宁表现出对沈眉并不在心上,秀秀既感到满意,但又多少有点没趣,便转而打听起王爷的喜好秉性,府中其他人的关系,崔宁是知道她也要进王府的,所以倒不疑有他,有问必答。 话说秀秀那位在许记胭脂铺做二朝奉的表哥,原名邱乙,人人都叫他邱乙郎,他与梁门内大街的横巷内打铁白家是个表了两三表的远亲;白家与沈家相隔不远,只隔了一条巷,打铁老白的老婆,就是沈眉离魂期间帮她做艾炙的那位大嗓门孙大娘了。 当日邱乙郎听了秀秀的撺掇,要他在生意上为难沈家,又哄他说,沈眉家里已为她准备了好丰厚的一副嫁妆,家中又只有她一个女儿,将来沈家这个店铺也是她的,若能骗到手也是好一注钱财。 他便有心,要去看看这沈家小娘子是何等人物,竟敢招惹自家这位极有机心的表妹。 这日,向东家说了声要到街上看各家生意,便洋洋洒洒地走到梁门内大街来,先去沈老实的洗面药铺张了一张,见里面果然有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娘子,帮忙站铺头招呼客人,白布衫子青布裙子,头上插了个押发银梳子,生得却是清秀可人,更好在是天生粉嫩的好皮肤,不像秀秀,小小年纪就糊了一脸的粉,便有几分中意了。 邱乙郎躲在对面人家张看了半日,便去到打铁白家,寻他那表亲。 这日老白不在家,大嗓门孙大娘却在,邱乙郎便向她打听沈家小娘子。 孙大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皱眉道:“哎呀,说不得,这位小娘子,可是万般都好,父母又爱惜,妆奁尽有。就可惜命硬了一点,未过门已是克死了不止一个夫主了,人人都说她是一张杀猪凳呢。” 这话秀秀却不曾讲,邱乙郎头一次听,不免吃了一惊,心里暗暗埋怨表妹,为了私愤,连表哥的命也不顾了。好在自家不是要讨正室,家中自有老婆在,克夫也轮不到她。 孙大娘一边倒水与他吃,一边又说:“她城西你城东,你打听来做什么,听说你前年已是娶过亲了,莫不是还要停妻再娶?这个小娘子,怕你没福消受哩。” 邱乙郎说:“不过是听人说,闲话问声罢了,便是此时要,她既有这个名声,有人肯纳来做个妾,就是给她面子了,难不成还要做正印?” 当下两人笑嘲了一阵,邱乙郎便托辞走了,临走时,正好孙大娘那十岁大的儿子长儿在外耍了半日回家来,邱乙郎便给了十几个钱与他买糖吃,孙大娘看了却也欢喜,叫他无事尽管来玩。 邱乙郎出了门,盘算了一阵,心中有了主意。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六章 人心可畏 他转上大街,去了沈家铺子斜对面的翠红楼,楼上找个干净阁儿坐了,叫个茶博士,替他去请卖洗面药的沈老板来。 一时沈老实到了,邱乙郎先与他客气几句,才慢慢亮了身份。 沈老实听说,眼前这位,竟是自己最大的供应商之一、有名的许记胭脂铺的二朝奉,心中疑惑,正不知有何话说。 邱乙郎便拉虎皮作大旗,打着东家的旗号,说东家近日盘帐,嫌放货给小商家回款慢、收款费事,想要停止对这些第三线小商家的货品供应,叫沈老实将来自去向城中的中等商家拆货来卖。 沈老实听了,分明是晴天一个霹雳,他经营多年才建起这个供货链条,虽然店铺不大,但因为是从最大的货主处直接拿货,没有二手盘剥,所以东西卖得便宜仍能有利润。 而邱乙郎口中的中等商家,一向视他们这些小铺是死敌,恨不得没有才好,又如何肯供货给他,便是侥幸肯给,也必是价钱高到不能做的。 他的生意,一向仰仗戴家与许家这两个大供应商,许家又是占比例最大的,所有中低端货,全是从许家出,如今邱乙郎这话,分明是逼他关铺了,只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许记。 邱乙郎见恐吓奏效,心下暗喜,面上却做出许爱莫能助的样子,还帮着怨了自己东家两句,又暗暗表达了歉意,要沈老实信他是个好人,才会了茶钱,拱拱手自去了。 沈老实呆坐楼上,心道这事来得蹊跷,却想不出所为何故,半日才懒懒下了楼回家。 沈老实到家,与姨娘说了邱乙郎之事,吉姨娘也听得呆了一呆,一家人议了半日,总觉得这上家嫌他们结算慢或是取货少都不是理由,分明是有人有心欺压,只不知这仇家从何而来,只得去许记打听,却又打听不出个所以然。 过了几日,邻巷打铁白家的孙大娘忽然上门。 虽然是近邻,只是外号“绰板婆”的孙大娘一向是个强势的,口中从不让人,所以吉姨娘跟她来往并不密切。 这日孙大娘来了,却是满面笑容可掬。回避了沈眉,要与吉姨娘单独说话。 姨娘虽然疑惑,也只得请她在客堂献茶相待。 孙大娘一向直话直说,当下也不及寒喧,便道:“今日却是有一桩喜事要对你们说。你家小娘子前日那事也淡了,正好我有个远亲,做人极是长进,小小年纪已积下身家,在保康门外水柜街也有个两进宅子,又与你家做着同行生意,若得小娘子嫁了他,久后你家这个店也有人扶持。” 姨娘听了并不欢喜,若是同行,自然听说过沈眉前番婚事不成的,一般人家若是条件好的,哪里肯在这时来提亲。 而且虽然嫁妆和庚贴拿回来了,到底柴二郎的百日才过了不多时,哪有此时便议亲的道理,这孙大娘也未免太不晓情理。 她沉吟半日,才说:“白家嫂子,你也是知道的,我家这孩子自那日吃了些惊吓,我们总不在她面前提这些事,原想着三年两载以后,她慢慢好些了,再议那亲事的话。” 孙大娘原以为一说便成的,谁知人家还不领情,便有点不高兴了:“沈家嫂子,不是我说,你家阿眉有了这般话柄,将来婚事总是难成就的了。眼前有这么一头好亲不要,将来却不要后悔。” 吉姨娘听了这样不客气的话,暗暗生气,却知道孙大娘性情,不愿惹她,只好说:“白家嫂嫂莫怪,我们原是想着三两年后再说,此时实是无心议亲。况且你这尊亲,若是你说的这般好,自然拣择也多,却未必看得上我家阿眉。” 孙大娘听这话像是没完全拒绝,便又兴头起来,说:“若是做正头娘子,人家自然不肯的,只如今,他的正房娘子体弱多病,不能持家,又是不识字的,所以想着你家阿眉,能写能算的,进门就是个好帮手,若得生下一男半女,岂不后半生有靠?” 一听原来是想着叫沈眉做妾,吉姨娘就是好脾气,此刻也要怒了。 先不说自家也是清白的好人家,天下只要是爱惜儿女的父母,谁不愿女儿一马一鞍,正经夫妻过日子,何况沈眉一个独女,没有兄弟可依,再给人做妾,将来有事,只怕骨头被人吃尽了都不可知。 她虽不想得罪孙大娘,却怕以后还有这样的事来缠,当下便不软不硬地说道:“我家虽穷,也还有碗饭吃,这做妾的事,还请白家嫂子以后休再提起。” 孙大娘是在邱乙郎面前打过包票才来的,这会儿觉得被人落了脸,一时恼上来,说话便有点不管不顾了,也不想别人面上过不过得去,便说:“我这是好意,你也莫仗着女儿生得好,便嫌三嫌四。此时东京城中,只怕除了填房,再无人肯请你家女儿去做大的!” 这话却是说得恶毒了,姨娘正待生气,沈老实在外面听了多时,却是火发了忍不得,撞进来说:“我女儿自有我操心,不会去给人做小看人脸色!这等好亲事,你留着给你自家女儿用吧。” 孙大娘哪里被人这样顶撞过,怒气冲冲起身出门:“好,好好!我擦了眼睛长远看着,看你家女儿养在家里养一百年!” 听她句句诅咒,吉姨娘忍不得,拿瓢舀了一壳水追出去泼在地上:“不必挂心!我家女儿姓沈,自有沈家替她操心,闲人管不着!虽是邻居,以后若是再说这样事,可不要上我家的门!” 孙大娘自来在街坊亲戚中横惯了,都是别人让着她,没有她让人的,今日在沈家丢了面子,便恼羞成怒起来,在沈家大门口拍手拍脚,连说带唱,只骂沈家不知好歹,放着一门好亲不要,将来女儿一定嫁不出。 附近街坊原来都相识,见沈家门口出这热闹,初时还来看,后来见是孙大娘骂街,胆小的便哄着小孩回家关了门,有些厚道的还上来劝两劝。 谁想孙大娘生性愚强,越扶越醉,竟是无般不咒,后来又骂起沈家的洗面药铺子来,说他生意不老实,东京城的大货主已是不与他做生意,以后他家的东西一定是外路来的次货,叫众人莫买他家的东西,直闹了大半个时辰,口干了才肯回家去。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七章 邱乙之谋 (今天签约了,也许很幸运,最初一万字上传不久,就收到站内站信通知签约,感谢炉石大人,米粒大人,感谢对新人各种支持的书友们) 这一场口舌是非,真是无缘无故的祸从天降。 孙大娘在门口闹,沈眉在屋中自然听得一清一楚,虽然心中气苦,只是这时出去也是自讨烦恼而已,所以只好掩了耳朵当她唱戏,吉姨娘气得在房中垂泪,沈老实在屋里团团打转,也拿这样蛮不讲理的人没法子。 这孙大娘平时虽横,却也不曾这般过分,盖因邱乙郎许了她,说得亲事成时,有一注钱帛谢她,她又自信这事无有不成的,所以拍胸口写了包票。谁想到在沈家倒吃了一顿排揎,又心疼到手的钱财飞了,两下里夹击,不免怒火攻心,把沈家视同寇仇起来。 邱乙郎听了孙大娘回报,知道亲事不成,也不免气在心头。 说来人心不足,本来沈家这门亲就是邱乙郎一厢情愿而已,无奈他动了贪念要人财两得,如今倒似是沈家欠他的一般,不得到手便不甘心。 他原是东京市井中的穷人家出身,能巴结到今日做了大店铺的二朝奉,做人也自有他聪明上进的一面,如今贪心蒙住了良心,他那坏主意倒是源源不断地生发出来,许了孙大娘些小恩小惠,教她每日无事,便来沈家门口唱衰他们。 孙大娘天生一副响亮的好嗓门,又是连续嚷上半日都不口渴的,叫骂起来时拍手拍脚连比带划胜过做戏,所以邻里才替她上了个尊号叫“绰板婆”,这时得了钱,竟是当了一门功课来做,日日只在沈老实铺前闹,吓得顾客都不敢上门。 沈老实见这情形闹得太不象样,背后像有人挑唆。后来打听出来,要娶沈眉做妾的,居然就是那日来说要断了供货的许家胭脂铺的邱乙郎,便知道这事都是他一点私心作祟,出这样坏招,要让自家这铺子不好开了。 沈老实正在想法子如何对付呢,邱乙郎却居然亲自上门了。 他也聪明,绝口不提亲事,只说自家许多为难,又说是东家催促,叫他早日清理这些小商家,又说这条供货线以后不做了,所以要趁端午前,先把货款结清。 从来他们这脂粉生意,都是三月一结或是半年一结,看信用等级与合作年限长短而定,再有尾数剩下的话,则在年关时一总结清。沈家一向是半年一结的,这端午前突然要结清货款,一来是摆明不与你合作,二来是明知此时银根紧,来催命罢了。 偏偏邱乙郎还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说如果这事办不好,东家迁怒,连他的饭碗也保不住了,反过来要沈老实体谅他打工的不易。 沈老实见他连连拱手道歉,好像真是不关他事一样,心中摇头,这人实是险恶无耻之徒,自己拼着生意做不成,也不能把沈眉嫁给这种人。 沈老实此时已知这邱乙郎就是个笑面虎,虽然他口里只推是东家的意思,但分明是他挟私而行了,便也不与他多磨,只说是会尽力而为,便端汤送客,请他走人了。 沈家父女三人闭门商量,一者是要尽力回收货款,因为沈家除了做街坊生意,很多利润还来自城郊外的货郎来拿货,这时却是要加紧收款来还许家;二来端午的百索节本来是做生意的好时机,许家不供货了,却要加紧与城中的中等商户协商,再贵也要进货的,不然存货卖完就是个死字;三来还要想法去见见许家胭脂铺的东家,求一求情,总不能让一个伙记为了私心,便从中作梗。 这三个主意都是大有正经,如果能一一实行,原也不错。 无奈时运不好,遇着恶人。这邱乙郎伶俐能干,做事稳妥,嘴巴又甜,一向甚得东家信用,所以这两年让他把持了对小商户的供货。 他以为只要一吓,沈家自然会乖乖把沈眉送来,没想到沈家倒是把女儿看得比生意重,此时人财兼得的野心落了空,便发狠要报复,这事他只手遮天,东家竟是被瞒在鼓里。 更兼着秀秀起心算计沈家,前几日又去那王府负责脂粉绒线采买的许管事面前,使了些甜头,说沈家的坏话,那管事本来就不认得沈家是什么人,但却晓得秀秀是王爷亲点叫她进府做绣娘的,恰好邱乙郎也在他面前说些中伤沈家的话,他便也懒得去求证,就随意地给许记的东家送了个信,叫不要向沈家供货。 许记胭脂的东家在城中久住,根本就不相信沈老实为人会有什么不好,只是有王府管家出面,他却又误会了,以为沈老实哪里得罪了贵人,所以人家要作贱他。横竖自己与沈家没有交情,少他一个主顾也误不了生意,便由着邱伙计作主,叫断了向沈家供货,同时把历年货款追清。 沈家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无缘无故招惹到的仇人,竟还到了王府这么高的级别,沈老实一向本分做人,此时也觉得人心险恶。 好在姨娘一向处事冷静,沈眉又是有十几世风波险恶的日子都经过了,两个女人竟是比男子还沉着。 沈眉后世也有在大公司上过班,略晓些营销,所以她先出主意,教沈老实做个奖励方案:那些从自己家拿货的乡间货郎,限在某个时日前,来结算货款的,便按着还多少给他回扣,如果能还清十成的就返回三成,能还九成的,就返回一成八,大约以此类推,那些货郎贪利,自然回款得快。 沈老实与姨娘算算,这个方法自家虽然吃亏些,却是比较有把握尽早回款。况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不得不做最险恶的准备,一个不好,将来连这门生意都不能做的,货款却要尽快回收。 沈老实又是个宁可吃亏也不肯欠人的,所以这许记突然翻脸无情,不管原因如何,既然叫他结货款,他却无论如何要争一口气,不肯欠人家的钱,所以按着沈眉的法子,当真做了个结款优惠方案去给货郎们。 婕娘在家与沈眉清算账目,沈老实又去城中奔走,寻那些中等商户,与他们商量进货的事,只是果如他所料,这些中等商户,平时就嫌小商户抢生意,此时见沈家有难,不说落井下石吧,但袖手旁观的,却是多数。所以沈家的进货危机,却是进一步加剧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八章 志不可短 这一夜,沈眉照旧在阎罗王处上课,她终于忍不住问阎罗王: “这么多天了,你也从不过问我家发生了什么事,其实你们阴间,到底知不知道阳间的事?” 阎罗王照例很没营养地呵呵了几声。 沈眉催问得急了,他便说:“同学,好像从开始上课以后,我就跟你说过,神仙界是不能干预人界的事情哒,也不能左右人类的意志哒。” “那么,你总是可以给一点启迪我的吧?” “人界的事,当然按人界的办法去解决呀。” “什么叫做人界的办法呀?”沈眉不屈不挠地追问。 “就是当你完全没有认识过我,你也要尽全力解决自己的问题。” “不是说,为神工作,会有报酬吗?”沈眉急了。 “真是贪心哦,这个笔记本还是我帮你预支了明年的奖励呢。”阎罗王倒是理直气壮。 “……” 抄了半天书,沈眉卷土重来。 “如果我这个神仙后备役有什么三长两短,你的任务不就没人做了嘛?……不要跟我说我不做自有人做哈。” “你不会有三长两短的。”阎罗说。 “你确定我们这次会没事?”沈眉一喜。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你怎样做,就会得到怎样的结果。”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沈眉举手投降了: “我错了,我就不应该请教一个喜欢煲心灵鸡汤的家伙。” 虽然阎罗打保票说她不会有三长两短,但沈眉觉得她们家已经整个儿的不好了。 先是大嗓门孙大娘天天来叫骂,虽然街坊们都同情沈家,但毕竟成了个是非之地,原本想上门的客人都不愿意来了。 接着是那些来结款的货郎,虽然款交了,但也猜到沈家是有什么麻烦了,所以很多人都不愿继续赊货,不过也好,反正他们愿意沈家也不敢赊,天知道下次结款还能不能这么顺利。 再接着就是许记,沈家以亏了三成本钱为代价回收货款,但许记并没有因为沈家的努力而网开一面,收了钱以后反而明确地表示,以后许记和他直属的分店,都不会再给沈家供货了。 更恼人的事情是,那个邱乙郎,非常无耻地到处说,沈家为了挽回生意,曾试图送沈眉给他做妾,但是他拒绝了,“谁希罕那个克夫命的杀猪凳呀”。 这话也慢慢传到沈眉耳朵里,她听说了,却也不生气了,这世上有这么能自欺欺人的无耻之徒,她不好好活着看他将来的下场就太可惜了。 这一日,姨娘在家盘点存货与现钱,开始与沈老爹商议下一步还能做什么。 沈眉看了看帐本,属于许记供应的香粉、澡豆与洗面药,存货已卖掉了六七成,剩下的确实也供应不了太久。 存货比较多的,是南方来的胭脂与面脂等物,却是从城北簪花戴家进的。 沈眉便问爹娘:“如果以后咱们专卖这些高价的南方货物,是否可行呢?” 沈老爹摇了摇头:“这事我也与你姨娘商量过了。这些东西只能卖给城西街坊,因为乡下人嫌贵,所以货郎大多都不肯要。还有,许记如此,只怕那对头也能去说动戴家,戴家态度也怕有变了。” 姨娘温柔望着沈眉,说:“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便是这行生意做不了,也没有什么。我没有嫁过来以前,沈家也不是卖洗面药的。我这几日打算着,自家还有一门手艺,将来专门做些腌菜酱菜,这东京人试过我们江南的手艺,一定会爱吃的。” 沈眉当然知道自家过冬时节,菜品做得比东京人家既多又好。只是一向出自香料之家的姨娘,提出要专卖酱菜度日,虽说马死落地行,也不免听得人一阵心酸,便是自己,也不甘心就这样罢休的。 她咬咬牙,说:“我去戴家找一下戴雨生,听她是什么意思。如果戴家肯支持,我们便转做高档脂粉生意也无妨。城西有钱人不多,我们去城东租铺来做,家里现钱不够时,大不了变卖我的嫁妆。” 姨娘和老爹一起站起来反对,沈眉却拦着他们的话头,说:“这事也未必就这样,总要试试才知,我先去戴家看看吧。” 沈眉进屋时,戴大小姐戴雨生,正抱着手臂看丫头们捣凤仙花给五姨娘染指甲,脸上却老大不耐烦。 见到沈眉进来,她很高兴地扔下五姨娘,带着她回自家小院去。 沈眉还来不及说来意,雨生就已经开腔了:“喂,你家到底怎么回事?几日功夫,能搞出这么大动静来?” “我家?我们搞出动静?”沈眉一指自己的鼻子,郁闷到不行,这都是别家搞出来的好吗。 “我意思是说,你们怎么能结那么大的仇家,一定要跟你们过不去啊?”雨生倒是不着急,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沈眉皱着脸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招惹许记了,还有他们家那个二朝奉,无缘无故跑来……不说了,是我们得罪了谁你有听说吗?” 雨生站起来,绕着她前前后后转了两圈子,才回过身来侧头看着她:“长得不笨啊,怎么就那么蠢。” 沈眉问:“就算是我蠢好了,你好歹指点我一下。” “一个二朝奉哪里有本事说动东家一定要关你的门,肯定是有人挑动了来头更大的人,能让许记听话的来头更大的人,会是哪里啊?”戴雨生问。 “秦王府。”沈眉倒是立刻反应过来,但是她又迷惑了,“听说秦王府有王妃是出自许家的,可是,我们哪里有本事去招惹王府啊。” 她心里倒是想到,自己见过秦王的两次情形,先不说秦王看上去对自己没有恶感吧,再怎么说,王府也犯不着花这么大精神、用这么多小手段来算计一个小小的洗面药店啊。 “你又太看得起自己了,王府能跟你计较什么!”雨生鼻子里哼了一声。 见沈眉一点都没有头绪,她便又嗤笑了一声:“外面都说,是王府管脂粉采买的许管事打了招呼,叫不许跟你们家做生意,你倒是怎么得罪过人家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九章 戴家态度 “许管事?不认识啊。”沈眉更迷糊了。 戴雨生捧着茶碗喝茶,任由她去发愣,也不理她。 沈眉想半日也没想出个头绪,干脆将这追查原凶的事放到一边。 她下榻走到戴雨生面前,行了一礼说: “大小姐,我今日来,是想向你相询一事。如果许家就此绝了我们家门路,我家专做戴家的货,有无这种机会?” 戴雨生看着她,说:“你很聪明,你既然来问我,自然是因为戴家可能也像许家那么做。” “是的。但是我不相信,因为对头的手不可能伸这么长。”沈眉说。 雨生又笑了:“你说得不错,一个王府的小管家,还够不上对戴家指手划脚。” 沈眉好像看到眼前生出一线希望:“那么,戴家可以给我们供货?” 戴雨生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我们也不会。” “为什么?!” “为了我们和许家的势力平衡,”戴雨生说,“这么些年我们在东京相安无事,是因为我们有默契地各守自己的地盘,同时互相给对方面子。” “许家要你们这么做?” “是的。”雨生很简截地答了两字。 沈眉觉得自己掉到了冰窟里。 她相信,自己家绝没有做什么要逼人下如此绝手的事,那么,只因为一些无谓的原因,沈家就要被不明不白地被牺牲掉吗? 如果,事情的起因,真的只是那个邱伙计要算计娶她做妾那么简单,她能忍受为了洗面药店能开下去,而就此赔上自己后半生吗? 半日,沈眉轻轻说:“大小姐,我自问够不上和你谈交情,但是,京城之大,小小一个沈家铺子,就容不得他活下去?” 雨生放下了茶碗,在榻上把腿盘好,把衣服下摆整理了一下,然后才侧过脸来对着她说: “我们只是依着生意路子来做,这个与什么交情没有关系……沈家妹子,我送你一句话,天不绝人之路,唯自助者天助之。” 戴雨生没有再说什么,但沈眉觉得她是想提醒自己什么,她沉默了一会儿,鼓起勇气又问:“多谢大小姐,我想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在什么情况下,戴家有可能重新给沈家机会?” 戴雨生微微一笑:“当你有好东西是我需要的时候。” 在自家小楼上目送沈眉身影远去,雨生对身畔的男人说:“爹,就算咱们继续给沈家供货,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生意就是生意,沈家的小铺,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前途,为了沈家,得罪自己最大的生意对手和伙伴,值得吗?” 雨生沉默了一会,说:“那个小姑娘,很有天份,我觉得她对香粉比我更有天份,也许将来,她会让我们很吃惊也不一定。” 戴老板听了很不以为然:“哈哈,你也太抬举沈老实的女儿了,要真是这样,一早就扼杀掉也没有错。有一个许记胭脂做对手,已经够了。” 雨生争辩道:“可是许记,已经失掉了对本业的精研兴趣了,他们还能走多久也难说……再说吧,这事也就是王府一个小管事传了话而已,还不知是谁授的意,没准是他私人……” 戴老板截断了她的话:“恰恰是小人物,才不要去得罪。真正的大人物,又怎么会闹这样的事。” 雨生还待说什么,戴老板又说了:“你一向杀伐决断不逊男子,所以爹才敢放心将来生意都交给你。知道你今日什么做得好,什么做得不好吗?” “我最后暗示了她不妨试一试走自己的路,也许她能听得懂,做人总要留一线,这件事我自认做得很好。”雨生想了一想,说道。 “不错,但你何必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与她讲,这种节外生枝的事以后莫做了。记住,像我们这样的商家,神秘感才是别人眼中最大的实力。” 沈眉脚步沉重地走回家,一路上,脑子里转着的都是戴雨生的话,便不似平时低头匆匆赶路,眼角边一路望去,街边除了那些吃食店、药店、鞋店、锡铺、头巾铺、金纸香烛铺,还有些竖在地上的小招儿,写着“上门穿结珠儿”“上门磨镜儿”“秦吉儿替人杀鸡”“替饲猫儿狗儿”等等,她觉得脑中响了一下,几个念头闪了闪,似是有些许头绪,却又一时捉不住。 直到临近家门,一阵吵闹声让她回过神来,原来是孙大娘日行一善,又到她家门口替邱乙郎骂街了。 孙大娘这几日在公众场合表演,无人道个不字,她也以为自家果真骂得好听,所以极是来劲,这日又来准点开工,只可惜众人被她闹得够了,这两日不但行人退避三舍,邻居们见她出来也都躲着不出来围观了,她不免有点知音难寻的寂寞。 忽然远远望见沈眉走来,孙大娘大受鼓舞,越发大声了:“独孤星坐命的小骚货,嫁不出就嫁不出,整日里外出浪给人看,又有什么用……你家父母命不好,养了个倒贴的赔钱货、白虎星,只会招灾惹祸,连累亲戚,咱们倒霉,和你家做邻居,大家忍着不说,你自己也不要那么不知羞耻……” 沈眉一声不发走到她面前,面沉如水地盯着她看。 孙大娘一窒,只觉得那眼神有点割人,嘴里顿时有点不利索。 沈眉冷冷地盯着她看了半日,孙大娘有点气短心虚,口上还不认输,说:“看我做什么,老娘行得正站得正,不怕人看的!” 她还待说点什么壮自己的胆,沈眉却不理她,一扭头,回身走到隔壁巷口,对着打铁老白家门口大声说: “白大叔,我沈家和您家二三十年街坊,您出来说个理,沈家哪里得罪你们了,要天天来我家咒骂?如今四邻都在,我就说一句:如是我的错,我就站在这里等着,是杀是剐都任由您;不然,请您出来,把白大婶领了家去。” 四面邻居们在门后张见她回来正遇着孙大娘骂街,原就探头探脑要看热闹,见她不躲不闪,径直对着孙大娘去,便都探出半个身来,唯恐错过什么好戏。 这会儿见沈眉如此,倒是有些佩服,有些胆大的便走出来,跟着大声说:“正是,大家几十年同居一坊,何故这般逼人太甚,我们久已看不惯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章 自己动手 (设了定时发布,结果不灵光了,呜呜,昨天没有发出来。今天补上。) 邻里关系就是这样,有人出头,就有人凑热闹,如果正义的一方是多数,大家还是乐意站到这一方的。 何况这位绰板婆孙大娘,一向有意无意得罪邻里的事也没少干,于是憋了好几天的邻居都出来起哄。 当中有位大嫂看了看沈眉便说:“便是人家有不幸,也不是小姑娘的错,哪里有整天拿人家名声来胡说的,也不怕报应在自家闺女身上。” 又有一个老成的接嘴道:“人家好好生意,被你搅得客都不上门,如若有人也这般去滚搅你家,你可受得受不得?” 打铁老白是个嘴笨心拙的人,老婆厉害,骑在他脖子上,他也只埋头忍受。这几日孙大娘受了邱乙郎钱,天天去沈家叫骂,他也觉得太伤阴鸷,只是碍于母老虎的积威,不敢说什么。 今日见老婆从人家小姑娘咒到人家父母,又渐渐伤及四邻,正在苦恼难堪,忽然听了沈眉这几句吐冤的话,也觉得天良发现,心有不安,更有四邻出来声援,一时胆壮起来。 老白去厨房寻着半樽剩酒,灌了几大口,觉得一道热气,从腹中烧起,赶紧趁这酒力,冲出门来,一把揪住婆娘的发髻,往家门口拖回去,口中骂道:“跟我回去!吃饱饭没正经,到人家门口发什么颠!你若是有正气,不收人家的肮脏钱替人骂街了!” 众邻居见有戏,挤上前来探听时,只听得老白呯的关了门上了栓,然后屋内乒乒乓乓一阵响,夹着孙大娘的喝骂声,老白只是不响,过一会儿,那动静又变成劈劈啪啪竹笋炒肉声,夹着孙大娘的哭喊求饶声…… 众人听了都好笑,都道老白今日终于抖了雄风,这雌老虎怕是要安静几日了。 沈娘低头谢了众邻相帮,众人想着这些时日沈家委屈,自己却做了缩头乌龟,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有那女眷主动出来,伴着沈眉回家,进门又向吉姨娘安慰了几句才散去。 吉姨娘惊讶沈眉有这胆识,一人便杀退了那绰板婆,又心疼女儿受委屈,搂了她伤心落泪。 沈眉笑道:“姨娘莫要伤心了,经过这样事,便有再难的事,女儿也能经得起。” 姨娘拭了泪说:“正是这话……不过今天那戴大小姐可有开什么路子给你?” 沈眉摇头:“听她意思,她家也是不得已要附和许记的做法了。只是女儿方才一路细想,没有她们供货,我们还有一样事情可以做。” 见姨娘吃惊地望着她,沈眉坚定地点了点头:“是的,女儿想过了,人家不供货不要紧,我们可以自己做。” 她想到的自己做,还不止是“自己做”这么简单。 接下来几日,父女三人认真地讨论了沈眉的提议,虽是自己做,却不适合开大作坊、雇大批帮工,因为沈家只有一个独女,将来沈眉一个女孩子要看顾一个作坊未免太累。 不能大批量生产,则意味着要做精品和独家产品,或者有特别的营销手法,那么沈家是否有足够好的配方和业内响亮的名声? 沈眉说:“前些日子,我无事时将家中常卖的这些洗面药、澡豆、皂子、傅身香粉逐一研究过,试着写了配方出来,方子有医书可以参考,每一味材料的用量则是我琢磨出来的,我自家觉得比他们的绝不会差,可以和姨娘试着做出来给爹看的。而且,姨娘的娘家是做南洋香料的,我们家要做出声响,就在这香料添加上做文章。” 沈老爹道:“眉儿这话说的有点道理,洗面药其实用料就是这几样,不过是药材好坏,研磨工夫,还有香味调配。” 姨娘道:“这样说,家中只有杏姑一个,还要照料家务,却是人手无论如何都不够,还是要请多一个得力的帮手来家,最好是买断身契,另外再请几个小工来帮做粗重工夫。” 三人又叫了家中帮佣的杏姑来,杏姑是吉姨娘从江南带来的自梳女,做事麻利,有一手好绣活,又且生**洁,虽然没有卖身给吉家或沈家,却是主仆相得,自己也知终身都在沈家养老的了。 姨娘与她说了要在家中做香粉面药,以前她负责的买菜做饭洗衣卫生这几样活,另寻个小丫头与她打下手,杏姑也知家中近日有变故,一切依姨娘吩咐,并无二话。 沈老爹知道香粉用料里,最大宗的就是英粉,所以他由着姨娘先去着手买女佣、找短工和备香料,自家带着女儿,一边慢慢寻买药材香料,一面先预备做大量英粉。 古代的化妆品与护肤品中,最重要的粉有两样,一样是官粉,一样就是英粉。化妆品中的妆粉必然有官粉,以官粉为主、英粉为辅;而护肤和爽身的傅身香粉,则可以完全不用官粉,由英粉为主体来构成。 沈眉自己是不爱用官粉的,因为官粉的主要成份叫做“胡粉”,其实是含铅的。铅粉美白效果明显,但用得多了,有朝一日必定会皮肤中毒,那时脸部皮肤就会不可逆转地变成青黑色,不打厚厚的粉底都遮不住。 这一点,古人其实也有点明白,而且即使到了近现代,很多美容护肤产品里也不能说没有铅的身影,所以沈眉她们这个时代能做的,也只能是在配方中减少胡粉的份量,好推迟中毒时间的来临。 这个时代的另一种常用的粉料叫“英粉”,是用大米或粟米为原料,通过反复浸泡晒干再炼制研磨的细粉,可惜这种粉健康是健康了,却不太容易附着在脸上,只有加上胡粉,才能牢牢服贴。 用于扑在身体上的傅身香粉则可以全部用无毒的英粉来做,所以沈眉更为喜欢这个产品,另外,洗脸和洗澡用的洗面药和澡豆,也可以用纯天然无毒的做法,也是她比较有兴趣开发的。 做英粉,有古代传下来的复杂的法子,但是那种方法在沈眉看来,实在是太脏了。古法中,做英粉的第一步,就是要把米泡上二十天到一个月,泡到粱米几乎变成烂泥状再作进一步处理,沈眉根本不愿意用,因为泡到那个时候,那米泡得都不止是酸了,完全是馊腐了。 所以现在她建议老爹,自家可以改良一下做英粉的法子。无非是要把米彻底泡烂嘛,那就一个时辰换一次水,白天按时辰换水,夜晚静浸,浸洗五天,夏天天气热,三天就够,而且要在阴凉通风处进行,在这个过程中把粱米最大程度地浸透——其实浸透才是最根本的目的——然后把米捞出来晒到极干,再磨成细粉。 细粉磨好了,还要用重绢作筛子来筛过,筛完了继续磨,反复筛磨到极细极滑为止。从淘洗到晒干到反复研磨,天气好时五到七日就可以做好了,比起祖传的法子却是好太多。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一章 宋朝工衣 (昨天少了一章,今天补上,请多多支持新人啊。) 至于研磨这么粗重的工夫,则可以交给临时雇工来做。 吉姨娘在街坊中招募邻里的粗壮婆娘,一日上下午各做一个半时辰,按时辰给工钱,一个时辰给十五到二十文钱,可以做整日也可以做半日,有活就开工,由杏姑监工。 这个时候,一日有一百文钱,就够一家四口温饱了,那些婆娘,可以就近赚几个钱帮补家用,还有时间可以照看家务,倒是很乐意的,来应征的人不少,吉姨娘也有了挑拣人的余地。 在杏姑与沈眉开始动手泡米的时候,老爹置办好了各种动用的缸、盆、罐、瓶,订做了几副好的药碾子与几套大小齐备的黑金石杵臼;杏姑抽空用好的重绢与细柳条,做了几套大小不同的筛子;姨娘收拾出东厢房,作为存放之所,叫个木匠来打了大小架子,隔出阁楼,分门别类储放原材料、半成品与成品。 过了两日,牙侩行送了一些人来给吉姨娘看,最后二两银子买了一个粗使小丫头,五两银子买了一个女佣。 小丫头生得粗眉大眼,姨娘见她身上几件旧衣洗得还算干净,看她指甲缝时也不脏,便先有几分中意,买下来之后给她起了个名叫大妮,就叫跟在杏姑身边打下手,专门学做家务。 大妮人虽不聪明,但好在不爱说话,省了好些嚼舌头功夫,又兼性情憨厚,肯出力气,来了几日,倒是全家大小都满意。 另一个女佣叫银嫂,已是嫁过人生过儿子,不幸那孩儿上月出水痘死了,婆婆嫌她没照顾好,大夫又说她生子时坏了身子不能再生育,于是婆婆欺负她娘家没有人了,竟鼓动儿子把她卖了。 姨娘与她谈过话,见她性子甚是平和老实,带她到后面把那香粉的几样工序叫她试做,手脚也极麻利,而且最重要一条,她做事前后,不需人提醒,便会打水洗手,这条真是彻底符合沈眉母女的洁癖。 当下说定每季一套新衣,每月半贯零用钱,年底加倍,每月两日休息。因是卖断的死契,这样的主人已算厚道。 银嫂死了亲儿又被夫家卖身,本来一肚子苦情,谁知走投无路的时候,突然遇见一户好人家,就好像从十八层地狱,被救拔到三十三层生天一般,含泪叩头谢了,自去后院,先向杏姑熟习家中事务。 沈老实的洗面药店,依旧开着,主要由沈眉看铺,老爹有空时就到前面接手,姨娘只在后面照管一切。 因存货不多,近日客人来得也不多,所以眼下看铺倒成了家中最闲的活。沈眉除了负责调整配方,无事时便把脑中的主意一个个写下来,拣那可行的先行,手边能做的事先做。 说起来,这个时代的护肤品和化妆品,工艺和所用的工具并不复杂,几乎可以说家常就能做,为什么大家仍然要买呢? 沈眉琢磨过,想来一是因为虽然工艺不复杂,但即使量再少,整个制作流程也总要几天,偶然玩玩可以,经常这么做,怕没这个闲情和时间;二来,为了很少的家庭用量,去买少则几种多则十几二十种的材料,即使不嫌贵,也是很浪费的;三来,所谓术业有专攻,技艺更是如此,真的会做又能做好的人家,其实很少啦。 只是,这个时候不论是生产时的卫生条件,和贮存包装条件,都无法和后世的工业化生产相比较,很多手工业者,甚至连个人卫生都不注重。 所以,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卫生条件略为改善一下,至少展示给外人看时,要有特别洁净的感觉。 此时家中有了大妮与银嫂,杏姑能抽出空来,沈眉便与她商量,先给家中每人做两套开工时穿的工衣。 她约略记得后世那些加工厂的工作服、医院里护士服的形状,便依样画葫芦,不记得的细节便将就着画,反正杏姑缝制时自会补充纠正,总之居然也被她设计出一套自家作坊的上工袍子。 这款宋朝版的工衣,从头到尾都用白细布来做,袖子和衣身都做得宽大些,从前面套着穿,在背后绑活结。袖口做了抽带,可以束紧,以免里面的衣服露出来。 至于头上,虽然这个时代也有包头巾的习惯,但为了穿戴方便,沈眉仍是按食品厂那种帽子的样式做了白帽子,可以把头发都罩住,以免有发丝灰尘甚至头饰等杂物落到成品里。 杏姑穿了新做好的工衣,与银嫂两人对照着看了,觉得甚是可笑,然而做起活来,却觉得方便,没有袖子衫子碍事,也不易脏了自己衣服,除了天热时闷了点,倒还是挺好的。 沈眉见状,一不做二不休,又画了草图,请杏姑把那口罩也做出来。 虽然大家第一次戴上都极不习惯,但沈眉说,这样如果外人见了,会觉得我们的香脂香粉都不会有唾沫溅到,用起来心里舒服;咱们呢,每日这么些粉末,也呛口鼻,有了这个,鼻子喉咙也好受些。 因为大小姐发话了,大家不情愿也要情愿,过了几日,才算勉强适应了。 要说这个时代,类似的工衣还没有,只有一种叫“襻膊”的带子,干活时挂在颈上用来挽起衣袖用的,日本直到阿信的时代,还在继续用着的,却没有沈眉要求的“干净卫生”的功能。 虽然老爹笑她瞎讲究,但姨娘明白,有时这些形式上的小动作,反而能打动人,所以从一开始就持支持态度,还帮着杏姑,把那工衣的设计修改完善到穿着较为舒服、打理较为容易为止,连沈老爹,也给他弄了两套男装版的,逼着他穿。 至于那来临时帮工的,只做研磨等粗重工作,便给了她们准备帽子与口罩,而身上,则只准备简易的无袖长围裙。 做好了工衣,沈眉与姨娘又重新微调了院子里的布局,凡做活的,外来的人,进门先在门房里更衣洗手,换好工衣才能进加工场。她们自家,则在后院与前院工场之间设了洗手与更衣之所,出入可以洗手更衣。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二章 买赠手法 不几日,家中布置齐备之后,沈老实就择了个黄道吉日,也不放花炮,也不摆酒宴客,只是请家中人与来帮工的妇女们吃了顿有肉的午饭,就静悄悄就开工了。 那些来做临时帮工的邻家妇女,对于上工要求搞好个人卫生,一开始也觉得有点别扭,但因为主人家热情地提供了崭新雪白的一身行头,又端出香草熏过的澡豆请她们洗手,这都是以前从未经过的。 这么新簇簇香喷喷地上工去,刹时也觉得自己像个重要人物,正在做重要的事了。 到了放工时,姨娘要求她们以后再来上工,须得先在家洗面剔甲、脸和手都弄干净了才能进沈家工坊,还有,头发须是五日一洗,她们也就容易接受了。 好在澡豆这东西,沈家自产的就多,放开来任人用,那些来帮工的婆娘,有时也讨点回去,姨娘都不计较,如果她们要的多了不好意思,提出要买,则打折卖给她们。 一开始也是无心,谁知慢慢的,一条街都知道沈老实家里,有自做的上好的澡豆与傅身香粉,物美价廉,街坊去买还有折头,于是也有人自己买了不止,还替亲戚们捎带些。 还有她们那身工衣,经那些临工回去一渲染,也有人有兴趣,吉姨娘也极大方,叫她们尽管学去,不想还有人提出要买,但姨娘想到自家的工时可贵,没有闲功夫做这些杂项生意,便婉拒了。 而沈家的这套工衣穿起来总是嫌气闷,反正比不穿难受,所以后来实际上并没有在大宋朝推广开来,只是有人愿意买这事,启发沈眉想到了第二件可以做的事: 自己家杏姑的针凿缝纫功夫着实不错,除了做香粉,其实倒是可以开发一些护肤品的零配件用品,让她组织街坊来做。 比如小香囊、小香包、还有粉扑子,将来还可以做些包装小口袋,这些都不需在自家工场做,只要自己设计出来,叫杏姑做出样品,画好绣样,提供布料、绒线、填充物等材料,可以让街坊的大嫂子们、小姑娘们领回去做,自家到时验收付款就可以了。 反正现在香粉正在按部就班地生产,销路也还没打开,产量压力不大,生产过程中还会有空闲时间,能做的事就尽管先做。 小香囊和小香包之类的东西,闺阁中的女人经常会自己做,但沈家做的香囊,却是以推广产品为目的。 买赠,是后世护肤品零售业最常用的手法,沈眉怎么会错过,所以她准备的小香囊,就是用来装这种赠送版的香粉的。 这种小香囊不卖,只有香粉买得多到一定数量时才赠送,就会有人为了得到这个小香囊,原来只打算买二两的,最后买了四两。 而且,作为赠品的那少量香粉,一定是比客人买的那款香粉更加高质和贵价,这一点在赠送时会作巧妙的说明,比如“本店正在做更好的粉,这是新做出来的样品,请您使用后反馈意见给我们”,或者“您是懂行的用户,小店正好试做了一些用料更矜贵的香粉,请您务必试试好不好”什么的,总有人在试用过以后,下回就会来买这种更高一档次的粉。 沈眉设计的另一种扑粉小香囊,则是用织得比较粗疏的面料,可以直接往身上扑粉,便于外出时携带,家里人试用着都觉得不错,她打算下一步等七夕前再向街坊推广。 粉扑子一般人家很少自制,往往是在胭脂绒线铺买脂粉时一起买的,买一个就能用好久。但是沈眉觉得自己家的仍会有销路,只要做得精致夸张一点,除了实用功能,看上去像玩具或小礼品,就会有女人喜爱。 她画了几个草图与家里人商议,大家果然对做成小柿子形状的,和小棉桃形状的两款,大为称赞。普通版的,全部用长绒棉布来做;精品版的,可以把捏手部位做成一粒银珠。 她为什么对这粉扑子这么有兴趣? 说来可怜,因为她想起自己被退回来的嫁妆里有差不多十几二十床的丝棉被啊。 丝绵放久了会发黄发硬她是知道的,再说吧,这堆东西又是曾在她那位死鬼未婚夫家铺过床的,即使完全没有使用过,她觉得自己是个有良心的人,不太好意思带到下一家去,假如她还能找到下家的话。 这么多丝绵被芯自己家也用不完,用来做粉扑子是再好不过了——都是上等的淞江来的丝绵啊。 这个处理丝绵被的方子让老爹看得目瞪口呆,除了露出“你们女人真强”的表情,简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吉姨娘刚听到她的主意时也是忍俊不禁,不过女儿能提出“处理嫁妆”的问题,说明前面那件事,她已经渐渐看得很开了吧。 受到自我鼓舞的沈眉,觉得她的嫁妆还可以有进一步开发的价值,比如说,当中有许多准备给她将来的新居做纸帐和糊障子门用的楮纸,纸放久了也一样会发黄变脆的,所以不如趁此机会看是否可以处理掉。 楮纸的主要原料是楮树皮,又添加了棉质的纤维,非常柔韧,不仅能做成床上的帐子,还有穷人用它来做被子的。 当然,沈眉陪嫁的这批楮纸,不是用来做衣被的,主要是用来给她的新家糊落地门窗和隔扇用的。后世日本推拉门上的所谓障子纸,差不多就是这种玩意儿,说来最初就是从中国唐宋时期传过去的。 上一次逛庙会,沈眉特别留意了她这个时代的各种花色纸,还买过一批回家,这时候她也一并拿出来研究了一下,看看如何可以用在包装上 大批量地用这么好的纸包装自家的产品,她还舍不得,主要是不划算。她想的是,可以用它们包装出一些较为精致的样板,用来推销产品。 她先把一张厚实的楮纸裁开,裁出四寸长三寸宽的长方形,再糊成一个三寸高的筒状,浆糊干了以后,再把这圆筒压扁,两头沿压扁的折线剪出小口子,然后往里一折,就形成一个略似后世麦当劳装苹果派的那种扁纸筒,所不同的,这楮纸筒还要略扁一些,而且是没有花纹的。 接着,她用蒲州出产的细薄韧密的薄白纸做成两寸长的小信封,直接往信封里装香粉,大约每一函只装半两,形成扁扁的一包,可以轻松地放进那楮纸筒里。 最后,将庙会买来的印花纸剪成一条一寸宽的纸带,拦腰束在这象牙色的楮纸筒上,糊实,看上去,就像一封很精致的礼物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三章 样品开路 楮纸本身是纯净的象牙色,印花纸衬在上面非常醒目,沈眉从上次庙会买来的纸里面,挑出了松花纹、桃花纹、忍冬卷草纹和石榴卷草纹四种,用来包装四种不同香味的香粉。 当四封做好的香粉样板放在吉姨娘面前时,即使她出身江南大家,年轻时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禁觉得眼前一亮。轻轻捏起一个纸封,指甲很容易就掀开两端的开口,里面薄薄一函香粉就滑了出来,隔着薄白纸,能嗅出淡淡的丁香气息。另外三封,分别是蕙草香,麝香和苏合香的。 “怎么样,拿这个做样板去给人家看,说明咱家有这些香粉卖,另外,再附一张产品的招纸如何?”沈眉沾沾自喜地问。 “难为你想得出来,把那厚楮纸这么个用法,倒是不容易串味。”姨娘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脸上却全是笑容。 “您帮我再想想,还要弄些什么。”沈眉受了赞赏,很想再接再励。 “只有四样嫌少了些,这四样又太矜贵,还需搭配些随手送人不心痛的。”姨娘一边想一边斟酌着说。 沈眉拿布巾扎了额头用心想了数日,果然一样样地做起来。 粉末状的澡豆面子,用薄白纸做成小信封装着,也是半两一包,但不加外壳包装。 那些澡豆面子,加上白芨水,团成龙眼大小的澡豆丸子,把纸张裁成糖纸大小,就像包糖粒那样包起来,再在两头拧紧,看上去倒像后世的糖果。基础配方的澡豆丸子,用薄白纸来包;加了霍香和零陵香的那款澡豆丸子要卖得贵一些,用印花的粉蜡纸包装。 洗面药样品,则学那香粉样板,用楮纸筒来包装,只是小了一号。 除此之外,也做了些简装的样品,只用薄白纸信封装着便罢,只是在上面写明名称,以便区别。 将这些都做好,又请姨娘将家中所出产的成品名目,列了细项,写了配料与用法,姨娘用簪花小楷写了,老爹去书铺寻个刻手刻了板,用上好的江东纸印了许多宣传单张,折成方胜样儿。 然后再拿个三层的籐编食盒,将样品与这宣传单,分门别类放进每层抽屉里,便可以带着去上门推销了。 老爹出门,也拿个细篾编的扁竹篮儿,内里有衬布将其分成几格的,也装了些样品与宣传招纸,见到合适的人便递送。 那些临时帮工,则在每五日结算工钱时,送她一封洗面药,或是一两个澡豆球,或是一封香粉,也照样送了宣传单。 杏姑去街坊处收香囊与粉扑的成品时,也照姨娘吩咐,每处送一点儿样品与一张宣传单。 这几个动作很快有了成效,果然不日就有人上门来,指名买招纸上的货品或是样板的货物了。 还有一类客人,买好了东西要求饶点添头时,宁可不要香囊,反而指名要沈家做推广用的样品,以致于沈眉后来反省,那样品是不是做得太好,差不多要喧宾夺主了。 不过想起后世的化妆品大牌,也是买一件产品就送各式迷你装样板的,沈眉倒是沾沾自喜与后人不谋而合(姑娘,确定你不是抄袭后世?)。 真正为沈家打开生意大门的,是吉姨娘的推广。 她去的地方,暂时不适合带沈眉去,所以并不告诉她就自行去了。 从沈家一直往西走,出了梁门往西,一路也是商业较为旺盛之地,因为这里除了是通往西郊金明池之路,也是城西最大的娱乐场所——州西瓦子——的所在地。 瓦子里有勾栏说唱表演,有瓦子的地方,附近必多伎馆游春之所,姨娘在这里,寻着了几个生意好的艺伎,将样品送与她们。 果然,妓|女从来都是化妆品与护肤品的高级用户,品味不差,看样品包装已经觉得新异有趣了,再拆开望闻切问了一下,更是立刻发现沈家的出品精洁、香料调得不俗,欢欢喜喜收下样品,即时点了几样,说明了份量,要姨娘回去就送货到她们院中。 姨娘与老爹次日去送货时,又多带样品与招纸去,这次登门入户,每个院落都可以派,果然一天下来,也攀了不少主顾。这护肤品不比化妆品,是男女老少都用得着的,所以不止伎人,连院中妈妈们都买了不少。 匆匆一月过去,老爹与姨娘盘点账目,虽然前期投入与样品赠送花费了些,一时没有利润,只是这势头却看上去极好,主要是发现自家的成品卖得起价钱,真实成本又不高。 原来过去东京城的脂粉,多是从南边远道贩来的,成品卖得贵,并非因为商家盘剥太重,而是因为转运路程远,转运时间长,物流成本高,资金周转慢。 沈家自做了这一个多月,就发现自己做,除了人工,材料成本并不高,而这个时候是开国不久,物价尚低,铜钱还很值钱,所以人工也不算高,又好在是现钱交易,赊欠不多,尽有利润可赚。 沈眉夜间跟着阎罗读鬼书,苦背本草与药方,便想着要用心琢磨那洗面药,这个时代的洗面药,是个统称,其实是包含了三大类: 第一种,以药用为目的,成份主要是药材,针对各种不健康皮肤,传统的洗面药店会以这一类产品为主打,但沈家早已经改变了这种经营思路; 第二种,以洁面为目的,成分与澡豆面子相类似,如果不讲究,洗澡的澡豆面子也可以用来洗脸,目前沈家卖得最多的洗面药,是这一种,这一类洗面药,可以通过各种添加来丰富品种; 第三种,以保养为目的,成品是粉状,加上蛋清或米浆水可以作为面膜敷面,又可分为夜间保养和日间洗脸后用两种。 虽然是小小洗面药,但就像围棋只有黑白两子,却可以有千变万化,说起来真是乐趣无穷。 不过她的洗面药品种开发工作进展不顺利,倒不是知识结构不行,而是因为最近到铺里来买东西的人多了,她每天光是包香粉就来不及,思路常常被打断,晚上又被姨娘逼着早早上床睡美容觉,她只好把注意力先转到手头的工作上来。 这些日子,她在店前卖香粉,发现秤量过程中总是添来减去的,费时长效率低,不论是当场秤还是预先秤都存在这点问题,而且,这样会增加粉料暴露在空气中的时间(还有顾客说话的唾沫星子就不提了),增加了污染机会。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四章 黄衫丽人 正处于研发兴奋期的沈眉,这回她决定要改良的是,设计出方便的定量包装工具。想好以后,她便画给老爹看,请他去定做份量已固定好的木模子来协助包装。 她设计的木模子做成两样:一种是两寸见方的方形,装满了正好装三两香粉;一种是直径一寸半的圆饼形,是一两装的。有了这个定量的木模子,也可以预先包装好成品。 另外,也找银匠打一些银勺子,给客人当面包装时,让他看到是用银匙舀粉,不会用手沾到,好显得干净高上档次些。 “原来你早先见天发呆,是在琢磨这些玩意儿呀,这主意早说出来多好。” 姨娘看过沈老爹找木匠做出来的第一代木模子,试用了几下,觉得虽然比以前略为费事,但省了反复秤量和加减的环节,只要多做几回,手熟了确实包得更快,而且包出来的形状整齐好看。 唯一的缺点是木模子不经用,时间长了也容易藏污纳垢,但这事也好办,让沈老爹慢慢地去烧了瓷的来就行了,姨娘看着沈眉手上不停地包那香粉,不由得笑着夸了沈眉两句。 这一日下午,好容易人客不多的时分,老爹在后面歇中觉,沈眉如常去门前铺里支应。正在继续想着那洗面药的生意经,忽然一阵香风拂了过来,眼前一亮,却是一个二十二三岁的丽人,笑吟吟地站在自己铺前。 “便是这一家卖洗面药的沈老实家了,公子可曾听说过?”那丽人却不是对自己说话,而是扭头对着一个青年公子说的。 沈眉见那丽人,穿着一身鹅黄窄袖夏衫,系着白绫暗花裙子,外罩一件半透明碧青色薄纱半臂,正是今年汴京的时新装束,这高挑身量穿来最是好看。再看丽人长相,鹅蛋脸儿,眉眼修长,直鼻梁,丰满的弓形嘴唇,看着极是大方可亲,虽然同是女人,也不由暗暗赞一声好。 “小娘子,我来买些傅身香粉,你家可有什么新出花样?”丽人见身边那公子一副腼腆不自在的呆样儿,暗暗一哂,回头自行和沈眉说话。 “有呢,这是今年时兴的,在罐里加了丁香熏的,很清淡好闻,还有这一样是我家前日才做得的,用的是茉莉花,两种价钱都一样;这边这些是辟汗香身粉,我家用南边传来的方子做的,比寻常香粉额外加了沉香末和麝香壳,晚上用了,从肌肤里直透出香来呢,却是贵些;这边还有些加了川芎苍术白芷等药材的,水边避暑时,用来辟蝇虫秽气最有效了,姐姐喜欢哪一款,还是各来一些?便是洗面药和香澡豆,我家也多。” 丽人见她年纪虽小,说话却像炒豆子一般清脆明白,不由笑道,你这小娘子好会做生意。当下便依她推荐,各色挑了一些。沈眉便问要按怎样的份量来包。 “正是呢,都说你店里的散粉包得好,我正要请教。” “原是依客人需要,我家做了模子定了分量,免得临时加减用手捏来捏去,这方形的是三两一包;这圆饼形的是一两一包。” 那丽人略一沉吟,便爽快地说:“我先一样要三两吧。” 沈眉轻快地回道:“使得。那边有原先包就的,我现包给姐姐吧,这样更新鲜。” 丽人笑道:“哦,这粉,还讲究新不新鲜呀?” “是的呀,虽然有纸包住,那香味总会散失一些,也会吸收周围的味道,所以开了封越快用完越好呢。” 沈眉口里说着,手上便取出一个三两的模子来,丽人看时,却见是两寸见方的一个无盖四方瓷匣,匣中塞着一个四方瓷块,瓷块上有两个圆洞,大小可容手指。 沈眉右手拇指食伸进去,将瓷块取了出来,左手在抽屉中抽出一张粉蜡纸与一张薄白纸,将薄白纸放在蜡纸上,便用这二层纸将瓷块包将起来。 那丽人看得一愣,正要问包这瓷块何用,却见沈眉已将瓷块取出,放进旁边一个洁净托盘里;又将已包出折线与形状的纸,放进那瓷匣里,贴着四壁按实了,原来那四方形的瓷块只是协助成型的。 接着,沈眉捧出装着丁香粉的坛子,用一把银勺,将粉舀进匣中的纸包里,舀得满了,顿得实了,才将纸包继续包实摺好,只留出一个纸舌在外,然后将瓷匣翻转。 瓷匣的底面原来也留了一个洞,她用手指从这洞中将粉包推出来,从上面取走瓷匣,再把那纸舌翻上来用浆糊贴好,再用一张一寸宽的长条彩纸,把那方形纸包拦腰围了一圈,浆糊粘紧,便大功告成。 “这一包,便是三两了。”沈眉把粉包推向丽人,丽人拿起来端详,见粉蜡纸包就的一个方包,上面装饰了彩纸腰封,用工不多,却极雅致,笑着称果然有趣,怪不得姐妹们这几日都在传说沈家的粉好。 当下那丽人又吩咐,把方才说的那几样香粉也照样包了,再买了几封新出的洗脸用的八白散。回头见那同来的公子拘束地坐在一旁椅上,不知在那里呆想什么,她一笑,扭头又问沈眉家可有卖官粉,如有时取些粉锭来看。 沈眉说:“我家的官粉是从城北簪花戴家进的,虽是几个月前进的货,我家又重新漂洗蒸制过,姐姐可要看?” 丽人笑着说:“重新漂洗蒸制?一个粉锭子,竟还要费这麻烦工夫么,我倒要看看了。” 沈眉答应一声,先向后堂叫杏姑送两盏茶出来,才拿个漆盘,放上几样自家加工过的官粉锭子请丽人挑。 这时搽脸的官粉,最有名的都是从杭州进来的货,所以又称杭粉,但不管是哪一种官粉,都是以胡粉(实质是铅粉)为主要材料,加水做成各种块状,最常见的是做成瓦块状的或者砣状的粉锭子,使用时用水研开,或者是用小砚台来研磨。 沈家从戴家进来的粉锭自然也是这种样子。 但近日沈眉为了降低胡粉的毒性,将它们用水溶了重新漂洗蒸制,又加入更多的英粉以降低胡粉的比例,做好后再重新制成锭时,就顺便把锭子设计了新花样。 她用特制的小漏斗,将官粉锭子做成大水滴的形状,一个方形小瓷盒里装了两排十二个,每个都添加了不同香料,号称十二滴珠。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五章 谈脂论粉 丽人见了,笑得更甜了:“果然精巧,却是别处没有的。这十二滴珠,与我包五盒,我回去送人用得着。” 看了看沈眉又说:“可惜你小姑娘家家的不方便,不然隔十日八日就拿货到我们院里来,保证一见就抢光了。” 沈眉抿嘴一笑并不接话,却是拿出净色粉蜡纸,静静地替她一盒一盒地包起来。她早看出这丽人肯定是妓|院人家出来的,要说这时候,高等院子的伎人,比寻常人家的小姐,倒是更有教养和更会打扮,是沈眉喜欢的主顾。 丽人见她不答,以为说起院里的话唐突了她,赶紧转移话题:“妹子这手保养得真好,我们虽不做活,也不能够这么娇嫩呢。” 沈眉说:“不敢当姐姐赞,我家做的有好护手脂,做完活我姨娘必是要我洗手敷一阵的,姐姐若喜欢,不妨拿一盒子试试。”一面去后边取了一个小瓷盒出来,说是做给自己家里用的,还没有对外卖,请那丽人试用看看。 丽人谢了,回头对那公子招招手,见他没反应,又笑着喊了一声。 那青年公子本来一直僵坐在一边呆看,这时才如梦初醒地跳起来,赶着过来结账,惹得两个女子又是一笑。 沈眉取了两幅大红织锦的包袱布出来,把香粉包与官粉盒子分开两处,分别包好,她在后世曾经专门学过日本风吕敷的包法,虽然二三十种包裹法已忘了一大半,但剩有五六种也够她对付着用了。 那丽人不禁笑道:“你们店倒是大方,这上好的织锦,拿来做包袱皮。” 沈眉心想,我会告诉你这是用我那作废的嫁妆被套剪出来的吗?嘴上却对那丽人说:“这是给买得多的贵客专用的呢。” 临了她又取出一个做成柿子形的粉扑子,粉扑子上的捏手是一颗空心银珠,再取出一个生绢做的香粉囊,都给丽人看了再用纸包好,连自家的宣传单张一并放进包裹里去。 她手上忙着,嘴上也没停,一边就说:“这粉扑子送与姐姐,这香囊里已装了香粉,洗浴后直接拿来扑身便好,都是我们店里新想的花样,请姐姐试试好不好用,好用时多替我们宣扬呢。” 丽人是行院里当红的人物,千金缠头也见惯的,自是不把这些小便宜放在眼里,心下却也暗赞这店家果然极肯用心思取悦客人,怪道生意不大,近来在姐妹行中却颇有些名声。 沈眉说罢,将两个包袱递与那公子,公子伸手要接又不好意思接似的,三不知的手指就正好碰到沈眉手上了,他顿时像被火烫地缩了回去,倒吓得沈眉险些失手将包袱丢下,她忍着笑,将包裹改为从案上推过去,说道:“公子小心,这包袱怪重的。” 那公子绷着脸,生硬地接过,倒像是怕人抢硬夺了过去一般,沈眉心里暗叹,枉他长得眉清目秀,可惜这副好皮囊了。 丽人咬牙忍笑,自行先走出去,那公子落在后面,又回头偷偷看了沈眉一眼,沈眉忍不住,故意促狭地冲他一笑,他顿时红了脸,急急抢步往外走去,偏生一头撞在丽人后背上,丽人嗔笑着道:“公子,回魂啦。” 沈眉目送这对古怪组合上了马车离去,才敢笑出声来。那公子不上二十岁的年纪,生的温柔腼腆的斯文样儿,这样的雏儿也会上院里人家去,真不知是他嫖人还是人嫖他。 两日后的下午,那丽人又出现了,这回她是自己来的。 这天她穿的是玉色暗花裆裤,大红抹胸外罩着玉色绉纱对襟长外衫,胸前用玉环扣紧,打扮得甚是清凉飘逸。 进门问了好,赞了沈眉前日卖给她的货物几句,她便问沈眉家中可有女性长辈在,沈眉虽然觉得有点奇怪,还是说:“有的,我娘亲在的,姐姐要见?” 丽人点点头,沈眉便去请了吉姨娘出来。 姨娘听女儿说,是前日那位一口气买了七八两银子货物的院中女子来了,要见家中长辈女眷,她却隐约猜到是为什么,脱了工衣,略为收拾了头发便出来。 丽人见了姨娘,虽然小家主妇,却也容止有度,便先施了一礼,说:“我是南斜街恒春院的郑念念,在你家买了货物甚好,因为还有事请教,怕只有小娘子一人不便,才请长辈出来一起说话,休嫌亵渎。” “原来是郑行首,请进内堂献茶。”姨娘口里说着,便将人让到二堂坐,对郑念念大大方方主动表明身份,倒是有点好感。 姨娘近来在瓦子那边招揽生意,自然听说过东京最有名的几位妓|女。这南斜街和北斜街相连,是城东最著名的高级妓|院一条街,恒春院又是当中的矫矫者,郑念念又是恒春院的当家头牌花魁,称呼别的**为“行首”是客气,称呼郑念念为“行首”,那是实至名归。只是没想到她竟会找上自家门来买东西,却是奇了。 她是过来人,明白郑念念因为自己是院中人身份,沈眉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只有两人交往,怕对沈眉名声不好,又怕沈眉家人有看法,所以才请自己也一并在场,这却是郑念念知礼的地方,也是她生性善于替人着想。 郑念念先向姨娘赞了前日买的香粉极好,那官粉锭子也做得有心思,然后才说:“我此来要请教,往时买的香粉也有说是麝香沉香的,却总不能像你家的味道醇正,且又做得比别家的洁白,是你家有秘方不成,还是别家有假冒……你莫见怪,因为这香粉是我家平日大宗采买的,所以想着问个明白,如是合适,竟要在你家定做。” 姨娘听说是为这个,才松了一口气,望向沈眉,沈眉便说:“这个么,我倒猜到是什么缘故,姐姐听听我说得是不是。” 见郑念念点头,她便接着说:“我家这辟汗香身粉,是用二三十个麝壳,把粉装在麝壳内,密封放置一天一夜,才将粉倾入罐中储存,这样自然把麝香味道吸得极好,粉里其实没有麝壳。那麝壳留着,又可接着放入第二批香粉。别家做香粉,是取一点麝壳捣成末,和入粉中,因为用量少,所以香味不浓,又有那麝壳的腥味在内,所以会有差别。” 郑念念还是头一次听见,新奇不已,又问:“还有你家的粉特别幼白,不似别家总有些灰黑色杂质,这又是何故?”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六章 香粉定制 沈眉笑了,说:“这个只是小技巧,不过多费点工夫而已。这款香粉总共用了十四味材料,当中凡是白色的,便一起磨成细粉;凡是颜色较深的,便只是粗研一下,然后用双层的丝绸做成锦囊,把深色材料放进囊中,再放在一个大盒子里,细粉盖在锦囊上面,封实了放足七天,药味吸足,又不会染到那青黑色。” 郑念念说:“原来如此,这样你家的粉要比别家贵多少?” 沈眉望向姨娘,吉姨娘笑道:“我家的粉并不比其他店贵,一来我们的贵重香料消耗并不比他们多,二来我们全部自做,成本比他们从南边进货其实还要低,卖一样价钱我们已是有利了。” 郑念念笑道:“我那日回去,叫我家妈妈算账,正奇怪这粉卖得不贵,还以为你们是攀主顾,故意卖得便宜了,还送那许多东西给我。” 沈眉正色说道:“主顾自然是要攀的。前日的货物,香粉总价不高,却有利润,那粉锭才真的没有赚头,因为想着把存货销完就算了,所以都是扣着成本价卖的。” 郑念念见她们说话直率,想来是真心和自家做长期生意,便一口许下这辟汗香身粉,今年只在她家进货。 沈眉和吉姨娘起身谢了她,郑念念连忙回礼,又说:“另有一说,这麝香粉甚好不用说了,丁香粉和茉莉粉其实是我心下更喜爱的,以你家的手艺与诚信,自然要比别家的好,为何我回去闻起来反而不太觉得怎样?” 姨娘不解地看了看沈眉,沈眉却没有压力,她问:“姐姐可是平日喜欢沉香?” 郑念念奇道:“正是呢,你如何得知?” “姐姐现在身上便带得有好沉香。”沈眉自信地说。 郑念念面上讶色更甚,她从腰间的绦环上解下一个锦囊,打开时,里面又有一个小玉盒,打开玉盒,才见里面有几星沉香,她吃惊道:“这样你也闻得到?” 沈眉轻轻做了个鬼脸:“姐姐莫笑我,我这鼻子灵得像狗鼻子呢。” 郑念念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道:“这是别人求不来的天份,你做这香粉一行,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沈眉接着说:“姐姐素日想来多用沉香,同一日又买了那含麝香的香粉,这些都是重味的。丁香和茉莉的清香,便显不出了。所以我家做粉,凡是有丁香茉莉这些花香的,便不再用沉、檀、麝、脑这类浓香。” 郑念念点点头:“怪不得,是我一向自误了。” 她又转向吉姨娘:“如若要请你家,专门替我家做某一样香粉或是洗面药,却是否方便?” “果然来了!”沈眉心下暗喜,她一向想着自己做香粉,最理想的状态莫过于接受私家订制,这样便可彻底与其他同行错开定位了。 看姨娘时,也是面上露出一丝喜色,道:“果真如此,是我们的荣幸,哪里会不方便。” 自那日起,郑念念果然写了张清单着人送来,上面写了每月用多少香粉,多少洗面八白散,多少澡豆丸子,叫每月分两次、逢初二与十六这两天便送来;又说定每次送货,便将上一次的货款结清。 虽然也是赊购,这个周期却极短,又是买得多的,已是十分好的客人了。 虽然约好定期送货,但郑念念仍是不时光顾沈家,有时亲自来,有时命行院中的仆妇小厮来,在沈家铺子里大手笔采买各种货物。 沈眉见她买得太多了,心想不知她是送人,还是说妓院中这些物资消耗本来就快。她自己却知道,这个年代,护肤品的原料多数是有机物,又不是在无菌环境下生产的,保质时间有限。 所以,在和姨娘商量过之后,沈家专门印制了小签条,在上面写明生产日期、在多长时间内用完为最佳,附在产品的外包装上,交货时特别郑重提示买家注意时间。 同时,沈家也坚持,包装上以一包三两为最大上限,以免香粉包被反复打开后,增加被污染的机会。 在保质期和防污染的问题既然打开了思路,沈眉举一反三,弄出更多东西来。其中一样,就是护肤小工具的清洁问题。 很多女孩,买很贵的护肤品,却舍不得买高品质的清洁棉,有了一套名牌粉饼,那个小镜盒跟粉扑就舍不得丢,这种状况,她在后世见得多了。 所以现在,她在客人买整罐整盒的东西时,包装里必然附有粉盒定期清理建议;客人买香粉兼带买粉扑子时,只要量比较多,她一定送一个粉扑子的替换装,同时附上建议定期更换粉扑的提示小签条。横竖羊毛出在羊身上,现在她家的产品有利润空间,售后配套一定要比别家好。 这些小动作,在沈眉看来,是理所当然,但是郑念念发现了,就觉得沈家果然不愧是有名的沈老实家,生意做得本份诚信。而沈眉做的这些小签条小贴士,也让她觉得,这小姑娘别有一副锦绣心肠,与众不同。 如今两人已经比较熟了,郑念念便提出,不妨试做些从前没有的东西,沈眉想,这不就是VIP客户的高级定制吗,这事好啊,是我们铺子上新台阶的新挑战啊。 郑念念的第一个要求是,做一整套以茉莉为基调的护肤品与化妆品,从化妆粉、傅身粉到面脂唇脂头油都要,但是沈眉知道,娇弱的茉莉花是经不起高温煎煮的,香味根本留存不来,所以并不适合用来做唇脂和面脂,除非她想到更好的提取茉莉花芳油的办法。 郑念念听明白了是工艺技术所限,立刻将要求改为“制作茉莉香型的全套香粉与妆粉”,并且保证每日使人送足够多新鲜茉莉花来。 果然和懂行的人聊天就是愉快,沈眉根据商定的结果,调试出以茉利香味为基调、用少量的零陵草和甘松来使之丰满的香型,制作出化妆用的白|粉与红粉、夜间扶肤的敷脸粉、与浴后扑身的爽身粉。 每一样,她都先小量的调试出一点,郑念念回去试用过,回来报告试用结果,然后再改良,再调配,调定了,就把配方记录下来,才做出足够一个月用的量。 让郑念念更满意的是,沈眉在内堂里边客人不到之处,另外开了个柜子,放她定做的货品,绝不会把和她一起开发出来的产品,用于公开销售。 虽然既使沈眉要卖,她也不会介意。但沈眉理所当然地表现出“这些只属于你”,却让她对这小姑娘刮目相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七章 小院听蝉 转眼时间已到六月,天气最是炎热,客人也少了,这日郑念念又来到沈家,又提出要见吉姨娘。 自从两家订了长约以后,她每次来都只找沈眉,这日又要见长辈,想来又有什么话说了,所以吉姨娘还是略为打扮了才出来见她。 原来郑念念是为准备七夕节送礼给人,专门来找沈家订做一批香粉与粉锭等物,因为要送给贵人家,货品名色与包装都有讲究,恐怕要不时调整,所以她希望吉姨娘能带着沈眉,去她家里做。 见吉姨娘神色犹豫,她连忙补充说,不是去南斜街恒春院,而是去她的一个私宅,而且保证这个期间,不会有闲杂人等打扰到沈眉。 相识以来,郑念念一直很低调但友善地照顾着沈家的生意,所以姨娘想了想,还是该去。 再说了,自己本来也就曾去勾栏揽活,沈眉也不是没有见过这些江湖女子的,将来也迟早要与她们打交道,倒是趁早带着她去面对更好,何况郑念念特意选在了私宅。 于是,姨娘谢了郑念念的细心,与沈眉即时收拾了些随身动用的东西,先去郑念念家看是何情形,叫杏姑跟着,坐了郑念念的车一同出发。 车子一直向西出了梁门,再折而向着西南方去,到了外城的新郑门边,有一片杨柳遮阴的住宅区,车儿驶进其中一条巷子,巷子内,一路上虽有些门户,却都静悄悄关着,想来是大户人家的后门。 一直到巷子尽头,眼前只见一个月洞门,上面写着“听蝉”两个篆字。 进了月洞门,是一个不大的花园。 这月洞门原是开在花园西墙最北端的尽头上,左手边就是花园尽头的北围墙,距墙脚不远下,种着一排四五株大柏树,树荫一半伸向墙外,一半覆盖了墙内约有半亩地,这树荫下一片平地都铺了青石,方便行走。 此时树上蝉鸣个不了,树下却随意设了石桌石椅,又有一张凉榻,上面丢着一把蒲扇,望去倒是有点暑天纳凉意味。 月洞门右边,两丛桂花遮着,是一个草棚,内里放着锄铲盆桶等花工动用之物,再过去,沿着西墙砌了一排排高低错落的花架,架上茶花、菊花、瑞香花、牡丹花,诸般都有,有一架上面竟然全是茉莉,这花在后世极普通,此时却是北方难得之物,沈眉也不禁惊叹了一声。 “怪不得姐姐专点要做茉莉花香的,原来不单是知音,也因为你家难得有这许多。” 郑念念笑道:“这也不值什么,这花运来时虽然矜贵,好在分盆移植却极容易成活,你要,回家时带几盆回去。” 花架以东,是一个小小人工湖,水中养着几般鱼儿,围着湖的一圈都铺着木栈道,南、西、北三面又分别架了小小的木桥,通往一个八角湖心亭,湖心亭八面都大开着窗,内里有屏风台椅,香炉香几,想来是四季雅集之所。 湖的东边,是一片湖石造景,高高低低立着几大块孔洞玲珑的太湖石,石旁随意植着几本芭蕉与虞美人,又稀稀落落种了几竿翠竹,沿湖设了矮栏杆与脚灯,又有一条石硧路,曲折向南再折向东侧。 吉姨娘与沈眉一边看,一边赞赏,这花园不大,却甚是疏朗有致,不比一些小花园一味强调曲径通幽,反而阴森小气。 郑念念这时才向她们解释,这里原是黄太尉家东花园的北段,他把来隔断成独立的小花园,借给郑念念做了私宅。 黄太尉年纪大了,风月之事早已经不兴了,只是赏识郑念念,有时遇着风清月朗,或是佳节良朋相会,便会提前一天约定郑念念,在这小花园与湖心亭酬唱一天半晌。 郑念念年纪渐长,银钱又赚了不少,又有了京城贵人撑腰,已渐渐有了与鸨儿分庭抗礼的资本。 只是一时没有合适的从良人选,又没有亲人可以投奔,眼下仍依附着鸨儿李倡姥,她的号召力强,也能替李倡姥挣钱,所以李倡姥也不敢太过管着她,她也比较有挑拣客人的自由。 众人顺着湖边石子路迤逦而行,到了花园东墙,又有一个小小月洞门,进去却是一个穿堂,当中竖着一架美人屏风,绕过屏风,后面一个过厅,厅东面一排落地隔扇门,推开当中的两扇推拉门看时,门外是一条抄手回廊,木板铺就,想是日日有人擦洗,所以极干净。 回廊下就是一个花园式的大天井:右边一半碎石铺地,种了一大株石榴,花下放了几张小椅子,一张矮桌;左边那一半却是杂草青苔任意生长,中间堆起一个小土坡,坡上立了一块湖石,上面刻着“蕉鹤”两字,湖石旁种有几丛芭蕉与几棵矮松,松下两只仙鹤正在打盹。 沿回廊向左手边去,是通往茶房、厨房与佣人住的小院。 郑念念带着她们往右手边去,将到尽头无路时,右边一个小小门廊进去,一条木楼梯通往二楼,楼下却有两个小小房儿,想来是值夜的仆妇丫环住的了。 上得二楼,眼前豁然开朗。平台之上,楼梯口以南的空间稍小,东南角是两明一暗三间极整齐的房屋,就是郑念念的闺房了,离此不远,西南角又有一排三间厢房,门儿掩着帘儿遮着,想是未有人住。 郑念念道:“我已吩咐将这三间房收拾好了,可以在这里开工,如你们一时不及回家,也可以将就过夜的。” 楼梯口以北的空间极大,先是一个极宽阔的过厅,设了几副坐具,当中又有一张大案,摆放了花瓶香炉等物。 过厅往北,是一个南北走向的长方形的大厅,西边与东边均是整面墙都开着窗,极是明亮透气,地下满铺着红毡氇,顶上一排过去挂着五六盏穿珠大宫灯,沿东西墙设放着马吊桌子、琴架、画案等物,想来也是招待客人娱乐之所。 沈眉相形度位,走向西边的那排窗口,发现这边果然正对着湖心亭的花园景致,再走到东边的窗口向下望,则是对着那个“蕉鹤”天井。 这处住所如此精致,分明是专为闺阁所设,而且看样子也非一时就能建成的,却也奇怪那黄太尉有这样心思,建了房子不住,若说是黄家小姐们住过的绣房,则又没有再借给伎人住的道理。 郑念念极会揣摩人心,早已看出她们疑惑,便婉转地向她们解释道,黄太尉精心修筑这处小院,原想着要金屋藏娇以娱晚景,无耐好花难留,红杏出墙之事却是难免,再加上年纪一大,也没了心思看莺莺燕燕争风吃醋,便都把来遣散了,现在却便宜了她。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八章 官粉有毒 看过花园与绣楼景致,姨娘带着沈眉与杏姑,把各种物件先安置了。郑念念陪她们坐下,叫小丫环去请刘妈妈来。 她解释说,这次制作脂粉礼品,她家便由她自小的贴身仆妇刘妈妈做总调度,从中协助沈眉等人,有什么要用到的,可以先写着清单,都交给刘妈妈准备。 那刘妈妈一上楼,便把沈眉吓了一跳,她年纪估摸着也不到五十岁,眉眼口鼻倒也说不上好看不好看,只是双颊各有一大团青黑斑,看着甚是怕人。 好在这刘妈妈见惯别人这样表情,也不以为意,福了一福与她们见礼,抬头时满面笑容可掬。 沈眉认真看时,她那面上两团青黑不是画成的,不是生就的,倒像是有人把煤渣揉进她脸皮下面,泛出那青不青、黑不黑的灰黯来,中间处颜色乌青一些,边上一圈圈变浅,越往外,越变成斑斑点点,渐至于无。 “这是我从小在勾栏时便开始照顾我衣食起居的刘妈妈,她这脸是年轻时劣质官粉用得多搞坏了的,好在她看得开,大家都叫她丑婆婆,她也不生气。”郑念念轻声细语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当日说起自家的官粉是重新炼制的时,郑念念非赏感兴趣的样子,想来她们也是知道官粉容易引起皮肤中毒的。 刘妈妈倒是对议论自己的脸不仅不生气,还很有兴趣研究似的,接口说道:“正是呢,年轻时家里穷,什么都不懂。我这脸儿初时发暗,我还不知死,下死命用那官粉遮掩,谁知越遮越黑得厉害,后来只要一沾着胭脂,整张脸便立时发黑,我才再也不敢往脸上施粉了,却是已经晚了。” 沈眉同情地点点头,说:“我也是听姨娘自小教导,才知道官粉与轻粉都不可多用,另外,那朱砂与轻粉一样,都有水银,也是会中毒的呢。” 郑念念奇道:“你说朱砂不可用?医家还用来入药呢。” 沈眉说:“我因为做这香粉,也看了一点医书,那抱朴子上说的,朱砂一经炉火炼制,是有毒的,所以我自己猜度着,竟是不可多用,最好是不用。” 刘妈妈便念了一声佛,道:“如果人家做脂粉,都似小娘子这般小心替人着想就好了。” 郑念念却是有点失望,说:“我原先想着,近来这簪花戴家的桃花粉很多人买,贵到一两银子一盒,还供不应求,不如咱们也仿制一些来送人,咱们做的只怕比他家的好,起码不会有这股子腥味,如今说朱砂不宜用,却是做不得了。” 沈眉笑着说:“不用朱砂做桃花粉也容易,用胭脂花的汁子也可以,紫矿也可以,茜草汁也可以,替代品极多的,而且也用不着一切腥臭的材料,咱们做的,只怕比他还好。” 郑念念说:“只是世人都认定那光明砂既是上等朱砂,必定是贵价的好东西,所以被迷惑了。” 沈眉说:“不过是标榜着用了许多贵价的东西,咱们也少少地添些珍珠、金箔,只要是贵的又无害的便好。” 郑念念一听,用金箔这个概念却好,大家公认是仙家养颜长寿用的,而且说出来也显得极贵重。 当下郑念念定下了要做这加金箔的金妆桃花粉,又突发奇想,要做多一样添加玉屑的玉露桃花粉,沈眉知道,这是借用了汉武帝承露台的典故,汉武帝听信方士的话,认为仙人服食拌了玉石碎屑的甘露,可以长寿。 从金妆而到玉露,沈眉心里想,这位郑姐姐倒是很会举一反三,不来跟我做同行可惜了。 横竖这桃花粉的效用不在这些东西上,沈眉便都依着郑念念说的,写出了配方。 郑念念接着提出,自己已买了许多杭州出的上等官粉回来,要做那十二滴珠粉锭的改良版,又说要做些好的唇脂,新香型的香粉,还用夜间敷面用的面药。 沈眉都一一记了,说今夜回家去配好方子,郑念念又半开玩笑地说,要学着自己做胭脂和妆粉,沈眉也笑着答应了。 吉姨娘见她们两人商定了要做的品种,便提出,这做香粉和面药要用到的英粉,现在才来现做恐怕来不及,不如直接从沈记调一批过来,郑念念点头称谢,说这样更好。 姨娘因为来时只收拾了量具、工衣等轻便之物,此时便先打发杏姑回家去,将英粉、各色大小筛子、杵臼、加热工具等粗重工具备好,连夜叫人送来,又请郑念念这边先准备大小容器、香料、药材、香麻油等物,明日她们一早过来就可以起手做了。 分拔已定,见日色转西,暑气略减,郑念念便邀众人去湖心亭坐,那湖心亭设计得四面通风,远远的均能见到大树,北边有大柏树,东边有芭蕉与竹,南边种了梅,西边种了枫树,四季均有景可赏,亭内地板下铺了地龙,冬日烧起火来,便可来亭上赏雪。 此时虽是盛夏,那亭上却南北扯风,便不觉得甚热,郑念念又叫人送冰镇绿豆水来吃。 少时,刘妈妈果然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一起送来,她自己捧了一个瓦罐,小丫头则提着个小桶,里面装了几个碗与汤匙,上来分舀给大家,郑念念说这里没有外人,叫她二人也一起坐着吃。 那小女娃虽小,却生得眉眼如画,一头黑臻臻的好头发,束成双鬟在两边,分别用一串茉莉花串束着,穿的衣服款式竟与郑念念相仿,打扮得小大人似的,甚是有趣。 沈眉心想,这算不算虐待童工啊,但是见她拿着小桶也不费力,面上笑嘻嘻的,显然对于参与到这次社交活动来甚是开心。 郑念念对沈眉说:“这也是好人家女儿呢,家里大人坏了事,她便被官卖到教坊,又叫人卖到我原来那个班子学唱曲,刘妈妈遇着便带了来见我,无事时我也接她过来玩。” 沈眉听说,见那小丫头面上仿似不以为意,倒有点心下惨然,叫她到身边,慢慢问她姓名年纪,她说:“我跟着刘妈妈姓刘呢,念姐姐给我起了名字叫英英,娥皇女英的英。”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九章 雏伎英英 英英貌似不以为意,但明显也不愿多讲身世。 沈眉见她不肯讲自己原来的姓名,也就不追问了。见她人儿小小的,却爱打扮,点点大的手指头,指甲上也学大人搽了凤仙花汁,倒好笑起来,说:“郑姐姐你看,她虽小,却是会打扮呢。” 英英却说:“明年我就能登台演出了,不学打扮,到时候不好看呀。”众人听了不由都笑了。 “你可会演什么呢?”沈眉把她抱在自己膝上坐着,一手拢着她的头发问 “我会打鼓,念姐姐都说我打得好呢。”英英扭着自己手指头,虽然略有不好意思,却是红着脸夸了自己一下。 “你喜欢打鼓么?”沈眉又问。 英英用力点了点头说:“嗯!原来她们叫我学唱歌、学说书,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花鼓,打起来可带劲。” 说时她从沈眉膝上爬下来,站出去当着众人的面,有节奏地比划了几下,姿态甚有自信。 沈眉看得目瞪口呆,瞧这,让人说什么好呢,果然百样米养百样人,每个人都有自己会做的事吧,看来她真是天生要吃这碗饭的吧。 好像看出她在想什么,郑念念轻轻地说:“我们这样的人,落到这种地方,再不努力争个出人头地,就不知要流落到哪里去、怎样受人轻贱了。” 日色渐渐西沉,一阵晚风刮过湖心亭,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次日清早,吉姨娘带着沈眉与杏姑自行坐车去听蝉园,郑念念习惯夜生活的,此时自然未起身,沈眉她们是知道的,也不以为意,由着刘妈妈接她们进去,洗手净面换上工衣,自行准备开工。 母女两人算了要做的品种,计划了一下时间进程,便跟刘妈妈商量,今天咱们先整治那官粉,将它们先精炼起来。 炼粉的过程其实是有毒害的,所以沈眉拿出她们家制造的“沈记口罩”,给自家三个人和来帮忙的刘妈妈等人戴上,这口罩仿自后世的医用口罩,用多层细棉布和抽纱料子做成,为了让戴上的人舒适点,还有薄荷水熏煮过。 郑念念买的杭粉足有三大升,吉姨娘先用个大盆,盛了半盆已澄净了的井水,然后把粉倒进去,用大木勺顺时针不停搅动,杏姑和沈眉在一边,用大公鸡尾羽扎的小扇子从水中掠起粉来,收集到一个大白瓷碗里,直到粉基本捞尽为止。这个过程,其实是为了去除易溶于水的醋酸铅。 然后,姨娘让刘妈妈取十个生鸡蛋来,只要蛋白,将十个清蛋清和大碗里的官粉一起搅匀,再用另一个大碗紧扣起来,再上灶蒸。 蒸的时候,碗的外面还要用五升米把它严严实实地覆盖起来。一直蒸到米都变成青黑色了,大家心里上认为毒气都转到米上了,才算蒸好。这种方法有没有用其实值得探讨,纯粹是因为古人对米有一种迷信,认为它可以解毒,可以避邪。但不管怎么说,在这个过程中,被加热了的铅毕竟是挥发掉了一部分。 蒸好的粉又要重新晒干,加上适量的英粉重新研磨,然后再反复过筛和多次研磨,这种手工着实费事,所以加工过的粉锭卖得贵也是有道理的。 郑念念起床见到这个工序,倒是颇感新鲜,还想自己上来帮忙,沈眉摆摆手叫她不可过来,然后才跟她讲这道工序有毒,她没带口罩又做不惯的,尽量远离一些,有这空闲还是想想这粉锭她想整什么新花样吧。 郑念念见她如此,便也不再坚持,说道:“那十二滴珠好是好,只是我前几次已送过人了,你还有什么新鲜的样子呢?” 沈眉便说:“你可曾准备好装这些个粉锭的盒子呢?” 郑念念叫人搬了一堆金的银的瓷的盒子出来,沈眉挑了几个比掌心略小的椭圆形瓷盒出来,说:“我想比着这个瓷盒,将粉锭做成鹅蛋形的,形状也大方,配个小竹刀,用时刮下粉来用,可好不好?” 郑念念想了想,这样子却是从未曾见过的,揭开盒看是可不就像里边放了个鹅蛋?倒是有趣,便说:“不要竹刀,配了小银刀,送人好看。” “此时如果叫银匠做模子,要多久才能得?”沈眉忙问。 郑念念便笑了,要说她们艺伎行,除了和脂粉行,就是和绸缎行及金银楼的交道打得最多了。她说,这么简单的模具最多两三日肯定做得出来。便叫人去城东界身巷花家银楼,请花老板过来。 果然,花老板一口应承,后天便能交出鹅蛋粉的模子,三日后小银刀便都能做得。 沈眉想一想,又说:“往时这粉都是白的,做得大块时,看着会有点发青,我想借你家的凤仙花用一用,调成淡红的如何?” 郑念念拍手说极好极好,我也可以玩一玩,便真的带着她,去采了许多凤仙花来,叫了英英一起来耍。吩咐厨房烧热水,淋草灰,澄出一碗淡黄色的碱水,她们接了来,用小勺滴在那摘下洗净的花瓣上,石臼里舂出花汁,布袋滤去渣滓,用明矾澄清了,才将这花汁加水调在在官粉里,晒干了果然是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浅粉色,再重新研成细粉。 银模子送来后,就用净水和着这细粉,用模子做成一个个粉嫩粉嫩的鹅蛋粉来,装在天青瓷的盒子里,果然好看。 剩的花汁,沈眉便用来调那桃花粉用,她对郑念念说:“你看,淡红色其实很容易调出来,不是非用朱砂不可,而且也不难做,便是唇脂,也可以用这个来做呢。不过这番我准备了紫草,唇脂与面脂倒用不着它了。” 在炼制官粉的次日,沈眉便开始用各种香草将麻油熬成了香油,又慢慢加入了丁香、苏合香、麝香等香料,小火慢煮了两天,便成了传说中的甲煎香了。 第三天天未亮,趁着气温不高,她便将黄蜡和紫草逐一放进甲煎里面去,彻底煮化以后,捞出渣滓,再用小漏斗慢慢倾注到郑念念事先准备好的一个个小玉盒子里,中途又用极细的筛子筛了些贝壳粉末进去。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章 名声初传 郑念念起床时,见到的便是化妆榻上整整齐齐一排小玉盒,里面是摊凉了的呈现出紫葡萄颜色的唇脂,散发着浓浓的幽香。 她拿起其中一盒,用小指轻轻刮起一点,小心涂注到自己唇上,只觉得芳香四溢,取镜照时,那颜色并不是紫红色,而是淡淡的红色,还微微泛着珠光,心中欢喜,说,这个唇脂好,想来东京城中再不能有这般精巧了。 沈眉与姨娘在听蝉园忙了五日,把郑念念要的东西都做齐了,郑念念不顾她们苦辞,重金酬谢了。果然,光是那金妆桃花粉与玉露桃花粉两样化妆散粉,还有那鹅蛋粉与紫草唇脂,就已令她今年的节礼出尽风头。 因为七夕节的拜祭之物,除了花果、点心与摩合罗公仔,这女孩子用的全套化妆品,也是大户人家必备的,郑念念的礼物又好看,又好用,竟是人人得了都爱不释手。 许多贵家豪门与平日往来的商家收了她的礼,事后都来打听这些脂粉是如何得的,郑念念便趁势出力推荐了沈眉及沈家的洗面药铺子。 结果七夕未到,沈老实铺子里有限的货物几乎被人买了个干净,正想着干脆歇过节再开工吧,谁知又有些人家要学郑念念,请吉姨娘与沈眉上门去与她们做,她们实在是没有时间再上门了呀,推辞不得时也只能接下订单来,在自家铺里替人加班加点地赶工,简直是忙个不了。 这一日,沈眉一家正在忙得焦头烂额,却有人不识趣,摸上门来了。沈眉去铺前招呼,看来人时,清清秀秀,腼腼腆腆,未语先面红,原来是那日跟着郑念念来过的呆公子。 说来郑念念有一个好处是从不背后议论人,自那日之后,她再没和呆公子一起来过,也从不提呆公子来历,沈眉自然也知趣不问。所以此时虽然面孔是认得,却不晓得他是那一位。 那位公子倒也斯文,只是说话不爽快,吞吞吐吐半日,才说要买那日郑念念买的粉,又要一样的包法。 沈眉左看右看,这位都不像是用得着那粉的人,只是不好赶他出去,便回他说,那粉已是卖光了,只剩得一样避瘟粉,是预先包装好的三两装,如要时,还有一包。 那公子便问:“可是小娘子亲手包的?” 沈眉没好气地说:“自然是我包的,难道还有丫环替我不成。” 谁知那公子竟不以为忤,欢欢喜喜地买下来,揣在怀里去了。沈眉呆看了半日,觉得自己方才好像是说错了什么。 “看不出啊,虽然红鸾星亮都不亮,烂桃花倒是说开就开。” 这天晚上,沈眉照常做梦去阎罗王那里上课,老老实实对着神农本草抄书,跟着山海经画妖怪,一边忍着阎罗大叔的揶揄。 那天那个呆公子,此后几乎每日都来,每回都想方设法要买一样香粉,指名要沈眉替他包粉,虽然他说是替人买的,沈眉傻了才信他说的,连姨娘都看出他不对来:“这呆头鹅是怎么回事啊,阿眉,下次只挑最贵的东西卖给他。” “哎呀,背后嫌弃客人可不好。”说这话的肯定是沈老实。 好在这呆公子虽然呆,却也不猥琐,每回来了,也是偷偷摸摸害害羞羞的,随便要一种香粉,随你说要哪一种、叫价多少钱,都绝无意见,只要看沈眉包好了,他乖乖付了钱便闪身走人。若说是买去讨好女人,则这种神出鬼没的频率也实在不像,再说了,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可能是风月老手。 沈眉倒是猜测过,他是不是有某种恋物癖,专喜欢胭脂香粉,要背着家里人偷偷收藏的,就像大观园里那个贾宝玉表哥一样。 一想到贾宝玉,沈眉不禁一阵子恶寒,好吧,那一世自己竟然爱过他,真的很没眼光,话又说回来,那宝玉在调脂弄粉上倒是小有天份,值得借鉴学习,他发明了用玉簪花棒里来盛香粉是吧,这个可以有。 夏天正是出玉簪花的季节,她一时玩心大起,真个找了十枝未开放的玉簪花,在花筒里灌了雪白的香粉,用线扎紧了,整整齐齐放在一个瓷盒里,再买了盒七夕应景的油面果子,一起叫人送给去郑念念。 原来只是想博郑念念一笑,没想到她竟然亲自上门来了,这也太多礼了吧。 迎出来才发现,这一次她不是独自来的,而是带着一位中年仆妇,指名要见吉姨娘。 又见姨娘啊,又是有什么事了,沈眉都已经有经验了。 头上简单的通草花首饰和身上的布质衣料显示来人的身份是仆妇,但那端正的站姿、衣服的熨烫褶痕,说话的礼貌语气,却无一不在表明着,她来自大户人家。 “与奶奶见礼了。我是秦王府的内院管事妈妈温氏。”来人客客气气地欠身为礼。 秦王府? 吉姨娘脑子里快速扫描了一下她储存的京城贵人资料。 当今皇上的御弟,秦王赵廷美? 据说这位与他的两位皇帝哥哥不同,是不会打仗的,只爱与文人交往,但是不知为何,娶了个勾栏出身的女子,正妃张氏病逝后,还抬举她做了继妃。秦王府来人为何是郑念念带路,莫非这秦王妃竟是和郑念念做过同事,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不敢多想。 吉姨娘心中嘀咕,面上并不失礼,请了温妈妈与郑念念进内院奉茶,待沈眉亲自送上两盏果茶与二人,姨娘才请教温妈妈的来意。 温妈妈倒不罗唆,说:“贵宝号的生意忙,不敢耽搁沈奶奶时间,我便直说了,王妃听说沈家做得好香粉,想请府上这位小娘子,到王府住三五日,教导王妃身边几位姐姐,学做些胭脂水粉。” 姨娘正待谦逊推托几句,刘妈妈又说:“王妃说,郑姑娘送的唇脂与妆粉极好,听说便是府上这位小娘子做的。正好今年府中小郡主头一次乞巧,要全套上好的脂粉,所以才急着请沈小娘子帮忙。” 话说到这份上,不去的话,便是连郑念念都要不落好了。 (收到通知,今天会上青云榜,感谢不嫌弃的你们。晚上还有一章。)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一章 王府相邀 (收到通知,今天开始可以上青云榜了,碧玉以前都是买实体书的,在起点女生混得少,所以认得的人不多,请书友们多支持指导啊……拼命码字存稿,今日起开始每天加更啦) 王府的马车等在外边,吉姨娘只得命人请沈老实来,与他说了备细,沈老实自然不敢不允的。姨娘帮沈眉收拾了不多几件洗换衣服,又带了几样日常趁手的工具和应用物件,沈老实便把她送上车去。 马车辚辚向东驶去,到了朱雀大街还继续向东,又过一个十字街才转向北,沈眉推测,秦王府是在大内与丰乐楼之间的地段。自己家不是没想过,与大户人家做成生意,只不过没想到第一个直接打交道的,竟是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王府。 她无意遇到秦王不止一次了,没想到今日王妃请她,自己的贵人缘不要太好了啊,一时想起了璩秀秀也在秦王府里,更是高兴不起来。 如果沈眉知道,秦王妃的邀请竟是与她贪玩送了那玉簪花去给郑念念有关,不知会不会后悔这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原来,郑念念见了她送的那玉簪花粉,也觉得好玩,便也有样学样,做了一盒亲自去送给秦王妃。 秦王妃见了,问了来龙去脉,知道是沈眉做的,便一时触动了。 王妃与郑念念本是微时相识,自幼便共患难的,虽然后来命运不同,王妃却不肯弃了贫贱之交。京城贵妇当面不说,背后却多有议论她的,她也不理论,只是无事情愿与郑念念说话。 只因这些日子,她常听郑念念讲沈家的东西怎么好,试用过也果然甚好,七夕做的礼品装更是精致。而反观府里,采买的许记胭脂一次差似一次,近日来的差不多竟有一半不能用,特别是这个七夕,五岁的小郡主头一次乞巧,为她准备的水粉胭脂全是大路货,王妃恼了,便想叫沈眉来另做一套,所以才有了叫她进府的举动。 沈眉见到的王妃,年纪与郑念念相仿,体态风流袅娜,声音柔糥,神情中有一种懒洋洋的散淡气息,和郑念念的八面玲珑大不相同。 因为她的身份还够不上做王府的客人,王妃只在理事的小花厅中见了她一面。 王妃说的与温妈妈也差不多,只是当场唤了两个十七八岁的侍女出来,一个叫做春香,一个叫做春草,说这两人素日看着还算手巧,请沈眉带着她们做几日,照着小郡主乞巧供桌所需,多做一点份量,府里也能用,所有原料工具,尽管差遣她两人找温妈妈要。 又吩咐收拾后花园东南角的竹院,给她们居住和做事用。 温妈妈带着沈眉去竹院,一路向她解说,这竹院虽在花园角落,却好在院子够大,房屋多,又有现成的厨灶,水火方便,原是王妃夏日招呼女性亲友用的。 沈眉也不多问,把自家行李放好,便先要了纸笔,写了一张清单,叫温妈妈去请示王妃,做这些给小郡主可合适,如果确定可以的话,她还有一张清单,是准备各种工具与材料的。 小郡主虽然还是稚龄,沈眉却完全把她当做及笄少女来办,所列的单子里有洗脸用的莲蕊皂子,傅身用的红香粉,抹脸用的干粉与湿粉,又有点唇与上妆都适用的玫瑰胭脂,每一样后面又付了配料方子,并说明画眉的螺黛与头油沈家向来不曾做,所以这次不敢贸贸然乱试,要请王府另行准备。 却说王妃看了清单,见沈眉不把群主当小屁孩看,先有几分合意了,又见单子列得明白,还附了方子,更是满意了,算算除了沈眉要做的莲蕊皂子、浥汗红香粉,玉簪珠子粉,茉莉湿粉,玫瑰胭脂,加起来共是五样,便命人将宫里赐下来的波斯国进贡的螺子黛,江南送来的润发兰泽膏也加进去,正好凑成七样。 于是,她叫人将自己早先收着的一个红漆戗金牡丹卷草纹的七子妆奁盒拿出来,内里分两层,上层放镜子、粉扑、帕子、粉刷等物,下层放了大小不等七个银盒,正好用来装各色成品,当做小郡主乞巧那一日的供奉陈设。 她又叫人将沈眉的方子抄一份给王府常来往的医官看过,同时让温妈妈一切任沈眉吩咐,叫她只要材料方便,不拘多少只管多做一些。 沈眉问了王府有多少现成工具,缺的都叫温妈妈带人去自家取,又叫家中送足量的英粉与工衣口罩等物来。 这次她列的东西别的都容易做,红香粉与皂子都是她家做惯的,只是换了香料;唇脂只是将凤仙花换了蔷薇花,做法与做给郑念念的也没有两样。唯一稍有难度的,就是那茉莉湿粉。 只因湿粉却是要用香油来和粉,那香脂的做工就考究了。因为茉莉花香太嫩,一经高温就会破坏,所以不能用热油来煮,只能用冷油浸香。这冷油萃取法,也是她近日试验了好几回都能成功,才敢提出来做给王府的。 她请温妈妈去吩咐厨中人,有好的牛油与牛髓,今夜半夜宰牛时趁新鲜送来。她一直不睡等着,半夜牛油送到时,叫春香春草帮忙,用小火将牛油与牛髓熬出油脂,用罗帕滤去杂质,一边等牛脂摊凉凝结,一边在一间阴凉通风的房里,设两张长条案,上面各放了两排白瓷盘。 她在春香春草辅助下,用小竹刀将牛脂刮到盘子上,涂成薄薄的一层, 沈眉头一日已经告诉温妈妈,一早一晚都叫人摘取一大盆新鲜茉莉花送来。 油盘刷均匀了,沈眉逐个检查,见那油脂只得薄薄一层,莹润洁白,没有异味,便叫春草与春香,学着自己的做法,将茉莉花分别堆满每一个盘子,然后用将棉纱手帕,浸湿拧干了,逐盘覆盖住。这一切做好了,她们才将门锁好出去,到晚上日落时分再来,撤去旧花,换上新花,如法炮制,要连换三日才算初步做好。 将茉莉花铺好时天已大亮,沈眉也不睡了,对春香春草说:“实是因为时间紧急,咱们再熬这一日,今晚早歇吧。” 两个女子都是王妃身边得力的侍女,也知这次工期极赶,况且王妃吩咐过的,所以脸上都是一副“姑娘吩咐怎样我们便怎样”的认真表情。 (晚一点还有一更,谢谢你们。)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二章 血口喷人 于是,早饭后,沈眉带着春香和春草,将八白散用到的药材逐一磨碎研细,反复过筛到极幼,锅上又烧开火,煮了一锅有粘性的白芨水,摊凉后,将磨成细粉的八白散,加上绿豆面子,再加上新鲜莲蕊,用有粘性的白芨水揉成面团,然后用家里带来的模子,压出一个个小方饼,日色还未转西,二十个莲蕊皂子便基本做成了。 沈眉又抽空,与温妈妈将各种名贵香料与香麻油加热,开始熬制甲煎香,因人手紧张,温妈妈又调了手下一个叫做如意儿的小丫环来,专门掌管这火候,专心看守这一锅甲煎,这几日里除非是沈眉说可以熄火,都不许离了人。 那红香粉与玉簪花粉倒容易,香粉是沈眉家做得最为娴熟的,无非熏香时费点神而已,所以安排在那几样费工大的产品当中,抽着空来做。 春草与春香对于她这门统筹的功夫,却敬佩得不得了,便是温妈妈,也细细记下了,以便报给王妃。 王妃因为郑念念不时提起沈眉,都是说她好的,如今听说沈眉一来到便通宵开工,态度够端正积极,做事又巧于安排间插,竟是手忙心不乱的,倒也赞赏。及至见到温妈妈拿来给她看的工衣,觉得这个女子果然与常人不一般,便叫温妈妈,看沈眉不忙的话,带她来见自己。 一时沈眉赶过来了,王妃叫她在下首坐下,先温言赞了她这两天用心,又问这工衣是怎么想出来的。 沈眉说,因为以前去上家拿货时,见到有些伙计,手上身上都脏,就不大愿意要他家的货物。她说,女人身上和脸上用的,总要洁净为主,所以自家开工的时候,便做了这工衣工帽与口罩。 王妃逐件拈起来着看了,对温妈妈说:“府里将来叫下边人做吃食用品,倒可以也穿这样工衣上工呢。” 温妈妈说:“正是,而且沈小娘子还带了许多套来,说每日要换新的,换下来的要用碱水洗了太阳暴晒过才能再穿,不然便会什么什么染的……” 沈眉含笑补充说:“是怕会污染。王妃这里场地洁净,不过我们每日总在园里、灶上、厨中各处走动,不知几时便会沾些尘土杂物回来,所以日色好时,便每日一换,如若阴天,最多三日,也是要换洗的。” 王妃点点头,说:“叫那新来的绣娘上来。” 那绣娘上来,跪下低头叩见了,王妃看看温妈妈,温妈妈便开口说:“这里有一套工衣的样子,你拿去照着做二十套出来,包头巾与口罩各做六十件,布料我自吩咐管库的备给你。” 绣娘诺诺领了命,王妃又说:“以后如非上面有吩咐,无事不要做哪些花样繁复的绣件,都是用不着的。王爷的衣袍,自有专人照管,还不到你们操心。” 那绣娘含羞忍气说了声“是”,回身正待出去,一抬头,与沈眉眼神对上了,两人都呆了一呆。 “秀秀?” “阿眉?” 秀秀之愕然是因为没想到在此处见到故人,只是自己跪着听人训斥,人家却坐着如上宾。 沈眉的惊愕倒不是见到秀秀,因为她早就知道秀秀进了王府的,她所惊愕是自己竟然看见秀秀头上,笼着一朵乌云……这是什么状况? 她心下惊疑不定,却不敢说什么。 只听得上面王妃笑了一声:“原来你们竟是相识?” 沈眉微微迟疑了一下才说:“是。回王妃的话,我们原是街坊邻居,同在梁门内大街上住。” 王妃点点头,便丢开这事,又问沈眉:“方才温妈妈说你要专门用一间暗房,又用许多油脂与茉莉,是要做什么用?” 沈眉说:“我试过用这个浸出的茉莉花香油来调粉,做出来的湿粉,不但气味清新,用来擦脸既能润肤,比起用蜜或水来调粉,又更能遮瑕。” 王妃笑着说你倒是好心思。 沈眉正要说什么,站在一旁的秀秀见王妃对自己冷淡尖刻,对沈眉便言笑晏晏,早已一肚子不忿。温妈妈虽示意她下去,她却不肯便走,心思转了几转,竟是不管不顾地插话了: “阿眉你又这新花样不要又出事啊,听说上回街坊买了你家新做的粉,几个都烂了脸,堵着你家铺子吵了七八天呢。” 沈眉一听,又惊又怒:“秀秀姐姐,这是怎么说,你不要无中生有!” 秀秀一撇嘴:“不是吗,你家铺子不是被人堵着骂了好些天吗?” “你!”沈眉心中大怒,自家铺子是被人堵过,原因却与此全无关系,没想到秀秀无中生有栽赃嫁祸的功夫这样好,只是在王妃面前,不好与她吵闹,便说:“你明知不是,为何要这样乱讲!” 温妈妈看看王妃脸色,便喝止秀秀:“住嘴,什么时候轮到你对王妃的客人说三道四,还不下去。” 秀秀被“客人”二字刺痛,她性子本就有点偏执不讲理,此时一心要跟沈眉过不去,虽然被温妈妈骂了,依然冲着沈眉说:“听说就是你家卖劣质货,以次充好,坑得人多,所以那许记胭脂铺都不再供货给你们,城中商家也不和你们做生意,我有说错了不成。” 温妈妈生气了,大声呵斥她:“你还不住嘴?!……来人,拉她下去。” 眼见几个粗壮侍女跑进进来,秀秀在被人堵住嘴之前抢着又说:“王妃不信尽管叫人去打听,我表哥就是许记胭脂的二朝奉,我还能说错不成。” 虽然秀秀句句话都是致命型的攻击,沈眉却一时顾不上还击,“许记胭脂”“二朝奉”“表哥”,这一串字眼如五雷轰顶,此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突然有了答案:“原来如此!都是你从中挑拨……秀秀,你……好毒!” 秀秀被人堵着嘴推了出去,沈眉惊魂未定,看向王妃,心里实在不知道,秀秀这般含血喷人的话,王妃会信多少。 王妃却懒散地倚在榻上的大靠枕上,不以为然地看了看秀秀被推出去的方向,转过脸来笑着对沈眉说:“被人打断了话头呢……今日你且先回去吧,安心做你的就是。” 沈眉无奈,福了一福,便自行回园子去做活了。 (这段时间,我会尽量每天三更,小小声求支持。)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三章 竹院风波 这里温妈妈看王妃半日不说话,便陪着小心说:“方才那话头,要不要叫人去查一下?” 王妃看着她,正色说:“王府的事,什么时候轮到要听一个绣娘的话了……回去多调几个人去竹院,看好了院子,别让人偷偷进去捣鬼是正经。” 温妈妈答应了一声是,过一会儿又说:“那个秀秀,最近往许庶妃那边跑得有点太勤了,实在不像样子,是不是敲打一下?” “理她呢,她也是个傻的,就那点子念头,还当人看不出来,我可没功夫管人狗咬狗。” “您说的是,”温妈妈顺着王妃说了一句,但还是提醒说:“只是庶妃有了身孕,不知会不会借着她有别的打算,倒是不可不妨。” 王妃揉了揉额头,不胜烦恼地说:“说来都是王爷招惹的,赶紧把她嫁给那个崔先生,就没这些事了。” 温妈妈又陪着王妃说了一会儿闲话,又帮着处理了几件杂务,才行礼告退,回竹院去照看。 她走得急,一个前来禀事的侍女与她擦肩而过,想与她打招呼竟也来不及。 温妈妈回去得恰是及时,因为院中已乱成一团,春香与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在争辩,春草与沈眉两人,正在极力阻止几个丫环打扮的人靠近正在晾晒的香粉,小丫头如意儿死死守着灶头,一个仆妇看样子是在呵斥她,如意儿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却是不肯让开。 “成什么样子,还不退开?”温妈妈喝了一声,她是内院最大的管事妈妈,众人见了,知道不能惹她,连忙各自退后一步。 温妈妈上前几步,先去了如意儿那里,说:“叫你看火,为什么与人争吵?” 如意儿嗫嚅着说:“秋婶子一定要看锅里是什么,我记着妈妈的话,这个灶上的一切,除了沈姑娘发话,谁都不能动,所以不让她看。她就骂我……” 那秋婶子陪笑辩解道:“是我们王妃路过,见这里又是烧火又有味道,王妃闻了不舒服,叫我过来看,我也是听从王妃吩咐,这也有错不成?” 温妈妈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我刚从王妃那里来,不知这花园里几时又多个王妃?” 秋婶子红了脸说:“原是我们许庶妃……咱们当下人的,眼里哪个不都是王妃么。” 温妈妈说:“这也不算大错,秋婶子下次记得别叫错就是,王妃大度不计较,王爷可是最恼人不懂规矩的。” 她丢下那秋婶子不理,又走向那管事模样的人,冷冷地问:“许管事不在前面做事,到王妃的竹院来做什么?”话语中特意把王妃两字咬得特别重。 这姓许的便是府中管脂粉采买的小主管,是许庶妃的陪房之一,当下他说:“在下不才,也是管着这府里的脂粉买办,如今有人在这府里开工做脂粉,我来看看,也不算越权吧。” 温妈妈见他话中有顶撞之意,想他不过是仗着许庶妃撑腰,得了这个买办之职,倒是管得有兴,竟不知自己权有多大了,便说:“你面前这位,是王妃身边的女使,许管事管脂粉采买,要管到她们头上么?” 这话却是说得重了,如若传到王妃甚至王爷那里,只怕自己吃不了兜着走,许管事连忙弯下腰来说:“温妈妈言重了,在下绝没有这个意思。” 温妈妈却得理不饶人:“那你今日到王妃这院中指手划脚,是什么意思?” 许管事一愕,他心中有点打鼓,后悔自己听了人挑唆,这一趟实在不该来,但此时已骑上了虎背,只好壮着胆气又说: “在下管采买,一向只在城中大商家处采办货色,唯恐有那不知来历的东西进了府,用了出事,过来查看查看,也只是谨慎之意。” 他说完这话,躬着身等在那里,却半日都不见温妈妈吭声,只好又接着说:“听说那沈家做生意不老成,她家女儿又是个白虎星,招惹不得的,怎可让她到咱们府上胡来。” “听你这意思,小郡主的乞巧桌,我吩咐不用你们许家的胭脂,叫了沈家的人来做,竟是错了?”温妈妈身后,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传了过来。 周边的人都跪了下去,口中称呼:“见过王妃。” 许管事心知不妙,扑地跪倒在地,叩头不已:“小的绝无此意,小的打死都不敢。” “你已经敢了。”王妃说,声音虽柔,语气却是生冷冰硬的。 许管事跪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心中懊悔不已,过了半晌,才听得温妈妈说:“王妃息怒,他们不过是无知小人,不值得生气,待禀过王爷教训他们便是。” 王妃说:“也罢,起来吧,我也没有这么多气好生。” 许管事不由心中一宽,站了起来,心想怪不得庶妃说王妃是个懒得管事的,竟是这般好说话。 谁料王妃笑了一声,又说:“温妈妈,叫个人去跟许庶妃说,以后府里的脂粉采买,我交给刘侧妃管了,她就好好安胎,不要操心杂务了。” 许管事大惊跪倒:“王妃恕罪,王妃恕罪啊,是小的不懂事,与庶妃无关,请王妃责罚小的便是,要打要杀,小的都领……” 他知道兹事体大,王妃不让许庶妃再管脂粉采买的事,新管事的刘侧妃自然另有主张,不会再用自己,以后许家不但没了专供的好处,只怕要借王府的大旗使也使不动了。今日自己这举动连累庶妃事小,坏了许家的事只怕才是最要命的事,这个饭碗是砸定了不用讲,只怕许家还不肯就此放过自己,更大的祸事还在后头呢。 “你是你,庶妃是庶妃,别以为自己真是个人物了,主子的事,还轮不到你插话。”温妈妈冷笑道。也不理他苦苦求饶,额头都碰出血来,叫了园中的粗使仆妇进来,拖了他出去,连那秋婶子与那几个丫头都一并赶了出去。又传了几个丫环过来,吩咐即即刻起看守着前后门,不许闲杂人等随意进出。 王妃笑吟吟看着温妈妈发号施令,并不插话。等到闲杂人等都驱散了,她才走到沈眉跟前说:“如今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这是今天第一更,晚上还有)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四章 庶妃禁足 沈眉跪下说:“王妃明鉴,小女子实在没有更多的话说了,惟有尽心尽力,方能答谢您的信任。如今所有配方,还望王妃召医官看过,是否确实合用;所有制成之物,望王妃命人看守,离开这个院子以后,不要经其他无关人等之手;如果是小郡主要用,使用之前,也请王妃命侍女先试用过,确实无虞才好。” 王妃说:“起来吧,你也太小心了,我这府里都是恶人不成。” 沈眉说:“民女家此前无端被人诬陷折辱,确实已如惊弓之鸟。” 王妃听了也不免有几分同情,便转了话题说:“叫你起来便起来罢。我且问你,自来脂粉都强调轻、白、红、香,唯有你,一直强调这洁净与无毒之说,却是为何? “回王妃,脂粉敷于人身、施于脸面口唇,如果当中有含毒与不洁之物,或是经皮肤吸收,或是从口中吞食进腹,久之必然有害。沈眉自问技艺虽非最为精工,却发誓不敢做有害于人的脂粉。这回蒙王府相召,为郡主制作,所有那胡粉、轻粉、朱砂、蜜陀僧我一概不用,因为这些物件,用得久了实是有害,郡主年幼,更加不宜使用。” “原来如此,”王妃沉吟道,“怪不得这回不见你做那粉锭……你却为何又做给郑念念用?” “英粉不加胡粉,就不容易附着于脸,大人为了妆容好看,实是无法,我只能在配方中尽量减轻胡粉的份量。郡主年幼,这类含有胡粉的官粉,却是一点都不要用的好。” 王妃点点头,又对着春香春草说:“难得有沈姑娘亲自教你们,你们可趁这几日好好拜师学艺,只听温妈妈教导与沈姑娘的吩咐,其他人一概不要理会。” 王妃走后,温妈妈对着沈眉笑说,难得小娘子投了王妃的缘呢。 沈眉一笑不说话,只是却另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虽然日头还很明亮,她却总觉得眼前有轻雾或是黑烟一样的东西,在附近飘着。后来那黑云飘到南边,就停住不动了,她问温妈妈,那里是住着什么人。 温妈妈奇道:“你怎么知道那里有住人?那里原是王府的后罩楼,一向空着,如今收拾了几间出来,方才那个叫做秀秀的,带着几个绣娘住在那里做活计。那旁边就是许庶妃住的藤萝院了。” 沈眉想到秀秀头上的黑云,不知是什么门道。或者晚上请教一下阎罗王罢。 可是,这一晚发生了沈眉出嫁未遂那天以来最可怕的事:她见不到阎罗王了! 睡是睡着了,但一觉黑甜到天亮,她竟然梦都没做一个,更别说见阎罗了。 她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吩咐如意儿叫春草春得她们过来,一起把那茉莉花更换了新的,再接着做别的事。 和见不着阎罗差不多可怕的是,太阳渐渐升高了,她仍然清清楚楚地看到,南边后罩楼方向的上方,真真切切地、低低地飘着一朵大乌云。 难道这就是阎罗王说过的戾气?但是她为什么忽然就能看见了呢,还是说她这倒霉的八字,除了晚上做梦见鬼,竟还会白日见鬼的? 沈眉心中焦躁,却发作不得,还好手上忙碌,没有被人看出来。 这一日,那浥汗红香粉,也基本做成了,玉簪花珠子粉继续用玉簪花装着熏香,甲煎香也煮得差不多,到了下午,她慢慢往香油里加入蔷薇与黄蜡,便做成玫瑰胭脂了。 沈眉心中算计着,明日就可以全部完工,还来得及赶回家过乞巧节。 她一天都不想在这儿呆了。 春草和春香做活闲暇之时,悄悄告诉她,听说今日一早,王爷传了许管事去,打了二十板子,革了他的买办,又禁了许庶妃的足,不许她出藤萝院。 因是主人家的阴私,沈眉不好发表意见,只在心里嘀咕,秀秀这下子不知该多恨自己,她虽不知详情,但经了昨日的事,她不用想也能猜到秀秀和王府里的许管事必然有某种关系,而且用这种关系算计了自己家。 她想起戴雨生也提过秦王府有人插手的,只是自己那时没想通与秀秀有什么关系,今日才知竟是如此,就为了这个女子发颠,自己家凭空吃这么多苦头,真是无端横祸。 她心里生气,却也不能在别人家发作,只好借着默默做活掩饰过去了。 温妈妈见她不多嘴,倒是对她又高看了几分。 沈眉所不知道的是,许管事受罚之后,回去又被庶妃扇了几记耳光,骂他饭桶,被狐狸精迷昏了头,要把他赶出王府送回许家去。 许管事苦苦告免,庶妃虽然最后没有赶他回家,只是不解恨,说过完七夕就要调他去庄上,他思前想后,此事都怪自己受了秀秀挑唆,才会错判形势,于是又把秀秀哄了出来,主子打他的耳光,他都尽数原样转赠给秀秀。 秀秀受了这几巴掌,如何肯依。她本不是个真正聪明的,做事只知一厢情愿,所以还不知死,又出府去了许记胭脂找他表哥邱乙郎,想要向他诉说沈眉到府以后她这一伙人吃的亏,还想着挑唆她表哥再去收拾沈家大小。 此时许记胭脂已接到王府的音讯,知道这采买一事被夺了,他们不怪自家供应的货物质量一日不如一日,却怪了璩秀秀挑拨惹事,一时查出她与自家铺中邱乙郎有牵连,那许管事也是因邱乙郎才与秀秀搭上线的,许家家主暴怒之下,迁怒邱乙郎,即时命人把他开革了,永不录用。 邱乙郎突然被人炒了鱿鱼,连人带铺盖都被扔出店去,仿如晴天霹雳一般,正在惊怒不定,秀秀居然还上门来叽叽歪歪,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揪住她头发当街一顿采打,打得她口鼻出血,路人看不过眼上来劝止才罢休。 不说邱乙郎没了一份好工,城中所有脂粉铺,后来因许记发过话,都不肯用他,以致在东京城实在混不下去,搞到卖了房子、妻子也弃他而去改嫁了,这是后话。 只说秀秀,一身狼狈,趁天色已暗人少了以后,从后门悄悄回了府,洗了脸上血污,却不免脸上青肿,勉强把粉来遮盖了,坐在哪里,咬牙切齿,深恨沈眉事事压着自己,又深恨王妃阻挠自己与王爷的好事,一时又恨及许庶妃,对自己甜言蜜语,说会制造机会让她来服伺王爷,哄得自己时时透露王妃这边的动静与她,到底全是骗人的。 (晚一点还有一章,设了22时发布,到时见,求点击、互粉和收藏哦,害羞。)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五章 夜半火警 秀秀恨了一夜不能入睡,沈眉在那里数完绵羊数山羊,也照样半天不能入睡,更别说见到阎罗王了。 挨到半夜,突然前院与后园之间喧闹起来,沈眉惊坐而起,只见南面窗口处被映得明亮,掀起窗帘,能看到南边的院墙里,烟气和火光往上冒,劈啪作响的燃烧声也能听见。 走水了?这是她第一个念头,下一瞬,她已本能地扯开喉咙大喊: “走——水——啦——” 以最快的速度,匆匆穿了衣服,沈眉扑向如意儿的房间。 这丫头,还在床上发懵呢。 沈眉拉起如意儿,不管她衣服穿好没有,就往旁边春草春香她们房间跑去,两个侍女年纪大些,也睡得警醒,此时也已穿好衣服跑了出来,大家一齐往南边院门方向跑去。 还好王府是有值夜人的,还好值夜的人是很负责的,所以很快,她们就听到外边一阵阵报火警的乱锣声和一阵阵的脚步声、喧哗声。 春草春香在门边看了看说,看这方位,像是许庶妃住处的藤萝院,和我们隔着一条夹道,应该烧不过来,咱们倒是把放成品和半成品的房间看好,以免有人趁火捣乱。 几个计议,应该有个人去找温妈妈,派人来帮忙看守竹院,于是留下春草和春香镇场,沈眉带着如意儿往南边去。 因为救火,花园通往前院的夹道门都大开着,她们便跑了过去,只是经过藤萝院门口就被迫站住了。 因为那朵乌云,准确的说,是那朵乌云和它的主人,堵在了她的面前。 在不远处的火光的映照下,沈眉看到了秀秀,她依然涂着厚厚的白|粉,抹了猩红的嘴唇。 如意儿不比沈眉见多识广,火光影子里措不及防见到这张披着头发的大白脸,竟是拖着沈眉倒退了一步,颤着嗓门喊了一声“鬼啊——” 沈眉心底叹气,晚上睡觉还涂这么厚的粉底,不知道皮肤需要休息的么,难怪你一脸粉刺暗疮总不肯好。话说回来,半夜三更的你这副样子,确实很容易吓死人的好不好? 还好这个见鬼的状况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火灾虽然不算太大,但也足以惊动王妃,她想到沈眉她们在竹院那边,赶紧吩咐温妈妈带了另外两个年纪大的女侍过来看情况,正好看到沈眉和秀秀她们三人。温妈妈把手下人派去竹院,自己便把她们带到前院那边去了。 沈眉和秀秀都是府外的年轻女子,而今夜王爷又宿在寝殿,不便让她们到寝殿来。所以尽管是半夜,王妃还是吩咐,带她们去小花厅,她过去那边见她们。沈眉这回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当得知不能去王爷的寝殿时,秀秀头上的乌云颜色更加黑了,而当她们见到王妃时,那朵乌云更是黑气大盛。 看来出现了她不了解的花痴状况啊。 王妃先问了温妈妈她看到的情况,听说竹院安排得还算妥当,又安抚了沈眉两句,然后才转向了秀秀:“秀秀姑娘,你自己跑出来了,你院中的其他绣娘呢?” 秀秀顿时像吃了一惊,口吃着说:“她们?我,我不知道,她们怎么了?” 王妃皱皱眉,正要喊人来时,这时,又一个中年女官进来了,在王妃耳边小声说了什么。王妃猛地一惊,提高了声音问,王爷知不知道? “什么本王知不知道?”外边传来一个男子声,应该是秦王本人来了。沈眉四处看看,见到温妈妈往身后打手势,她便悄悄地拉着如意儿闪到温妈妈身后,尽可能不显眼地站着。 “王爷?” “王爷!”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王妃是略有意外地迎了上去,秀秀则是惊喜万分地扑了上去。 于是,王府女主人惊愕万分地看着自己丈夫被一个外来的绣娘抱住了。 “秀秀!”秦王恼怒地喝了一声。 “王爷——”秀秀没想到竟如此轻易得手,不知是欢喜还是委屈,竟是哭了出来。 王妃则眨巴眨巴眼,接着又眨巴眨巴眼,好像不能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情景。 呃,这,有点热闹了啊,自己再看下去会不会被灭口呢,沈眉又开始不着调地胡思乱想了。 “秀秀,庶妃院里的人看见,自从起火之后就看到你站在附近张望,你说,你半夜去那边做什么?”秦王好不容易从秀秀手里挣扎出来,重新摆起威严的面孔问道。 王妃歪了歪脑袋,开始以看戏的心情看着眼前的一幕。 “她们不让秀秀见王爷,所以秀秀要等王爷去救火时好告诉王爷啊。”秀秀委屈地说,一边哽咽着,“自从那个妖女来了以后,她们就和她串通了的。” 妖女?沈眉心想,是说我吗? 王爷四处看了看,觉得这屋里应该没有妖女,除了眼前老是作势要抱他的这一只。 王妃勾了勾手指,叫她的贴身女官过去,小声道:“这个秀秀,是不是在园子里中了什么邪啊?” 那边秀秀倒是越发来劲,一指沈眉的方向:“她每天在园里练毒药,我知道的……她家的东西有毒,王妃叫她来练毒药害小郡主……” “你在胡说什么!”王妃没急,王爷先急了。 他根本顾不上去看沈眉,一把揪住了秀秀的衣襟,气急败坏地问:“崔先生去你家提亲,你不肯答应就算了,就是你一辈子赖在府里,我倒也不怕多养一个闲人,今日你连王妃也敢诬陷,你是想怎样?” 嗯,不愧是王爷,三言两语就把事情交待得很清楚,把自己洗白得很干净,还立场鲜明地站在了王妃一边,希望将来我找的丈夫也能这样不含糊才好。 王爷和绣娘拌嘴,不单是沈眉听得很欢乐,看明白了形势的王妃,也跑到榻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让女官打着扇子,笑吟吟地看丈夫舌战花痴狐狸精。 一向位高权重、人人都让着他的秦王,此时气得要发疯,秀秀却像是真的疯了,撒娇痴缠:“王爷为什么这么说秀秀?那日在湖边,你抱着我的时候……” 打住打住,“你抱着我”,真的吗?沈眉忍不住从温妈妈身后探出了脑袋,王妃给王爷飞了个“你有种”的眼神。 咦,这位王爷头顶,为什么也有一朵大乌云? (大家晚安,明天见)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六章 花痴戏王 只是眼前的形势也不容沈眉多想,只见秦王咬牙切齿,一伸手把秀秀丢出去一丈开外,门边两个侍女赶紧扑上去按住了她,方才她们疏于职守,竟让王爷被人占使宜,这时候再不将功赎罪,王妃事后追究起来就不好过了。 秦王指着秀秀,五官扭曲,鼻孔开张,哆嗦着嘴唇,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逛园子就逛园子,还能逛到到湖里去,掉湖里还专挑没人的时候掉,要是真没人就算了,大不了淹死你这小骚货,偏偏是挑没有别人只有本王的时候,我不捞你上来还能怎样? 可能是突然想起了屋里还有王妃,秀秀又掉转了矛头:“王妃,您行行好,放过我和王爷吧,成全我们吧,我跟王爷是真心的。” 真是太猛料了耶,王妃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只听得王爷气咻咻地吼道:“反了!反了!来人,把这疯妇拉下去,立刻给我杖毙!” 王妃忍着笑,叫温妈妈:“快叫人把她拉出去管好,你们想气死王爷吗?” “王妃,那女子已经疯了,还胡言乱道,竟敢挑拔你我……”眼见秀秀被人连推带拉地拖出门外,王爷悻悻然地说。 王妃说:“原是我们多事让她进府,如今她这样子,不知崔先生可还愿娶,不如先行约束起来,看崔先生意思如何再说。便是她真的疯到不能见人,拘到庄子上就是了,何必再造孽。” 想了想她又说:“她这疯也未必是真,我看她心里明白着呢。” 见秦王气还未消,王妃上前挽了他手,与他一起到榻上坐了,自有侍女上了茶水与两人。沈眉这时才走到下方去,口中自称“民女沈眉叩见王爷”,与王爷行礼。 “起来吧,不要多礼了。”秦王说道,声音里有一丝倦意。 沈眉依言站起,抬起头来偷看那王爷的表情,王爷恰也举头望她,不由愣住了。 秦王没想到,这个无意中遇见过两回的女子又碰面了,还是在自己府里,想了想,他转头问王妃,你看她长得可像什么人? 王妃说:“她是城西做香粉的沈家女儿,自然长得像沈家的人,难道还是像哪个王爷认识的人?”说时故意把“人”字拖长了。 秦王自失地一笑,道:“你莫要多心,我只是乍一看她时,不知哪里像是见过的,偏偏想不起来,所以才要问你呢。” 王妃一笑,大家也就将这事丢开一边了,沈眉她们也识趣地告退了。 秦王见没有外人了,才歉然对王妃说:“是我不好,当日只想着崔宁喜欢她,她家又贪权势,叫进府来才好遣嫁,没想到弄成这样。” 接着又说:“藤萝院那火,是我早间开革的那个许管事放的,人已拿住,都招认了,说庶妃要赶他去庄子上,他不忿才放的火。我已叫人去跟许家说了。” 王妃便问庶妃可有受惊吓,秦王一听,火又大起来,就是因为听说庶妃受了惊吓肚子疼,胎儿可能保不住,才急急地请了太医,偏生平日看病的太医不在,临时请来的太医一把脉,庶妃肚子里根本没有货,王爷一想到自己倒是陪着小心哄了庶妃几个月,就气不打一处来。 王妃听得呵呵好笑,王爷气得恨恨地跺了跺脚,小声对王妃说:“你如今也学坏了,对我居然也幸灾乐祸的,刚刚明知那女人是个疯的,不说帮忙抵挡,还敢在一边看戏,看我今晚不办你!” 屋中众人见了这情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含笑,至于王爷要怎样办王妃,就没人敢知道了。 沈眉回到竹院草草过了一夜,自然又没能梦见阎罗王。 次日清早起来,用冷水洗净手面,带着春香和春草,将那浸取了全部茉莉花香的香油小心从盘上刮下来,将磨得极细腻的敷面香粉用这冷香油拌匀了,调成了淡黄色的湿粉,用小盒子盛好抹平。 至此,总算是将所有一切脂粉都完成。沈眉将每样都精选了一份,细心装在王妃给小郡主的七子妆奁盒里,多出来的,都用温妈妈提供的容器盛好,上面用小签子一一标注明白了。 忙完一切,她才托春草春香去跟王妃说,自己该告辞回家了,里面人说,王妃与王爷尚在歇息未起,她只好耐心守着,午饭后,王妃遣人来留,说叫她过了节再回去,已派人送信与她家中说过了。 温妈妈果然转交了家中回信给她,信中说,王府送了节礼到沈家,让沈老实大有面子,但还好姨娘有分寸,所以老爹虽然欢喜,倒没有唱得满街知晓,只在心中感激王府,并且恭敬地备了回礼给王府了;同时又叫她安心留下,叮嘱她不可惹恼王妃和府中贵人,还送了新的衣服头饰来,是让她过节穿的;另外姨娘还准备了一些小香囊,和信件同时送来,让她可以给府中各种杂使人等做人情用。 沈眉无奈,反正阎罗王是见不到了,急也没用,只好捺着性子继续住下。趁着无事,将香囊等小手信,逐一分送给温妈妈、如意儿和春草春香等人。 王妃留下沈眉,果真带着她一起,去看园中的过节地方的布置,就在花园西边的湖畔水榭上,搭了一座彩楼,供奉以前崔先生雕的一尊白玉摩合罗和各种过节花果点心,又将香粉胭脂等小郡主乞巧的用品摆好在上面。 往时她喜欢招郑念念来作陪,但现在王妃想着七夕佳节,院中人自然要比赛谁家客人多的,伎馆也要费尽巧思讨客人欢心,不想耽搁郑念念家生意,便使人去说不叫她来过节了,今年有沈眉作伴就行。 话说这位王妃,以微贱出身却能嫁入王府,自然是因为深得秦王宠爱。但她入府后却是安分守己,前头正妃从病重到身故,她一直用心侍候,正妃留下嫡出的一个小郡王和一个小郡主,年纪都还小,她在生活上用心照顾,但并不抢着去讨好,两个孩子可能是出于本能直觉,反而觉出她真心对自己好,愿意亲近她,只是毕竟年纪小,不能作伴,所以王妃还要另找女伴。 沈眉认命地扮演女清客的角色,同时想,就当是来王府进修礼仪课和交际课吧,还是别人贴高价邀请的呢。 (晚上还有两章,亲们对书有什么意见,可以说说吗)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七章 落水惊魂 这王妃与侧妃们的相处方式倒也有趣,既不亲热,也不为难她们。丈夫去侧妃们那里,她只当丈夫是去上班,例行公事。越是如此,王爷越是专宠她一人,众人也不敢随意挑衅她。 可见这世上,别人的为人处事,值得自己学的地方真多……啊呸呸,自己才不要学习和很多女人共用一个丈夫呢…… 唉,七夕呀,牛郎织女一年还有一度相会,我那十几世都不来的丈夫可到底会不会来到呀? 七夕这日下午,本是放假过节的日子,秦王赵廷美又出去加班了。 好在王妃也习惯了,她带人去水榭边上扎就的彩楼作最后的布置和准备,此时日色转西,暑气已褪,小郡王与小郡主也跟着来园中玩。 现在虚岁七岁的男孩,与虚岁五岁的女孩,早在几年前,王妃被扶正的那道旨意上,就同时被封为郡王与郡主,这是为了安抚先王妃的娘家吧,暗示继妃是不能欺负继子继女的。 其实,真要欺负,几岁的孩子又有什么自保能力。 沈眉见过这两个小朋友,被教养得还算好,她的好的标准,就是这两个孩子表现得完全与其年龄相符。 小郡主这些天被人带着去了竹院,见过沈眉为自己做的脂粉,小姑娘很快被这些装在精致银盒里又甜甜香香的东西吸引,连带的对沈眉也大有好感,小郡王也跟着凑趣,倒不是他有多喜欢,而是小孩子家家的就是忍不住要争宠。 王妃与众人在彩楼上忙得团团转,又时不时问一下沈眉意见,沈眉觉得,她其实并不是真正需要自己的意见,这是王妃不冷落人的一种办法。于是,她努力地学习如何既认真地参与讨论,又不能太过当真。 忽然,她觉得那一股子没来由的心颤不安又发作了,一种雾蒙蒙的黑气好像又出现了,她开始不安的四处张望,但却又没发现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小郡王的乳娘匆匆跑上了楼,惊问:“小王爷哪里去了?我就离开一小会儿就不见了。” 楼上的女人们左看右看,确实不见了小男孩,不由都慌起来了,乳娘辩解说:“我一时内急,把他交给冬香看着的……” 冬香也慌了:“我这不是忙王妃的事么,好像有哪位姐姐接过去了呀。” 王妃沉声喝道:“慌什么,分头找,把小郡主看好了,楼上也派人看好。” 小郡王调皮,多半是背着人悄悄跑出去哪里玩了,沈眉见众人纷纷下楼,她也跟着下了楼,四处看了一下,西面,日色在湖上射出一片反光,她举手搭蓬,眯着眼看过去,只见一片芭蕉假山那边,隐隐地露着一朵乌去。 现在她已经能分出这一朵乌云和那一朵乌云的不同了,藏在假山后的这个,一定是秀秀无疑,不知她怎么竟能溜到这里来,王妃为人不愿多事,但看来防人之心还不够啊。 她四处张望,见人已四散各自寻找,她便提起裙子往那边急跑过去。到了假山后,眼前所见顿时令她惊住了。 小王子果然是在水边,举着树枝逗水中的鸭子,玩得正入迷,秀秀就在他身后,猫着腰扑过去。 “秀秀你疯了!”沈眉又气又急扑过去,小王子却已扑通一声,被秀秀推进湖里,惊得水中的鸭子们拼命扑腾翅膀。 沈眉回头大喊了几声“来人啊,救命啊”,就不管不顾跟着跳下水中。 她其实也不算莽撞,此前来过园中,见过这人工湖的湖水并不算太深,最多一人高,她自恃上一世做过出水能跳(舞)入水能游(泳)的女白领吴可媚,下水倒没有心理障碍。 只是她忘了,自己现在穿着的是裹身长裙,一下水刚捞到小郡王,就有几只鸭子在头上作反,湖底又全是淤泥,她一个不小心她脚下一滑,人便在水中横漂,头就没入了水中。 小郡王惊惶之下,已是喝了几口水,见有人来救,便死命揽住了沈眉头颈,她好不容易挣出水面,又被勒得喘不过气。两人纠缠着,慢慢向湖中心越漂越远。 在呛了几口水之后,沈眉要是不冷静真能淹死在这湖水中。她屏住呼吸,用力掰开小王子勒颈的手,自己肩膀托在他腋下,让他的头部位置更高于自己的,同时双脚死命踩水,努力把头冲出水面吸气。 这时,她模模糊糊地见到岸上那边有人跑了过来,想是有人闻声来救了,她心中一松,游得又好了一些,一手托着小郡王,一手拼命划水,被裙子裹住的两腿一蹬一蹬,努力地往岸边挣扎过去。 像是没多久,又像是过了很久,她终于扑近了岸边,有人接过了她手上的男孩,另一双手伸过来,拉住了她,她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刻,被人拉上了岸。 也就是这时,听到秀秀的声音:“阿眉你又是这么鲁莽了!” 沈眉使脱了力,趴在地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骂娘了,谁知又听得秀秀说:“小王爷一个人在水边玩,我怕有危险,又怕吓到他,正想过去哄他回来,谁知阿眉就这么直冲过来,一个收不住势,就把小王爷一起撞进水里了。” 听到秀秀在那里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沈眉却苦于喘不上气来,口中忙着吐水和咳嗽,一时说不出话。 好在她也不用说什么了,因为她看见,远远地又有一朵乌云飘了进来,这一朵也是她认得的,随即便听到有人禀报:“王爷回来了。” 秦王走近来,满脸疲惫,面色阴沉得能拧出水,看见眼前这一摊乱子,低声喝问:“怎么回事?” 秀秀又待说话,秦王一瞪眼:“轮不到你说!” 王妃说:“我们听到沈眉姑娘喊救人,我过来时,已见她在水中托着孩儿,这位秀秀么,倒是站在岸边。” 沈眉这时才终于能够挣扎着撑起上身,喘着粗气,手指着秀秀,声音嘶嘎地说:“你,你,你推他下去……” (稍晚还有一章)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八章 撩乱七夕 秦王与王妃一起大惊,看看沈眉又一起目视秀秀。 秀秀连声说:“明明是她,她……” “住嘴!我倒是要问,这个时候,你到园子里来做什么?”王妃喝住了她。 这时已有人拿了浴布与干衣来,乳娘先帮王妃怀中的小郡王擦拭了,王妃见他虽已渐渐止了哭,但糊了一脸泪水和鼻涕,身子颤抖,样子煞是可怜,便对王爷说:“先带孩子回屋去吧。” 一边望向秀秀和沈眉二人,口里吩咐:“春香和春草,你们扶沈姑娘回去换衣服。大青小青,你们带秀秀回她房里去。两边都随时听候我的传唤问话。” 大青小青是她身边会武艺的侍女,因为王爷有两口心爱的宝刀,长的叫大青,短的叫小青,这两名侍女送到她身边时,她便顺口替她们起了这两个名字——派她们跟随秀秀回去,其实更像监视。 她心里根本不信秀秀的话,但也明白,恰恰因为认定沈眉清白,所以更要做得公正透明,以绝后患。待回去后,等儿子情绪稳定了再问他情形,再把她们俩分开叫来问话,和其他人描述一对,不怕问不出真相。 王爷点点头,接过了儿子,抱着他和王妃一起默默往前面院子走去。 也许是在父亲的怀里感到了安全,半日都不肯说话的小郡王突然开口了:“我看到红色。” “什么?”秦王一愣,停下脚步看向儿子。 “母妃身边的姐姐都不穿红色……” 小郡王一语未了,秦王已猛地转身,望向跟在他们夫妇后面的人群,在各种青灰蓝白中,唯一一抹的红色特别扎眼,正是穿在秀秀身上的石榴裙。 小郡王继续说:“我想抬头看是谁,但还没抬头,就被推到水里了。”他把头埋进父亲怀中,身子微微抖动,想来仍是后怕异常。 “来人,把她捆起来!”秦王一指秀秀,对身后的内侍吼了一声,“关到藤萝院去,叫庶妃带人看好她,今晚要过节,明早我亲自处置。” 众人没想到事情这么快水落石出,倒是麻利地把秀秀按倒,堵上嘴带走了。 秀秀被人堵了嘴,只能挣扎着扭过头来,用水汪汪的大眼拼命望着秦王。无奈此时面上脂粉零落,斑斑驳驳的看着甚是怕人,秦王厌恶地拧过脸去,恨声说:“你真是辜负了崔宁待你一片心。” 沈眉像看戏一样看着这剧情突然拐弯,王爷踱到她面前,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有点别扭地说:“多谢你救了我儿子。”顿了一顿,想再说什么,终是无语转身抱着儿子走了。 王妃看了丈夫一眼,对沈眉安抚地笑了笑,也跟着离去。 沈眉好不容易挨进竹院自己的房间,挣扎着把湿衣换掉,就累得趴在床上起不来,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一处不酸痛。 掌灯时分,她被人推醒,叫她去湖边水榭赴晚宴,沈眉累得不想动,但是来人说,是王爷专门邀请她作为王妃的客人,去一起过节。沈眉只好咬牙忍痛,爬起来梳妆换衣,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了。 本来,出了小郡王这样事,这个七夕就过得不大好看了。 王爷不忍心王妃难做,仍是吩咐照常摆酒设宴,一张大长方桌,王爷坐了上首,王妃带着女儿坐在他左手边,小郡王的位置在他右手边。他们要叫沈眉上坐,沈眉哪里肯,看了一下坐次,自行找到位份最低的刘侧妃下首坐了。 秦王看了想要说什么,王妃轻声道,由人家自在点不好么,他便算了。 他也知道,身为一个王爷,道谢一次已经太多。 上完主菜,王爷与王妃饮过了妃子们最后一轮敬酒,在沈眉敬酒时额外客气了几句,这晚宴便算告一段落,轮到王妃带她们祭拜乞巧。 小郡王虽是受了点惊吓,却喜得父亲整晚抱着他不放,当下拿纸笔做了一首歪诗,博得王爷一笑,赏了他许多东西。 小郡主见了也要写字,众人也只好由着她,拿上好的徽墨与湖笔,在那进贡的玉版纸纸上涂了几团墨猪,众妃凑趣夸奖,王爷一样赏了她许多玩意儿。 沈眉心想,不知王妃是否能感受到丈夫今晚有点心不在焉,但王妃言笑如常,带着众人,奉了鲜花瓜果,向牛郎织女拜祷过,才将那晒了一日已晒出一层水皮的银盆端上来。 小郡主由人摆布着,把着她的小手,将几支绣花针轻放到水里,看那针影的粗细,卜她的灵巧。王妃对侧妃们说,你们也玩罢,我歇会儿,又让沈眉也去玩,沈眉推说自己笨,不肯下场,倒是拿着果品逗弄小郡主,陪着两个小朋友玩。 王妃也不勉强,一笑置之,于是那一干女人,你强我赛的,各自在王爷面前逞能斗了起来。 是了,像她们这样的女人,最擅长的就是只要自己能要到的,才可以少添烦恼。 王妃走至栏杆边,此时月牙儿初上,星光点点,倒是好一派清光澄静。王爷见状也跟上去,一边吩咐赵总管去请崔先生来,下了帘子,请他坐在帘外品笛。 没想到这位长着国字脸、顶着大乌云的秦王爷也挺风雅的啊。 初时曲调清越悠扬,笛声吹了一会儿,曲调一转,变得缠绵幽怨起来,认真听时,不觉让人拍栏欲恸,王爷笑说:“崔先生又要感月伤怀了,值此良宵,未有良匹,果然也算一憾。” 崔宁却扑通一声在帘外跪下了,王爷吃了一惊,说你这是做什么,行这般大礼。 崔宁说:“求王爷饶了秀秀吧。” 秦王呆了半日,看着王妃,见她摆摆手表示自己没意见,方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说:“罢罢罢,她关在藤萝院,赵总管,你派个人带崔先生去看她,你们到底想怎样,想清楚了再来跟我说吧。” 崔先生叩头称谢,秦王幽幽地叹了口气,面上有不尽郁色。 沈眉忍不住想,这位王爷总是心事这么重王妃知道吗?或者王妃这种万事漫不经心的性子,才能和这位很容易忧郁起来的王爷搭档吧。 崔先生才欲下楼,忽然有人指着东南角说:“藤萝院又起火了!” (大家晚安,明天见。小声求收藏好吗?)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九章 焚身孽火 众人吃了一惊,扑向栏杆边看时,果然,这火烧得比昨夜还大,只怕府外也都看得一清二楚,一时乱锣敲响,那边已是有人忙着扑救了。 王妃抚额,还让不让人消停啊。 于是,王府最高贵的一群人只好转移战场,集体奔向藤萝院。崔先生拼命地跑在最前面,沈眉认命地跟在奶娘后面,帮忙抱着瞌睡的小郡主。 到了藤萝院,那火烧的是庶妃原来所住的正殿,已是烧上二楼了,赵总管带着跟来的内卫们自去救火与搜人,不一会儿果然有人喊道:“许庶妃还在里面!”有另一人又喊道:“进不去!火太大了!” 随即,火光里有一个女子声音尖利地大笑着:“呵呵——呵呵——烧你不死,怎么就烧你不死——给我烧啊,烧啊——” 一时又听见许庶妃在里面哭喊救命。 王爷双眉一扬,大喝一声:“璩秀秀!我知道是你,你给我出来!” 里边那女子继续狂笑着:“出来?我为什么要出来?我出来有什么用……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点点机会……为什么……”说到后来,声音凄厉地哭了起来。 沈眉听得一阵阵鸡皮疙瘩冒起来,料得众人也是差不多,只有王爷身边,突然有一人抢步上前,口中喊道:“秀秀,你不要这么傻——” 秀秀恍若听不到,完全不再理会外边诸人,只顾在火中厉声狂笑着,长袖舞动着,踉踉跄跄地上了二楼。那火舌此时已卷上了楼顶,整座二楼都烧通了,楼板烧得劈啪作响,屋顶时不时有木块碎片和杂物砸下来。 “秀秀莫慌,我来救你!”那冲上前之人竟是崔宁,他越过王爷和众人后,脚步不停,竟是一直冲进了殿内,众人不约而同惊呼了一声,便在此时,一阵浓烟暴起,火舌窜出,很快便吞没了他的身影。 “快退出来,崔先生——”赵总管阻止不及,只能高声叫喊,但为时已晚,轰然一声,一根大梁砸了下来,火星四溅,众人举袖掩面,后退不迭。 那火头先是一暗,跟着烧得更为猛烈了,接着,更多的梁柱在断裂与砸下,楼体的板壁被一股拉力扯得不住往内断裂,不一会儿,整个二楼也在大火中塌了下去,秀秀和崔宁的身影再也没出现过。 “把孩子们先带回去。”王妃默然半日,低声命令了一句。 小郡主虽然一直在哭,但沈眉心细,早就用帕子蒙住她的头,不让她看到,所以并没受到大惊吓。只有小王爷,伏在他父亲怀中,看着那大火,小脸煞白,一声都不出。 王爷把儿子交给了王妃,王妃吻了吻他的脸,低低嘱了一句,方交给几位妈妈叫好生带回去哄着,我等会就来看他们。 此时温妈妈来报告,有人发现东厢房里屋,有两个仆女被人下了迷药,救醒时说,是庶妃支走她们,自己进去看秀秀,不知里面说了什么,出来就叫人把她们拖到这房里灌了药,余下的事她们一概不知。 侍卫在搜索时又发现,庶妃身边的贴身大丫环,已在东厢的另一间耳房里上吊自尽了,尸身还是温的,也许是起火后才自尽的。 赵总管又报告,已经派人去秀秀家中去拘拿她父亲了,此外,也通知许家家主明早来王府问话。 王爷与王妃都不作声,有人心里猜测,莫非这火竟是庶妃受了秀秀诱使放的,想着王爷必会来救火,于心不忍或者就会解除了禁足令,只是这火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竟是失控烧成这样。但这念头顶多是心里想一想,却也无人敢说出来。 值夜的主管协助各处检点人口,在今晚这场混乱中,除了璩秀秀和崔宁,以及许庶妃和一个丫环,王府并无其他人口伤亡走失。 侧妃们可能是最感到最为扫兴的,因为好不容易盼到王爷回来了,他眼里却只看得见小王子和王妃,又整夜都在为她们之外的其他人等操心。 沈眉开始担心,自己不会是克夫命而兼灾星命吧,郑念念来王府多少次都没事,自己才来了几天?这火就烧了两回…… 打住打住,一定不能这么想,至少一定不能让王爷和王妃这么想。 她无比郁闷地又怀念起阎罗王来。 你快点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嘛。 王妃让温妈妈留下继续善后,又让侧妃们先回去休息,有事明日再说,眼光扫过沈眉,温煦地对她一笑,让人送她回竹院去,还叫春香春草跟如意儿与她做伴,明日府里安定了,她亲自安排人送她回家。 众妃心有不甘地看向王爷,王爷却只是望了她们一眼,便挥挥手说,就依王妃说的,尔等先回吧。 管家不用王爷吩咐,认命地自觉留了下来,看着侍卫们继续泼水降温,小太监们继续清点没有起火的房间。 他抬头望了望在烟气里看起来有点发红的天空,重重地吁了口气,这可不是好光景啊。 没想到那个脾气温和、连被小丫头欺负了都只是笑笑的崔宁,也会有这么烈性的时候。 管家是从宫里就开始侍候秦王的了,见惯了王府清客的各种势利奴性的嘴脸,见惯了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伎俩,没想到一个市井碾玉作的师傅,倒反而称得上谦谦君子,所以对崔宁一向另眼相看,此时已叫了人去看住他的房间,吩咐一定要好好整理崔宁的东西,不要让人趁乱偷了。 其实收拾来又有什么用,他听崔宁说过,他的父母早亡,也没有兄弟姐妹,孤身一人在京。 等十月寒衣节来的时候,自己多烧点纸、多供点浆水给他吧,只是泉下人真的能收到吗?管家又重重地吁了口气,端着茶水在一边侍候他的小内侍问:“大管家,你这是怎么了?” “烟熏的。”管家抹了抹眼,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此时夜已深了,火借风势,烧得呼呼作响,火中发出噼啪刮辣之声。 王妃望着在火声中不断坍塌的楼宇,那里刚刚埋葬了两个因为一厢情愿的单恋而甘愿捐弃余生的人。 情之为物,竟惨烈酷毒如斯!她不禁低低地感叹了一声。 “阿莹,夜深了,回去吧。”秦王说。 他扶着王妃,往正院方向走去,没走两步,脚下就绊到一物,低头看时,地上躺着的,却是崔宁方才吹过的那支玉笛,主人已投身火海中,只有玉笛,在地上幽幽地发着柔和的光芒。 跟从的小内侍连忙躬身捡起来,拿到王爷面前,秦王接过,拿在手中凝视半晌,神色怅然。 “这是崔先生之物,好生收起来吧。” (不知道有没有人是在午休时会看文的,我一直想知道什么时间发布是比较好的,有人告诉我吗?晚上还有两章,到时见)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章 江南国主 终于回到了正院,王妃正欲吩咐人准备王爷洗漱。 秦王摇头阻止了她,挥手把屋里的人打发出去了。 “怎么了?”对他这不寻常的样子,王妃也觉得诧异。 “江南国主死了。”秦王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像是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什么?”王妃一时反应不过来。 “江南国主死了。”秦王又重复了一次。 江南国主?李煜?李后主……王妃轻轻地呼了一声,然后又握住了自己的嘴。 江南国主,这已是不可以公开使用的称呼,自从那个人举国以降、被俘虏到东京以后,他的封号就变成了右千牛卫上将军、违命侯。 或者说,自从太祖皇帝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话以后,这位南唐末代国主的命运,就无可逆转地注定了。 但是,在宋军攻打南唐时,秦王赵廷美曾奉旨去江南劳军,在那里见到了李煜,对他的词人风采倾倒不已,即使李煜到了汴京后被软禁起来,他仍不避嫌疑,不时前去看望。因为皇帝并不把李煜真正放在眼里,所以对弟弟赵廷美的举动,也采取了不在乎的态度。 现在丈夫对自己说,这个人死了。 “是我亲自送去的毒酒。”赵廷美没有说的,是这一句。 反正明天,大家就都会知道了。真相重要吗,从来都不重要。 “他活着,也不会比死了更好过吧。”这一句没有安慰作用的安慰的话,王妃也只是在心里想了一下,没有说出来。 这一个七夕之夜,王府里也许没有什么人能睡着,反正沈眉虽然累,却怎么也睡不着。她一边数着绵羊,一边祈祷,明天就可以顺顺当当回家,明晚就可以见到阎罗王,如果她还能再见到阎罗王,她对他的态度一定要比以前好一点。 天亮时,藤萝院正殿已烧成了一片白地,灰渣木烬上,仍有烟气腾腾。热度没有散去,所以众人一时还靠近不了,只能用粗绳将这一带先圈了起来,阻止无关人等进入。 因为地处京城中心,昨晚许多人都见到了秦王府那一带上空的红光与烟气,所以七夕夜王府失火,东京城里很多人家都知道了。只是因为王府的各处大门守卫如常,有其他府里来问的,门上都回答是府中灯烛不慎导致走水,很快能扑救,所以外人也不好干预。只有在宫里使节来问时,王府才告知了真相。 天亮时,郑念念是第一个到来慰问的客人。王府起火的消息她知道得很早,反正是通宵陪客,所以天一亮干脆不睡了,重新梳洗了一下就来了。王妃见她到来果然也高兴,唤了沈眉来陪,又当她面向郑念念夸道,这个沈眉果然是好,手艺好,心地也好。 “别的不论,小孩子愿意跟着她,想来怎样都错不了的。”王妃说。 王妃顺势将话题转到沈眉身上,说她这回进府来,连番受惊吓,实在让人过意不去,但愿下回来,能住得开心一点。又让沈眉回去与她父母带话,多谢他们教出的好女儿,“叫他们知道,你这回来,大大地帮了我呢。” 沈眉心想,你没想过要拿我当灾星就好好。 王妃却说,没想到你倒是秀秀的克星,昨日侥幸有你,否则小王子难说不出大事呢。 王妃又说,我手上原也收着几个方子,我是用不着了,昨日已教人抄写好,等会你回家去一并带去。便吩咐温妈妈叫人准备车马,如意儿去帮她收拾行李物品。 王妃原是要春香和春草送她的,郑念念却自告奋勇抢着要送,王妃也只好由她。 临上马车时,郑念念凑上来在沈眉耳边轻笑着问了一句:“那个呆头呆脑的潘公子,是不是过后老去找你?”害她一个失神,正准备踏上马车的那只脚顿时踏空滑下,她几乎一头撞在车辕上。 这还是她第一次知道那人姓潘。 郑念念嫣然一笑,又小声说:“你可要睁大了眼睛认真看准哦。” 如果说,秦王府在佳节之夜失火,是一个热闹的故事,可以让东京人津津有味地说上几天几夜的,另一个同样令人震惊的消息,则只是一些身份高贵的人家,在私底悄悄传说和议论了: 江南国主李煜,在七夕当天死了。 有人说是病死的,也有人说是皇上赐药毒死的,还有人说,是秦王亲自送毒酒去给他的,因为皇上知道秦王和李煜好,故意叫他送的,但也有另一种传闻说,秦王送酒时,并不知那里面有毒药。 但不管那一种,李煜总归是死了。而那一天和前一天,秦王都去过李煜被软禁的侯府。 朝廷始终没有正式公布李煜的死讯,更别说死因了。连带着李煜的妻子,人称小周后的,也在李煜死后,无声无息地从汴京城的视野中消失了。仿佛这对夫妇,从不曾存在过似的。 秦王府的我行我素历来有名,任性的秦王,从不把别人的议论放在眼里,世上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去挑衅当今天子的御弟。皇帝喜不喜欢自己的弟弟另说,但皇帝能欺负不代表别人可以不尊重。 所以,七夕大火也好,江南国主之死也好,种种议论,都在秦王的无所谓和王妃的不在乎面前,不了了之。 马车走到了梁门内大街,路过璩记绣坊时,沈眉忍不住掀帘看了看,见到果然贴着白色封条,不禁心下黯然。王府内纵火、谋杀王子和妃子,是多大的罪名,即使王府一定会隐瞒这些事,但也不可能放过璩家了。 璩家,也就此家破人亡了吧。 如果璩秀秀愿意嫁给崔宁,一双两好的,日子现在该多好……只是,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即使对方很爱自己,就真的就幸福了吗? 沈眉默默地放下了帘子。 沈眉带着王府的礼物回了家,沈老爹和姨娘接着,三人送走王府马车,低调地进了门,又下了帘子,关上了门。他们也听到了街坊上的一些消息,王府昨夜好像出事了,半夜里就有人来绣坊,封了绣坊,绑走了璩老儿,动静那么大,几条巷子都被惊动了。 同在王府做活的沈眉,也许又成了街坊暗中议论的对象了吧。 沈眉将王府里发生的事避重就轻地向父母交待了,又将王妃给的方子交给姨娘。 沈老爹和姨娘如何不知王府两番失火不可能是小事,只是沈眉摇头不说,他们也就盘问而已。便是秀秀,她有再多不是,也以身相殉了,倒是让人不忍心再说什么。 父女三人啼啼笑笑地吃了顿酒食,沈老实说,虽是接了王府订单值得庆贺,但若是下回再要沈眉受这种惊恐,他宁可没有这笔生意。 沈眉心想老爹你说得真好,王府那种一夜无梦或一夜无眠的睡眠,实在会要她的命。 她没有发现,老爹和姨娘看上去也一样心事重重的样子。 (今晚还有一章哦,亲们可以给书评和推荐么,每次提这样的要求都感觉好害羞啊)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一章 鬼使神差 终于可以在自家床铺上,睡一个安心的觉了!王府七日,她觉得煎熬得像千年。 所以,当她在梦里再度来到路的尽头,见到那座没风格没气质的学校时,感觉是如此欣喜,连清风明月那千年不变的问候语也变得如此动听。 她怀着激动的心情,耐着性子等清风和明月表演那套迎接词,合唱一般地说完那句“见过道友”,便biu的一声,如其所愿地进入了阎罗王的小办公室。 “谢谢天,我可见到你了。”沈眉简直想扑上去拥抱他了,要不是小房间里有办公桌碍着的话。 当然,她也立刻注意到了那腰围就算她有四只手臂也抱不过来。 “呵呵呵呵,我要是没说错的话,这是你第一次真正有了敬神的诚意哦。” 沈眉难得地脸红了一下。 “为什么现在我突然就能看到不该看见的东西了呢?” “因为你学业又进阶了啊。”阎罗答得好像这一切是理所当然似的。 “可是我好像没什么进阶的感觉呀,人家修仙不是要做很多动作吗,什么打坐啊,吐纳啊,法宝啊,空间啊,洗髓伐骨啊,为什么我们不用?” 阎罗王又用他一贯避重就轻的方法答道:“因为流派不同啦。” 估计再说下去你会说本门是以德服人的吧。 “拜托认真点啊,我可是认真的啊。”沈眉郁闷地说,“第一次看到这东西时我有多害怕你知道吗?而且会越想越怕,因为你会知道眼前这个人有问题,但是又不知道会是什么问题,而且你又不能让他知道你觉察他有问题。” 你的绕口令说得很好,阎罗先夸了她一句,然后开始向她讲解,你这是开始有了神仙的洞察力,但是因为还处在是初级阶段,所以只能用这种很低级的方法来向你显相。 为了让沈眉明白什么是显相,阎罗举例说,就好像是二十一世纪的电影电视,怕你认不出演员正在演的是某个伟人,就要在旁边标字说明这是某某某一样。对于你这种刚入门的低等神仙,为了能让你看明白,当一个人心中有阴郁至极的念头,或是极大的怨念,头上就会有一朵大小不等颜色深浅不同的乌云来显现。 “如果再进阶呢?” “那就会连好人坏人、战斗力指数都标给你看。” “真的吗?” “假的。呵呵呵呵。” “喂!”沈眉急了。 “等你把山海经抄完,可能就会有答案了啦。”阎罗再次企图不负责任地打发她。 “我放弃这个问题。”沈眉立刻说。但是过一会儿她又想起了一个问题:“那个秀秀,只是想嫁给王爷,为什么怨气会那么大那么黑?” “你没听过佛经云:有心皆苦,无心皆乐。人的痴心,便是最大的毒念,因为求而不得时,他会设想出假想敌,会以最大的恶意揣摩人,而且最后他会把自己所想的当成是真的,这时他就被心中的毒念完全控制住了。所以说到底,他们也只是世间的可怜人。” “那么王爷的毒念是什么,为什么他头顶也有那么大一朵乌云?” “赵廷美啊,”阎罗捋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思索着说:“他的情况有点不一样。他有一件想不开的事,不肯放下,这在佛法上其实也是一种贪念……不过天机不可泄,这个不能跟你讲太多了。知道太多会被罚做瞎子的。” “不信……你们都让我看见乌云了,还怕我知道太多?” “是的啊,因为低等神仙不用知道太多,知道要做什么就可以了啦。” 沈眉今晚福至心灵,突然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这些乌云是不是就是你说的戾气啊,我们不是要收集人间的戾气吗,是不是我可以开始做任务了呢?” “难得你有终于有了觉悟的样子了啊。这个戾气,只能用玉瓶来收集,所以你先要准备好玉瓶……” 啊啊啊,这种是不是就叫做鬼使神差啊,沈眉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说出来的却是:“这个容易,报上规格尺寸来。” 阎罗摇了摇头,说:“并非如此。玉瓶的大小不是重点,只要是个玉瓶就可以了,顶多是大的装多一点,小的装少一点。问题是你要能随时取用,有随身携带的理由。你说你没事身上老带着不同的玉瓶做什么,家里存一堆玉瓶做什么,你得能让人觉得这事很自然、不可疑才行。” “存放玉瓶?你意思是收集起来的戾气都堆我家?你为什么不收走,这不是你要的吗?” “你看看你看看,你又性急了啦,像你这种对待高等神仙的态度,真是一百个雷都不够劈的呀。” 沈眉抱住脑袋吐了吐舌头,她现在已经不太把阎罗的恐吓放在心上,但表面功夫是要做一做的。 “我来问你,你是不是奇怪过,为什么进了王府,就见不到我了?”阎罗倒过来问她了。 “正是——” “你之前是不是想过,城西铺子麻烦多,想变卖嫁妆去城东租铺?” “是的——咦,这你也知道,很八卦嘛——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 “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现在闺房的眠床所在位置正好是一个灵魂的时空出口,是我好不容易才申请下来的,所以你才能随时到我这里来,搬了家或者换地方睡可就找不到我了哦。” 阎罗还会有“好不容易”的事情啊,老娘还真当你无所不能呢,话说回来,我爹当年买那房子肯定是没请阴阳师看过,才会把我的闺房安在这倒霉位置上,你想啊,都被阎王看上了,我还能有好吗? 她的腹诽照样会被人知道,所以阎罗劝诫她不得使用“老娘”种粗俗的用词后又给了她一个小小的雷劈惩罚,然后才说:“严格控制时空出口,这是为了神界不能随便干预人界,否则人类的生活不是乱套了吗?你应该感谢神仙的好意和为人类着想的细心。” “多谢了啊。”沈眉伸手扇了扇头发上冒出来的烟。 “还有啊,这个出口是只供灵魂出入的,实体物质的进出口,更难申请,不过我也在努力办理了。总之,我们仙界做事都是很缜密和谨慎的啦。” “所以,要是现在开始收集戾气,这些鬼玩意儿我都得负责藏在家里,直到你弄好那个什么实体进出口,才能来搬走?” “聪明姑娘!现在赶紧先想想怎么准备玉瓶吧。” “等等,那我不是永远不能搬家了?” “不不不,神仙怎么能做这么不近人情的事呢,只要时机到了,当然是可以搬的,而且不搬也得搬。” “什么叫时机到了呀,我怎么会知道时机到不到呢?” “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就叫时机。” “大叔——” (不知不觉,青云榜也好几天了,感谢你们的支持。碧玉只能坚持,不断更,努力存很多稿。码字去!)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二章 内府秘方 沈眉在为“准备一堆玉瓶”这件事开动脑筋的同时,沈家也开了几次小小的作战会议,有一次还请了郑念念来参加,会议的主题,是围绕王妃提供的几个内府秘藏古方的开发使用。 郑念念的意见是,趁现在还是初秋,暑气未褪尽,洗面和洗澡方子可以先制作起来,护肤和面膜类的可以略迟一点再推出,这点立刻得到大家一致认同。 要说古方这事,其实曾经很把沈眉吓一大跳的,因为王妃给的方子,正是之前她的作业本上出现的作为神仙学院奖励品的方子。也许神仙界确实是要努力隐藏自己的存在,来自仙界的东西,必须有合理的方式,才能进入人类的世界吧。 此话按下不提,只说沈眉的想法,她认为,沈家最近开始走上精品订制的路线,自家提供过往产品为参照,再按主顾需求加以调整,在这个时代不失为一种灵活经营的法子,但却也有野路子之嫌,如果说是有什么宫廷秘方,确实会为沈家的手作产品加分不少。 于是,在郑念念的配合下,没几天,东京城里就流传,沈家的洗面药店得到了秦王妃提供的王府秘藏古方,而且已经按古方研配了一种新型的洗面产品“则天玉容散”。 传说这个方子是前朝武则天女皇留下来的秘方,但这个时代不能叫女皇,所以这个方子的名字叫做“则天大圣皇后留颜方”,经过几朝后宫用过,证明有神效的,只是因为制作非常不易,所以后来失传了。现在沈记根据古方记载,重新研发配制,令这个几百年前的古方,重又焕发生机。 更神一点的传说是,据古书记载,当年这个方子的洗面产品,对于去皱去死皮去黑斑特别有效,用上十几天,脸色明显改善;用上一个多月,脸上白里透红,光泽华润;要是常年坚持使用,能像则天女皇那样,五十岁时看着还像十五岁。 其实这个伟大的古方,用料非常简单,主打材料就是五月中收割的益母草烧成的灰,但是你不能说它简单啊,否则怎么对得起它的鼎鼎大名和神奇疗效? 所以,沈家一定要为这个方子加入有少量的秘不告人的药材配料啦,这也是沈家为主顾制作的产品中,少有的不写明配料构成的方子之一,沈家的理由是:王府秘方,不宜全盘托出。 但是毕竟构成太单一,说起来欠缺难度感,所以,沈家一直对外说这个方子没啥特别的,不过是配料上比较用心点。但另一些渠道却流传,这个方子之所以会失传,是因为制作工艺特别繁琐。这一点,只要看到沈老实出入不同的陶器作,分别购买不同陶泥配料回家自己烧制器皿就知道了,人家连炉子都是特制的,还要保密呢。 另外,有心人也发现沈老爹还奔忙于玉器作,自然也要去打听沈老实这回订制什么了,但玉器作是高级作坊,行规森严,人家就是不说。于是,这事就显得更神秘了。 一直到沈家推出的这个“则天玉容散”上市销售以后,才有人从据说和沈家亲近的人那里打听到,这方子的做工确实太考人了,先不说炉子和制作过程中动用的其他器皿是特制的,单是那个火候本身就很难学到。 益母草加神秘配方的药料,一起烧成灰,仔细筛过以后,加入无根水(就什么是无根水,手工业界就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论),和成鸡蛋大小的药团。 药团晒干后,包裹上秘方药料,再裹在上等的洁白幼细的冬炉灰里,用特制的炉子,先大火烧一小会,然后再转为慢火烤上三天三夜,火不能停,药团也不能烤黄,一黄就没用了,得烤得药团成熟(怎么为之熟,这是秘方,没有解说),又洁白如玉的才行。 药团摊凉以后,才能用特制的小银刀(花家银楼:别问我,这刀不是我们家做的),把外层削掉,只保留中间核桃大的芯,用玉槌捣成细末,这细末用重绢筛过,再用玉槌捣一遍,再用重绢筛一遍,总之再捣再筛,连捣三天,才能得出非常细的粉末。 为什么要用玉槌?因为古方里规定一定要用玉槌。那为什么臼子不用玉的?笨蛋,用力捣会碎裂的啦。 最后呢,不仅捣粉时要用玉槌,而且这些药粉还得用玉瓶收藏。 所以,现在你还觉得一瓶五贯钱卖得贵吗?而且,沈家在发售时还承诺,只要是从沈家买去的,用完了可以带旧瓶来买新粉,每瓶少收两贯钱。 其实草灰本来就具碱性,用来洗脸洗脖子,那个去污和去死皮的能力不要太强哦。 不过还好因为实在太贵,有钱人家也舍不得大用,所以估计一次用量不会太多,不至于出大问题。但沈眉试过几回,还是觉得必须赶紧配套生产护肤油,要不然秋风一刮这脸皮就有麻烦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产品因为包装豪华,背景故事够打动人,传说中的做工够费事,所以一开卖就是天价,但照样货如轮转,客户都是贵族妇女和高级妓|女。而且因为涉及特殊配方和复杂做工,别人要模仿一时还模仿不来。 所以,七夕事件以后,西城街坊们上沈家购物的人确实减少了,但城东各处,慕名而来请沈家订做某类护肤品的人却日渐增多了,还有一些大户人家,直接要求她们上自己家来做,姨娘也根据客人的状况和自家的工期安排答应了一些人家。 饮水不忘挖井人,对于给自己家提供了秘藏古方的王府,沈家的做法是每个旬日,为王妃送去足够她一天洗几十次的各种高档洗脸和护肤用品,同时送上的还有时鲜果品和各色小吃。 王妃派人来致谢,并说不须如此小心,如用时她自会遣人来买。但沈家不敢托大,反而送得更为用心,还说王妃用不着的尽管留着赏人。 (晚上还有两章,到时见)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三章 红衣恶女 王妃闻听后也只是一笑置之,由得沈家送,反正不收他们更不安心。只是某一日,沈家突然收到王府上门传谕,说是王妃新得了一大块玉料,王妃禀了王爷,不要雕刻东西了,赏给沈家做玉瓶用。 沈眉喜之不胜,这个什么则天玉容散,顺利地帮她获得了打造和收藏玉瓶的理由,沈老爹和姨娘对她出的用玉瓶包装的主意倒没有想太多,见她看不上那些金银,对玉器却情有独钟,还以为她去了趟王府回来,品味变得比较高了呢。 在得到这一大块上等玉料之后,老爹和姨娘想都不想,就交给她作主了,她也不客气,找了玉匠来为所欲为,高的矮的,圆的扁的,大大小小打造了好些个能够随身携带的玉瓶,还在瓶底下镌了个小小的万字纹样,自己藏起来,老爹和姨娘只当这是她特别喜爱这些玉料做的瓶子,不舍得轻易卖给人,不知她其实是怕将来这些装戾气的瓶子与别人搞混。 说来,这块玉料王府之所以赏得爽快,因为它其实是胭脂许家用来向王府赔情的礼品,所以不论是王妃和王爷都不愿意将其留在府中。 要说七夕大火固然烧得秦王心火旺,但是许家也是吓破了胆。头一天才听说自家陪嫁的许管事不懂事,惹恼了王爷,连采买的职事都丢了,许家积了几辈子德才出一个的庶妃也因为谎报有孕被禁足了。许家家主正在设法弥补,即使不能让庶妃重新获宠,至少得让王府把生意和女人两件事分开。 没想到晴天霹雳一般,才过一天,自己又被传进王府,被告知庶妃竟然在她的院子里纵火**,烧毁了宫殿,据说这事还牵涉到谋杀王府世子,虽然王爷冷着脸不说话,管家又再三说王爷仁慈不肯将这事与谋害世子挂上钩,但许家家主也知道,许家这一回恐怕是好久都抬不起头了。 沈眉可不管这块玉料背后有多少秘辛,有了玉瓶,她开始以期待的心情等待它们发挥作用。 某一天,她第一次陪沈姨娘去了一个中等门户人家,发现每个家庭的后院还真是各式小乌云集中的地方,有对大房嫡子不怀好意的**,也有对**之子心生怨恨的元配,还有暗恋男主人却得不到回报的丫环,嫉妒同事的厨娘,被小姑子欺压的嫂子,相互较劲的妯娌,已到摽梅之年的怀春小姐…… 但是她临场发挥不佳,一天半的时间,居然一票都没有干成功过,主要是碍着众目睽睽的时候,不方便掏出玉瓶来瞎比划,而且她也忘了请教阎罗,该怎么做才能把戾气收到,难道是将瓶口对准该人喊她的名字?她又不是金角大王! 再说了,她又怎么知道人家女眷的名字。 悻悻然回了家,继续在铺面前当她的售货员。 可是,这世上看来是有人见不得她消停呀。 那个呆子潘少爷又来了,只是这回与以往不同,他前脚才进来,后脚就追进来一个穿绯罗袍的少女,看不出这傻公子还挺有女人缘的。 话说好些天没见他了,倒有点想,只是眼下这个状况,是要闹哪一出哇。 “果然被我抓到,你鬼鬼祟祟的,原来是要到这种地方来!”少女尖利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等等,什么叫“这!种!地!方!”啊。看这少女头顶上方飘着一朵小小乌云,果然是个暴戾之人啊。 沈眉也不是没眼色的,眼看这少女一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即使是,也不是一般正常的女子,决定不和她一般见识,当下先偷偷恶狠瞪了那潘公子一眼,再柔声问道:“这位客官有何关照?” 那位潘公子看看身后的少女,一时进退维谷,不和如何是好。想装成是走错了退出去,又舍不得,想和往常那样和沈眉搭话,却又不敢。 他生怕惹恼了这红衣少女,会给沈眉带来麻烦,踌躇半日才说:“呃,这个,在下是来替家中亲长买药香避瘟粉的。” 沈眉心里嗤笑了一声,面上却不显,取出模子和包装纸,便低头包起药粉来。 少女却也乖觉,看这两人定是相识无疑,却在这里假惺惺,当下即便发难:“喂,他又没说买多少,你怎么知道要包多少?” 小样,这就难得倒我了么。 沈眉细声细气地回答:“这位贵主,小店的药香避瘟粉,一向是三两一包,现钱六十五文,童叟无歁。” 用三两的木模子将药粉包好之后,沈眉用托盘递给那潘公子,又用另一个小漆盘收了钱。才微笑着转向红衣少女:“这位贵主,小店有新做的玫瑰唇脂和护手香脂,您可要看看?” “哼!谁稀罕!” 少女盛气而来,却发作不出,心下虽恼,却也无可如何,只得把气出在那潘公子头上:“买够了没,没买够赶紧趁现在一次买够哈,要是再给我发现你偷跑到这里来……哼……” “公主,”潘生苦笑着,对那少女作了个揖道,“您见天地追着小生跑,倒是意欲何为?” “谁追着你跑了!?”少女顿时恼羞成怒,“你已经逼得我姐姐要出家做尼姑了,难道就是为了天天来勾引这个商家女不成?!” 这对话信息量太大,沈眉差点听不懂,不,其实是真的听不懂,想了半天才有点了解,自己好像是无辜躺着中枪了。 也不待她想明白,下一刻,少女从袖子里抽出一根马鞭,竟是不分青红皂白抽了过来,潘生想去抓那鞭子,偏又没那本事,思量着要躲,又怕连累沈眉,没想到被少女看出来,心中火气更盛。当下她干脆放起泼来:“你个民女,也敢得罪本宫,今日教你知道厉害!” 口中说着,鞭子却是向着沈眉店中的放有精细瓷瓶那边柜子毫不留情地抽去。 “喂喂喂,这呆相公得罪你,小店可不曾得罪你啊,”沈眉一边伸手去抓鞭梢,口中一边辩解。但那少女本是迁怒,哪里听她说话,偏生爹和姨娘今日又不在家,杏姑和银嫂都在后院忙碌,真是无事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稍候,还有一章,亲们有什么意见,欢迎留言)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四章 青袍书生 正当狼狈的时候,只见一个高大的青袍影子闪了进来,一挥袖将那红衣少女的鞭子罩住了,另一手竟是揪着少女的衣领把她往后拖了好几步。 神兵天降了喂,沈眉像看戏一样,看那青年将绯罗袍少女拎到一边去,回过头来笑吟吟地和潘呆子打招呼:“惟吉,你不在家好生读书,来这里做什么?” 那少女遭此袭击,正待恼怒的,但一仰头看清那青年的模样,却不由红了脸:“原来是你,你……” “你又没带钱就出来逛街了吗?”青袍公子笑咪咪地望着她,看得她脸皮越发羞红了,一跺脚拧头跑了出去,过一会儿,只听得一阵唿哨声,又是一阵马蹄声,渐渐没了动静。 “梦空兄,多谢救苦救难,异日必得相报。”这边,那个名叫“惟吉”的潘公子苦笑着过来和这位“梦空兄”打了个招呼,又向沈眉道了歉,方始离去,走时倒还没忘记揣上他买的那包粉。 沈眉其实挺想和潘生多说两句的,哪怕问问他和这公主是怎么回事也好,只是见他来去匆匆的,而且在另外那青年面前好像有点没脸,倒不便喊住他了。 扭头来看这青年公子,身量颇为高大,剑眉星目,鹰鼻薄唇,五官倒也好看,奇的是一个大男人,笑起来左边脸颊竟有一个酒窝,不免多看了一眼。 “如何,小生这脸,当用贵店何种香脂,才能锦上添花?”那男子倒是自来熟,对沈眉笑得那叫一个鸡贼。 哦哟,你看这男人的脸皮厚得来,怪不得胡子都长不出。看在你帮了我一次忙的份上,今日先不与你计较。 沈眉心中已有定见,倒是不慌不忙,端起一副淑女形状,缓声道:“今日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待小女子爹娘回来,当得面谢。” 那人一时被她的客气挤兑住了,倒不好意思再说什么轻薄话儿。左看右看,想着怎么个搭讪,才不会让沈眉对自己有敌意,只是他又不是潘生,一个大男人的来买香粉,不嫌可笑吗? 沈眉却不容他多想,反客为主,道:“公子如不嫌弃,请稍坐,待我叫家下厨娘奉茶。” 那人没想到她倒是一本正经拿出了当家小姐的气派,想要再占点口头便宜,倒显得不像大丈夫所为。于是干脆鸣金收兵,等下回重整旗鼓再来挑战:“多谢小姐。只是店中无有尊长在场,小生又非顾客,在此久了,恐怕有碍姑娘清誉,今日暂且告辞,别时再来讨扰。” 嗬嗬,这会儿抛书包抛得不错嘛,只是你刚才出场要是这样就好了,现在才改弦更张,来不及啦。 你要是正经人,就不会和那红衣少女一看就有首尾了。 击退了青袍男子,沈眉心情大好,对于被红衣女打坏的瓶罐也没那么生气了,自行收拾了起来,忙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竟忘了打听他的姓名来历,不由又懊恼了一阵,半日方作罢了。 其实沈眉此刻要是有穿透眼,就能看到斜对过方向、红翠楼上,一个高大的青色身影正倚栏而坐,手持一杯酒,饶有兴趣地望向她家的铺子。 “从那一天起,没过多久她们家突然间就花样四出了……沈家过去可没听说过会做脂粉的,这事很有趣呀。”青袍男子望着斜对面沈家的方向,屈起食指顶着下唇,微微地笑了。 此时正在自家店里哼着小调整理货架的沈眉,无端端地打了个寒战。 次日一早,沈家铺子开门没多久,那潘惟吉又溜了进来,左看右看,确认没人盯梢,方才差涩地对着沈眉抱歉一笑,说对不住了,昨日令小姐受了无妄之灾,千不是,万不是,都是鄙人的不是。 沈眉说:“公子,小店小本生意,上门都是客,何来有得罪一说。只是那位小姐,呃,公主是吧,不知公子与她有何等瓜葛,还盼公子自行料理清楚,以免小店无辜受了牵连。” 潘惟吉连连摆手,说你不要误会,我和她实在没有关系,是她自己夹缠不清。 沈眉还想说什么,只是有些话却不好问出口,总不能直接问,你为什么把人家姐姐逼得要去做尼姑吧,正犹豫着要怎样旁敲侧击,潘惟吉却慌里慌张地说: “此事一时解释不清,有空我会向小姐说明的。只是现在,小生还是先走了,免得公主要是来了,见到又对你家不利。” 不买点粉再走啊,沈眉故意取笑他,潘惟吉却像有鬼追一样,一溜烟早去得远了。 果然没过多久,公主又来了,今日她穿的是一身大红销金袍子,头发扎成辫子再用金环在脑后束成双鬟,脚蹬乌漆羊皮小靴,打扮得利落可爱,只是神情太过凶悍刁蛮,加上手上的马鞭一晃一晃的,沈眉想着今日未必再有一个什么“梦空兄”从天而降了,不由得头脑中一阵警铃大作。 “喂,潘惟吉有没有来?”这小公主,一开口就不讲礼数。 沈眉忍着气,说:“小店今早才刚刚开铺,还没有生意上门呢。” 我这话可没有撒谎了啊。 “谁管你生意了,本宫是问你,有没有男人来过?”小公主倨傲如初。 沈眉大摇其头,没有,那个男人,好吧,呆公子那么面的不能算男人。所以我还是没有撒谎。 小公主却不甘心马上就走,马鞭轻敲左手,在店中踱来踱去,好像是要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又好像是等着要找沈眉的话茬。只是她比沈眉看着还小一两岁,虽然装得老成,其实也没什么阅历,所以竟是一时不知怎样套沈眉的话,更不知怎样用话锋来占她的上风。 这公主年经还小,情事上没有真正开窍,只是凭着一股气,对潘惟吉“敢和别的女人打交道”,百般不忿,一有空就要盯梢和为难。横竖宫中那么闷,就当是出来散心好了。 她也是偶然撞见潘惟吉进了这家香粉店,本来也没有什么,但是他那鬼鬼祟祟,左右张望的神态反而引起了她的怀疑,果然昨日一试之下,这两人是有点不妥,嗯,是大大不妥,公主就认定要和沈眉过不去了。 沈眉正在想这事怎么了局呢,门口空然有个伙计模样的人进来了,嘶嘎着嗓门自称是仇防御家药铺的,问沈老板在不在,我家刘掌柜说了,新进了一批好香料,想请你们看一看呢。 什么仇防御家药铺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而且,这伙计长得也太……那个啥了,浓眉宽鼻大嘴,却配了两只小小的眯缝眼,年纪约摸是十四五,所以正在变声,只是身材已发育得很高大了,头上却还像僮儿一样梳着个双丫髻,哪家主人挑的这样的伙计呀…… 但此时沈眉如获至宝,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眉开眼笑地迎上前去说,我爹出门去了,一般的事我能作得主的,你家有什么香料,可尽管拿来。 被人这么一打岔,又见他们好像就要扯起生意经来,公主顿时感到没趣,再想一想,自己在这里,潘惟吉估计也不肯现身,便气哼哼地甩了两下鞭子自去了。 沈眉擦着一额凉汗,目送小公主离去,方才问那伙计有什么香料要看货的,那伙计却说,新进的香料有七八种之多,我看这会儿这里只有姑娘掌店,走开不便,我们掌柜事先说了,要是遇到这种情形,就让我稍后再来过。 那丑伙计来得突然走得也快,沈眉送他出门,自己倒觉得好笑,方才正想着今日可没有那个青袍男子来做救星了,谁知天从其便,却突然来了这么个冒冒失失的伙计来,要不然,倒也不好收场。 (今天应该是在青云榜上最后一天了吧,依依不舍,还没收藏和推荐的亲,可以再帮碧玉一次吗:)今晚还有一晚,晚上见。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五章 烂桃花开 沈眉心中所想的那个救星“梦空兄”,这会儿正在离她家斜对面不远的红翠楼上,与潘惟吉吃早酒用点心,他们坐的是临街的二楼小阁子,竹帘半卷,还能望见沈家这边的动静。 “你不要老盘问我了,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小公主一见你就脸红,你们几时认得的?”潘惟吉被他调侃不过,只好反将一军了。 “嘻,这有什么,不过是有一日她在街上乱走,饿了就进了丰乐楼学人叫酒食,临了会钞时才晓得自己身上是没有铜钱的,还是我正好在场,替她付了账。”那“梦空兄”不以为意地说道。 “只是会账?”潘惟吉深知眼前这一只是不大吃素的,所以满脸狐疑,不肯相信。 “不然你还想怎样?” “我是不信的,如果只是替她给饭钱,她见了你谢一声就是,脸红什么?”潘惟吉道。 “梦空兄”嗤笑了一声:“因为她那天吃得太多!” 潘惟吉听了连说他不厚道,自己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举杯碰了一下,“梦空兄”又问:“接下来你怎么打算?” “怎么打算,我说了也不算啊。婶娘说等宫里消消气,再让叔叔请旨。可谁知道宫里怎么想的啊。” “所以你就这么到处为害人间女子?” 潘惟吉急了:“怎么叫做为害?你没看到是蔡国公主自己见天追着我跑,我一直在躲吗?” “梦空兄”歪着头斜睨着他,半日不说话,一直盯到潘惟吉浑身不自在、眼神也不敢与他对视为止,才慢悠悠地说:“你知道我不是在说小公主。” 潘惟吉肩膀一下子垮了下去,他眼神迷离地望着前方的窗户,下巴抵在茶碗上,梦呓一般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然后他就崩溃式地招供了: 他真的很无辜,自从被那位时嗔时喜、阴晴无定的小公主盯上了,他只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忍辱负重了几个月了,他简直把汴京城每个能藏身的窝点都躲过了,直到有一次躲进了恒春院郑念念的车子,又跟着郑念念上了沈家的洗面药店,然后,他就完了…… 那个小姑娘包裹香粉的小手那么好看,灵巧的指头那么柔嫩,小小的指甲像含苞的桃花瓣那么娇艳,他看得回不了神,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她真好看,她真好看。要不是郑念念喊结账,他简直可以坐在那里,看她包上一百年,一千年。临出门时,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小姑娘对他轻轻一笑,他顿时就昏了头了。 只要一有空,他就只想着怎样溜出府去,躲过公主,去找她买一包香粉,看她纤巧柔嫩的手指在香粉间轻巧翻飞,晃得他的心暖暖的,软软的…… …… “就这样?”“梦空兄”问。 “你尽管嘲笑我好了!”潘惟吉有点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他企图伸过来搭肩膀的狼爪,发狠似地说:“你嘲笑我我也不怕,反正我喜欢她!” 他这个念头深藏脑海多时,可是既不能让父母知道,也不敢对众表述,今日被人一激终于吐露了出来,心中实在又是迷乱又是欢喜,咬着牙又重复了一句: “我就是喜欢她!” “梦空兄”也不恼,反而顺势往后一靠,哈哈一笑:“潘惟吉啊,潘惟吉,没想到你竟然,你竟然……哈,哈哈……” 他也说不下去了,没想到汴京城里有名的长得好、教养好、脾气好的三好青年潘惟吉,第一次情根深种竟然是因为被个小姑娘的小手迷到七颠八倒! “不要笑了!”潘惟吉嚯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瞪着他说:“我敬你是个我行我素的真男子,不同世上那些以家世取人的俗人,你这般笑我,可是我看错人了!?” 那个“梦空兄”眼都不眨地回瞪着他:“我不是笑你喜欢她,我是笑你有贼心没贼胆,偷偷摸摸,误人误己。” 潘惟吉觉得自己内心里噗嗤的一声,好像一只皮球泄了气,一下子又瘫回椅子上。 “我没救了,梦空兄。” 接下来,他就任由“梦空兄”一杯一杯地灌他,直到他再也喝不动了为止。 看着烂醉如泥趴在桌上的潘惟吉,那男子幽幽地吁了一口长气,端起自己杯中的残酒,一仰脖灌了下去。 包香粉的小姑娘不知两个大男人为他喝了一顿逼供酒。这一晚沈眉照样依时入睡,照样轻车熟路地跑到那座没有气质的帝京神仙职业进修学院,在门口照样有清风明月两个小道童例行公事地行礼称“见过道友”,然后她便会倏地进入阎罗王的小办公室,开始上她的每夜一课。 不同的是,今晚阎罗王似乎心情特别好,不时说几句“进展不错嘛”,或是“比我想的还快哟”之类的话。 沈眉想,自己固然把玉瓶的事情解决得很好,但这样就要夸奖,不太像阎罗的作风啊。难道自己这不着调的修仙,竟是大有进步了? 任沈眉试探,阎罗总是笑呵呵不解释。问得紧时,他便用大手摸摸沈眉的头:“同学,诗经背到第几卷了呀?” 切! 阎罗倒是很亲切地指点了她一下,比如昨日那红衣少女第一次上门挑衅,有一瞬已被她说得气势发作不出了,那时应该当机立断,用玉瓶收去她的戾气,就不会有后面抽鞭子的事了。 “嗯嗯,不过没有用啦,注定会发生的,不论怎样,总是要发生的,嗬嗬嗬。” 阎罗王又自言自语了,这是今晚第几次了?沈眉决定不理了 “你又没教过怎样用玉瓶收戾气!” “这个不用学啊,进阶到这个阶段就自然会的呀。” “不用念咒什么的?” “念咒?你以为你是魔法师啊?神仙做事,是全自动化的,意念一动自然就做好了的。” “怎么个意念一动法?”沈眉口中在问,心里却在想,这个神仙进修学校还是有点不靠谱啊。 “你又有渎神的念头了。试试来个小雷劈怎样,这就是我意念一动了啦。” “你还是罚我抄书二十遍好了。” (还有两章,晚上见。)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六章 戾气不绝 第二天,沈眉跟着姨娘去城东开当铺的张员外家做活时,终于收到了她神仙学徒生涯中的第一缕戾气。 不过这缕戾气居然不属于开当铺吸血的张员外家,而属于门口的一个乞丐,倒是她始料未及的。 原来,这天沈眉他们要去的张员外家,有个要饭的照例到当铺门口讨钱,主管就随手丢了两个钱给他,没想到惜财如命的张员外正好走到前面来巡视铺面,一眼发现,顿时恨得不得了,今天给两钱,明天给两钱,一年不是六七百个大钱没了吗! 顾不上骂主管,张员外猛扑出去,一手就从乞丐托着的浅竹筐里,把那钱一把抓回来,亏他一把年纪还身手敏捷,又快又准,不止是抢回那两个铜钱,而是把乞丐竹筐里原有的也抓了过来! 真是太强悍了,沈眉她们正好走到门口,都不禁看呆了。 乞丐不干了,你不施舍就算了,我最多背地里诅咒你几声,现在连我原有的也抢去,如何肯依!于是把竹筐一丢,叉腰大骂起来。 张员外被落了脸,也生气了,你一个要饭的也敢骂人?于是赶上去又踹了乞丐两脚,把他那筐也踏扁了,又叫家丁出来轰他走。 乞丐捡起破筐,一边走开去,一边哭骂。员外这才回身去骂主管:“我做主人家的辛辛苦苦攒点家业,都是让你们给败了的。” 主管小声嘟囔:“不用店里钱,我自己给。” 员外一听,更来气了:“嗬,你做主管的,倒比我员外大方是不是?也行,从这个月起,你人工减两成,横竖你是个不爱钱的……” 吉姨娘没想到自己遇上这么一位爱财如命的,还好找自己下单的是他新娶的小夫人,手里有钱,要是张员外这种主顾,不做他家生意也罢。 沈眉倒是发现了,那乞丐头上开始冒出一朵乌云,虽然不大,却越来越黑。她心下不安,追上去看时,却听到那乞丐口中喃喃地哭骂: “你狠,我就怕你不成,横竖欠了宋四公的债,我这辈子也还不完了,待我去把土地庙后藏的那包砒礵拿来,在你店前吃了,我不活你也好不了,拼我一命叫你家吃场恶官司!” 沈眉听得大惊,一时来不及奇怪为何自己听力急速提升了,忙喊了一声“这位大哥”,乞丐回头,见是个眉目清秀的小姑娘,倒是不好冲人家出气,但一时回不过腔,瓮声瓮气地说:“做什么!” 沈眉甜甜一笑:“我娘叫我赶上来,把这个给你。” 说着便递上十文钱,又说:“今天相国寺门口施豆粥,你此时赶去还有。” 那乞丐一愣,虽然那脸色还变不过来,却也把胸中横着的那道气消了十之四五。 沈眉见他头顶的乌云似有收小之势,正想着这是不是收戾气的时机呢,便觉得心中忽然如有所感,觉得一道气嗖地进了怀中的玉瓶。 那乞丐接了钱,愣在当地,半日回不过神。 沈眉又说:“大哥别处去讨生活吧,何必和这种人一般见识,便是他不好,他家的主管可也是个好人。” 乞丐此时一口恶气已经松散了,寻死之心也不觉消了,惭愧之心就起来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谢过沈眉自去了。 沈眉回到张员外门前,会合了姨娘,她们也不与张员外打招呼,自去后门,叫人递话进去给小夫人,说沈家做香粉的来了。 一时小夫人出来把她们接进去,她二十七八年纪,五短身材,却生得玲珑有致,打扮入时,不难猜出,她应是某个大户人家出来的歌姬或是侍妾,因为主人家出事,或是得罪了大婆,被发卖出来,才会嫁给张员外这种暴发又小家子气的鄙吝老头。 沈眉看她眉眼倒也妩媚,只是头顶有朵不大不小,灰中带黑的小乌云,却让她心下警觉,以这小夫人的出身与她再嫁这丈夫的情形,看来不是什么佳偶,这朵灰云更非吉兆,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小夫人见了她们,上了茶,看了她们带来的样品,挑了样品中几样唇脂与洗面药,又开妆奁拿出几个香囊,说明要照这香囊来调出香味,做几色香粉。当下说定了价钱,便问可是在就在她家做。 姨娘正欲开言,沈眉扯了扯她衣袖,她便不说话了。 沈眉对那小夫人说:“您这香囊所用香料,我们需回家里慢慢调味,此处工具想来也难齐备,在这里做却是不便,而且份量也不多,不如一总做好再送来,那时任夫人验货,不合适便不收钱,如何?” 小夫人本来只是听说城中大户人家会请沈氏母女到家做香粉,觉得是件上档次的事,其实她也没耐心去等人慢慢做给她看,见沈眉这样说,便罢了,一口应承,因知自己用的香料不便宜,便又先付了三成定金。 一时出了门,姨娘见周围无人,才问沈眉,如何不在她家中做,可是不喜欢这户人家。沈眉点点头,正要说这小夫人的事,忽然想起这乌云只有自己看得见,却是不能对人说的,便又摇摇头,道: “我也说不清,可能见了张员外的情形,真的不喜欢这家子。而且姨娘你没见院子旁边,那一排黑压压的没窗户的房子,一看就阴森森的,我见了害怕。” 姨娘说:“这可提醒我了,他们开当铺人家,总是有土库要储物的,这样说,不住他们家也对。” 当下母女说说笑笑到家,小夫人要的不是什么难做的物事,不到天黑,便都做齐了,只是要显出有难度,既然对方不催,她们便待三日后才送去。 这回姨娘不带沈眉,自己去了,没半日功夫,便大惊小怪地回来了。 原来,在她们造访张员外家的次日晚上,张员外的土库便离奇失窃,被人破关闯入,偷走了整整价值五万贯的金珠宝贝。 姨娘到时,员外家已是有开封府衙差来看过,一时没有头绪,他也只好继续开店。姨娘到后院见到小夫人,交了货,免不得向她道了恼。 谁知小夫人竟似不以为意,说:“那个老儿一文不用一钱不使的,这五万贯,放在他的土库里跟放在别人家,又有什么两样?” (22时再发一章,等会见。)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七章 丑女乖张 小夫人口无遮拦,吉姨娘听她这声口,可实在不宜接嘴,便笑了一笑而已。 小夫人倒是说:“还好那日你们没有住下,不然倒是麻烦了。那衙差来问可有什么可疑的生人来过,我说没有,来的都是认得的有根脚的人——衙差是什么好东西不成,我才懒得与他们多事。” 姨娘谢了她,顶着一头冷汗回家,实不知自家是侥幸,还是当初就不该接这单生意。 沈眉听说,心里倒是想,这位小夫人头上的小灰云果然不是无因,只希望不是另一场不幸的开端,只恨自己明知有问题,却无法破解。 经此一役,姨娘倒是担心这样子带沈眉到别人家去到底好不好,倒是沈眉反过来安慰她,多经历事,自己以后才能学会独挡一面。 吉姨娘想也是,终有一日,沈眉要离开父母身边的,她生来命数多舛,自己夫妻也保护不了那么多,确实不如让她此际多去碰撞吧。 带着这种悲壮情怀,母女又踏上了**的征途。 这一次,她们去的是姨娘认识的姐妹淘介绍的,朱雀门外太学边上的王招宣家。因为王招宣常年不在家,家中人口又简单,只是妻子和一个前妻生的女儿,所以姨娘觉得这家要求住下干活倒也还行吧。 她们这回是从前门进去的,王招宣夫人出来见了。 她看上去有三十上下年纪,身材微丰,肤色白腻,眉儿描得弯弯的,双眸含情,朱唇带笑,倒是个大美人。奉茶时伸出手来,也保养得甚好,十指都仔细地涂了寇丹。 这种会打扮会保养的倒是好主顾,沈眉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小厅外飘来一个尖锐的声音:“……爹不在家,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家里拉……” 王招宣夫人秀眉蹙了蹙,旋即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含笑与沈家母女寒喧。 沈眉母女也配合地当什么都没发生,可是看来这家里有人偏偏不肯配合,这边正要上第二道茶,小厅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一个看上去有花信年纪了、但犹作少女打扮的女子,不带丫头就自己闯了进来。 “别只惦着涂脂抹粉,爹不在,打扮给谁看!我的衣服料子怎么送来少了一半?说好的销金通花袍子和妆花缎子为什么没有了?” 这女子一进门就跟吃了炮药一样的,完全不管还有客在场,沈眉自问是小门小户人家,但教养只怕比她还是要好一点。而且面前这张秋风削肉脸,笑起来都不见得好看,何况这时双眉倒竖,老气横秋,看着还不如王招宣夫人年轻呢。 “大小姐又生谁的气呢,”王招宣夫人慢悠悠地说,口气里有点幸灾乐祸,忽然想起有客在场,又换了温和一点的语气说:“那料子原是按你爹来信吩咐,去同福楼下的订,人家也要一起一起地送来。等会我便叫管家再去催问,真的少了,我都命人给你补齐,可好?” “装得倒是好看,你要不是存心克扣,这批衣料七月里就该到齐了,横竖误了我的嫁妆,你好开心不是?”那少女见不得她继母装好人的样子,竟是口不择言起来,。 “大姐儿!”王招宣夫人坐不住了,一拍桌子站起身,拿出当家主母的派头来,“这是什么人家的规矩?!这会儿有外客呢!女孩儿家家,嫁妆不嫁妆的,随便挂在口头,成何体统!” 大小姐原是故意要来给继母没脸的,没想到自己理亏在先,这下给人拿住把柄,话说得又重,眼角看见沈眉母女低头假装喝茶,自己的狼狈全被人看了去,不由又羞又气,一跺脚跑了出去。 王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都怪我,想着她没了亲娘,不好管太狠,不免放纵了。” 沈家母女当然不接嘴,心里对那位大小姐虽没好感,却也不免同情,想来她也是因为貌不惊人,又没了亲娘,继母又不是真的关心,耽搁到年过二十岁还未成婚。 又是一个多事之家啊,沈眉心里哀嚎了一声,看来家庭问题和家庭人口多少没有必然关系啊。 沈眉母女做活时,王夫人也时常来观摩,从沈家的工衣到操作手法,都赞叹不已,还非常配合地帮忙试用和试味。 撇开私德不题,王招宣夫人倒是个真正识货的行家,要的东西都是少而精的,价钱也开得爽快,家里物料工具也有不少,倒不需沈家母女费太多的事,估计她平日也是喜爱此道的,如果肯花三分心思去调教继女,只怕那位大小姐也不会未嫁就弄得一副怨妇黄脸婆的样子。 她却不知道,那个大小姐没有才艺可以抒情,又没有人排解春愁,只有她母亲留下的一个老乳娘对她忠心耿耿,却又难免时时挑拨她与继母的关系,继母便是原来有心做好人的也冷了心肠了,何况王夫人又不是菩萨转世,干脆故意纵容她的坏脾气和小心眼,以致于这位大小姐的性格养成得极为不好,心胸狭隘又不明事理,一味莽撞躁急。 她一个怀春少女,本来就有许多烦恼,继母又有些半明半昧的事落在她眼里,她便有些看不起继母,又妒恨这淫妇过得比自己滋润,所以时时在家寻衅跟她过不去。 如果发了脾气会爽,大小姐可能还好过一点,偏偏那位精明的继母从不轻易接招,旁人看来总是继母忍让,而大小姐不讲理,所以她更生气,一生气就接着做更蠢的事。 比如这日傍晚,沈眉正在教王夫人熬炼甲煎香,她冲过来不由分说便整锅踢翻了,还抱着手冷笑,一副“我看你奈我何”的样子。沈眉真没见过蠢成这样子的,最后还不是花你爹的钱重做一锅嘛,你得意什么呢? 果然王夫人不但不急,还关切地问她烫到脚没有,又叫人赶紧打扫干净备料重做,差点没把大小姐怄死。 大小姐愤愤离去,王夫人想了想,便追了上去。 (大家晚安,明天见)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八章 怀忿投井 沈眉想,这位夫人大约不会是去安慰继女的,估计是追上去再敲打两下子的成数多,既然相看两相厌,何不早点把她嫁出去算了。 她不是圣人,没有拯救大小姐的觉悟,生在这样的官宦人家里,即使母亲死了,也留了嫁妆和仆女给她,还有父亲和亲人在,把日子过成这样,总不能说都是别人的错。 话说回来,这两母女头上的乌云倒是养成得极好——呃,养成这个词太没有慈悲心肠,大约不符合神仙的修养——只能这么说,自从她来了,有明显扩大和黑化的迹象。 她是想法子把乌云收了呢,还是等它们再长大一点?阎王好像没有教过。 王夫人离去后,沈眉检查了一下管事新送来的香料,发现有两味送错了,便去寻王夫人换,谁料才走到花厅窗下,就听到两母女在继续拌嘴。 “表哥送信和东西给我,碍着你什么事了,你要叫人把胡姐姐骂走,以后表姨妈那边,会怎么看我?” “大姐儿,你表姨家送东西给你,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白天送到家里来,一个少爷身边的丫环,黄昏时分到人家后花园来偷递信物,传出去你父亲还要不要做官?” “什么叫偷递信物……那是我亲表哥,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个什么西门大官人,还不是晚上后门进的屋……州官放火,就不许百姓点灯了!”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声,想来是王夫人动上手了。 “你父亲出门,怕家里有事无人照护,吩咐同僚照看咱们家,到你嘴里,怎么就吐不出象牙?!等你父亲回来,你尽管去跟他说,西门大人来咱家了,看你父亲是骂你是骂我!” 那小姐挨了打,倒也不哭,想来知道哭也没用,竟是硬气地回嘴:“爹是没看穿你这狐狸精!看他回来我不好好跟他说!” “嗬嗬,我是狐狸精,你父亲成了什么?看你一天到晚都在胡思乱想什么,你要真的是大家闺秀,倒是把自己收拾得像个人样,明天高嫂儿领人来相看,这次可把机会把握好了。” “我不要!你挑的都是些什么人家,什么歪瓜裂枣的都往我这里送。” 王夫人冷笑了:“倒是有大家公子,也得人家看得上。……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趁早歇了这念头罢,你那表姨,是肯让你进门的?” 大小姐被她点中死穴,不由愤恼交加:“如果不是你从中使坏,故意得罪她,她怎么会……哼,我知道,你不就是怕我嫁到表姨家,有人撑腰,你不好动我娘留给我的东西吗?” 唉,沈眉心底默默叹了口气,你看这乌云,都快漫出窗口了诶。 她猫手猫脚地轻轻退后,准备离开,但是止不住声音还是往耳朵里钻,而且接下来王夫人这句话又把她拉住了: “我怕你嫁到你表姨家?笑话!你要是嫁得过去,就不会失了身给人家到现在人家还不来提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乳娘鬼鬼祟祟地去买红花……” 哐啷一声,一件瓷器落了地。王夫人的声音继续不依不饶地:“我本来想着大家都是女人,你又是个糊涂的,就不跟你为难了,你倒好,好歹不分,还这么嚣张。” 又是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沈眉估计是大小姐跌倒在地弄出的动静,只听王夫人接着说:“明天高嫂儿婆要说的那家,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好歹家里开得有香油坊,你嫁过去就是当家娘子,便是发现了你前头有什么事,想来有咱们家世在,也不敢嫌弃你太多。” 大小姐又惊又怒:“我爹好歹是做官的,你竟敢要把我嫁个油老板?” “放心,你父亲要是不同意,我会写信给他,把为什么这么决定的原因,详详细细地告诉他。”王夫人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你,你敢?!”大小姐虚弱的声音传来,却全无威慑力。 王夫人不答,只冷笑了几声。 半晌,才见大小姐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跌跌撞撞地往自己院子里去。沈眉屏息静气,等到王夫人也出了花厅回了前院,她四顾确实无人,才一溜烟跑回工作的院子里去,又歇了好一会儿,才装得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去找王夫人要那两味香料。 晚上回了自己休息的屋子,沈眉心绪起伏:动机不明的继母,糊涂执拗的继女,官宦人家的阴私……如果这趟能平安回家,王招宣家的报酬再优厚,她也不要来了。 在她吹了灯准备睡下时,忽然没来由感到一阵心慌,唔唔,不会小小年纪就有了心脏病吧? 她披衣坐起,欲待找口水喝,恍惚间觉得窗外有什么阴影似的,她下了床赤着脚悄悄走过去,却见半明半晦的月色下,一个身影走了过来。 从头上那朵已经有小帐篷大的乌云来看,这位好像是大小姐,只是三更半夜,她不呆在正院自己屋中,来自己住的西跨院做什么? 是井! 电光火石间,沈眉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种中上等门户人家的屋子,是正院两侧各套有一个侧院,每个侧院,又必然会有大小天井,小天井是水井所在之地。除此之外,就要到仆人居住的后罩房那边的厨房边和洗衣坊,才会有井了。 大小姐半夜跑到西院来,因为这里有井! 而且西院人丁稀少。 沈眉鞋都不穿就跑了出去。 “大小姐。”沈眉轻轻呼了一声。 那身影倐地一回头,好像被她吓了一跳,跟着就像下了决心似的,猛一扭头就往小天井那边跑去。 沈眉紧追上去,口里也不闲着:“大小姐,我有话和你说。” 见大小姐脚步不停,沈眉狠狠心,继续边追边说:“你要是死了,就任人说红道白,胡说什么都行了。” 大小姐愣了一下,又提步往前跑,沈眉趁她这一分神已然追上了她,立即死死扭住她的袖子。 两人拉拉扯扯地,不知不觉就到了井边。沈眉本不欲惊动人,这时无法,只好高声喊她姨娘快来,无意间见到脚下不远有只打水的小铁桶,一伸脚用力一踢,那铁皮桶哐当一声撞在井栏上,又哐啷啷啷地往四周滚了几圈,在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晚上还有两章,感谢你们支持了这些天,明天中午就应该退出青云榜了吧,感觉不舍啊)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九章 深宵闺话 她们俩人撕扭的动静不小,沈眉又大声喊人,不一时,果然人声扰动,有人往这边来了,大小姐见通往小院的门被推开,有一两盏灯笼照过来,知道此时再跳井也未必死得成,倒是个笑话了,顿时泄了气一般,颓丧地坐在井边地上。 姨娘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后边跟着的是王招宣夫人,还有一两个她身边的仆妇。 “这是做什么?”王夫人问。 虽然一时都对眼前情形疑惑不已,但日间方与继女干过一仗的王夫人与吉姨娘又不同,倒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想到继女虽然可恶,但丈夫不在,自己真把继女逼到跳井,肯定也没有好下场,她不禁也感到后怕和后悔。见眼前情形似乎是沈眉阻拦住了,但又不知她们母女到底知道了自家多少阴私,她一时间踌躇不已。 见大小姐不理她继母,沈眉想了想,说:“是这样的,大小姐来找我,切磋一些化妆技巧上的事,我们来井边取水,不小心绊了一交,倒是惊动大家了。”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姨娘自然不信,但知道女儿向来有主意,这么说必然有缘故,所以就点点头不追问,又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当然也不相信,这位继女岂是会这样做的人。可是要往下追问,不知会捅出什么不能让人听见的话来,所以她沉吟着一时没有说话。 倒是大小姐令人惊愕地开口了:“就是她说的这样。” 王夫人不知为何忽然松了口气。她想了一想说:“夜深了,也不好打扰人客太久,随我回去吧。” 大小姐自然不肯,她说:“我还想与沈家小娘子多说一会儿话。” 沈眉见状,想一想便对王夫人说:“难得大小姐看得起,我也正好有今年的新方子想请教她,横竖小院里没有外人,我们也不会打扰到旁人,夫人说呢?” 王夫人觉得她话里似乎是在表白,不会对外人乱说什么,此时也轮不到她说不好,便只好向吉姨娘表了歉意,又向沈眉说要热水点心尽管吩咐门外值夜的,便自行回正院去了。 沈眉送吉姨娘回屋,向她作了个“放心”的眼色,便拉着大小姐到自己屋里去。 点上灯,又斟了一杯水给她,任她慢慢啜着,并不向她问什么。 大小姐傍晚时分被继母揭穿了最大一桩丑事,羞愤欲死,晚饭也没吃,呜呜咽咽哭了一会儿,自觉这个家里住不得了,却又不知去哪里好。 又想到明日相亲,便是成了,想来也甚没有趣味,便想到自家没有亲娘的可怜,又想到表兄薄情,更是生无可恋……那死的念头一动,便不免各种胡思乱想,一时想到父亲归家,知道自己惨死,当是何等自责自咎,那继母一定得不了好下场,又觉得痛快起来,便一径直奔到西院来想要投井。 如今被人一阻,又有人安慰,撑着的那口怨气不知不觉便松了,而且丑事既然揭穿,再也不用担心捂不住了,反而像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此时坐在沈眉身边,倒像是去了一副枷锁,虽然体力虚脱,人却是彻底松驰了下来。 “为什么救我?” 废话!沈眉心里想,口中却说:“我们住在这里,你死在这里,我们可是很麻烦的呀。” 大小姐听她说得直白,反而笑了,虽然这笑容一瞬即逝,倒像是嘴角抽了一下,她想了想又问:“我们家里的事,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沈眉眨眨眼说:“不怕你怪,我耳力甚好,可能是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大小姐嘴角又扯了一下:“觉得我……很,可耻吧。” “你只是想得到幸福,有什么可耻?” 大小姐听了她的话,面上露出不可思议之色,又默默地想了很久,显然沈眉的话,是她此生从未听过的。 她呆坐半日,忽然流下泪来,说:“我很傻,是不是?” “是。” 大小姐没想到沈眉会这么回答,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我也不知怎么做才对。” “她是你们家当家的女主人,你与她说不上真情,但又要在她手里讨生活,只有两种做法,一种是你有本事,可以不求她,一种是努力让她愿意对你好,这两条路你都不去走,反而去激怒她,可不是傻。” 大小姐扭着衣角,半日才说:“你有亲娘……” 沈眉笑了:“我姨娘也是继母。” 大小姐又是一愕,倒是突然觉得沈眉又亲近了一点。 她低低地说:“乳娘说,男人有了新人就会忘了旧人,总叫我提防她。” 沈眉笑了:“那你是怎么提防的?” 大小姐愣了一下,没有回答,显然是在想起许多往事。 自己是怎么提防的?偷偷绞烂她最喜欢的裙子,在她做给父亲的羹汤里加盐,去父亲面前告她的刁状,装病让父亲用更多时间陪自己,经常当他们面提起死去的娘亲,去亲戚间说她对自己不好,长大一点,就明着跟她吵架,弄坏她的东西,向父亲告更刁的状……还有,凡是她建议的,都不听,凡是她教自己的,都不学,凡是她提的亲,都拒绝……自己真的是做对了么? 她的泪流得更多了。 “可是,她明天找来相亲的人家,是个开油坊的,三十多岁了还未成亲,我应该听她的吗?”她想了很久,决定真心向比自己还小得多的沈眉请教了。 “我对那人和对你都了解太少,真的没法给意见,对不起,”见到大小姐有失望之色,沈眉又说:“你自己呢,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你设想过婚后是怎样过日子的吗?” 自己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好像真的没有好好想过,她的时间,都用在防范、猜疑、生气和失望上了。 自己有没有妒忌过,父亲和继母竟然可以那样甜蜜地黏在一起?对继母热衷化妆打扮,自己鄙视的背后,有没有暗含因为学不会和扮不好而带来的自卑和愤怒? “她又年轻又漂亮,爹当然被她迷住了。”她心里想着,嘴上不自觉便自言自语起来,待得发觉,已经来不及了,沈眉显然都听到了,她不由脸红了一下。 沈眉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又说:“是啊,谁都喜欢看到漂亮和喜庆的脸。” 她看着大小姐有点沮丧的表情,接着说:“你也可以有的。” (等会还有一章哦,小小声求推荐)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章 爱美之心 “真的?”大小姐眼睛一亮,跟着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好像为流露出这种心思而惭愧,“乳娘总是说,狐媚子才用打扮迷惑男人,我亲娘那样的才是大家闺秀……唉,我不知道,我都快忘记娘亲的脸是什么样子了。” “你可以漂亮起来的。”沈眉又强调了一句。 沈眉打开镜袱,摆好了铜镜,强行把她拉到镜前:“十八廿二无丑女,年轻的女子,没有不好看的。” 镜中的大小姐,瘦刮刮一张脸,两道娥眉高高勾起,眼神有点利,嘴唇有点薄,但此时没有了怨愤尖刻的表情,看着倒也不难看。 沈眉开了自己的妆盒,按着这个时代的流行三白妆,给她敷了雪白一层官粉,重新描了眉,勾了眼线,用桃花粉扫了颊,玫瑰膏点了唇,再把她拉到镜前,大小姐完全呆住了,脂粉使她的脸看起来,简直和一个新娘子一样好看。 “你看,你真的可以。”沈眉看着她的眼睛,再次说。 大小姐急切地拉着她的手,说:“你能不能,教给我?” 于是,沈眉用一个晚上,给大小姐上了一堂内容丰富的化妆速成课,从化妆品基础知识,到日常薄妆、正式容妆、喜宴浓妆,以及护肤常识。她一边惊讶于这位小姐的无知,一边觉得美丽是女子的终身职业道德这话可一点都没错。 她们续了两回灯油,大小姐仍然兴致勃勃地进行练习,她不是蠢到家的人,而且此时求学意志强烈,沈眉又是对着她的相貌弱点因材施教,设计了傻瓜三步技法让她死记硬背:眉要平,唇要满,颧骨勿突出,所以进展神速。 见她为自己化妆渐渐像模像样了,沈眉又提醒,如非见客必要,一定要及时把妆卸干净,以免化妆品伤害皮肤,又教她卸妆的步骤和手法,大小姐都一一领教了。 窗外渐渐发亮,远处有鸡啼传来,两人掀起窗帘看了看,不由笑叹时间过得真快。 “你的继母也擅长此道,你为什么不请教她呢?” “我……”大小姐沉默了,半晌黯然说道:“我想是来不及了……太迟了……” “如果觉得不能相处下去了,你找个人嫁了也不是坏事。” “今天早上,那个人就要来相看了,我该怎么办?” “现在补睡也来不及了,等会你用热毛巾好好敷一下脸,见客之前再化个正式妆就可以了。你手头化妆品不齐,我的这套,不嫌弃就拿去先顶着,回头我送一套新的给你。” 大小姐佯怒嗔道:“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沈眉见不能不回答了,只好说:“这可说不好,但是至少你有个当面相看的机会啊。那个人,是不是很在意这件事,是不是很喜欢你,多少是看得出来的吧。” “如果是,我要嫁给他吗?” 沈眉暗笑,这位大小姐真把自己当心灵导师啊,这也太轻信人了吧。 “大小姐,你的婚事,最终需要你自己决定。我自己也是在室女,实在不懂怎么指点你,只能告诉你我姨娘说过的话:如果并非彼此相悦,那么嫁一个爱你的,胜过嫁一个你爱的。” “如果并非彼此相悦,那么嫁一个爱你的,胜过嫁一个你爱的。”大小姐把这话默念了两遍,点了点头,又对沈眉说:“我真羡慕你,年纪这么小就懂这么多。” “我们商户人家的女子,又有多羡慕你们这些生在高门绣户的闺秀,你知道吗?” 大小姐又是吃惊地呆住了,然后又笑了:“今天晚上,你说了很多让我吃惊的话,看来我以前真的是井底之蛙。” 沈眉这时突然发现,她头上的乌云,不知几时竟然散去了,淡得几乎看不出什么。 “昨晚太过肉紧她的事,竟然忘了自己还有任务,真是该死。”沈眉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声。 此时天已大亮,沈眉送大小姐回去休息,走到通往正院的穿堂门口,正碰到王夫人带人来接。 见到继女神色平和,和自己相见时竟然还客客气气地行了礼,王招宣夫人也暗暗吃了一惊,实不知沈眉有何法术,仅仅过了一夜,就令她变成这个样子。 “我随母亲进去了,你也休息一会儿吧。”大小姐竟然称呼自己母亲,而不是她她她的,王夫人又吃了一惊,但是更吃惊的是,继女表现得竟是很乐意跟着自己回去似的。 只要不闹就好,横竖以这位的聪明程度,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王夫人心里想着,默默地带了继女回了正院。 听她说一夜未睡,便叫人煮了薄粥配了点心来与她吃,又跟她说高媒婆一个时辰后会到,让她饭后自行准备准备。 一个时辰后,大小姐站在王招宣夫人面前时,把她吓了一大跳,这位总是蜡黄着脸儿的继女,此时脸上竟然化了颇为得体的妆容,衣服也穿得简洁清爽,如果不是知道沈眉母女是个中高手,她只能相信昨晚在井边有妖精上了继女的身了。 “不错,你今天很漂亮。”王夫人看了半日,终于夸了一句。 大小姐虽然有点别扭,仍然是笑了一笑,有点生硬地说:“新学的,我也不知做得好不好。” “已经很好了。只是你这发式还可以再时髦点儿,你乳娘老了,做不来这个,我去买个会梳头的仆妇来专门侍候你。你将来出门子,我还需再为你备几个得力的人。” “……谢谢你。”嗫嚅了一会儿,大小姐终于说出来了。 两人虽然不大自然,但都在努力表现得对对方友善。 王夫人也有意修补昨日的裂痕,虽然知道不易,却也好在继女这会儿开窍,希望堂上家神有灵,保佑她就此转了性子吧。 相亲过程颇为顺利,开香油坊的老板金大郎不是英俊型,却是典型的可亲型,微圆的脸上一团喜气,看他穿得隆重拘谨,想来也是颇为看重这次相亲。 他见到大小姐时的惊艳倾慕之状,自然也没逃过王招宣夫人的目光,便是大小姐,也觉得“这人总这么盯着人看,好讨厌哦”,而内心却不免暗暗有几分得意。至于媒婆高嫂儿的各种赞美吹嘘的话,她反而没听进去多少。 金大郎告辞之前,说定过几日便择吉来下聘,又留了一只玉镯,说是他母亲传下的。 王夫人含笑收了,拉过大小姐的手来给她戴上,大小姐红着脸轻轻挣扎了两下,也就随继母了,心下倒有几分甜蜜。 谁知客人走后,那乳娘便哭着进来,求王夫人道:“我知道我们小姐不懂事,得罪夫人,却望夫人看老爷分上,不要将小姐嫁与商户人家,别外挑个好人吧。” (大家晚安,明天见)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一章 善人难为 乳娘想当然地认为,夫人对大小姐肯定不安好心,眼见相亲结束,大小姐没有反抗,不禁大为紧张,不顾一切地上前,苦苦哀求夫人不要将小姐许商家。 大小姐一脸尴尬,心下嫌她多事,王夫人恼了:“你晓得什么!你如果真是爱护小姐,就不会整日教她往坏处想事!我难道不用顾虑老爷的?要你这下人来教我?” 那乳娘急了,跪着爬到王夫人跟前,抓着她裙脚只是哭“饶了小姐吧”,王夫人气她不明事理,再一想,若没有她多事,继女也不至于在表姨家失了身,一时恨起来,发声狠:“来人,把她捆起来,送去小佛堂先夫人牌位前跪经,几时想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几时放她出来。” 大小姐也知乳娘不是,不敢即时为她求情,直待乳娘被带走,方才讪讪地对王夫人说:“我也知道她不对,只是……” 王夫人止住她说:“你莫急,我不是真的要把她怎样,只是她太没有轻重,我要治治她这不分尊卑,免得你出嫁后,她还敢乱对你指手划脚。” 沈眉是在下午才得知相亲成功的信息,竟是王夫人主动来告诉吉姨娘的,她虽然没有多说别的,但是对沈家母女的加倍友善,还是感觉得出来,特别是她坚持要付很高的工钱的时候。 半日不见,这位夫人头上的乌云也变淡了,但是好过没有,沈眉暗暗意动:虽然少,搭到篮里也是菜,收了罢。果然觉得心中如有所感,那夫人头上的最后一层灰雾也消失了。 这趟**竟然是以一桩喜事告终,回家路上,沈眉才把那日大小姐发生的事详细告诉了姨娘,姨娘方才明白为什么王招宣夫人硬要把工钱加高。 她笑着对沈眉说:“没想到我家眉儿年纪小,懂的倒多。” 沈眉心中一跳,自己是不是表现得懂太多了,照理说这个时代十二三岁就出嫁的也有,女孩子都早熟,自己不算很离谱吧。 但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她还是决定以毒攻毒:“那可能是因为……我其实是只千年老鬼上身吧,嘻嘻。” 姨娘也笑了,点了一下她额头:“别乱讲!还好这是大白天,以后要记住,白天不可以说人,晚上不可以说鬼。” “知道啦——”沈眉拉长声音答应着。 姨娘不知自己夜夜见鬼吧,到了晚上,沈眉只要能睡在自家床上,就自然准点去见阎罗王了。 报告了这一次招宣府之行,沈眉很郁闷地讲起,因为一心开导大小姐,竟然忘了收她的戾气,“……好大一团呢。而且,她继母那个,也因为去了心事,都变得又淡又小了。” “嗬嗬嗬,确实可惜……收不到戾气会影响你的学业进阶哦。 “这样啊,下次我要注意一点时机咯。” “如果帮人就会来不及收戾气,在帮人和收戾气之间,你选哪一种?” “这样子?……还是帮人比较重要吧。” “你确定?因为学业好坏会影响你的命运哦。” “你说得有理,可是,实际上,遇到那种情形,我还是会那样做吧……虽然你总说神明不可干预人的世界,可是我还是人类啊,要我袖手旁观,那我会过不了自己那一关的。” “嗬嗬嗬。”阎罗又发出了招牌式的笑声。 沈眉纳闷地看他一脸高兴的样子。 “其实那些戾气一点没少的,都在你的玉瓶里啦。” “真的?为什么?” “因为戾气被你化来了。收戾气,除了你的精神状态短暂压制住对方,就可以催动玉瓶去收,另一种方式,就是在你化解对方心中的怨愤时,也等于是将戾气收到玉瓶的过程呀。”阎罗解释道。 “那么,化解的方式比前一种更好?” “不仅如此,减少悲剧比忙于收集戾气,更有功德。”阎罗总结道。 “我是个好人哦,”沈眉笑咪咪地说。 只是好人不一定有好报,沈眉想。 十天后,沈眉家收到王招宣府送来的一篓子密柑,还有一封王夫人的感谢信,信里赞扬了她们制作的产品,同时表示继女已经订亲,眼下暂时来往不便,但沈家小娘子,会被视为大小姐的闺中密友,可以在大小姐出嫁后继续来往。 这封信里又附了一封大小姐写给沈眉的私信,信到达时是用蜡密封住的。大小姐在信中又羞涩又甜蜜地描述了她未来夫婿的聘礼有多么丰厚,继母视此为金大郎重视这门婚事的表现,又讲到继母的回礼也非常的丰厚得体,并且继母宣布会将聘礼完全随在嫁妆里陪嫁过去,显示王家并不是卖女儿,而是会体面地嫁出一位闺秀。 这封信最后一段说,近日她在向继母请教各种化妆和穿衣技巧,请沈眉为她做一套适合她肤色和气质的化妆品,她将在出嫁那一日使用,她委婉地暗示,在家里过完最后一个中秋之后不久,她就要出阁成亲了。 沈眉正在为大小姐高兴的时候,开当铺的张员外家却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那位看上去对员外没什么感情的小夫人,跟铺中的一位年轻主管私奔了。张员外的当铺又胡里胡涂地收进了一件赃物,显然贼人是将偷自某王府的一条玉带,当做家传之物低价当了,爱贪小便宜的张员外果然就上了当,现在已被开封府扣押在狱中,每日拷打追赃。 各种线索盘问下来,竟问出了沈眉母女在当铺失窃之前,去过张家,于是有多事的推官就要传沈眉母女上堂问话。 沈老爹只好出面奔走,又请了相关人等喝酒送钱,却一时不得要领。 还好此时的开封府尹正好是那位头顶乌云的秦王爷兼任的,他向来最讨厌手下拿人家妇女上堂出乖露丑,要么就是以此敲诈平民,这时一见沈眉的名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将手下幕僚臭骂一通,不许他们去沈家找麻烦。 沈家提心吊胆地等来了一个“没事了”的结果,虽然不知哪路菩萨显灵,但总之是祖宗福佑吧,赶紧买了烧猪头回家谢神。 另一个麻烦跟着也来了,被许记胭脂铺解雇的邱乙郎,出现在梁门内大街的打铁白家,跟绰板婆孙大娘混在了一起。 于是没有几天,街坊里就起了一阵窃窃私语,说沈家那位小娘子,可是灾星转世,去了一次秦王府,秦王府就起火了,和她一起进府的璩家小娘子还为此家破人亡;听说她去过张家当铺没多久,张家当铺也是飞来横祸家破人亡了,可见此前柴家还是运数高,没娶进门,只死了个儿子,要是娶进门,怕不也是灭门的祸事。 沈老爹在好友处听到这些闲话,已是好些天后的事,这才明白这些天,请吉姨娘上门做活的人家,纷纷寻故推辞的原因。虽然家里此时财物尽够支撑一时的,但没有客源,又岂能长久? 沈眉却还被瞒在鼓里,她只是发现最近出街,总会有些不顺。 比如说,这一天她出门经过一个早点摊子,发现等候的人群中有一朵乌云,她连忙上去看是否能干预,果然在侧门见到一个伙计,正偷偷地将一包粉末往面粉袋里倒进去。 她连忙喊那袋面粉不能用了,老板很不高兴,说你这人大清早乱说什么,沈眉只能说那袋面粉脏了,却不愿捅出伙计来。两下里一争持,买早餐的人群便一哄而散,老板火了,揪住沈眉,说你这灾星,又来败我的生意么? 直到她让老板用面粉混在狗食里试验,才证明了自己没乱说话,但老板却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你为何知道我家的面粉有事,难道你是狐狸精转世不成?”让她哭笑不得。 又有一次,她见到隔壁街一户人家的后门近厨房处,有一朵乌云飘在那里,门打开时,能见到厨房边乱七八糟地堆着柴火,她便好心地提醒要小心火烛,结果当天晚上就着了火,没人感谢她提醒,倒是觉得果然烧了秦王府的那个灾星来过,自己家就起火了。 这样的事不止一桩,她发现,自己倒是能及时发现灾祸现场,但却很少能顺利解救灾祸,倒是结结实实地证明了,有祸害的地方总有她。 她这才觉得想积功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自己道行还太浅,不如老老实实回家做粉吧。 可是,她不惹祸,祸却来惹她。 自从那日鬼头鬼脑的来了一次之后,呆头鹅潘生又有好些日子没敢来了,但是最近这几天,不知为什么红衣少女却像赖定了她,日日来找她麻烦。 估计她是明知潘惟吉不会在的,故意来冷讥热讽的,说得沈眉好像被人吃干抹净又被人抛弃一般。见到店里没人来往生意冷落,她说的话就更难听了。 要不是知道你是公主,我就不忍这口气了。沈眉虽然心下气苦,却一时无奈她何。 连日来事事不顺的她,只好拿碎布做了一个小人偶,上面写了潘惟吉的大名,公主来招惹她一次,她便用针在人偶上扎一顿,叫你也领略我这心头之痛! (这一章比较长,因为下面要进入一个新情节,这一章必须把故事讲完。还有,中午以后就会退出青云榜了吧,感谢你们给了这么多天的支持,相遇是缘份,我们还会再见的。今晚还有一更。)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二章 香粉事发 潘惟吉倒不曾因此心口疼,只是屁股疼得厉害。 原来这一日,公主又差点在香粉店堵住了潘惟吉,偏生潘惟吉滑溜,见到她就像见到鬼一样逃得飞快,激得公主心火大盛,不收拾你一次本宫都出不了这口恶气。 沈眉是不知道潘惟吉底细啦,她可清清楚楚地知道潘惟吉的来历和老巢。当下一径骑马出了朱雀门外直奔潘太师府里,见到潘太师,如是这般地乱放了一通毒,告了一个大刁状。 潘太师一听,不得了了!自家的宝贝侄儿竟然不顾学业,天天偷偷外出闲逛,还被街市上一个卖胡粉的市井女子迷住,那还了得,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更别说这个状还是公主告的,这这这,要是捅到皇上那里,那可如何是好! 恭恭敬敬地陪着笑送走了小公主,潘太师翻过脸来立刻命人传潘惟吉来见他。 谁知去的人半日才回来,说是少爷一早出门了,正在派人出去找,但是把他书房里的伴读带来了。 太师问平日少爷的作息是怎样的,那伴读吞吞吐吐,直到太师不耐烦要传家法了,才说,少爷这两个月,基本没有去书房听课,有时说是小公主找他出去,有时说是太师叫他出去见客办事,有时说是约了同学会文,有时说是病了,总之是很少来,来也是很快就走。 “给我搜他的房间!”潘太师听得有点咬牙切齿了,这小混蛋,还学会撒谎了,自己几曾差他出去办事,看他那个见个生客就脸红的样子,还能办事? 可偏偏是这个腼腆又乖巧的小混蛋,竟然学会撒谎了,为个市井女子,他学会撒谎了?! 潘太师不由得一阵暴躁,觉得头也晕了,心口也痛起来了。 管家不敢违逆,赶紧带人去了西院,一搜潘惟吉的房间,诸子百家书倒是新簇簇的全然没有动过,只是床后书箱里果真藏了几十份包裹精美的香粉! 搜索结果被管家战战惊惊地呈了上来,才打开其中一个包裹,太师爷不该探头进去看,立时被香粉便熏得连打了七八个大喷嚏,揉着红肿作痒的鼻子,太师爷捂着胸口大发雷霆了: “可恼这小畜生,当年是谁救了他的命来,今日竟是这般报答老夫的一番心血么?!早知如此,当年任由赵普那厮说杀了就杀了也就算了……呼……呼……,真是气杀老夫!” 他一把推开上来给他揉心口的管家,说:“快,快!给我找大郎和二郎回来,命他们二人,速速给我抓拿小畜生归案,老夫要打他的军棍!” 要说潘家的大郎和二郎,是真正的将门虎子,早年间曾跟随老爹南征北战,在战火中长大成人,真刀真枪上过阵杀过人的,此时天下承平,哥俩都已经在枢密院上班领工资养活老小了。 可是在潘太师眼里,这哥俩还跟当年一样,只要自己在中军帐里一声吼,就会蹦出来倒夜壶、画地图、传密令什么的都要干,所以这时太师遇到“惟吉学坏了”这等头号军情,第一反应还是“大郎二郎何在”。 管家不敢怠慢,带着人先去了御街旁枢密院找着了自家大少和二少,用最简明扼要的话报告了公主怎样告状、自己怎样搜书院、太师怎样大怒,怎样命令您二位小将军立刻把惟吉少爷抓回家去,太师要军棍伺候呢。 潘大郎和潘二郎一听老爷子发飙,也不多问,立刻拿出当年跟着老爹征西蜀、平南唐的勇武来,点齐随身祇候的家将,满城大搜,不过一时三刻,就从御街南段看街亭那里,把正挤在人群里喝果茶看热闹顺便躲公主的潘惟吉揪了出来,五花大绑擒拿归府。 看了心爱的小侄子捆成粽子一般地扛进来,潘太师顿时心软了。可是一走近他,还没开始替他解绳子,就先闻到他身上一阵香粉气,伸手在他怀里一掏,还真的又掏出一包香粉来。 潘太师心头一口热血上涌:“给我打、打、打一百军棍!” 幸好两位小潘将军人性未泯,知道这一百军棍打下来,自己就要当场少一个堂兄弟了;少一个堂兄弟不要紧,家财少分一份还好呢是吧,但这个堂兄弟却是在当今皇上那里挂了号的候补驸马,如何能随便死得? 所以大郎二郎惟有抱住潘太师大腿苦苦求情。 大郎说:“爹啊,不看僧面看佛面,惟吉是要尚公主的,虽然曹国公主闹着不肯嫁、现在还说要出家,但没准哪一天,她又想嫁了呢,那时咱们家说,不好意思,你的附马已经被我们打死了,公主能罢休吗?公主要是守了活寡,皇上能饶过咱们家吗?” 二郎说:“爹啊,即便不顾皇家体面,爹你也要想想娘亲,娘亲从来最疼惟吉的,三弟和惟吉一样大,娘从来都是先奶了惟吉再奶三弟,三弟和惟吉同时出痘,娘把三弟交给乳娘,自己照顾惟吉。而且惟吉一向体弱,这一顿军棍下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娘亲如何受得了。” 太师一向尊夫人的阃教、是当朝有名的怕老婆军团首领,所以听到大郎说皇家威严犹自可,一听二郎说到夫人,登时便有几分犹豫起来。 兄弟二人见状,立时又加上几分工夫求情。 大郎说:“爹啊,我替惟吉挨上四十棒吧,一百军棍,粗鲁军汉也熬不住啊。” 二郎说:“爹啊,我也替惟吉吃四十棒吧,只求爹看在娘亲份上,今次饶他一命。” 还好两个堂哥够义气,潘惟吉这才只挨了二十军棍,又亏家丁们都知道这位小主金贵,棍下放水,下手不是真的狠毒,数棒数的又数得快,才落下一棒就已数了两三声,所以也就马马虎虎地敲了七八棍,只是这样,也够他喝上一壶了。 好歹也是当亲生子养了二十年的侄子,潘太师走下堂去验伤,见这好好的屁股打成了番红花一般,也不免心痛后悔起来,忍了忍老泪,挥挥手叫人把小畜生抬回他房里去,叫军医来治伤。 (本来想明天起恢复一更,但收到通知,明天起会上女生网分类新书推荐榜,嗯,也许是在分类内页的吧,所以还是咬牙坚持每天双更吧。)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三章 娘子军团 潘府有的是上好金创药,大郎二郎也是久病成良医,所以很快陪了军医去医治自家兄弟,潘太师意兴澜珊地回了正房,对着夫人长叹道:“唉,夫人啊,正是:他儿不足养,养杀是他儿。” 夫人奇道:“相公今日为何如此,哪个孩儿招惹你不高兴了,听你这话里话外的,是在怪惟吉?” 潘太师把事情前后经过一说,末了还感叹道,果然不是亲生的骨肉,就是养不熟啊。 夫人一听不乐意了:“相公,为何你突然提这亲不亲生的事,难道二十年养恩,还不够把他变成我亲儿?” 太师摆摆手,叹道:“希望他能记住这顿打,以后都改了吧。” 夫人急了,说:“你竟然打了我们惟吉?你不知道他不比咱那老大老二皮粗肉糙,是打不得的?” 夫人说时便不理太师了,自己急急忙忙赶往西院探视,推开大郎二郎,上前一看,见潘惟吉趴在榻上,面青唇白,气若游丝,不由得大哭起来。 喝退了大郎二郎,她自己接过了洗伤敷药的事,见惟吉还咬着牙不肯喊痛,更是心头痛惜难忍。 潘夫人其实不是那等溺爱不明的母亲,她头脑虽然简单点,本性却是个爽利明快的女人,当年也是学过樊梨花出征的,老大老二都是在军营里生下的,才三朝她就上马跟着军队走了。 只是当年潘太师抱回来的这个潺弱婴儿,却不知为何激发了她的母性,也许是惟吉父母双亡这个原因,让刚放下刀剑回归闺房的潘夫人格外怜悯吧。 何况这个孩子自小体弱,又聪明温顺肯读书,所以夫妇俩对他向来是怜惜有加,比对自己亲生的小三和小四还偏疼,骂舍不得骂一声,碰舍不得碰一下,哪知今日被毒打成这样。 潘夫人思来想去,不能怪丈夫手辣,不好怪小公主使刁,更舍不得怪侄子花心,只能怪那卖香粉的女子太骚包,无端招惹自家孩儿。 她立在庭院踌躇半晌,一跺脚,命府里击起点将鼓来。 夫人手下的仆妇都是上得战阵打得仗的,听到府里击鼓,立时放下手上活计到中庭齐集,夫人点了十二个健壮仆妇,命她们拿了平日管教老公的头号捣衣棒,吩咐:“随我进城,杀往梁门内大街。” 一支人马怒火冲天杀进东京内城,要去找那卖香粉的沈氏女子晦气。 太师因为在府中白生闷气,所以干脆出门去了天清寺找守能老和尚下棋了。 大郎二郎被老娘轰出小弟房间后,想起来自己擅离职守没请假,赶紧回去赔罪加班了。 三郎四郎本来就不在,去太学读书了。 所以府里竟无人劝阻夫人一意孤行。 潘太师府在南,沈记香粉店在西,潘府娘子军这个讨伐路线,必是要先向北进了东京内城,过了州桥,再往西直走三四里路,从开封府后门外经过,才能抵达沈家所在的梁门内大街。 潘府十二个健妇挺着捣衣棒,挺胸凸臀,威风凛凛地簇拥着潘夫人的八抬大轿穿城而来,这一路队伍动静未免有点大,形状又未免有点蹊跷,所以娘子军未到,东京城里已传得一片沸沸扬扬。 只是人多嘴杂,传着传着便走了样,一开始就有人听说是潘太师府上要去西城找个卖粉小娘子麻烦,但传着传着就说什么的都有了: 有的说是潘太师养了外宅在潘楼边上,今日被夫人发现了,正带领娘子军去讨伐,如果你现在能去找到潘太师来救美,可能太师会有重赏都不一定。 有的说是延庆公主的附马石保吉,瞒着公主去旧瓦子那边偷逛妓院被发现了,今日公主讨了圣旨,朝廷派潘太师夫人领一队娘子军,要来取驸马性命。 偏偏这倒霉的石驸马,往日还是很老实的,这一天却真的不幸被同僚拐去妓院吃茶。 他第一次做坏事的人没经验,一听这消息,来不及辨明真假便慌忙出逃,急不择路地从二楼跳下逃生,竟不幸跌折了腿,这要算是讨伐声中第一个误伤者。 沈家就住在闹市通衢,自然也听到了这个传闻。不说她们家,从潘楼往西这一条街都听说了,吓得关门闲户不做生意的也有,立刻摆桌子卖看热闹位子的也有,好心的自然叫沈老爹赶紧带妻儿出城暂避,沈老实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急得只会在门口团团转。 还好吉姨娘她是经过事的人,沈眉自从死过一回也变得是个有主意的,两人虽慌不乱,任沈老爹团团乱转,倒是没跟着头晕。 横竖这回是躲不过了,也不能束手就毙。当下母女二人一碰头,有了计较。 姨娘先取出几贯钱,让沈老实去隔壁曹记肉饼店、万家瓠羹店,订了十几份吃食,借了桌椅,拜托他们的伙计等会临时过来帮忙招呼娘子军;又叫杏姑从家里拿了十几个大红荷包,里面都装了一贯钱,预备届时收买捣衣军团的。 沈眉也没闲着,拿笔急急地写了几行字,请人去秦王府找温妈妈报信给王妃,求王妃到时使个管事的过来劝架。 沈眉举目远眺,东边一阵人声骚动,又见一朵大乌云渐渐移过来,想来便是潘太师夫人一行了。 她请姨娘和老爹在门前等着,自己却让杏姑和银嫂陪着去后院呆着,要知动起手来棍棒无眼,太师夫人又是以势压人,她一个小姑娘要是吃了眼前亏就不好了。 这边沈家才约略安排妥当,那厢潘府娘子军也杀到了十字街口。 潘太师夫人的八人轿子停了下来,命一众仆妇,你们先过去,不要问情由,把他家打一个雪花碎片再来回报。 太师夫人这先声夺人的战术原也不错,怎奈吉姨娘她们早已排兵布阵,在门口大街上先设好了肉包子打狗阵,又布好了一个红包迷魂阵。 这潘府十二仆妇,原先个个杀气腾腾,面肉横生,可是才刚上阵,对面就有人上前来了,好声好气地说道,“请奶奶们先吃过点心,再打不迟。” 肉饼羹汤才舒舒服服地吃着,旁边又有人送上一个个涨鼓鼓的大红包,客客气气地说道,“请奶奶们润手,以免等会打得手酸。” (今天起双更,下班六点左右会有一章)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四章 秦王平乱 从来人情都是吃软不吃硬,这些捣衣军团也不能免俗。 潘太师不是大贪官,潘府收入有限,这些健妇每月月钱也是不多的,这回又吃又拿的,不免从横肉上也挤出三分笑容来,有的还竖起捣衣棒、撅着肥臀向吉姨娘福了几福,不好意思地说道,非是我等要来挑衅,实在是太师夫人军令无情,我们也只得勉强执行,你们有怪莫怪啊。 当下交起兵来,只听见乒乒乓乓一阵乱捣,沈家门口早已年久失修的护栏,被敲得怪响,正经大门却分毫没有损伤到;沈家店内本就需要翻新的旧板壁,一阵乱砸砸出了几个大洞,正经货架却一个都不曾碰倒;不怕砸的铜盆不妨用力敲扁,怕摔的花瓶却要轻轻放到一边…… 沈眉怕还不够热闹,在后边又命人搬了许多煮浆水用的旧水缸出来,任由众仆妇举起捣衣棒一顿乱捣,打得瓦片乱飞满街酸水,街边楼上,看热闹的人不禁一阵山响地叫好。 太师夫人吃了自矜身份不肯亲临战场的亏,坐在轿里只听得打得热闹,却不料有人公然舞弊营私。 待得仆妇过来禀报已经打过,潘夫人才得意洋洋地出轿来,准备亲自上门问罪。 她想着我是太师夫人,这里数得着的要算我最大,自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谁料后面一阵棒鼓声和短锣声,又是骑兵踏杂的,瞬间一队仪仗便把潘夫人一行人挤到了一边。 一顶十六人抬的大轿落下,走出了身穿九龙捧日绯红袍、腰围金筐宝钿玉梁带的开封府尹、当今御弟、秦王爷赵廷美殿下。 潘太师夫人再不情愿,也只好跪在酸水里拜见了王爷。 秦王倒吃了一惊,忙捏着鼻子说夫人请起,潘太师国之重臣,本王不敢当夫人大礼。 潘夫人连称不敢,说:“臣妾在此处有些私务,不想挡了王爷的驾,实属有罪。” 秦王皱了皱眉,说:“此事却不怪夫人,只因开封府接到线报,说梁门内大街有人命斗殴,本王职兼开封府尹,不得不来查看。” 正说着,衙役来报,拘拿到一批手拿捣衣棒当街行凶的妇女。 秦王闻信又吃了一惊,对潘夫人说:“没想到本朝治世之下,也竟然有牝鸡司晨,这妇女竟悍泼到这种程度,夫人你说可怪不可怪?” 太师夫人听了,正是有苦说不出,不能说是又不能说不是,更不能说我这是来替侄儿打狐狸精的,只得陪笑说,因为是听当今皇上的小公主讲,梁门内大街有个沈家香粉店,专卖那迷人魂魄的迷药,所以太师吩咐我来纠察纠察,这些仆妇其实是我带来办事的。 秦王一听就怒了,岂有此理,哪有光天化日、京城帝辇之下公然卖迷魂药的,这开封府尹现在是我当着,你是在怪我这王爷吃干饭不管事? 赵廷美这句“你说我上班拿钱不干活”的指责有点不好接,太师夫人听了忙称不敢。 秦王哼了一声,又说:“这卖迷魂药的究竟是哪一家,夫人是否介意交由开封府查处?” 潘夫人连声说这个自然,王爷请便,我也只是来查看的。 太师夫人被秦王拿话一句句地套住了,句句是说她理亏,偏偏又是句句都说得客气无比,心中一寒,那些怒火勃发的狠话便说不出来,便是心头仗着的一股气也不由得慢慢泄了,那头顶原先顶着的一朵大黑云,不觉渐渐的颜色由深变浅。 沈眉自从听说有意外的救星到了,便溜到前院,躲在店内的门帘后打探消息。 这王爷和太师夫人的对话,太师夫人神色渐馁,她都清楚看见了,见是时候,便悄悄地试那玉瓶能否收那戾气,果然心中似有所感,觉得有什么东西进了瓶内,看那太师夫人时,面色变得好看起来。 她在那里探头探脑,王爷却看见了,心想,又是这个姓沈的丫头,她是不是灾星投胎啊,怎么几次麻烦都有她。 王爷命人叫沈家的人出来,命他们见过了潘太师夫人,然后问潘太师夫人:“夫人可是说这一家子在卖迷魂药,那人证物证在哪里?” 潘夫人讪讪的,本来就是她随口编的,又哪里会有人证物证,不免有点支支吾吾起来。 王爷察言观色,想起近日听来的那些言语,倒有些明白了,便点了沈眉出来,说:“你在店里卖你的香粉就罢了,如何得罪起太师夫人起来?” 沈眉知机,连忙向着潘太师夫人跪下,说:“小女子无知得罪,求夫人饶恕”。 如果沈眉生得妖艳些,太师夫人或者还会生气,如果她话中有辩驳之意,太师夫人也肯定不好下台阶。 这时见她乖乖就范,而且年龄尚幼,身量未足,虽然样子济楚整齐有点可爱,毕竟也只算得是中人之姿,跟这样的小姑娘计较,也未免胜之不武,不免看在王爷份上,叫了一声“罢了”。 她心头气一平,便能虚心静气地想事情了。 仔细一想,这事其实怪就怪小公主,多事挑拨,冤有头债有主,不知她和这香粉店的丫头什么仇,自己倒是替人做了恶人。 再说惟吉尚主这事吧,原本是许了曹国公主,曹国公主却闹着要出家,潘家尚未请旨定夺怎么办,这蔡国公主又来惹是生非,纠缠惟吉,可见皇家女儿,都不是什么好相交的。 再一想,惟吉这傻孩子偷偷买了一堆香粉,却不敢让自己和老爷知道,倒可怜他情窦初开,无人开导,不晓得如何自处。再看这卖香粉的沈家女孩,看样子也不是妖娆的,倒未必与惟吉真有私情。只是自己今日这一上门,闹得满城皆知,倒像是坐实了真有此事,恐怕无私也要变有私了。 此时只听王爷说道:“这些当街横行的妇女,果然是太师府上的下人么?且录了口供,便先让潘太师夫人带回去,待本王查明无事再行销案,夫人你说这般处置可还得宜?” 潘太师夫人此时正在懊悔自己来得莽撞,无奈之下,只有依了秦王的话,先回府去,与太师商量如何了局。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五章 上窜下跳 不说太师夫人盛气而来,偃旗息鼓而去。沈家擦着一额冷汗,暗叫侥幸,一边谢过邻居,自行收拾残局。 这里秦王也在懊恼,竟被某人当枪使了,当本王是傻子么。 他撇下沈家诸人,吩咐偃旗息鼓,打道回府。没想到才走到开封府后门,就遇上王妃的轿子过来了。 一问之下,王妃是接了沈眉的信过来的,秦王笑着说今日倒热闹,只可惜你来迟了,没见着潘府那支娘子军,王兄北伐不带上她们真是暴殄天物了。 王妃说,潘太师夫人也太莽撞,我将沈家的脂粉进贡内廷,便是德妃娘娘用着,也说好的,还叫有空把沈家小娘子带入宫给她看看呢,要是被她打坏了可怎么收场。 秦王听了不过一笑,随即与王妃作别分路而行,一进开封府大门,他丢下随从气哼哼直奔书房,果然见那窜掇他前去梁门内大街的男子还未走,正伸长脖子等他消息呢。 秦王也不理他,直接上到榻上高坐,骂道:“你好你好,竟敢给我出这样的好题目,今日这事,你可得好生给我一个明白交待。” 那青年男子嘻嘻一笑,左颊现出一个酒窝来:“若不是王爷出马,想来也无人能杀退太师府这支娘子军,所以我一听风声,便急急来搬救兵了。不瞒王爷说,这沈家做香粉用得着大宗药材香料,在下正好开了个药铺,正欲与她家扳一个大主顾做做,总不能看着她家被太师府的捣衣棒捣坏了。” 王爷哂笑道:“主顾?沈家能有多大生意,值得你去跟人家攀主顾?” 那男子向来脸皮厚,王府又是从小出入惯的,笑嘻嘻对王爷作了个揖道:“是是,我们这种小生意原也不在王爷眼里,总求王爷看在小店开张不易份上,多多成全。” 赵廷美仔细看了看他神色,啧啧称奇了几声:“嗬,奇了!沈家又不是没和王府打交道,你怎知有事她们不会去求王妃?几时轮到你这外人替她着急呀?” 那青年尴尬地干笑了几下,越发低声下气:“小生这一点点子下情,总求王爷包涵。” “你还是与我说实话的好——”王爷冷笑了一下,慢声说道。 “哎呀,王爷,这做好事,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啊。” “哦?潘阆啊潘阆,没想到你还会做好事?没想到你还会做好事不让人知道?” “自然、自然,现下不能让她知道,等将来知道了,才会对我加倍感激。”那男子倒是不怕人嫌弃,明明无赖之极的话,偏偏说得诚挚无比。 秦王倒是被他气得笑了出来:“我说,离了我这府里以后,你可是变得越发无耻了。” “王爷勿气,小生陪您下两盘棋去去火?” “滚,你那手臭棋,是想恶心死本王。” 身为开封府尹,今天潘太师夫人率娘子军大闹东京城,所引起的后果却是责无旁贷都归他管,秦王再不情愿,也只好放下书本,搁下棋盘,一件一件地料理起来: 派人去梁门内大街一带维持秩序,监督里正组织人打扫卫生,敦促商家重新营业; 派人找到潘太师,请他务必立即回府约束一下娘子军,包括早上他的两位令郎带着家将满城大搜,这种行为也是王法不允许的,王爷很忙,不能替他管教儿子; 亲自去了旧瓦子那家石驸马摔断腿的妓院,调查了一下院里的出入通道,发现从安保到消防都很合格,说明驸马堕楼实在是因为他自己不走平常路造成的,妓院没有过失; 亲自带御医去了石驸马府,确认石驸马只是摔折了腿骨,接好以后养养就没事了,不妨碍他将来继续对公主履行驸马的义务,这样他就放心了,可以向皇兄交待了;至于公主本人有什么想法,这是皇家事务,不归开封府管,就等皇兄去烦恼吧。 赵廷美处理过程中,也顺带将潘惟吉的事听了一耳朵回来,不由感叹,没想到那个沈家小姑娘,还能招惹出这么多事来。那个小姑娘,从第一次见他就感到有点说不出的奇怪了,但是哪里奇怪,又有一种力量阻挡他努力去想起来似的。 秦王忍不住叫人把那人叫来盘问了。 “我说潘阆啊……你今番上窜下跳的,非常可疑呀。”秦王说。 “那是应当的,我和潘惟吉一见如故,不能见他误入歧途,更不能见他胡里胡涂,毁人清誉,总之朋友有难,我是一定要出手的。”潘阆正色说道。 “哼哼,你这番鬼话,只好梦里哄你死鬼老子,”赵廷美鄙夷地哼了一声,“不要在我面前装蒜,你天天蹲在红翠楼,就没安着好心吧。” 潘阆不以为耻,继续说:“我这是小心翼翼,静观其变,顺其自然。我可不会像潘惟吉,正经主儿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倒惹得不相干的人围着他鬼乱,还动不动连累无辜。” 赵廷美说:“你也不要在这里自吹自擂。对了,你说说,为什么好好的卢丞相府你不待着?……别跟我说是什么你死鬼父亲有命,叫你不要做官,不要出入官府豪门。打着死人的旗号自然没人能驳你,可没人驳你不见得人家便信了你。” “王爷明鉴,实在是先父嫌小生太过飞扬跳脱,心性不稳,惹出祸来丞相和王爷都不好看,所以遗命小生守孝一年之后,不得重返卢府,就在京城替家族经营一点生意,但王爷和丞相若有差遣,却是一定要尽心尽力去办的。”潘阆小心地说。 “你啊你啊,别以为我不明白,你不过是怕我们这些老家伙约束你,现在好了,随你浪到够,潘阆啊,看在你父亲与本王亦师亦友的份上,我提醒一句,你表字梦空,小心真的是做梦到头一场空。” 被王爷拿出长辈架子来教训,潘阆虽然向来不羁,却也只好唯唯诺诺地受着,他偷偷抬头,发现王爷并非真的生气,便也吐了吐舌头,不以为意。 王爷训了半天的话,发现他在那里练舌功呢,不由一阵灰心丧气,挥挥手叫他滚。 潘阆立刻来了精神似的喊遵命,临出门回头突然又满脸恳切地说:“小生有句肺腑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屁你就放。” “小生方才掐指算过了,王爷您今年贵庚三十二,离老家伙三字还远得很。” “快走快走,不然我放娘子军去梁门内大街纠察了!” (下班时会发多一章)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六章 灾星之名 太师府上的娘子军大闹东京城,可真是本朝开国以来的第一桩奇闻,赵光义在宫里听说了,也稀罕不已。 他是马上皇帝,不爱闷在深宫里,平时也喜欢玩一下微服私访什么的,这回东京城里出了这么个大热闹,竟然没赶上,不由得为之扼腕。 没想到自己未来亲家母这么猛啊,从心底里讲,他真是很想请潘太师来当面八卦,但是面子上,大臣的体面不能不保全。 再说,仔细一想这事的起源,还是自己的大女儿不肯嫁给潘家,小女儿又挑唆潘家打孩子,怎么说都有点理亏心虚,这要和潘太师见了面,说什么好呢? 所以,最后赵光义还是做了一个好皇帝该做的事,准了潘太师一个月病假,免了他上朝,又将小公主禁足一个月,不许她自行出宫了。 秦王管着的开封府,在这事上没什么大作为,但也没有节外生枝扩大事态,而且秦王还亲自出马谈笑退敌、轻易击退了潘太师夫人,这个弟弟一向有点蔫蔫唧唧,但这回赵光义倒觉得他表现得着实英勇。 唯一的手尾是延庆公主,延庆公主是太祖皇帝的女儿,见夫君摔断了腿,发完脾气就哭哭啼啼地进宫求叔父为自己作主。 赵光义心想,要不是你平时指手划脚,管驸马管得太凶,也没有这场意外了,可不是自作自受? 但是当着后妃们的面,皇帝当然也不好这么跟侄女说话,只得安慰她说,遇事要往好处多想想,幸好咱们给你挑的是石驸马,还比较经摔,要是挑了个瓦驸马,这回可不是完了吗? 至于平地里挑起这场风波的元凶、今年刚满十三岁的蔡国公主,一开始还完全没有做了坏事的自觉,还跑去跟她姐姐曹国公主说,那个坏人潘惟吉,我可帮你把他整惨了,潘太师把他屁股都打烂了,你说好不好? 曹国公主本来是在念经的,听了她的话,干脆把她推出去关起门睡觉了。 小公主抠着门板,非常不爽,想哭又不会有人来安慰,只好不哭了。 虽然贵为公主,但没了亲娘的公主,本来在宫中就不是事事顺心的。对于自己的未来姐夫潘惟吉,她也是怀着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心情来接近的。 从这人被宣布成为驸马人选时,她就很羡慕自己的姐姐曹国公主了。潘惟吉在贵族圈里是以长得好、教养好和脾气好著称的三好青年,没想到姐姐不知为什么反应那么大,宁可绞了头发做姑子也不要嫁给他,于是婚事就搁浅在那儿了。 蔡国小公主觉得,自己努力地找这个“让姐姐难过的坏蛋”的晦气,天天去盯梢他玩,也是想为姐姐出口气啊。 现在看起来,没有人为此高兴,包括她自己。 皇帝远远地看着小女儿在她姐姐的门口独自惆怅,叹了一口气,对李德妃说,她虽不是你生的,但你也不要避嫌疑,该管教就管教起来吧。 又叫小内侍,江南进贡的各种金珠宝玩,回头挑精致的送一箱子去给蔡国公主。 潘府砸了沈家这种事,对皇家和贵族来说,也就是茶余饭后的一桩笑话,笑完就完了,却足够沈家鸡飞狗跳地收拾了好几天,还要面对街坊的各种异样眼光。 即使沈眉眼下不急于谈婚论嫁,但这种被男方家长(勉强这么叫吧)杀上门来的绯闻,正好坐实了孙大娘口中的狐狸精、灾星等种种诬蔑。沈家已经很多天没有人约生意了,此前约好的也全部黄了。 在担忧中,中秋节瞅着也快要来临了,不管怎样,沈家也只好先收了生意,安心过节。 沈眉暗怪自己,是不是有点顺心了就忘乎所以,以致立刻又招来新挫折。 她已经下决心,如果再有主顾,这回她一定低调做事,绝不多事。 只是这个节,也没让她好好过成。 这天下午,她去买了过节的一些杂物,回家路上,她见到一个马车夫头上有朵大乌云,她还是忍不住,便一路跟着看能否化解,结果跟到这马车撞了打铁老白家的长儿,也没能找到机会解救。 长儿只有十岁,平时家里也宠得厉害,本来就是娇气,被马车撞了,虽没伤到骨头,但也刮得血肉模糊,见了沈眉只会哭,沈眉没有办法,只好吃力地扶着只比她小不了几岁的长儿回家。 本来以为,这是一个和绰板婆孙大娘和解的最好机会,没想到孙大娘一开门,见到受了伤的长儿,根本不问缘由,立刻疯了一样扑上来要和她拼命。 虽然打铁老白拼命拦住老婆不让她动手,可拦不住孙大娘破口大骂:“你这灾星,骚狐狸,你祸害得四邻也够了。招惹人家贵公子,人家看不上,就该躲起来没脸见人才对!没想到呀,今来又想来害我家长儿么,我呸,你发什么骚,你发骚自有满大街男人随你找,我家孩儿还小呢,连头带脑也不够你进补的,你没事离他远点……” 沈眉再怎么转世厉炼,这一世也只有十四岁,也一向是父母疼惜有教有养的,这般粗俗难听直接打脸的骂人话,真是有生以来头次听闻。 她默默地站着,羞恼委屈百般滋味,此时如一股热气直呛鼻腔,说不出是辣是酸,眼泪抑不住流了下来,还好脑海中尚余一丝理智,趁着孙大娘的话缝,立刻接嘴道:“大娘您也不要贪嘴快,先问问你家长儿,为什么受伤,可是我救了他回来?” 长儿此时才有机会开口跟她娘说,是马车撞了她,他疼得坐在路边哭,还好沈家姐姐路过见到,扶了他回来。 绰板婆孙大娘一愕,没想到自己只顾嘴快,倒是理亏了,她一时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只是不知该不该发作,顿时也僵在原地。 也是合该有事,这时和她斜对过的陶器作杨家,一向与她不和的杨三嫂冒出来了,口中酸溜溜地说:“哟,我当是街坊里出了什么大事呢,嚷得一条街都听见了,原来是狗咬吕洞宾呀。”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七章 人命官司 杨三嫂听见门外喧闹,出来看热闹,又趁机刺了白大娘一句。 她本来在街坊中口碑也一般,又有些帷薄不修的绯闻,加上杨家小孩和长儿打过几次架,所以孙大娘和杨三嫂一向不对付,这时见她出来打冷拳,心头一把火正没处去呢,不由得便借势往她那边烧过去。 孙大娘一把将长儿推给老白,也不理会沈眉了,一叉腰冲着杨三嫂便骂开了:“你个见到男人就走不动路的贱精,没事找我家老白挨挨蹭蹭的,当我不知道呀,这街上是条公狗你都不放过!有本事叫你家老公做回男人呀,我家的事要你理?!” 听着越来越难听的话,沈眉忽然觉得可悲又可笑,摇摇头落寞地回家去了,也许市井间永远是这样,太狭窄的空间,太压迫的生活,使得本是同类的人,反而更易相残。 杨三嫂也恼了,还嘴道:“谁家女人像你这张破敞嘴,开口不是骚就是贱,男子汉倒霉,娶到这种泼妇,一辈子抬不起头。” 孙大娘岂是肯让人的,立刻回骂:“我行得正站得稳,老公怎么不让我?不像你,好贤慧,会给老公做帽子,做得一千顶一万顶绿帽子,你老公这辈子戴不完,戴到下辈子!” 杨三嫂见她骂得恶毒,偏偏自己有点毛病自家知道,一时回不上话,可巧这时她老公杨三回来了。杨三平日影影绰绰也听得一些闲话,这时见绰板婆骂得刁钻狠毒,自己老婆却不敢还嘴,那五分疑心便做了十足相信了,立时扯了老婆进屋,关起门来先扇了两记耳光,才开始审她。 杨三本是喝了酒回来的,此时借着酒气发狠说:“你如不是平时做下不是落在街坊眼里,哪来这些丑话,分明是给我戴了帽子了。我哪里讨不到帽子戴,要你送顶绿色的给我?” 杨三嫂哭哭啼啼不肯承认,杨三说:“我不管你,你如果是清白的,当时就该上去和她拼命,你不敢,可见是心虚了,你心虚,我在街坊面上丢人,留你何用?” 杨三嫂听他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要休妻上头,便放声大哭起来,杨三更恼,当下把她打了一顿,自己拿酒来灌得烂醉。 睡到半夜醒来讨茶吃,见到杨三嫂小心在旁侍候,他不由冷笑了:“你做出这副小心样子给谁看,你说人家诬蔑你,你今夜便去她家门前上吊,明日我便去找她打人命官司,一定给你讨还个清白。” 杨三嫂哪里敢去,杨三醉意未消,在床底下摸出一条绳子,扔给她说:“快去快去,你要是不敢去,就是偷汉子。” 杨三嫂失魂落魄的,被丈夫推出门来,身后听得落了闩。没耐何,咬咬牙,真的走到打铁老白家门口,低声把绰板婆孙大娘诅咒了几句,犹豫半日,终于一咬牙挂上绳子上起吊来,半夜里又没有谁经过,就真的吊死了。 一顿口角竟然闹出人命,整个梁门内大街都轰动了,倒霉的秦王赵廷美,只好又坐着他的十六人抬大轿,来到这个风水不吉的大街,还好这回倒是没有那个沈眉什么事了,虽然听起来好像最初也是有她一份的,只是没什么关切,就吩咐书吏作罢不要提起。 当下判了杨三郎和绰板婆各打五十大板,又罚了白家一笔银子给杨家作为补偿,就糊涂了案。 绰板婆被打得死去活来,养了两月才好,倒是从此老实了不少,老白趁机把经常来他家吃白食挑是非的邱乙郎赶出家门,从此才算耳根清静了,这个却是后话。 而在当下这一刻,即使没沾惹到官司,沈眉也是真的怕了,她反思了这些时日以来的事,觉得自己所到之处,好像真的是会给人带来不幸的人,她路过的地方,都有不祥的乌云笼罩。 白天她再不敢出门了,因为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当面假装不认识,一转过身就开始交头接耳议论她。 走过她家铺子的人,也不是过来买货的,而是远远张了几眼,便回过头去和同伴嘀嘀咕咕,显然也是在批批点点。 家里的香粉生意也停顿了下来,基本上是靠郑念念的长单和她介绍的一些主顾在维持。邻居的帮工都没有请了自不用说,便是银嫂的活也不多了。 吉姨娘倒是沉得住气,见大伙儿手上闲,便领着银嫂和大妞,将成批买来的莲藕、冬瓜和茭白洗洗干净,把一些过冬的腌菜先做起来。 姨娘问沈眉:“你要吃菜脯还是瓜齑多一点啊?” 沈眉说:“都要,菜脯菜齑一样一半最好,对了,我要吃藕齑,莲藕全部做成藕齑吧。” 姨娘做的各种过冬的腌菜可是在本区很有名的,因为除了北方人常做的,姨娘还保持了江南的一些生活习惯,所以她们家的腌菜一向是以花样多、味道鲜美闻名的。 菜脯的做法,是把冬瓜、萝卜和茭白洗净切块,略为煮一下,捞出来摊凉了,晾晾干,抹上盐、酱料和调料,然后在火上焙干,再大石头压成薄片。因为水分被榨出去了,所以能存放很长时间。 瓜齑和菜齑的做法基本相似,是把含水多的蔬果如冬瓜、甜瓜和白菜,切成小块后用开水烫熟,然后甩干水分,抹上盐、豆鼓和面酱,淋上一点食醋,再撒上各种香料比如姜末、茴香粉、甘草粉和胡椒粉,搅拌匀了再入瓮密封。 但沈眉最喜欢的还是姨娘做的江南藕齑,做法也特别简单,把藕切成骰子大小的方块,烧开水焯一下,放凉后甩干水就直接放进瓮里,浇上浓盐水、醋和蜜,摇匀了,密封好,放三天以后就能吃,咸酸甜脆兼而有之,每每做好了沈眉都要和老爹抢着吃的,一个要当零嘴,一个要当下酒小菜。 她装得没事人一般,也帮着帮姨娘洗瓜切菜,好像没有半点不耐烦。 如果逆境横行,又无化解之道,除了让自己努力保持生活轨道,你还能做什以呢? 中秋前夕这一夜,吃过晚饭不久,初升的月儿已经极圆,沈眉见左右无人,便悄悄推开前门,走出街去。 自从潘太师夫人打砸了一场,前门的栏杆坏了,沈老爹便把它们收到后院去,预备等有空再收拾,此时生意招子收了起来,帘子和窗板也放下了,如果不说,外人绝不知道这里曾是一个生意不错的洗面药店吧。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八章 中秋逼迁 她拨了拨头发,往东边走去,月色明亮,但街上没有行人,两边铺子也都打烊了,月光越是明亮,越是照得清冷。 走到打铁老白家巷口,门前有烧过的纸钱灰,门首清清冷冷,巷子里,杨三家门口糊得雪白一片,门口纸灰更多,还能听到她家老公醉酒后的打骂声和孩子的哭声。 沈眉歉疚地看了一眼,又往前走去。 走到原先璩家绣坊的所在,王府的封条仍然糊着,但已挂上了蛛网,没有了住家,没有了人气,阴森森地显出一种灭门气象…… 还是没有多久之前,在这个地方,那个好胜心强的秀秀,在这里喊住了她:阿眉,是阿眉吗…… 耳边的幻听消失了,沈眉的心却更痛了,我们本来都正在最美丽的年华,我们都一样,幻想过心仪的男子,美好的婚姻……现在,秀秀已经不在了,她认识的人里,竟然不止一个在这个夏季,永远地离开了。 这一切,都和我脱不了干系吗?沈眉恐惧地想道。 曾几何时,这里是多么吵闹、纷争、欢乐、呕气,但是却生机勃勃啊,现在却变成这样,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吗? 可是,我什么坏事都没有做,我只是,学会了为女子的漂亮,而用心地研究各种护肤和美妆产品而已! 沈眉在璩家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脸埋在膝上,让眼泪洇在了裙间。 不知坐了多久,突然,哗的一声,一盆冷水泼在了她脚下,溅湿了她的裙子。 沈眉吃惊地抬起头来,却见是对门一个面熟的街坊,还曾在她家帮过工的。 她还来不及问为什么,对方已经冲着地下狠狠地“呸”了一口,说:“大吉大利,竟然叫我见着这白虎星,还不快离了我家门口!” 沈眉正待开言,对方却已进了屋,呯地关上了大门,留下她半身湿淋淋的,呆立无言。 一阵秋风吹过,有点凉快,也有点冷意,她抱抱肩,奇怪自己竟然不生气也不埋怨,只是奇怪和茫然,自己的命运为什么突然就滑向这个方向。 她慢慢站起身来,拖着半截湿裙子回了家,把姨娘吓了一大跳,但她只是摆摆手示意没事,逼着姨娘去休息了。 沈眉独自在自己的房外的廊下,坐了一个晚上,月光很明亮,星星也不弱,她看着它们,古人说星相是命运的照影,自己的孤鸾命,也是映在此刻的星空上吗? 一直到东方发白,她都没有进屋去,姨娘早起发现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自行去安排早饭,然后,端着一杯水来到她面前。 “阿眉,不管街坊说什么,你做了什么,姨娘和爹都知道,你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人的事情。” “姨娘,为什么,为什么这样……”沈眉伏在姨娘肩头,终于哭了出来。 吉姨娘拍着她,任由她纵情哭着。 天很快亮了。 这一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沈老实没有开门的铺子,迎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因为这是一位本应在他们生意正常时才有可能到访的客人,却在沈家的铺子濒临关门的时刻出现了。 “戴大小姐?”沈眉迷惑了。 “哈,你眼圈好黑!是谁跟我说过的,休息是比化妆更好的美容?”戴大小姐显然知道她家情况不妙,但却体贴地当作没有看见。 见沈眉有点不好意思和歉疚,戴雨生好像不以为意地说: “我也没有什么事啦,这不是中秋节到了吗,想到某人一向眼光不错,我们家正好有点新鲜玩意儿,我就送过来请她鉴赏鉴赏呗。” 沈眉感激地笑了笑。 接过戴雨生递过来的盒子,打开看时,里面是一排十二枝的玉簪棒,不用讲,里面贮存着的是白色香粉。 “这是?” “宫里传出来的新花样,用玉簪花棒贮存香粉。”戴大小姐说。 沈眉是真的深深惊讶了,这不是她先抄袭的法子吗,是这个时代已经有了,还是……? “是宫里传出来的新花样,我们家没功夫干这种细腻活,本来想这法子你家更合适用,没想到你们居然不开铺了。”戴雨生说。 沈眉拆开其中一枝嗅了嗅,说:“多谢你看得起,这花棒里装的,是熏过的紫茉莉花粉吧。” “嘿嘿,这种小问题,怎么难得到你,只是,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雨生狡狯地对她一笑,好像在说:“不要再瞒我了哦。” 宫中那人传出这个花样给她,戴雨生自然也了解到,这是皇帝最宠爱的李德妃先用的,然后宫里其他人也跟着学的,而将这个法子进给李德妃的,却是秦王府。而最近这段时期,谁和秦王府在香粉上来往得密切呢,戴雨生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是许家。 “戴大小姐,我……” 现在说什么呢,说这是我想出来的,有意思吗?如果她已被视为狐狸精、灾星,谁还会请她们上门做活?她在这上头再用功夫,还有意义吗?连街坊都不肯上她家的门了! 雨生拉过她的手,看着她的双眸,正色道:“阿眉,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唯自助者天助之。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份的人,如果你自己都放弃了,就不要怪别人不给你路走。” “我还有路可以走吗?”沈眉无力地说。 “你不走的话,当然没有。”戴雨生冷峻地说。 雨生离去以后,另一个稀客上了门。 久违了的里正,拎着一包点心,突然来到沈家。 沈老实一家都预感到不祥,但仍然小心客气地接待了这位来访者。 里正好像非常为难,吞吞吐吐了半天,才拐弯抹角地说是受了众街坊的委托而来。 他再三表示不是他个人意思,又再三表示没有对沈眉有任何歧视,但是,显然街坊们“不希望沈家继续在这里做生意或者住下去”,里正艰难地说出了这一句,顿时松了口气似的,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 “凭什么?!……”沈眉感到那种冲上鼻腔的酸辣之气又涌上来了,水雾蒙了她的眼。 “阿眉!”姨娘搂紧了她。 沈老爹看着里正说:“何大叔,我知道这事不干你事,但你是里正,是非曲折,我们听你的评判,你给我一句公道话,我沈家,可有做过什么对不住人的事?” “沈老弟,这家店你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开了这些年了,我们有什么不明白,只是流年不利,不怨你们……你们也不要怪街坊心狠,实在是这些时,大家都见得鬼多怕黑了。” 沈老实说:“赶我走,我立时便走,没什么可留恋的,可是要给我家阿眉栽上那些难听罪名,我不能认。” 里正苦笑着说:“沈老弟呀,你要是不走,更多脏水就要泼她身上了。听老哥一句,寻个好由头,择个好地方,拣个好日,搬了吧,离了这些是非不好?” 他看看沈眉,又看看沈老实,说:“便是你家女孩儿,也是我老妻看着长大的,如何不是个好闺女,你又如何忍心让她在这里,任人说长道短?” 沈老实噎住了。 姨娘忍不住别过头去,偷偷擦了擦眼睛。 沈眉没有哭,心里有另一样的情绪在翻滚。 众人半日相对无言。里正呷着茶,心里想着怎样再好言相劝,却听得沈眉说:“何大叔,我想求您一事。” “嗯?”里正抬头看看沈眉,不知她会说出什么来。 沈眉说:“这事您不一定要答应的。我只是想请教您,在城东一带,可有和您相熟的里正?“ 见里正有些困惑,沈眉接着解释道:“我们家在这街上,一向靠您关照,街坊都和睦,日子好过。去了新地方,一切都是陌陌生生的,小本生意人家,又没有有力的亲族相帮,如果再没个地方上的照应,却是为难。” 里正没想到她已是在考虑搬家的事,不由大喜过望,没口子夸道:“小姐娘子果然通情达理,怨不得我老妻背时常夸你聪明呢。” 他拈着小胡子想了一会儿,说: “城东旧曹门那一带,大小生意都多,只里那边的几个里正虽然认得,却和他们不熟。倒是我有个族弟,现在轮到他做那一片的团头,若找到他肯照应时,却又强似我了。好在我们族里一向亲睦的,你们不必担心,如你们有心想去,我这就找他去。” 沈老实没想到沈眉竟是说出这翻话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搓着手只是叹气。 里正抬起身来,一边往门外走去一边拍着沈老实肩头说:“老弟,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吉人自有天相,我这便去看看,说不定这次麻烦,倒是你们的机缘呢。” 吉姨娘领着沈眉,跟在老爹妈后面,把里正送走,回到屋里,却见到银嫂上来,一头就跪了下去:“大叔、姨娘,我不要工钱衣裳,只求不要赶我走。” 姨娘连忙一手把她拉起来:“这说的什么话呢,谁说要你走了?” 银嫂含着一包眼泪说:“我也不是瞎子,如今这生意不好,方才我送茶,听得是要逼着咱们搬家,我想我这会子也是个闲人,没得叫你们白养。我原是买来的,你们要卖了我也是应份,只是我,我……离了这里我哪里能再找到这么一户好人家……” 姨娘说:“快起来吧,哪有青天白日这么诅咒咱们自家的,谁说要卖你了,这日子定是有法子过下去。” 沈眉等银嫂走了,才说: “爹,姨娘,我有一个想法。” (这一章比较长,因为希望情节完整一些,明天,主角要进入一个新的境界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九章 商家字号 “不行!”听到沈眉说要卖嫁妆,沈老实头摇得快要掉下来了,“卖你的嫁妆?绝对不可以!” “阿眉,爹娘会设法的,你不要操心这么多。实在不行,可以搬家后再卖了这边的房屋。”姨娘劝道。 “我不是瞎操心,我也是为自己未来着想啊。”沈眉固执地说,她想了想又说:“难道你们真的相信,我很快就嫁得出去?” 沈老实和吉姨娘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沈眉掰着指头说: “一、咱们家明摆着,不搬也要搬,那就趁着搬家,做个长久一点的打算,东京城能做生意的地方,地租一定不便宜,这个钱却是要出的; “二、现在家里虽然还有点银子,但重新开张铺子,却是需要比以前更多银钱周转,手头不可太窘迫了,才能应对各种事情; “三、我这嫁妆,收着也不会变得更值钱,被褥与那些不耐放的,我都和姨娘慢慢在清理了,首饰家具放着,也只会折旧,不如趁此时成套、新净,挑个好价钱换成银子,请郑念念帮忙找银楼经纪,不会吃太大亏,近年东京田产值钱,也趁此时高价卖了,将来年成不好再重新买也成; “四、如果家里生意有起色,将来要置田买铺,与我重做嫁妆都可以的,如果生意不成家里不好过,难道看爹娘饿死,我自己守着这副嫁妆独自过么?” 沈老实一向就不如女儿会说,此时被她说得瞠目结舌,一句都回不出话来。 沈眉又说:“这边房子便是变卖,所得银钱也是有限的,但却是临街小铺,极有人要租的,倒不如留着收点租金,万一有其他变故,也可留作最后应急。” 姨娘想劝,沈眉却甚是坚决,说:“姨娘也是不输给男子的人,咱们如何不合力试这一把,况且不试,日子也只会坏下去,是不是?” 姨娘说:“我知道你早就在为家中盘算,但这个赌注下得太大,你可曾思虑周详?” 沈眉想了一会儿,觉得思路理清了,才开始说: “周详不周详的我不敢说,但是,我确实是一直在想咱们接下去走什么路子。 “最先,咱们是靠着从大商家处拿货,转手挣点小利润,又因为咱家铺子是自有的,地方上也没有什么骚扰,成本尽低,所以价钱可以比别人再低三分; “后来,许记胭脂听了人盅惑,不发货给咱们了,咱们家被迫换了经营手法,凭手艺自己做些精品,依托熟人,她们用过觉得好了,再把我们转介给下一个客,但这门生意却是要靠人信人,如今流言四起是非多多,这条路又走不下去了。 “如今我想,与其让熟人帮我们说话,不如让货品帮我们说话。” “让货品帮我们说话?”姨娘和老爹同时发问。 “是的,所以我们做出来的东西,一定要有响亮招牌!” 毕竟那几世里有过做名妓和才女的经历,沈眉虽然眼高手低却也见识不凡。而且沈眉曾经投胎到二十一世纪,做了女白领吴可媚,在一家全球五百强企业上过班的,所以说起来,还略有包装营销知识。 “沈老实洗面药店”的招牌在城西街坊中自然口碑一流,如要搬去城东那非富即贵之地,要做精致的脂粉生意,却是大大的不相宜。 沈眉一直想给自己的脂粉品牌命名为“小山”,因为她名字中有个“眉”字,她觉得以“小山”来作为自己的小字,以及自己心爱的品牌,正是相宜,而且温庭筠的小词“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那种秾香软艳一直是她喜欢的,而且词中“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每一句写的都是闺阁妆事啊。 只是这个名字不知怎的好像有点高冷,要让老爹和姨娘从“沈老实洗面药店”一下子转到“小山香粉”,也许有难度。 她当然也会想到后世某个世纪,有种唇膏牌子的中译名叫“露华浓”的,可惜在这个时代这三个字没人会联想到化妆品,倒是李白的三首清平调,当中的字眼都不错,像“露凝香”“花想容”,更像是这个时代脂粉作坊该有的名字吧。 她问沈老实:“爹,这城里做生意卖东西,可有在货品上标明商家字号的?” 沈老爹摸摸小胡子,想了半日道:“孩儿,咱们这汴京城,有名的字号多的是,只是嘛,只有指名要买某家店的货物的,如西城李和记的芡实,下水门街的厚记春饼,柳树巷头大个伯的磨刀石,……既是晓得去买了,又何需在那物件上再标明字号地址?” “咱们家若搬去别处,一时半会儿的定是无人认识,别人还不晓得沈家出的货品好。之前咱们在包装法子上新想了些花样,自然能吸引一些人。如果咱们再在上面贴上一个商号标识,请顾客认明咱们家的字号,以免假冒,可不又多了一个噱头?我想着能在短时间内,让城里人多议论这事,咱们的香粉澡豆又是货真价实地道好用的,不怕人挑剔的,这名声自然能出来。” “嗯。”沈老实摸着小胡子,点着头开始琢磨。 沈眉见了,又说:“再说吧,假如真有了那么一天,咱家的脂粉果然出了名,说不定也有仿咱的货品的、冒咱的名号的,那时,这个标识,也是个辩真假的利器。……还有呢,买了香粉送人的,那收货的见了标识上有写明咱家铺面在哪里,想再要时,也晓得怎样找到店里来,是不是?” 姨娘听到这里,便说:“他爹,不用想了,孩儿说得有理。咱们想想这个商号标识怎样做法倒是真的。” 一家人谈了半日,竟是非如此不可,沈老实见木要成舟,多说无益,也放开怀抱,叫杏姑整置了果酒饵饼,一家人谈说赏月,开开心心地过了个节。 沈眉却是记得阎罗说过,她和幽明世界的连接口是自己眠床所在位置,如果她在别处睡觉,就会梦不到阎罗王了。 只是阎罗也说过,在合适时机搬家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现在,是到了沈家不得不搬的时候了吧。 当晚入梦后,难得她还能记得此事,虚心冷气地请教了阎罗大叔。 阎罗说:“果然是到了这时候了,幸好另一个连接口已经申请好,是灵魂和非实体物质可以通过的连接口,你收集的戾气我可以取走了。” “在什么地方?” “当然是你新家的闺房啊。”阎罗答得理所当然。 “我们都还没开始找新房子呢,你就知道地点在哪里?” “所以我是神仙,你还不是啊。” 沈眉被噎得翻了翻白眼,只好埋头读书,不理他了。 “别怪我没提醒你哦,你筹措搬家这段日子,我也要去安排时空连接口的事,这段时间你就见不到我啦。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不要到时又哭着闹着,说什么我好想你哦。”阎罗敲敲她脑袋,好心地提醒。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章 变卖嫁妆 次日,沈老实便买了一只鹅、两瓶酒和一包点心去探里正,托他往城东周旋,吉姨娘与沈眉,又将家中存货里面挑了些精致的出来,打了一个包袱,让他送给里正娘子。 里正收了鹅酒,叫老婆把鹅煮熟,自家留了半片。那一半和一樽酒,以及沈家送来的脂粉物事里取了一半,做一篮提了,便施施然去城东找他那族弟何团头。 何团头人都叫他何九叔,是个豪爽人物,对族里一向照顾,见里正上门送礼,说的又不是大事,当下没口子答应,横竖将来如何照管,也要看沈老实会不会做人再定夺。 因为里正拜手,何团头就介绍了一个可靠的地产经纪名叫金不换的,叫里正去对沈家说,如要来城东找屋找铺,都可以托给金不换。 里正走后,何团头老婆出来收拾礼物,发现了那一包脂粉和粉扑粉刷妆盒等物,与女儿两人看了,却没想到件件精致,香味扑鼻,越看越爱,试用时又是香滑无比,都对着团头说,如果是这家人过来这边来开香粉铺,可不是好,咱们家日用的,就都在他家取了。 何九叔笑骂了一声贪心娘儿们也就丢开了,心里却也有点想头,这新来人家如果做得起生意,自己倒也不会吃亏。 不提何团头的小九九,只说沈老实听了里正回话,果然去城东找了金不换,请他去个店里吃了三杯酒,叫他带着,在城东一带一连看了几天房子,就在内城东边的旧曹门内大街上,相中了一个小小院子,东城地价贵,新房子只有一间的门面,好在是一楼一底两层的,整个房子又是长条结构,后面还有两进小院,都是楼上楼下两层,倒是铺面、住家和作坊都能容下了。 而且,这旧曹门街要算是内城东边的闹市了,邻居有开真珠铺子的,金银铺子的,漆器铺子的,药铺和酒食店也有,人流比西城那边旺,客人也花得起钱。 因为房子原本只用来出租,此时并无人住,收拾起来也甚容易,随时可以搬进去的,沈老实看了便十分动心,当下付钱下了定,约好五日后开始搬过来,又按着行规,从优给了五两银子给金不换做辛苦钱。 姨娘这边,则和沈眉动手收拾家中财产,准备变卖。 沈眉将要变卖之物列了清单,自去听蝉园找郑念念商量。 郑念念被她吓了一跳,待得听明白原因,又是可叹,又是惊异。她对沈眉说: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了,你知道人家听说是卖嫁妆,会想什么?” “理她呢,横竖这会儿,有嫁妆也没人娶我。再说,我这些东西都是新做的,商家的票据都齐全,但好在物件上没有记认,不会认出是我家的。” 郑念念笑骂了一句“你呀!太倔!”接着便沉吟着说: “这样吧,如果信得过,除了田产我不便经手,其余东西由我来替你卖,也不用说是什么人有什么缘由要卖,我自会找靠得住的经纪和相熟的人家,你看如何?” 沈眉求之不得,当下刘妈妈跟去沈家看过了物件,心中有数了,便先把细软之物,叫了两个仆妇跟车,都小心带回郑念念处。 搬家之事忙忙碌碌地整了十数日,一家人才算在旧曹门街里的房子里安顿下来,却留下门面未曾收拾。 因为洗面药店的局限性父女三人都已感觉到了,自然不会再用这个招牌。 于是,沈眉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给姨娘和老爹观看,一面又寄给郑念念,请她帮忙感受一下。 果然,众人都看好“花想容”这个招牌,虽然沈眉有时想起来,觉得这有点像是小城艺伎的名字了,透着俗气,但群众喜欢就是硬道理,特别是郑念念说好,那想来必是不坏吧。 搬家告一段落的时候,沈眉便连忙拉着姨娘,把新居周边的商铺大致考察一圈,她们满意地发现,新居东边有茶坊,有园子,有珍珠店,也有银楼,女性顾客极多,沈家的东西只要做得够精致,价钱开得高一些,绝对可以吸引一些贵女们来买。 而且,从东面十字街起,一直到内城门外,酒楼茶坊林立,也是行院妓馆和瓦子勾栏集中之地,消费场所比西城的数量和质量都高出太多,不论是艺伎还是妓|女,历来都是护肤品和化妆品的高端消费者,若能做成她们的生意,就真是不愁了。 倒是自家,新店名字有了,却是得赶紧在包装上跟上,那包装纸,上次在大相国寺庙会上买的那些,一来货色花样不够多,二来订货取货不便,还是要再物色。 沈老爹说,这事很好办得很,咱们斜对面的讲堂巷,就有很多书店和字画铺,字画铺里会同时卖各种书写用和装裱用的好纸,他们也和书铺相熟,对于刻字印刷流程也是很了解的。这几日店里有我看着打扫和摆放,你们去逛逛,物色一下吧。 于是,趁着秋凉好天,母女俩真个去了讲堂巷。 只是走了好几家店,却都是卖给文人用的纸张字画居多,各色写字的纸巻倒是品种丰富,却不符合包装用,而且两个女人来看货,商家也认为没有大油水,因而不甚兜搭。 走了半日,都是如此,说来货色还不如大相国寺的庙会呢,正在失望之际,忽然见到前面一个大店面,檐下挂着长匾,上写着“本店专做官绢、花笺,各种纸张、简帖、雅扇”,店旁又立着两个招子,一个写着“纸张订做”,一个写着“刻字印书”。再看店名,是“湖州字画铺”,几个字龙飞凤舞,倒是很有精神,落款是“文焕”二字。 一个小僮在门口殷勤招呼,沈眉她们看了看,就跟着进去了。 店中一边是各种字画扇面,另一侧,一角是各种笔墨用具,另一角堆放各样花笺彩纸,一眼看去花样甚多,沈眉轻轻欢呼了一声,过去那边便埋头寻看起来。 这时,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二位贵客请用茶。”回头看时,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僮,长得干干净净,用小漆盘托着两个银镶口的白瓷杯,杯中是盏橄榄泡的好清茶。 沈眉和吉姨娘转过身来,谢了一声,接过茶盏,这才发现一个儒生打扮的人,站在斜对面,见她们注意到自己了,才从容地施了一礼,自我介绍是店主人:“在下是湖州胡文焕。”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一章 胡生文焕 胡生请她们坐了,自己远远地在对面下首坐下,慢慢攀谈,了解她们需要什么纸品。 这人很有礼数呀,沈眉不禁暗赞。 姨娘客气地说,自家是做香粉与妆粉的,想要买各色花纸来包装产品,之前在大相国寺庙会看过一些样品,用了不错,现在需要寻找更多花样和更多供应。 胡生面露惊讶之色,显然,用印花纸包装产品,在这个时代仍是一种创新之举,或者说是奢侈行为、以前没人舍得这么用法吧。 但是他是做熟了生意的人,很快就敛去面上异色,认真地听起沈家的诉求来。 听了半日,他起身拣了各色纸张,叫小僮抬过一张桌子,放在沈眉母女面前。 “照您两位方才所说,贵宝号所卖之物,基本是量少而精,但也仍要分出常货与贵货两大类。所以,这里有两类纸,我各取了一些,请两位鉴赏。” 胡生一边说,一边将纸张分开两堆。 “这一些叫砑花纸,乍看没有印花,但仔细看,就能看到纸上暗纹。这乃是将柔韧的厚纸,用雕刻了山水或花草人物的花纹版,逐幅逐幅地进行磨压,压出隐起的立体暗纹,所以称砑花纸。” 沈眉拿过一张乳白的砑花纸,微微侧向门外的光线,果然能见到上面凸起的亭台楼阁暗纹,再拿过另一张象牙色的,则是牡丹富贵不断头卷草纹的。再拿起一张藕色的,则纸地本身已经做成灯芯绒那样的细纹,再印出神仙故事图案…… 每拿起一张都有惊喜,她不由惊叹这个时代印染技术已然如此发达。 按沈眉的想法,自家的香粉无非是要分为精装和简装两大类,汴京里贵人多,识货的也多,所以精装的当然要低调华丽,这些天青、茶色、象牙白和藕色等等几种净色的砑花纸,真是恰到好处。 胡生见状微微一笑,又说:“只是这砑花纸出产不多,价格也贵,小娘子所要的日常那个……,嗯,‘包装’是吧……” 说到“包装”二字,他口吃了一下,显然不太习惯沈眉使用的这个新词,顿了一顿才接着往下说:“在下建议看一看这款粉蜡纸。” 他将另一堆纸逐张掀起:“这是我们湖州凝霜堂出的粉蜡纸,纸质光润细腻,厚薄适中,而且所染的花色也算得上雅致,这淡蓝色的是流云纹,墨色的是松花纹,青翠的是水鸟纹,金色的是流沙纹,绛色的是卷草西番莲,淡红的是桃花满天……价格比方才那砑花纸便宜不少。” 看胡生口中麻利地报出一串串纸名,沈眉不由有点好笑,却也觉得这人待客热情诚恳。 她问:“请教胡先生,这粉蜡纸结实程度如何,如果反复折叠,是否会断裂开,或者破损毛边?” “二位尽管放心,这粉蜡纸,乃是在前代填粉纸的基础上,又揉合了蜡纸的工艺,所以平滑细密,可历久而坚韧如新。如若描金措银,则这纸还要贵过砑花纸呢,但只是寻常染色花纹,却并不太贵。如贵宝号用得多时,价钱尽好商量的。”胡生笑着说道。 沈眉和姨娘对视一眼,这简装要的就是成本不高,但看着却要显得足够花巧用心,这位胡先生推荐的粉蜡纸正是再好不过了。 沈眉又问:“请教胡生生,我家货物里用着这纸包装的,有丸状的,也有散粉状的,在用这些印花纸之前,似有一层薄纸先裹着好些,不知可有推荐?” 胡生点点头,立刻起身又去拿了两种白色的半透明纸过来:“左边这种是蒲州出的薄白纸,右边这种,则是临川出的滑薄纸,两样均是轻薄软滑,而且不渗不漏,装散粉极是相宜的。” 沈眉看时,果然纤维交错均匀,质地轻滑柔韧,非常适合作为包装内层,区别只是一种较为洁白,一种则是米色的。 胡生又说:“如果小娘子觉得为防潮起见,还要再保险些,小店也可以在纸上过一层蜡,但如果货品储存时间不长,在下以为并不须多此一举。” 沈眉此时方觉得这位胡先生极为了不起,短短小半日交谈,就完全能明白她们需要什么,给的建议也相当到位。 她不禁认真端详起眼前这人,见他将近三十岁年纪,没有留须,五官并不出众,只是眼睛黑白分明,显得奕奕有神。 见沈眉看自己,胡生自失地一笑,说:“在下班门弄斧,让两位见笑了。” 吉姨娘忙说岂敢,我们只是想当然,事先也并不确知要买什么,没想到先生这里果然货色齐备,倒是开了我们眼界。 胡生占了穿儒服的便宜,时常被人叫先生的,所以对于沈家母女叫他先生,倒也不以为异,只是谦逊了几句,又说: “晚生祖居湖州,世代做装裱与笔墨纸张生意,也曾读过几本书,只是科举不成,流寓京城,只好重拾旧业,如今又兼着做些刻书与印书的事。将来还要请贵宝号多多照顾我的生意。” 沈眉请胡生将各色纸样都取一张包好,又问胡生可有更厚的纸张。 胡生答道:“有,有,请柬用的笺纸便都是厚纸,却又有不同厚度之分,小娘子要的是花笺还是素笺?” 沈眉看时,果然有厚到足可做纸盒的,更是满意,当下取了一张素白小笺纸,折了一个麦当劳苹果派的包装纸壳,给胡先生看。 胡生立时明白,道:“妙极妙极,这位小娘子真是锦秀心肠,这纸函极精妙,且是省纸又省工力。” 胡先生此时已大致明白自己遇到了一个成长型的新主顾,未来大有开发前景,便满面堆欢地说: “在下明白了,想来贵店将来不时还有新品种要用着这新……,呃‘包装’……的,在下倒是有意奉陪到底,只要贵号有需求,自当竭力代为搜寻。这笺纸,两位可以每样多取一些回去试用,看何种合适。便是那砑花纸与粉蜡纸,有何花色要求,也是可以随时订做的。”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二章 包装之术 姨娘见逗留时间已然不短,而且也基本可以敲定,未来自家会选择这湖州字画铺作为纸包装合作商了,便带沈眉起身告辞,又对胡生说:“外子今日没有同来,今晚回去商量妥细节后,明日待外子再来与先生接洽吧。” 胡先生一听,原来这家还是有男主人的,顿时偷偷松了口气,含笑答应不迭。 他先叫小僮将各种纸样收拾了一些,好生捧着送去旧曹门街上第三家铺面的沈家,自己又用漆盘递过一张三寸长两寸阔的名刺来,说: “上面是小可的店铺字号,背面是小号专供的好纸好笔名色数种,贵宝号闲了尽管多来指教。” 沈眉见了这名刺,心头一跳,倒是又受到一些启发。 同时,她也没有错过胡先生听说她们家有男主人时那如释重负的表情,想来他也怕和两个年轻女主顾打交道时间长了生出是非来,心想,这人倒是个正人君子。 胡文焕今年三十岁不到,正是乐意钻研技艺的时候,他又是书画俱精、对工艺生来有几分天分的人,见沈眉今日来店里,需求讲述得具体明晰,想法又颇为异想天开,不禁极有兴趣。 也正是因此,他对沈眉的诸多要求不仅不反感,反而在她走后认真记下来,心中自行琢磨沈家要的这“包装”,自家这字画铺还能做些什么。 沈家母女回家后,自然如是这般地将今日遇到胡生的种种说给沈老爹听,又将纸样拿出来,一家人将各色产品取出来研究了半日,天色向晚了,方觉得基本有了头绪。 沈眉将胡生的名刺拿给沈老爹看,说,你看,人家书画店也晓得要做个牌号出来,咱们也要好生将“花想容”三个字做响,还要人家晓得到旧曹门街北面第三家铺面的沈家来找“花想容”。 见爹妈都点头,沈眉又说:“这个商号标识,要使人一见便认得,走到哪里都不改样的,却需要好好的请人做一个。” 沈老爹听不懂商号标识怎么叫做“请人做一个”,沈眉指手划脚,好半日才让他明白了自家品牌的名称、样式、比例、色彩、用法都要有一定之规的VI原理。 沈老爹是个务实派,见她们娘儿俩说得热闹,便说他明日便去湖州字画铺找那胡文焕。 没想到次日一早,沈家人才用过早饭,沈老爹还未出门,胡文焕已先派人来送帖子,说是如果沈老爹在家,他要上门来拜访。 讲堂巷的巷口就在旧曹门街南面,与沈家斜对面,所以字画铺离沈家其实不远,不一会儿,胡文焕便带着个僮仆,抱着一大包纸样上门了。 沈家本就预备将门面间的二楼用作接待贵客之所,于是就请了胡文焕上楼。胡文焕见桌上摆放了一些香粉的样品,还有昨日他给的纸样,也裁出了各种形状,做成各种小信封和纸函,他眼神一亮,不暇寒喧,便已走上前去拈起来细看。 沈眉见状,便逐一向他解说,这洗面药是散粉状的,用小信封和厚纸函来包装;洗澡的澡豆面子,现在都流行团成丸子,她家首创,用蜡纸包成糖球状;大包的傅身香粉,是用沈家自创的模子包装成方块状的,三两一包;其余敷面的干粉和湿粉,以及膏状的面脂唇脂,计划用瓷盒或银盒包装。 胡生对沈家的香粉产品显得很好奇,不仅亲自试了试那模子包装法,又讨了纸笔将不同品种的分类、性状、常用包装法及销售时的包装理由都认真记下。 沈眉说,洗面药拆成二钱(作者注:约合现代7克多)一封来卖,确实利润较高,只是做这小信封比较费事。 胡生笑了笑,看了看沈家做好的小信封大小,便取过一大张薄白纸来,比划了一下,当下便将那纸折叠好裁成八条长条,每一长条又截成六段,每段一对折,留出粘接的边口位,正好是一个一指长半指宽的小信封。 他笑道:“这纸一张正好做四十八个小信封,像我方才那样裁法,做起来会快一些。说来这糊信封的事,我们的书坊伙计做起来就极快,只是这香粉乃是女子用物,书坊油墨多、不洁净,又是些男伙计,就不合适了,只好你家辛苦一些。” 接着又看了看沈眉发明(盗版)的麦当劳苹果派式的纸函,他拿过几张笺纸比划了一阵,便和沈眉商量起裁剪尺寸来,如何才能使一张笺纸用得没有浪费。 再接着,看到沈眉用白色厚纸做成的四方形和长方形的扁盒,更是有兴趣,翻来覆去看了半日,沈眉不禁想:“难道这个时代果然还没有这种后世常用的纸盒?” 吉姨娘见他完全顾不上旁人,一头就扎进沈眉的“包装”里,不由得和沈老爹相视一笑。 过一会儿,银嫂送茶上来,胡生接过,才突然醒悟过来似的,连忙放下茶杯,对沈氏夫妇行礼。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沈老实说:“得罪得罪,实在是昨日听你家小娘子讲这包装之术,小可以前闻所未闻,昨夜琢磨了半夜,今早忍不住想过来请教,没想到果然有种种不可思议之处,一时看入了神,失礼之至,还请沈老板多包涵。” 沈老实呵呵一笑,对他拱了拱手:“先生太多礼了,今日一见,就知先生是实心做事的人。先生斯文人,却不嫌弃我们这些市井小生意,还亲自上门,在下已经领情太多了。” 胡生是个精干之人,对客应酬素来讲究貌,只是这包装新花样实在太过吸引他的兴致,不然也不会如此。 现在他发现沈家果然是有一说一的实诚人,便放下心来,一心一意要替他们好好谋画。 他叫小僮从包袱里拿出几样新的蜡纸,递给沈眉看,说:“在下昨日推荐的,实是店中最好的纸。只是后来想想,这妆粉必然品种繁多,太过花哨反而凌乱,竟是素净一些,按着色调来区分类别,小娘子以为如何?”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三章 宋代商标 沈眉见他拿来的新纸,都是净色的,纸面上或是无花、或是细花、但却是疏朗之极的图案,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说,先生指教得极是。 胡生又取了另外外几样深颜色、花纹细密的给她看: “这些是在下今早从库房里翻出来的,这些车马纹、雷纹、螭虎纹,是早些年的纹样,如今不时兴了,所以顾客不喜,但是在下想着,裁成长条或阔条,束在那素色的包装上,倒是有些味道,小娘子看呢?” 沈眉拿来,裁出两条,成十字状束在那做成的白纸盒上,果然立马有上了几个档次的感觉,她拿给姨娘和老爹看,两人也说好。 胡生也有点兴奋,他说:“这几款深色纸,原是仓底货,现在只要原价的一成就肯卖了,便宜之极,不用白不用。” 沈眉几乎笑出声来,这胡老板,到底是站哪边的立场呀,说得好像那不是他的铺子似的。 她忍笑又取过那些瓷瓶和瓷盒来,说:“胡先生,我曾想过,能否用厚纸也做成这种筒状和圆形的盒子来,您觉得呢?” 胡先生端详了半日,才说:“依在下看么,如果筒盒主要是用来装脂膏的,纸盒恐怕不宜,况且这圆形的,做起来其实费料又费工。小娘子想是怕瓷盒贵,反复买的话,顾客承受不了。其实一季买一两回,应该可以接受的。实在嫌瓷器贵,也可以做陶的。” 姨娘忙说:“先生说的有理,阿眉有时钻牛角尖了。” 沈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可不是想省吗?” 胡生问了瓷瓶瓷盒是准备去找陶器作订做,便笑笑说:“如果不嫌鄙陋,这瓷瓶瓷盒的纹样,一总包在小可身上,由我来画吧。” 沈老爹大喜,忙拱着手说:“先生高材,我们请都请不到,只是这润笔是一定要收的。” 胡生说:“你们已然照顾了我许多生意了,这随便画几笔,算得了什么……倒是请问小娘子,有特别中意的花样么?” 沈眉此时对胡生的审美已深信不疑了,便说:“先生必有高见。” 胡先笑了:“名花倾国两相欢,昨日听说贵宝号要叫‘花想容’,想来是喜欢李太白的清平调,这花样么,自然要用牡丹花。” 沈家三人不由得也笑了起来,于是便顺水推舟,真心实意地请胡生帮忙画这纹样了。 胡生一边叫小僮把瓷瓶瓷盒的样板都包起来带回去,一边又与沈家三人告辞,说自己急着回去,好趁今日画出花样来。 胡生走后,沈眉才想起来,竟忘了托他设计这商标图案了,沈老实也连连敲着脑袋怪自己。 吉姨娘笑着说:“从人家进门,你们可有停过说话?分明是要顾及的事太多罢了。大不了用过午饭再去他家,算一算第一批用纸的价钱,先把定金付了,再把这事拜托给胡先生吧。” 下午,沈老爹带着沈眉来到讲堂巷的湖州字画铺,因他是第一次来,胡文焕自然是上了好茶寒暄片刻,才开始讲生意经。 沈老爹先是再三谢了他对自家生意的用心指点,接着又说要先框算一下纸张费用,好预付定金。 胡文焕推辞半日推不了,只好请他象征性地先付了五两银子作为诚意金,别的都待开张以后再结算。 胡文焕又取出两个白纸盒给他们看。原来,他本就精于印刷制版的,早上在沈家,立刻看懂了这纸盒的摺叠技巧,回来后便做了两种出来。 沈眉仔细看他做的盒子,这一种是盖子与盒身分离的,一种是盖子与盒身相连的,难为他一个古人,瞬间就掌握了这奥秘。 胡文焕又说,等了解沈家需要容纳货物的大小尺寸,就可以计算出最经济的用纸和切割方法,而且这是外包装,不直接碰触到香粉的,将来可以完全交给他的书铺伙计代做。 沈老实只是老实,又不是蠢,胡生真心为客人着想,专业能力又是杠杠的,他当然感受得到,不待胡生开口,便一口承诺,只要是纸类制品,将来一定只用湖州字画铺的。 胡文焕站起来长施一揖,说:“承情之极,我这小店以后就请沈老板多照顾了。” 两人互相客气了一阵,便说定以后湖州字画铺供货,与沈家一月结算一次。 这时,老爹才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提出,还想请他帮忙画一个商号标识,和一张生意招纸。 沈眉便将后世的商标与VI、CI理念,一点点地讲给胡生听,当然太过复杂的地方便略掉了。 胡生天姿聪明,而且经过这两天接触,对沈家的产品也有所了解,所以竟是很快就明白了,于是便当真与他们切磋起这大宋朝第一个“商标”的制法来。 他自家又能写、又能画、又能刻印,所以当着沈眉他们的面,摆开桌子画了半天,觉得自家也看得过去了,方送到沈老实面前,请他们父女过目。 沈眉傍着沈老实一起看这个商标草稿,是设计成一个方形的印章形状,当中用垂珠篆写了三个字“花想容”,一款是黑底红字的阴文,一款是白底红字的阳文。 胡生笑说:“如果在下所估不错,这便是你家小娘子所说的商号标识了,便是走到天涯海角,货物外包纸上有这个记号,便是你们沈家出品,童叟无欺,不误主顾。” 他又送过另一张纸来,上面画了一个名刺大小的长方框,框内右侧先画了个印章,就是那个花想容的商标,左边则是写了几行小字: “精工手制上等香粉胭脂,请认明大宋东京内城旧曹门街上北面第三家铺面花想容。” 胡先生拿给沈老爹看,说:“这便是沈小娘子要的生意招纸了吧,这上面有你家的主业与地址。如再要更详细时,可另附一张货品细目,这个要待你家货物品种都定好了之后,大家再商量。” 沈眉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此人能在极短时间内就理解了商标的概念,而且笔底也快,竟是立刻交出LOGO、宣传单张和文案来了。 至于宣传语有点老土,但却是这个时代的人所接受的,沈眉倒没有天真到要在这个时代使用“你值得拥有”这么无厘头的话。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四章 备战开业 她对印章样式都无意见,只是觉得阳文的更好,而对于招纸,她又提议,当中加上一句“零买订做无任欢迎”。 胡文焕依她建议,将文案改好,便说今夜还要再修一修细节,才刻板试印给他们过目。沈老实又拜请胡文焕,到时替他们把店面招牌也写一写,胡文焕自然也点头答应。 沈老爹谢过,请胡家的僮儿帮忙,抱了一大堆用得着的纸张回去。姨娘自会安排杏姑与银嫂开工,一边开始做起各种妆粉,一边抽空糊好各种信封与纸函。 次日一大早,沈家才开门,就见到两眼红丝、明显一夜未睡的胡文焕来访,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忙请到楼上坐了,问明他竟是早饭都未吃,赶紧叫杏姑且慢献茶,先下一大碗面条来。 胡文焕却等不及面条做好,便从怀里先掏出一张印刷好的招纸来,递给他们。 大宋朝的第一枚商标正式诞生应用了:这张招纸的大小与此时的名刺一样,不过三寸长、两寸宽,右侧是垂珠篆体的“花想容”三字阳文印章,左边是胡文焕撰写、沈眉订正的那段话“精工手制上等香粉胭脂,零买订做无任欢迎,请认明大宋东京内城旧曹门街上北面第三家铺面花想容。” 不仅如此,胡文焕竟然动用了双色套印,花想容三字篆书印章做成朱红色的,非常醒目。 当下他说,只要沈家看过认同了,他回去便照此做出铁质的雕版来,用上好的仿澄心堂白色写经纸,将这商标招纸一次印一大版出来,再让伙计逐个裁出,先做出一千份来给沈老爹,使用时用浆糊粘到包装纸上、或附在产品里面都可以。 他还说,这雕版做好后,平时由沈老爹自行收好,要制作时再拿去给湖州字画店代印和代为裁切。 沈家三口子正在传看这招纸的时候,只见胡文焕又拿出一套三枚玉石印章来,分为大中小三种,上面一模一样都用垂珠篆体刻“花想容”三字阳文。 胡文焕说:“小娘子说的,这商标,不论用于何处,必须完全一样,小可想着将来贵宝号必然会在不同地方要用,这尺寸大小自然也会随着场合不同而不同,所以先刻了三个出来,如果不够,可以随时吩咐我补刻。” 沈老爹正在连声感谢,胡文焕却又掏出一个小锦囊,从中又取出一枚小巧的象牙印章来,连锦囊一起递与沈眉,说:“这象牙小印请小娘子收好,这是你说的‘标准字’,方才三枚印章都是照着这个章刻的,是花想容商标最根源的形状。日后花想容招牌的真假,就要验看是否与这小印相符了。” 沈眉接过,见他此时虽然眼圈发黑,胡子根拉渣,但面带笑容,神色诚挚,心下不由微微感动。 沈老爹连忙催着送上面条来给胡先生吃,胡文焕是从昨天下午饿到现在的,于是也不客气,当真稀里呼噜吃了起来,只吃了几筷子,突然又想起一事,从怀里又掏出另一个纸裹,对沈眉说:“险些忘了,昨日原许下,要把这个也画出来的。” 沈眉打开纸裹一看,里面包着几张纸,却是那瓷瓶瓷盒的纹样,他竟也画好了,难怪一夜未睡。她心下歉疚,说:“其实迟一两日也无妨,是我们太心急了,倒累得先生不得休息。先生赶紧先吃面吧。” 胡文焕微微一笑说:“我也是开店的,知道这预备开张的时间总是不够用,所以能赶早一刻是一刻,何况还要去陶器作定做,好多事呢。” 沈家自从在湖州字画铺定了各种纸纸,杏姑与银嫂无日无夜地糊起各种大小信封与包装函,一边将各式香粉香脂做起来,沈老爹又邀请胡文焕一起,去陶器作说定了要订做各式圆盒与瓶子,又去绸布店定了包袱皮,只待胡先生写的匾额做好,吉日一到就可开张。 沈老爹觉得胡先生有学问又没有架子,向他请教必然能收获到好的建议,所以家里用不上他时,他便喜欢往字画铺里跑,如果字画铺有生意他便不打搅,如果没客他就拉胡先生去酒楼或是茶坊聊几句,胡先生没有家室在京,见沈家真心待他,却也欢喜,一来二去,竟是与沈老爹成了忘年交。 …… …… 沈家的开店前备战进行得如火如荼时,郑念念来了,身后跟着提了个大篮子的丑婆婆刘妈妈。进了沈眉住的第二进院子的二楼,郑念念吩咐刘妈妈把提篮里的东西拿出来,说:“来还债啦!” 沈眉一边亲自奉上茶水一边讨好地说:“辛苦姐姐了,姐姐不帮我的忙,可还有谁肯帮我的忙呢?” 郑念念假装气呼呼地说:“你轻轻一句话,我动用了无数姐妹,总共也只收得了几大斗的桂花蕊子,配了两升上好的清油,照你的法子,也只炼成这两罐子桂花芳油,你可得好好做一些桂花妆粉,答谢我们院中姐妹。” “是是是,一定遵命,”沈眉装得低声下气,“最好的,都要留给姐姐私家用的,将来郑姐夫满意了,才见得我对姐姐的好呢。” 郑念念被她逗得又气又笑的:“什么郑姐夫,你倒是早点找个好相公,好欣赏你的手艺。……诶,别把话题扯开,我正想问你呢,是我炼这香油不得法还是怎的,这桂花油闻起来并不舒服。” 沈眉笑着说:“姐姐没听说,香到浓时香转臭吗?” 郑念念满脸狐疑地看着她:“真有此话?我只听说情到浓时情转淡,可没听说香到浓时香转臭的……你在骗我吧?” 见沈眉虽然努力绷着脸,但其实一丝笑意都快绽出来了,郑念念心知上当,立刻伸手来抓沈眉的痒痒肉。 沈眉一边躲一边笑:“这话或许没有,这道理可是真的,香太浓了并不好闻,有时还会变臭呢。这桂花油,我做面脂时,只要取一点和进去,就香得不得了呢。”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五 惟吉之恼(上) 虽然方才被沈眉戏弄,但此刻见沈眉说得认真,郑念念才作罢了。 她又拿出另外一个小罐,说:“把我家和王妃家都搜罗遍了,最后也只做成这一小罐的茉莉花油,这个可真要省着点用在关键地方了……王妃和我商量,明年要搭了暖棚,在室内多种这茉莉花呢。你七夕做的那茉莉粉,因为小郡主进宫,宫里人见到了都想要,王妃手里存的都被要去了。” 沈眉说:“这茉莉和桂花在咱们北方,一到冬天就不行了,所以倒是矜贵,而且如今京中也开始追捧这个,所以我才求着姐姐帮忙弄一点。” “知道啦,你吩咐的,我敢不从命吗?另外啊,你家开张前,是不是也要向秦王府和那几家老主顾有点表示呢?” 沈眉说那是肯定必须的,又说:“说来真要感谢姐姐,如果不是你们一直给面子,始终在我家拿货,前一阵还真不知道怎么撑下来。” 郑念念摇摇头,说:“这事我也正要说呢,你家那么难的时候,送来的东西可从不走样,甚至只有更好,所以我们几个背后说起来,都说你家这香粉店铺开起来,一定有前途。” …… …… 不用郑念念提醒,沈家其实早已着手准备许多新产品的试用装,等到诸色齐备了,就送去恒春院、听蝉院、秦王府、各处勾栏和各位老主顾家,还附上胡文焕设计的简帖,告知他们新店开张的时间。 新品也同样被送给了附近一带有来往的街坊们——沈家刚搬来的头几天,就已经请何团头娘子带着,向附近各处邻居们以及关系户送茶送点心,告知自己家新搬来,以后请多关照。这时开张的事有了眉目,自然也要向邻居们通通气,请大家届时来捧个人情场。 何团头娘子倒是个大大咧咧的人,给点小礼物便高高兴兴。 只是她女儿,那位何家小娘子何娇娇,比沈眉小一岁,已开始发育,正是女孩子心事重的时候,见沈眉第一次来访时,穿的衣裳比自己的款式时新,妆容淡淡的也比自己显得好看,不多几件素银首饰也比自己的精致,不知怎的便总是有点酸酸的。 所以一方面她乐于接受沈眉不时送点小礼物,给些时尚方面的指点,另一方面又常常忍不住要刺一下沈眉。 沈眉也是从这个年纪走过来的,倒是不与她计较。 只是她忘了,对于一颗别扭少女心,你越大度,她心里越不舒服,犹其自家爹妈称赞沈眉的时候,这种不满就会上升到新的峰值。 此时,何娇娇拿着小瓷盒装的桂花香脂,闻着那清新香气,心里稀罕,口中却说:“这是桂花味吧,倒难为你们有法子做得这么像,只是到底比不上麝香味的显得高贵……对了,你家铺子开张的时候,可是要给我特别优惠的哦。” 沈眉说:“你当然要来捧场的啊,那天我肯定在,只管找我就是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说:“平时你也随时来,不过,就是你不来,有什么新货,我肯定给你留一份的。” 吸取了城西的经验,这回沈家对自家的新铺宣扬,只是适可而止,以防树大招风。 倒是吉姨娘,趁着走访四邻留意了一下,一个是听一下这边的客户的喜好,一个是看一下一般人家家里的情形,以便将来作坊人手不足时,可以继续在街坊中雇请临工。 沈家有时也在庆幸,花想容这次开业筹备,真是人缘美满,一直事事顺利,虽说城西的邻居自中秋后断了来往,心里想起来会难过,但也无法可施,只能等日后有机会再修旧好。 唯一一个心结,就是那位呆公子潘生、太师府侄少爷,听说因为老上沈家买香粉,被家里打得卧床不起,难怪太师夫人要杀上门来找晦气。如今虽然没什到动静,但听说是因为那位潘少爷还在家医屁股,将来不知还会怎样呢。 只希望潘府能忘掉自己就好。 …… …… 比起沈家的小小担心,潘惟吉是自食苦果,此刻正在水深火热中。 他出生不久时,就遭逢灭顶之灾,险些小命不保,但被人救了之后,从此却是锦衣玉食,没受过半点委屈的。 潘太师这顿打,在潘家大郎二郎看来,简直就是军中业余小点心,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对潘惟吉来说,放在以往,这可是足够他赖在床上半年不起来的重伤。 只是这回,屁股刚一结痂,他就挣扎着爬起来了,努力地往各种地方躲,包括婶娘的上房,大哥的练功房,太师府的账房,逼急了还试过躲到花园茅房里。 因为他误交的那个损友潘阆,以关心之名,行骚扰之实,一天两次地上门,都快把他逼疯了。 潘惟吉有两个没想到: 一是没想到小公主竟然这么凶恶,会上潘府来告黑状,害他被人打屁股; 二是没想到比小公主还烦人的是那个一脸假惺惺的潘阆,整天带着一堆吃死人不要钱的破草药,假好心来探望。 婶娘本来不大见男客的,就有那么一次被潘阆见到,居然就厚脸皮地粘上了,还哄得婶娘一见他就心生欢喜,巴不得他天天来。 这都怪他自己犯贱,潘惟吉忍不住扇了自己一记,以前没事把潘阆说那么好干嘛? 现在婶娘一看,果然不但人长得好,还懂得尊老,肯陪老人家说话,不愧是汴京城里有数的青年才俊啊。 婶娘喜欢潘阆他倒不吃醋,他只痛苦这样一来害他连躲都没处躲,因为婶娘一准把他从房里推出去,好让潘阆多点教他“做人的道理”。 潘阆他爹在世那会儿就是卢丞相的门人,潘阆也是很早就以少年才俊成为丞相府少有的小门客。要说这卢丞相吧,一向只和秦王那边比较亲近,跟自己叔父潘美可从来不是一伙儿的。 这个潘阆,虽然跟他认得以后,也觉得他人不讨厌,但自己跟他,好像没有要好到这种样子啊。 你为什么不回你的丞相府去啊,做你的破诗当你的帮闲清客啊——当潘惟吉又在婶娘房里被拎出去见客的时候,他忍不住哀嚎了一声。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六章 惟吉之恼(下) “小吉你看,今天你潘大哥又给你带了他们店里新合成的熊胆去淤解毒丸,正对你的症状,多有心啊。”婶娘还乐滋滋的,您到底有没有亲疏立场啊。 “伯母客气了啊,这熊胆是我父亲在世时,高价从老山客那里收的,要不是前日盘点库存时发现,我都不记得家里有这个了,这时候配药给阿吉倒是合适了。” 这个鸟人为讨婶娘欢心连他死鬼老爹都敢拿来编故事啊,潘惟吉含恨咬扇子。 “你这孩子就是会替人想,我家阿吉要是这么懂事就好喽,你说大家年纪也差不多,怎么就相差这么远……” 婶娘我才是您的孩子好吧,潘惟吉开始啃扇子骨。 “伯母你看,是不是让惟吉先把药吃了,我猜他就是怕吃药才好得慢。”潘阆好心地提醒。 又来了又来了,这个鸟人又来这一招了。 “贤侄可是太知道他了……春香,备碗温水,伺候少爷吃药。” 婶娘,我现在明白了,三哥说我是外边抱来的,果然是真的啊,呜呜呜。 太师夫人的大丫环春香,笑咪咪地用托盘送了一碗温水过来,潘阆阴笑着捏开蜡丸,修长的手指,轻轻取出那颗龙眼大的、黑漆漆的、散着浓烈气息的可疑药丸,慢慢向他逼近过来。 潘惟吉左看右看,看有没有机会可以逃出这间屋子,却被人一手抓住了,没办法,潘阆比他高大又有力,他挣不脱。 潘阆搭着他的肩、凑近他的脸,把药丸塞进他嘴里,然后用婶娘那边听不清的声音说:“我怕光有熊胆和黄连不够苦,又特意在药丸里添加了苦参、木通和龙胆草。” 潘惟吉含着那药丸,欲哭无泪,悲愤地望着潘阆,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 潘阆亲切地拍了拍他肩膀,继续小声说着:“不瞒你说,这熊胆黄连丸,是当年我爹督促我彻夜苦读时,用来让我含着提神用的,从那时起我就一直想着,将来总要让那与我差不多的读书人,也尝尝这滋味。你就开心我看得起你吧。” 潘阆说话声音虽刻意压小了,但是一到“读书”的字眼,他就会把音量放大。 太师夫人离他们有点距离,又是有点耳背的年纪,听得一知半解的,不由满意得很:“对啊,贤侄你多和阿吉讲讲这读书的事,别让他见天在外面乱逛,这市井人家的女娃再好也有限,虽然看着不是个坏的,但毕竟是站在铺头天天数铜钱的……” 潘阆听见“市井人家的女娃再好也有限”“站在铺头天天数铜钱”这几句,忍不住咬牙切齿,手本来搭在潘惟吉肩上,此时顺便狠狠地在在上面重重猛戳了一记。 潘惟吉听婶娘念经正听得脑门嗡嗡作响、一个头两个大,被他这么一掐,顿时痛得惨叫了一声。 但是上天显然还嫌他不够倒霉,门外竟然还出现了帮腔的: “是啊是啊,太夫人你放心,我帮你看着他,绝不让他再去那种地方!……哎呀,你,你你,你也在这里?!” 一个脆生生的女声从门外嚷了进来,一听这贯脑魔音,潘惟吉不由哀叹一声,他以为应该一辈子关在宫里才好的那一位也到了啊啊啊。 过去一个月,被皇帝老爹用珠宝珍玩外加骑马射猎治愈了心灵的小公主,现在又生龙活虎地被放出来……荼毒人间了。 潘阆笑咪咪地调戏小姑娘:“是呀,我,我我,我也在这里。” “讨厌死啦,干嘛学人家讲话呀?”公主含羞跺脚,脸上却是止不住笑意。 小公主一点不知潘夫人嫌弃她,反正她是公主,以为别人喜欢她就行。 所以她扑上前,亲亲热热地抱着潘夫人的手臂说:“太夫人,这位大哥是谁呀,可是惟吉哥哥的好朋友?” “我是没有这种朋友的——”潘惟吉立刻撇清,趁机甩开潘阆的魔爪。 “阿吉——”婶娘不高兴了,别看平时她对自己百般护短,一遇上潘阆,婶娘的胳膊总是朝外拐的。 见公主一副“我很着急想知道快告诉我”的样子,太师夫人赶紧告诉她:“公主,这是阿吉的好朋友,潘阆。” “潘阆,你就是潘阆!”小公主惊喜地尖叫了一声,两眼闪闪放光,看得潘惟吉恶心了一下,潘阆打了个寒战。 小公主涨红着脸好像看到偶像:“我在父皇的御书房里看过你的诗,父皇说,咱们大宋多才子,可惜才子都不肯好好做官,嘻嘻,原来就是你。” 潘惟吉苦着脸,看着眼前贼笑嘻嘻的一对狗男女,他抱着死就死一回吧的心情,对小公主说: “公主啊,这位潘阆大哥新合成了一味熊胆解毒丸,清热凉血去斑疮,美容很好的,你要不要试试啊?” “是潘大哥做的吗,那我要吃我要吃。”没想到,公主倒是抢着要上当。 还好太师夫人深明大义忠君爱国,知道不能让公主在自己家里吃出好歹来,连忙哄着她:“公主啊,这个药,呃,它是给男人吃的,女孩子不合适。” 潘惟吉扶额,怎么不让她吃啊,吃了才好呢,吃了那才叫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还没等他懊恼完,那边潘阆又放了一把野火:“公主啊,这个药很苦的,所以阿吉总是躲着不肯吃,你要是每天来监督他吃,他会好得快一点的。” “潘!阆!”任是潘惟吉脾气再好,也终于爆发了。 好在这个时候,太医适时出现了,制止了一场因为一颗药丸引发的血案,同时因为是脱裤子检查,潘惟吉终于有合理借口把那对狗男女轰出门去了。 下一刻,检查完患处的太医,说了一句让他又想死了的话: “恭喜太夫人,恭喜公子,公子这尊臀愈合得很好。这还要多亏公子,不怕疼,肯走动,天天这么跑来去的,血脉通畅,所以伤处康复得快。” 然后,婶娘雪上加霜地又接了一句让他吐血的话: “要我说,还是亏了潘阆贤侄天天来找你,逼你天天跑。你早点交到这种朋友,就没有这场祸事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七章 花想容开张(上) 不知不觉,花想容开张的日子就到了,沈家自然也要买了鹅酒酬谢家神,保佑自家新铺百事顺利。 老爹他们早早睡了以备次日早起开张,沈眉当然也要早早去睡美容觉,只是这一晚,她发现自己头才沾枕头,又来到那条熟悉的道路上,于是她脚下像是装了自动程序一样,又开始了她的梦里狂奔。 她跑到了路的尽头,毫不意外地,又看到了那座熟悉的没气质的水泥大楼,门口是平淡无味的白底黑字招牌:帝京神仙职业进修学院……一切都透着那么亲切的庸俗啊。 清风和明月呢,沈眉四处张望。 “贫道清风——” “贫道明月——” “见过道友——” 身后传来亲切的问候声,沈眉正准备回身扑上去,却身不由己,咻的一下,又进了阎罗大叔那间又小又闷的办公室兼课室。 “嗬嗬嗬嗬——”大叔那千年不变的呵呵笑声,这回听着咋这么顺耳呢。 真是好久不见,十分想念。 沈眉想着又鄙视了一下自己没骨气,要不是这大叔,自己也不见得这么多坎坷吧。 “我不在的日子,你可积了什么功德没有?” “一见面不问人家想不想你,又查功课,你好没趣哦。”沈眉想,自己这么忙,哪有功夫多管闲事啊。 阎罗呵呵地笑着,手上把玩着一堆玉瓶,咦,那不是自家用来收集戾气的吗。 “也不错了,居然已经有了有这么多,你前一阵子的苦也没有白吃啊。……而且新店开张,创造了新的商机和就业机会,也是好事一桩,这些都是功德啦。” “那,以后我的考核是怎么算的?”沈眉小心地打听,心里在想这鬼校是像后世那样分年级累计学时,还是累积学分制呢,还是阎罗一言堂呢。 “你看看你看看,才刚夸你,你立刻又俗气侧露了,神仙嘛,当然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啦,”阎罗大叔恨铁不成钢地说,“还有啊,像我这样负责任的终身导师制,居然被你说成一言堂,啧啧啧,枉人家刚才还想给你一样好东西呢。” “大叔——”沈眉甜甜地撒娇。 阎罗王白了她一眼,丢了一本新的软皮抄给她:“拿去啦,这个不是学业奖励,是我私人贺你开店的哦。” 沈眉现在知道阎罗给的笔记本虽然看着质量不怎么样,用还是好用的,她连忙打开来看,发现这一本竟是3D版的,只要写下她心中的配方,就能显现出材料加工合成后的形状,色泽,质感,还有味道呢。也就是说,以后她不用浪费实体材料,就能试验无数的配方! 沈眉在本子上玩了半天,心满意意足之余,她又得寸进尺地问:“下一本笔记本,可不可以直接变出稀缺材料给我?” 轰隆隆,帝京神仙职业进修学院上空,万雷轰鸣,电光飞溅。 门房里,清风和明月说闲话:“你说,沈道友这次是怎么招惹老阎了?” 城东,我们来了。大宋最繁华的商业地段,从此有了沈家一席之地。 “花想容”的招子在旧曹门内大街上挂起来的那一瞬,沈家三口不禁都有点感动又都有点飘飘然,自己家的小生意,从此终于进了一个新台阶。 字都是胡先生题写的。檐下横匾,黑底泥金,居中是花想容三个行楷大字,旁边红色的是花想容的商标。招子是大红销金,上端是商标,其下竖排花想容三个行楷字。 和传统的门首拦着柜台的设计不一样,花想容是敞开式的门面。顾客可以直接走进去,靠墙一排排阶梯状的敞开式货架,沈眉借鉴了后世的超市,用不同的货架,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包装好的商品成品,每一种商品的下方,除了有标签纸写明名称、主要功能和售价,还有统一的小碟,放着试用装,任由顾客望、闻、试、用的。 货架边上有小藤篮子和小藤盘子,普通的货品,顾客看中的货品直接用篮子或盘子装好,自行去柜台结帐;如果是贵架的唇脂一类的产品,则架上只有空盒,需由充当导购的银嫂去取实物来。 因为提前半月,就将花想容预备销售的产品,制作好试用妆送给了郑念念和秦王妃以及老主顾们,还有附近一带的住家们,所以,在她们的吹嘘揄扬之下,一开业,还是有不少中上门户和殷实人家遣人来试买。 这是东京城第一家护肤产品如此丰富、又如此精致包装出售的专门店。 …… …… 令客人惊叹的是,仅仅是洗面的产品和敷面的产品就摆了两个货架。 洗面的药粉,主推沈家著名的八白散、十白散、简方玉容散(记得那个超贵的则天皇后玉容散吗,这个就是那个的简版了)等等,还依据顾客爱好,分别调成丁香型、麝香型、苏合香型,以及无香型。为了方便使用,单独包成了一小封一小封的,每封都是两钱重,一次正好用一封,依据用量,又分别做成了十封一函和三十封一函的大小两种包装。不同的品种,外包的纸函,分别用了杏仁色、粉色、天青色、湖蓝色各种不同颜色,娇嫩可爱,看得那些仕女们,恨不得每样都买上一包。 洗面的如此,敷面的也不遑多让。这个时代没有现成的面膜,人们却懂得用研磨成粉状的护肤材料,用米汤、蜜水或奶子调好了,在脸上敷一整夜,次日早晨再洗去(当然白天也可以敷)。所以敷面药的包装和洗面药包装相似,只是每封的份量要多一些,有三钱(约合现在11-12克)之多,外包装上,又多了一条彩色纸带子的腰封。 不论是洗面的还是敷面的,包装的纸函里面都附有一张产品说明书,上面写明主要的成份构成、用法和功效,这却是自有洗面药店以来,第一次有人这么做,自然这说明书也是湖州字画铺代刻代印的。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八章 花想容开张(下) 洗澡的和护肤的又是另一大项,摆满了另外两个货架。 洗澡用品此时有两大路线,一种是以豆面为主体的澡豆,一种是以皂角为主体的皂子,前者通常制成比较贵的的产品,后都则较适合大众,但是也有混合原料的。 沈家从沈眉开始钻研配方以后,就决定另出蹊径,既然两种产品的功效其实相似,用法上也都是用水溶开来用,那就忘掉这种原料的差别吧。 沈家主营的是丸子形状的香皂珠,以及豆干形状的各式香皂饼,统称都是香皂,香皂珠用料讲究一些,做得小一些,一次用一粒;香皂块配料略粗一点,做得大一些,可以掰开用几次。香皂珠直接用粉蜡纸包成糖球的形状,香皂块则用薄白纸包好,装在方纸盒里来卖,有的一盒六块,有的一盒十二粒,根据所用香料和每盒份量大小不同来定价。 身体用的护肤品,这个时代还是以散粉为主,统称为“傅身香粉”,这种粉可以是白色的,也可以是淡红的,宋人称淡红为退红。洗完澡后、或是早晨起来以后,要往脖子、肩膀、胸前和身上扑粉,扑很多很多的粉,在这个时代的文艺青年眼中,细汗融湿了香粉,实在是非常美丽性感的意象。 沈家此前卖的水边避温粉和利汗红香粉都是依据传统古方做的,口碑一向不错。这次开张新店,花想容推出的主打产品是纯白的“雪凝酥”,和淡红的“退红酥”,名字是沈眉从诗词艳句里找出来的。自然,它们也根据顾客品味和喜好,调出了不同的香型。 …… …… 润扶和化妆类的产品,另外摆了两个货架。 这个时代的润肤产品,一种是以动物油脂为主的面脂和手脂,一种则是和后世粉底霜略有相似的湿粉,只是这个时代湿粉是被归类在护肤品里面的。 唇脂和胭脂也经常是混为一体的,沈眉只是做了简单的几样,因为开张得急,她实在来不及研发那么多的产品了,所以把唇脂和官粉锭子都留作下一步的开发空间。 沈眉重点开发的也是湿粉,自从上次她为秦王府的小郡主做的茉莉芳油湿粉在宗室中大受好评以后,更增添了她做好湿粉的信心。不过郑念念送来的茉莉芳油此时太珍贵,沈家没舍得用在花想容的公开销售品上,但仅是桂花芳油的湿粉,这次开张时就已经引起一片惊叹了。 开张这一天,白色的湿粉“玉容迎蝶霜”和桃红的湿粉“桃花润面霜”非常受追捧,与之配套的化妆干粉“玉容迎蝶粉”和“桃花润面粉”也卖得很好,这当然也与花想容暂时没有卖官粉锭子有关。 化妆用的干湿粉都是用大小瓷盒装的,装红粉的瓷盒都是用白瓷暗纹的,装白|粉的瓷盒则是青瓷隐起花纹的,胡先生设计的牡丹花鸟图案富丽堂皇而不落俗套,这些瓷盒后来也成了花想容吸引买家的一大噱头,则是沈家始料未及的了。 …… …… 开张头一天,自然客似云来,秦王府和郑念念等人知道头一天人多,怕沈眉分心接待自己,事先都说了过些天再来,所以反而是新客人多,因而花想容的新奇也带给客人更多震动。 好在沈家事先就计划好了购物流程,姨娘专管收钱和最后的包装,杏姑和银嫂充当导购服务顾客,沈眉前后各处接应,应对贵宾和处理突发状况,沈老爹在后院,随时补充货品给前边的铺面。虽然忙得脚跟敲后脑勺,但也无惊无险地过去了大半天。 下午过了歇午的时间以后,店中客人又开始增多了,此时,门外嘻嘻哈哈地来了七八个少女,沈眉眼尖,一眼看到为首的正是何团头家的小娘子何娇娇。 她连忙出门迎上去,热情招呼,何家小娘子顿时大感有面子,一边自来熟地招呼着小姐妹们进店,一边充主人派头说:“大家随便挑,有我在,沈家小娘子今日都给大家打五折。” 五折?你有没有搞错?沈眉听得一头黑线,小妹啊,这店敢情是你家开的不成? 虽说今日开张优惠大酬宾,但却是测算过的,并且是由姨娘掌握额度,在顾客结账时会根据购买量酌情附送赠品。 比如对于便宜的洗面药,最多是买十送一,因为这些是低价常用品,所以不需多送,送多了只会减低购买欲,而且因为廉价,人家也不是太领情。 但是对于贵价的口脂和润面霜,买得起的人数不多,但却都是优质客户,而且因为价格贵,买的人就少,所以花想容反而以新张优惠之名,一次过的买一送一,而且在结好账时才送,于是客人便会有意外惊喜,觉得占了大便宜,而且回去以后很可能会转送别人,从而达到传播效果。 此外,买满一贯钱的就送新出的润面脂小盒装,买满两贯钱的就送送口脂一小盒,等等,都是根据经济原则和顾客心理计算过的。 这位何小娘子倒好,替自家全店五折,传出去花想容还要不要再做街坊生意啦。 沈眉心里盘算打得啪啪响,脸上却是笑盈盈的,小声对何娇娇说:“此时店里人多,各位不如随我到楼上贵宾间,慢慢挑选如何?” 何娇娇一听自己是特别待遇,倒也欢喜,便招呼了一群女孩子们跟沈眉上楼了。 楼上确实是预备给VIP的,今日因为几个老主顾都没来,并未启用,却也准备得非常整齐精洁,货物与楼下一样齐全,只是因为留出了喝茶和看货的家具空间,所以货架总量减少,而且贵价货占的比例更多一些。 这些小女孩年纪不是和何娇娇相仿,就是略小一些,出身都不过是市井人家,顶多是家境外过得去、略有几个钱,并未见过大世面,几时被人这样款待过,立刻就有点束手束脚,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了,沈眉只当没察觉,把何娇娇待如上宾,小心伺候,何娇娇更加喜得轻飘飘的。 沈眉一边招呼她们吃糖果点心,一边亲自用托盘拿了各种货样放在她们面前,又装作不经意地说:“小店开张,楼下都是买满一贯钱便有一盒价值两百钱的面脂送,可是何小娘子却不比旁人,是我家贵客,她的朋友自然也称得上是我家贵客。今日难得请到各位来,等会挑好了货物以后,一律买一送一……只是,还要拜托各位,回去以后不要声张哦,因为别人是不能跟各位相比的,这种优惠,也就是你们才有。” 这些小姑娘没见过大世面,被她这么一捧一哄,不免有点晕乎乎,觉得自己果然是与众不同,便都欢然答应。沈眉这才松了一口气,送东西可以,打五折的说法可不能随便传出去。 沈眉又在经过何娇娇身边时悄声在她耳边说:“你又与她们不同,等会你看好什么,记好了,我回头悄悄给你送去,就不要在这里花钱啦。” 于是,便连何娇娇也异常满意,不仅没再生什么枝节,而且故意不肯多挑,众人挑了半日,见何娇娇并没有拿太多东西,也不好意思多要,倒是沈眉,见她们还算克制,额外又外塞了一点小玩意儿给她们,把她们都欢欢喜喜地打发走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九章 花魁不是这么用的 这一日,虽也有几个嫌三嫌四的客人,但总体还算顺利,送的赠品虽多,但也只是一次性送的,并不吃什么亏。 姨娘与沈眉连夜统计今日卖出的品种,再看未来几日的销售,就可以调整不同品种的产量。 姨娘对杏姑与银嫂说,今日卖得倒好,你二人也辛苦了,等会各领一贯钱去,你们也添几个好菜吃一杯,又吩咐赏大妮五百钱,这几日用心做好大家的饭食。 杏姑与银嫂谢了自去,沈家三人继续讲闲话,因为那赠送的包袱也很受买家欢迎,姨娘便问,在这方面可还有其他花样可想。 沈眉答道,正想与姨娘商量呢,布包袱花样太多,反而与包装纸的花样相冲突,抢夺注意力了,而且成本也高。不如只做一样靓蓝底细白条纹的松江斜纹布包袱皮,用这深颜色的棉布包袱,去衬托出纸包装的粉嫩精致。 沈老爹倒是立刻赞成,因为他已深深感受到商标对自己的帮助,本能地觉得这统一颜色的蓝布包袱布,好像是另一种形式的商标,一定是对自己好的。 姨娘也说极是,但又提出,虽然说简单统一好,但是过节或送礼时,也有顾客是需要豪华包装的,所以又何妨另外订做一两样销金织锦的,或是大红提花缎面的包袱布呢?沈眉听了,也觉得可以同意。 没想到一向只会点头的沈老爹却提出了异议,说此时店中虽有精品,却不是那矜贵奢侈的高档货儿。倒不如阿眉说的,清清爽爽,不要喧宾夺主。 …… …… 自此花想容便正式在城东开起业来,期间秦王妃也派温妈妈来道贺,并订了几张长单,也介绍了一些贵女过来。 郑念念的勾栏姐妹中,属于沈家主顾的也不少,只是她们基本不会亲自上门,多是叫人从后门直接找沈家订货,或是待沈家派人上门结数时,再订新货。 王招宣府的大小姐此时已快要出嫁,不方便出门,但听说沈眉家新开了花想容以后,王招宣夫人倒是派了贴身仆妇来大采买了两回,既有自己用的,也有给女儿带过去她要嫁的金家的,花想容算是又获得了两个稳定的长主顾。 因为之前答应过大小姐的,所以沈眉当真做了全套的化妆和护肤品,作为她添箱之物。沈眉也因此灵机一动,是不是可以开发专门给新嫁娘的陪嫁套装或是贺礼套装呢? 只是眼下新店开张,百废待兴,这礼品装考的却是理念内涵,不是随便凑起来就行的,倒是要想得再周详一点,还要找胡先生帮忙出主意。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自己,这么快就什么都想着要找胡先生帮忙了,这位胡先生倒是个活雷锋,出主意从不带收顾问费的。 花想容的优惠大促销进行了半个月便结束了,不过,不知是满意的顾客回去义务宣扬,还是花想容本身产品过硬,总之半月后促销结束,客人虽然减少,但是销量在回落到正常值以后,便开始了虽然缓慢然而稳健地增长。 沈眉在开业大酬宾活动结束后,便让杏姑与银嫂带着街坊女眷们,做了很多迷你包装的试用妆和小礼物,让姨娘在结账时看菜下饭,根据客人的购买潜力,随时赠送。 另外,她们也商量过,以后要不定期的进行一些清仓或推新品的优惠活动,时时给客人以意外惊喜和新鲜感。 转眼间,花想容开张就满一个月了,总结起来,贵价货儿出货出得更快,客人中的仕女贵人也明显多了起来,而且即使是有钱人,对于买东西还贴送各种试用装和小礼品,一样是乐滋滋的,可见爱小便宜,实在是人类天性,或者说,越是有钱的人,越喜欢免费的东西。 …… …… 这一日,铺中稍闲,沈眉到后院工场看杏姑和银姐她们做活,见她们分装那那洗面药时,手势已极之纯熟,只是仍然要用个秤药的小戥子逐份称量,虽然手快,终是不便。 我怎么就忘了这回事呢! 沈眉暗暗自责了一下,这个小问题极好解决,只是先前忘了。 她记得头一次去郑念念的听蝉院做活,郑念念和花家银楼的花老板的生意来往极稔熟的,此时倒要借重他一下,便连忙和姨娘说了,叫大妞送帖子去请郑念念来。 郑念念进门就贺她生意兴隆,沈眉笑着说:“姐姐快别夸我,我还有事求姐姐呢。” 郑念念戏读谑道:“你现在哪里还用求我,如今我们想买花想容的东西,手慢一点都要排期等呢。” 沈眉回道:“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而且说得好像你等过似的。” 二人笑谑了一阵,沈眉方正色说:“原是这样的,我家现在包装香粉,一封几钱的,总是称来称去也麻烦,所以我想起姐姐说的那个花家银楼,可否介绍我们去,在他那里打一套银匙,定了份量,一匙就是一钱、两钱或是五钱的,用起来就方便了。而且将来肯定还有些模子也要他帮忙打。” 郑念念惊叹了一下:“不知你这小脑瓜怎么长的,总是有这些新奇的想头,便是我用不着,也想弄一付来玩玩了。花老板人是很好商量的,他家银楼在界身巷,从你家走过去也就经过两三个巷口,这会儿就叫刘妈妈去约,咱们待会便到他店里去。” 界身巷是城东最多金银楼和铜钱铺聚集之所,花老板的花家银楼在这里规模只算中等,却也是五间门面上下两层,后面来还有庭院深深,专门招待各种贵客的。 花老板最近从郑念念手中收了许多崭新的成套首饰,赚头不少,他不知那是沈眉的嫁妆,倒是很感谢郑念念给了大甜头。此时一见郑念念来,加倍殷勤,把她们请到第二层院子里吃茶果。 郑念念先帮沈眉说明来意,沈眉便详细说了自家想要打几套量匙的意图。花老板虽然是头一次听说标准量匙这种东西,却也想像得出样子和用法,便满口应承,与沈眉约定了,那量匙一套五枚,分别可装面粉一钱、二钱、三钱、五钱和十五钱。 沈眉一口气定做了五套,郑念念说她也要打一套玩玩,沈眉便改口要六套。 花老板笑着说:“多谢两位照顾我生意,还是算五套就好了,多的那一套就当是小店与沈小娘子头次交易送的。” 一套银匙最多不过用二两银子就够了,这花老板倒是很会攀主顾。沈眉笑着谢了他,问清了工钱,连夸便宜,又说回头叫人先送三成定金过来,才和郑念念相偕离去。 郑念念送她回家,快到家时沈眉又想起另一件事来,对她说:“我还有另一件事,不知姐姐方不方便帮我一下。” 郑念念说:“你现在倒是事儿多,求了一件又一件哈。” 沈眉道:“这事我还真是一时想不出还能找谁呢。我现在需要新鲜柑桔皮,却不知哪里才能有这么多,我想姐姐们的院中,秋冬季待客每日必是有用到的,如能让人帮我收集,三日以内的新鲜桔皮,我有用途。” “不成不成,那我不成了收破烂的吗?”郑念念大声抵抗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章 有书卷气的香粉? 郑念念听得沈眉竟要她“帮忙收集桔子皮”,真是自出道来闻所未闻之事,大惊之下连忙抗议起来:咱是花魁,不是收破烂的! 只是她话一说完,就不好意思了,因为一来声音大了,二来拒绝沈眉的话太直接,三来却是发现沈家门口,沈老爹陪着一个穿儒衣的人站在那里,似乎是听见了她的话,两人正一齐看向她。 因为以前在沈家来往是见过沈老爹的,她也就不躲闪了,上前行了一礼,说,我将你家小娘子送回来了,我也要告辞了。 沈老爹也客气地谢了她,看着她和刘妈妈上轿离去,才对面露疑惑的胡文焕说:“方才那位是恒春院的郑行首,一向在我家订做香粉,算是个大主顾了。” 胡文焕一资深熟男,身边又没有女眷,自然免不了和生意伙伴去花街柳巷走动,虽然没去过恒春院,但赫赫有名的郑行首,却是久仰大名的。 他只是没想到,会在沈家门口遇到传说中的东京头号花魁,更没想到,沈家会让自己的黄花闺女,公然和一个妓|女交往。 沈眉看他脸色也约略猜到他所想,只是不好向他解释什么。 大家进了屋以后,沈眉先向他行了一礼,才说:“可巧胡先生来了,方才我问郑姐姐可方便在院中叫人帮我收集柑桔皮……先生在外面行走,可知道还有别的门路吗?” 胡文焕是听见她们方才的对话的,只是这时才方便问沈眉,要那么多新鲜桔皮做什么呢? 沈眉显得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说:“我想用桔皮来压柞出桔油,只是不知如可才能有足够多的桔子皮,方才问郑姐姐,她说她不能去做收破烂的事。” 胡文焕哈哈大笑,说:“原来如此,这样吧,我替你去找几家大酒楼,他们的冷盘要送时令水果给客人的,叫伙计把桔皮留起,三天送一回过来,你看可好?” “那敢情好。可是……先生在笑我呢。”沈眉有点脸红了。 “岂敢岂敢,”胡文焕口里虽说岂敢,脸上却仍是忍不住笑,“堂堂东京当红的行首,应酬一杯茶也要五缗缠头,倒有功夫替你收桔子皮呀。” 被他笑得脸皮发红,沈眉微微有点羞恼,她小小声地抗议了: “可是之前她很肯帮我的。” 沈老实也帮腔了:“说来,这位郑行首真没有架子,倒是带了不少客人来照顾我们家生意,就是现在秦王府用我家东西,也是她一力引荐的。” “原来如此。”胡文焕不禁面上改色,敛了笑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倒是在下有成见了,实在抱歉。” 他又对沈眉说:“方才我说去酒楼找伙计替你收桔子皮的事,是当真的,三日后就看到了,以后若还有什么能相帮的事,小娘子也不必跟我客气,只管开口。” 沈眉当然笑着说太好了,沈老爹在一旁看着,拈着小胡子,咪咪笑不说话。 一时吉姨娘带银嫂出来,给客人献了茶,陪着一道坐下,沈眉果然开始跟胡文焕不客气了。 原来,沈眉这些日子略为有闲,也一直在想花想容接下来怎么走,话说开张一个多月了,该来的目标客人都来过了,而且由于有买赠的优惠,客人们买得都比较多,这就造成短期内要有回头客也不容易,只能等客人用完了再上门,这可不是好现象。 为今之计,最好是每个月都能有一种新品或新的噱头推出。 她盘算了一下,之前故意留出空档不做官粉锭子,一是想突出花想容的护肤品牌,二来为了卖得贵,这官粉锭子还得要有新的名堂,此前十二滴珠在东京也算小有名气,只是新店开张,如果没有别的镇店玩意儿,还拿出这种旧货来,不免叫人笑话,所以故意不卖粉锭,也是藏拙的意思。 要做精致的粉锭,沈眉不是没有主意,只是除了精致,还要风雅,这便要请读书人来帮忙了,不用说,经营字画铺的胡文焕是不二人选啊,难得他现在还主动请缨,呵呵。 而胡老板胡文焕呢,最近正帮沈家弄了新的好白厚纸,供的纸盒比以前又好,进货价又更低廉,他胡老板尽管最近字画卖得不好,可是花想容的生意好啊,于是他在纸品和印刷品方面的营业额也跟着节节提高,虽然有点不务正业,但也可以说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所以现在不论花想容提什么新要求,胡文焕都精神一振,觉得是财神爷又来赐福了。 沈眉对胡文焕说,自家刚刚去了花家银楼,看过他家的手艺还挺精巧的,花老板又是有郑念念做中介,要价比较有谱的,所以她想要叫花家银楼帮忙打造一些花朵模子,用来做些精巧的小官粉锭子,做成如梅花形、葵花形、菱花形的小锭,上面再浮雕花鸟、草虫或是字样,问胡老板这样可行否,如果可以这花样还要劳动他代画。 胡文焕谦逊了一阵便答应了,沈眉又说,我其实还有个主意要请教胡先生,只是不知是否可行,还得先生不要见怪,我才敢说。 胡文焕心下奇怪,你做香粉我见怪什么? 沈眉便说:“因为这锭粉用时,要么是捏碎了加水,要么就是要用小砚台或瓦片来磨的,我想是不是可以参照那墨条,也把官粉做成墨锭的形状呢,只是要缩小一些……只望先生不要觉得我这个想头亵渎了读书人。” 没想到胡文焕倒是大笑起来,说这又有何妨,难为小娘子好心思,胡某虽不是女人,但也见过她们用这粉锭的,这个设想大大的可行,而且敝人也正好可以有点建议给贵号参考。 原来,很快就要到年底大家采买冬至礼物的时节了,胡文焕正在设计一批新的墨锭,却是用春夏秋冬四季题材的,一套四锭。 他问吉姨娘与沈眉,不知这女子用的锭粉,既然要做成墨条形状,是不是也可以用这四季的题目,只是改成闺阁情景,却不是新颖? 姨娘与沈眉听了,一齐起身向他行礼,道:“这个主意,可是绝了!正是合适不过,只是这粉锭上的纹样与诗句,还要借重先生手笔。” 胡文焕家传做这书画生意的,书本从不曾抛下,且少年时也曾琴书风流,出入秦楼楚馆的,自然晓得那些风流宛转的情调。 他即时取过纸笔来,或诗或词,写了几句前人描写春夏秋冬四季的句子,却又挑那不是烂熟的,才显得跳脱不俗。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一章 艺伎红不红的标志 不劳人劝醉,莺语渐叮咛(春) 卷荷香澹浮烟渚,绿嫩擎新雨(夏) 霜月透帘澄夜色,小屏山凝碧(秋) 水外几家篱落晚,有梅花,傲峭寒。(冬) 胡文焕用心替沈家筹划,果然挖尽心思,想了几句四季的应景小语出来。 他一边写写画画,一边解释,在做成墨条形状的粉锭背面,刻上这些诗句,正面则是与之意境相称的浮雕画面。 沈家三人也是识货的,当场赞赏不已。胡文焕又说,那花想容三字商标,也直接镌在粉锭上,才见得只此一家,绝无第二。沈家三人听了,免不得又连声称好,谢过他用心筹划。 胡文焕却笑道,这事且不急着谢他,因为他也临时想了一样物件出来,花想容尽管卖这粉锭,他却有意做些纤巧的小砚台,与闺阁磨粉用的,要托花想容代售呢,不知可使得。 沈眉想,这胡生确实是个有意思的人,明明是他处处帮衬自家,却说得好像全是自家帮了他一样。 她素来会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一时又想到,胡生这寄卖的东西却是个启发,花想容将来做大了,除了护肤品本身,还可以做周边产品的。 胡文焕见她说着说着话突然在那里出神,模样呆呆地甚是可爱,不由一笑,自与沈老爹计议如何去找银楼。 计议已定,沈老实与胡文焕两人结伴,去了界身巷花家银楼,伙计问明是要定做新样品的,连忙将两人请到后面阁子里,又请掌柜花老板出来亲自招呼。 两人用了一个时辰,同花老板说明了自己想要的银模子的大小样式和数量,花老板看出这沈家的事情真的是颇有商机,热情非常,即时叫伙计画出了草样与他们看,只待做出蜡模来给沈家认可了,便能正式打造银模子。 沈眉和姨娘两人在家,一边看着店面一边议论,这个粉锭的创意让她们甚是兴奋,就这新产品的包装又讨论了半日。姨娘忽然道,我那日说的销金包袱,你爹说得配高档货儿,如今这可不是高档货儿? 沈眉抿嘴一笑道:“很是很是,还是个极雅的高档货儿。” “还不算!”姨娘道,她绕着柜台转了两圈,突然一拍掌:“我想到了,这粉锭也学你说的,分简装与精装。那简装的便是方才与胡先生商量的。那精装的,我要将上面的花草字样,都用金粉来描金,或是用金箔来贴金,才显得高贵呢。” “呃,姨娘……” 沈眉挖空心思,也没想出该怎么夸姨娘这个主意。 …… …… 三天后,沈眉除了收到了那几套银量匙,也拿到了自家订制的第一套做粉锭用的银模子,是一套十二样的小花朵模儿。 杏姑与银嫂两人,将英粉和官粉,按三比一的比例配好,加水调成糊,再倾入模子里,凝固后再脱模出来,一个个的小粉锭子便呈现在眼前,是指甲大小的梅花形、菱花形和葵花形,上面还有各式浮雕的花鸟草虫图案,总共有十二款,每一款粉锭又分别用一种香料熏染,各有名色。 第二套银模子稍迟两日也送到了,却便是沈眉与胡文焕商定的小墨条形状,上面有四季诗词与画面的。 按沈眉的要求,这次胡文焕找了一种四川出的素色砑花水纹厚笺纸,做了专门装各种粉锭的大小盒子,沈家用最小的那款花想容商标印章,直接用金漆印在盒上。所以虽说是简装,却比以前所有的包装形式都来得精致。 而姨娘,则果然开始施行她的豪华包装大计,从粉锭成品中选了一成质地最好的,请了花家银楼的师傅来家,拜托他用销金工艺,将那粉锭上面的浮雕图案字样当真涂了一层金粉上去,杏姑和银嫂看了直念阿弥佗佛,沈眉看了也觉得真是太奢靡……恶俗了。 姨娘才不理会她们嘲笑呢,先几日她已向漆器铺买了些小盒子,要装她这金装粉锭,又用镏金小银盒包装那面脂唇脂,配成一套高档化妆品,于是那早早备下的大红提花锦锻与销金织锦的包袱皮也终于找到用武之地。 沈眉是被那金光宝气闪花了眼,沈老爹倒是没意见,说反正不浪费就好。 …… …… 沈家在十一月中推出的这两款粉锭即时轰动了东京城,贵妇阶层怎样她们是看不到了,但妓|馆茶坊里的传说她们还是听得到的,据说手上有没有集齐全套的花想容销金粉锭,简直是一个艺|妓红不红的新标志。 一般艺|妓要是手上没有一两款花想容粉锭,都不好意思和院里姐妹打招呼了。客人要讨好一个倌人,方法不是送衣衫吃食扇子,而是送一套花想容的高端产品。 谣言越演越烈,后来还传说,去花茶坊喝茶时,要请楼上的红姑娘下来陪饮,最好的出价方式不是放上一串铜钱,而是掏出一个小小的有金漆花想容商标的纸盒。 花想容不但新推出的粉锭一度卖到脱销,连带着原来的旧产品十二滴珠,也跟着卖光光。沈老爹与姨娘不得不出钱雇请街坊闲着的女眷,有空就过来帮忙蒸粉、磨粉、倾粉锭。 那边胡文焕也送了十套一式四样的小砚台来寄卖,也是做成四季的季候风物,春天是青蛙,夏天是荷叶,秋天是香炉,冬天是一卷书。 胡生本是个妙人,所以其中一套是专门封裹好指名送与沈眉的。 姨娘笑着说:“这可好,不用你张嘴向人讨了。人家也猜到你一见必然爱上的。” 沈眉道:“咱们一见就爱,天下闺阁见了,想必也是心生喜爱的。 胡文焕送来的几十只小砚台,跟着粉锭一起卖,没几日就卖完了,他说铺里实在赶不及天天供货,只能有多少卖多少便了。 可是他不卖,别人却想买,于是有那聪明的笔墨铺同行,也跟风叫卖闺阁专用的小砚台,只是设计总比不上胡文焕的,书卷气得来又带闺秀气,于是这湖州字画铺出品的砚台,倒也成了一种受追捧的稀缺货品了。只要胡老板一推出,就立刻高价抢完,连带着他今年推出的年底送礼用的笔墨,也比往年卖多了五成。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二章 柑桔芳油 花家银楼看得眼热,灵机一动,推出了多款专门装粉锭的精巧小银盒,也是做成四季题材的,倒是比做首饰还好卖。 只有漆器铺,想跟风却跟不上,因为漆器做工快不得的缘故,一批漆盒,总得几个月功夫才会完工,所以此时想要现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漆铺老板眼睁睁看着铜钱往别人家跑,心疼了几日,终于下决心拎了礼盒来拜沈老实,说同是邻居,以后如有这样设计,万万请提前打声招呼,他们一定用心做些好盒子来配合。 妓|院从来都是引领时尚风潮的,何况胡文焕的字画铺,和界身巷的花家银楼,也有的是上层主顾,所以花想容的香奁新产品,真是一出生就风华正茂,赶上了口碑传播的好时光。 这一年,正是大宋太平兴国三年,第二代帝王赵光义在位的时候,赵家出身军事贵族,本来就不排斥豪奢,何况这时四境安宁,社稷巩固,百业振兴,称得上物阜民康,当年从丞相赵普开始带头,贵族们大兴土木建造庭园豪宅,宫廷自身可能还保持克制,但宋廷对民间的奢靡之风,总体来说是不以为怪,反以为荣。花想容的香粉生意走精品包装路线,可说得上是正对了市场路子和政策形势。 …… …… 光阴如梭,沈家难得新店开张诸事顺利,转眼天气转凉,洗面药卖得虽然少些,那湿粉却极受欢迎,许多人家觉得,这比用蜜糖水调干粉,更易附着于脸上,用完的感觉也更舒服。 礼盒的销量虽然不错,但沈家送出去做人情的也多,单这一项倒是落个不赚不赔,反而是常规销售和订单,利润稳定增长,回款也顺利。 这一晚,沈家收了铺子,关起门来,合家小酌,说起今年遇着的几个贵人星。 第一个福星是郑念念,没有她,这会儿沈家可能已经在卖咸菜了; 第二个贵人是秦王妃,虽然她直接出面不多,但王府一直用沈家的产品,就是莫大的支持,据说她还把沈家的东西推荐给宫里,花想容能在仕女中打响,与这未必没有关系,只是她没有明说之前,沈家只能心照,却不敢当真; 第三个贵人便是湖州字画铺的胡文焕,难得他既有能力又有热忱,虽然精明却不计较,简直是上天派来帮助花想容的。 “只是胡先生的生意其实也还不错,家眷怎么竟一直不接来京里团聚?”姨娘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沈老爹说:“有一回喝多几杯,我也趁机问起过。胡先生总是笑着说自己夫妻缘薄,便不说了。后来还是银楼花老板跟我讲,他在老家原是有妻子的,只是岳家不喜他做生意,偏偏胡先生才气虽好,就是文章不对考官,屡试不第,干脆一心做生意,如今听说夫妻竟是和离了。” 姨娘便不说什么了,沈老爹看着她说:“今儿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姨娘看沈眉在,便说没有什么,老爹会意,便也不说了。 沈眉不是没听到爹娘话里话外想说什么,她不禁在心里翻了翻白眼,看来嫁不出的女儿总是爹妈心头一块病啊,见到个平头整脸的男人,心思就立马想歪了。 也不怪沈老爹想入非非,现在胡文焕出入沈家已成家常便饭,沈家有事叫人家来也叫得理直气壮毫不客气,便是沈眉自己,也是有事第一个就想到要找胡先生。 沈眉见粉锭推出后,花想容的知名度又上一台阶,虽也欢喜,却也觉得侥幸,现在看来,店铺要可持续性经营,一是出品要稳定,二是要持续有新品。 自从那日许诺过,胡先生真的找了大酒楼让他们隔些天便送桔皮过来,便是郑念念,虽然抱怨自己变成收破烂的,却也时不时叫人收集好送来,按沈眉要求,他们提供的几乎都是三天内新剥的新鲜桔皮。 这柑桔芒油的榨取之法不难,不算什么秘方,所以沈眉虽没有完全把握,但试了几次之后也居然成功了。 她先让大妮把桔皮的白色部分剔除,只保留有颜色的那层薄皮。用碱灰水把这层桔皮浸上一日一夜使其发脆,然后漂洗干净,切成小块,再放在石臼里加上净水,用力捣成浆汁。 捣好后,用纱罗把这些果浆滤出清汁,直到拧干为止。滤出来的汁液装瓶封好,让有力气的人拎起瓶子用力甩动,再静置澄清,就会油水分离,浮在上层的就是桔油了。 这种土法榨油,虽然过程中会浪费不少桔油,耗费的人力也不少,但在不追求高效率的情况下,却也足够好用了。 所以沈家的库藏里,很快多了好几罐子的柑桔芳油,足够用上一年半载的了。 花想容为秋天推出的第一款新品,就是全套的柑桔香味的润面脂、润手脂和润唇脂。 只是产品有了,但是包装上不过仍是瓷盒或是银盒,总觉新意欠奉,而且把日用护肤品卖得太贵,总是有点不太对头。是否可以化妆品定个适中价格,通过周边产品来拉动售价呢? 沈眉想起上次漆器店老板来访时态度诚恳,倒是颇有好感,所以见这日没有下雪,天气还算好,便把他请到花想容店中来,又请了胡文焕来,跟他们商量,除了漆盒,其实是否可以设计一些漆器的梳子、篦子和簪子套装,打花想容商标,仅限在花想容卖,得利分成,如果是售后结算,则漆店多分两成利,如果是花想容先买断,则花想容多得两成利。 漆器店老板倒是没想过还有这样一种合作方式,听来又似有些盼头,而且将来产品线还可以再延长的,便答应要回去好好细想一下。 漆器店老板走后,胡文焕皱着眉头对沈眉说:“在下有点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眉极少见他如此严肃,不由一愣,问:“怎么了?” “恕在下直言,花想容从筹谋开业至今,所想所做,没有一件不是前人所未行的新鲜之举,尤其姑娘所言‘包装’之说,更是石破天惊,在下也大开眼界,识之恨晚。只是……你不要怪我说……”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三章 开店的初衷 沈眉今日一个主意出来,没想到胡文焕竟然没有习惯性的惊讶赞叹,反而说,我有一点意见要讲,她不禁呆了一呆。 胡文焕也顿了一顿,然后才好像下定决心似的,抬头直视沈眉,接着说:“就讲今天叫我来商议的这事吧,其实花想容这柑桔香脂,足以吸引顾客,而且润手脂这种产品,本是冬月里家家户户日常最用得着的,本来就不宜卖贵,你又何必费尽心思弄多个梳子簪子,教人买椟还珠呢?喧宾夺主,可不是正道……” 沈眉自开始介入家庭生意以来,事事遂心,弄出来的新花样,还没有一次碰壁的,不论爹妈还是外人,从来只有夸她的,被人这么严辞批驳她引以为傲的经营法子,还是第一次,而且批评她的又是一向都顺着她心意的胡先生,不由心中难受,泪珠儿只在眼眶里打滚,脸上一时红,一时白,竟不知如何自处。 她扁了扁嘴,竟是抽答起来了。 胡文焕原是一心为沈家,所以今日触景生情,不觉便将心中的看法,直言不讳说了出来,而且沈眉平时就是敢拿主意的人,很少露出小儿女情态,所以不知不觉一直将她当大人看的,没想到竟会被自己几句话就给说哭,他不由有点狼狈。 他会对付泼辣女人,狐猸女人,不着调的女人,就是没对付过这种看着大方懂事像个大人,偏偏年纪又这么小的女孩,顿时慌了阵脚,伸出手去要帮她擦眼泪,又不知合不合适,口中语无伦次: “哎,哎,我也就是建议建议,不是骂你啊,你不用当真的,当我没说过好吧,我刚才说的是乱讲,你,你你不要就哭了啊……” 他手忙脚乱的又是劝又是认错,平时的从容儒雅都不见了,在那里手足无措,倒让沈眉突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泪花还挂在腮上,脸上却已经藏不住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要这么哄我啦。” 胡文焕不敢就信,小心翼翼地察颜观色了半天,确认沈眉真的没有在生气,方才放下心来,说:“刚才是我莽撞了,你可不要再恼了。” 沈眉有点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说:“我并没有恼。就是一时拐不过弯,难为情呢。”说时低头羞涩地一笑。 胡文焕只觉得自己心脏突然漏跳了两拍。 沈眉没有看他,所以没留意到他神色突然微微一变,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说:“其实你方才讲的好有道理,我竟没有法子辩驳。不论怎样千变万化,一家店打开门做生意,总是要品质过硬,价格公道,产品内涵才是长久生存之道。” “产品内涵?”胡文焕困惑了一下,接着又笑了:“你总是有很多新鲜说法,可是这个词真的很对味,产品内涵,不错,便是这个。” 他在屋中踱来踱去,一边斟酌着说:“其实从你讲‘护肤’这个词开始,我便觉得你家的店会不一样。自来你们这一行的铺子所卖的,不是洗面药,便是胭脂官粉,只有你一直强调这护肤两字,又强调要干净,要防污染,你家的作坊上工的人都要穿工衣、戴那个什么口罩,我想这是花想容与众不同的立身之本。你万不可因为那些噱头讨喜,便忘了你这开店的初衷。” “对啊对啊!胡先生说的都是真心的好话,阿眉,你可要好好听先生的。”说话的却是自后院走来的沈老爹,也不知他在门外听了多久了。 沈眉迎上去,嗔着说:“爹,可不兴听壁脚的。” 胡文焕难得地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嘿嘿地干笑了几声。 沈眉痛定思痛,决定认真地对自己的主要客户作一下回访,产品经理总是要注意用户体验的是不是? 地点:城西听蝉院。受访人:郑念念 ——你家产品,挺好的啊,送货及时,而且我总是优先,又经常有附送的小礼品……当然,如果不要叫我替你收果子皮就好了。 …… 地点:皇城东秦王府后门。受访人:温妈妈 ——你家产品,挺好的啊,初一十五按时送,王妃现在都不用别家的东西了……有没质量问题?什么叫质量?份量挺足的啊,送那么多,都用不完,连我们都分了一点。 …… 地点:城东旧曹门内大街。受访人:何团头娘子 ——哟,你家的香粉好啊,我的姐妹们都想要,比别家花样又多,你看吧,就是上次你送我的那银粉扑,看得她们个个眼热呢。 …… 地点:朱雀门外太学边上王招宣府。受访人:王招宣夫人 ——上次送的那套柑桔面脂手脂和唇脂,不单我,大小姐也爱得很,真是多谢你……质量问题?说笑了,你家的东西,哪有不好的…… …… 呃,看来这些都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客户啊。 后来的事实证明,真理掌握在童言无忌的人手里。 “花想容的八白散,还有敷面的夜容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点不一样,有的时候好一些,有的时候觉得没那么好,因为这是天天用的东西,所以我能感觉到。” 说这话的,是时不时被郑念念接去听蝉园的刘英英,她已经开始在州西瓦子的勾栏里表演花鼓说唱了。 “头一回的紫草唇脂和后来送的那一回,颜色也有一点点不一样。”刘英英又说。 郑念念和沈眉对视一眼,看不出小姑娘倒是很敏感。 唇脂深浅,是生产过程无法完全标准化操作造成的,比如紫草用量即使一样,但草的质量和新鲜度本身是会不一样。 但八白散和夜容膏是用药店里的中药合成的,而且配方比例很稳定的,那就只能是药材质量不稳定造成的。 因为洗面药和敷面药都是非常简易的产品,所以沈眉完全放给杏姑她们去操作,自己已经很久没去过问了,她们不像自己,对药材的气味形状材质敏感,所以进了次货也是正常的。 洗面药和敷面药,相当于后世的洗面奶和面膜,如果这两样基本产品有问题,则所谓健康护肤,就是自欺欺人了。 沈眉问郑念念:“花想容这两样,也是姐姐长期在用的,是不是也有和英英一样的感觉?”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四章 仇防御药铺 郑念念纤指顶着下唇想了半日,不好意思地说:“这个呀,我们因为终日要化妆的,脸上用的东西多了,所以好像不大感觉出来。英英可能年纪小,皮肤嫩,才这么敏感。” 过了一会儿她容然想起来一般,说:“对了,我们院中有个新来的姐妹,一把好歌喉,正准备出台了,脸上突然发起桃花癣来,像她这般十五六年纪,原是容易生这粉刺的,用你家的去斑十白散,倒是能见效,只是也不时要复发,不知因为这是顽疾,还是英英说的那个原因。” 英英立刻接上她的话说:“刘妈妈也常用花想容的湿粉的,她说郑姐姐给她的那个则天玉容散,洗了脸,脸皮太干了,这冷天里揪紧着难受,一定要用面脂和敷这湿粉才好过些。” 沈眉默默记了,看来这秋冬不宜卖则天玉容散,简方的也不行,倒是要加些猪胰鹅油做成洗面胰子才好。 还有这香料和药材,也要找到可靠的、质量稳定的供货商才好,只是东京城里药店多过米铺,一时倒是不知从何找起。 …… …… “药店啊,说来巧,就是我这讲堂巷里,大约在你家开张前半年左右吧,也新搬来一家仇防御药铺,原本是马行街上的老店,我有些大客如今也做了他家的主顾,口碑倒是不错,而且他家跟别的药店不同,除了寻常药材,还有些西域和南海诸国来的货物,以及各色香药,花想容倒是用得上。” 已俨然成了花想容免费顾问的胡文焕,又是被人招之即来,有问必答。听说沈眉在找药铺,便立即推荐了这家仇防御药铺。 沈老爹便拜托胡先生代为引见,要找这仇防御家药店的东家谈谈。沈眉却在思索,这仇防御家药铺的名字,怎么好像有点耳熟,在哪里听过似的。 胡文焕见沈老爹有兴趣,便又补充说:“他家掌店的刘掌柜,和气得很,很会做生意的一个人。那东家我倒是没见过,但听说也是读过书的人,所以接手铺子后就把它搬到讲堂巷来。沈老板也不用去拜他,我带刘掌柜来就是。” 沈老实当然说这样太不客气,但胡文焕说无妨,咱们是买方,坐着等他上门也应分。 刘掌柜很快就跟着胡文焕一起来了,这人和沈老实倒有点像,一张喜气的团脸,偏圆的身材,说话和气,可能惺惺相惜,和沈老爹倒是一见如顾相谈甚欢。 刘掌柜说,他父亲那一代就开始为这东家做事了,当初跟的是现在少东家的爷爷。这位太爷生了两个儿子,就让大爷读书入仕,二爷做家族生意,一向走的是西边的商路贸易,但除了西域一带,也和南海的行船商人有些交道,所以药材、香料、胡人的珠宝、金银器皿都有贩卖。 沈老实赞道,这位太爷倒是很有主意,这两兄弟的安排很是妥当啊。 刘掌柜叹了口气说:“只是大爷没福,仕路不顺,虽说京里也有达官贵人赏识他,却不幸英年早逝。留下我们少东家,从小也是狠狠逼着他读书的,但是少东家诗做得好,文章却不肯好好做,也不喜欢去科举做官。” 沈老实连叹可惜得很,这老太爷的心血岂不白费了? 刘掌柜说:“这可怎么说好呢,我们二爷的生意倒是越做越大,又没有生儿子,所以把我们少东家当儿子一样看待,恨不得将来一盘生意都托给他,只是少东家对生意也不上紧,说二叔还在壮年,身子骨也还好得很,说不定还能生出儿子来呢。” 沈老实听了,又是摇头,又是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们这位少东家,倒是了不得,真正明白人。” 刘掌柜说:“那是,我们这少东家,聪慧是没得说了,就是玩心重了点,不肯受拘束。” 他又解释说:“当初,我大哥是跟着二爷的,我被太爷留在大爷身边做管家,是看着少东家长大的,这个药铺原是大爷过身后,二爷盘下来给他在京里支持日常交际使费的,怕他不用心照管,才叫了我出来掌铺。” 当下两人说得投机,次日,刘掌柜趁热打铁,亲自将沈家常用的二十几味药材样板送过来,请沈老板鉴定。 沈老实叫沈眉来看,沈眉这时眼力已经颇为不错,仔细看了半日,却果然是传统产地的好药材,晒晾炮制到位,储存保管得也很到,只不知仅是货板如此,还是他家药材都能保持如此水准。 刘掌柜听说沈家这位小娘子,小小年纪竟是能分辨药材香料好坏,吐了吐舌,说遇到行家了。便请沈家有空到讲堂巷的仇防御家药铺走走,看看他们的货物,此外,他们家明面上只说是卖药,但其实铺子有不同渠道进了南边海外来的与西域来的许多香料,只对熟客发卖,也请小娘子慧眼鉴赏。 于是,趁着这天有闲,沈家一家三口暂时歇了半天生意,专门去讲堂巷,看那仇防御药铺。 今年秋天虽然有点冷,好在新雨初晴,路上并不难走,他们便都步行过去。 才进讲堂巷没多远,沈眉便奇怪地发现,前方竟有灰蒙蒙的一团黑气飘过来,她好久没见过有谁头顶上顶着这么大的一朵乌云了,摸了摸身上,还好小玉瓶随身带着,阎罗说了,玉瓶里装满香粉或香脂并不防碍收戾气的,这倒方便她出入携带了。 待得那乌云靠近了,沈眉看清楚那人时,不由吃了一惊: “咦,怎么是你?” 吉姨娘也吃了一惊,但却是戒备多于惊讶,总算她也是走老了江湖的,没有脱口而出说“你到这里做什么”。 但这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确实奇怪。因为这乌云的主人不是别个,正是那呆头鹅潘生、汴京城里的三好青年、太师府侄少爷潘惟吉! 潘惟吉已经几个月没见过沈眉,心中一缕情思却是始终放不下,只有日深一日,真正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花想容开张他当然有听说,却怕小公主闻讯又来骚扰,又怕婶娘知道再度迁怒沈眉,竟是不敢上门,此时蓦然在街上遇见佳人,不由胸口发烫,脸上现出几分喜色,两眼早又看呆了。 “你……”他走向沈眉,想开口问话,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半日方苦笑着说:“近来可好?”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五章 看来东家很风雅 沈眉还未开口,吉姨娘已经抢前一步挡住了她,对潘惟吉行了一礼,正色道:“公子请自重,我们生意人家,如果是有交易要谈,请派管家到店里谈。若是别的事,沈家与太师府门不当户不对,公子如有别的心思,只能是害了我家女儿,于公子也无益处。” 潘惟吉被她几句话说得神色一窒,想到自家几个月前竟是上门砸了人家铺子,又连累沈眉的名声,怨不得沈家怀恨,不禁心中难过。 他涉世不深,不晓得钻缝觅路那一套,又是生性纯良,没有学会仗势欺人那一套,所以喜欢沈眉,只会想要多看一眼,却不知如何设法。 此时见吉姨娘说得不客气,话里却大是有正经,只是自己虽然心中有愧,却难在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只好歉然躬身道:“上次的事,实在是我对不起你们,我也不知当如何补救……” 吉姨娘见他还站着不走,心中有气,鼻孔里哼了一声,说:“我们怎么敢求公子补救,只求公子不要再上门,以免又惊动尊府前来教训,我们便感激不尽了。” 说时,便与老爹相偕,拉着沈眉径自与他擦肩而过。 沈眉看潘惟吉独自站在秋风里,一脸不知所措,倒是有点可怜,经过他身边时轻轻说了一句:“尊卑有别,请公子都忘了吧。” 这位呆公子眼下郁气甚深,这戾气看来一时是收不了了,只好由他去了。 潘惟吉看着一家三人的背影往巷子深处走去,呆立了半日,自己也觉得没趣,口里喃喃地自言自语:“我要是能忘掉倒好了。” 虽然这番偶遇有点不愉快,但是到了仇防御药铺门口,胖敦敦笑呵呵的刘掌柜出迎一番寒喧,三人也就将潘惟吉抛到脑后了。 刘掌柜欢然对沈老实道:“听闻沈老板亲自上门,我们少东家极是看重,专门赶回店里来等着,只是不巧方才有位故交突然上门有事相求,少东家要把一些手尾处理完方能出来见客。他再三请你们原谅怠慢了。” 沈老实当然再三逊谢称不敢当。 刘掌柜带他们参观了前面的铺面,便请他们到里面院子里去奉茶。 穿过天进,穿过穿堂,到了第三进院子,院里十字小径,四角种了不同的花木,虽是冬天落了叶,却仍看出枝干虬结有型,是有人专门伺弄的。 背风的廊下,有一个人蹲在那里用小炭炉烧着水,显然是在为客人准备点茶。那人听到有客人进来的声间,便站起身抬起头来向这边望了过来,准备见礼。 “咦,怎么是你?”沈眉大吃一惊,忍不住用手指向那人:“你,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已是她今天第二次见到没想到到会见到的人了。 要说这人,只要见过一次,就实在是让人很难忘记。 他十五六年纪,身材高大壮实,虽然还没开口,听不到他那变声期的嘶嘎大嗓门,但这浓眉小眼,大鼻头厚嘴唇,实在太叫人过目不忘了。 这时再认真看,唉,一头蓬而发黄的头发还梳着僮儿的双丫髻,真是情何以堪。 怪不得自己听到仇防御家药铺觉得像听过呢,那次在城西自家的小铺子里,正遇上小公主来找晦气的时候,这伙计冒冒然地上门来,误打误撞地解了围,那时他不就自称是仇防御家药铺的吗? “小娘子认得我家甘草?”刘掌柜奇了。 “他叫甘草?” “是啊,少东家很喜欢的两个药僮,一个是半夏,一个就是这甘草了。” 叫甘草的都长成这样,叫半夏的得长得多有害啊,沈眉郁闷地想。 “对了,上次,我家还在城西开铺的时候,你突然来了,说你家有些香料要给我们看,怎么后来走了就不来了呢?”沈眉疑惑地问那甘草。 “那回的事啊,”甘草一张口,不仅嗓门大,而且竟是变声期的鸭公嗓,沈老实和吉姨娘听了不觉也好笑起来,“是东家吩咐我的,后来我回去赶上店里忙,就混忘了,等到想起来已经过了很多天,实在是小的该死。” 沈眉似信非信,但事情过得久了,倒不好追究人家。而且那回也亏了这甘草,才免了被那位小公主继续骚扰之难。想到这里,她也就将这事放下了。 众人进了屋,刘掌柜说少东家有吩咐,请大家先去东暖阁里面坐。 沈眉见里面虽然不大,却布置得非常精洁,宝鸭香炉微微吐烟,里面想是放了好香饼,清甜的香气幽幽散发,南窗下炕床上,一个矮瓶插了两三枝菊花,却不是寻常的金菊,而是略呈豆绿之色,正是京师此时一株难求的“绿芙蓉”,榻上随意丢着一本翻开的《西京杂记》,东墙上挂了一幅章草大字: 沉水一铢销永昼, 蠹书数叶伴残更。 看不出,这少东家倒是很风雅的一个人啊。 一时,甘草用木盘托了几盏茶进来,茶水清碧,却不是时下新兴的加了果子香料的茶,只是简单的煎茶,甘草嘎着嗓子说,这是少东家吩咐过,在后园收集了竹叶尖上的露珠,泡这江南新制的秋茶,特别叮嘱不可放任何香料和干果。 品味不差,沈眉心中对这少东家的好感又增了几分。 刘掌柜坐在下首陪沈老实说话,一边为少东家不能及时出现道歉,一边又讲了些东京城里的药行故事,穿插着介绍了自家的药材进货渠道、质量优势和价格优势。 正说着,外面有个清脆的男声说道:“刘管家在吗,少爷吩咐我,将最近收来的香料先请客人过目呢。” 刘掌柜便过去打开暖阁的门,一个清俊异常的大男孩捧着个大漆盒走了进来,放下盒子,不慌不忙地向沈家三人行礼,自我介绍是药僮半夏。 这才配得上做少爷的僮儿呢,这张粉嫩清秀的小脸才配得上僮儿梳的双丫髻呢,沈眉看得口水直流,小鲜肉呀,这才叫小鲜肉呀。 半夏想是被客人这般流口水地看惯了,羞涩地一笑,将漆盒搬上炕,打开时里面大大小小的又有好些个小漆盒,他逐个取出来介绍给客人:这是西域来的上好的苏合香,这是真腊来的蓬莱香,这是占城来的鹧鸪斑香,这是三佛齐来的公丁香,这是南边海客送来的少有的龙涎真品,最后这种最是难得,是澹州来的真正上好沉水香,像我们铺子,一年最多只能收到十来斤…… 这个半夏不但脸好看,手指也纤润优美,而且口齿清晰,说话动人,仆僮如此,主人可想而知,沈眉看得入迷,混然忘了那位少东家,手下也还有长成甘草那样的侍僮。 正在胡思乱想时,门外又传来一个浑厚沉实的男声:“我来迟了,可是怠慢贵客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六章 原来是你 PS:我可以喊一声真的很突然好吗?其实即使就是一直不上架我也会平静安心地写完,因为这是一个自己很想写完的故事。不过要别人专门提醒,才知道作品已经上架,我是有多迟钝……可是还是感谢米粒大人,感谢婉清豆豆一直以来各种提点和鼓励,还有一直坚持来围观打赏的你们各位,只有认真把故事讲完,对得起看故事的人吧。 暖阁门推开处,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青年男子含笑走了进来。 沈眉嘴张了成圆型,手指着他,发出了今天第三次惊呼: “咦,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 这个剑眉鹰鼻的男人,贼兮兮地冲她一笑,左脸露出一个酒窝,不等沈眉反应过来,他已转过身去,洒落地跟沈老实和吉姨娘打起招呼来: “在下潘阆,有幸拜识尊驾。” 没想到自己以为风雅又有品味的少东家,竟是这个厚脸皮。 沈眉很想啃手指,非常想啃手指,看我这一天,都遇到些什么人呀,一个比一个叫人郁闷。 沈老实问:“阿眉,你以前见过这位公子?” 那男子满面讨好的笑容,拼命点头。 沈眉鄙视地斜了他一眼,不怀好意地说:“嗯,他来过咱们城西的铺子,跟着那位呆公子潘少爷和小公主来的。” 嗯?沈老实和吉姨娘脑中警铃大作,立刻把潘阆归类到麻烦人物一档。 那个潘阆眯了眯眼,嘴角轻钩,给了沈眉一个坏笑,然后转过脸换了一副无辜的表情给沈老实看:“小娘子说的那回么……因为偶然路过贵店,见到惟吉先进去了,本想着也进去跟他打声招呼,没想到碰上蔡国公主要找小娘子麻烦,便干预了一下。事后没去拜会沈老板,是在下失礼了。” “岂敢岂敢。”沈老实倒没有真把自家当一回事,认为人家该来拜会的。 吉姨娘接着审他:“公子与惟吉少爷是认识的?” “我与惟吉曾在太学上舍一起读书。”潘阆姿态谦虚地回答她。 太学上舍,是这个时代的国家最高学府里最上等的学院,他这是在说他也曾是个优等生。 吉姨娘态度略为和缓。接着说:“原来如此——我们有听阿眉讲过那日的事,不知那潘惟吉潘少爷怎么招惹的公主,不小心倒是连我家也落了不是。” 沈眉突然想到,今天在巷子里撞到潘惟吉,难道惟吉是来找潘阆的。这两人是什么关系,跟自己会不会又有什么相关? 她光顾自己想心事,就没注意听潘阆在那里大拆潘惟吉的烂污: “说来都是惟吉招惹的,小公主的姐姐曹国公主已届婚龄,当今天子信重潘太师,要在太师的子侄里挑一个当驸马,挑的就是惟吉呀……怎么,您二位不知道此事?” 吉姨娘不禁暗暗恼怒,这个潘惟吉,自己明明要尚公主的人。还来招惹我家阿眉,这就不是潘府会不会再上门兴师问罪的事了,弄不好是满门抄斩的罪过啊。 她想了想又问:“只不知那小公主怎么就肯听了公子的话呢?” “在下从前在秦王府走动稍多,远远地也见过她们几回,所以认得她是公主。” 他没有直接回答吉姨娘的问题,但提起秦王府,却让沈老实和吉姨娘对他的观感又好了一些。 况且他表现得事事坦荡,主动交待,说的话和刘掌柜之前讲的情况都对得上,吉姨娘和沈老爹倒是慢慢放下了疑虑。 沈老实想。这人和惟吉做过同学,又是个和公主打交道都不怵的人物,果然出身不差,处事也精明。只要他家货物用得上。也不妨做个主顾看看,于是倒诚心诚意地和他讲起了生意经。 只有沈眉,觉得此人在自己身边出现的时机、和自己家的交集,好像都过于巧合了一些,不由暗自戒备,看向他的神色也越发不善了。 潘阆却不在乎。一边应酬沈老实夫妇,一边只管喜孜孜地看着她笑,好像在说“你想什么我都知道,没有用的。” …… “少爷啊,您今天表现得太过主动热情,沈家好像有点戒心哦。”沈家三口走了以后,刘掌柜忍不住指点自家少爷了。 “我有那么露骨吗?” “有啊,少爷你除了不得不回沈老板夫妇的问话,一直都在冲沈家小娘子奸笑耶。”半夏在旁边嘟着嘴鄙视他。 “少爷我那叫魅惑的笑。”潘阆抬手就敲了他脑袋一记。 半夏哎哟了一声,捂着头,撅了撅嘴,小小声嘟哝道:“媚归媚,鸡贼还是鸡贼么。” …… 不论如何,在专业问题上,潘阆和他的药铺还是表现了水准的,包括他们建议,把日常护理的洗面药和治疗型的洗面药彻底区分开来。 同时药铺与花想容作了联动合作: 对面部粉刺斑疮严重的客人,花想容推荐他们去仇防御药铺,那里有专攻各种颜面疮毒症状的坐堂医生,可以先治本再治标。而仇防御药铺对于坐堂大夫医得差不多的皮肤病人,也会推荐他们去花想容,购买合适护肤品长期保养。 潘阆承诺,如果沈家用到的药材,他家正好缺货,又或者,仇防御药铺进的药材某个批次不够精良,他一定会不惜代价从别家药铺进更好的货,专供花想容。 有了药铺与坐堂医生作背书,花想容的护肤品牌确实又往前推进了一步。受此启发,沈眉甚至还在构想,将来是不是可以开发女性的美颜饮品和调理保健品呢。 此时年关开始逼近,各家铺子都在忙着追款和盘点,沈家与潘阆约定一个季度结一次款后,便赶在年关前进了节后开铺所需的原材料,觉得两家合作算是开局良好。 相比之下,潘阆的满意程度更高,因为他从此有了随意进出沈家的借口了。 在业务推进过程中,胡文焕终于认识了潘阆,对于这位自来熟的狗皮膏药型邻居(如果正好在同一条街上开铺也叫邻居的话),胡文焕虽然精明能干,发现要摆脱他却也很难。 而且大家都有着读书有成科举无望的共同履历,还是很说得上话的,所以半推半就的,两人倒也算是可称朋友。 胡文焕的苦恼在于,这段时间以来,不论他去茶楼酒馆还是花街,从来不会遇上潘阆,但是去沈家,不论他早到晚到,潘阆总会不传自到,如果他晚出生一千多年的话,肯定会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被人装了卫星定位器。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七章 厚脸皮上门 但是他也说不出潘阆哪里不对,潘阆看上去比他更在乎花想容的利益,实际上也比他更有能力满足沈眉的需求。 就说这一天吧,沈眉请他去商量印一套关于新型洗面药的功能说明书,这有他潘阆什么事啊,可是他老人家就是能满面春风地追着他一起来了,而且抢着帮沈眉写好了文案,不止如此,刚写完随即献宝似的又掏出一款坐堂大夫研究出来的暗疮膏,还说是按着沈眉的爱好,只添加了淡淡的排草香味。 胡文焕更大的苦恼在于,明明沈家是偏帮他的,为什么结果总是他潘阆占上风? 潘阆好像一点没发觉胡文焕的郁卒,他兴致勃勃地向沈家每个人示好,迎合沈眉的每一个主意,而且举一反三,马屁拍得十足。 比如这天,沈眉自言自语说了句:“有什么东西可以做磨砂呢?”问明了什么是磨砂,第二天,潘阆就当真带着杏仁磨的、粗麦磨的、粗盐磨的三种磨砂来给她试用。 潘阆先是沾沾自喜,看着沈眉用惊讶的神情审视这些细腻光洁的磨砂颗料,但接着,他很快也陷入困惑了,因为沈眉开始用蜂蜜和酸酪搅拌这些磨砂粒子,直到调成了膏状。 半晌,他终于小心翼翼地发问了:“这些东西到底做什么用啊?” 沈眉狡黠地对他一笑,半日不说话。 潘阆忍不住问了:“告诉我嘛,好歹我折磨了甘草很久才弄出这几样细砂来啊。” “你真想知道?” “想。” “法不传六耳,只告诉你一个……附耳过来!”沈眉神秘地冲他使眼色。 潘阆假装没看见胡文焕酸溜溜的脸色,得意洋洋地侧着脸伸了耳朵过去。 沈眉深吸一口气,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吼道:“磨-厚-脸-皮-用-哒!” 潘阆捂着耳朵直跳起来,胡文焕哈哈大笑。 但是胡文焕没高兴多久,因为吃了瘪的潘阆一点都不气馁,反而立刻问:“这是一种新的洗面药么?我觉得虽然好,但是多用恐怕损伤皮肤。” 沈眉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种话来,磨砂产品不适合常用。这在后世是常识,但是这个古代男人怎么能片刻就想到这一条呢。 她神色古怪地看了他半日:“奇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说错了么?”潘阆心想。你都说磨厚脸用了,皮薄的能经常磨吗? “没有,你说得很是。这个东西,最好特别说明一个月最多用两三次,而且皮肤有损伤就不可以用。”沈眉笑着说。 “我在家试过。粗盐配杏仁末最容易做。”潘阆很快忘掉刚才沈眉的戏弄,又开始兴致勃勃地和她探讨起新玩意儿了。 胡文焕看两个人嘀嘀咕咕说得投机,笑了笑,自去找沈老爹闲话。 …… 潘阆的加入,使花想容在护肤品的产品延伸上,又多了一些突破口。 冬天来了,花想容的磨砂膏很快就成了城中仕女的热门话题。 花想容既卖店中做好的磨砂膏成品,也卖磨砂洗面药配料,客人回去可以按喜好选用牛奶、酸酪或者蜂蜜水自己调配。 冬天脸上死皮多,磨去后再上面脂。效果显得特别好。 而且,天冷时节,出门少了,闺秀们闲来无事,又不好做太多户外活动,所以相约调脂弄粉,卖弄自己研制的磨砂膏,竟也成了聚会时的一大比拼项目。 这一日,因为天阴小雨,大家生意不开张。沈老实便提早关门,请胡文焕和潘阆来自家做客。 众人一起聚在花想容后院,吃着吉姨娘做的江南小点心,香炉里熏着潘阆无偿提供的沉水香。沈老实烹水,胡文焕动手点茶,沈眉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心里觉得,小日子不要太滋润哦。 潘阆要是能让大家消停,他就不是潘阆了。 “我最近在想。花想容的货品还少了两大宗。”胡文焕刚要把茶递给沈眉时,潘阆突然冒出一句,害他把茶洒了沈眉一裙子。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我不该突然开口吓到你。”潘阆嘴里对胡文焕说话,却走向沈眉,毛手毛脚要上来帮忙,沈眉白了他一眼,甩甩手回自己房里更衣了。 好不容易收拾妥了,众人重新坐定,各自端稳了茶碗,才请教他,花想容少了哪两宗货物。 “眉黛和头油。我一直奇怪花想容为何没有这两样货品,这是女子每日都要用到的啊。”潘阆说。 “这个呀,”沈眉倒是没有认真想过。给他这么一提,自家确实好像是一直有意回避这两样东西似的。 也许因为这不是沈家手工制作所长,而且画眉的螺黛的原料矜贵,沈家那时也玩不起,而且沈眉自己很讨厌头油,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放弃了。 胡文焕说:“潘兄说的有理,只是花想容的品牌,一直是以护肤为主打的,这螺黛和头油不做也可以吧?” 潘阆摇摇头:“你让人在花想容买了上好的香粉胭脂,再去隔壁绒线铺买廉价刨花水刷头发吗?” 见众人都是一愕,潘阆又说:“所谓花想容的品牌以护肤见长,真正的含义其实是,我们只卖有益的健康的产品吧——阿眉爱用的‘健康’两字实在是妙啊——但如果站在顾客立场,云想衣裳花想容,眉黛、胭脂、香粉、头油,这些都齐全了,才符合‘花想容’三字给人的遐想吧。” 沈眉看着他侃侃而谈,从认识以来,没见过这人这样认真过呢。 如果他不那么嬉皮笑脸,其实还挺可爱的嘛。 啊呸呸,他哪里可爱了,我都在乱想些什么。 沈眉伸手挥了挥,好像要把这些乌七八糟的想法拔拉掉。 姨娘奇怪地问:“阿眉,你怎么了?” 沈眉脸一红,过了一会儿才说:“没什么,我在想潘大哥说的事。” 潘阆看着她,这次倒没有坏笑,而是一本正经地说:“螺黛你就不用担心,波斯国的螺子黛,上等货一向是我二叔的商行垄断,我们药铺来供货,看谁做得过花想容。” 他顿了顿,又说:“还有,以你的聪明,和胡老板做墨锭的本事,要自行做画眉的黛墨,也不是难事。连这眉黛的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七八个了。” 这一下,连沈老爹和胡文焕都不得不点头了。(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八章 龙须是什么? 沈老实夫妇这一晚很迟都没入睡。 “胡先生一直单身在外,听他意思,也不想随便续弦。”沈老爹说。 “我知道你一向喜欢胡先生……喂,你不是真起了心吧?”姨娘说。 “他年纪也不是真的很大,家产也有,处事也稳重,对阿眉又好……”沈老爹掰着指头数胡文焕的优点。 “只是他在京这么多年都不肯续弦,难免流连秦楼楚馆,只怕不肯受家小拘束。”姨娘担忧地说。 老爹笑着看了姨娘一眼:“他这年纪,要是十年都不碰女人的,你敢叫女儿嫁他啊。” 姨娘一笑,红着脸啐了他一口。 姨娘想了想又说:“只是阿眉这一两年里也不方便说亲,倒是现下这么混着也罢了,说破了又不成的话,可怎么和胡先生再来往呢。” “你想的也是,先不提罢。”老爹说时,语气里有无限遗憾。 其实吉姨娘跟他想法不同,她觉得女儿是否真的喜欢胡先生还很难讲,胡先生对沈眉是好感还是真的有意,也不便求证,而且两人年纪差的还是有点多。 她不是心里不急,只是这个样子,即然老爹说不提,那是最好。 沈眉在她自己屋里,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时在盘算,如果把全线产品都做了,自家作坊还得招人,还得重新安排生产流程。 一时又在想,这潘阆明明不愁衣食,为什么非要开这药铺,又为什么非要这么帮着自己。 一时又想,胡先生总是默默任劳任怨的,自家是否太跟人不客气了。 朦朦胧胧间,好像见到阎罗在敲自己的头:“上我的课,你都敢打瞌睡?!同学你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啦。” 沈眉嘟着嘴说:“我还想问呢,为什么最近要隔好多天才能梦见你一次?” 阎罗大叔呵呵笑:“因为你已经开始上轨道了,我只要定时来清点你收集的戾气就好。功课什么的嘛。你自学能力还挺强,不用我每天监督啦。” “我这进修的还行吧?”沈眉问。 “真心还行。”大叔点点头。 “那,我的那个,他……真的会有吗?”沈眉精神一振。连忙追问。 “这个嘛……等你找到龙须,就有答案了啦。” 咦,这好像是自有阎罗大叔以来,第一次有明确的答案诶,沈眉连忙追问: “什么。龙须,是什么东西?” “天机不可泄,这么简单的答案都给提示的话,会遭天谴的哦。” “去。”沈眉把书盖在头上,趴在桌上继续睡,反正阎罗的小雷劈死不了人。 …… 阎罗说的龙须到底是什么呀? 虽然夜晚敢在梦里逞强,白天醒来还是上了心的。 沈眉把玩着手上的神农本草,口中念念有辞。 龙须草,别名灯芯草,清热解毒。利尿止痛,泄热安神。 龙须草算不算龙须,是不是去仇防御药铺找一点来就可以? 照理讲没有这么低级吧,我未来的夫君,命系于一味利尿药上面? 要是这么简单,阎罗大叔也不至于吊起来卖吧? 不过以他那个人,也很难说,就喜欢故弄玄虚……好好好,当我没说,好好的大晴天。响什么霹雳,要不要这样小气啊。 等等,龙须,不会是指皇帝的胡子吧?! 这可去哪里找。皇上又不会来花想容买唇膏。 找到皇上的胡子就知道答案了吗? 难道说,我将来会进宫? 咱们皇上,今年多少岁啦? …… “你一个人在这里嘟嘟囔囔什么呢?发花痴呢?”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差点把她吓死。 “郑、郑姐姐!……你这样子会吓死人的好不好?”沈眉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不由得不好意思起来,刚才自己嘴里没有漏什么风吧? “我吓你?你倒是说说。小妮子起什么心思了,一大早在这里出神,喊了你三四声了都没听见。” 郑念念本是随口吓唬的,没想到沈眉还真的有点心虚的样子,她不由好奇心大起。 沈眉赶紧转移话题,说没有没有,我在看这清内热的药呢。 “清内热?” “对啊,清内热,很多女子脸上起红点粉刺,有时是内热不清造成的。”沈眉心里的小人偷偷比划了一个V字手势,我这话题转得可真是不着痕迹啊。 郑念念接过她手里的本草,一边看一边问:“这龙须草,会有用吗?” “呃……”沈眉立马小小地心虚了一下,赶紧说:“这可真不一定,还得问一下药铺那边的大夫。” 郑念念倒是果然被她绕过去了,说:“你家倒是运气不错,遇到的生意搭档倒还好。没想到潘阆会和你们家做意。” 沈眉突然起了八卦之心:“对了,郑姐姐,你们平时也有听说潘大哥的名字?” 郑念念笑了:“他没有到过我们院子,所以我们跟他不认得。不过,他太会闹了,所以姐妹行中还真是有点名气,很有些人以得到他题诗为荣呢。” “那真有人得到过吗?” 郑念念笑了一声:“听说就是景明院的李惜惜,借着秦王府宴客的机会,硬缠着他,逼得他在她扇上写了一首小词。” 她说着又忍不住笑起来,沈眉说:“那有什么好笑的?” “李惜惜自己不识字,要人题什么诗,过后还到处炫耀……可是那潘阆也坏,写的都不是好话,让人笑话李惜惜。” “是什么呢?”沈眉忍不住也好奇了。 “记不全了,是首卜算子,上半阙只记得两句:你自归家我自归,说着如何过……下半阙么,好像是: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待我心,付与他人可。” “真是太坏了。”沈眉也忍不住笑。 说笑了一回,郑念念才说明来意,原来这回她却是为着送礼的事,要找沈眉帮忙出主意。 “你知道秦王妃是我的恩姐,从前学艺时就一向都很照顾我,我有今天,也是因为她多年的庇护,如今她是天上的贵人,月底又是她的二十五岁的整寿,我想要送她一副寿礼。但这礼物却难,拿到台面上要看出贵重体面,不至于在众人面前落了秦王府的面子,然而又要做得别出心裁,才见得我的诚意。你一向就点子多,今天可得帮我想一个好的。”(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九章 不俗的壕礼 沈眉道:“这可难了,现在这世上,贵重的除了人间难觅的奇珍,就是金银珠宝了,你又要不俗,除非是用那金银做了不俗的物件罢了。” 郑念念笑道:“道理可不是这样?但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你快想想,那金银,能做成什么不俗的物件。” 沈眉指着自己鼻子说:“姐姐,我过了年才刚刚十五岁诶,能有多大见识?” 郑念念奇道:“十五岁很小么?我可是七岁就出来卖艺挣钱,十三岁就开始接客了!” 沈眉:“……” 真是被你打败! 沈眉只好又皱着眉头装出努力的样子帮她想。 郑念念又说,可惜你们家那金装粉锭已经全城皆知,如果是新推出来那会儿,订做了金盒子装着,倒也不失为一件好礼物。 一语提醒当局者,说起粉锭,沈眉立刻说我有主意了: “我能将这粉锭做成墨锭的形状,你如何不能把金子打成墨锭的形状?” “金子打的墨锭?嗯,……”郑念念凝神想那金墨条的样子。 “是啊,这可不是又值钱又不俗?对了,还可以拿金子打成毛笔的形状,这一套金子打的笔墨,怎么样都拿得出手了吧?” 这一下郑念念也拍起手来称好,又道:“对对,便是这样,干脆把那砚台也做了,一套的文具可好?” 沈眉听了,立时去翻出胡文焕送的那套砚台来给郑念念看,郑念念说,果然细巧,只是这四个砚台全做了未免太多。 沈眉想了想又说,文具还有很多别的呀,笔洗、镇纸、臂搁、笔床、砚滴……东西好多着呢。咱们一时想不清楚,但是可以叫个军师来帮忙想啊。 于是胡文焕胡军师,这天下午又只好不做生意了,因为他又被人从讲堂巷召唤到花想容来。义务给人出主意了。 面对一个一贯会撒娇的小姑娘与一个谦谦有礼的大美女夹击,胡文焕一个回合都挡不住,就败下阵来,老老实实服从指挥。叫做啥就做做啥,叫出主意就出主意,叫画纹样就画纹样。 郑念念见胡文焕明明知道她的身份,但是却坦然相待,即不扭捏也不轻薄。看来沈眉家夸他稳重,倒是真的,对他印象颇为不错。 所以,她便请胡先生不要嫌辛苦,如果店中没有急事,可否陪她到花家银楼走一趟,把这个主意与银楼讲清讲楚,订做一套纯金的文具。 胡先生果然极有耐心,跟着她一起到了花家银楼,替她与银楼的伙计把要做的物件与花样细细规划起来。 银楼只要有了设计方案。做工是极快的,何况花老板见是胡先生与郑念念这两个熟客一起到来,更是用心,不出十日,花家银楼便交出成品来。 郑念念邀了沈眉与胡文焕一起去看,只见成品是用小小一个三层的朱漆描金文具箱装着,打开来,最上一层,是一排十枝小小金毛笔,笔帽与笔身上有四季花卉与卷草纹样。中一层。是一套四块小小的金墨条,大小式样完全与花想容的四季题材粉锭一样。最底下那层,是一个青蛙擎荷叶的小金笔洗,与一个一卷书形状的小金砚台。这套纯金打造的仿文具。虽然是不大的一盒,却用了整整二百二十两的金子。 沈眉看得瞠目结舌,枉自家姨娘整天说什么豪华礼品豪华包装,眼前这个才叫做豪华好不好,而且豪华得恣意放纵,豪华得闲庭信步。轻描淡写、不以为意,看来自家的眼界实在是太过有待提高了啊。 花家银楼的花老板看了这成品,也不免垂涎,只恨自家想不到这样的好主意,当下假意怪胡先生,有好东西不教给自己。 胡文焕大笑道:“分明是郑行首订做的,我岂敢掠人之美。你倒是求求她,愿不愿意把这主意借给你使?” 郑念念不想占人便宜还卖乖,而且这套金文具的工艺设计,明明已掌握在银楼手中,而且花老板也是打交道已久的商家了,现在见人家客气,她连忙敛衽行礼,说多谢两位老板玉成,如今我的礼物已做得了,将来两位愿意将这金文具多做几套来卖,却是两位的生意,我怎么好干涉呢。 花老板大喜,吩咐伙计好生帮忙把这套文具送到郑行首院中。待郑念念她们走后,自去向胡先生付报酬,要请他帮忙多画些文具花样。以后,花家银楼替人打造各样金银礼物时,又多了文具这一系列了,这是后话不题。 这金文具花样是胡文焕帮忙做出来的,郑念念却道是沈眉起的头引的路,所以仍是要感激沈眉。 大家相识也有时日了,所以她并没有做出什么送礼之类的小家子气行为,只是诚诚恳恳地道了谢,说请允许她徐图后报。 沈眉想,这人不提她帮过自己多少,却只念着自己帮她的小忙,真是与胡先生一样,厚道待人,怪不得她为人风评甚好。 …… 数日后,郑念念叫人来花想容买东西时,顺便捎话与沈眉,说那礼物送到场,果然备受称赞,总之大大地给了女寿星面子,当场还有一些贵人旁敲侧击地打听这礼物从何而来,也要去订制这金文具呢。 沈眉心下暗笑,将来大家行起贿来,可能都不送金条金锭、要送这风雅的金笔墨吧。 这个时候,距沈家一里外路程,秦王府的男主人也正在对收礼的女主人说:“郑念念这回送的这礼,千般都好,只有一样,那银楼将来必然要把这花样传出去的,只怕我大宋朝,日后贿赂上官,都要送这金文具了。送十枝金笔,比送十个金元宝,虽然金子差不多,说起来却好听得多呢。” 秦王妃笑道:“这是学的花想容的粉锭造型,那花想容就是沈眉在里头出主意了,听说她爹是有名的沈老实,没想到生的女儿倒是百般精灵古怪。现在京城里,我相识的有点身份钱财的人家,差不多一半都用过花想容的东西。郑念念推荐她,倒是有眼光。” 秦王赵廷美今日心情甚好,心中对郑念念这礼物送得满意,觉得她没有恃着与王妃是旧交而怠慢了。这份礼物,注重趣味的同时又小心翼翼地表明了对王府的尊重,于是便笑着说:“我原说了,天地山川灵毓之气,从来不钟于高门大户,偏聚在民间这些巧慧女子身上呢。” 王妃妩媚一笑,道:“别提了,只怕多少人在背后诋毁你,娶一个我这样出身的人,还让郑念念这样的人进出王府,简直乱来呢。” “理他们呢,他们自家又有多干净!不说他们了。你爱跟谁来往,还要去请教他们不成。”赵廷美不屑地说。(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章 郑念念的伟大理想 王妃果然请了郑念念带沈眉来王府作客,先谢了沈眉家初一十五总是送礼过来,又夸了花想容几句,然后方谢了郑念念的寿礼太破费了。 王妃嗔着她说,有钱你不自己留着,送到我们这个无底洞来做什么。 郑念念说,我是为了尽我的心,虽然你大度,可我也是知道感恩的人哪。 话说到这里,王妃不禁问郑念念,虽然你现在是众星捧月,可是红颜易老,男子情薄,将来又待如何了局?如果有心从良,不如早日择人,如果你的客人中没有中意的,我便认真托了王爷为你找。当年同一个勾栏学艺的几个相好姐妹,死的死散的散,只剩咱们两个还能来往,我也希望你早日有个好归宿。 郑念念笑着说我可不敢和姐姐相比:“姐姐你想,一来当年你只是以艺事人,不像我,早早就掉到泥淖里出不来了;二来你的性子是无可无不可的,从不与人争先,所以能随遇而安。我却是向来在姐妹中要强惯了,虽然小心事人,其实却是输不起的。” 王妃深知她的性子,一向做事都求完美,不肯随便将就,只好说:“如果能相安于室,就是做妾又如何。我当日没有名分就进了王府,也是想着这人既是自己喜欢的,跟着他只图有个地方栖身,这个王妃,便是不做,也没有什么,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郑念念扭着手中的帕子,踌躇着说:“姐姐你别怪我无礼,你向来真心对我,我也便说真话,你别嫌我唐突。你只回答我一句,这汴京城里,可还有第二个门第人家,愿意让一个我们这种身份的人进门,还能给她名分的?” 王妃不禁一笑,说:“我的事实在是王爷太任性。不能拿来做例子;可是便是一般平民,你又何妨考虑一下。” 郑念念说:“可不是,姐姐也知道像你这样的并不能做例子。既能真心相爱,又有足够的权势可以任性地爱其所爱。这样的男子,世间除了王爷,轻易哪里还会有第二个?” 她又叹了口气,对沈眉说:“沈妹妹,你慢慢就明白了。这世上最难过的。不是遇不到相爱的人,而是遇到了,他却没有能力爱你。与其遇到那口不对心的,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不如相忘于江湖。我何尝不艳羡王妃,只是这是各人的命数,修不来的。” 见眼前这两人都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郑念念又道:“我早已想过了,好在银子也攒下了不少,将来年纪大了客人少了。我也见风就收篷,买几个小姑娘,自己开个小小的院子,做个妈妈儿,一样吃好喝好穿好。横竖这开院子人家的日子,我是过惯的。” 王妃小小地啐了她一口:“你以为做妈妈就不操心了?你看你们恒春院,一年里争风吃醋,顺了东家得罪了西家的事还少啊?你别只想着好的那一面。” 郑念念微笑着说:“谁说我不知道呢,我也是有倚仗才敢想这条路啦,将来姐姐你可要继续照护着我。我这院子才开得安稳呢。” 没想到郑念念的理想竟是开妓|*馆当保儿!沈眉大大地诧异起来,当然另一件同样奇怪的事是,没想到王妃听了好像也不是很意外的样子! 把话说开了,郑念念神情又重新开朗起来。对沈眉说:“你家的香粉做得好,花想容在我们行院里也开始有名声了,所以你也不必将坊间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先不说你的年纪也还等得起,便是不成,有一门手艺。再有一两个善心的贵人照应,咱们女子,也不是不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这话却是怀着很大的善意了,沈眉听了连忙起身谢了她,又向王妃行了一礼,说:“听您二位讲话,沈眉真是受益良多,沈眉此生何幸,竟能认得这样两位贵人。” 这话倒不是恭维,而是有感而发,沈眉觉得眼前二人身份虽然悬殊,却都是同样的心中有一片皎洁之地,坦坦荡荡,对自己有莫大教益。 王妃却笑着对郑念念说:“你看,我总说她太多礼,她果然是太多礼。” 郑念念却说:“这才好呢,虽然这府里不与我们计较,但也别让她学了放纵,将来到别处是要吃亏的。再说,也不能仗着熟了就失了敬意,我进出王府,王爷不曾有二话,可我也不敢做那会让府上人批批点点的事,教王爷和王妃难做。” 王妃笑说就是连你也太多礼了,便是没有你,这府里背后对我嘀嘀咕咕的还少么。 …… 冬天虽然冷,好在花想容是在街北,早上太阳从东南方向照进来,倒是显得和煦非常。 沈眉看着花想容门前路过的行人,斜照进铺里的晨曦之光,只觉得手上茶碗传来的暖意,直沁入心底。 开铺前的这一瞬晨光多么松散,很快,顾客就要到来,那时她就要手眼不停,寒喧、介绍、补货、招呼结账,这几个月,东京城的顾客开始适应了开放货架的便利和贴身亲切的服务,沈眉却发现自己陷入了店员的可怕体力劳动中。 虽然姨娘已经重新安排了生产,又招了许多邻居的妇女来帮忙,好让杏姑能到店面来帮忙,但总是不太够,而且生产环节,更应由自家人去完成。只是合适又信得过的店员并不好找,所以只能先对付着。 潘阆很快发现了这个问题,便跟沈老爹建议,让他身边的药僮甘草到花想容来帮忙看铺。 “我不要,”沈眉立刻抗议,“他那张大宽脸,还长了一脸暗疮,不是坍我的台吗?叫人觉得花想容的东西还能好?” “唉,你要是能把他的脸治好,花想容才有说服力呢。”潘阆立刻说了。 见沈眉撅着嘴,他又说:“你别担心啦,大夫最近在给他治呢,他这个年纪有点暗疮也正常,治治就会好。你没听说‘好命大夫医病尾’,我是专门留着这个‘好命高手’给你做啊。” “可是还是丑啊。”沈眉仍然提不起劲。 “我不是不能叫半夏来给你,但是,他放在这里,长相一般的女人就会有压力了。女人的心,都是希望别人比自己丑的,一个性格好、熟悉业务、长得丑的伙计,应该很受欢迎的,而且甘草面憨心精,其实很机灵,知道怎么对付客人的,这个你大可放心。”潘阆耐心劝说她。 “可是,半夏那样可爱的男孩子,很多女人也喜欢啊。”沈眉虽然已经开始觉得潘阆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但还是继续挣扎着抵抗。 “男孩?你管半夏叫男孩?他都比你大。”潘阆有点不敢相信似的。 他接着说:“说真的,要是他来,难免就会有女子对他动心,那才是麻烦呢,那是店里的名声问题了。” 姨娘和老爹都很严肃地点点头,沈眉眨了眨眼,有这么严重吗?但是眼前几个人的脸色都在告诉她就有这么严重,她好不容易才明白自己也是嫌疑人之一,只好乖乖就范,接受甘草来兼职打工了。(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一章 头号坐台伙计 于是,花想容这个冬天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话题是,店里来了个丑伙计! 有多丑?就是任你平时怎么被人嘲笑长得丑,去到花想容找甘草看一看,立马就可以拾回信心的那种丑。 甘草的脸,果然如潘阆所说,被仇防御药铺的坐堂大夫医得差不多了,暗疮都在收尾,而且因为有潘阆反复提点,他坚持再痒也不挤暗疮,所以竟是几乎没有留疤。 所以他丑是丑,却丑得干净,脸上又常挂着憨气的傻笑,说话还带着半大男孩的变声,女客人都不避讳他,加上拿货的时候,立刻能看到他手指修长机灵,指甲剪得干净整齐,令人大有好感,问起产品性能来他又非常熟悉,说起药理更是滔滔不绝,所以丑伙计甘草,竟成了来店的客人经常指名要找的人。 “我的脸就是花想容指点治好的呀,然后坚持用花想容产品护理,所以现在比以前强多了。” “我以前也一样呢,一个时辰不洗脸就油油的,还好后来用了花想容这个加料八白散,洗一次基本能好大半天呢,您试试,我给您挑一款你适用的……” “不要担心,这种粉刺多爱起红点有办法治的,你看我的脸还看得出以前很多暗疮吗?就是用花想容的产品,坚持天天用。” 每次有客人问起,甘草就会天真地直白地、露骨地大做广告,偏偏客人吃他这一套。 确实,皮肤有问题的女生,谁不希望看到成功的例子,好相信自己也是有这美好一天的!甘草用自己的丑垫底,幸福了东京城里很多对自己不自信的女子。 至于数量更庞大的、皮肤没问题的客人群体,甘草也一样搭讪得很好,这类女人,基本是自己抢着谦虚,然后等着别人反驳她的。所以甘草一定态度认真、情绪强烈地反驳她: “像您这样的也说丑,可叫我们怎么活,您呀就是不像有些人,脸都是重新画出来的。你只要稍加打扮,就是锦上添花啦,而且女人不护理,皮肤容易老,这个香粉香脂。要天天用,才能深入肌理,由里而外,美白香润,叫人越看越爱呀。” “有人嫌你不好看,那是妒嫉吧,花想容的客人我也见得多,能及得上您的,可真不多呀。店里新出的柑桔油套装,气息清新。最适合您这种不化妆就已经很好看的客人啦。” 至于天生丽质,只想锦上添花,或者只想和好看女人交流美容经验的,甘草是不会打扰的,那些属于杏姑和沈眉,如果是更重要的客人,花想容一般直接将她们请上二楼,直接进行VIP高消费。 沈眉这时才觉得潘阆确实有先见之明,甘草丑是丑,但丑得有特征。丑得不讨人厌,丑得让人舒心,某种程度上,他和他的主人有点相像。都是很能厚着脸皮搭讪女人,不怕人嫌弃。 就这样,长着螃蟹脸和浓眉小眼的甘草,在暗疮治好之后,成了花相容的头号坐台伙计。 据说天生万物,有一物就必有另一物与之相配。熟读药书的甘草,没想自己也会遇到自己的世上之配。 “请问,玉容迎蝶粉和桃花润面粉在哪个架上?”一个温和甜美的女声响起。 甘草抬头看时,来人带着面纱,身材窈窕,说话声音悦耳,不由满面堆欢:“这一边,请随我来。” 甘草亲切又不过度推销地向来人简单地介绍了这两款主要的化妆粉,就小心地等着客人的下一步反应,通常客人这时可能会顺溜地买下,当然也可能嫌一下价钱太贵再索取优惠,更有可能的是会说“这种粉不知我用合不合适呢”,然后进一步告诉你她的皮肤问题。 看这客人蒙着面纱,可能是后一种吧。 “这种粉的配方,是抄的城北簪花戴家的桃花粉配方吧。”好听的声音流露出一丝冷峻。 哟,是来踢馆的吧! 甘草也不慌张,立刻调度起第二应急方案。 “据小的所知,桃花粉配方,现存于市面上的有十三种,花想容用了其中三种,这三种又分别因应客人需求,请仇防御药铺的坐堂医生做了轻微改动,所以,用料可能和别家有重合,但配方实在是有自己独到之处。”甘草口气谦逊地说,即不承认对方的指责,但也不反驳对方。 “这三种配方,都有什么好处,适合什么人哪,要是买错了,会有什么坏处?”那好听女声倒也没有发怒,抛出的问题却更难回答了。 错不了,真是来踢馆的,甘草脑中响起了警报,一边向杏姑使个眼色,让她去报告沈眉,自己更加小心地趋奉来客。 沈眉闪到门帘后悄悄看时,来客穿着即不时尚,也不难看,身材中等,但动静之间却显得颇有教养。 看甘草倒还依然冷静,对着客人小心地说话,那客人难得地点了点头,走向下一个货架,又开始向甘草问话。 如是这般,将一楼门面间的每个货架都细看了一遍,才指点着要了诸般货物,吩咐结账。 甘草全无不耐烦,叫了杏姑帮忙,逐一分类装盒包裹完毕,又问客人,是送货上门,还是门外有车? 那客人轻笑了一声,撩起了面纱。 门后的沈眉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好不容易没发出声响来。 原来听她声音好听,举动也娴雅,哪里会想到,面纱下是这样一张脸。 如果是毁了容,或是先天有什么黑斑红痣的,倒也罢了,坏就坏在这是一张健康的脸。 头发黑油油的是一头好头好,可惜额头太窄,一张脸上尖下宽,梳什么发型都没有用了。 眼睛长得也很灵秀,可惜这对眼睛连同鼻梁都深深地洼了进去,鼻孔被掀成朝天鼻。 脸色白里透红,可惜一张厚唇大嘴与外突的爆牙,完全让人忽视了她的好皮肤。 沈眉感到不忍直视了,她的从业良心第一次受到深深打击:即使花想容再开一百间,也无法拯救这样的女子!(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二章 你看她和甘草多配啊 倒是甘草,即使在面纱掀开那一瞬,心灵感受到巨大的震荡,却仍是愣生生地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仿佛只是一个平常不过的女子露出了脸,他不小心看到。 要感谢主人的特训啊! 为了让他的书僮配得上风华绝代的主人,潘阆要求他们学会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所以,他试过往甘草和半夏的脸上放虫子、滴蜡油、喷粉末、弹豆子、戳绣花针,在他们看炉火时突然在他面前掀开衣服(里面什么都没穿),就是不许他们脸上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 主人你那时就预见到我会遇到今天这种考验吗? 甘草心中思潮起伏只是一瞬的事,反正那位主人也不值得他感激太长时间,他立刻把自己调整回招待难缠客人的节奏上来。 甘草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似的低了低头,继续温声问那女子还需什么服务。 那女子没想到甘草居然能对自己的样貌无动于衷,即不惊吓嫌弃,也不好奇同情,好像她的脸和天下女子没什么两样。 她在心里暗暗地点了点头,除了她那高贵和善的主人,和她身边极少数的同伴,还真没人能做到这样呢。 于是,这位专门跑来为难了甘草半天的客人,满意地点点头,说:“劳架,货物有点多,请帮我搬到外面的车上吧。” 甘草麻利地应了一声,利索地叠好了货物,稳稳托起,杏姑打起帘子,两人相随送客出门。 甘草回来后,立刻向沈眉报告了所见所闻:大车除了车夫,没有别人接应她了。车是普通的清油车,但正是因为太普通,反而不像一般大车行租来的,倒像是上等门户为了抹煞身份标志而刻意准备的。 沈眉夸奖了甘草应对得宜。见他没有更多可说的,才让他自行忙去。 待得店铺打烊之后,花想容立即召开了一个家庭扩大会议,讨论这个奇怪客人的出现。 甘草和沈眉都判定她来自上等门户。本人身份则不一定很高。 从她的衣服装扮和大车的样式,也暂时无法提供更多的信息,去判断她的具体出身。 可是备有看不出身份的马车的,正好说明了某种身份,她很有可能来自二品以上的勋贵之家。或是与王室贵戚联姻的低调豪门吧。 而缺乏时尚感的体面着装,也说明了她不是来自暴发的商户。 至于她的意图,听她刚开始挑衅甘草时,言语间是为城北戴家打抱不平的,难道与戴大小姐有关?但是戴大小姐不像是会这么做的人啊,再说,戴家人也不应该装出这种身份啊。 再说了,即便她或者她背后的人,多少会和簪花戴家有关系。但是因为只要是化妆打扮的女子,基本就很少能绕过簪花戴家的出品。所以这个信息虽然明确,却也跟废话差不多,眼下判断起来,没有太大参考意义。 后来几天里,这个丑女子又来了两次,每次都是不紧不慢地打听一点经营上的事,但是也还没有到盘根问底的程度,再就是对花想容的出品挑一点点毛病,但也没有故意刻蔳,即使被甘草不温不火地将话题推了回来。她也不发怒,最后还必定买一点产品才走人。 挑剔的客人不可怕,找茬的客人不可怕,目的不明的有教养的客人。却是令沈眉提心吊胆。 沈眉决定找郑念念来帮眼。 但是识人甚多的郑念念,在门后看了两回也没能看出她是什么来头,倒是对她的丑脸印象深刻。 “你看她和甘草多般配啊。”郑念念忍不住赞叹了。 姐姐你抓住重点好不好! 沈眉简直抓狂了。于是,她没经大脑地地刻薄了一把:“哎,要这么说,搭上你们家的丑婆婆刘妈妈。就更热闹了,那才叫三个丑人一台戏呢。” 郑念念一愣,过一会儿突然一拍手:“喂,你说,是不是真的可以弄一台戏。刘英英已经开台登台,只是没什么曲目打响。” 她已把奇怪的客人抛到了脑后,一把拉着沈眉的衣袖:“妹子,你一向脑筋转得快,你想相,能编出什么戏来?” 沈眉知道这个时代勾栏的表演有一种形式叫说唱诸宫调,有点像后世的评弹,只是所用乐器更丰富,是说唱结合,表演出情节故事的。 刘英英此时虽然坚持要学花鼓,但也学了说唱,而且在师傅的要求下,开始出台表演了。 “三个丑人,三个丑人……”沈眉手支着腮,慢慢想着,“世间丑人多作怪……哎呀不好,我可不能挖苦甘草和你家刘妈妈呀。” “又不是讲他们,不算编排!我只是这么灵机触动,想着给英英弄一出戏,好让她早点唱出名堂来。”郑念念没好气地说。 “要是被他们发现我们拿他们说事呢?” 郑念念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编的戏要拿他们说事?” “没有,就是编几个丑人遇到一起。不是编他们的事。” “那你家甘草会去勾栏看刘英英的戏?” “不会,他是僮儿,主人不让去,他不能去。” “那个女客人会去勾栏看戏?” “不会,那个客人看着很有教养,不会去勾栏看说唱的。” 郑念念一摊手掌:“我家刘妈妈会去勾栏,但不会看戏……这不就结了,你这么畏首畏尾的干什么?” “总觉得自己这是杀熟,不太好意思。”沈眉难得地差愧了一下,怎么可以拿人家长得丑来说事呢,还编戏,真是。 郑念念好不容易说服她,你这不算把故事建立在别人的伤疤之上,你的故事与他们是完全无关的,所以你根本不要内疚。 她嗔着说:“这事和刘妈妈没关系,和你家甘草没关系,和那个女客人没关系,就是求你老人家编个故事,要是帮到英英,胜造七级浮屠,你说,还有什么好推托的?” 沈眉想想也是,她只不过是突然想到,几个丑怪人遇到一起会发生什么好戏,并不是影射自己认识的人,于是便丢开顾虑,开始慢慢地编故事。(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三章 沈眉编剧 因为深深感叹于世上的奇逢,又加上郑念念的怂恿,当然,她一直对聪慧的刘英英也蛮喜欢,所以沈眉不知天高地认真编起戏本来。 她影影绰绰记得一些后世看过的传奇和话本,自己脑补着编了半天,果真弄出了一个故事大纲: 话说城东有一个很丑的少爷叫潘非安,但是有点钱,身边的帮闲都捧他,所以他老以为自己才比宋玉、貌比潘安,一心一意要求个貌若天仙、四德俱全的小姐来做自己的妻子。 城西有一个很丑的小姐叫贾千金,家世也算不错,家里一向纵着她,要风得雨、要星星给月亮的,所以变得没有自知之明,跟亲戚间的姐妹们不和睦,她不说自己脾气不好,倒说别人忌妒她才貌双全。 城南有个真的貌比潘安、才比宋玉的少爷宋如玉,城北有个貌美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叫甄千金,都是城中有名的俊男美女。两家的父母有说亲的意思,正在派媒人来往沟通。 偏生他们找了个贪财的丑媒婆,丑媒婆说亲回程顺便去了潘非安少爷那里打秋风,又去了贾千金那里讨绒线。发现丑少爷潘非安在垂涎甄千金,丑小姐贾千金则在垂涎宋如玉,两人都想到快要相思成狂了,许诺媒婆,要是能让自己和那梦中情人幽会,一定重重地酬谢她。 丑媒婆想,人家好看又有钱,为什么要看上你们两只宝货呀? 可是宝货们许的好处太多,丑媒婆又舍不得放弃,所以她胆大包天地设了个调包计。 丑媒婆用人家给她说亲用的信物,先去骗丑小姐说,宋如玉少爷同意和她幽会,又用同样方法去骗丑少爷说,甄千金小姐同意和他幽会。 于是在一个风高月黑夜,城外柳树下的一只船上,丑媒婆安排两个丑男女幽会成功,因为丑少爷怕暴露自己。丑小姐要装害羞,所以谁都没点灯,就这么开开心心地睡了一晚,都以为自己是在和梦中情人相会。 然后两人还到处炫耀。搞到真正的那对才子佳人两边父母差点翻脸成仇。 再然后就是真正的才子佳人经过一番周折,终于解释清楚了误会,有情人终成眷属。 丑少爷和丑小姐呢,感谢她们的父母有眼光,找了丑媒婆来做媒。丑媒婆不负众望,真把这两人配成了一对,择吉成亲。 成亲之夜,丑小姐照样装害羞,却让丑少爷发现她声音好熟,丑小姐一验丈夫身上标记,发现他竟是在船上冒名来幽会的那人,于是洞房花烛夜成了夫妻打架的战场。 怒火冲天的两方父母把丑媒婆找来,狠狠教训了她一番,最后承认家丑不可外扬。丑小姐配丑少爷,那叫“蟑螂配灶鸡,一对好夫妻”,欢喜落幕。 沈眉一边编一边捋思路,等她把大纲完成,郑念念从头至尾看了,笑不可抑,说:“你呀,哪来这些心眼,有时我都没法相信。你真的刚满十五岁?” 沈眉吐了吐舌头,说:“那是,人家本是千年老鬼投胎,见多识广。什么不知道。” 郑念念听了又是一阵大笑,全然当她说笑。 故事大纲是有了,却得有人按着宫调,编成说唱的曲和词。沈眉即使有过投胎后世做才女的经历,但前面也说了,人类的脑子无法承载太多的内容。这些记忆现在都成了些模糊的回忆,所以她只好敬谢不敏,让郑念念另请高明。 郑念念问:“你说,可否请胡先生来帮忙?” 沈眉说:“你们院中和他们勾栏里,不是有专门做这行的人吗,他们才轻车熟路呀。” 郑念念摇头说:“他们写的都是行货,太熟太油了,没新意。我们这行用的各种词曲,倒是文人才子的,常有出色之作。只是一般读书人端着身份不肯干,胡先生为人豁达,说不定肯的。” 她既这么提,沈眉当然同意一试,但是她识趣地没有提起潘阆。 因为她已发现,潘阆和郑念念是互相回避的。 比如郑念念来她这里,已经轻车熟路,但进门之前仍然让人先问有没有男客在,听说有胡先生在,她一般会问方不方便,才定进止;但如果听说潘阆在,就一定掉头离开,改个时间再来。 潘阆也一样,听说郑念念在,也是必然不肯进门的。 最明显是有一回,潘阆和沈老爹在后院讨论事情,突然听说郑念念有急事要进来找沈眉,他竟是跳起来从后门跑掉了。 虽然两人都没解释原因,但沈眉记得郑念念说过,潘阆是从未去过她们院中的。她便想到,也许因为潘阆曾在秦王府门下行走,因而对于传说中秦王妃的姐妹们,出于尊重,是要避讳的。 胡文焕听说有名的郑行首要请自己来写一部诸宫调,自然有点受宠若惊。但是发现故事提纲竟是沈眉弄出来的,不免大跌了一下眼镜,看了沈眉好几眼,似乎要确定她不是狐狸精变相。 他滴着虚汗说了几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之类的话,郑念念笑着说:“沈家妹子一向聪明,你难道今天才知道?” 胡文焕只好向沈眉作了个揖说:“是我说错话了,沈家小娘子原宥则个。” 沈眉抿着嘴笑了一下:“我是小聪明,这事总要拜托胡先生大才援手。” 要说胡文焕呢,才气是有的,只是写正经考试文章则笔下枯涩,写这下里巴人的小词小调,倒是妙笔生花,如有神助。 不出十日,他便将这新编的三丑奇逢记全本拿了出来,送给沈眉、郑念念过目,又另行送去药铺里请教潘阆。 好就好在这故事编出来,完全没人联想到甘草,更没人想到与那买货的丑女子有关,更不要说什么丑婆婆刘妈妈,所以沈眉才松口气偷偷放下心来。 潘阆一向在不经意间就会找胡先生较量高下的,看完了这说唱诸宫调的本子,也难得诚恳地对胡先生说:“果然高手,这个我编不出来,不说这填词的功夫了,光是这故事我就编不出来,我输了。” 胡文焕叹口气说:“说来你也不会信,反正一开始我也不肯信,这故事,是沈小娘子编的。” 潘阆一愕,张大了嘴,竟是无语。 连男女幽会呀,洞房出丑啊,这种事都敢编,她是跟郑念念混得太久了呢,还是下决心要嫁不出去啊。 胡先生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说,此事你知我知,就不要再往外传了。(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四章 这位是公主(上) 这出郑念念监制,沈眉编剧,胡文焕词曲的说唱诸宫调《三丑奇逢》,在州西瓦子的一个勾栏里首次公演。 年方九岁的刘英英,登台说唱,她的角色就是负责解读故事进展的说书人,几个成年的演员分别演唱剧中的丑少爷、丑小姐、丑媒婆和才子佳人等角色,但全场剧情推进和气氛调度都是刘英英负责的。 看她小小人儿,拿着个小花鼓,嘟着小嘴认真表演,剧情本身又发噱,看客看得个个哄然大笑,又是跌脚,又是鼓掌,每次小停顿,都有大把铜钱冲着她抛上台。 一剧终了,刘英英和《三丑奇逢》这出戏同时暴红。 声喉亮,长相好,压得住场,还能随机应变的刘英英,从此成了这个勾栏重点培养的台柱,《三丑奇逢》则成了东京城十几座演唱诸宫调的勾栏的必演剧目。 没办法,这个时候,根本没有版权意识,演别人演过的戏才是正道呢。所以,《三丑奇遇》不但处处争演,还变出了说书、嘌唱、傀儡戏等诸多形式,内容和唱词也在各个剧场里任人窜改,有简化版,有长篇罗曼史版,有洁版,也有荦版,竟慢慢成了一个有名的话本故事,这是当年的原创者沈眉与胡文焕始料不及的了。 刘英英的班子,见她后面有人撑腰,台上又着实来得,想来必然是个红角儿,倒是对她又好了几分,不说衣服首饰与她添了好些,便是日常教她唱戏的师傅,脸色也不同起来。 郑念念除了让人重酬胡文焕,又央求他是否可以在有空时再为刘英英编几出戏,胡文焕哭笑不得,这个时代,给勾栏写戏可不是什么体面的工作。 只是郑念念态度诚恳,还有一次专门去瓦子边的茶坊里设了茶席,让刘英英当面谢他。他推却不得。只好说自己才情有限,如果能够,会尽力尝试多写一部。另外,又悄悄提醒郑念念。别让人知道沈眉参与了编剧。 郑念念在自己行当里混久了,有时也不大觉得,此时被胡先生提醒,才觉得自己果然有点冒失,还好她一向是口风紧之人。倒也没把沈眉的事漏出去过。 她向胡先生道了歉,又谢过他提醒的好意。 胡文焕逊谢不遑,没想到自己以前从来不敢高攀的名妓,如今竟能时不时一室对坐,他虽说不是虚荣之人,心下还是不免窃喜。 …… 潘阆少年好事,又喜欢游乐的,自然去鉴赏过刘英英的这出《三丑奇逢》,对于沈眉的大胆啧啧地叹了几声,手指顶着下唇。胡思乱想了半日,也没想出怎样评价这位小姑娘好,不过这丫头一向鬼主意多,可能只是自己小看了她罢。 比起这戏,他更关心出入花想容的丑女是什么来头。 于是,他只好多一点去向沈老爹献宝,好多找借口去花想容守株待兔,想去跟踪那丑女的行踪。 沈家已然习惯了潘阆的来访,虽然老爹对他不冷不热,禁不得人家会找借口见沈眉啊。何况这次不算借口。 沈眉有时也苦恼,潘阆想什么,她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有事就找他。没事就不理他,要说初衷并不想利用人家,但是这与利用又有什么分别呢? 说来也是,沈家小小商家,突然杀进了高门贵户的生意圈,这个世界。和她们家以前打交道的世界完全不一样,郑念念、胡文焕、潘阆……就好像是通往新世界的桥梁,这桥,沈家想上也得上,不想上也得上。 潘阆一点不知道沈眉的纠结,照样满面春风的来往。 等到了过年都没等到,初五这天,花想容开铺,他又来了,不过他没想到,这一次,竟会直接等来了兔子的主人。 …… 这一日,潘阆袖了几个年桔来做客,正在后院和沈老实打哈哈,前边铺面传来讯息,丑女子突然又来到了花想容。 现在她来时已不蒙面纱了,但好在众人也看惯了,倒是越看越顺眼,觉得她的仪态言谈,比一般的市井人家女儿、大户人家女使还要强得多呢。 这一日,她进得门来,想都不想就找到甘草对他说:“我的主人要来店里看看,麻烦你和你店里的男子都回避一下,免得不便。” 甘草虽嫌她口气大喇喇地,但是如果女客人自矜,要求男子回避,倒也天经地义。当下点了点头,便去报告沈老实。 那丑女在他身后又追了一句:“我未示意之前,你家所有男子切不可出现,也不要企图偷窥,免得惹出祸来。” 甘草听了不免心中有点气,但也知道不可任性,而且早就觉得这女子不会没有来头,说不定她也只是有心提醒,便又回头答应了她一声。 待得沈家清场完毕,沈眉和吉姨娘带着杏姑到店面招呼,那丑女才在门外领了两个人进来。 一袭月白的裙裤装束,系着暗红围腰,身形矫健,顾盼自若走进来的,竟是戴雨生戴大小姐! 她手上还牵着一个女子,那女子微圆的脸庞,精致的尖下巴,粉白的脸上,抹了淡红的腮红与同色的眼影,眼睑微微下垂,神态甚是温柔娇憨。 这粉粉糯糯的女子倒有点眼熟,沈眉想了想,是有一次在大相国寺遇见过的,当时也是戴雨生陪着她,而且现在回想起来,那次看来还是劳动了秦王亲自去清场戒严的。 所以,现在这是神马状况? 沈眉觉得自己看是看明白了,但是一点都想不明白。 “怎么,几个月没见面,不认识我了?”戴雨生大大咧咧地问。 沈眉愣了一愣,旋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戴雨生见她说得这么直率,倒是微微地笑了:“你开店,我也没来道贺,倒是我失礼在先了。” 沈眉此时已缓过神来了,开口时也轻快了很多:“要这么说,我开店没去告知姐姐,才真是我不对了。今天你能来,我很高兴,真的。” 戴雨生哈哈一笑,说:“好了,咱们别你不对我不对的了。这位是公主,你先见礼吧。”(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五章 这位是公主(下) 公主? 饶是沈眉心中已有预感,但戴雨生就这么说出来时,她还是微微一惊。 但很快,她和姨娘就反应过来了,一起对着那娇柔的女子跪了下去,行了大礼。 “起来罢,不用多礼,”公主柔声说道,“本宫今日前来,并未带仪仗,你们也就一如平日好了。” “此处不便,请贵客先到楼上奉茶吧。”吉姨娘恭敬地说。 见公主颔首,姨娘便在前头带路,沈眉殿后,戴雨生小心扶着公主上胡梯,那丑宫女便守在楼梯下。 “你倒是有胆子,”戴雨生开口就说,见沈眉双眉微挑,似欲说话,雨生摆手止住她,继续说:“我这是夸你的话。你家作坊小,起步就做上层生意,胆识不错……不过,出品更不错。” “得戴大小姐一语夸奖,沈眉实在深感荣幸。”沈眉正色说。 “你又跟我假小心了,”戴雨生说着,也许觉得有点过了,连忙转头对吉姨娘说:“我爹指望我将来继承家业,我从小被当男儿教养,不小心学了些粗鲁,沈太太多包涵。” 姨娘连忙笑着说:“戴小姐直捷爽快,敢作敢为,我虽未见过你面,但听阿眉讲述,却是很喜欢的。” “敢作敢为算不上,你家那时有难,我家却袖手旁观,这事我心中一直耿耿于怀的。只是人在江湖,我爹也是身不由己,今日却务必把这话说明白,你们也莫要怪我家了。”戴雨生说完,起身向吉姨娘敛衽施了一礼。 吉姨娘和沈眉自然起身还礼。 “那时你说,唯自助者天助之,这句话我一直铭记于心。”沈眉说。 “宫里都听说花想容了,所以啊,有时‘天’离你真的很近。”戴雨生笑了。 沈眉见她拿宫里说事丝毫没有顾忌,忍不住去看公主的神色,却见公主只是微笑着望向戴雨生。 见沈眉看向她。公主也微笑着微微颔首。 “公主本来是只用我家的东西的,竟也忍不住叫她的贴身宫女出来采买,要见识一下花想容怎样个好法呢。”雨生促狭地冲她挤了挤眼睛。 吉姨娘和沈眉不知她这话的深浅,都连忙说不敢。 “今天来都来了。你自己挑吧,这位制作脂粉的高手在这里,有什么想问的你尽管问她。”雨生这话却是对公主讲的。 公主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神色却甚是欢喜,沈眉连忙陪她走到货架前。看着她眼神与纤手所指,一样一样地拿来给她细看。 她其实甚是小女儿情态,见到精巧的妆奁用品,便心上喜欢,待见到一个用黑色定窑小盒子时,更是小小声惊呼了一声:“这盒子小得好可爱啊。” 雨生探过头来一看:“不过是个定窑小盒子,还是个黑的,有什么稀罕啊。” “白色定窑宫里多了,这黑的倒别致,装着这紫红口脂好漂亮呢。你看。”公主将手上的盒子递给戴雨生。 “你喜欢便买。”雨生不在意地挥挥手。 公主收回手,把盒子捏在手里,嘟起了嘴说:“人家喜欢的东西,你就是看不上。” “我哪有?我这不是赶紧地买买买了吗?”雨生鸣冤了。 公主轻轻跺脚,扭过头去说:“不是买不买的事啦。” 呃,这叫什么状况?沈眉寒了一下。 “好好好,是我的态度问题,我知道错了好不好?”雨生漫不经心地打拱认错。 公主回嗔作喜,又问沈眉:“我只要这种盒子的唇脂,除了这种苏合香的。还有什么香型?” “我去后面库里拿,还有真正南海龙涎香调制的,要是公主不喜欢这浓味的,还有水沉为底再加玉簪熏过的。也有纯用西域来的蔷薇花露熏蒸的。每样约有四五盒的样子。”沈眉连忙借机想走脱。 “我一样要一盒就好了。想来这物件儿人人都想要的,只怕你家不够卖呢。”公主倒是不倚势骄人。 过了一刻钟,沈眉取了各式唇脂上楼时,听到公主又在那里轻呼了一声: “呀,这个好可爱。” 沈眉放好手上的货品,过去看时。原来这回,她是被一盒用贝壳盛放的润手脂吸引到。 这位公主,大概是好东西看太多了,喜欢这些不上台面的玩意儿,沈眉想。 再看那戴雨生时,竟是抱着手任由公主在那里高兴,她只微微笑地望着。 沈眉又寒了一下,这个,好像不是女陪客对公主应有的态度吧。 呃,谁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状况啊? …… “你们家以后有热闹看了。” 在那对诡异的客人终于买单退场之后,在沈老实房里临时召开的四人秘密碰头午餐会上,潘阆率先发言了。 “这位公主莫非就是……”吉姨娘试探着问,却不敢说出那个名字来。 “您猜得没错,她就是潘惟吉的未婚妻曹国公主。”潘阆点点头说。 沈老实的茶碗掉到了地上。 潘阆又说:“我刚才叫甘草先回去了。这事未曾明晰之前,他还是把先回药铺呆着的好,毕竟常有贵人出没的话,他一个快成年的男丁不便。” “也好……可是……那惟吉少爷……”姨娘心乱如麻,想问话却不知问什么好。 “不错,大家都在传说,公主宁可剪头发出家,都不肯下嫁潘家,这婚事一直搁置着。”潘阆语气沉重地说。 “看今天这个样子……”姨娘求助似地看了看沈眉,又看了看潘阆,眼神里流露出了恐惧。 “好了姨娘,那位公子那天被你那样说过,应该不会再来了。万一他还是厚着脸皮,来了就当他是客人,不买货就赶出去!至于这位曹国公主,她要来玩扮演顾客,就当她是顾客好了!咱们只是开店,理他们什么关系做什么。”沈眉有点焦躁了。 “可是,天威难测,”沈老实吞吞吐吐地说话了,“贵人们……唉,他们自己怎样都好,最后有事的话,还不是迁怒于我们,就像上次……” 他看了一下沈眉,终于没把话说完。(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六章 小公主哄起来难度不高 沈眉何尝不懂这个道理。 自从潘太师夫人来大闹了一回,她们家算是在贵人们那里挂过号的,潘惟吉要是再发傻的话,分分钟会给她们带来危险。 没想到,现在这位皇家婚事女主角又公然拉着戴雨生的手来花想容买东西,传出去都是个什么事?!花想容又不是肥皂剧戏场! 正想到这里,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喧闹声,夹杂着女子的尖锐声音。 沈老实站起身来,对潘阆说:“我去看看,你先别出来。” 沈眉和姨娘也赶紧跟出去。 前边的铺面里,一个红衣女孩悄生生地立着,手里挥着一根沈眉很眼熟的马鞭。 “喂,人都死完了吗,大白天的,也没个会喘气地出来招呼客人,你们在后院搞什么阴谋?”小姑娘一张嘴就没好话。 比起安静的曹国公主来,这个性情不定的蔡国小公主,才是沈家最大的麻烦! 潘惟吉!沈眉心里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 要是怨念是能传导毒素的,那位潘惟吉少爷这会儿已经中毒身亡好几回了。 这位小公主,你怎么就不能像你姐姐那样温柔呢,连买个胭脂都要看男朋友,不对,是女朋友脸色。 沈眉心里胡思乱想,脚下却加快了步伐迎上去。 好在她现在对这位小公主的性情也摸到了几分,当下恍若没有任何前嫌,脸上露出了你来了我好高兴的笑容: “请公主恕罪,我们方才是在后面看一款新的产品,所以没能在前面迎候贵客。” “真的吗?你好像很会糊弄我,对不对?”小公主狐疑地审视着沈眉。 沈眉笑了笑,说:“不信您请上楼坐着,我这就去拿新做的东西给您看看。” 小公主人虽横,倒是直肠直肚,加上平日也没什么人敢真的骗她,所以哄起来难度倒不高。当下她虽然嘀咕,经不住吉姨娘又帮腔说了几句好话,竟是被哄上楼去了。 沈眉目送她上了楼,才一口气急急冲回后院。嘴里自言自语:“快快快,有什么像是新做出来的东西呢……” “这个给你。”潘阆变戏法似的出现在她面前,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 “是什么?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东西哄小公主?……你又去前面偷看了?” 沈眉本能地接过潘阆手上的东西,还来不及细看,嘴里却已经一连串地接着发问: “这是哪里来的?你自己做的?……等等。你怎么会随身带着,又知道我这会急着要找……咦?” 沈眉这才发现,潘阆塞过来的是一个波斯银盒,打开看时,里面是几颗眉黛,但和她见过的小元宝型的波斯螺子黛不同,这些成品压成了扁扁的梅花形,还散发出冰片的淡淡香气。 她说不下去了,惊讶地看着潘阆。 潘阆微微一笑:“你一进来就说个不停,有给时间我解释么?” 沈眉脸上不禁红了一红。 潘阆倒不理会。拿回银盒,自去架上找了一个白色瓷盒,取了两颗眉黛放进去,一边解释说: “我是去前面偷听到你和小公主的对话了,正好今天来是要把这东西给你鉴定的——偷学了一点你的压模和熏香的办法,要是学得不地道以后有空你教我——这会儿拿去打发那个小丫头是足够了的。” 他把瓷盒和一枝画眉的小狼毫笔塞到沈眉手上,一边推着发愣地沈眉往前院去,一边低声叮嘱道:“这个眉黛是重新漂洗加了鱼胶再压模的,外间并没有这样东西卖。不用研磨,用时笔头蘸水就能直接用了。” 沈眉拿着潘阆做的眉黛。觉得自己有点像在做梦,她晃晃脑袋好让自己清醒一点,还得去对付那个刁蛮公主呢。 果然经过沈眉的演示,姨娘适度的凑趣。小公主一心栽进了这款新出的眉黛里,全然忘了自己今天本来是有一肚子话要警告沈眉的。 她用眉笔醮了水,在眉黛上轻擦了几下,对镜轻轻地描起了自己的眉,她的眉毛紧结细致,潘阆做的是深灰色的。与她正相衬。 小公主自己拿着镜子照看,一边喜滋滋地说:“这个东西好,德妃娘娘一定喜欢,上回我看上她妆盒里的两串金帘梳,她立刻就给我了,我正想着送什么给她呢。” 这个么,天知道潘阆这眉黛的质量靠不靠谱,要是送进宫去……沈眉心里犯了踌躇。 “回公主的话,这个是新做出来的,成品还不是最好的,您拿去玩不要紧,要送给娘娘可能还太……”沈眉小心地劝说,见小公主一挑眉,她赶紧又补充道: “过些日子我们就能把它做得更好,到时用了专门的盒子包装好,您再拿去就不会嫌简陋了。” 小公主果然好哄,一听沈眉说这样子送进宫太简陋,倒也觉得有理,点点头说那也好,这个我就先拿去自己玩了罢。 接着她在货架上搜罗了半日,将每件东西都拿起放下的折腾了一遍,终于拍拍手决定玩够收兵了。 她性情贪玩,却不贪心,在沈家闹了半日,最后除了那个眉黛,竟是什么都没有要,这倒让沈眉刮目相看。 小公主人出门了,突然又从门帘外探回脑袋来对沈眉喊了一声:“做好了可记得要留一份好的给我啊。” 只要你肯走,怎样都好,祖宗。 小公主走了以后,沈眉一回到二院的堂屋,立刻虚脱一般瘫在了椅上:“姨娘,可累死我了。” 吉姨娘笑着上来给她按太阳穴:“知道你辛苦,今天还好你应变得快,不然这位小祖宗可没这么好相与。” 沈眉说:“多亏了咱们这位药铺少东家么,居然手头上就带着有这好东西。” 潘阆听了,却皱着眉说:“那个是小事,横竖要与你家探究的。只不知小公主是为了什么跑来的,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沈眉长嘘了一口气:“管她是为什么,先打发了再说。今天倒是人齐,一个个地都来了。要是那位潘少爷也来了,才热闹呢。” “阿眉!”吉姨娘的声音里有警告意味:“说你多少回了,白天不可说人,晚上不可说……惟吉少爷?” 她说着说着就发出了一声惊呼。(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七章 潘惟吉的惊人消息 听到姨娘一声惊呼,众人顺着她的眼光往外看,果然,堂屋的门帘底下,站着的可不是那位有点呆头呆脑的潘惟吉。 此时的他显然经过了一番奔跑,脸色发赤,额头冒汗,一脸的惶急,胸口一起一伏地喘大气。后面是追着他进来的杏姑,同样一脸着急。 “我……那个……呃,我是来追小公主的……她没做什么吧?” 潘阆一把揪了他进来:“你倒是进来说话啊,忤在这儿报丧似的做什么。” 呸呸,什么报丧,姨娘和沈眉在心里齐齐暗啐了两口。 “刚才才听说她到你们这里来了,我想报信,已经来不及,可不是急着、来看看。”潘惟吉回头看杏姑已经自动退开了,才急急地说。 “你说说,你把这灾星招惹到沈家来,该当何罪?”潘阆坏笑着,还是不放开他的衣领。 “好人,你为这个欺负得我也够了,难道是我愿意的吗?”潘惟吉扭了两扭,终于从他魔爪底下挣脱出来。 他正了正衣领,才正容对沈老实和吉姨娘行了个礼:“实在对不住,小生是担心小公主又……又来寻是非,所以才,才……” 沈老爹哼了一声,吉姨娘站起来侧过身,不肯受他的礼。 沈眉撇了撇嘴,说:“小公主喜欢眉黛,大公主喜欢唇脂,以后你来买东西,认着这两样,别瞎买香粉了。” “什么?你说什么?大……大公主?”潘惟吉脸色煞白,如遭五雷轰顶。 潘阆又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顶到了墙上:“嘿嘿,你没有听错,今天曹国公主也到花想容来了。” “她,她,为什么也……她不是……”潘惟吉结结巴巴,今天从进了屋,他就没能说上几句句囫囵话。 呆立了半晌。他突然一把推开潘阆,气哼哼地说:“凭什么,她自己不愿意的,又不是我负心。我,我……” 吉姨娘一拍桌子:“惟吉少爷!” 见潘惟吉受了一吓,她才冷冷地说:“不管怎么说,您也当自知身份。不论哪位公主,如果在宫中说上一句半句对我们阿眉不利的话。她就粉身碎骨了您知道吗?” 潘惟吉不由气馁,他脸若死灰,可怜巴巴地看向潘阆。 “梦空兄,怎么办?自从上次在你铺里受了教训,我就真的一直窝在家里没有出来过。可是小公主,她,她,老是找上门来,连太师自己出面都没法让她不来,她说。说,要是她姐姐瞎了眼,不喜欢我,也不要紧,她喜欢我的……” 潘惟吉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竟是回过身去,头顶着墙不作声了。但最后那几句,众人却是听得明明白白的,大家好像听到了亘古未闻的奇事一般,齐齐瞪着他的背影。屋里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清。 半日,才听到潘阆压着嗓门低声训斥他:“你是不是个男子!这种事,你不自己料理清楚,还拿来打扰无辜妇孺!” 潘惟吉猛地回过身来。眼角还挂着泪花,他颤声说:“我跟太师说过,要上书皇上,大不了我终生不娶,可是太师不许。说,说小公主的话不能传出去。” “那你还来说。”沈眉看着这个眉目姣好的绣花枕头。真恨不得一掌扇飞他。 “可是,不告诉你,你就不会对她有防备,万一她真的来针对你怎么办?”潘惟吉可怜兮兮地说。 “托你的福,她已经来了,现在你快从我们家消失吧。”沈眉头痛抚额,无力地对他摆了摆手。 只要你不在这里晃悠,我就不会变成小公主的眼中钉,你个呆头鹅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沈老板,你们放心,这混蛋我来收拾。”潘阆瞪了潘惟吉一眼,回头向沈氏夫妇拱拱手,就一把拖了潘惟吉出门。 “梦空兄……哎,您这是——” 才出院子,就听到一声招呼。 潘阆抬头,看到了一脸不解的胡文焕,又低头看了看自暴自弃被自己拖着走的潘惟吉,他对胡文焕嘿嘿一笑:“没什么,好久没舒展拳脚,趁着春光正好,去练练。你要不要一起?” 胡文焕虽然不知前情,但经过小半年交往,对潘阆却也有了相当认识,看这情形诡异,立刻很明智地决定不蹚这趟混水,一笑之下,就与他擦肩而过。 本来,只要他来花想容,潘阆一定是有机会就会跟着过来,而且一定死气白赖地走得比他晚,难得今天这货居然自己撤场,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他。 可是,胡文焕开心了没多久就发现,今天还真是不宜久留的日子。 因为沈家气压很低,连最爱和他闲聊的沈老爹都没什么情绪。 倒是沈眉,打起精神和他讲了一下潘阆做的新眉黛,又说螺子黛成本高,将来还要请他帮忙,一起研究一下用漆烟松煤做些优质的画眉墨。 听出人家是在努力应酬他,胡文焕知情识趣,自然不会逗留太久,只是说元宵将至,所以他铺里做了几只灯笼送来给沈眉玩,已经交给杏姑收好,就见机告辞了。 离了沈家,胡文焕看看天色还早,他本来是计划在沈家蹭顿晚饭,陪沈老爹喝点小酒,如今计划落空,想了想,便去了朱雀门外太学那一带,找着了几个相熟的胡州老乡,一起寻了个好酒楼,落座欢饮。 那些老乡有在太学念书的,也有和他一般做点书画笔墨生意的,却都是没有家眷相随,当中两三个正是少年好事,在酒楼喝得五六分醉以后,见月色上来,撩人心绪,便起哄要去院子里散散心。 胡文焕虽然好些时没在行院人家行走,但又不是没开过荤的,见大家高兴,也就随遇而安,结伴同行。 一出门,风吹酒上头,五分醉也变了八分,他跟着同伴高一脚低一脚踉跄前行,不知不觉到了一处笙歌院落,见到街上停着一溜的豪华马车,门前点着一色的贴金红纱栀子灯,院内珠帘绣帷,廊下烧着牛油烛羊角灯,光如白昼,便知道是上等的院子,却是自己不曾来过的。(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八章 胡文焕逛院(上) 他们这一伙中最年少的两位不过二十岁左右,正是勇于出头的年纪,倒是熟门熟路就找到鸨儿,要她请几位红姑娘出来作陪。 鸨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这伙客人,见他们装束举止虽然光鲜,但多少都看得出是外乡人,顶天了也就是中等人家出来的,当中还夹着两个酸书生模样的,这样的客人,优点是有点钱、顾惜体面,不会欠酒资缠头,还不会闹酒、不会歪缠,缺点是花不起大钱。 她心里算计,脸上却含笑点头,与他们分别见礼寒喧了几句,请他们到里面一个大厅靠窗的阁儿里落座,命人叫了几个姐儿出来。 众人看这几个姐儿,虽然也不恶,但却举止生硬,不是新出来练手的雏妓,就是那怎么调教也不成器候的庸才,当中一个老到些的胡州客商便说鸨儿了:“你这妈妈,也不要太过看人下菜,我们今日头一次来,也是有意要相攀一两位好姐姐的,总不能您挑这几位姑娘出来,一个上道的都没有吧?” 鸨儿见他说话在行,又见他身边的胡文焕意态洒脱,方才听他说话,一口京城口音说得甚为地道,显然久居本地的,倒是不可太过小看了,脸上笑意又多了三分,说道: “哎哟,几位客官怎么今日才来呀,难道我们恒春院在京城里是没有名色、让你们看不上的么?既是新来的,倒是要多认识一下我们院中的姑娘们。来呀,叫咱们楼上春字号的几位姑娘们下来见客啦。” 那位挑理的胡州客商这才满意地坐下来,对其他人说:“这京城的鸨儿,倒不比咱们老家的,虽然骨子里一样势利,但面子上还是要做得漂亮大度的,你们将来去行院人家耍,可不要一进门就露怯。” 那几个少年见这位前辈挣了脸面,钦佩异常。频频点头受教。 胡文焕却是在听到了“恒春院”三个字后,酒都吓醒了几分,顿时后悔不迭。 他怎么一时糊涂,走到郑念念的院子来了。这要是遇上了多尴尬,就算没遇上,日后万一郑念念听说了,也不痛快啊。 这个时代,体面一些的客人和**之间。还是有一些不成文的避讳规则的。 他和郑念念在沈家相识,但郑念念不是以**身份上沈家卖艺,而是以主顾身份上门的,沈家也是把她当客人介绍给他认得的,沈眉更明显地视之为友,这样子他还来嫖人家,就太难看了。 即便他没有要嫖的意图,但是,到她开工的院子喝花酒,也是落人脸面的事。给她知道了也不好意思啊。 他不想被郑念念误会,更怕传到沈眉耳朵里要唾弃他,一时间急得不行,坐立不安,苦着脸只想设法逃席。 正在这时,隔板另一边的客人的突然大声喧哗起来,过一会,清楚听见一个地道东京腔、只是带着几分油滑的声音说:“不行不行,今日西门大官人生辰,你们当家花魁怎么都得来敬一杯。躲在里面做什么,想孤老么?” 与这声音一起,同时还伴随着几个男人起哄附和的声音,又夹杂着几把女子小声劝解的声音。 胡文焕摇了摇头。心想这当家花魁可不就是郑念念,虽然这般客人她看不上、多数不会出来的,但也还是小心为妙,自己不如趁乱借尿遁跑了算了,同乡们这边,大不了改日撒个谎道个歉。最多赔一席花酒。 可是天不从人愿,隔壁不一会儿竟是掀了桌子,还有两只杯子、几只筷子和一碟菜肴飞到他们这一边来,这时他再走,就太没胆色和义气了。 两个少年同乡好事,忍不住走去那边看热闹,那几个春字号的姑娘此时就看出素质来了,只见她们立刻起身,有的收拾桌面,有的替污了衣服的客人抹拭,还有的软言安抚客人。 另外两位,则上前把看热闹的少年拉了回来,在他们耳边小小声温言相劝: “公子,这等争风吃醋是院子人家每天都要遇见的,自有院里的相帮去处置。您过去了,知道的说您是好心想去相劝,不知道的,难免误会您是去看热闹呢。而且,万一动起手来误伤了您,可让我们怎么好呢?” 我们可不是就想去看热闹吗?两个少年对视一眼,都苦笑起来,那伎|女说话给他们留体面,但分明又是在说这样子看人热闹不体面,最后那一句又是无比体贴,他们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摸着鼻子讪讪地坐回原处了。 过一会儿,又听得鸨儿过来了,对着那边的那位西门大官人劝解道:“您平时都挺照顾我们的,怎么今天就不体谅我们了呢。郑姑娘今天被齐殿帅请去金明池边宅子里吃酒做诗,说好亥初就送回来的,只是今儿天色好,可能客人兴致高,散不了场,我们也只能干着急。这不我刚才没能及时过来,就是为了又派两个人去等着催她嘛。” 她话说得委婉,解释得又仔细,那西门大官人虽然不大愿意相信,却也拿不住她把柄。 没想到此时那油腔滑调的主儿又开口了:“要是早说了是这样,难道西门大官人会不体谅你们吗?可是你们刚才推托的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分明是在撒谎!” “对啊,撒谎!”刚刚顺了气的西门大官人又横起来了。 鸨儿是吓大的,所以一点都不慌张,立刻就接上话了:“哟,您是谁呀,我对着开封府撒谎也不敢对您撒谎呀。郑姑娘不愿让人知道她行踪,那些下人又能去哪里打听呢,也就是您,我才这么告诉的。” 那油滑腔的人却不肯罢休,继续挑唆那西门大官人:“要是老|鸨不撒谎,那世上没人撒谎了。她说赏月做诗是不是,咱们就等着,风寒水冷的,看她们做诗能做到天亮都不回来。给咱们上茶果子,席面也重新换过。” “行,只要西门大官人吩咐下来,我这就去安排。”那鸨儿世面见多了,极是硬气,竟是毫不犹豫就应下了。 等到茶席摆上来,鸨儿又带着另外几个姑娘来了:“你们几个,好生侍候着西门大官人,先用过醒酒汤才好用茶。”(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九 胡文焕逛院(下) 见那几个姑娘已围上去,偎着西门大官人,有的用热手帕帮他擦脸,有的帮他擦手,有的端汤,有的送蜜饯,软声俏语,弄得他骨软筋酥,鸨儿才一笑说:“席面已安排了上好的,稍等就上来,您今晚慢慢喝不打紧。” 客人闹席是常有的事,胡文焕也见过不少,知道鸨儿这般安排下来,那西门官人必然再也闹不起来。 只是细思起来,那个腔调油滑的显然是个帮闲,这人却极为可恶,一般的帮闲也就是教唆客人多花钱,自己串通妓院,从中吃水;大不了狐假虎威敲诈一下妓院好要多点好处,像他这样一心一意跟人过不去的却少见,不知跟这恒春院有什么仇。 这位胡文焕认为“极为可恶”的帮闲,却是熟人,如果沈老爹在这里,肯定一眼认出来了,竟是原来东京许记胭脂老铺的二朝奉,前些时一直跟沈家过不去的邱乙郎! …… 要说这东京城也罢,天下各处州府也罢,自从有勾栏,就有了帮闲。 帮闲也有几等: 上等的,是好人家出身,过过好日子,见过好东西的,现在家道中落了,但会讲究、能将就,一团和气满面春风,有本事和客人称兄道弟,和老|鸨也算得上是积年故交。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京城里特别吃得开的人物呢。妓|馆对这种人是又爱又怕,爱是爱他会哄客人花钱,怕是怕惹他不高兴了,他能把客人带去别处。 中等的,是在这一行混得久了,行情精熟,身段柔软,放得下面子,跑腿传唤的杂事都肯干。客人表现得不在行时,他会悄悄帮忙圆场,**出了点小差错或小毛病时。他也帮忙遮盖,有他在气氛总是热闹但不失分寸,所以奉承得客人舒服,也拉拢得院中人满意。他自己则跟着沾点小油水,名声虽然不太好听,日子却过得实惠。 下等的,是生成一副贼相,全无半根雅骨。两只势利眼,一张白吃嘴,欺软怕硬、无赖撒泼,就是他的本色了。这一种人实在说不上是真正帮闲,行院人家有时也要养这种人,把他们当打手用,遇着难缠又没后台的客人,便用得着他们了,只是也难免要受他们的勒索和滋扰。他们自己,有时也从中巴结一两个土豪恶霸。在他们逛院时便来跟进跟出,好狐假虎威。 这恒春院所在的南斜街,是东京东门外著名的行院一条街,街上本来就有一个著名的闲汉,叫做草里蛇张华,他生来就没有才情,长得也不讨好,没有本事真正帮闲,所以只好厚着脸皮白撞,图赖一点银钱吃食。行院中人其实被他烦得不行,但是他也懂得见好就收,没有犯下十分的罪恶,虽然讨厌。竟是驱他不去,无奈他何。 而这邱乙郎,因为秦王府的事闹出来,许记胭脂盛怒之下,不但立刻把他解雇了,还吩咐同行都不许收留他。丈人知道了,立刻逼着女儿与他和离。 邱乙郎光景好时,也曾在水柜街置下的一楼一底的小房子,此时也被他卖了钱花干花净,所以竟是失业落魄,流落东京街头。 他在各处曲巷斜街浪荡了几时,竟被他搭上这草里蛇张华,张华够蛮横,邱乙郎够阴损,两人倒是一见如故,惺惺相惜,连日在南斜街一带骚扰街坊,没有一家院子不被他们叨扰过。街坊发现邱乙郎比张华更坏更阴毒,没几天功夫,也就送了他一个外号叫蜂尾针。 也是有缘,竟被这二人搭上了从山东到东京来谋事的西门大官人。 西门大官人原来在山东临清做着个小小的提刑所副千户,进京夤缘了多时,借着朱雀门外一位老友王招宣的势,中等官员也被他巴结上了一些,新官职还不曾到手,倒是投到了卢丞相门下,和他家的一个门房翟管事打得伙热。 西门大官人自此,在外面就时时打着相府的招牌,拉大旗作虎皮。又有了两个老东京草里蛇张华和蜂尾针邱乙郎帮着花钱,明明不上档次,却自以为是上等客人,各处妓|馆虽然烦他,却也不想得罪他。 没想到今日他得寸进尺,在恒春院还没混到登堂入室的境界呢,居然要叫人家的头牌花魁郑念念出来侑酒! 这种事张华还不敢做,却是邱乙郎鼓动调唆的。 邱乙郎和恒春院本来也没什么渊源,只是不知几时被他得知,郑念念和秦王妃相熟,又听说郑念念和沈眉家的香粉店相熟,这两处说来都是他倒霉的根源、落魄的源头,他又是心胸狭隘,从来只有人家错没有他错的,他不反省自己配合璩秀秀、打沈眉的主意在先,竟是无故恨上了郑念念和恒春院,只要有机会就想找人家麻烦。 还好西门大官人没有莽撞到家,**又会做,今晚的一场风波也就不了了之,邱乙郎也只好愤愤不平地收了手,却是贼心不死。 …… 不说这邱乙郎的事,只说胡文焕没情没绪地喝了几杯闷酒,就借着解手,往外面走去。没想到喝多了几杯,出来后一个眼花拐错了弯,竟往斜刺里错走了进去。 他见这花径不像是来时的路,已有点慌了,而且此处布局精巧,珠灯高悬,檀香暗涌,处处绿帷红锦,应该是红姑娘待客之处了,更是小心翼翼,在三岔路口停下来四处张望。 此时,假山后几枚灯笼打出来,有一个声音说:“那恶客已经消停了,把赵公子安排在月胧阁等您了,红绡先陪着他呢……哟,你是谁?” 一个妖俏风流的小鬟打着灯笼走在最前,一眼看见了胡文焕,虽然吓了一跳,却立刻冷静下来,把灯笼举高了照他的脸。 后面几个女子此时也走近了,烛光更盛,照得胡文焕眯起了眼,一瞬之后,他听到一个声音说:“胡先生,是……您?” 声音里带着迟疑和不敢相信,还有隐隐的愤怒。 胡文焕眯着眼努力适应着光线,下一刻,他觉得像恶梦一般,眼前出现的身影,正是他最怕遇见的郑念念。(未完待续。) PS:真是太险了,这一周因为活动太多太忙,预存了一些稿子,以为定时发布是设到周一的,没想到只设到周六,今天差点断更,一额汗。 基本能保证每天中午更新的,谢谢各位支持打赏。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章 戴沈之争 越怕遇上越是遇上,没想到真的撞见了郑念念! “我……在下……您不要误会,我是,……”一阵秋风吹来,胡文焕觉得酒都化作了冷汗,竟是不知如何说起。 “呵,您不用说,没想到,您会赏光到小院来。”郑念念语气平淡,但胡文焕还是听出了当中的冷讽。 她丢下胡文焕一边往前走,口里一边冷冷地说:“妈妈想必已经给您安排好了吧,今日恕我不能相陪了。” “不不,郑姑娘,”胡文焕打了一个激灵,知道不能放任她就这么离去,连忙追上去,“听我说几句,事情不是这样的。” 还好郑念念算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胡文焕虽然羞愧和难堪,但口齿是清楚的,总算让对方接受了“我真的是无意误入恒春院,而且刚才是在找路离开”的解释。 既消了气,见胡文焕一脸歉意,又想起上次做那金文具,还是人家热情帮忙的,还有,人家曾经应她之邀,帮刘英英写了整一出戏文,这么一想,倒觉得自己这脾气发得任性了。 郑念念回过心思来,态度便软和了。 她命众人这事不可声张,吩咐一个小丫环带着他从侧门悄悄离开,又叫人出去找个相帮,去大厅捎信给胡文焕的同乡们,只说他不胜酒力先回去了。 胡文焕坐上马车,才觉得全身都发软了,今天真不是出门的好日子呀,乖乖守在字画铺,不就没这些折磨了吗?可见不务正业,果然误人不浅。 他回去整整难受了两天,好不容易才平伏了心情,写了一封情辞恳切的短信,配了两色时新果子,叫了个妥当的小僮,借着花想容的名头,悄悄送去给郑念念。 信里只用简单的一笔。说明自己因何会误入恒春院,重点是再三表示愧疚,抱歉给她带来困扰。接着又含畜表示,自己对郑念念一直都是由衷欣赏。但此情风光霁月,不涉私情,既是萍水相逢,请为君子之交,云云。 郑念念收了这么一封信。倒是怅叹不已。 男人的赞美她早听得腻了,但是诚恳相待的不多。自矜身份、欲擒故纵的她也见得多了,没想到胡生一个书商,竟是直言对她非常欣赏,而且还提出,想和她作君子之交,像他这么不卑不亢的倒也没有几个能做到。 她踌躇了一些时,便借故在花想容“巧遇”了胡文焕,先是再次谢了他帮忙设计那套金文具,又说了刘英英最近上台很忙。都是多亏他那出戏捧红他。 接着又说,英英的班子最近得到一套小调,如果胡先生方便,不知可不可以帮忙改一改。 见胡文焕欣然答应,她才又不经意地提起,下月的月初圆时,黄太尉想在她的听蝉园邀约一次雅集,所请的都是东京城内有才华但又低调的文士,又说,如果胡先生有意和这些士人相识。她可以送请贴给他。 胡文焕知道这是回应他的“君子之交”的请求,显然是郑念念已把前事放下,不再怪他了,心中微微窃喜。 …… 沈眉不知胡文焕那一日离了她们家之后。竟有这么一遭心潮起伏的事,她只是为又多了一个公主出现头痛,更不知当中搅进了一个戴雨生,又会发展成怎样。 这位戴大小姐从来都是很新潮的仿男装打扮,中国古代引领时尚潮流的都是青楼艺|伎,这股风气自然也是从勾栏传出。但是男装并非什么人都能驾驭的。戴雨生胜在四肢修长,脸庞微削,所以竟是男装更加俊俏。 沈眉多次转世中,记忆保留最深的就是最后一次,当了21世纪女白领的那一回,眼界宽了,对于戴雨生那可疑的兴趣取向,但是没有太大反感,只要不殃及池鱼,连累沈家,她甚至很乐见其成。 但是,没事的话,她自然不会去招惹戴雨生。 戴雨生却又找上门来了。 没想到,戴雨生是来跟她切磋业务的。 因为花想容一直标榜“护肤”和“健康”,并且声明自家的胭脂里没有朱砂,又强调花想容粉锭里的胡粉含量低,光这两条,已经对传统的脂粉供应商,隐隐构成挑战和冲击。 免不了有那些惜命的贵妇们要问,是不是朱砂和官粉真的不好。 簪花戴家过去在城中,是以走中高档路线为荣的,所以收到客人的疑问自然也比别人多。 他们苦于不能说胡粉无害,又不屑跟风减少官粉里面的胡粉比例,没想到小小沈家,但是乱拳打死老师傅,让他们束手束脚了。 至于朱砂是否有毒,却是脂粉这一行的行会里也争议极大的,沈家的提法,行会里多数人是反对的,以簪花戴家为首的大商家,更是态度强烈。但对于沈家的产品真的做到了坚持不用朱砂,同行们又觉得费解,所以一时竟是陷入了极大的困惑中。 戴雨生跟她讲了最近行会里的动静,接着便进入正题了:“我想,你把胡粉减少,总归是好意,但是,胡粉少了,那妆粉便不能贴面,这总归是一个缺点吧。” 沈眉惊讶于戴雨生的直白和诚恳,便也和盘托出:“你说的确是事实,所以,我想,将来女子化妆的方法是可以改一改的。” “什么?”雨生迷惑了。 “是这样,与其直接抹干的官粉,或者粉锭用水调成糊来敷面,不如先用一层湿粉,再上胭脂,最后再用散粉定妆。说不定那胡粉,可以因此彻底不用呢。”沈眉说。 其实在后世,这是再基本不过的化妆法,虽说后世有化学黏合剂,此时还没有,但混合了油脂的湿粉其实着妆效果已经非常不错了。 再说,这个时代的女子不会长时间曝露在公共空间里,有的是补妆和重新上妆的机会。 戴雨生说:“我就说你胆子从来都不小,叫天下女子换个化妆的方法,你倒是敢想呵。” 沈眉微微一笑:“姐姐知道我的,野路子而已。说来,我们家好像总是逼急了,就不得不试上一试,至于成败,也总要试了才知道呢。” 戴雨生打了个响指:“哈,不错,敢做敢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又是这样小门户人家出来的,竟有这等心气。”(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一章 谈朱砂,伤感情 沈眉对她这话,自然要谦逊几句,但是内心里,却是有盘算的。 影响潮流的人群是哪些?自古以来,乃至后世(此时她倒是感谢阎罗让她转世多回的经历了),都是宫廷、青楼和娱乐圈。 如今花想容的产品,已经深受勾栏和行院中人的追捧,贵妇阶层也多有受众,秦王妃还将其送进了宫中,所以如果她能够再努力一把的话,改变护肤和上妆习惯也不完全是一句空话。 “好啦,不说这胡粉的事,如果将来真的能够不用,也是功德。那朱砂与你什么仇什么怨,你们家一定不肯用?”戴雨生又问了。 “朱砂有毒。”沈眉答得老实又直白。 戴雨生探头到她面前,几乎鼻子要贴到鼻子地对着她看:“我真不明白了,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念头,朱砂有毒?哪本药经有记载,你说!” 沈眉明白戴雨生的气从何来。 朱砂其实是硫化汞,水银含量极高,高温烧锻会产生剧毒,朱砂本身长期食用也是会慢性中毒的,这在后世几乎是常识,偏偏在这个时代却还没有这种记载。 沈括的《梦溪笔谈》提到过有人服食朱砂中毒身亡的事,《本草衍义》记载了水银能杀虫的事,她是在阎罗的课上了解到的,只是这些书,阎罗说起码要几十年后乃至一百年后才会问世呢。 她想了半日便说:“我确实是见过杂书里有写,有人吞食了一整块朱砂,昏闷了一晚上,次日便死了。那《抱朴子》里记载,‘丹砂烧之成水银’,道士服用丹砂暴毙的也不少,姐姐可不要跟我说,水银是好吃进肚里的东西。” 戴雨生一拍手掌:“你看,杂书的故事能当真吗,先不说你现在找不找得到这本书吧。还有。道士炼丹,你怎么知道他们添加了什么东西,你怎么不说有人服了丹药成仙的呢?你倒是问问,哪个医生开的安神定心方子不用朱砂。入药给人吃都可以,怎么做成妆粉和唇脂就不可以?” “医家用朱砂,都是另外用凉了的汤药浸取,不能与其他药一起煮,姐姐不会没注意过这个吧?”沈眉蹙着眉说。 见戴雨生神色间还是不信。沈眉只好摊牌说:“总之,这是要慎用的东西,只要我对这东西有存疑,只要这红妆有可替代之物,我就坚持不用朱砂。” “你真是够倔的,”雨生叹了一口气,“只是你还是不能说服我,为什么朱砂不能用。其他替代之物,做出来的红色总是不够鲜艳纯正,所以如果你没有更好的理由。我们是不会放弃用朱砂的。”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还是戴雨生打破了尴尬,她说:“其实我今天也只是来和你切磋的,你这人做事认真,想必有你的道理,咱们把分歧先放一边吧。为这点小事伤了感情,可不值得。” 沈眉想说,朱砂有毒不是小事,但她也明白雨生的好意,所以她点点头同意。然后拿了最近和潘阆一起研制的眉黛给戴雨生看,说花想容过两天就要正式推出第一款的自制螺黛了。 “你倒是好东西层出不穷啊。”雨生哈哈一笑。 “投桃报李而已。”沈眉也笑着说。 两人对视一笑,把方才因为争议带来的小小不快都丢到脑后了。 “跟戴家合作吧,阿眉。”戴雨生沉声说道。语气诚挚。 “我一直想的,”沉默了一会儿,沈眉说,“只是你家以批发为主,我实在不知如何介入。” “不是作为供货商,而是。戴家出资,你出技艺,合伙开一家新店如何?簪花戴家,有比花想容大得多的客源和原材料供应商。”像是为了加强吸引力,戴雨生说:“花想容的分号,可以开到大江南北。” “但是,现在我们已经供不应求了。”沈眉犹豫着说。 “你为什么不借助别的供货商的力量?” “因为,质量是花想容的生命。” 戴雨生嗤的笑了:“就靠你们几个人亲力亲为?就算请帮佣吧,几时才做得大?” “但是,别人家的粉和胭脂,不可能像我们这样把控质量。” “说到底,你还是认死理,这朱砂跟你有仇啊?”雨生不耐烦了。 “有些东西,是我宁可亏本,也要坚持的,”沈眉轻轻地说,“对不起,雨生。” “你可要想好了,阿眉。” 戴雨生严肃地凝视着她:“我也就是来给你通个气的,因为,有别的人主动提出和戴家合作了,我爹也已经差不多要同意了。他们要开张的新店,卖的东西,和你真的很像。” “谢谢你提醒……我,不会后悔的。”沈眉咬着牙说。 “好,好好!”说完这一句,一直到离开,戴雨生没有再说别的话。 望着窗外的绵绵春雨,沈眉惆怅地又在心底重复了一遍: “对不起,雨生。” 这位大小姐其实颇为爽快仗义,市场触觉也很敏锐,而且,对自己一直很赏脸,今天自己却打了她的脸了,沈眉为此耿耿于怀。 …… “你要我找朱砂有毒的文献?为什么?”潘阆大惑不解。 “这东西应该是有毒的,朱砂炼丹会炼出水银,起码水银是不能进肚子的东西吧,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说服别人,所以只好求你帮忙了。”沈眉说。 你找只狗啊兔子啊试试不就好了吗,潘阆暗自腹诽,面上却不敢带出来。 “我想过找只狗啊或者鸡鸭啊试试就好了,但是来买妆粉的都是闺秀,跟她们说这些不合适,除非将来由别的渠道散步这消息。”沈眉若无其事地说。 潘阆听得眼珠子差点要掉出来。 说起拿狗命当试验,竟是面不改色,妹妹你行啊。 “嗯,咳咳,”潘阆拳头顶着嘴,干咳了两声,“我明白怎么做了。” 怕沈眉不满意,他又赶紧说:“文献什么的,我也会找的,放心。” 你看,脸皮厚虽然讨厌,但善解人意,也有好处是不是? 沈眉内心有个长角的小人,得意地比划了一个V的手势。(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二章 元宵心事各自愁 对于沈眉拒绝了戴雨生的合作邀约,不论是沈老实夫老妇,还是胡文焕与潘阆,都没有太大遗憾,先不说齐大非偶,两家的气质和生意路子根本合不到一块。 对于沈眉坚持胡粉和朱砂有毒,他们也选择无条件地支持沈眉,并且很快地,潘阆就从他家的医书里翻到了依据。 “唐人著述的《药性论》有云:朱砂有大毒。” 潘阆这个结论可太重要了,沈眉重重地嘘了一口气,她倒不想到处宣扬这个结论,因为直到二十世纪,人们还在为中医大量用朱砂是否合适争论不休,她可不想无故与这个时代的所有医生为敌。 她只想装出有点执拗和洁癖的样子,坚持花想容就是不使用朱砂。 至于《药性论》的说法和动物试验结果,她更愿意作为一种坊间传言,给人以不确定性的不安。 潘阆倒是非常认同她这种做法。 而胡文焕,作为沈家忠实拥泵和沈老爹的忘年交,一切沈眉的主张,就是他支持的主张。 “但是,近日大相国寺边上小甜水巷,新开了一个脂粉店叫镜里红的,听说去买货的人还挺多,勾栏的客人也不少。”胡文焕有点担心地报告说。 “镜里红?”不论沈老爹、吉姨娘,还是沈眉,都吃了一惊。 “是啊,还是我一个老乡跟我说的,我才去看了一下,”对于自己能提供有效情报,胡文焕还是蛮高兴的,“听说是一个宫里出来的嬷嬷,资助她的侄子开的,用的是古方,做的产品,和花想容有几分相似。” 他看了看潘阆,说:“梦空兄人面广,倒是不妨帮忙打听一下。” 潘阆点点头:“当得效劳。” “有劳二位。为了小店的事操心了。哎,开店以来多少事,都是花想容麻烦了你们。” 沈老爹倒很满意两个男子此刻为了花想容的利益,站在了同一战线。 那两人当然是连声说不敢不敢。应该的应该的。 沈眉支着颐说:“嗯,戴大小姐临走时倒是说了一句,有别的人要和戴家合作,而且戴家家主也基本同意了。” 宫里出来的,又是和戴家有联系的。众人其实心中不免就想到了戴大小姐和曹国公主。 但是沈眉立刻否认了这种怀疑:“不说戴大小姐是个磊落之人,那位公主也不是钱眼里长出来的,我实在没法将她们和这个店铺联想在一起。” “花想容做的每件事,都是自出机杼,古所未有,如果在花想容这后开店,做的东西却与花想容之相似,只怕是东施效颦,抄袭的吧。”众人倒是都这么认为。 众人见胡乱猜测没用,也不浪费口水。而是各自准备分头打听。 胡潘二人离去后,沈老爹对着吉姨娘又是好一阵唏嘘,好人难得,同时出现两个好人,更是让人头痛啊。 “你最近怎么了,突然这么多感慨,唯恐阿眉嫁不出去似的?”吉姨娘见沈眉不在,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嗔怪着说。 “哎,她的事一日不定。我这心里就一日不安啊。最近更是时不时心跳烦乱,总怕有什么意外似的,你想想,从去年至今。有多少事啊。”沈老爹一改在人前笑咪咪的模样,拈着胡子对姨娘发愁。 吉姨娘是利索性子,见老爹也伤春悲秋的,实在是和他相貌不般配,不由想笑他: “有这操不完的闲心,你不如把元宵的节礼好好预备一下。” 说着。她便自行喊了杏姑和银嫂出来,安排明日作坊的事,又让大妮晚上给老爹切一碟灌肺下酒。 她在一边自顾忙碌,自然没听见老爹用她听不到的声音在说:“是啊,多少事,都得好好安排了。” …… 元宵是这个年代最重要的节日,连续三天,市民看灯游园,金吾不禁,通宵达旦。 火树银花之夜,笙歌院落,买笑逐欢,人人不肯辜负佳节辰光。 胡文焕也不能免俗,除了恒春院不能去,别处却没有禁忌,而且,同乡与客户之间的应酬,本来也是生意行中难免的。 所以这天晚上,他与一般的同道,连带银楼的花老板,一起结伴去了北斜街的翠华院。北斜街与南斜街其实是贯通的,只是被出城大道辟成南北两段,但总之与恒春院保留了距离,他就放心了。 当然他也不知道,今晚恒春院会另有一番大事发生。 …… 一般月色几般人,同一轮明月之下,东京各处人事自也不同。 自打上回误解说开,郑念念越想越觉得胡文焕对自己人情颇多。 至于恒春院,两人心照,胡文焕是不会再来的。 郑念念在这一行做得辛苦了,也希望有几个蓝颜知己,相交在花开至半、酒到微醺的境界。只是天不从人愿,越是佳节越难清静,总有那不识趣的厌物,上门败兴,所以这所谓佳节,在她眼中,也是一个个难过的坎罢了。 这一晚倒没有恶客纠缠她,却是恒春院遭了例行骚扰,南斜街上那两个破落户,草里蛇张华,与蜂尾针邱乙郎,又来捣乱了。 他们两人天寒无聊,趁着过节,去大街上和人玩关扑赌博,却是手气不好,骗来的半吊钱,才掷了几把就输光了。 闷闷地喝了两碗没付酒钱的劣酒,二人明明没有十分醉,却装得脚步不稳,来恒春院门口拍门,口里不清不楚地说,前院客人,是他们带进来的,怎么不谢他们? 恒春院见识得多了,也不惧怕,开了门,熟门熟路地送上两碗酒,四碟下酒小菜,两海碗汤粉,请他们门口廊下坐着吃,意思是就当送瘟神了。 平时这招倒也见效,但今日不同,草里蛇和蜂尾针想着这是个大节日,不趁机勒索一主大钱财,下次要等到几时?所以一口赖定院里欠了他们的抽头银子,不肯就走。 鸨儿见不是事,亲自来劝,二人越扶越醉,越发喧闹了,特别是邱乙郎,口中污言秽语,渐渐说到郑念念身上。 有几个老成的熟客,听得他们聒噪久了,也不耐烦起来,当下就挺身出来,帮着那个鸨儿相劝。 那草里蛇张华和蜂尾针邱乙郎却是人来疯,见有人来劝,更是得意,便要上前动手动脚,推推搡搡,希望趁乱摸到值钱的东西,或是假装摔跌,好讹他们的钱财。(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三章 大官人奇遇记 “大官人,便是这里了。”不说门里闹得不可开交,门外却有不知情的客人,正准备进来。 那大官人小声问:“你不曾搞错?为何里面这般吵闹?” “小的白日来探过路了,就是这里不错,南斜街内第三家,正是恒春院。”带路那人细声细气地答道,口气恭谨。 大官人深知此人平日办事仔细妥当,他既这么说,那就肯定是错不了的,便挺了挺腰板,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虚握着拳头,堵着嘴痰咳了两声,才端着架子准备上前。 噗的一声,院门开处,一个海碗连着汤水飞了出来,不前不后,正中大官人头顶,咣的一下,碗是继续跌出去落地了,那汤汁与粉条子却依依不舍地留在了大官人的帽子上。 下一刻,又是呼的一声,一个身影踉跄着摔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摔在大官人怀里,大官人身手是好的,一把便接住了,只闻得入鼻一股子刨花水的酸味,又是一股子香粉的腻味,趁着月光正明亮,细看时,是个女人,面上涂着白粉,额上有些皱纹,大官人头上的粉条汤滴下来,正好滴在她脸上,在一脸白粉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你是何人?”大官人战阵上恶人见了无数,却不曾见过这月光下的残妆老美人,顿时吓得倒退了好几步,敬谢不敏地将那女人推了出去。 “官人恕罪,妾身是这院中妈妈,今日……”一语未了,门内又冲出一个人来,对着她后背就是一脚,那妈妈不防这一踹,又是一头扑进了大官人怀里。 大官人的身手之敏捷,实在超过他本人的想像,竟是又稳稳地搂住了,待得看清怀中之人。不由大怒。 他抬头瞪眼,要看看是谁这般大胆,一定要请他大官人消受这朵古董残花。 说时迟那时快,“呼”的一声。又是一个拳头直奔面门,大官人这回却是有了充分防备,放开怀中妇人,左手一招拨云见日,拍开了拳头。右手一伸,便抓住了那偷袭之人的手腕,将他反拧过来。 这冲出来打人的正是草里蛇张华,他今日索钱不成,一肚子恶气无处出,竟尔大打出手,谁想门里的人是打不过他了,门外竟还埋伏有这等高手。 大官人一脚扫在他膝盖后弯上,他腿一软便跪倒了,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人。那带路之人此时反应过来,赶紧拉开大官人身边的**,上来要帮着捉拿那草里蛇。 “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就算了,”大官人不耐烦,把他推开,一个手刀便把草里蛇劈晕了,然后说,“走!回去!” 他头上还顶着一把粉条子,肩上也挂着几根,头颈间粘哒哒的极不舒服。一把揪下帽子丢向那带路人的脸上,怒冲冲便自行往街口方向走了。 “官、官……大官人……”那人急急赶上,口里认罪讨饶,大官人也不理他。 到了南斜街街口的暗处。一辆蒙着青油布的马车静静等着,一名满脸精警之色的中年人手按朴刀,候在车外,见他二人进去不多久就出来了,又是这等形状,心中大为惊奇。面上却不露出来,默默地掀起车帘子让大官人进去,然后招呼车辆起行。 马车默默地驶进了旧曹门,沿旧曹门街一路向西,先后经过东十字大街,竹竿市,潘楼街,皇城东角楼,直达宣德门,看守宫门的军官认出坐在驾车位置上的那个带刀中年人,知道车中是何人,验看完腰牌便慌忙开门,肃立放行。 …… 大宋太平兴国四年的这个元宵之夜,恒春院一度被两个流氓骚扰,但在一位外来大侠出手之后,很快摆平了,大侠没有留名就走了,院中很快忘掉这个插曲,照样歌舞弹唱,饮酒尽欢。 没有人知道,皇帝悄悄地走了,正如他悄悄地来,他挥一挥帽子,不带走一根粉条。 当然这件事也不会出现在大宋皇帝的起居注里。 总之,在这个美好的夜晚,皇帝即位后首次心血来潮、微服私访行院的尝试,因为非常不美好的意外而中止了,同时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以往大臣们总爱讲什么妓院藏污纳垢,他是不以为然的,如果真的像他们说的那么糟,他的臣子们,为什么那么多都偷偷做了花坊常客呢,别以为他不知道,只是他素来不爱扫兴,一只眼开一只眼闭罢了。 今夜想着佳节不可辜负,名花需配名士,所以按图索骥,御驾亲征,前往那著名的恒春院,谁想名花不曾见着,先赏了一朵隔夜败花,真正情何以堪,所谓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所以,也没有人知道,这次经历直接影响到后来,皇帝终生不曾再入妓院,虽然他毕生都钟爱亲自暗访街市。 …… 虽然也同样地不想辜负这个美好的夜晚,但沈眉还是不得不去见了一趟阎罗王。 自从花想容开业以后,阎罗就跟她说过,鉴于她已经开始上道,所以不用每晚上课了,改为不定时开课。 但这事完全不由她选择,哪天上夜课,是阎罗定的,她没法选也没法拒绝。 如果阎罗要她去,她梦中身不由己就会去到那个“帝京神仙职业进修学院”,如果阎王不要见她,那她就不会做鬼梦。 虽然又能在那个神奇地笔记本上试验配方的成果,对于她进一步研发磨砂膏和眉黛,有莫大的帮助,但一想到阎罗还要检查课业,她就不禁气馁。 因为说起来,她这一段时间收集戾气的成绩,有点儿乏善可陈。 也许是最近那些后院地方去得少了,女眷见得少了的缘故吧。 有大乌云的人不是没有,可是潘惟吉和小公主的乌云,竟是怨气不可动摇,所以她收不了,还有,她老爹最近头上也冒了一小朵乌云出来,可是她怎么也问不出原因。 “哎呀,如果我告诉你真相,你会不会有别的想法呢?”阎罗说。 “你不告诉我真相,我也习惯了。”沈眉无所谓地说。 “真的不想知道吗?” “有好事才告诉我好吧。”(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四章 对你很重要的男人…… 见沈眉一副耍赖样子,阎罗摇摇头,有气无力地用雷劈了她一通,才接着往下说: “你的修仙业绩其实分好几个部分考核啦,收集戾气这一项主要是对我有用啦,至于其他部分,最近你坚持不用朱砂这一点,仙界很欣赏,决定要给奖励哦。” 阎罗说着又看了看沈眉脸色:“你不会因此,就忽略了继续收集戾气吧?” 沈眉:“你先说说奖励我什么?” “哎呀,你这个人,好不好不要这么功利嘛。” “我只是想快一点见到自己的真命天子嘛。” “你真是……啧啧……好吧,仙界的奖励就是提前让你见到一个对你很重要的男人……” “嗯?”沈眉眼前一亮,接着又情绪复杂地说,“这么说来,难道现在我认识的都不重要?……还是说,新来这个会更完美?” 真是想想都流口水。 “咳咳,我觉得,如果你经常记得尊重我,就比较完美啦。” 沈眉赶紧露出谄媚的微笑:“师傅,我不会忘记帮你收戾气啦。” 冒着粉红泡泡和星星眼,沈眉开始憧憬: “我的重要男人终于要出现了吗,不知几时呢?” “很快啦。” 咦,这么励志! …… 阎罗大叔,你说的男人,不是这一种吧。 一早出现在花想容门口的,是一个沈眉没有见过的三十多岁的汉子。左眼大、右眼小,右脸颊还不时一抽一抽的,一口黄板牙,两撇老鼠须…… 要是这一位,我可以守一辈子活寡的,沈眉嘴角抽了抽,再抬头看了那汉子一眼,又是一阵恶心,还好姨娘的家教是衣要三分寒。食要三分饥,不然这早餐就要吐出来了。 那人不说话,隔着柜台对沈眉就伸出手掌来。 什么意思,还要对暗号? 还好我对不上来的。你快走吧。 那人鼻孔里“唔?”了一声,又是重重地把手一伸,手板朝上摊开。 这人要做什么? 沈眉困惑了。 “不懂吗?钱!”那人声音极凶。 这个手势是要钱?为什么要给钱? 嗯,给钱好,要给钱那就不是阎罗说的男人了。 等等。凭什么要给你钱? 沈眉皱了皱眉:“小店没欠你钱吧。” “嗬——你新来的,不懂规矩吧,这条街,是归我草里蛇保护的,你不晓得?” 原来是收陀地的啊。 这个时代不是没有保护费,而是保护费是由行会收的,所以这样上门勒索沈眉还真是头一次遇到。 沈眉认真地看了看这人,头上没有乌云,只是有一点灰灰的晦气色,看来这个人。连隐忍的暗黑力量都没有啊,干干脆脆地不去理他,现在甘草不在,我去后院叫老爹来对付你。 来人正是元宵那一夜在恒春院想占便宜没占到的草里蛇张华。 他和邱乙郎都没了妻房,之前拐到的钱物,也早就被他们当光了吃在肚里,平日二人就在街尾城隍庙后栖身,算是狼狈为奸的难兄难弟。 没想元宵夜出师不利,倒霉的草里蛇出手打人,被半路杀出的赵官家在脖子上敲了一记手刀。死是没死,却也大小二便**、头目晕眩了好几天。 躺倒那几日,他不但没法出去勒索,还要邱乙郎照顾他。这种事邱乙郎哪里做得来,不过每日丢两个饼一碗水由他自生自灭罢了,到后来竟是不耐烦了,扔下他不管,自行离了南斜街,往别处觅食了。 还好草里蛇命贱。没人照顾,那伤病也就自行好了。 好不容易头不晕,眼不花了,大小便畅通了,草里蛇出门想要找冤家对头报仇,皇帝早回宫了,你有本事找到你就找吧,何况也没人知道那晚的大侠就是皇帝赵大官人。 要找妓|馆晦气,人家把你抬回来就不错了,再上门去肯定不认,你能怎么办,蜂尾针邱乙郎又走了,剩他一个孤掌难鸣,更不敢找恒春院的麻烦了。 草里蛇也是走投无路,只好偷偷盯梢郑念念,想着趁她落单占点便宜,不想没盯出个所以然来,却意外发现她来往的花想容,早上经常是只有一个小姑娘在前面独自掌店,看着软弱好欺。所以竟趁着一清早人少欺上门来。 …… 不说草里蛇这边,只说沈眉回后院一讲前面的光景,沈老爹一听就怒了,又有人上门想欺负我女儿?我女儿是这么好欺负的吗? 当下抢过杏姑的晾衣竿就冲出去了,对着那流氓不分上下一通乱扫。 草里蛇没想到这一家也是潜伏了武林高手的,一时措手不及只好抱头鼠窜,口里却骂着:“敢赶你老子走,你等着,老子还来,你长远守在店里别跑……” 原来以为自己是嫁不出的八字,现在看来还是挺招灾的八字啊,沈眉叹了一口气,又叹一口气。 姨娘见状,说:“你不如去把那仇防御药铺拿来的桃花癣方子弄一弄吧。免得没有事情占着你的脑筋,你就要钻牛角尖。” 这桃花癣的药,还是她早先就向潘阆提过的,因为每到春天,女孩子皮肤不好的,脸上就容易上癣,虽不是含脓的暗疮,但却是又痒又干,红红白白的一小团一小团,急性子去挠的话,就会引起一片红斑,还会四处蔓延。 这种病在后世也是顽皮疾,因为它其实包含了糠疹、脂溢性皮炎、花粉过敏、日照风吹等等多种因素,具体症状也因人而异。 但最重要的对付方法,却是适度止痒,避免反复刺激皮肤,安心等候自愈。 也就是说,要有一定止痒消炎的药,但又不能老上药,以免引起新的过敏。 潘阆按沈眉的要求,让自家药铺的坐堂大夫帮忙,把店里出的暗疮膏调整成分,又添加了薄荷、樟脑和冬青油,改良成清良止痒的膏子,在癣疾发作时可以紧急止痒,缓解症状。 他把这药膏连方子一起送来时,还预先为这种药膏起了两个名字,任沈眉选择:一个名字是薄荷膏,另一个名字是清凉油。 看到这两个名字时,沈眉一度吓得魂不附体,如果不是认识多时,她几乎要怀疑这位潘大少爷,不是也是穿来的吧。(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五章 当街杀人 仇防御药铺的坐堂大夫还针对沈眉提供的古代秘方“消风玉容散”,认真地翻查了医书,认为配方有合理之处,应该适用对症,经过调整,又和潘阆及沈眉商量后,得出了新方,现在吉姨娘叫沈眉处理的就是指这个方子了: 绿豆面(三两)、白菊花、白附子、白芷(各一两),熬白食盐(五钱)。 以上几样共研细末,加冰片五分,再研匀,收贮。 这个方子配成的洗面药,可以对皮肤起基本清洁作用,白菊白附子什么的,根据传统中医理论,都是清毒散结的,算是有消炎功能吧。 加上食盐是沈眉的妙想,盐水消炎不是比什么都好? 加上冰片则是潘阆要求的,这位潘大少偏爱龙脑香,由龙脑香树脂提炼的结晶冰片,气味清凉,按中医的说法,有散火解毒之功。 沈眉已经在阎罗王的课堂上试验过这个方子的合成品效果,觉得不会太差,所以现在吉姨娘这么一说,她便提起精神,带着杏姑和银姐去安排这款新的洗面药生产了。 思路一旦进入产品研发模式,沈眉就会进入忘我境界,不但没功夫去想草里蛇的事,龙须是什么之类她念念不忘的话题也被她抛在脑后。 她一边动手一边想,根据这款洗面药,是不是可以同步也做成敷面膜呢,去掉绿豆面子,加上滑石粉和英粉,应该可以吧,至于敷面的粘合剂,用时煮白芨水调和? 另外,那什么薄荷膏清凉膏,还有这新的洗面药,也该起个好听点的名字吧。 …… 还算顺利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第二天,那个猥琐男人又来了,这次他学乖了。先在门口破口大骂,发现出来的是沈眉,就上来要钱,还想进店来动手动脚。但一见沈老爹出来了,就立刻闪身离去,去骚扰隔壁家。 沈老爹愤愤地在店前守了一天,却也无奈他何。京师承平日久,街市渐渐繁华。百姓们性子平和守法,对付流氓的法子却不多。 第三天,还是这个男人来了。沈眉都有点头大了,不会吧,不会搞不好这个是自己真命天子吧,黏性好大啊。 这个男人,拿了把破柴刀,在街上每家店讨钱,给得慢了少了都不行,口中污言秽语。见到凶一点的就退却,不够凶的就继续挑衅,沈家和四邻都极为懊恼。 他们都是正经生意人家,一向守本份,不欲惹事,对于这种无赖之徒,明知不能天天给他钱,但除了喝退,就只能不与他计较,却不会去做以暴制暴的事。以至于草里蛇以为自己真有机会称霸旧曹门一带。 第四日,草里蛇又来了,这几天众人的忍让使他有点忘乎所以,以为家家见了他都要给钱的。没想到今日大家不干了,于是挥着破柴刀污言滥语,四处谩骂,众人都觉得他是不是失心疯了。 草里蛇看见有人围观却无人敢上前招惹他,更是得意洋洋,一时又对着女人做出种种下流动作。 众人恨极。骂的有,扔杂物的也有,隔壁开瓠羹店的李万和骂他:“我们街坊有什么惹你的,你这般作死,早晚有人治了你!” 草里蛇更是猖狂:“有本事你杀了大爷啊!来啊,有本事来杀我啊!” 他挥着柴刀四处比划,见无人应声,更是忘乎所以:“来啊,怎么不来,大爷正嫌命长呢,有本事上来啊……” 正在他得意洋洋的时候,突然,从围观人群中跳出一条大汉来,手拿一把腰刀,只一跳,便已跳到草里蛇面前,二话不说,右手拨刀出鞘,当即挥出。 轻轻一声嗤响过去,那人丢下刀,轻盈地往后一跃,闪入人群后便不见了。 草里蛇呆立原地不动,好像吓呆了,半晌,他轻轻歪了歪头,一道血光从他颈项之下冒出,呈弧形状,向外喷了出来。 草里蛇手上的柴刀咣的一声落了地,他伸手想去摸自己的脖子,却又不敢去摸,手就这么举在半空,他张了张嘴,仿佛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然后,嘴里也突然涌出血来。 他终于把手捂在了自己脖子上,血从指缝里喷出来,浇得他的手立刻腥红湿透,又如雨瀑般淋下来,他含混不清地发出了骇怕的声音:“你杀了我……你杀了我……救命……” 再后来,他好像站不住一样,慢慢弯下了腰,头朝着地上弯下去,慢慢地抵到了地上,身子跟着也歪斜着倒了下去。 草里蛇扭曲着身子,在平地上又抽畜了好久,才不动了。 殷红的血,在地上慢慢流出去,拖出了半丈多远。 沈眉看着这骇人的一幕,完全忘了躲开,甚至连眼睛都不晓得闭上,脑子里在想一个白痴问题: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啊? 这时众街坊才如梦如醒,骚动起来:“杀人了,杀人了……杀人啦——不好啦,当街杀人啦——” 众人这才慌乱地想到要捉拿凶手,他们可是眼睁睁地看凶手当街杀人的,结果现在却发现凶手不见了,只有地上躺着的一具新鲜的尸体,旁边还有行凶的刀子,证明这里真的刚刚有人杀了人。 街坊们站得离尸体远远的,聚在一起七嘴八舌,争相回忆着刚才人群里冲出来的大汉的样子,半日才有人想来要报官,幸好里正不是吃素的,早就去报了官了,于是大家又只好继续商量见了官怎么办。 这一日,街上都无心开铺做生意了。 倒霉的秦王兼开封府尹赵廷美,只好又丢下那群陪下棋聊天的幕僚们,坐着他的十六人抬大轿,吭哧吭哧地来到这个是非之地——旧曹门街,用扇子挡着鼻子,亲自戡验命案现场。 当着百十个街坊的面发生的杀人案,竟然任凶手自由来去,还没有人看清凶手的样子,这还有没有天理啊?说出去谁信啊。 抬头一看周边环境,嗬嗬,花想容? 听王妃说起过,花想容是沈家新开的铺子,这个沈家女娃娃,打从自己见过她一面,到现在出多少事了,他简直想叫人查查她八字,是不是自己克星呐? 不对,从七夕前没见过他那会儿,他就开始倒霉了,恐怕应该请星相家好好看看自己流年如何,才是真的!(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六章 屋里的陌生男人 沈眉见老爹和姨娘忙着去和街上的其他店东商量对策了,杏姑和银嫂也忙着在外面和邻居的三姑六婆八卦了,连一向老实安份的大妞都忍不住跟了她们出去,自己守着店面也没意思。 这时候,谁来买东西啊,那尸首离自家门口还不到两丈远! 她放下帘子和遮篷,自行回后院去,大妞连午饭的菜还没洗呢,不过估计现在谁也吃不下东西,她还不如把前日做了一半的唇脂继续做完。 这唇脂并不急要,她只是想找点事做做,好让自己的心里不那么慌。 她要做的是花想容最经典的浓香型唇脂,用过的人都惊讶于它的持久的吐气如兰的效果。 有时,沈眉会骄傲地想到,这款唇脂,就好像是香水中的香奈儿五号,浓艳、馥郁、底蕴持久,有一种成熟历久的美感。 虽然和她在这一世的年纪不相称,但她却抑制不住地喜欢。 秦王妃也说,自从用了这款以甲煎为底香的唇脂,就不愿意用别的轻甜型的香脂了,也许她那样的女人,自然而然地就是会散发着成熟女性的魅力吧。 前两日,她已经用零陵香、甘松香和霍香等几种香草把乌麻油煮成了香油,又把丁香、麝香、白胶香和苏合香捣碎加上白蜜和成团子,再把香料团子放进香油里小火煮了好多次,慢慢做成了香气馥郁的甲煎香油。 现在,只要在这甲煎里慢慢地分几次加入适量的黄蜡和紫草,反复煎煮到浓度足够粘稠,滤掉渣子,再倒入管状的小银模里,冷凝成型,就能得到圆条状的粉红唇膏了。 如果加入朱砂,就能做出鲜红色唇膏。 但沈眉因为朱砂里是含汞的,就是俗称的水银啦,她可不想没事吃点毒物进肚子里去。所以花想容到现在。由于她的坚持,还是不肯用朱砂。 在她们家的小后院里,她住的西厢房楼下已改造成她的小小工作室,最南的那一间。拆了南面那堵墙,做成了开放式厨房的样子,在采光最好的那一角,砌了小小的灶。 此时小火慢慢地烧着,本来冷却的铜锅开始加热。锅中的香气渐渐四溢,沈眉轻轻地吸了一口,感到自己慢慢放松下来了。 脑子里突然生出了新的主意:夏天来了,要不,下次做唇膏的时候,舍弃麝香苏合香那类浓烈的香料,在这唇脂里只加入薄荷脑? 嗯,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哦,不要放紫草,可以做成清凉的无色润唇膏。 不过薄荷是容易使上上瘾的。想来即使到了秋冬季节,也应该有人喜欢吧。 她起身走进旁边的屋子里去拿黄蜡和紫草。 她真的只是想去拿一点黄蜡和紫草。 …… 后来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时刻,她还会想起这个春天的早上。 她走进西厢房一楼中间的主屋,那里放着她日常调试各种护肤品的原料和各色的成品半成品……这一天,她只是想进去拿一点做口脂用的紫草和黄蜡。 屋里坐着一个男人! 也不知这个男人已经在这里坐了多久了! 他穿一件四面开衩的浅紫色交领布衫,前襟半束在腰带间,露出一截子宽腿白裤,足下踏着乌皮靴……这身没有特征的打扮倒也没有什么,只是沈眉清楚地看到了,他旁边的天然几上。公然就放着一把没有刀的腰刀刀鞘。 她的嘴慢慢张成了圆形,眼睛望着那刀鞘,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想死想活?” 那人慢慢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问。 声音轻松得好像他只是走过问个路,但是沈眉却觉得自己像梦魇住了一样,不能看,也不能动。 “想活点个头,不用吱声。” 那声音又说了。 沈眉好像刚解了魔咒一样,僵硬地点了点头。继而担心自己动作不够明显,又赶紧小鸡啄米一般地用力点了好几下。 那人轻笑了起来,慢慢地走回了座位,好整以暇地铺平了衣服下摆,说:“很好,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就走,你也坐在那里不用动。” 外面此时,正有人敲着铜锣,隐约还听到有人四处呟喝,不用想也猜到这是里正配合捕头,正在带人搜索杀人凶徒。 而她,就和凶手坐在自己的屋子里。 她觉得手有点发软,嘴里有点发干,半日,才说出一句话来: “我这样好紧张,我可不可以去干点小活?” 沈眉后来也不是没有想过,她当时说这话的勇气是哪来的呢? 总之她当时没经大脑就说了出来。 那人呵呵地轻笑了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时沈眉才真的有看到他的脸,一张略为四方的三十多岁的脸,剑眉斜挑入鬓,直鼻方口,眼睛不大,但神色间有藏不住的顾盼自雄,墙外大呼小叫的都是搜索他的捕役,他的样子却好像这一切和他全然无相干。 “我就在隔壁看着火候,这会子不会有人来的。你可以出来看着我,有人来你就进这屋里,他们也不会随便进这间房。” 沈眉好像为了安他的心似的唠唠叨叨,其实也明白自己是在讨好地向他作着安全保证。 那人下巴抬了抬,沈眉理解那意思大概是她可以出去吧,于是她尽量不去看他,拿了装黄蜡的盒子和装紫草的布囊出去了。 紫衫人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笑了,这间屋里有一些痕迹,竟是他仿佛熟悉的。 那些分门别类整齐摆放的香粉、香脂、花想容盒子,是他在李德妃屋里曾经见过的,从这个女娃一进来,他就猜测她是不是李德妃和小公主口中都提过的那个做香粉的沈家女孩。 现在,隔壁那煮着香料的锅,她在此时莫明其妙地要求去做活的要求,好像都在进一步印证,她就是那个天生很会做脂粉的沈家姑娘,还因为卖香粉惹得潘惟吉神魂颠倒,搞到潘太师夫人要上门讨伐的。 乌黑浓密的一头好头发,细嫩的皮肤,黑白分明的眼睛,这个女孩有一种因为干净而动人的美丽。 好像,他喜欢年轻的李德妃,也是因为她身上也有那么一种特别干净的气质。李德妃的娇媚并不以撒娇来呈现,恰恰相反,她习惯尽量做好自己的事,不需惊动别人,就把自己的小生活安排得细腻妥贴,让他每次到她宫中都有新惊喜,然后流连忘返。 不对! 不止是如此,不是因为她让他联想到李德妃,而是她的脸上有某些他似曾相识的东西。 那眉眼和神情,他好像从前就见过,但是定神细看,又和他想起的那人并不相像。 皇帝坐在那里,思绪却去了远方,他想起了年轻时的一些人和事。(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七章 龙纹锦囊和凶刀 外面的甲煎香气越发浓郁了。 皇帝为自己的一瞬失神好笑起来,果然,她也是一个和香天生有缘的女人啊,他不禁好奇地走出去想看一看,一个女人是怎样亲自动手做自己的香脂水粉的。 沈眉正专心地用一支长柄瓷勺慢慢地搅拌着锅里的脂蜡,有时提起来观察滴下来的膏液粘度,有时放下勺子,再取一把切碎了的紫草放进去…… 灶边是一份份事先分好的黄蜡和紫草,需要把这些黄蜡和紫草分批分次地放进去,都放完以后,这个香脂也就基本定型了。 在手作时代,每次成品都体现着匠人的手艺和此际的心境,今天她曾一度有点心慌,所以这香脂中途火候有点急,那香气想必有点太烈,但是,除了少数有天赋的人,一般人是不会体察到这种细微的差别的。 等她发现那男人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看她做活时,她扭头对他微微一笑,那是一种安抚的笑,好像在说,没关系,你没有打搅我。然后又回头忙活了。 “只要等十日。”身后那个男人开腔了。 什么?沈眉手上顿了一下,她一时没有明白,但也没有急着发问。 “最多十日,这十日里,无论听到什么,想到什么,都请你不要提起有人来过。十日之后,随你怎样说。”那个男人在她背后缓缓说道。 沈眉没有回头,只是问:“保证我家不受任何牵连?” “呵呵,保证与你家没有一点关系。” 沈眉又往锅里添了一份黄蜡,重新待它沸腾起来。 等她放了最后一把紫草下去后,回头看时,那个男人不知几时已经走了,她跑进屋里,屋子里也没有人,他和他的刀鞘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沈眉仍然依着自己谨慎的本性。把房间检查了一次,果然,在她刚才取黄蜡的地方,发现了一个精巧的九龙纹绣金锦囊。 …… 这桩命案闹了一天。到深夜都没找到凶手,开封府尹赵廷美,只好在第二天一早如实呈报上去,皇帝大发雷霆了: “你开封府怎么搞的治安,在天子脚下。东京内城,竟然有流氓连日滋扰街坊都无人出面料理的? “现在更好了,还有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杀人扬长而去的,竟连凶手什么样都看不清? “给你七天时间,你好好给朕把凶手拿回来,要不然你这开封府尹,我看也干到头了!” 一说到流氓,皇帝肝火就旺,元宵节夜里的事他没法跟人讲。所以一口邪气只能对着秦王出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将他训了半天。 知道皇帝老哥一向看自己不顺眼了,没想到当着朝廷众人也这么不给面子,赵廷美郁结得不得了,却也没有法子,谁让自己投胎比他晚呢,皇帝轮流做,还没轮到他。 “既然现场有凶刀,就顺着这个线索去找凶手吧。”皇帝终于开恩,停止了训斥。让他该干嘛干嘛去。 既然当天没有拿住凶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除非凶手有重返现场的习惯。 但是开封府三班衙役轮番在周边商铺埋伏值守,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迹。也没有在现场发现更有价值的东西。 这是皇上钦点的大案要案,他们不敢怠慢,动用了自己手中所有的明线暗线全城大搜。 若是往常,再怎样能藏的凶手,在这种天罗地网下也早就揪出来了,但这次确实是奇怪。凶手好像天外来客,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无踪了,如果不是不能去跟皇帝讲什么天外飞仙,秦王简直就想以“剑侠游戏人间”来结案了。 眼看七天期限要过了,赵廷美万般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接受了幕僚们的建议,从监狱里提了个外地来的死刑犯,答应抚养他老家的儿子,叫他顶缸认罪,凶刀也叫他认清了,看好了,这就是你用过的刀,到哪你都得记着这么说。 …… 皇帝给的七天期限到了,秦王满心的别扭不痛快,怀着今天说不定要出事的心情,带着那个死囚和凶刀,去找皇帝单独报告了。 拿着开封府衙一众智囊捏合的供状,还有那把倒霉的凶刀,赵廷美报告了杀人嫌犯已经拿获的消息。 赵光义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几乎不可见的笑: “老四,这个凶手可真的查实了,就是他么?” 赵廷美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只是此时已经没有了退路,他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臣已经查对过,此人也供认不讳,并有凶刀为证。” “凶刀是丢在现场的,又怎么能作证呢?”赵光义的口气很温和,赵廷美却没有错过那里面咄咄逼人的味道。 真是,明明是你叫我按凶刀线索去拿人的嘛。 事已至此,赵廷美只好坚持说下去:“确如皇上所言,凶刀是丢在现场的,而非在凶手身边找到,但凶手供认不讳,这确实是他的刀。” 赵光义又问:“既是他的刀,那刀鞘肯定还在吧?” 赵廷美苦笑了一下:“便是任臣如何查问,他也是一口咬定,刀鞘在当日行凶后,已即时丢进汴河,臣也派了人沿河往下游打捞,却不曾发现。” 赵光义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 赵廷美突然觉得,那笑容就是一个陷阱,一个自己看得见、却依然无可避名地掉进去的陷阱,一点闪避的余地也没有。 “来人,拿上来!”赵光义喊了一声。 一个小内侍应声上前,躬身把一个托盘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赵光义伸手慢慢拿起了盘中之物。 他走到赵廷美面前,把那盘中之物递了给他:“这是朕的刀鞘。” 赵廷美两手发凉,竟是没有去接。 赵光义嗤笑一声,自己走过去,拿过那把血迹已然干涸的凶刀,把自己的刀鞘套了上去,咔嚓一声轻响,刀和刀鞘严丝合缝地套紧了。 他把装上了刀鞘的刀丢给了赵廷美,讥讽地说:“要是都像他们教你的这样办案,怎么会没有冤案呢?” 时间奇怪地停止了,赵廷美好像不能呼吸一般地在时间里窒息了,半日,他才明白了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慢慢地向他的兄长躬下腰去,艰难地说道:“是臣有负皇上所托,臣有罪……臣……请辞去开封府尹之职,回府闭门思过。” 他抬起头来时,面上全是颓唐沮丧之色。(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八章 秦王罢官 赵光义深深地注视着他,半日方道:“老四啊,我不是故意和你为难。实在是,你这性子,还是与文人骚客唱和来得合适……你回去吧,闭门就不用了,爱怎样玩先玩一阵再说,朕都随你。” 没有公布原因,秦王就被免去开封府尹一职。开封府的白日杀人案,据官方公布,查实是一名外地进京做工的人所为,朝廷已判处“决不待时”。 也就是说,死刑,立即执行。 …… 秦王被免职时,在王公大臣中间也曾引起了一阵震荡,但究其实,也就是开封府尹换了个人做,反正开封府尹一向就不是长命的官。 当然,在另一些人眼里,可能不这么看,因为当今皇帝在登基以前,也曾以亲王身份兼开封府尹,所以这个位置,即使不是储君之位,也是一个敏感的位置。 不论哪种讲法,秦王作为皇帝成年的弟弟,权柄变得越小,对帝国来说,倒是越安全的。所以这个人事变动,震了一震也就平静下来了。 皇帝本人却没有更多对秦王有所表示,这个春天他也很忙,按照先帝先南后北的方略,在南方平定以后,是时候解决北方的问题了,所以他一直在着手准备北征,解决北汉姓刘的那个家伙。 只有卢丞相府的门客,在一段时间以后传出话来,说,这次事件可能给秦王打击有点大,至少,丞相好几次约他赏花喝酒,秦王都没有来。 至于秦王本人,他也有他的骄傲和自尊,所以回府后也只是平静地和王妃讲了前因后果,但一点也没提花想容或是沈眉,把自己办错案罢了官的事,迁怒到无辜的小姑娘头上,这样无耻的事他还真做不出来。 …… 旧曹门街上的血案。自然要被议论很久,但是沈家倒不是中心目标,毕竟草里蛇是在整条街上撒泼,而不是专门针对花想容的。 除掉了一个流氓。街坊们还是非常高兴的,他们当然不知宫廷里发生的一幕,而沈眉也下决心把那天在院子里遇到那个人的事烂在心里,永远不跟人说。 既然朝廷说凶手是一个外地进京务工人员,她还能跟别人说不是么? “皇帝杀了人。然后躲进了她的房间”,这种话说出来会对她和她们家有好处么? 她觉得不但不能跟人说,而且还必须真的忘记掉,如果她做得到的话。 在晚上见到阎罗王时,她忍不住吐了一下槽,她是有点心急啦,但是阎罗提供的这些男人也太……那个了吧。 “你不是一直都吵着要男人、男人的吗?现在连帝国最高贵的一个男人都出现了啊,这个奖励还不够高吗?”阎罗王一脸无辜。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了啦。”沈眉抱怨。 “那是什么意思了啦?” “行!你赢了!你有种!”沈眉觉得,为了不让自己气死,宁可冒着雷劈的危险。也要在心底比划一下中指。 没想到这次全无动静。 这让她反而气馁了,半日,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他们出场的方式,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特别?” “同学,你要求还真不少啊。” 沈眉真心觉得要放弃这种无效的沟通了,她转为打听自己利益攸关的事: “皇上的出现,和龙须有没有关系?” “呵呵,早告诉你了,天机不可泄,你看我像是会提前暴露答案的老师吗?” 对于秦王被免去开封府尹一职的事。当然不是沈家能够过问的,甚至连议论都不应该。但是这日郑念念来的时候,提起这个话题完全没有忌讳,因为王妃好像对王爷能回家待着。感到更为高兴。 郑念念今日不是来买东西,而是来做客的。沈眉把她请到自己的小楼上,烧水煎茶,吃着郑念念带来的果子点心,听她八了一会儿近日她那边的新闻。 草里蛇死了,对旧曹门街上的街坊来说虽然过程讨厌了一点。但这个骚扰了多日的流氓被侠客从天而降干掉了,总算是件大家开心的事。 恒春院所在的南斜街,则简直要放鞭炮庆贺了,两个坏人凭空去了一个嘛,何况另一个也多时不曾出现,想来已往别处去了。 南斜街上所有的行院人家,以前被草里蛇和蜂尾针两个蒿恼得实在有点苦了,所以现在看草里蛇死得虽然可怜,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欢喜,不但大方地出了钱,请人去替他收尸落葬,还感激城隍有灵,不愧是嫉恶如仇的正直之神,干脆凑分子做了一场大大的好事谢神。 他们备齐三牲献礼,还给城隍挂袍换衣,隆重地赛了神,又唱了几日戏。 城隍老爷领了这艺|伎,鸨儿和乌龟们的公然大祭,想来心里也是高兴的,所以南斜街近日被他保佑得倒是客如云来,生意兴隆。 郑念念自己说得好笑,沈眉听了也忍禁不住,不知阎罗王知道这个故事会怎么想。 两人又说了一些脂粉上的事,沈眉把新做得的薄荷唇脂和止痒用的薄荷膏,拿了一些给她回去试用,郑念念知道她现在忙,倒是坐了不久就走了。 …… 眼见天气开始回暖,沈眉开始忙忙地预备入夏以后要推出的新品。 倒不是她不能未雨绸缪,提前备货,而是这个时代没法无菌生产,产品保质期有限,她又很在意产品的新鲜度。 那个针对桃花癣的洗面药与敷面药,因为用户少,所以倒不是什么重要产品,只是列入了常备品。 今年她的新欢是薄荷。 自打潘阆和她合伙捣鼓出了那个薄荷清凉膏,她又做出了薄荷唇膏,给周围的人试过反响良好,顿时觉得这个夏季,完全可以将薄荷题材玩转一把。 潘阆被她支使着负责准备薄荷、樟脑、金银花等药材的备料和配方,胡文焕乐颠乐颠地准备包装设计,吉姨娘重新分配了一下小作坊的生产流程。 很快,以薄荷为底子的,花想容今年夏季的蓝色爽肤系列便推向市场了。(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九章 药妆还是美妆 春夏两季销量最大的傅身香粉方面,是花想容重点要推广的。 蓝色包装的“无暑”系列包含了三种傅身香粉:添加了梨花蕊子的沁香粉,添加了金银花的清凉粉,添加了薄荷与樟脑的冰爽粉。 化妆粉方面不宜用薄荷,但添加梨花花蕊和金银花、标榜清凉爽肤的干湿妆粉,也一样用了蓝色包装,梨花的命名冰魄,金银花的命名金镶玉。 这两样产品出来,虽不能说轰动一时,但却也颇为惊艳,但比起唇脂的反响来,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不用任何香料、只添加薄荷的口脂,沈眉名正言顺地管它叫“润唇膏”。 大宋朝的第一款润唇膏一上架,就被瞬间抢空,补货也是立刻沽清,以至于后来要先交费预订,再排期取货。 不仅如此,沈眉发现,自己还来不及教育消费者,东京仕女就已自行发明出先涂了润唇膏再上口红的用法,看得她目瞪口呆。 要说这“无暑”系列的香粉配方,和之前古人传下来的水边辟温粉、利汗红香粉并没有太大不同,但加了一点点小噱头,再改个闺阁气一点的名字,说出来就动人得多。 特别是薄荷的清凉感,是此前从未体验过的,用过就迷上了的顾客大有人在,同行跟风,更是在所难免,以至于潘阆抱怨,今年京中薄荷脑紧俏,进货价比往时贵了三分之一。 沈眉白了他一眼,牛高马大的,撒什么娇!以为我不知道从我开始弄那薄荷膏,你就加紧囤货了吗,这东京薄荷价暴涨,只怕有一大半原因,是你帮着抬高的吧。 …… 让她拿不定主意的是那个清凉止痒的薄荷膏。 最初是为了缓解桃花癣的痒症才发明了这个药膏的,但后来沈家的人就发现,这个药膏不论蚊叮虫咬、丘疹骚痒,都用得上。后来沈老爹烫烧扭伤,吉姨娘头晕肚痛,都拿去用,说是有效! 好吧。说来后世万金油也差不是这个样子,包治百病,但啥病也不能根治。 但是它的止痒功能却是认真杠杠地。 只是花想容是专卖护肤品和化妆品的,卖蚊叮虫咬药好吗? 但要是不推这个产品,又颇为可惜。毕竟这还真是个挺好用的东西。 没想到这个薄荷膏,竟会这么鸡肋呀。 潘阆对于她有这种困惑,也觉得很困惑。他家的药店只要高兴,还卖香料和西域货品呢,既然药材和香料一起卖是可以的,你的薄荷膏为什么不能和薄荷口脂一起卖? “你说,这个东西放在药店里卖,会不会合适一点呢?”沈眉问。 潘阆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有些产品,放在花想容卖也可以,放在药店里卖也可以。臂如治暗疮的药。有从药店买的,但也有从你这里买的。这个薄荷膏子,也确实不妨两边都卖,只要都标上是药店的方子、花想容出品就可以。” “不过这个治蚊叮虫咬的药膏,和护肤的东西,还有唇脂什么的,是不是差得有点远?”沈眉又问。 潘阆倒是露出了豁然开朗的表情:“你怎么就不想,你家的洗面药,好些本来就是药啊。像治桃花癣的洗面药和敷面剂,更像是药……这么说吧。花想容本来就是同时兼营了洗面药铺子和胭脂水粉铺子这两种门店的生意,所以你……” 潘阆慢慢说着,思索着要找到合适的表达,沈眉却是听得眼睛越张越大。突然一拍手,欣然说道:“正是这样!我可想通了!” 传统的洗面药店更像是药妆店,而胭脂水粉店则是专营化妆品的美妆店。自家因为是从洗面药店开始发家的,所以即使后来转做了胭脂水粉,也不忘洗面药这个老本行。 “花想容除了美妆,还可以辟出一个专卖药妆的柜台呀。”沈眉愁思一去。便忘乎所以地直接用了后世的名词了,好在大家听她的奇言乱语听得多了,只是惊异,没有怀疑。 而且还有个擅长举一反三拍马屁的潘阆,以及沈姑娘支持我就支持的胡文焕在。 他们两个对沈眉提出的“美妆”和“药妆”的新名词,大大吹捧了一通,简直说得好像店子不这么开就不对。 在沈老爹看来,能卖洗面药,当然可以卖薄荷膏,用得着费这么大力气证明花想容为什么要卖薄荷膏吗?女儿大约和文人厮混得多了,也这么咬文嚼字起来。 …… 大宋后宫,曹国公主手上把玩着两个小瓷盒,一个是白玉的,一个是青玉的,不但大小相仿,而且两上小圆盒里装着的,都是差不多的的半透明膏子,同样散发着淡淡的薄荷与樟脑香。 所差的,只是一个色泽更为莹洁一些,味道也更含蓄一些。 自从自己从前的奶妈出宫养老以后,时不时也还有小孝敬送进来,她是重情的人,感念奶妈的好意,也都欣然收下,并且回馈更为贵重和稀罕的礼品给她。 但是最近,奶妈的孝敬却不是一些乡下的竹编藤编之类的小手作,也不是自家女眷乡的香囊帕子,而是像吃准她的新爱好似的,送进来的都是和花想容有些相似的小盒子妆奁用品。 这回送来的这个薄荷膏子,就与李德妃给她的花想容薄荷膏子有七分相似,只是做得没人家地道,更像是偷学的。 对了,奶妈在送东西进来时还说,她娘家侄子最近开了一个胭脂水粉店,做得了新鲜的胭脂水粉,特意送来给她赏用的。 且不说宫中自有进货渠道,就是曹国公主自己,与戴雨生相识,也不是随便就用戴家的东西,必是雨生精心挑拣过她才肯用,哪里会随意就试用民间的东西。 便是前些日子,听雨生说起花想容最近在城中红极一时,她心生不忿,专门叫了信得过的贴身宫女无艳去看,却果然是好,雨生又带着她去了一回,她带回了两件小东西,也只是用来把玩。 这个奶妈,可有点得寸进尺了,而且还窥探自己的喜好,看来这身边人,倒是父皇说的,三不五时就要清理一下。 她有点恼怒地丢下了手上的小盒子,问身边的无艳:“最近我去花想容的事,难道就传开了?”(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章 后宫传言 无艳还来不及答,就听到一个男子声音说:“什么花想容,难道我的闺女也被花想容迷住了?” “父皇。”曹国公主来不及回头,闻声就先喊了一声,这才及时转身行礼。 “呵呵,都是秦王妃惹的,朕在李德妃那里,老听得她说花想容,没想到我这好静不好动的闺女,也知道花想容了。”赵光义语气温和,他下了朝来看女儿,没想到听见她在跟身边女侍生气。 “儿臣哪有被什么迷住嘛。”曹国公主与蔡国公主及三皇子都是一母所生,她虽是长姐,却生性温和娇憨,所以倒是最受皇帝宠爱的一个。 皇帝今日却不是为了花想容来的,他是听李德妃说起,近日宫中有些小小传言,才过来看女儿的。 皇宫大内的脂粉供应,一向有两个渠道,一个是官方的内廷脂粉作,一个是采买自民间。 因为太祖和今上都对民间街市有天然的亲切感,不说官方作坊的工匠基本招自民间,内庭所用,也不排斥民间的货物,反而以此倒逼官方作坊:能者方能居上。 汴梁北门的簪花戴家,是皇家最大的供货商,他们为皇家采买天下最优质的产品,重新包装后进奉大内。 因此,戴家的女人,也有几分体面,时不时会有一些宫妃召见。 听说他最心爱的曹国公主,也是因此认得戴家的大女儿,并且相交颇为莫逆。 有时女儿想出宫散心,让几位主要的妃子陪着出宫,排场又太隆重费事,找一些亲王重臣家的女孩子作陪,又怕被人利用,以为皇上对谁家有偏爱。 还是曹国公主后来提出,想要戴大小姐相陪,皇帝觉得,反正戴家作为皇家特供商的地位早已定下。他们家的大小姐也是有教养的,由她来陪女儿倒也无妨。 而且身为公主,本来就很难交到真正朋友,有这么一个女伴也好。赵光义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养成不食人间烟火。 再说了,宫中的李德妃和王贤妃等人见过戴雨生,评价都是“大方有礼”,“举止干练”什么的。 她们怎么没有发现,那就是一个假小子! 他堂堂皇帝的女儿。宣称宁可绞了头发做姑子,也不肯嫁他千挑万选的好驸马,他还一直以为是女儿未开窍,不舍得离了宫里下嫁,闹半天,竟然就是为了与这个民间女子玩假凤虚凰! 赵光义刚听到这个传言时,差点没一口痰憋死。 还是李德妃好言劝了半夜,又说公主除了喜欢与戴雨生相伴,倒也没有别的出格的事,最重要的是。戴雨生也没有将这层关系对外宣扬,更没有利用公主做生意。 也亏得有李德妃这番安慰,赵光义至少火气下了一些。 他坐的这个江山是跟着哥哥打下来的,赵家出身不算特别高贵,却也是老牌门第。 贵族之家的男孩,身边有些个小厮书童伺候,外边相处个把男优,也不是罕事,皇帝年轻时也荒唐过。 但你说这女孩儿……这这,可成了什么? 难道我大宋的好男子都死绝了不成! 唉。想自己当初为她挑的潘惟吉,就是看中那孩子性情温和,待人良善,对曹国公主肯定能小心呵护的。没想到娇娇柔柔的女儿,却喜欢那个举止硬朗的戴家女。 你早说喜欢这一型的,朕可以找个真汉子给你啊,比如那个潘阆,就没有半点脂粉气,曹彬家的儿子们。好像也不错啊,再不成,还有王家的儿子们呐…… 这男子气当然要找男子,用得着个男人婆么! 皇帝想想,心口都有点痛。 …… 曹国公主虽然娇憨,却是心窍玲珑,只看她父亲的神色动静,就已猜到东窗事发。 她却也不慌,摆摆手命无艳带着宫女侍应都出去,自己跪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出神了半日,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啊,你这又是何苦?” 曹国公主抬起头来,眼里没有半丝犹豫和畏惧。 “情之所至,身不由己,惟父皇谅之。” “你……”皇帝堵得说不出话来。 想批评女儿不识人,可是自己也不能让女儿去结交很多男人是不是? 想说这让自己怎么和潘太师交待,可是他是皇帝,雷霆雨露莫非君恩,他用得着和臣下什么交待。 想说潘惟吉好,可是他犯得着去说戴家女儿不好?而且这两人有可比性吗? 如果公主的亲娘在,当然可以由她来谈话,可现在不是人都死了好几年了吗? 李德妃人倒是好的,可是也才二十岁,让她怎么和公主说这些事? 赵光义在殿内踱来踱去,找不着开口的方向。 突然一回头,看见了曹国公主头上簪着两枚柳叶形的玉搔头,并非宫中形制,正是传言中说的戴家女给公主的定情物,不由得心中一阵烦闷,说: “你喜欢谁都好,哪怕是有妇之夫,朕都能逼着他和离,你说你喜欢个女的这叫什么事呀。” 曹国公主却不紧不慢地说: “跟男女没有关系,我就是喜欢戴雨生,她要是个男的,我也一样喜欢她。” 这能一样嘛?你没见过男人怎么知道男人什么样? “女儿啊,你还小,不懂这男女有别,你喜欢戴家女子,尽管和她来往不妨,可是这婚姻大事,总得是男女相合,才能阴阳调和……”他说着说着有点气急了,连这些不该说的我都跟女儿说了,我这皇上怎么当得这么婆妈啊。 皇帝在那里替自己委屈,公主却一点都没领情,说:“除了父皇是生我的,天下臭男子,我一个都不想见到。隔着几间屋子,我都能闻到他们的臭味。” “你!……好好好,难得你还没嫌弃我……可是你看,这旨意都下了,满朝文武都知道朕挑了潘家的惟吉,你要是早说……” 曹国公主心想:早说了,你也一样生气的啊,而且…… 而且如果不是被逼着要嫁人了,又哪知道自己已然情根深种,不可自拔了。 曹国公主一向乖巧体贴,并不是任性的女子,当下她膝行上前,抱着父亲的腿说:“都是女儿不孝,让父皇失望了。” 赵光义见她楚楚可怜,又是一向宠在心头的,哪舍得她如此,他是皇帝,可是在爱女面前,终于是父亲的心态占了上风。 他心一软,长吁了一口气,顺势坐到了红毡毺上,对曹国公主说:“你且坐起来说话。”(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章 如果你阅读到此请移步八九文学网观看最新章节。 最新章节。百度直接搜索八九文学、89文学、89小说阅读网均可找到我们。 正序表示自己提莫信物还没拿出来呢,这个节奏怎么显得咱有点多余的情况捏?! 然而还没等他从“巨大的莫名伤害中”反应过来,众人就来到了英雄王的面前。 因为这里并不是正常办公的地方,看起来似乎更像是宴客厅之类的地方。 这间房间里也只有一个人,一个有着银色长发和金色瞳孔的英俊男人此时正坐在落地窗下的书桌前,似乎有些瘦弱的身形让他看起来似乎毫无战斗力。 然而能够坐在这里的人却只可能是一个人,也就是这个洛兰德王国的国王,英雄王西昂·阿斯塔尔。 虽然这家伙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像是“英雄王”的特征,充其量只不过是个贵公子而已,但现实往往就是这么的奇怪,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正是这一代的英雄王。 “陛下,这几位是来自美苏奇亚的冒险者,他们说有很重要的任务需要觐见您……”弗洛瓦德道。 阿斯塔尔闻言看向了正序等人,然后露出一个如沐春风般的微笑。 “欢迎,各位来自美苏奇亚的异域冒险者们。”似乎是一个邻家大哥哥一样的温和笑容,甚至让奈德丽这个熊孩纸都露出了一些柔和的表情。 简单来说,这个配合着高贵气质,同时还有着绝佳容貌的男人,就是个全年龄段女性杀手。 不过反过来说,这种人同样也很讨同性的厌。 “尊敬的陛下,请原谅我们这些冒险者不太会说话,不如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正序非常直接地说道。 然而回应他的又是一阵冰冷的杀气,当然还有一声充满杀意的大喝,“无礼!你怎么敢和阿斯塔尔陛下这么说话?!” “无妨,我想你们不远千里从美苏奇亚经过伊斯塔尔到洛兰德来,也不会是闲着没事来找我说闲话的。”文雅的英雄王温和地笑着道。 “感谢英雄王陛下的宽容,那么我就直接说这次的任务内容。”正序道。 “请说,只要是我能够做到的事情,洛兰德王国都会为了地表世界的和平而倾尽全力。”阿斯塔尔国王道。 “不愧是被整个地表世界所传唱的传说中勇者的后裔,您的精神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 一番简单的客套之后,正序拿出了一直放在背包里的暗黑六王权。 “这是?!”即使是始终温和地笑着,甚至让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的英雄王,此时也忍不住露出极其惊讶的表情。 “想必英雄王陛下也认识这柄权杖吧……”正序道。 “当然……”如果不是这柄权杖的话,洛兰德王国,或者严格说起来是阿斯塔尔的仇敌,根本不可能还存在到现在。 即便再怎么是传说中勇者洛兰德的后裔,在贵族女神的神器面前也不可能做出什么让女神不爽的事情。 “不过这柄神器怎么会在你手上?”阿斯塔尔疑惑地问道,同时似乎恢复了冷静,再次挂出了一脸温和优雅的浅笑。 只是这份笑容背后,正序却感觉到了一点不好的气息。 而且…… 尼玛后面这个弗洛瓦德中将的杀气,已经足够把巫妖干掉了,咱这个二十点的超凡感知再怎么迟钝也感觉得到了。 因此正序也很快明白了现在的状况,如果不打消这两个人的“邪恶”企图,他很可能真的要前功尽弃了。 如果你阅读到此请移步**网观看最新章节。 最新章节。百度直接搜索**8989小说阅读网均可找到我们。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一章 生米熟饭 曹国公主爬起来,坐到父亲身边,仰起头一脸孺慕地看着父亲,赵光义抚了抚她头发,一时想起她小时候,她亲娘还在世时的情形。 如果你还在世上,也许我们的孩子不一定会走这条路吧。 他心里感叹,耳边却听得女儿说:“我一见到她,就心生欢喜。是前世欠的债也罢,是今生造的孽也罢,我总是不后悔。” 赵光义静静地听着,不插话。 “我也知道这样给皇家丢脸,可是,我没有办法。如果我不是父皇的女儿,也许就不会给父皇添这些麻烦了…… “所以,我想着,大不了我出家去,父皇就让人宣布我已不在了,这样,就不会连累宫里的名声。再不行,还有一死呢。 “雨生说,如果真的到那一步,我们可以隐姓埋名到江南去……我们在西湖边上开脂粉店,她说她一直想做个女陶朱公……” 曹国公主坐在父亲身边轻声诉说着,一提到雨生的名字,她的眼睛特别亮,脸上也仿佛焕出华彩。 “她敢!竟然图谋拐跑朕的女儿!”赵光义听到这里,忍不住哼了一声。 “恕女儿不孝,如果,做父皇的女儿,和雨生在一起,这两件事只能选一样的话,我只能只能……对不起,父皇。”曹国公主的声音越说越小,到后来几不可闻。 “可是,这样,我的心好痛,我一直迟迟不敢下决心,就是因为想到那样,我的心会日日夜夜的痛。” “我也想,如果这样,父皇的心,也会日日夜夜地痛吧,娘亲在地下,也会日日夜夜地痛吧。父皇。你教教我,如果是你,你会怎样做?” …… 几日后,皇帝带着人马正式发兵北汉。随行的有冀国公高怀德,太师潘美等人。 在他出征之前,宫中发布了一道旨意,曹国公主思念亡母,准其带发修行。为母祈福。 这是诏告天下的明旨,和这道旨意相随的还有另外两道没有明发的旨意,一道是命人在城北挑选安静的园林,改造成公主修行的离宫静室,赐名安乐园;一道是颁给潘府的,前一次在潘府选婿尚主的旨意中止。 见到为自己出征送行的曹国公主容光焕发,言笑晏晏,赵光义没好气地说:“这下你满意了,那戴家丫头要是敢对你有半点不好被我听到,哼!” 潘太师府虽不敢明着欢乐。却也暗自开心,潘太师和夫人自然要进宫谢恩的,潘惟吉倒是想让老两口能不能顺便问问皇上,可不可以把小公主的事也解决掉,结果换来太师一顿好骂,险些又搬出军棍来,他只好灰溜溜地回房了。 只有簪花戴家的戴老板坐困愁城,他倒是求神拜佛地一心想为女儿物色乘龙快婿,最好是又积极向上又听女儿话的,可是他怎么知道向菩萨祈祷时还必须说明要个男的啊。 本来。被皇家看中,是多有面子的事,可自家摊上的这事,偏偏是说不得的。 而且。虽然眼下有了解决之道,公主总是因为自家女儿才不肯嫁给驸马的,万一皇家迁怒起来,自家的宫廷订单,会不会也受影响啊? 还有,雨生是自己精心培养的接班人。这下可好,嫁了个母的,肯定要绝后了,以后戴家生意交给谁啊? 戴老板都快要哭了,五姨娘不识趣,还在旁边说风凉话:“我一进门就说你这女儿不像个闺秀,整天打扮成小子,见天往外跑,你还不爱听,还说什么,‘雨生是自幼当男儿教养的’,哎哟,这下好了,可不养成男儿了?” 戴老板见五姨娘叨叨个不停,心烦已极,回手就给了她两记耳光。 雨生被闹得头疼,喝道:“别吵了!你们知道得太多,小心皇家灭口呢!” 戴老板一听,又想哭出来了,凭什么呀,我养这么大个女儿白白贴送给你们,没名没份的,还说要灭口? 五姨娘一想,倒也不是没这种可能,顿时噤了声,老实了。 戴雨生也不理他们,径行外出了。 今天她约好了,要去曹国公主的修行园子看工匠做活的,公主说,要在近水处修一座带抱厦的敞厅,种很多芭蕉和竹子,夏天可以纳凉,秋天可以玩月,名字她都想好了,就叫“待雨轩”。 公主啊,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名字跟我的名字太像了,你这是要让你夫君的名字天天被人叫啊。 雨生摇摇头,暗自好笑。 听无艳带来的话,以后她尽可以以闺蜜的身份,随时去看望公主。因为皇上发话了,公主修行是为母祈福,并不妨碍她和闺秀们的正常社交。 只是公主比较爱静,一般的闺秀,她可能就不招待了。 …… 温柔的曹国公主就这么着,硬是把生米做成了熟饭。 这个消息在朝野的震动,绝对比秦王被免了开封府尹的还大。 但是宫闱秘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宗室重臣自然可以关起门来说几句,外面却没有传出什么来。 虽然也有一些重儒学的大臣觉得,皇上你这么任性真的好么? 不过程朱理学的兴起,要到宋室南渡好多年以后,此时唐风尚存,北宋女子的地位之高,在历史上是数一不数二的。 而且开国之君,举动本来就不受儒臣约束,所以赵光义一点都不认为自己这么干有什么不好,她的女儿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当得起一切他愿意给的东西。 沈家听说这个传闻时,也是目瞪口呆了好一阵,没想到她们视如心腹大患的公主与戴雨生的**,皇帝就这么爽脆地给解决了。 沈眉觉得吧,这皇上做事挺带劲儿的,合她脾胃。 只是,没想到粉嘟嘟的曹国公主,竟有这等力量,能把龙颈都扳转回来,承认了她们这段不伦之恋。 还有,从认识以来都是一脸严肃谈生意经的,竟然还能在公主面前扮情圣啊。 也是,听她说,她爹是从小把她当儿子教的,所以,教歪了不是,这女儿啊,就是要娇养,像自己这样,从小就立志要找个好男人嫁掉,不让爹娘担心。 沈眉忍不住拍着胸口夸了夸自己。 我一点都没少担心好不好?吉姨娘心里说。(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一零二章 分道扬镳 公主的食禄有一定之规,但是皇帝宠爱的又不一样,所以赵光义早早就安排好了周围几个县作为曹国公主的封地,食禄五千户,此外,还把大量的庄园土地赐给了她。 赵光义能不担心吗,听说那个姓戴的要拐走女儿一起开胭脂铺,笑话,我的女儿,堂堂大宋公主难道要去帮她数钱? 不过,戴家那个,倒没有想着要沾皇家的光,还说自己保证能挣钱养得公主好好的,说来倒是比那个只会啃老的潘惟吉强…… 不能再想下去了,赵光义觉得,再想下去他就要觉得找个女驸马是合理的了。 戴雨生不知道皇帝在心里把她当成了“女驸马”,她才不担心以后养老婆的问题呢,公主这人要求不多,真心好养,她只要求皇家不要阻止她继续做生意就好。 只是公主奶妈家里开的那个镜里红,却让她大为不爽。 沈家开花想容,因为她们有自己的产品,可是镜里红有什么,就没有一件不是抄袭花想容的。 但是自家老爹却没看清形势,只是听人说,镜里红东家的姑姑,就是曹国公主的奶娘,又听说,他们和冀国公府的小姐也有密切联系,便动了心。 是啊,这样的人家,居然还自动找上门来投靠,戴老板怎么会拒绝,当然立刻拍板合作,只是戴家提出要占四成股,两成是干股,镜里红觉得多了,双方正在拉锯。 戴老板其实也和戴雨生一样,发现花想容的路子有可取之处,可是花想容已经先走了一步,自己拉拢不成,当然要扶持一个可控的新势力。 镜里红,不也是没选择中最好的先择么。 戴雨生认同父亲的思路方向,但是镜里红的经营路子里有一种不地道的东西,让她本能地想排斥。 公主也说了。即便是她的奶妈,也不能不讲原则地就支持,毕竟,奶妈之前擅自说她们家有宫廷秘方。又暗示镜里红的东西是送进宫里用的,这些都惹了公主不高兴。 但是那奶妈虽然短见一些,和公主却也有过真感情,所以在她找公主认错又痛哭流涕说,自己一把年纪。没了丈夫和孩子,以后只能靠侄儿养老什么的,公主听了也就心软地原谅她了。 所以镜里红的生意进展颇顺,加上花想容有产量限制,价格卖得又贵,一时间,中等客倒是被镜里红抢了不少。 …… 本来还想继续在薄荷和清凉爽肤上做文章的沈眉,这下只好把科研工作放一边,认真地考虑起镜里红这个新对手来。 她才刚刚打听到,镜里红背后好像站着曹国公主。戴雨生就送上门来了。 此时大家和刚认识时又不一样,沈眉也敢打趣雨生几句了,恭贺了她这个“皇家新女婿”几句,让雨生追打了一阵,两人才坐下来谈正事。 “镜里红背后不是曹国公主,奶娘要是出了格,公主肯定不帮她。但是,镜里红的股东将来可能会有戴家一份是真的,所以啊,以后你有什么没推出来的新产品。都不要告诉我了,知道了又不能偷学我会心烦的。”雨生说话依旧直来直往。 “你们和镜里红的合作真的定了吗?”沈眉问。 “这不是看你吗?”雨生说。 “看我?” “你要是跟我合作,我立刻回去叫我爹甩了镜里红。” 雨生说得肯定,为了让沈眉更有兴趣。她还说:“而且咱们合作,戴家不占干股,实打实投银子进来。” 沈眉苦笑着想,自己家当初曾有一度被许记胭脂逼到走投无路,那时自己是去求助过戴雨生的,雨生那时说。帮不了这个忙,但是将来如果沈眉有能吸引到她的好东西时,她就会反过来找自己的。 这一天,可不就来了。 只是,比起那时自家对戴家的仰仗和渴求,这会儿跟戴家的合作,怎么现在就显得那么没有吸引力了呢。 见沈眉不说话,雨生困惑了:“怎么,难道你现在看不上戴家了?……好好好,我知道你肯定说不是,这个我信。那,是担心我们会吃掉花想容?” 这还真像是簪花戴家可能会做的事呢,只是雨生这么说,倒反过来印证她并未存这个心,起码现在还没动这个心。 “你知道,我们的分歧就明摆在那里的,雨生。”沈眉轻轻说。 “那是小事。” “是的,那点意见不同是小事,但是,我们为此相持不下对吗?”沈眉说。 雨生更迷惑了:“阿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两人,都很坚持自己。”沈眉一字一顿地说。 所以,一山不能容二虎。 真遗憾,雨生来晚了,当自己开始会飞的时候,就不甘心跟在她身后学步了。 雨生听懂了,她慢慢地敛了笑容:“阿眉,你要知道,如果你不和我一起做,戴家就只好全力扶持镜里红了。” 她顿了一顿,才说:“那时,我们就……” 我们就会变成对手。 沈眉在心里默默补足了雨生没有说完的话。 真遗憾,只是那么小小的错过,再见就已是对手。 “对不起,雨生。”沈眉再一次说了这句话。 戴雨生显得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你不必说这样的话。” 她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子,才说:“相反,将来各行其是,你若拼尽全力,就是对我最大的尊重了。” …… 有了簪花戴家的入股,镜里红确实如虎添翼,很快就试业完成,在东城和西城各开了两个门面店,而且学着花想容,也做了全套的商标招纸,那个商标,就是一枚手镜的形状。 唉,兆头不好啊。 花想容加镜里红,这花和镜,凑起来不就是镜花水月吗?所以说,镜里红这东家,真是活活给自己添堵啊。 没想到沈眉愁的竟是这个,潘阆差点滑倒,这位小娘子,你到底是没读书啊还是没书读啊? 当下他只好安慰沈眉:“‘塞远久无音问,愁消镜里红’,‘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这镜里红的意境,明显小家子气,哪里能和‘云想衣裳花想容’相提并论呢?” 沈眉叹了口气,这些都不是重点啊。(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一零三章 宋代也有山寨啊 PS:从圣诞忙过了元旦,气都喘不上来。只能保证存稿和上稿,都顾不上看评论区,原来有这么多默默支持的人,让小楼感动到说不出话。 深深鞠躬致谢,永远排在第一位的是婉清豆豆美眉,从一起步就得到你鼓励,小楼太感恩! 还有十九平方,江山苏子,可可?,ving066,西楼明月1973,天使~音阶,西疯马……谢谢你们 有限的时间,我一定用在用心写作上。 在沈眉看来,镜里红比花想容的优势就在于规模,毕竟妆粉是快销品,如果镜里红占据了中等消费市场,确实是莫大威胁。 而且,戴家的东西向来口碑不错,花想容的健康护肤概念再好,可戴家的胭脂水粉也没毒死过人不是? 至于抄袭,拜托,这还真不在古人考虑之列,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版权意识照样淡薄不是? 至于公主奶妈,倒没有太大影响,因为曹国公主是个安分的人,并不喜欢奶妈用自己的名头招摇,那奶娘碰了两次钉子也就收敛了。 真正帮镜里红打开上层市场的,是冀国公府的独生女高琼。这位十七岁的高家大小姐,也算是东京城贵族名媛里的红人,至少美貌和妆扮方面,她认了第二,就没有太多人敢认第一。 只是高小姐的脾气比她的美貌还要出名,所以虽然已届婚龄,东京城里还无人敢娶。 她的父亲,是开宋名将高怀德,她的母亲,是开国皇帝赵匡胤的妹妹、也是今上赵光义的妹妹燕国长公主,她是公主三十岁以后才得的女儿,公主早逝,父亲虽是武人却以奢靡享乐著称,导致她缺了教养又被纵坏。 高小姐从小见惯父亲养的家乐。乐伎们免不了卖弄风姿、争宠献媚,引着她从小就学习描眉画眼,又教她穿几件紧身衫子,以为这就是风流袅娜。 又有那风流韵籍的乐师。教演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所以她满脑子的尽是后花园里遇书生的怀|春剧本,见着个清秀小白脸,就幻想自己是那风尘中识人的巨眼、红拂一流的人物。 只是她毕竟是冀国公府的闺秀,等闲也轮不到她见什么外男。所以,这镜里红,是高小姐见识了沈家的花想容以后,一时眼热,让府里本来开着绒线铺的主管出面张罗,新开的胭脂铺。 潘惟吉因为去沈家铺子买香粉,闹的那场事她是听说过的,作为京城三好青年,潘惟吉在她心目中也是不错的备胎(排除掉曹国公主的因素以外),所以她也天真地存着一点自己的小心思。潘惟吉喜欢这种调调,只怕如果自己来开脂粉店的,要比那个庶民的女子有魅力多了。 再说了,以自己的见识眼光,还有上流社会的关系,还不把轻易就把花想容这种民间女子开的小店给杀下去。 高琼在仕女圈里名声一般,影响却也不小。因为她怎么说也是皇帝的亲外甥女,宫里两位最受宠的公主的表姐。虽然亲娘燕国长公主去世早了,有些皇亲国戚家来往得没那么密,进宫也少了。但是重要年节,却是没人敢漏下她的。 冀国公高怀德本人,他是有数的大将,皇帝都御驾亲征了。他肯定要跟着出征的,所以先前是忙着练兵,现在是带着两个儿子随军北伐,所以府里的事已经很长时间都顾不上,由得高琼自娱自乐。 再说,就算他想管。这女儿现在也不服管了,现在的高小姐,说得上是为所欲为。 总算她还存一点自知之明,知道开店站铺这种事,不能亲自来,都委托府里的那个管事罗主管出面。 那罗主管开惯绒线铺,对胭脂水粉面巾头油这些东西,倒也不陌生,又是运气好,自家姑母早年做了曹国公主奶娘,他借此辗转认得了城北的胭脂水粉批发商戴家,所以在花想容那里多走了几趟,派人分批买齐的花想容的产品,抄抄拼拼的,也捣鼓出一个“镜里红”的品牌来。 罗主管做生意的本事不差,而且镜里红试业以后,很快得到戴家入股支持,所以事事显得颇有章法,何况近日新招得的一个伙计,是以前做过脂粉行的,有他出手指点,加上高琼本是个肆无忌惮的,不按规矩出牌,也不理会什么行规还是商业良心,只出货量能增高,她就认为可以做,应该做。 镜里红用的是非常死缠烂打的手法,即你做什么我就跟着做什么,你叫玉容散我也叫玉容散,你叫迎蝶粉我也叫迎蝶粉,你说你用的是真沉香我就说我用的是真正南海水沉香。 不仅如此,你定价一贯钞我就定价五百文,你买一送一,我就买一送二,你看,同样货色我比你便宜一半。 用了这种伎俩,镜里红也不用养什么产品经理了,也不需要价格顾问了,他们只要每天有一个人定时来花想容转一转,有新产品就买回去学,有新优惠就照抄回去就可以了。 由于后面供货的是戴家,大宗进货价比较便宜,又不需要像花想容那样逐件自己做或是重新深加工,所以镜里红的成本比较低,完全打得起价格战。 在这种山寨攻势之下,花想容在中等水平的用家心目中,渐渐就得了个“贵得没道理”的评价。 各种情报汇集到沈眉这里时,她才真正了解到,戴雨生对她的警告还真不是说着玩的。 对于戴家参股的店,用这种经营手法,戴雨生居然也忍得,沈眉心中也不是没有看法,但仔细一想,戴家只是入股,真正操盘是高家的人,那位高小姐咱不熟,但从镜里红起步的路子来看,那位小姐大约也不懂道德二字为何物。 镜里红做大之后,一个月里,花想容的营业额就跌了一小半,虽然一些老主顾和高端客仍然很忠诚,但像郑念念这样的朋友,自然就不止一次来问,最近到底出了什么事,花想容可还能支撑。 更不妙的是,有了镜里红带头,滑头一点的小商家就看出这山寨作风的好处来了,不就是个抄吗,你卖五百文,那我就卖三百,你家是用银盒,我就用铜镀银的,总之用劣等材质仿个七八成,这谁不会呀。 不止如此,你叫镜里红,我就叫锦里红,镜中红,还有什么花想红(沈眉:我汗),镜花红……遍地开花,搞得汴梁城的美妆市场,不说满目疮夷,也是乌烟瘴气了。 当何团头上门来说,他的女儿何娇娇已经对花想容有点小意见了,因为现在城里有的是和花想容差不多,但又便宜得多的产品时,沈老爹终于坐不住了。(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一零四章 王妃要合伙?(上) 沈老爹虽为镜里红崛起发愁,也悄悄地找胡文焕商量了几次,但因为形势未明,胡文焕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 两人见整个脂粉市场的形势有点失控,只好又一起找了潘阆商量,潘阆听说过高琼为人,但以他了解,现在这局面倒未必是高琼能设计的。 他的判断,为今之计,必须有一只回天之手,重新打一次有规模的商战,才能把这些跟风的阿猫阿狗清扫干净。 潘阆正在那里想着,用他二叔家的资源,是否能帮花想容扶上一个新的规模平台,大张旗鼓地直接对垒镜里红背后的戴家,他二叔那边却传来一信息,皇帝亲征北汉,估计两个月就能拿下来,所以他们家族也正在全力部署,要借此机会推进西北,所以京城这边得到明年才顾得上了。 沈眉不知潘阆这边的计划与挫折,因为,此时她正在为另一个消息伤脑筋。 郑念念跟她说,秦王妃想和她合伙做生意。 镜里红的开张,基本只要是高档化妆品用户都听说了,至于那些抄袭山寨的生意手法,则是郑念念学给王妃听的,在王妃面前替沈眉打抱了好一阵不平。 王妃当时只是一笑没有太多置评,但过了不久,她就对郑念念提议说:咱们两人出资合伙吧,搞一个脂粉作坊,请沈眉主理作坊的生产,分给她干股,然后在东京城最热闹的朱雀大街上,开一个大大的门店,由你去打理门店生意。 …… 现在,沈眉就被郑念念拉到她的私宅听蝉院的湖心亭上,喝着刘英英和刘妈妈送上来的冰镇香饮子,听郑念念转述王妃的话。 老公下了岗,她还有心思跟人谈投资的事,看来郑念念说王妃自从王爷罢官回府就心情好,倒像是真的啊。 可不可以不要呢?可不可以不要呢?可不可以不要呢? 沈眉深深地犯了难,她只是重生了几次。并非土生土长的后世的人,对于拼命壮大事业没有天然的爱好,目前这样不大不小地玩着,正好满足了兴趣又不用太操心。 说起来。那位王妃更像是从后世穿越来的啊。 但是仔细一想,之前在王府时,王妃曾当着她的面,与郑念念讨论过将来年老色衰时又将如何的话题,她就明白了。王妃这个合伙计划,并不是她缺钱了,而是她想帮郑念念做一条退路,而这个方案对沈眉也应该说是一种照顾,因为已经明言要给她干股了呀。 本着对人对己的负责之心,沈眉很认真地跟郑念念说,这件事她一个人还下不了决心,也作不了主,需要一点时间,让她和家里人好好计议一下。 郑念念说:“这是正理。王妃这个提议是一门心思为我好。不管成不成,我都领她的情。至于你,倒是可做可不做的,所以也不用为了我而勉强,毕竟你家现成就开着个花想容,即使眼下有人对着干,长久来说倒也不愁,何况你家又只生了你一个闺女。” …… 与沈眉一样,沈家对王妃抛出的橄榄枝充满了矛盾的感情。 这是一个很诱人的提议,加入王妃的作坊。意味着在未来很长的时间里,沈家将有强有力的后盾作保护。 但是,先不说和权贵走得太近的危险性,沈老爹对于过度扩张或是野心太大的行为。始终保留有警惕心,这倒是让沈眉非常敬佩她爹的为人。 姨娘想的却是事情的另一面,如果他们二人突然因故不在了,沈眉又仍是单身独自的话,沈家的小小香粉店确实很难支撑,从这个角度想。则投靠王妃,与郑念念这种精熟人情世故的人拍档,也不失为一个保护沈眉的方法。 沈眉觉得父母其实年纪并不大,这么想未免太悲观。 而且无论如何,她不愿假设自己的命运是“单身独自”地活下去,如果那样,搂着一堆冷冰冰的银子又有什么意义? 她在这世上有爱她的人一直保护着她,所以她对生活的要求是“首先必须有爱”,她无法做到像郑念念那样:绝不把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只要有钱,可以抱着钱一个人活下去。 一家三口计议了半日的最后结果,是沈老爹提议:可不可以去讲堂巷请胡文焕老板来计议一下。 沈家对这位睿智又豁达的胡先生倒是一向信赖的,所以请了他来,也没有隐瞒,就向他讲了王妃的提议,郑念念的情况,和沈家的顾虑。 胡文焕一边听他们说,一边观察三人的神色和反应,待得他们讲完了,他略为沉吟了一下才说:事关你们家的大计,又有小姐牵涉在内,所以不管我等会说什么,还请你们不要怪我交浅言深、以己度人才好。 沈家已经习惯了他这种谨慎的姿态,所以也没有多客气,反倒说先生快讲吧,我们还要请求你保密呢。 胡文焕哈哈一乐,便先问沈眉:“小姐初听这个计划时,是否非常兴奋?” 沈眉有点困惑地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很兴奋,便说:“没有,其实听起来倒是很突然的感觉。” 胡文焕点了点头,又问沈老实夫妇,两人都摇了摇头,这事确实并不在他们的生意规划之内,或者说,他们一直只想做一种“不大不小的本分生意”。 胡文焕又问,如果没有王妃这个提议,沈家对自家生意未来是怎样设想的? 沈家三口子不由陷入了沉默。 这个时代,作坊是可以代代传承的,当然也可以易手,不过,最基本的法则,就是尽可能地维持稳定。特别是对花想容来说,最为重要的是保持健康和稳定的主顾群体,将来可以作为重要的财产传给沈眉。 所以,对产品时不时地进行改良,每隔一段时间推出一些新品,来吸引一些中上层客人,保持作坊不因落伍而被淘汰,已经是花想容的最大理想。 吉姨娘开口了:“胡先生,沈记并没有野心要像温州漆器铺那样,把生意一再地扩大,四处开分店。” 沈老爹也跟着说:“胡先生,咱们相识时间不长,你也知道我的,就是个做小生意的人而已,没本事做大事。” 胡文焕摇了摇头:“沈老板,你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但是,既然这事并非沈家强烈渴求之事,那么恭喜,你们这倒是处在一个有利的位置上了。”(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一零五章 王妃要合伙?(下) “有利的位置?”沈老爹疑惑地问。 “是的,”胡先生很肯定地说,“不贪,才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你们现在至少已经做到了这一点。” 他接着说:“那么,我们再来分析一下,能不能拒绝王妃。或者说,如果拒绝王妃,又有什么不好?” 沈家三人都坐直了身子。 胡先生叠起三个手指,慢慢地说:“第一,王妃的提议,根本动机是为恒春院的郑行首考虑的,沈家只是其次,所以,重点是郑行首的态度,如果郑行首愿意接受,王妃就倾向于一定要做成,各位同意这个看法吗?” 见三人点头,他又接着说:“第二,以王府的力量,和郑行首的本事,即使没有小姐,她们一定要在东京城开这个脂粉铺,你们觉得是否能成?……请别见怪,在下认为是必然能成的,沈小姐你觉得对不对?” “您说得对。”沈眉说,她没有自负到以为东京城里只有她一个人能玩转这门手艺,镜里红就是一个例子,她只是比较愿意用心在安全、卫生和形象上面下功夫罢了。 “第三,沈小姐是王妃目前最不费力气就能找到的合伙人,又是手艺和人品上,她最愿意接受的合伙人,她认为她以前照顾过沈家,现在是沈家报恩的时候,她这么想,有没有不对?” “不错,沈家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事。”吉姨娘说。 沈老爹点了点头,但又有点哀愁地说:“但是,把阿眉这么推出去,我不放心。” 胡文焕看了看沈老爹,说:“沈老板,在下最尊敬也是最羡慕你们的,就是你们总是把亲人放在第一位。但是放心,这个合作绝对没有你想的那么凶险。” 他又笑了一下:“王妃提出要给沈小姐干股,是因为她非常希望这个合作能长久地持续下去,同时她没有提起花想容。是因为她明白,花想容是你们将来要留给小姐的一个后路,她也会因此给花想容留活路。” “反之,拒绝的话。那个与花想容没有任何瓜葛的新脂粉店,一旦开张就有可能变成花想容最大的敌人,而且,你们在东京最大的保护人秦王妃,也已经被你们拒绝过了。”沈老板最后一摊手。做了个总结陈辞。 …… 胡文焕走后,沈家又商量了一会儿,显然,让沈眉与王妃合作已是一件定了的事情,只是细节上可以讨价还价。 于是,在每月初一十五例行给王府送礼的时候,吉姨娘亲笔写了一封信给王妃,信中除了请安、致以季节问候以外,还报告了花想容最近产品方面的进展情形,巧妙地点出礼物中有几样新品是值得王妃留下自己试用的。 另外。她很委婉地表达了沈家对王妃请郑念念转达的那个提议的感激,同时谨慎地表达了对沈眉能力的保留,以及花想容是否仍然合适再办下去的担心。 最后,她以最恭敬的方式,请王妃允许她上门,亲自向王妃表达沈家最卑微的谢意。 王妃一面念信一面笑,对郑念念说,她们家不知怎么回事,这些礼节和小心是一套套的,让我也陪着拘谨。 郑念念心想。你是秦王妃,当今东京城里,除了皇帝,就是你老公最大。谁敢不小心呀。 但口上却说:“小心不为过,将来要是我去做生意,都像你这样大大咧咧的,还不把主顾得罪光呀。” 王妃说,她们这是怕我逼花想容关门呢,她想见我就是还有疑虑。你放心,我自有道理。你帮我去请她们母女一起来见我吧。 …… 吉姨娘那封信的目的达到了,王妃果然邀请她上门去谈生意了。 和秦王妃想像的不同,吉姨娘并没有一副精明的商人面孔,而是一个风韵淡雅的江南女子,即使眼角开始有了皱纹,嘴唇不再丰满,但眼睛仍然很明亮,言谈温婉有礼,让她颇为诧异。 沈眉算是来熟了的,这位沈家的老板娘,虽是初次登门略显拘谨,却不畏手畏脚小家子气,这让王妃感到比较舒服。 王妃以放松的姿态斜倚在便榻的一边,口里说,恕我素日不喜欢拘礼,你们与我也算有渊源了,不用拘束。 等吉姨娘再度致谢和谦逊完了之后,她才开门见山地说:“不瞒你说,你这个女儿我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的,她帮了阿念就是帮我,我断不会叫她吃亏。你也不用说她还小做不来的话,有我和阿念看着呢,误不了她。” 这位王妃果然很直白啊,第一个推托的借口立刻就被她废掉了,姨娘心里想。 “请了你二位来,我也不学那些虚的绕弯子了。我有几个主意在这里,你们先听听合不合适。 “头一件,这盘生意我和阿念来出资,你们不用操心。股份么我要三成,阿念四成,你家阿眉,我也算她三成干股,照股分红。 “第二件,一旦作坊开工,每五日阿眉可以歇一日,另外那四日里,由她自行挑一日,回去帮花想容老铺的生意,论年纪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们做父母的难免会担心,所以我不耽误你们见面。如有急事,还可临时与阿念告假。 “第三件,饮水思源,我不会对不起花想容,所以你和沈老板都不用多虑。东京城这么大,脂粉店也不止咱们两家,一起做只会赚得更多……而且,只要是花想容一直在经营的产品,如有新方子,阿眉可以先做给花想容用,你们先卖一阵,阿念的店再跟起来。” 吉姨娘真的大吃一惊了,这位王妃,她可真是小看了呀,不但很明白她担心的是什么,而且一开口就已经把条件开到你无法拒绝。 但是,吉姨娘牢牢记得做人不可贪心,所以,对于王妃给沈眉的干股,她坚持表示太多,她一定要替沈眉谢绝的。 从姨娘坚持最多不能超过一成,王妃却很坚定地坚持要给三成,沈姨娘怎么也争不过。 王妃笑着对她说:“就依我这个分法吧。你家姑娘是个有主意的,等她和阿念去合计,自会算计出两个店互相捧场而不会自相拆台的法子的。”(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一零六章 赎身从良 吉姨娘这才明白胡先生叫她们从了王妃是多明智的建议,于是她对王妃说,我除了感谢您的恩德,并将女儿托付给王妃您之外,实在无话可说了。 王妃摆摆手说你不用谢,这个主意说来是我自私了,你也莫要见怪,总之希望将来店里的分红能对得起你们吧。 沈眉听母亲和王妃说了半日,大的方向已经定下,她找到话缝,才开口对王妃说:“王妃,沈眉有个念头,不知当说不当说?” 王妃笑吟吟地望着她:“你半日都没开过口,我也奇怪呢……你尽管说。” 沈眉便说:“不知王妃是怎样看待花想容品牌,如果王妃心目中没有现成的品牌,是否可以将合股开新店,变为投资做大花想容?我家只有一点手艺,占这么多干股也不合适,但是如果说我们家以花想容入股,就说得过去了。” 王妃略显诧异,花想容是沈眉心血,自然无比珍惜,所以她不是没想过合力做大花想容,只是不想夺人所爱,没想到沈眉自己倒先提出来了。 “只是这样一来,花想容若扩张成功便好,若有动摇,岂非你家的退路也没有了?”王妃提醒道。 “一来,花想容本来就想走高端路线,也有了基础,只是力有不逮,现在有王妃的力量支持,便当全力以付。二来,为沈家留条后路,也是有办法的。”沈眉说。 她的提议,是将现在的花想容铺子里,属于传统洗面药部分、和新研发的各种药妆剥离出来,专门经营“沈记药妆”,作为花想容的二线品牌,由沈家独自经营。 而“花想容”三字品牌,以后专做护肤和美妆产品,由王妃和郑念念出资,沈家投进品牌和技术,共同做大做强。 她表示。如果王妃不接受,她也不敢接受三成股份。 王妃笑容和煦,说你真是事事周到,出的这个主意很好。竟是依你吧。 …… 送走沈家母女,王妃才对郑念念说,这事哪有你想的那么难嘛。 郑念念苦笑了一声,心想,你可真会霸王硬上弓。换了是我,面对你开出的这些条件,也说不出不字啊。 她正想说什么,王妃已经把食指抵在唇上,说:“好了,那些谢谢的话我不要听。” 接着她又说,“这事总得你赎身出来才能做,眼下先办了这个再说吧。我预计好了,满打满算两三千银子总够了,你就不用操心了。” 郑念念摇摇头:“这个钱得我自己来出。横竖这些年,我也积下了不少箱笼了,多数寄放在几个相好的那里,这几天我就陆续取出来放到你这里吧。” “你也要先寻个住处,找几房得力的家人,把自己的箱笼先安顿好了,那听蝉院再好,也是别人家的。” “是。只是那赎身银子,姐姐不可替我操心,必得我自己来出。” “这个钱我已预好了的。我生日时。你送那么一份重礼,那时我已经和王爷说好,将来你赎身,银子我要替你出……你将来还要筹划过日子的。手里边能多留一点是一点,这事就这么定了。” …… 听闻郑念念要赎身了,沈眉自然替她高兴。 虽说洞房夜夜换新人,听起来倒是热闹新鲜,真做了皮|肉生涯,就知这当中苦楚。 而且红颜易老。等到客人少了,妈妈嫌弃,姐妹们捧高踩低,那时只能随便找个人嫁了,去到人家的日子怎样还未可知呢,真的能存下银子够后半生用的又能有几个。 即便郑念念当初说得硬气,大不了就跟她恒春院的李倡姥一样,年纪大了就改行做个妈妈,养几个姑娘,开个院子。但是东京著名的三十六院,哪个院里没有血泪史和肮脏事,哪一家不是靠后台保护和银子开路,又哪里是舒舒服服就可以做成的呢。 所以王妃才会不放心,即然你不嫁人,至少有个正经生意,我能顺理成章地照应着才好。 而且,没了行院里的伎人身份,将来要寻个良人嫁了,也会比较简单吧。 听闻郑念念要赎身,李倡姥虽然感到可惜,但也知道是迟早的事,所以并没有留难,还很大方地开了个赎身价,只收一千五百两银子,就找了王|八来写文书,去官府用了印。 临了儿,到了郑念念起身的那一天,李倡姥还假意儿抱着她哭了几声,表达了不舍与婉惜,感谢和祝福。转过身去,便自去和老姐妹们商量,买几个有前途的姑娘,重新严厉教养起来。 郑念念自从成了当红花魁的这些年来,除了度夜资和院里的酒资,别的收入都是自己收着的,所得的首饰财物也是自己收着,这就是她为什么还要给鸨|儿赎身费的原因了。 院中姐妹闻得她终于赎身,不舍得的也有,趁愿的也有,妒嫉的也有,替她欢喜的也有,开始谋划自己将来的也有,盼着她跌一跤的也有,人情百态,自来如此。郑念念当年送别前辈,也不免这样的。 所以,她也只是与特别相好的姐妹两个哭了一场,来往得密切的几个,吃了一桌酒,每人分送了一些衣物钗环做个纪念,就此散了。 郑念念收拾了院中不多几个箱子,带了那个六层的装着重要文书、钥匙与珠宝的描金文具盒,施施然回到听蝉院暂歇,又遣人去齐舍人、李都尉、赵王孙等一干相好的客人家,送了一封信与茶礼,告知他们自己已赎身从良,顺便把自己寄存的箱笼取回来。 这些客人与她相交多年,也是比较有意思的,不仅如约送了箱笼回来,又备了一份礼贺她,当然更有意思的是老黄太尉,他也已上书致仕,准备获批后就回乡养老,所以竟是叫了匠人来,将前院与听蝉院彻底隔断,把听蝉院正式送给郑念念做住宅了。 东京城里,虽然自此少了名|伎郑念念,但却自有那新人迅速顶上,不多时,又是李奴儿、丁都赛这一帮新名伎的天下了。这是后话不提。(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一零七章 凤凰不是山鸡 郑念念得到老黄太尉赠屋,连房子都不必买了,倒是省了心,快速整顿了一下行李,便着手与沈眉商量起办新作坊的事来了。 沈眉也好奇过,她这么喜欢刘英英,经常接她来听蝉园玩的,为什么不趁此时机也一并帮她赎了身呢? 郑念念含含糊糊地说,刘英英家原是有名的大臣,犯了大事的,男丁处斩,女眷发落教坊,名字都是作为官妓登记在案的,所以,在这一任皇帝忘记这事之前,或者下任皇帝大赦之前,她只好继续在勾栏里过下去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第一次见面时,问她姓名她不肯说,说跟刘妈妈姓刘,想来这姓当然不是真的,只是借了刘妈妈的姓对付着用的。 …… 新的花想容专卖店,便在秦王妃的推动下,开始了创业大计。 沈眉带着郑念念,揪着胡文焕当秘书,写她们的开业计划书,自然,“开业计划书”这样的新名词,她是不会在古代人面前说出来的。 沈眉由吉姨娘帮着,开始安排新作坊的工场布局,以及未来的生产流水线设置。 工场就选址在听蝉园隔壁,这是因为城东内曹门大街一带地价高,设作坊不划算,而听蝉院这边地价便宜,水源也不错,郑念念有房子在这边,方便早晚照管,沈眉要是开工晚了,还可以在听蝉院住下。 花想容与镜里红不同,后者是进货来卖,花想容的自产程度很高,进入规模化,就意味着要用大量人工,幸好有王妃相助,调用了府里和庄子上心灵手巧又爱干净的一些仆妇过来,吉姨娘也利用在街坊中的好人缘,招了一些家庭妇女过来,饶是这样。还是不敷使用,只好又在人市上买了一些人。 招来的女工经过培训和淘汰,按照买断身契和雇工两种身份,安排了不同工种。雇工不能接触核心生产部门。买断身契的,包吃包住,但不得随便外出。 新店的产品包装,就全部交由郑念念与胡文焕联合设计。此时正好秋天来了,沈眉按计划推出柑桔芳油做的橙色润肤系列。和茉莉花芳油做的白金清香系列,所以设计工作又以店面新产品包装和新店VI为优先。 如今茉莉花在京城里非常受捧,只是价格太贵,一般人家消费不起,沈眉和郑念念却是在去年就做好了准备,这个春天,托潘阆在南方贩了大批的鲜花到东京,并在听蝉院里设了大棚大量种植。潘阆见这事有商机可为,自己也在城外买了地,雇了人搭了棚。专门种这茉莉花和玉簪花。 VI方面,花想容沿用了原有的垂珠篆体的商标,只是加进了一枝牡丹花,有些包装上,为求简便,就只用这枝红牡丹。沈眉按着后世名片的样式,印制了花想容的企业名片,背面是产品的名录,放在柜台上,客人结账时有兴趣就可以拿一张走。 胡文焕为此专门回了一趟湖州老家。选定了信得过的供应商,定制花想容专用的月白暗纹砑花纸,暗纹的花样有不同,纸的厚薄也有不同。但都是素色的;又定做了印有花想容标志性折枝牡丹的各色粉蜡纸:这样,在东京城里,即使想假冒花想容出品,也无法找到同样的包装纸。 湖州的另一项名产是湖丝,所以当地所出绫锦也是名物,大宋的官办绫锦院也不时从当地招募织工的。胡文焕既回了家乡,自然要在当地物色自家字画铺合用的装裱绫,顺路又替花想容找了几种朱红地团花纹锦,做包装货品的包袱皮。 再说东京这边,门店选址在全城最旺的朱雀大街上,秦王妃说,早在和郑念念开口谈合作开店之前,其实她已经先把店面盘下来了。不仅如此,开店用到的一应官府文书,也由她一手操持。 朱雀大街,是东京最为繁华的街道,北通宫城,南边连到州桥,从早至深夜,人流如梭,而且无论达官贵人、仕女歌姬,都要在这一带出没,相邻的商家,都是东京最大的珠宝店、酒楼、绸缎铺、金银铺、漆器铺,附近不远处,便是官衙、瓦子、学堂和寺庙。 有这样的商业环境,铺租当然是令人乍舌的,利润低一点的行当都不敢想像在这里开张,所以,花想容开在朱雀大街,比起开在小甜水巷的镜里红,就是凤凰和山鸡的差别。 花想容新店,沿用了开放式货架的设计,只是这回完全采用高大尚装修,购物环境更为舒适和私密,因为原则上只招待女宾。但考虑到实际需求,另辟了一个房间允许男客入内,又考虑到男客只会花钱不会挑货,又在男宾室配备了特别专业的导购。 沈眉借着这次新店起步,将花想容产品重新梳理了一遍,将销量最好的那些列为常销品,把包装形式固定下来。另外,在每一季或某个特定日期推出的新品,则当季售完即止,如没有变成长销品的价值,就不再生产。 花想容下定决心要走高端路线,就要在品质、包装和限量这三件事上用功了。前两件是沈眉一直用心保持的,最后限量这一条,则是在她 “新品销完不再生产”这个思路明确以后,想到的新突破口。 限量不止是限制生产,更可以从限制购买入手啊。 比如说,只有最高级客户才可以提前试用和购买,又比如说,只限量购应花想容会员,再比如说,紧俏产品可以采用预付款订货制度,等等。 在这个思路启发下,沈眉引导着郑念念和王妃,完成了大宋朝第一次会员等级制度建设,自然,也第一次提及了用户数据库建设。 “一次消费后就可自动获得会员登记,以后就将消费额度换成积分,按积分进行升级,越高级享受的特权和优惠就越多,低等会员则在年底积分自动清零。 “等我们有了用户数据,还能根据各个大户人家的购买习惯,提前送订货单上门,以及对应用户习惯来推销产品……” 沈眉滔滔不绝地推销她的新思路,饶是王妃聪慧过人,郑念念算帐精明,也听得晕头转向,消化不良。 沈眉也不禁自哂地一笑,自己是有点超前了,不过,这些后世的东西,即使此际水土不服,只能执行到两三成,表现出来的成果也很惊人吧。 还好王妃是很会变通的人,没有被沈眉那复杂的游戏制度绕进去,而是根据她的人脉和经验,把东京的大户人家和中上等门户分成玉牌、金牌、铜牌三种用户,郑念念有样学样,把购买能力强的时尚圈、交际界红人分成宝石花、金花和银花三种用户。剩下的日常市民买家,就忽略不计,只是看结账情形给点优惠就算了。(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一零八章 雨生的老二战略 比起去年底在旧曹门街上的低调开业,花想容在朱雀大街上的第二次开张,是以极度张扬的方式进行的。 只有收到当日请贴的客人才可以进入,即便如此,凡是想进秦王妃小花厅的客人,都来捧场了。各种仪仗和牛车、轿子堵塞了朱雀大街。 还好皇帝不在京中,没有早朝这回事,也不会有御驾出行要封了朱雀大街的事,即使如此,仍然有很多到各大衙门上班的人被耽误了。 只是御使们也没有办法,他们的老婆说不好也是花想容的客人呢,而且现在秦王都停职在家了,弹赅他有意思么? 至于被堵了路的商家则完全没有意见,堵路是一天半天的事,来了个好邻居,从此又多了一些贵客被吸引过来,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酒楼甚至免费为花想容提供了小吃和清凉饮料,绸缎铺的老板也赶紧过来和自己的熟客打招呼,请她们等会买完东西也到自己的“小店”去坐一坐。 花想容对这种拥挤场面是有充分估计的,毕竟沈眉在后世还是经历过一些需要启动紧急预案的情形。 郑念念也很聪明地把请帖分了类,她那些来自勾栏的朋友和行院的高级客户,被安排在开张第二天才到场。 第三天才是面向平民的优惠大酬宾,沈眉准备了五百份装在蛤蜊壳里的润肤膏,在街口连同宣传招纸一起派发,这可是曾经连曹国公主都感到新鲜好玩的小玩意儿,这次派发直接导致了后来,蛤蜊油成了花想容最基础的长销品之一。 花想容对待普通客人也设置了优惠措施,凡是进店购物的,一律给一张纸质优惠卡,下次来就可以凭卡九折,但是卡会被回收,要等下一次购买才可以重新获得优惠卡。 本来花想容的用户基础就好,秦王府的高调介入。让很多人看到了风头的转向,所以,“买高级脂粉还是要来花想容”的说法很快就不胫而走,毕竟花想容的品质摆在那里。只要是用惯好东西的人,立刻就能感受到它与其它产品的不同,至于花想容包装的精致和讲究程度,更非镜里红这种绒线铺老板靠抄袭就能学到的。 面对手上的镜里红账本,还有几个管事汇报时小心翼翼的神色。戴雨生冷哼了一声:“本来嘛,她们以为偷学一下就能做成第二个花想容?!切,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吗?!” 生气归生气,生意还是一盘生意,镜里红再不上档次,赢利能力还是很强的,雨生也不能不佩服自家老爸利益至上的锐利眼光。 面对花想容迅速翻盘的势头,戴雨生觉得有必要立即调整和明确镜里红的定位。 她可能是东京脂粉行里最了解花想容的人了。强调以质取胜的花想容,产量必然有限,产品的总体价格也明显高出别人很多。再加上沈眉有时还会玩**营销的手法,所以紧俏品有时要排队,有时连排队也买不到。 所以,买不到、买不起花想容的客人,自然会想到“次优选”的镜里红。 戴雨生制订的,就是“买不起花想容,就来镜里红”的老二战略。 她认为正确的做法是:针对花想容的每款产品,不要抄袭,而是推出与之对应的、但价格便宜一大截的产品。 什么时候,橄榄都是两头尖中间大。雨生要的,就是中间大的那一截。 你可以以质取胜,而我现在先以量取胜,至于将来。变数还多着呢,这是雨生的想法。 她也没忘了叫人去提醒一下镜里红的后台老板高琼高大小姐,和气求财,对付花想容,不是非要用肮脏手段不可的,更不要傻到直接对上花想容。你说你东西比花想容好,也得有人信才行啊。 传话的人当然不敢直接这么对高琼说话,所以将戴雨生的话过滤了几遍,现场又拐了好几个弯,说得再婉转没有了。 饶是如此,高琼一听还是立刻跳脚了。 戴雨生,你个半男不女的人妖,不就是个商家女吗,也敢来对我指手划脚! 就算你们戴家有点名气,也不过是商户人家,要不是看在你们帮忙做生意份上,才不会让你们近前呢。别以为搭上曹国公主就想怎样,本小姐可是连曹国公主都要叫我一声表姐的! 那什么花想容,还真当自己是盘菜啊?不就是一个洗面药店吗,一个市井庶民,也敢说自己做的是上等脂粉,你见过上等人家什么样么? 就这么个破店也值得东京城里一个二个把它捧上天去,连秦王妃都带头追捧?秦王妃就不说她了,她不就是个勾栏出身的吗。可是那个出身高贵的潘惟吉,居然也喜欢跑沈家铺子,还闹得满城皆知,那个姓沈的丫头,是九尾狐投胎的吧。 一想到潘惟吉偏偏喜欢流连沈眉家的脂粉店,高琼就觉得她与花想容不共戴天。 本小姐就是要走花想容的路,让花想容无路可走,怎么地!? 高琼确实不爽沈眉跟花想容很久了, 而给了她底气和信心跟花想容对着干的,却是镜里红新招的那个伙计。 这个伙计还是高琼自己坐在帘后面试的,听说他原来在许记胭脂曾做到二朝奉的位置,可见是有能耐了,又见他长得眉清目秀,想来是能得女客欢心的,再问他几句话,又回答得机灵动听,句句说到她心坎上,更是高兴,便当即拍板用了。 这新伙计,正是四处寻找门路的邱乙郎,他抛下了草里蛇张华不管,却发现自己一人武力值太低,也不敢在妓院街这种地方混了,却碰巧,在大相寺一带转来转去,被他发现镜里红试业,正在找伙计。 此时许记胭脂已经败落,伙计另觅新东家也正常,也没人去管当时许家家主说不许同业收容他的话了。邱乙郎应聘前先在周围打听了一圈,大致搞清了镜里红的情况,便大着胆子去应聘,没想到真的入了店铺后台高小姐的眼。(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一零九章 小人得寸进尺 邱乙郎为人是乖巧不过的,没几个回合就摸透了高大小姐,这位小姐长得姿容过人,却是不长脑子,邱乙郎便生了一点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思。 他天天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利落,腮边刮得干干净净的,穿几件时髦衣报,又都是熨得挺括熏得喷喷香的,再表现出一副“我很仰慕你但是我不敢高攀你”的样子,让高琼的虚容心小小地满足了一把。 再加上邱乙郎确实熟悉脂粉行,又熟知城里许多客户的情况,出的主意又是条条取巧,立竿见影马上见效的,这么能干又忠心的伙计,还颜值高,高琼对他很快就言听计从,宠信得不得了,连罗总管都挤到一边,邱乙郎俨然成了真正管事的。 邱乙郎的挑拔又是不着痕迹的,专挑着高琼对着花想容的产品羡慕妒忌时,他就适时地唱衰花想容、贬低沈眉,嗡嗡得久了,连高大小姐也相信,花想容除了贵,其实并不比自家好多少。 在这种情况下,对于戴雨生要求安心守好老二的位置,高琼自然嗤之以鼻。 见高琼气得直跳脚,骂完戴雨生骂花想容,骂完花想容骂沈眉,这些天一直以心腹管事的身份侍候在她身边的邱乙郎,尽管心中耻笑,口里却义愤填膺地说:“姓沈的就是市井人家,没见过世面,那个姓郑的更是**出身,她们不就是仗着胆大脸皮厚吗?现在被戴大小姐一说,倒好像她们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似的,凭什么呀。” “可不是,死不要脸的,气死我了!”高琼一听,这话顺耳,不由大起知己之感。 她坐在交椅上发了一会儿呆,勾了勾手指叫邱乙郎上前。 “小乙,你说,有什么法子把花想容的气焰打下去?叫几个粗壮的仆妇。假作买了劣质货,上门闹她?” 邱乙郎连忙摇头:“这法子不好,仆妇的身份很容易被戳穿,被人揪住追查倒是不妙。” “那……叫管事的。带上我爹留在府里的亲兵,找个由头,去砸她的作坊?” “这个……怕不行吧……”邱乙郎心想,这位大小姐出手倒是招招狠,就是没什么智慧。全是搬石头砸自己脚的那种。 高琼一挑眉:“怎么不行了?我爹的亲兵出手,谁挡得住,打完就走,肯定不会被人抓到。就算事后查到了,又敢拿咱们国公府怎么样?” 我猜你爹的亲兵肯定不陪你干这种蠢事,邱乙郎心里想着,嘴上却说:“如果秦王府有留人在作坊,就不好办了,总不能明着和秦王府打起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想个行的啊。”高琼嘟起嘴,气哼哼地道。 邱乙郎见她俏脸生嗔,小嘴撅起的模样甚是撩人,不由心中一荡,忙克制住了,低头说:“容小的想一想……有了,对付姓沈的狐狸精,明着削她的脸面,可比砸她的店好。等她的名气坏了,看还有谁买她的东西。” “嗯。这法子好,你快说,怎样才能落她的面子。”高琼心急,人坐在椅子上。上身却不由自主地凑向邱乙郎。 此时未到中秋,天气尚热,她穿的又是没有钮扣的对襟外衣,这一探身,里面的胸衣和半露的一片雪白就全落在邱乙郎眼里,只看得他热血贲张。 你个小娘皮。勾引老子,等我看个时机,不生吃了你我也不姓邱了。 他假装恭敬地弓身弯腰,其实是想掩饰胯间那不听话的东西,一边克制着这股邪火,一边挖空心思地说:“小姐可以借着赏月或是赏花,在府中召集聚会,请城中闺秀到来,顺便也发贴子给那姓沈的狐媚子……等她来了,我想有的是高门大户的小姐,是不屑和她这种人为伴的吧,那时,那时再给她点教训,别以为山鸡能混到凤凰堆里。” “哎呀,妙计,妙计,我想想,到那日怎样羞辱她。小乙,你说……哎呀你……”高琼突然瞥到邱乙郎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对,又一看,这一眼就见到了他那不对劲,她正值摽梅年纪,又是看戏看多了的,突然就明白过来了。 毕竟是未经人事的闺中女,却也懂得害臊,高琼刹时满脸通红,立起身来欲走未走的,一时间羞也不是,恼也不是。 “小姐,我,我……”邱乙郎见事情要糟,急中生智,见左右无人,一把拦着跪在了高琼面前,“小的实是仰慕小姐已久,只是小的发誓,绝对不敢亵渎小姐,今日一时忘情,求小姐原谅我。” “你,你,”高琼对邱乙郎一向宠信,本来就没有真生他的气,只是拿不定主意该如何是好,又怕声张起来惊动旁人倒坏了自己名声。 邱乙郎趁她心神慌乱的时候,又膝行向前两步,拉住了她的裙边:“小的为了小姐,这些日子都是少食愁眠,小姐如果慈悲,就,就可怜可怜我一片痴情……不然,我,我也没有脸面在这府里呆下去了。” 他挤了挤眼,想挤出几滴泪来,只是此时他体内金火正旺,克住了离水,自然半点泪也没有。高琼却心乱如麻,没看出端倪,捏着帕子,一时难定进退。 邱乙郎是久经风| 月场的人了,哪里不明白,大着胆子上前,借着跪姿,一把搂了高琼的腰,脸贴在她小腹上,口中胡乱说些调|情话儿。 高琼虽然纸上谈兵是晓得的,却还是女儿身,被个年青男子骤然贴身抱住,不由又惊又乱,只觉得下边一阵阵似热非热、似痒非痒地麻上来,顿时粉面绯红,不知怎样才好。 邱乙郎得寸进尺,两只手不老实,渐渐往上摩挲,高琼只觉得全身发软,口中险些要哼出声来,待得他还要把手往衣服里探,总算她知道厉害,当下咬紧牙关,用力抓住邱乙郎的手,低声斥道:“你要死了,大白天的,给人见到,还要不要做人。” “小的实是情急了,总求小姐谅情。”邱乙郎却不肯就松手。 “你快松手,我不怪你。”高琼无法,只好又软言哄他。 “小姐答应了我,我才放手,不然,大不了我一死明志。”邱乙郎见事情大有转机,便趁势要胁起来。 “哎,你这无赖!你快起来,总不能大白天在这花厅上……”高琼无法,只好找借口推托。 正在相持不下,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声,高琼急了,硬是从邱乙郎的禄山之爪下挣脱出来,往后堂跑去,却被邱乙郎扯下裙带上一只玉绦环,她还不知道。(未完待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一一零章 初进宫 邱乙郎恨恨地站起身来,往花厅外面看时,却是高琼的小丫头初桃,领着个仆妇想要来回事,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迹,定了定神,迎上前去问何事,却只是那仆妇买了花想容的一款新眉黛,专门来报告的。 邱乙郎打发了仆妇,想着高琼今日定是不肯出来见他了,他也不急,料得这块羊肉迟早要到口的,将高琼的玉绦环放入怀中,袖子里笼了那花想容的眉黛,施施然自往铺子前去交待人仿制了。 …… 沈眉不知道自己然被人惦记上,她近日忙得日夜颠倒,好不容易想起夜里还有个阎罗王要查问功课的,总算她心诚则灵,这一晚,还真的被召入梦。 在梦里,顺着那条大道一直跑到尽头,便是千年不变的灰扑扑的水泥大楼——帝京神仙职业进修学院。 门房里例牌出来两个小道童。 左童:贫道清风—— 右童:贫道明月—— 合:见过道友—— 沈眉便倏地被送到阎罗王的小办公室里去了。 “大老板来了,恭喜发财,呵呵呵呵。”阎罗王笑眯眯地迎接自己的学生,态度客气得不正常,搞到沈眉有一秒种觉得,他会不会接下来就要拉赞助,至少把这栋教学楼翻新一下。 于是她赶紧岔开话题:“我说,咱们都这么熟了,为什么每次一定要搞这种形式主义啊?” “哪里有什么形式主义啦?” “你可不可以不要讲台湾腔……哎,别打岔,我是问,为什么每次门口一定要出来两个小道童,还要等他们念完那几句千年不变的问候语,我才能进来?” “很简单啊,你开个电脑都要开机密码吧。进我这里的password就是‘贫道清风、贫道明月、见过道友’这十二个字啦。”阎罗王手一摊,显得一脸无辜。 “那还要分两个人说,不嫌罗唆吗?” “哎哟,密码设置原则,最好是有字母,有数字符号,当中再用一下***f键嘛,所以我们也要分开人说啦,还有啊,有独唱,有合唱,组合就多样化啊。” “那我还要谢谢你体谅,这么高难度的密码是人工智能代劳,不用我来呢。”沈眉说。 阎罗王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不是麻烦不麻烦你啦。清风和明月,就相当于U盾,是加密用的啊。” 说完他冲沈眉得意一笑:“怎么样,我们神仙,虑事周详吧。” 长见识啊,沈眉朝他拱了拱手。 这次来见阎罗,她倒是信心满满,因为自从花想容在朱雀大街开业以来,她收集了很多、很多、很多的戾气。 托花想容的福,最近她见到的女性空前的多,而且看来深宅大院还真是培养戾气的土壤,每一位体面光鲜的仕女,都可能有着不堪的心情啊。 也幸亏有郑念念这种八面玲珑的女公关,不,她完全就是一个合格的心理工作者,擅长聆听,基本上每次交易,八成时间是客人在说,郑念念只是不停地点头、叹息,或适时微笑,或适时落泪,有时充满同情地凝望对方,有时理解地拍拍对方表示感同身受,经她开导过的客人,沈眉在一旁收起戾气来基本百试百应。 而这些高贵的女顾客,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戾气被收走了,只知道每次从花想容出来,都觉得心情特别放松,原有的郁气一扫而光。 所以,在贵妇中也流传起一种未经科学论证的论调:购物使人心情愉悦。 更准确地说,是在花想容购物使人心情愉悦。 沈眉用一种“我这么卖力快奖励我啊”的眼神,巴巴地看着阎罗。 阎罗弯腰掏抽屉,掏了半天,最后突然一拍脑袋:“哎呀,我怎么忘了,上次那个能3D显示药草性状的笔记本,好像已提前透支给了某人啦。” 沈眉不满地说:“你们地府这样子不行哦,知道什么是正向激励吗?” 阎罗状似无辜地对沈眉一摊手:“也罢,我想工作做得好,本身就是一种奖励了啦。” “这样子会打击我再接再励的积极性知不知道。” “居功自傲可不好哦,你没听过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阎罗伸出胖胖的指头,对着沈眉摇了摇。 “人家要求的又不多,其实你只要说一句‘加油,你离Mr Right又近了一步’,我就会满足了。”沈眉委屈地说。 阎罗同情地看了看她,说:“哎呀,本来我以为,这些日子,能让你明白到,女人要先活好自己呢。” “我明白了,你就是专门给我添堵的吧。”沈眉抓过阎罗版的本草大全,闷闷地看起书来。 …… 她错了。 这世上如果有谁是专门给她添堵的,阎罗王肯定进不了前十。 这是在她此生第一次进宫、面对着皇宫中一群贵妃、公主、命妇、贵女的时候,心中悲切的哀叹。 灰姑娘进了王子的舞会是不是也这样,面对着一群高不可攀的皇室成员,表情淡漠的贵族小姐,还有心思不明的贵妇们的目光? 何况她现在身边还没有那个傻王子! 她也没想到,秦王妃就这么突然地把她拉进了宫里,拜见皇帝现在最爱重的女人李德妃。拜托,她还来不及做心理建设好吗? 因为只是宫中的一次普通召见,李德妃没有穿礼服,头上也只是戴了寻常花冠,两侧各斜插着一对摩羯托凤衔珠赤金步摇,以固定花冠,只有凤口衔着那几颗硕大的南海珍珠,显示着金簪主人身份高贵。 李德妃本人其实很年轻,今年虚岁也才二十一,但却有着和她年龄不相称的端庄和稳重,因为皇帝是任命她冠摄六宫的,还有几位前妃子留下来的皇子和公主,也需要她扮演母亲的角色。 是她主动提出要见沈眉的,所以李德妃表现得极为温煦,好像长辈在对自己喜欢的后辈一样。 她招手叫沈眉走到自己近前,上下打量,沈眉今天出门前是吉姨娘精心收拾过的,新裁的雨过天青色的窄袖衫子,内趁着白绫裙子,两手腕上各戴了一对银连珠镯子,头上梳的双鬟上,各簪着一朵小小珠花,简单的装束,倒是衬得她清秀可人。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一一一章 大宋名媛俱乐部(上) 见沈眉一张不施脂粉的清水脸儿,只淡淡地描了眉,唇上微微点了朱,李德妃笑道:“人家说卖油娘子水梳头,你可称得上是东京脂粉总教头了,居然素颜进宫,敢是要学那‘淡扫蛾眉朝至尊’么?” 沈眉心想,自己还小,皮肤最是水灵的时候,才不会随便让脂粉荼毒了呢。 她心里这么想,嘴里却不敢这么说,正待说一两句客气话,却听得旁边已经有人“哼”了一声。 “就凭她,也敢和虢国夫人比?”那哼了一声的人接着说话了,声音清脆,语气却极是倨傲。 沈眉一愕,心想好歹是在德妃面前,哪个这么嚣张无礼? 却听得秦王妃轻笑了一声:“娘娘也就是一句比方,高家小姐想说娘娘用词不当么?” 可不是用词不当,高琼心里想着,嘴上却也不敢这么讲,只是又轻哼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沈眉这才用眼角看了一下发哼声的那人,却见到一个十七八的绝色少女,美艳惊人,只是眉眼显得过于凌厉,叫人不敢亲近。 正在猜测这“高家小姐”是什么人,是不是就是镜里红背后那个东家,就听到一个温和的妇人的声音发话了:“德妃娘娘常说花想容的脂粉质地醇正,不伤皮肤,敢问沈家姑娘,可是有什么祖传秘方?” 说话的是坐在李德妃旁边的孙妃,她在宫中地位不高,只是依附李德妃过日子,自然不会为难沈眉。见高琼一来就对沈眉语气不善,她便用话题岔开。 沈眉想,这个问题很普通,可是却不易回答好,若说有秘方,也难以骗过人去,若说没有,凭什么你凭空做出来的东西就是好的呢? 她沉吟了一下才说:“秘方其实没有多少,祖传的几样对皮肤小毛病有用的方子,我家在卖洗面药时,也一并写给顾客了。只是家父家母经营这个行当多年了,学得了一些辨认材质的方法,后来又有药铺帮忙试验各种方剂,除此之外,无非是原料好,加工过程洁净,贩卖时注意保质期,并没有大的秘诀。” 李德妃笑着对孙妃说:“你不知道,阿莹说她们沈家做脂粉,还要穿什么工衣,戴那个‘口罩’呢,便是不太干净的妇人,也不许进作坊。这样一想,那些寻常铺子卖的,也不知什么男子经手过的东西,叫我们怎么敢用?” 孙妃和吴妃连忙附和说是啊是啊,只是一般的杂色货,想来也进不了宫,更别说能到不娘娘跟前了。 此时,一直静静坐在秦王妃下首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语气平淡地开了口:“听说你家的粉锭和迎蝶粉、桃花粉,都是标榜少用胡粉的,这胡粉自古人人都那么用的,怎么到了你那里,便说有毒呢?” 沈眉见那少女只比自己略大一点点,脸上薄薄搽了些粉,稚气尚未完全脱去,但是坐姿优雅,言语从容,明显是大家教养的,不知是公主还是什么人? 秦王妃一笑,轻轻地提点她说:“这位是卢丞相家的二小姐。” 沈眉便对卢二小姐颔首致意,然后才说:“胡粉实是用铅炼成的,铅粉做颜料洁白无匹,但时日久远之后,便会发黑。用于人脸,久用和多用之后,毒素渗入于皮下,皮肤便会发青发黑,青年时不觉,中老年后方显,这是沈眉亲眼见过的。” 卢二小姐却没有轻易被说服,她说:“照你这么讲,天下卖胡粉的,岂非都有罪了?只是这胡粉是女子人人都要用的,也不见得人人脸都是要变青变黑的,你莫要以一两个例外,便一竿打沉一船人。” “呵呵,阿季认真了,她可是饱读诗书的女秀才,听说连丞相有时也辩不过她。”德妃微笑着打圆场。 卢二小姐是丞相卢多逊的**,闺名正是叫卢季子,她见德妃说话,便起身敛衽对德妃微微一笑:“季子不敢强不知以为知,只是素日也听说过这位沈姑娘的名气,今日趁便,正好请教。” 沈眉见她对自己态度虽然冷淡,但胜在还算讲理,便也微笑说:“这胡粉与胡粉也有不同,质地好的胡粉,再用心漂洗多次,当能减轻毒素,另外,我们商家,也尽可能在粉锭中多添加英粉,以减轻胡粉的用量。毕竟这胡粉之毒是慢性的,如用得少、又是用的好粉,中毒症状便可减至最轻。” 见卢二小姐轻轻点头,像是听了进去,沈眉又说:“勾栏中人,粉用得又多又重,又不是人人都能买好的脂粉,所以胡粉中毒的便多,到中年以后往往不能见人,这个药铺中人便最清楚,列位有心,不妨向相熟的医师打听是否属实。” 听了这话,众人果然耸动了,只见坐在对面两位**对视了一眼,对德妃说:“哎呀,如果不是今日来看望娘娘,竟还不知有这等事呢。” 德妃对沈眉介绍说:“这是我娘家的两位嫂子,今日进宫来探我的。” 沈眉见她们的着装,是命妇打扮,想来是朝中什么官儿的太太了,只好又上前见礼。 其中一位看着脾气比较好的便主动跟沈眉说:“外子与王招宣同衙为官,王招宣夫人与我也有来往,所以我竟是先在她家听说过沈家脂粉做得好的。只是有一条,听说沈姑娘对时下的三白妆,似是不大赞同,竟是说要天下女子都改了化妆的法子,可有这种事?” 沈眉轻轻倒抽一口气,自己也就是和戴雨生那么一说,难道这样也会传扬开来? 再一想,也不一定是雨生传的,这化妆的事,她和郑念念交流得更多,也许是在这一边传开去的吧。 她抬头四处看能否求助,却见到秦王妃不以为意地对着自己笑兮兮的,这位王妃没什么轻重,火烧眉毛都不会急的,沈眉转而又望向李德妃,不由心下一跳。 刚才行礼时不敢盯着人家认真看,此时再看,发现李德妃的妆容已明显受了自己这一派的影响,淡淡的**湿粉底上,再抹上茜草汁调成的淡红胭脂,再轻轻地扑了些散粉,妆容似有若无,面色却显出白里透红的健康。 德妃和秦王妃的这种淡妆,和周边那些额头、鼻梁、下巴明显涂成白色,腮红鲜明的贵妇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还没想好说什么,就听到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一声清甜地呼唤:“母后——我们来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一一二章 大宋名媛俱乐部(中) 随着脚步声跑进来的,赫然是那个骄纵的小天骄:蔡国公主赵元熙! 虽然沈眉是有心理准备今天会遇上她,只是半日没见到,还以为她有事不会来了呢,果然是该来的躲不掉啊。 和小公主同时进来的,是两位已作**打扮的青年贵女。 殿上众人除了几位皇妃,都站起身来。 秦王妃在沈眉耳边轻轻说,这两位是先皇的女儿,当今皇上的侄女,永庆公主和延庆公主。 沈眉听了一概不认得,只是她不认得人家,人家可记得她。 延庆公主的驸马,就是上次潘太师夫人带领娘子军去砸沈家时,误听消息无辜跳楼摔断腿的左卫将军石保吉。延庆公主固然怪潘太师夫人鲁莽,但连皇帝都不说话,她也没法子,对于事件起因的沈家女孩,却不免心中有气。 所以沈眉对她们行礼时,永庆公主倒还罢了,延庆公主却迟迟不叫起,半日才冷冷地说一声罢了。 小公主见到沈眉,便急冲冲地说:“你上回说好的螺子黛呢,我还没拿到呢,花想容就在卖了,你怎么不守信用?!” 沈眉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说:“沈眉怎么敢诳骗公主,只是因为公主一直不曾遣人来,所以东西一直放着没动。现在花想容卖的眉黛,并非波斯螺子黛,而是漆烟加松煤做的。” “当真?”小公主将信将疑。 沈眉在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长条形漆盒交给她,说:“此物做好之后一直收着,今日想着进宫或许能见到公主,所以沈眉就带在身上了。” 蔡国公主接过来,打开看时,是推拉型的盒盖,拉开来,里面分成一大一小两个竖格,窄的那一长条,放着笔锋一粗一细的两枝画眉毛笔,宽的那一侧,又隔成了五个小隔间,分别放着五枚小银锭形状的眉黛,却是每一枚都不同色泽,有纯黑的,有偏青的、有偏赤的,有偏蓝的,有偏灰的,上面分别镌着字,写着:夜光、黛绿、铜紫、靓青、暮云。 这五枚螺子黛,光泽晕润,还散着幽缨的冰片香气,小公主看了满心欢喜,抱着盒子跑到德妃面前,喜孜孜地说:“母后你看,我上次在她们家看到了这个,特特地叫她们做了好的,我要留着送给母后呢。” 她年纪确实是小,但心性更单纯,自从德妃听了皇帝吩咐,认真地把她当女儿管教起来,因德妃用心,小公主却也当真地喜欢她。 当下德妃接过来,见物件做得确实精巧,又难得小公主还有特意惦记自己的时候,自然笑着把她搂在身边,摸着她的头发,亲昵地赞了她几句。又抬头对沈眉说:“你家的新玩意儿倒是层出不穷,我一个月之中,至少要收到一样花想容的新品,却是一直没能谢谢你。” 沈眉连忙站起来谦逊地说:“都是托秦王妃的福,才能让我们这些民间的普通物事,到得贵人身边。” 几位贵妇便凑趣挤到德妃身边看这新做的波斯螺子黛,见和她们往时见到的不但形状不同,而且精巧柔润,又装得小小巧巧的一盒,本来只是想拍德妃马屁,一见之下倒是真心爱上了,不免争相赞美,一时间谀词如潮。 …… 那位高大小姐高琼被冷落了半日,不高兴了,便小声在一旁说:“不过就是波斯的螺黛,溶了重新倒模,就当成是自家的东西,谁不会呀?” 延庆公主也是不满沈眉的,见有同道在场,便赶紧过去和她一道坐着,口里附和道:“听说妹妹的管家开了个铺子,叫做镜里红的,东西倒是不错?” 高琼掩嘴一笑:“叫表姐见笑了,不过是叫家里下人开着玩儿的,哪里好意思到处张扬,难道我们还去争做那什么东京脂粉总教头不成?” 延庆公主来迟了,并没有听见王妃说的“东京脂粉总教头”,但是高琼话里的酸意是听得明白地,她冷笑了一声:“也是秦王妃大度,兼收并蓄地什么人都往自己身边拉,让这些庶民以为自己真的就上了高台盘了。卢家妹子,你说呢?” 卢季子虽也不把沈眉看在眼里,但是见她们出语刻薄,却不愿附和。她拿扇子挡着嘴,扭过头去津津有味地看着香炉上的篆烟,好像那里能看出花来。 高琼见状心中不快,说:“表姐快别说了,可能卢家妹子也是想到德妃娘娘身边凑趣的呢,咱们在人家丞相千金眼里算什么。” 卢季子听她言中有挑拔之意,回过头来淡淡一笑:“姐姐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延庆公主性子泼辣爽利,便说:“得了得了,不就是问问你,对那花想容怎么看,你也不要如临大敌的,难道说说这个就会俗了不成?放心,都知道你是真正大家闺秀行了吧。” 卢季子也不生气,抿嘴一笑:“可叫公主笑话了,我们深闺女子,哪里知道商家的事情呢。” 高琼一窒,正要说话,永庆公主怕大家吵起来,连忙和稀泥说:“罢了,咱们好歹也是大家子出身,自然不能把那挨门上户的生意,成天地挂在口边。你们倒是想想八月中秋到了,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吧。” 她们几人说话,德妃那边听她们嘀咕得热闹,便放下那螺子黛,对小公主说:“我们这边说些婆婆妈***事,大概你几位姐姐也烦了,你们年轻一辈的,也不要陪着我们了,不如到后苑去玩吧……沈姑娘第一次来,你们照应着些儿。”末后两句却是对自己的贴身女官说的。 见几位公主都答应了,卢季子也立起身来和她们一起,沈眉虽不情愿,却也不能不去。小公主倒是兴冲冲地跑在前面,对高琼说:“表姐,听说你家也开了个脂粉店,可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没有?” 高琼因德妃叫她们自行到后苑去玩,正中下怀,见小公主主动找自己,更是得意,两人拉着手走在前面。卢季子故意堕后,沈眉也懒懒地跟着,永庆公主与延庆公主这俩亲姐妹又是一对,一堆人各怀心事地往后苑去了。 不知高琼在小公主耳边说了什么,赵元熙突然回过头来对沈眉嚷嚷着说:“诶,沈家的那位,表姐说她铺里的一个伙计,曾经和你是议过亲事的呢。”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一一三章 大宋名媛俱乐部(下) 后面众人都吃了一惊,一起看向沈眉。见沈眉一脸莫明其妙,卢季子暗暗点头不语,延庆公主却露出鄙夷之色。 眼看着赵元熙一脸八卦之色,沈眉苦笑着说:“公主说笑了,且不说沈眉婚事不幸受挫,去年有算命的说过三年内都不可议亲,再且,我们又哪里会认识高小姐家的伙计。” 高琼久有把沈眉踩下去的心了,却是一直没有机会,今日天假其便,沈眉在这宫里势单力薄的,她冷笑了一声,说:“哦?你推得倒干净,你敢对天发誓,你不认得一个叫邱乙郎的人?” 哦! 众人一听,又都变了脸色,连卢季子看沈眉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原来如此!沈眉恍然大悟。 邱乙郎这恶人,竟是去了镜里红,那么镜里红为何能迅速起步,又为何会用如此不上盘台的手段,诸般种种沈家困惑之谜,倒是一瞬就解开了。 她把脸一沉,说:“高小姐所指竟是此人么?他曾为一己之私,逼得沈家的铺子走投无路,所以沈眉确实不会忘记此人。……只是听说他已经被许记胭脂逐出,并吩咐同业不许收留的,不知……”她说着说着,语气故意变得踌躇起来,却不把话说完。 哦! 众人听了,齐齐看向高琼,心里又换了一种想法。 高琼心中大怒,她是听邱乙郎一面之辞,忌恨沈眉,更觉得此事可以用来打击沈眉,便冒冒然发难,事先也没有真正打听清楚。没想到沈眉竟会还嘴,而且话里语里一点都不给她留脸。 延庆公主和高琼交情一般,见她吃瘪,其实有点幸灾乐祸,只是不愿沈眉占上风,便咬着扇子边,曼声笑道:“哎呀,这倒可惜了,本来也挺登对的嘛。” 赵元熙被高琼在耳边挑拔,想起了潘惟吉喜欢去沈家的事来,便把刚刚升起的对沈眉的一点好感又置之脑后了,她愤愤然地说:“是啊,厨娘配厨子,伙计配店家女,天生一对。不然的话,难不成还想高攀人家太师府啊。” 小公主是口不择言,延庆公主一听太师府三个字,却是立时又响起驸马断腿之仇来,她不顾永庆公主拼命拉她袖子,扬着脸儿说道:“元熙小妹,你说得没错,有的人就是爱做白日梦,又哪里知道有些门第,并不是她们庶民能肖想的呢。呵呵呵呵。” 她尖刻地笑了起来,永庆公主性子柔懦,虽然觉得妹妹这话难听,却是让惯她的,当下沉默着不加反驳。 卢季子看不上她们这种样子,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好奇地看着沈眉,想要看她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如何自处。 沈眉也没想到今日进宫,会无端受辱,眼前几位,又是大宋数得上的最高贵的天之娇女,自己真是挨了打都没处讨还。 她脑中如电闪过许多回应的话,总是觉得不好,末了她把心一横,反正眼前众人好歹是有身份的人,总不能像市井流氓一样对付自己吧,不如有话直说。 她沉着气,向眼前几位团团一福,说:“沈眉出身商户,所行只是商家之事,不论宫廷还是公府,在沈家看来,即便有幸来往,也只是生意之交。别说贵胄公子与我们无干,便是寻常男子,沈眉也知道廉耻,绝不会随意把人家名字挂在口边。” 她这么说,虽不曾辩解什么,但是却清清楚楚表白了不会对什么贵族男子有肖,倒令众女一时语塞了。后面那几句,却是赤果果地讽刺高琼把男人名字挂在口头了。 “你!好大胆!……”高琼又恼又气,只是她人缘素来一般,那几位事不关己,倒不急着出头帮她。 “高小姐不必动气,”沈眉越发冷静,“高小姐关心自己家伙计,也不为过,只是沈眉却须声明,我们沈家与之无涉,还请小姐不要被人欺骗,产生误会了。” 永庆公主听到“高小姐关心自己家伙计”这一句,险些笑出声来,连忙举起扇子遮住脸,心想这沈家丫头,倒是牙尖嘴利。 延庆公主白了姐姐一眼,你到底有没有立场啊,心里却也觉得高琼好端端地提起一个伙计的事做什么,活该自取其辱,你看还被人家说一句“请小姐不要被人欺骗”,这多难听啊。 小公主见沈眉几句话说得高琼哑口无言,倒还关心地问:“表姐你怎么了,脸突然好红?” 卢季子等人闻声一看,发现高琼真的是两颊飞红,还以为她是被沈眉窘到,虽然心中暗笑,面上却只好假装没看到。 永庆公主心细,又是过来人,这时却看出这个表妹眉心散乱,双目更是如含春水,心下起疑,不过以她的性子,便是有了怀疑,也不会当众说出来,所以也只是暗自警诫自己,不要跟高琼走得太近了。 高琼慌忙用几句话遮盖过去,也顾不上再找沈眉麻烦了,沈眉自然也见好就收,以免与她们无端结仇。 柔仪殿后苑的小小风波,因为李德妃派女官适时地请大家去用午膳,便顺势打住了。 …… 好不容易捱到出宫,沈眉擦着一额汗跟秦王妃说:“看来这高门朱户,还是我们平民进不起的地方啊。” “怎么,想打退堂鼓?当初是谁说花想容要做东京上等人家生意的啊?”秦王妃笑道,声音却依旧懒洋洋的。 “卖东西给她们是一回事,真的和她们打交道日常相处,又是另一回事了。”沈眉闷闷地说。 “呵,”秦王妃轻笑了一声,“今天这种事,算得了什么呢。” 沈眉心中一动,想起这位王妃的出身,能熬到今日,纵使她性格有过人之处,这些年来的秘辛,也确实不足为外人道。 她说:“我怎么能和王妃比,您性子豁达不说,身份也摆在那儿。” “你一生总是要遇上几个与你为难的女人的,如果没有,说明你作为女人的魅力不够。”王妃凉凉地说。 沈眉在心里悄悄地为自己默哀了一下,延庆公主、蔡国公主、冀国公府的高小姐,自己的魅力看来已达到有三个高级敌人的段位了。 不过,延庆公主的怨气也就是之前那单事了,虽然见面没有好气,真要报复自己也不等到这会儿了吧。 还有蔡国小公主,其实心思蛮单纯的,严格来说也不能算是真正敌人。 那位高大小姐怎么回事啊,一盘脂粉生意,想必也不够她看在眼里吧,怎么对自己这么仇恨彻骨似的,难道那个邱乙郎的挑拔真的这么厉害?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