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美人》 第1章 梦魇 “小姐……小姐……慢……慢点啊！”阿离一只手提着裙子，一只手上搭了件月白色的锦缎袍子，气喘呼呼地追在她身后。 “阿离……阿离……实在跑不动了……”稚嫩的脸庞涨得通红，不知是追得太辛苦，还是因为被落下心里有些生气。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阿离，只见阿离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一下子摊在廊椅上。 “唉，真是个没用的丫头！”她眉头一紧，“你且慢慢来，我先去了！” 阿离小她两岁，从小就是她的跟屁虫，与她同吃同睡寸步不离，这会见小姐自己先跑了，心里一急，只缓了口气又连忙追上去，“小姐等等我嘛！” 这主仆二人在回廊里穿行，下人们见状纷纷笑吟吟地让路，唯恐撞个满怀。 今日是八月十五，父亲离家已三月有余，总算是回来了。 “爹——”她远远望见镜花水榭上，正与娘议着什么事的爹爹，欢喜若狂地喊道。 爹爹顺着声音转头望去，顿时愁眉舒展。他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这些日子不见，我的宝贝又长大啦！”爹爹一脸宠溺地看着女儿，所有的愁思都抛在脑后。 “你都十三岁了，还这般毛毛躁躁，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娘摇摇头，对爹爹嗔怪道，“这丫头被你宠坏了！” “哈哈，我的女儿，自然不拘小节！” 夜幕如洗，白月皎皎。 这是个阖家团圆的夜晚。 镜花水榭上，一家人对酒赏月，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她许久没见到爹爹了，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略显沧桑的脸庞发呆。 “爹，这战事何时会结束？你还要回去么？”她问。 爹爹蓦地收起笑容，停下手中正要举起的酒杯，沉思了片刻，他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回答女儿。 “你父亲难得回来，就莫再提战事了！”娘道。 爹爹看了看娘，露出微微尴尬之色。 她方知问了不该问的事，连忙又道，“爹，这桌上的菜您都尝尝，看看哪几个是我烧的？” “哦？你这丫头竟然会烧菜了？”父亲抚摸了下她如绢的青丝，明明心里还把这丫头当作小孩子，如今竟也会察言观色了。 “可不是！这丫头知道你中秋要回来，可是跟着我学了好几天！”娘说着夹起一块花菇送到爹爹碗中，一向庄重的有些冷清的娘，只有在爹爹面前才会露出温柔的一面。 “夫人也多吃一点，你似乎清瘦了很多。”爹爹温柔地看着娘，眼神中情意绵绵。 打从她记事起，爹和娘就是这般琴瑟和谐，从没红过脸。娘唯一对爹不满的，就是爹太宠着这个宝贝女儿了。 娘总说，你这般惯着她，以后嫁了人，在婆家要吃苦头的。 而爹就回答，我的宝贝女儿，谁敢给她苦头吃！ 她望着爹和娘，心里暖融融的。 倏忽之间，她只觉得被什么滚烫的液体糊了眼。她用手摸了摸，一看，是血！ 在黑夜中，如墨一般浓重的血！还是滚热滚热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味儿。 她蓦地抬头，只见爹和娘表情凝滞，眼神空洞地令人头皮发麻，雪白的颈上一道血痕，那血就是从这伤痕中喷涌而出，糊住了她的眼，爹娘的容貌渐渐模糊，她奋力伸出手来，轻轻一碰便烟消云散了。 “爹——娘——”她发疯了一般尖叫起来。 她猛然睁开眼。 夜还很深。 只有熠熠的烛光幌着轻薄的纱缦，如雾如梦。夜风穿堂而过，钻进她的衣襟，轻抚着一身细汗，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又做噩梦了？”黑暗中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不急不缓，有些低哑，却十分好听。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却仍是有些吃惊。 “赵大人，你何时来的？”她轻声问。 赵孟吟从黑暗中走近，烛光将他的轮廓映得越发清晰。 他抬起手，将床幔拨开，在她床边坐下。 黑色的眸子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深邃，如同望不见底的深井，平静坚毅毫无波澜。他有些削瘦的脸颊棱角分明，透着冷峻，两片薄唇好似一张嘴就会说出冰刀般刻薄的话，伤的人皮肉不留。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掏出一块丝帕给她，“你这惊得一身汗，小心着凉。” “你早些叫我起来不就好了。”她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又擦了擦脖根，只觉自己的脸上也沾染这帕子上的淡淡草香。 赵孟吟起身道“我叫梅姐进来了”，便转身离开了。 三年了，她早已习惯了他冷漠的性子，即使有那么些许的关怀也不过是礼貌而已。 她将帕子收好，起身掀开床幔。 一个约莫三十五六岁，妆容精致的女人走了进来，一一点燃屋内的烛台。烛光驱散黑暗，将整间屋子照得光亮如昼。 梅姐扶起她走到铜镜前坐下。 几个丫头端着水盆、珠玉、锦衣立在一旁，梅姐开始为她梳妆了。 牛角梳轻柔地穿过她的长发，梅姐给她绾了一个堕马髻，插上一支白玉莲翡翠步摇，拈了两朵刚摘的白梨花别在发髻上，简约清婉。两道柳叶眉，衬着灵动的杏仁眼，一点红唇，略施粉黛，方才还是极为苍白的脸此时已是楚楚动人，如轻云蔽月。 “姑娘，可还满意？”梅姐笑吟吟地递给她一柄铜镜，问道。 她点点头，“梅姐的手艺，自不会错。” “姑娘，今后你行事定要万分小心。那里，是马虎不得的。”梅姐几度欲言又止，却还是忍不住说到。 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终究是没经过人事的少女，尽管梅姐已经教她三年，可这姑娘在这方面始终悟性不高，至于能不能成器，要看她以后的造化了。 毕竟，这世上的事，谁又说的准呢？ 梅姐正暗自思忖，只见赵孟吟走了进来。 “大人，都准备好了。”梅姐恭敬地福了福。 她站起身来，冲他笑了笑。 他被着笑容微微怔住，旋即恢复往日的严肃，示意梅姐等人先行退下。 待梅姐领着一众婢女退下，赵孟吟说道，“你等了三年，这一天终于来了。沈碧君。”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进宫 天色微亮。空气中的水汽带来阵阵凉意。 沈碧君坐着一辆绛红色马车离开了信国侯在京城的别苑。 马蹄轻踏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步摇的碎玉随着马车轻摆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整个京城还在晨曦中沉睡。 街边只有卖早点的小摊升起了炊烟。 沈碧君手里不停摩挲着一块不算上品的黄玉坠子，呆坐在轿撵中。 脑海里挥散不去的依旧是那个梦，越是努力忘记却越发的清晰。 她只觉得胸口有些沉闷，正欲撩开车帘透一透气。 马车突然一个急刹，沈碧君一个踉跄，她撩开车帘问道，“出什么事了？” 赵孟吟骑着马走在车前，听到她的声音，转过身来，摆摆手，示意没什么。 沈碧君只见浩浩荡荡的一行车队，如同一条黑色的长龙静静游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其中裹着一座鎏金琉璃顶华轿，借着微弱的晨光熠熠生辉。 她心里暗自疑惑着，车边跟着的如风悄悄探过头来，在她耳边低语，“那应是相府千金。” 怪不得，这样大的排场。 “司徒稚童。”沈碧君呢喃着。 在别苑的三年，不但要学会一颦一笑如何取悦别人，还要将这有些身份的世家女子的资料倒背如流。 相府千金司徒稚童，这是当朝皇后最热门的人选。 司徒家的车队驶毕，赵孟吟抬起右手，向前摆了摆修长的手臂。 马车再次启动，沈碧君撂下车帘。赵孟吟肩宽背直，一袭白衣玉树临风的背影透过车帘的间隙映在她的双眸之中。 沈碧君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发呆。三年了，她越发看不清这个人，他的冷淡如同一层轻轻的薄雾，薄雾后似是影影绰绰的黑暗。这感觉让她很不痛快，让她无法全心全意地信任这个人。 一行人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方才到了皇宫的宣武门。 如风扶着沈碧君下了车。 朱红的宫城高耸，庄重巍峨，金漆的宫门大开，一眼望去，黄绿的琉璃屋顶鳞次栉比。 宣武门前已经熙熙攘攘聚了好些人。 赵孟吟径自走到储秀宫上官嬷嬷面前，交待了几句。 上官嬷嬷看了眼沈碧君的方向，点点头。她知道这些宫人早先便已打点妥当。 “卯时已到，请各位小主随我入宫，每位小主至多只带两个婢女随行，两名小厮搬运行李，其他送行的人就此请回吧。” 赵孟吟转过身来，淡然说道，“去吧。” 沈碧君望着他俊美无俦，却冷若寒冰的脸庞，身子轻轻一欠，轻声告别，“大人，请回罢。” 说罢，带着如风，头也不回地进了宣武门。 赵孟吟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驻足片刻，旋即纵身一跃，踏上马背，喝道，“回府。” 沈碧君随着众人踏入宣武门，沿着高耸的宫墙走了约一个时辰，来到一个朱漆宫门前。她停下脚步仰头一看，宫门上挂着一个玄底金字牌匾，赫然写着“储秀宫”。 储秀宫的庭院里，四十九位秀女七人一列，依次站好。 上官嬷嬷正给各位秀女讲者宫里的规矩。这些规矩自然是在家里就已经熟记于心了，有些秀女已经听得不耐烦。上官嬷嬷是何等厉害的角色，每一位秀女的表情都看在眼里。 这样就沉不住气了？上官嬷嬷冷然，就算入了选怕也撑不了多久。 已近午时，白日当头，众人皆被晒出一层细汗。各位小姐都是早早就起来梳洗准备的，这会子又累又饿，终于熬到上官嬷嬷把宫里的这些规矩说完。 “接下来，老奴给各位小主子分寝宫，各位小主子暂且回宫休息用膳，下午自会有人请各位去参加初试。” 上官嬷嬷话音刚落，一位小姐就体力不支晕倒了，引起众人一片惊叫。 上官嬷嬷走上去一看，厉声说道，“应是中了暑，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她翻了翻花名册，“这是谁家的小姐？” 旁边一个声音怯怯道，“似乎是都察院高家的。”这秀女皆是十几岁的世家小姐，平日里在家都是捧在手心里的，哪里见过上官姑姑这般凌厉的角色，对她敬畏三分，应句话都是畏畏缩缩。 “都察院御史的高盈盈？”没想到高大人武将出身，竟有个这样弱不经风的女儿，上官嬷嬷翻查了一下花名册，对身边两位宫女说，“住在锦绣阁，你们两个扶她先去休息吧！” “礼部尚书千金刘品一和大理寺卿千金杨紫棋住在听雨阁……” “信国侯千金沈碧君和大学士千金郑妙言住在梨园……” “兵部尚书千金李莞尔，锦绣阁……” “我为什么要住在锦绣阁啊！才不要和那个病秧子住在一起，平白沾了晦气！”李莞尔声音清脆利落，透着一股傲气。 沈碧君顺着声音朝她看去。一身明艳的桃红色拽地望仙裙，绣着大团的暗粉色桃花，缀着蔷薇晶石，衬着她的皮肤白皙如雪，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似是泪眼朦胧令人怜爱。 果然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果然香娇玉嫩，美艳绝伦！纵然身为女子，沈碧君也不禁想要多看几眼。 然而上官嬷嬷并不吃这一套，挑起眉，冷冷说道，“各位小主子将来都可能是伺候皇上的人，你说谁‘晦气’？” 李莞尔一听方知自己失了言，忙拉着上官嬷嬷的衣角道歉，“嬷嬷，莞尔方才失了言，您莫言怪罪！我……我只不过与司徒姐姐从小一起长大，想和司徒姐姐住在一块儿。” “司徒？右相大人的千金司徒稚童？”上官嬷嬷挑起眉毛，望向一位身着翠玉罗裙的小姐，说道，“司徒小姐住在景仁宫。” “景仁宫？！”众女子顿时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那可是太后的宫殿！司徒小姐竟然住到太后的寝殿去了！ 只见那位司徒稚童毫无惊讶之态，依旧典雅端庄，向上官嬷嬷曲膝道谢。 上官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沈碧君仔细打量了这位司徒小姐。样貌虽不出众，甚至可以说平平，但妆容极其精致，一身翠玉罗裙勾勒得玲珑有致，一串碎玉簪子造型别致，却不喧宾夺主，甚是合衬，加之她姿态款款声音温婉更加动人，若是相貌只有六分，那她的装扮仪态便可有八九分了。即便站在艳光四射的李莞尔身边也毫不逊色。 她拉着李莞尔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李莞尔眉头舒展露出笑容，“姐姐，那我晚些时候去找你玩！” 上官嬷嬷将众人安排妥当便道，“各位小主子先回房休息，午膳过后便是初试。” 如风正欲扶着沈碧君离开，只觉手臂被什么人一下子揽过去。沈碧君一惊，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冲着她挤眉弄眼。 “郑小姐？”沈碧君迟疑片刻问道。 “姐姐记性真好！你就是和我一起住在梨园的沈姐姐吧！”郑妙言扑闪着的大眼睛问道。 沈碧君点点头。 “我们一起走吧！”说着边拉着沈碧君往前走。 没想到这与她同住一处的郑家小姐倒很是天真活泼！沈碧君看着她有些没心没肺的笑容，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庶出 所谓宫选初试，不过是记录些秀女们的喜好才艺。毕竟谁能入选终究还是皇上和太后说得算的。即便长成歪瓜裂枣，但是让皇上和太后看对了眼，一样也是风光入宫。 只不过有两处在各位秀女面见皇上和太后前就要筛过的。一个是身上不可有明显的伤疤，另一个便是由上官嬷嬷确认确为处子之身。 尤其这第二点是万万不能出错。 秀女们依次排好，念到谁的名字边进到房间里脱光了衣服，转身一周，然后便躺在斜椅上，张开双腿给上官嬷嬷检查。 秀女皆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对这项检查又羞又怕。 沈碧君早已被梅姐查验过，并不十分害怕，倒是身边的郑妙言已经吓得全身发抖了。 “郑小姐，不过是给嬷嬷看一下，你不必这么紧张。”沈碧君安慰道。 郑妙言点点头，怯怯地说道，“姐姐，你不怕嘛！我在家里虽听过母亲说了，但还是……” 沈碧君抓过郑妙言的手，果然她手心都是汗，又湿又冷。她稍微用了用力，方才让发抖的郑妙言平稳下来。 便在这时，一个婢女走进来，与上官嬷嬷互相行了曲膝礼。可见也是个有身份的。 她对着上官嬷嬷耳语了几句，只见上官嬷嬷眉头一皱，似乎很不高兴。 “诗云，这万一出了岔子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司徒小姐不方便来，我可以自己过去看！”上官嬷嬷道。 那婢女笑道，“既然有太后娘娘作保，你担心什么？” 上官嬷嬷沉着脸，说的轻巧，万一出了什么事还不是她来担着，不过想来司徒小姐毕竟是右相的嫡女，又是太后心尖上的人，自然是不会出这种问题的。 “司徒小姐身子不适也就罢了，那个李小姐呢？”上官问道。 “李小姐在司徒小姐身边照顾着，太后也不好遣她独自来，只好让我来求嬷嬷卖个人情给太后了！”那婢女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这话严重了，我上官可担待不起，既然太后都这般说了，我便在她二人受宠幸的时候多多留意下吧。”卖人情给太后？还真是会抬举我这老家伙，上官嬷嬷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那便谢过嬷嬷了！”那婢女盈盈一笑离开了。 郑妙言向四周环视了一下，说道，“司徒和李莞尔果然没来！哼！” 李家与司徒家素来交好，看来这个李莞尔与司徒小姐关系不浅，便是司徒一派了。 沈碧君轻拍了拍郑妙言的手，安慰道，“郑小姐莫要管别人了。” 郑妙言带来的丫头彩旗不住点头，“沈小姐说的是，小姐就别关心旁的人了。” 沈碧君验身完毕在门口稍作驻足。 如风问，“小姐不回去么？” “等等郑小姐吧！”不知怎的沈碧君竟有些担心这个刚刚见面的小丫头。 不出一会，郑妙言也出来了。她脸色煞白，汗如雨下。 彩旗连忙扶了上去，“小姐，你怎么……” “郑小姐，你还好吧！”沈碧君关切地问道。 郑妙言一下子摊在沈碧君怀里，“早知道，打死我也不来的！竟……竟是这样……” 说罢委屈地像要梨花带雨起来了， 终究还是个孩子！ 沈碧君轻抚着郑妙言的发丝，一瞬间她想到了阿离。那个从小到大跟在她屁股后面的阿离，若是还活着也是郑小姐这般大了！ “小姐，小姐……”如风轻声叫她。 沈碧君方缓过神来，拉着郑妙言说道，“走，我们回去，我房里好些糕点……” 郑妙言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沈碧君是在宽慰她，马上破涕为笑，“姐姐真好！司徒家小姐自不必说，只是那李莞尔借着和司徒家交好，竟也躲得过！” 沈碧君一听“司徒”二字，便想捂住她的嘴，哪知这孩子倒是麻利，一股脑说了出来，不免一身冷汗。 尽管结党营私无论在哪一个朝代都是大忌，然而如今司徒一家独大，便是朝臣巴结都是大大方方毫不遮掩，甚至有人当众夸夸其谈自己如何攀附右相大人。 在这攀附的人中莫属李莞尔的父亲兵部侍郎李其最为得意。司徒大人竟然将二房的女儿给李家的长子定了亲。 “自己没本事，只会背地里说三道四，大学士家便是这样好的家教。” 那尖锐而傲慢的女子声从身后传来，沈碧君心想不妙，这话到底被人听了去。 却见一个青衣少女，吊着眉梢，一脸不屑的走了上来。 沈碧君只觉这女子眼熟的很，一时间却又记不得，如风在她耳畔轻声说，“此乃李莞尔的贴身婢女。” “一个小小的婢女竟也这般狂妄！可见李家家教也不过如此！”郑妙言听见如风的话，更加气不打一处来，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婢女这般冷嘲热讽。 “呵。大学士家的小姐嘴巴倒是厉害，不知这礼义廉耻是不是说书先生教得？” 那青儿果然不是一般的角色，跟她主子一样刁蛮跋扈，竟然连一品官家的小姐都不放在眼里。 郑妙言虽说心直口快，却也不擅口舌之争，被那丫头气的满面通红。另一边这青儿完全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得意地看着说不出话的郑妙言。 “你……”郑妙言更加气恼，正要抡起手臂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却被沈碧君一把拉住。 “妹妹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沈碧君深知刚入宫不便惹上李家，劝慰道。 “这庶出的小姐果然懂事多了。”青儿见状扑哧一笑，亏得小姐这般看重她二人，如今看来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那李莞尔虽说艳绝京城，却依旧十分在意秀女们的容貌。不得不说，这一众秀女之中，唯沈碧君与郑妙言容貌最为出挑。 郑妙言年纪虽小，面容却十分甜美，那一双如垂柳拂过潭水般灵动的大眼睛，令人过目难忘。这个沈碧君身为信国侯沈家的庶女，言行举止都甚为谨慎，可偏偏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矜贵之气，加上她冷清中又透着几分娇媚，真是让人看着就不爽快。 青儿跟随李莞尔多年，自然晓得她的心思。刚好李小姐差她来打点上官嬷嬷，哪知回去的路上便遇到郑妙言如此议论她家小姐，这丫头一时抖机灵，便和那郑妙言杠上了。 沈碧君出身低微，毕竟有些人家的庶出小姐那是连嫡出小姐的心腹婢女都不如，自然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不愿与青儿纠缠。 然而那郑妙言不仅是郑大学士嫡出的女儿，而且是唯一的孩子，从小便是手心里捧着长大的，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现在连沈小姐为了自己也受此折辱，若是自己就这么算了，如何面对沈小姐！她心中腾地烧起火来，也不知何来的蛮力，挣脱出沈碧君的手，“啪”地一下重重打在青儿的脸上。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凶杀 “你……”青儿再狂妄也不敢对官家小姐出手，正憋着气难受的很，却见那郑妙言的婢女彩旗早已护在她家小姐身前。青儿一不做二不休，不能白白挨了打，连累自家小姐丢了面子，冲着彩旗便伸出手来，却只觉那手挥在空中便被人一把抓住，动弹不得。 她抬头一看，竟是那庶出的沈碧君。 沈碧君手劲颇大，抓得青儿动弹不得，那冷清的面容里闪过几分冷峻，盯得青儿打了个冷颤。 “闹够了没有？”沈碧君冷言一出，如同一盆冰水浇醒了众人。 这里是皇宫，几个小姐丫头扭打在一起实在有失体统。 那青儿仍旧不服气，用力挣脱着，一下子用力过度，反而摔了个跟头。 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便是直直地对上一双凌厉的眼睛。 “老奴看你们是活腻了！” 那十分熟悉的，最令宫里的新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刚爬起来的青儿又扑通瘫在地上。 “上官嬷嬷……”这青儿果然也不是一般人，这般情急之下竟脱口而出，“郑家小姐嫉妒我家小姐，背地里说了我家小姐闲话，被我不小心听到，还打我……” 好一幅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样子。 郑妙言听着心里又火了起来，那精致俏丽的五官都拧在一起，“你这丫头……” “够了……”上官看着这二人在她面前竟也全无悔过之意，简直要背过气去。 “你们还嫌不够丢人么！” 此话终于惊醒了郑妙言，她脸一红，才察觉自己太失态了。 那青儿也吓得不敢再言语。 “来人。把她们三个给我带到御花园去，就罚她们清扫园子。” 话音刚落便上来四五个宫女，将她三人囚住。 如风彩旗见自家小姐要去受罚，连忙跪下求上官嬷嬷，让自己替小姐领罚。 “你们两个给我回去闭门思过，怎的让做小姐的做出这种事来！” “嬷嬷，这不干沈姐姐的事！请嬷嬷明察。”郑妙言大义凛然地说道。 “怎么不干！”那青儿愤愤道，“方才就是这个沈小姐把我推倒的！” “你莫要信口开河，明明……”郑妙言气急，恨不得上前撕烂青儿那张嘴。 上官嬷嬷侧目打量着沈碧君，只见她低头垂目，不慌不忙地说道，“沈碧君甘愿领罚。” 这倒是个官家小姐应有的气度和从容。上官姑姑倒是有些赏识这个沈小姐，只可惜她出身不高，不然凭着这模样和性子，倒是有机会在后宫出人头地。 “老奴没功夫断你们的青红皂白。”上官嬷嬷向几个宫女使了使眼色，“还愣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等老奴亲自动手？” 几个宫女连忙应了一声，便将她三人押着，朝御花园的方向去了。 “如风姐姐，这可如何是好？”彩旗看着郑妙言的背影，急的快要哭了出来。她家小姐金贵的很，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如风摇摇头便道，“这里是皇宫，你我二人又能如何？” “那……咱们就看着小姐们白白受苦？” 如风站起身，弹了弹身上的灰尘，“上官嬷嬷不是罚咱们闭门思过么，如今咱们只能做到不给小姐们添乱了！” “这……”彩旗仍是不甘心，却也没什么主意，只好跟着如风回了梨园。 大齐的御花园经过四位君王的修整，精妙绝伦华贵无比。草木娇花亭台水榭相得益彰，无处不是景致，无处不让人惊叹。 沈碧君被四五个宫女带到御花园，七转八转地来到一处僻静地。 为首的宫女扔给青儿一个粗麻袋子，说道，“你就把地上的落叶捡起来，什么时候把这袋子装满什么时候回去。这园子矜贵的很，伤了一花一草你们都担待不起，给我小心一点。” 青儿撇撇嘴，这么大的袋子那可能装多少树叶子啊！ “好姐姐，这得拾到什么时辰啊。你看着天都要黑了，我还得伺候我们家小姐用晚膳呢……” 那宫女白了一眼青儿，“呦，急着伺候你家小姐啊，那还不赶紧干活！叫你在宫里惹事，还要拖累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看着你们！” 青儿听罢连忙闭了嘴，只见那宫女双手拿着个粗麻袋子，恭恭敬敬地递给郑妙言，“两位小姐就用这个吧。” 那青儿心里不痛快，却不敢造次，只暗暗在心里咒骂，这宫里人果然势利眼，等到我们小姐在宫里得了势，定要叫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贱婢好看。 郑妙言接过粗麻袋子，那袋子上积了多年的尘土立即沾上了她细如葱白的指尖，不禁眉头轻蹙。 沈碧君嫣然一笑，从她手里拿过袋子，“咱们到那边去。” 郑妙言有些不好意思，却又不愿再碰那脏兮兮的布袋，便乖乖跟着沈碧君去了远几步的角落。 那宫女也是明眼人，两个小姐甘愿受罚做这粗活已是不易，自然不愿让别人看着，便识趣地留在青儿身边。 这丫头狗仗人势，乃是宫里最讨厌的那种人。这宫女心里厌烦得很，不由得又念叨了几句。 青儿见那宫女的凶神恶煞的样子，也没有给自己放水的意思，只好认栽拾起落叶来。 她才拾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觉得腰酸的直不起来，可这麻袋连一半都没装上，叹了一口气。 “你叹得什么气！”那宫女原本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听到她叹气破口大骂，“宫里叹气乃是大忌，你还嫌我不够晦气！” 青儿被她这一骂惊得差点跌在地上，正要开口解释，只听远处传来一阵骚动，那骚动声有远及近，连宫女也不禁朝那骚动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突然，从树丛里窜出一个男子，宫女吓得大叫一声，那男子一急捂住宫女的嘴。 这宫女下意识地挣扎，那男子情急之下从背后一只手钳住她，一只手仍旧捂紧她的口鼻。 那宫女没挣扎几下便两手一捶，面如死灰。 “啊！”青儿见状，吓得两腿一软，大叫起来，“杀……杀人了！” 那男子松开手，宫女的身体便重重地摔在地上。 “别……别杀我……”青儿惊恐地看着那男子，哀求道。 那男子的脸上闪现一丝犹豫。 突然间“嗖”地一下射过一支箭，刚好射中了男子的手臂，那男子一个趔趄，忍住疼痛，抽出腰间的佩剑将剪身斩断。 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面露凶光，一咬牙将手中的剑朝青儿顺势一挥，便匆匆离开了。只留下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儿和一脸狰狞倒在血泊中的青儿。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游蛇 几步之外的树丛后面。 郑妙言已经瘫坐在地上，惊恐地瞪着双眼。 沈碧君在她身后，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紧紧地捂住她的嘴。 方才那血腥的一幕着实把她二人吓得不轻。 一阵骚动响起，不等她二人回过神来，一道银光闪现。 “队长，这里还有两个人！”一名禁军护卫用剑撩过草丛检查时发现了瑟瑟发抖的两个少女，见她们并不是普通宫女的打扮，不敢轻易拿住，便喊了队长过来。 今日当班的禁军队长名曰李献，是个面容黢黑严肃，目光炯炯有神的青年。 李献蹲下身来，伸出黝黑修长的手指拨开眼前的杂草，黑白分明的眼睛毫不忌讳的盯着她们，问道，“你二人是何人？为何在此处？” 郑妙言本就受了惊吓，又被这男子犀利眼神怔住，更是说不出话来。 沈碧君平复了一下气息，迎着那男子的目光回道，“我二人乃是刚入宫的秀女，犯了点错误，被上官嬷嬷遣到这里领罚。” 那男子弯了弯嘴角，似是一抹说不出的意味，也不知是不是笑她二人才刚进宫就得罪了上官嬷嬷。 倒是沈碧君见了这笑容更加冷静了几分，便也用那凌厉的眼神回了去。 那男子见状，心知眼前这个少女已经从惊恐中缓了过来，边直接问道，“你们可见到那凶手什么样子，又往哪里去？” 沈碧君摇摇头，再次与郑妙言搂得紧紧的，眼神又开始涣散起来。 李献无奈地摇摇头，本以为是个有着胆量的姑娘，看来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李队长。”一个侍卫跑过来贴着李献耳边说了几句。 李献眉头一紧，叫过来两个侍卫，“先把这两个小姐送到上官姑姑那里，人看好了，我还有话要问她们。” 那二人应了一声，走过来便要拉起坐在地上的沈碧君二人，然而这侍卫都是五大三粗的男子，以往只抓过犯妇，自然不顾男女之别。眼下却是两个世家小姐，有些不知所措，拘谨得很是尴尬。 “不必，我们自己走。”沈碧君似是看出了他们的顾忌说道。 那两个侍卫如释重负，便引她二人离开。 李献望着沈碧君离去的背影，眉头轻皱。 他刑部出身，提审过上百个犯人，虽算不得火眼金睛，但识人的本事还是有的。不知怎的，这女子明明一副娇柔之态，却不时难掩几分出奇的冷静，让他捉摸不透。 这种捉摸不透的感觉本就让他很不爽快，尤其又被那不知来历的刺客跑了，心中如鲠在喉。 他乃是禁军队长，无权调兵出宫搜查，那刺客受了伤，想必也是跑不了多快，不知上头有没有和京兆尹安排妥当，尽快出人把这刺客拿下。 李献正暗自思忖，只听一声女子尖叫。 他急忙望去，原是那位令他捉摸不透的小姐晕倒在地上，惊叫声则是源自旁边的那位小姐。 “沈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妙言呀！”郑妙言摇晃沈碧君瘫软的身体，终于哭了起来。 ＊ 血。 很多血。 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味，染得地面都是一片片黑红黑红的。 她跌跌撞撞的前行，怎么也走不出这一片血腥之地。 隐约中，她仿佛看见一个身影，她卯足了力气急忙跑过去。 明明近在咫尺，可她似乎跑了很久很久，最后体力不支跌了下去。 便是一瞬，那人将她一把扶住。 沈碧君深吸一口气，猛然从梦中醒来。 “小姐，你醒了？”守在她身边的如风轻声唤道。 沈碧君侧过头来，看到如风熟悉的脸，慢慢放松下来。 “小姐又做噩梦了？” 沈碧君点点头，“我怎么了？” “小姐傍晚被人抬回来的……说是在御花园里看见……被吓到了……”如风拿不住事情的轻重，不敢太多言语，只怕又刺激了她。 沈碧君方才想起御花园里的事，只起身来，说道，“无妨，不过是回来时刚好见了血。” 沈碧君晕血，如风是晓得的，听她语气镇定，也放下心来，连忙扶她起身，又递过一杯暖茶。 沈碧君接过茶盏，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问道，“郑小姐，可还好？” “她好的，方才一直在这守着小姐，只不过夜已深了，我便劝她先回去歇息了。” “那便好。”沈碧君喝了水，已经缓过神来了，便问，“那刺客抓到了么？” 如风神色一沉，移步将门窗关好，又走回她身边，压着声音说道，“还没有，听说跑出宫了。” “小姐可是看到什么？” 沈碧君努力回忆，“我和郑小姐离得有些远，又有树丛遮挡着，只隐约见那刺客一身紫黑色的衣服，身形适中，别的倒……” “对了，我……”沈碧君有些犹豫，“那人拔剑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类似于蜂鸣的声音。” “蜂鸣声？”如风思索片刻，便道，“据我所知，这世上有一种剑，江湖人称‘游蛇’，那剑极其软薄，所以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如同蝮蛇游行于草丛。” “不过那声响极弱，小姐离得这般远，都能听到声音，若此剑确实是‘游蛇’，只有一种可能，便是那刺客不是职业的杀手，在他持剑杀人时，身体会不住的发抖，才会让那剑声如此强烈……” “不管怎的，此事要尽早禀告大人。”如风话音刚落，便走到几边，拿出笔纸，简明扼要的将今日之事腾于纸上。 她蓦地想起什么，抬头看着沈碧君问道，“小姐和郑小姐可有被那刺客察觉？” 沈碧君摇摇头，“应是不会。” 好在她第一时间捂住郑妙言的嘴。 “小姐这番话莫要同他人说起。” 沈碧君点点头，“那是自然。” “嗯。”如风又低头写了几笔，待那墨迹干透，将纸折好，打开窗子，吹了一声口哨，一只灰白的信鸽飞了进来。 她讲纸条绑在信鸽腿上，摸了摸它的羽毛，说道，“乖宝贝，快去吧。” 那信鸽扑闪几下翅膀边消失在夜色中。 沈碧君平静地看着如风，她自然是知道有关自己的任何事都必将传到赵孟吟那里。她刚刚入宫，遍惹上了这样的事，也不知那人又要如何奚落自己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海棠 一百两！这李荣竟然会为了出口气出了一百两！ 刘公子牙齿咬的生疼，怎么偏偏得罪了这么个人，看来只能拿出这个了，他万般无奈之下伸手摸向腰间的玉佩。 “掌柜的……”一个稚嫩的身影挤进人群，阿琰怯怯地唤着梅姐。 梅姐正欲摆手示意他稍后再来，却见阿琰伸手拿着一块不起眼的拍子递给梅姐，那帕子里似乎包了件什么东西。 梅姐结果来，只掀开帕子一角，撇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又连忙遮了回去。 “这是刘公子的朋友让我拿来给梅姐的，说是给海棠姑娘赎身。” 旁人一看，呦呵，这可一出接着一出啊，只是这帕子里到底是个什么稀罕物，不免私下窃语。 “既然是拿来赎身的，何不打开给我们开开眼！遮遮掩掩的算怎么回事啊！”李荣心中不悦。 “这个老身识不得，碰巧我们家少阁主今天在，老身要拿给少阁主定夺。” “故弄玄虚。什么少阁主。”李荣冷哼一声。 这醉风阁背后真正的当家便是这‘少阁主’，只不过此人十分低调，众人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听梅姐说今日少阁主竟然在，不免十分好奇，真想看看这少阁主到底何方神圣。 梅姐并未理会众人，只将那帕子小心收好，留下一句去去便回就离开了。 果然不出多一会，梅姐就回来了，她郑重向李荣福了福，说道，“我们少阁主说了，这海棠姑娘赎给这刘公子的朋友了。 众人哗然。李荣不服，忙道，“是个什么物件，值多少银子，总该告知一下，我李荣不是比不起，您这一句话别想把我打发了！” 旁观的人听闻也是纷纷附和。 那梅姐似是有了少阁主的定夺，语气神态都是坚定不已。 “李公子，这醉风阁只有我们少阁主说了算，即便少阁主将整个醉风阁赠与他人又能如何？” 李荣仍旧不服，正要继续争执，梅姐压了压李荣的手臂，转又和声说道，“李公子，为了给您赔不是，特在天字号准备了美酒佳肴，望李公子笑纳。” 那李荣也是聪明人，自己本不过是气不过那海棠拒绝了自己，却也不想为了这么个女人在醉风阁惹事，既然梅姐已经给他找了台阶，他心里自然还是有分寸的，“罢了，看在少阁主和梅姐的面子，这事就这么算了。” “多谢公子了。”梅姐朝身边的小厮使了眼色，那小厮便领着李荣先行离开。 待那围观的人散的差不多了，刘公子便低声对梅姐说，“梅姐，我那朋友的物件可否还给他，差多少银子，刘某自当改日送来。” 梅姐拿出那帕子和海棠的卖身契一同交到刘公子手里，“我们少阁主说了，这个还给刘公子的朋友，至于银子，仍旧是之前说好的数便是。” 刘公子终于面露轻松之色，连忙道谢，便携着海棠回到房内。 “黄兄，多谢了！”刘公子进了房，连忙向黄公子道谢。 “你我之间还需这般客气？”黄公子笑吟吟答道，“事情顺利解决了就好，那个小子怎么还是这么无赖。” “倒是你这物件，可是能随意拿出来的！”刘公子将那帕子还给黄公子。 黄公子打开取出那枚有些凉意的白玉扳指套回修长的指上，点头微赞道。 “这醉风阁还是有点眼力的。” “海棠，你这便随我走吧。” “现在？”海棠有些犹豫，“可我还没收拾东西，跟梅姐和姐妹们道别呢。” 刘公子拉起海棠的手，“这些改日来也无妨，今晚我是不放心把你留在这儿了。” “黄兄，实在没想到今儿个出了这种事扫了你的雅兴，我便先送你回去吧。” “不必不必，你就送海棠姑娘回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那怎么成！”刘公子说着取来一件斗篷走过去披在黄公子身上，“我自然要先送你。” 黄公子拗不过他，便道，“不如这样，我随你一同先送海棠回去，你再陪我回去如何？” 刘公子正要辩驳，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他是断断不放心将海棠独自留在醉风阁，如今她已不是醉风阁的人了，醉风阁自然没有理由维护她，若是那李荣贼心不死…… “好，就这么定了。”刘公子说罢给自己系好斗篷，伸手请黄公子先行，那黄公子才走出昏暗的光线，明亮的灯火映出他俊美无双的轮廓，连海棠不禁倒抽一口气，惊得挪不开眼。 纵使海棠在风月场混迹多年，也未曾见过这般惊人的绝世容貌！更何况这容貌竟属于一个男子！ 尤其那双眼睛流露出睥睨众生的一股风流之态，实在令人…… 海棠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那黄公子，一抹红霞飞到了耳根子上。 刘公子笑道，“我打小跟他一起长大，到现在也常常被他这张俊脸惊住。” 听得刘公子这般体贴宽慰，海棠终于放下紧张了许久的心情，轻松地冲刘公子笑笑，情难自已的唤了他的名字，“敏卓。” 刘公子此时何尝不是欣喜万分，只不过在黄公子面前不能失了仪，只是紧紧握了握海棠的手。 倒是黄公子在一旁看得牙都酸了。 他三人低调的出了房门，绕到醉风阁的侧门，已经有两辆马车停在门口。 刘敏卓扶着海棠上了前面的马车，便同黄公子一起坐在后面的马车上。黄公子倒也没有拒绝。 马蹄轻踏，悄声离开了这喧嚣的风月之地，不出半个时辰便停在一个普通的宅院门前。 刘敏卓下了车，走到宅子门前轻叩几下，只见门内出来一个面容慈善的大娘，刘敏卓将海棠姑娘扶下车，同那大娘交代了几句。 黄公子在马车上看着他二人如同寻常夫妇而非皇城贵胄，心中竟有些羡慕。 刘敏卓不敢过多耽搁，安置好了海棠便转身回到了马车上。 见刘敏卓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黄公子不禁一笑，“敏卓兄与海棠姑娘来日方长。” 不料刘敏卓竟苦笑一声，“我父亲容不得她进府，我只敢把她安置在府外，只希望她能诞下一子半女，我好想办法把她接回府里。只是，若她真进了府，又不知我那夫人妾室会不会难为她。” 黄公子心里竟也有些感伤，纵使感情再过深厚，终也是不得不为内宅之争犯愁，“总归是好过留在那风月场，你们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了，这本就是一件极好的事，不是么？我倒觉得这姑娘行为端正，不差于世家小姐，你父亲真的见了未必会厌恶她。” 刘敏卓点点头，忽然神色郑重起来，向黄公子举起双手抱于额前，“皇上，臣有件事要跟您禀报。”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赎身 “皇上，臣有事要向皇上禀报。” 这宇文歌还沉浸在偷偷出宫玩乐的兴奋中，被刘敏卓这样一叫，不免十分不悦。 “敏卓，你这么严肃的样子真是不可爱。” “皇上，臣确有要事。” 难得刘敏卓这般认真，宇文歌将思绪从那莺歌燕舞中拉回，“说吧。” “皇上，海棠的父亲乃是三年前那件事被牵扯罢黜，双亲因此卧病不起，她才沦落到醉风阁卖艺的。如今双亲亡故，只剩她孤身一人了。臣斗胆纳了一个罪臣之女，还望陛下赎罪。” “就这样？还以为什么了不得的事。”宇文歌摸了摸玉扳指，这玉已经被体温暖的再无凉意，好像从未从他手上离开过一般。 “唔，那件事牵扯的人数众多，其中缘由也是错综复杂，她父亲不过是被罢黜，想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罪名，你心里不必有负担。”事过境迁，更何况那件事关于国家颜面，如今已无人愿意重提了。 “谢皇上隆恩。”刘敏卓此时那颗悬着的心这才真正放下了。 皇宫深处，养天殿外。 一个瘦弱的小太监在殿门前来回晃着，时不时停下来朝着远处张望，时而捶胸顿足，看见远处出现了熟悉的身影，差点腿一软跪了下来。 “哎呦，我的陛下！”那小太监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小允子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出了大事啦！” 宇文歌一边解着斗篷的锦带一边阔步而行，“什么大事？不就是来了一个刺客被侍卫发现情急之下杀了两个侍女嘛。” “哎呀呀，不，不是这个。”小允子跟得踉踉跄跄，话也说不利索。 “难不成今晚被母后发现啦。”宇文歌看着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调侃道。 “皇上真是料事如神，这次真的被太后娘娘发现了。嗨，今儿个皇上出宫的时候，奴才这眼皮就跳得厉害，皇上偏偏不信这个……” “什么？”宇文歌收住正要迈进殿门的步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小允子。“母后怎么会发现呢？今日召见朕了？不是教过你说辞嘛？莫非你又出什么岔子了？” 小允子哭丧着脸说道，“哪里有什么召见啊，太后娘娘是亲自来了，现在正坐在殿里等着您呐，已经坐了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宇文歌差点喊了出来，连忙压低声音说道，“母后今天不是应该在景仁宫忙着明日的事么，怎么会突然来养天殿呢？” “哎呦，这小人怎么会晓得呢。”小允子泪眼汪汪的看着宇文歌。 “哭什么？”宇文歌又好气又好笑，“到底太后是朕的亲娘，不会把朕怎么样的。” 宇文歌无奈的摇摇头，怎么身边一个得力的人都没有，还要他反过来宽慰。 “皇上，那你可怎么说啊。”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放心不会连累你，你就在外面候着。” “唉。”给他一百个胆子，小允子也是不敢进殿的，还是乖乖在外面给皇上祈福吧。小允子留在殿外，眼看着宇文歌进了殿内，连忙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起来。 “陛下终于舍得回来了。”太后的声音沉稳平缓，在偌大的殿内回荡，宇文歌儿时最是惧怕这样的场景。 宇文歌默然走上前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儿臣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太后松开捏在眉间的双指，又长又尖的精美护甲从面前划过，露出一张略显疲惫的面容。“又是，知道错了。” 太后的愤怒早就在这等待中消磨殆尽，只剩下无奈的叹息。 “歌儿，如今你已经亲政，眼看又要册封后宫了，怎么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母后，不正是要册封后宫了么，儿臣才想最后一次出去散散心。” “你……” “倒是母后，明天就是选秀之日，这几日一定诸事烦身，应当早些休息才是。” “皇上这是要赶哀家走了？” “母后……”宇文歌碎步走上前去，伏在太后的膝上，如同幼童向母亲撒娇一般，说道，“儿臣不是担心您太过操劳么。” “皇上若真是担心哀家太过操劳，就该拿出皇上应该有的样子。你看看你！像什么话！” 太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哀家今日来本是想问问陛下对明天的选秀有什么想法。” “朕能有什么想法啊，全凭母后做主。而且……”宇文歌抬头看着太后，脸上浮出说不明的笑意，“母后心里不是早有人选了么。” “司徒之女品行端正才学出众，确实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其他世家小姐倒也有几个不错，若是哪个小姐和你的心意哀家也会让你如愿，只是你总要提前知会哀家，让哀家心里有个底。” “母后。朕连这些秀女都没见过，哪里有什么心意可言。” “所以皇儿明日更要提起精神啊！莫要留下遗憾才好。” “朕知道了，时候不早了，母后还是先回宫歇息吧。” 当年宇文歌和太后能够回到宫里，的确依仗司徒椎相助，这些年来他在朝中可谓呼风唤雨，如今又要让女儿入主后宫，其心可昭。 宇文歌又将朝中诸臣在心中过了一遍，对右相态度恶不明朗的朝臣都是屈指可数，只怕再过个十年八年，这大齐就要改名换姓了。 最令他想不通的事，母后这样聪慧的女人，怎么会如此信赖司徒大人，或者她只是惧惮。每每他私底下想母后抱怨司徒大人无视皇权，母后只会说司徒大人将自己扶持成为皇帝功不可没，还要让自己好好向司徒大人学习治国之道。 治国之道难道就是拉帮结派除去异己？ 宇文歌深深叹了口气，觉得以后的路只会更加艰难。 入秋以来的夜空一直这般明朗。宇文歌披了一件银狐披风倚在窗棂上望着夜色发呆，小时候难以入睡的夜晚他就会望着夜空数星星，数到眼睛都花了，星空都糊成了一片便容易入睡得多。他想起儿时的自己，不免觉得好笑，也不知十年二十年后的自己是会觉得今时的自己可笑，还是会为了今时的自己骄傲。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司徒 沈碧君带上最后一支珠花，对着银镜又看了看，便站起身来让如风再来给她理理衣裙。 “郑小姐还在屋里呢，看样子没那么快，小姐不如在屋里头坐着，等她出来了我再叫你。”如风又从头到脚细细的检查了一番。 “难得天气这么好，我出去走走。” 沈碧君最喜欢初秋时节，天空湛蓝高远，只有几丝细细的云挂在天边，暑气已经消退，清爽的风欢快的游窜，仿佛天地之间都宽阔了许多。 院子里的木芙蓉已经结了好大的骨朵，眼看就要绽放了，听说这储秀宫的木芙蓉乃是最为名贵的醉芙蓉，初开时洁白如玉，渐渐变成紫红色，如同醉酒的美人绯红的脸颊。 此花象征着女子对爱人的忠贞，种在这储秀宫，让人不觉深意。 “姐姐看什么呢？”身后郑妙言甜美的声音响起。 沈碧君回身一看，郑妙言一袭鹅黄齐胸半臂襦裙活泼明朗，颇有新意的发髻上恰到好处的缀着几支珠花更是添了几分娇媚。 “妹妹的发髻梳的真好，难道是彩旗给你梳的？” 几日来沈碧君与郑妙言已经十分熟络，加上曾经共同经历的那次意外，二人更加亲昵，说起话来也轻松自在了许多。 “这丫头笨手笨脚，这个发髻她练了小半个月呢，怎么样，好看嘛？”郑妙言听到沈碧君的夸奖，嘴角上扬，美滋滋的心情尽数写在脸上。 “好看，真好看。”沈碧君竟没想到这个郑妙言倒是对这场选秀这般用心。郑大学士向来一心做学问，不参与朝野之争，竟然对这场选秀颇为用心，实在让人有些意外。 “可是沈姐姐，你这一身怎么和昨日看上去差不多啊。不仔细看还以为和昨日一模一样呢。”郑妙言打量着沈碧君，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今日不应该做最美的衣裙装扮嘛。 “怎么？不好嘛？”沈碧君弯起嘴角问道。 “姐姐天生丽质气质出众，自然穿什么都好，只是妙言有些没想到。不过这翠玉色的确是与姐姐的气质最为契合。” “郑妹妹不光人长得甜，这张嘴也跟抹了蜜似的。” 郑妙言眯起眼睛，咧开嘴角露出一排珠贝般好看的牙齿，做出一副夸张的笑容，挽起沈碧君的手出了庭院。 巳时刚过，众秀女已经都到了储秀宫的偏殿，上官嬷嬷今日也穿上极为正式的宫服，繁复的花纹彰显了她在宫中的地位。 “今日殿选乃是太后和皇上亲自甄选，各位小姐可是代表了你们的家族礼教，请务必谨言慎行，这出了岔子可不是老奴罚一下就能过去的。” 上官嬷嬷一开口，紧张的气氛就笼罩在偏殿里，郑妙言不敢说话，只好冲着沈碧君挤了挤眼睛。 沈碧君使了使眼色，示意她仔细听着上官嬷嬷说话。 “等下殿选，三人一组，老奴叫到名字的就走上前来随老奴前去面圣，其他人烦请在这里耐心等候，切不可发生喧哗。” “司徒稚童，李莞尔，蕈苒，你们先跟我来。” 那三位秀女随着上官嬷嬷离开后，其余的秀女便低声窃语起来。 沈碧君心里盘算着，司徒稚童封为皇后毋庸置疑，那李莞尔这样的家世容貌定然不会落选，想来入了宫定然是皇后一派，她那样的性子，恐怕仗着与皇后交好定然是十分骄横，怕是青儿的死她会算在自己和郑妙言的头上，她倒是无妨，本也没打算在宫里能有好日子过，只是这个郑妹妹心直又简单，若真入了宫免不了被李莞尔排挤…… 沈碧君手里不停地绞着帕子，想得有些失神，郑妙言却悄悄在她耳旁低语，“姐姐在想什么，也在紧张嘛？” 沈碧君回过神来看看她没心没肺的笑容，问道，“你呢？紧张嘛？” 郑妙言睁着分明的大眼睛点点头。 “眼看这秀女都走了大半了，怎么还没轮到咱们。” “妙言，你心里可想进宫的？” 郑妙言思忖片刻回道，“我也不知道，家父向来把我管的很严，倒是在宫里这俩日自在些。” “傻丫头，宫里怎么会自在，这里才是真的是非之地。” “我娘也说过这样的话，可妙言觉得就算家里万事太平，却日日了无生趣，也没什么让人高兴的。更何况，妙言早晚要嫁人的，这富贵人家哪里不是三妻四妾，也少不得宅内之争。身为女子，若想求得一心之人乃是世间第一难事！” 沈碧君竟没想到这郑妙言竟看得这样透彻，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郑妙言，沈碧君，陆晚莹。上官嬷嬷走进偏殿内叫了她三人的名字。 “太好了，跟姐姐一起去，我倒也不怕了。” 上官嬷嬷带着她三人来到正殿偏门候着，压着声音再一次嘱咐道，“等下公公会传召见，你们再进去，定要注意言行，切不可失仪。” 沈碧君轻声应和，她的目光穿过高耸狭长的朱漆宫门，瞥见那繁华的主殿一角。今日若是成了，她便要踏上这条无法回头的凶险之路，若是不成…… 沈碧君从未想过“不成”的路，她早已无路可选。 正殿之上，太后又伸出右手捏起眉间，精美的护甲挡在面前，尖锐的如同轻轻触碰便将皮肤割破。 宇文歌想不通，为何后宫的女人年纪越大越爱戴这个玩意，他有些怀念自己年幼时母亲的双手，细滑温润，母亲总是用那双手温暖他被秋风吹红的脸颊。 “皇上想什么呢？怎么总是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太后看着金漆乌木碟子上几个孤零零的竹牌子，心里闷得难受。 “哀家知道陛下心里不痛快，可这毕竟是在给陛下殿选枕边人。哀家说过，陛下中意哪家的姑娘，哀家不会阻拦，可陛下这副样子算什么？难不成只有那烟花柳巷的女子才能和你的心意？” “母后，这些小姐们都是一个模样，连说话的语气都大同小异，朕连她们谁是谁都分不清，如何择选啊。朕以为全凭母后做主就可以了。”宇文歌陪笑道。 “全凭哀家做主？”太后听了这话愈发生气，“当初皇上偏要临幸那些贱婢，哀家如何劝阻皇上都听不进去，如今皇上终于可以自主选妃，却用这话来搪塞哀家，皇……” “母后，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宇文歌脸色一沉，太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口不择言，便压制住了心中的不满，只好向公公示意殿选继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殿选 宇文歌眼神扑朔迷离，让人捉摸不透，“你一个后宫嫔妃，喝成这个样子，脱得精光跑进男子的浴室，若昨夜遇到的不是朕，你这脑袋就要不保了！” 夕见大惊，索性心一横，便道，“陛下要杀要剐，随您处置罢。” 宇文歌纤长的双指捏起她的下巴，清新秀丽的面颊上还有着醉酒的红晕，看得他心里一热，却故作镇定道，“罢了，等朕想到怎么惩罚你再说。” 宇文歌语气似有怒气，却又暧昧不明，夕见一时间有些晃神，宇文歌却猛然拉起她的手。 “皇上，您这是干嘛！” “这么紧张？那朕不带你回去了哦？” “臣妾找得到回宫的路。”夕见心想谁要你带我回去。 宇文歌眉头轻蹙，这女子看着聪慧，却是这般不解风情…… “你出了这个门，不出二十步定会遇见巡夜的侍卫，你要如何解释？” 夕见恍然大悟，这宫里的嫔妃被人撞见一个人走在宫里，就算不被怀疑什么，也怕是要惹起许多非议。 宇文歌刚要迈步，却发现自己连她住在哪个宫里都不记得，便有些难以为颜，“沈常在是哪个宫里的？” 元夕见蓦地想起昨日寿宴上众常在的话，这个皇上果然是把她们遗忘地很彻底。 “长春宫。” 宇文歌紧紧撰住她的手，“朕走的快着呢，你可别跟丢了！” 就这样，他握着她的手一前一后地穿梭在宫廷里，他轻车熟路没有碰见一个宫人，她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月光为宫廷披上了一层银霜，这偌大的宫殿，在昨日如此盛大的喧闹之后，竟让人感到十分冷清，他不时回头笑着看她，他的笑容很暖手也很暖。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长春宫门口，他停下来说，“这里朕便不进去了，你自己回去吧。” ”多谢皇上！”元夕见说罢，转身跑了进去。 竟然半点留恋之态都没有！宇文歌将原本想要拥抱她的手臂收回，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望着她的背影露出迷人的笑容。 长春宫的宫人们应是还在睡着，元夕见借着月光摸着黑溜进了寝殿内。 她悄悄合上殿门，背靠在门扇上，缓缓坐下。她的心仍旧砰砰直跳，良久，才有些平静下来。 她直起身只觉口舌干燥，解下披风趋步走到紫檀圆桌旁，拿起茶壶想要倒杯水。 突然之间，从黑暗中闪出一个人影，不等她回过神，便一把将她抱住。 那手臂坚实有力，夕见挣脱几次未果，刚想叫人，却听见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便是这般抱住你的么？” “赵大人？”元夕见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那人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打算，夕见动弹不得，无法回身去看他的样貌，可这低沉的声音和身上淡淡的草香味道，不是他又是谁？ 黑暗中，两个人陷入沉默，只听得到喘息和心脏跳动的声音，如同是一场博弈，都在静静观察对方的下一手。 那男子的鼻息喷在她的而后，她觉得又热又痒，不知为何心跳也愈加快了起来。 少顷，那人终于松开双臂，元夕见连忙挣脱出来。 果然是他！ 赵孟吟一身玄色长袍，隐在夜色中十分不显，却衬得脸色更加苍白阴郁，乍看上去如同鬼魅一般。 他薄唇轻启，“记住！若是有一天你飞上枝头，也别忘了是我把你变成凤凰。” “赵大人以身犯险，深夜闯进后宫嫔妃的寝殿，就是为了说这个？”不知是否因那酒意正浓，夕见眼神坚毅，直视赵孟吟古井般深不见底的双眼，毫无任何惧怕。 “哦，我忘了，定是今日寿宴，我的嫡姐带大人来为太后祝寿了。”元夕见语气鄙薄，她知道这不可一世的赵大人唯一的软肋就是那个对他视而不见的夫人。若是平时，她断断不会用“出身”这种事来奚落旁人，只不过方才他实在是粗暴嚣张，夕见怒从中来，只好口不择言。更何况，面对赵孟吟这般阴狠的人，更是不必愧疚。 没错！是他的出身，让他在沈碧玉面前如同她的附属品一般，永远卑微着！ 赵孟吟眼神刹时闪过一丝凶狠，遂又恢复了深不可测的平静。 他嘴角轻轻一提，似是一抹讥笑，“几日不见，嘴上的功夫倒是很有长进。看来这宫里也没白呆着。” 元夕见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回圆桌旁，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我都照大人的吩咐做了，请回吧。” 赵孟吟轻步移至门前，只听“嘎吱”地一下开门声。他回过头去，深深地看了一眼夕见的背影，步履轻抬消失在夜色中。 良久，夕见确定他应是彻底离开了，便长吁一口气，正欲将房门合上，却听如风轻轻唤她。 “小姐，还顺利么？” 夕见点点头，问道，“赵大人何时来的？” “宴席结束，大人便来了。”如风低声回道。 “如风，我好累。”元夕见听着如风绵软柔和的声音，心里觉得温暖安定，方才从紧张之中缓了过来，只觉身体的筋骨不无酸痛。想来装模作样也是一件很耗力的事。 如风扶着她走到榻前，为她理好床褥，脱去华裙。夕见钻进软如薄云的被窝，不出片刻，便沉沉睡去。 次日，夕见醒来时，天已大亮。昨日的酒意还未退去，她仍觉得昏昏沉沉，便把被子拉过头顶，还想再眯上一会儿。 “小姐，该起来了，今日碧玉小姐应会来探望你。”如风在她耳边轻声说。 夕见一听“碧玉”二字，腾地一下坐起来。 她二人关系再冷淡，终归是亲姐妹。妹妹入宫为妃，做姐姐的自然要前来探望一二。 夕见揉了揉眼睛，喝了口水，清醒了许多。 如风为她洗漱更衣，宫女春雨前来禀报，淮南王嫡女沈碧玉正往长春宫来了。 夕见挑了三两只简朴的珠花别在云髻上，对着铜镜又整理了一番，还未顾得上用早膳，便携着一众宫人在宫门后候着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似是故人 李昭仪随画仪姑姑进了坤宁宫，一见皇后便扑倒在地，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人。 “皇后姐姐，我的青儿死的好冤，她定是被人害死的啊！”李昭仪哭的撕心裂肺，身体都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皇后将她扶起，掏出一方帕子为她擦拭泪水，“妹妹一直说青儿是被人害死的，你可有证据？” 证据？李昭仪那挂满了泪水我见犹怜的脸上满是茫然。前几日她才吩咐青儿多多留意刘昭仪，今儿个青儿就坠湖死了，哪里会这样巧，不是她还会是谁？可说到证据…… 李莞尔摇了摇头。 “莞尔妹妹，你连半点证据都没有，就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为青儿喊冤？若是惊动了太后和皇上，你可想过后果？” 李昭仪听罢十分后怕，忙说，“多亏了皇后姐姐遣了画仪姑姑去拦住我！” “妹妹，我知青儿从小跟着你，你对她也很有感情。可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你若为了一个死去的人毁了自己的前途，值得么？”皇后温文尔雅，却字字珠玑，言简意深。 “我这宫里的巧梅做事还算妥帖，你先用着，明日你让你娘家再送进来个体己的丫头，莫再不依不饶了。妹妹，你记住祸从口出，你以后行事还当谨慎着些。” 皇后此番话便是在提醒她，若没有确凿的证据，还是闭嘴的好。 看来这个亏也只能默不作声地咽进去！ 李昭仪带着巧梅回了宫，越想越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无意间发现青儿生前记录刘昭仪宫里日常的册子还放在几上。 那册里不过记录了些刘昭仪的起居饮食，无甚新奇。此刻她心里憋得难受，便信手将那册子拈来翻了翻。 这刘昭仪到底是尚书之女，吃得也是这般奢侈，想来皇后娘娘也没有每日燕窝花胶供着的。还有这乌梅汤，已经过了暑日了，哪里还有每天每顿都要吃的！ 不对！李昭仪心中一个念头闪过，惊得她自己都脸色发白。 难不成，这刘昭仪有孕了！ 李昭仪的心突然间怦怦直跳，她咬紧嘴唇，努力定了定神思索着，明明刘昭仪是喜甜不喜酸！ 果然有问题！难道青儿就是发现了她的秘密才被害死的？ 对！一定是这样！ 李昭仪心里不住盘算着。若是有了孕，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连皇上皇后也似是毫不知情。她定是自己瞒住的！ 可这就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如此殊荣换做自己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瞒着呢？ 李昭仪又看了看这本册子，上面记录的确确实实都是安胎的饮食！难不成这刘昭仪胎象不稳，怕是出了岔子，才这般瞒着的？ 这下她可是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这个刘昭仪平日里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果然是个城府极深的女人！明明自己和皇后侍寝的次数最多，却先被她抢了先机！ 李昭仪心里十分慌乱，这可如何是好？她一下子没了主意，只好这几日叫弟弟李处之进宫一趟，一起商量对策。 是夜，李昭仪做了个梦。梦见青儿在她怀里哭哭啼啼，她拍着青儿的肩安慰着，只见青儿一抬头，便是那被水泡了肿胀的可怖至极的脸！ 巧梅正守在外堂，听见昭仪一声惊叫，连忙进来瞧瞧。 “巧梅，把灯点上！”李昭仪脸色惨白，鬓角的乌发被汗水浸透黏在脸上。 “娘娘没事了，许是做了噩梦，巧梅在屋里陪着娘娘可好？” 李昭仪听见巧梅温柔如春风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巧梅伺候着她再次躺下，她拉着巧梅的手说道，“你可别走！对了，明日给青儿烧些纸钱吧！” 元夕见自那夜之后，日日等着皇上召她侍寝，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皇上仍旧是夜宿御书房和坤宁宫。 难不成这美人计失败了？这皇上根本没瞧上自己？但明明那夜元夕见分明感觉到他已经动了情！ 元夕见不曾想过竟有这一天，她会为了一个男人对她是否感兴趣而伤神，不由得暗自嘲讽了一下。 “小姐，莫要心急！”如风在一旁研着墨，对着发愣的夕见说道。 夕见回过神来，只见纸上已滴了好大一滩墨汁，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飞起一道红晕。 便在这时听见屋外由远及近好一个利落欢快的脚步声。 “定是郑妹妹来了！”夕见放下笔，笑盈盈地看着屋门口。 少倾，一个身着桃粉色衣裙的少女出现了。 “姐姐，这样好的天气，怎地躲在屋子里！”郑妙言嘻嘻一笑。 夕见伸出手轻轻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你这孩子，又有了什么鬼主意？” 郑妙言拉起夕见就要往屋外走，“姐姐，御花园里的建兰开花了，快随我一道去观赏观赏！” 这建兰向来生长在深林幽谷之处，却不知这宫闱之内也会有。 夕见一脸狐疑地跟着郑妙言来到御花园深处的一座假山之下。这里郁郁葱葱，枝繁叶茂，便是在深秋之际也无颓败荒凉之色。 郑妙言拨开层层枝叶，只见那假山石壁之间，一丛建兰开得生机盎然！ 夕见闻着那淡淡幽香，情不自禁脱口道，“兰为王者香，芬馥清风里。从来岩穴姿，不竞繁华美。” 郑妙言莞尔一笑，“姐姐也喜欢兰花？” 夕见望着妙言清澈的双眸，这般纯净欢愉，素心皎皎，才真真正正是这世间绝色！ “姐姐不赏花，盯着我看作甚？”妙言眼波一转，见四下并无旁人，幽然说道，“姐姐可愿随我爬上这假山一览？” 夕见先是一惊，心想这丫头倒是恣意，却因这几日总是惦记着皇上的召见，烦闷不已，当下心里一时激荡，笑着答应了。 她二人便脱了鞋袜，深一脚浅一脚的爬了上去。 彩旗心里本想着沈常在一向稳重，定会拦了她家小姐，却不料今日竟跟着她家小姐一起胡闹，急得直跺脚，“如风姐姐，你家常在今日怎么了？你还不拦着她？” 夕见这几日闷闷不乐，如风都看在心里，今日便由着她胡闹一次罢。她全心全意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正是在给这二人放风，丝毫没有理会彩旗。 彩旗见如风不为所动，更加没了法子，只好一边祈祷着可别被人看到，一边压低声音念叨着，“两位主子可留意着脚下啊！”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就是她吧 夕见随着妙言爬到了一处略为平缓的岩石上坐下，她掏出丝帕拭了拭额上的细汗。看到妙言那涨得通红的喜不自禁的小脸，忍不住扑哧一笑，又给她额上擦了擦。 “姐姐，你看，这景致不错吧！”妙言扑扇着大眼睛，一脸得意。 夕见顺着妙言的目光看过去，尽管她二人坐得不算高，却是刚好可以越过宫墙，将这望不见尽头的皇宫收进眼底。那些浮华喧嚣、勾心斗角都被深深埋进宫墙和树丛中，唯有清风拂面，灿烂阳光。 妙言懒洋洋的倚在夕见肩上，她柔软的青丝贴在夕见耳侧，凉凉的痒痒的。夕见不知自己有多久没与人这般亲昵过，而且是毫无戒备的亲昵！她心里荡漾起一阵暖意，脸上也不由得挂起笑容。 “静女其姝，遗世独立，便应如此。”五丈之外的游廊里，黝黑深邃的俊目闪着迷离的笑意，竟是看得痴了。 “皇上，太后娘娘怕是会等急了。”身边的小允子低声说道。 “唔，”宇文歌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她二人身上移开，看了一眼小允子，又恢复了往日不喜不怒深不可测的神情，“走吧。” 景仁宫里，太后和皇后已经等待多时了。见宇文歌走了进来，皇后起身福了福。宇文歌摆了摆手，示意她无须多礼。 “母后这般急着召见儿臣，是有何事？” “歌儿，你可听说这几日宫里有邪祟作怪？”太后眉头轻蹙，神色忧忧。 “似是听小允子提起过，怎么母后也相信鬼神之说？” 太后看了眼司徒皇后，迟疑片刻，说道，“哀家本也没有放在心里，可昨日皇后似是被那邪祟冲撞了！” 宇文歌面露惊色，关切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皇后不慌不忙，朱唇轻启，“臣妾昨日从景仁宫出来已经入了夜，还未走出几步便听见几个宫人惊叫，慌得那几个抬轿的内侍也乱了脚，臣妾险些跌了出来。画仪说方才好像看见了一个……” 皇后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太后，见太后微微点头，接着道，“画仪说好像看见一个白衣女子飘然而过，她面色惨白披头散发，如同鬼魅!” “然后呢？”宇文歌问道。 “臣妾下轿后，四处寻了寻，并未看到什么异常，便命众人回宫了。可是臣妾心里始终觉得不安，今日便将此事禀告给太后娘娘。”司徒皇后仪态优雅，十分泰然。 宇文歌若有所思，向太后问道，“母后怎么看？” “哀家听说青莲池前几日没了一个宫女，也说不准就是这个丫头作祟。也不知莫颜法师近日又神游到哪里去了，若他在京城，倒可以请他前来一看。” 莫颜法师？就是那个行踪诡秘的护国法师？此人名传千里，大齐无人不知，可宇文歌从生下来就没见过，只以为他不过存在于传说之中，今日听太后提起，才恍然确有此人。 “儿臣便遣人打听一下莫颜法师的行踪吧！” 太后点点头，又道，“哀家也只见过他一次，皇上莫要太过张扬，这终究是宫闱秘事，还是不要传出去的好。” “儿臣知道，自会让宫里的人不要乱说话。” 正说着，诗云姑姑进了殿，福了福，便道，“太后娘娘，莫颜法师回京了！” 太后等三人一脸惊愕，竟是说曹操曹操到！果然这莫颜法师名不虚传！ “法师此刻在哪里？” “已经就要到景仁宫了。” “快快请法师进殿！” 景仁宫外，一名白衣白发的男子翩翩而立，他长发及膝，未作任何装束，发丝随风飘逸，在烈阳下银光耀眼。他皮肤白皙的几近透明，一双细长的凤眼，眸若清泉顾盼生辉，却透漏出一股睥睨众生的狂傲，似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可看着他的人却都觉得在于他相视一般，任谁也没逃过。 诗云姑姑前来通传后，莫颜法师便提步跟去，空留望着他的背影发愣的宫人们。 “好久不见呀，云若。”莫颜眯笑着，语气之轻忽令众人咋舌。 他不但没有行礼，还竟然直呼太后娘娘的闺名！ 太后却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笑道，“莫颜法师，别来无恙。” 莫颜径自走到殿上的一把文椅上坐下，端起诗云刚沏好的茶水，抿了一口放下，才打量起皇上和皇后二人。 “歌儿长这么大了！果真如坊间传说的一般俊俏！” 宇文歌一脸惊愕，这男子外貌异于常人，行事也乖张的很，他竟然用”坊间”二字来描说自己，明明傲慢至极，宇文歌反倒觉得此人很是有趣。 “这位是……”莫颜法师看着司徒皇后问道。 “这位是皇后，司徒大人家的千金。”太后说道。 “唔唔，竟是司徒家的女儿，仪态倒是不错。”莫颜法师脸上浮起一抹讪笑。 司徒皇后竟被他笑得有些失措，难不成他是觉得司徒家出不得这般仪态的女子？ 宇文歌低着头喝着茶，却将司徒的一抹难色看在眼里。竟然这一句话就让司徒难堪，果真是个厉害的人物！实在是太有趣了！ 太后朝着皇后安抚一笑，示意她不必在意法师的话。 “云若，这回死的是个什么人？” 莫颜话锋一转，问得甚是直接。 “一个宫女。”太后回道，“法师此番回来，难不成已经感受到异动了？” 莫颜仰了下头，朝着四周看了看，“这宫里阴气这般重，我千里之外都察觉到了。” 太后神色一惊，“这邪祟这般厉害？” 宇文歌和司徒皇后的面色也凝重起来。 莫颜扑哧一笑，“唬你们的！” 太后松了一口气，“法师还是这般爱说笑！” 倒是众人为这法师提了一口气，真不知他那一句话会惹恼了太后，可太后对他却似乎毫无底线的宽容着。 “带我去那丫头出事的地方罢。” 一众人等浩浩荡荡从景仁宫出来，朝着青莲池去了。 这莫颜法师回来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皇宫，那些胆子又大又好事的宫人都纷纷前来一睹法师风采，他们不敢靠得太近，便远远地躲在草木后面抻着脖子看着。 “便是这里。”诗云向众人说道。 莫颜法师在湖边踱了几步，思索片刻，又问，“还有哪里被人瞧见过？” 诗云又引着众人去了几个说是见过邪祟的地点。 “她是哪个宫里的？”莫颜又问。 “延禧宫。” “那便劳烦姑姑带我去延禧宫看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为何是我 皇后娘娘昨夜撞了邪祟这个事今晨便在宫里传开了。就在众人正议得火热之时，那二十年未曾露面的莫颜法师回来了，又是在宫里掀起轩然大波。 妙言带着彩旗来了长春宫，夕见正在院子里懒洋洋地晒太阳。 “姐姐越发动人了！”郑妙言忍不住赞道。 尽管妙言与她终日厮混在一块，却仍然能够感受到夕见的容色日渐娇媚，最难得的是那眉眼间还有一份英姿，让她与那些庸脂俗粉区分开来。 夕见被她一夸，倒有些脸红，“你这丫头火急火燎地跑来找我，难不成就是来谄媚我的？” 郑妙言咧嘴一笑，脆生生说道，“自然是有要事来跟你说！” 要事？这丫头平日里没心没肺，她所谓的“要事”大抵就是道听途说来的什么趣闻轶事。 “难不成你说的是皇后昨夜撞邪的事？” “哎呦，这事整个皇宫都传遍了，还有什么好说的！”郑妙言用力眨了眨眼睛，得意地说道，“那个护国法师进宫了！我……看见他了！” “护国法师？”夕见只觉得这称号有着耳熟，正暗自思忖。 郑妙言见她还没记起来，摇着她的手臂，急切地说道，“就是太祖皇帝曾经救过的那只白孔雀！” 哦！竟是他！夕见恍然大悟。 “真的便是那个法师？还以为不过是个传说而已。” “是真的，是真的！他今日进宫了！我都看见他了！” “他在哪里？我倒也想看看一二。”夕见说道。 郑妙言没曾想向来不爱管闲事的沈姐姐，竟也这般说，更加兴奋了，“姐姐，他方才去了延禧宫，姐姐快随我来！” “只不过，你这衣服要换一下！” 夕见平日里随穿得素净，可毕竟是个常在，衣料花样依然是不一般的，再加上她容貌姣姣，这人群里一站也甚为显眼。 夕见速速换来一身如风的衣服，妙言微微蹙了眉，“姐姐穿这一身也是难掩姿色！” 夕见手指轻轻敲了敲妙言的额头，“妹妹这张嘴，越来越甜了！” “妙言说的都是真话！罢了罢了，且现这样吧，不然法师又不知要去哪里了！” 说罢，妙言拉起她的手，便向延禧宫疾步而去。 莫颜等人到了延禧宫，李昭仪已早早领着宫人在宫口迎着。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莫颜只瞄了她一眼便自己进去了。 竟如此傲慢！李昭仪不由得气得脸都白了。可毕竟太后皇上皇后都在呢，也不好多说，只好撇撇嘴跟了上去。 莫颜在宫内到处走走看看，只见后院地上两摊黑黢黢的印迹，眉头只微微皱了一下，又转回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道，“明日入夜，我便要作法渡她，宫里的贵人们最好能回避则回避。” 李昭仪一听，脸色一沉，莫非这鬼神之说算是坐实了？她想起那一夜青儿的入梦，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皇上，原定的几日后动身去行宫，不如提前一下，明天一早便出发吧。”太后对宇文歌说道。 “唔。”宇文歌心里盘算了下，虽然时间紧了些，倒也是可以安排过来的。 “只不过这几日见过那邪祟的人要留下来。”莫颜道。 众人用余光看了看皇后。 只见皇后面不改色，依旧是温婉有礼，“本宫昨日被那邪祟冲撞过，自会留下。” “皇后不必担心，哀家会留下来陪着你！”太后关切地看着司徒皇后。 “母后既然要留下，儿臣也不去了！” “皇上，皇后到底还是入宫没多久，这宫里还是要哀家坐镇。” 宇文歌仍不甘心，又要说些什么，只听莫颜法师说道，“你们怎么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 他瞪大了细长的凤眼，极为夸张地自言自语道，“唉，太祖皇帝，连你们宇文家这些小辈都不信任我了。” 太后听罢忙说，“法师哪里的话，法师神力无边，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在法师面前放肆。他们小孩子不懂，莫要计较。” 莫颜抿嘴一笑，嘴里说着不敢当，可听到太后的赞美之词，仍旧是难掩欣喜之意。 “还有，这延禧宫的人也要留下。”莫颜收起笑容，严肃地看着李昭仪，“尤其是你。” 李昭仪大惊，那岂不是去不得行宫了？那华清宫建在华清山上，是个风景极佳的胜地，尤其是那里的温泉还可以祛病养颜，只有皇家的人才可享用。李昭仪对华清宫之行神往已久，可偏这法师一句话，她不但去不得，还要呆在这邪祟出没的宫里！虽说青儿是她的婢女，又不是她害死的，只不过入过一次梦，为何自己也要留下！ “我不要，我不要！”李昭仪一时情急，也顾不得体统，大叫道。 莫颜指了指地上黢黑的印迹，”你是不是在这里给她烧纸了？听说你一直为她喊冤呢？若不是你在阳间一直牵绊着她，也不至令她不肯离去！“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看向李昭仪，心起厌恶。 “妹妹莫要害怕，本宫和太后娘娘都在呢。”皇后柔声道。 李昭仪这番失态倒与皇后的款款气度相形见绌，众人纷纷面带嘲色。 “就这样安排吧。诗云，各个宫里吩咐下去，今夜收拾好，明天一早出发。” 说罢，便带着莫颜等人离开了，空留李昭仪落寞一人，呆怵地望着众人的背影。 “阿姐，怎么回事？”李昭仪的双生胎弟弟李处之到了延禧宫，只见好多人都围在里面，心想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便悄悄躲在外面，待那些人离去方才进来。 “处之！”李昭仪见到弟弟，方才的委屈和不甘一下子涌了上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李处之连忙将她扶进内室，看着梨花带雨的李昭仪心疼不已。阿姐自小是父母亲的掌上明珠，半点委屈都没受的，哪里哭成这般过！ 待她情绪稍稍稳定，李处之便道，“阿姐唤我来到底何事？怎么太后皇上今日都到你宫里来了？那个白衣白发的男子又是谁？怎地这般傲慢！” 李处之心急，一下子问了许多事，李昭仪只好从青儿与刘昭仪的丫头起了争执说起。 “那人竟是莫颜法师！”李处之叹道，“有他在，阿姐倒是不必害怕。至于华清宫，来日方长也不差这一次嘛！” “处之，”李昭仪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便道，“阿姐这次叫你来确是有件事要拜托你，那个刘昭仪似乎有孕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玄青法师 长春宫内。 如风带着几个婢女正进进出出地收拾去行宫的行礼。夕见坐在案前，望着窗外发呆。 原来这莫颜法师的传说竟然是真的！ 在大齐尚未立国之时，太祖皇帝曾救过一只受伤的白孔雀，那白孔雀养好伤势之后，竟化作人形，向太祖皇帝许诺，若有朝一日天下冠以宇文之姓，他愿守护宇文家不受邪灵所扰。于是太祖皇帝登基之后，这白孔雀便成为大齐的护国法师，人称“莫颜法师”。 这近四百年的时间里，莫颜法师神出鬼没，即便是宫里的人也可能一辈子都未见过一面，所以也有不少人只把他的事迹当作传说，所以今日他在宫里现身，确实引起了好大的波澜。 夕见白日里随着郑妙言在延禧宫外远远地窥见莫颜法师。只见一个风姿绰约的白发男子在众人簇拥之下款款而行，也不知为何便觉得那莫颜法师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中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有些疑惑又有些意外，甚至还参杂了些许遗憾似的。 想来那法师道行颇高，又长了一双极为魅惑的凤眼，容易让人产生错觉吧！ 可那眼神始终在夕见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小姐，该休息了，明早还要赶路呢！”如风见她从回宫便是一直失着神，却也不敢多言。 次日一早，夕见梳洗完毕，便上了等在宫门口多时的马车。十余辆马车从各个宫中汇集西华门，御前侍卫清点好数量，安排了次序便浩浩荡荡出了皇宫。 这是夕见入宫以来第一次出宫门，她掀开车帘目不转睛地看着京城的街道。今日皇上携众嫔妃出行，街上的平民早就被侍卫肃清，即便是以往十分热闹的西市街上，也是冷冷清清的。夕见心里有些失望，她本是生性活泼之人，在宫里呆了近三个月，尽管有郑妙言时常相伴，却仍觉得闷得慌，好不容易有了出宫的机会，却是连一丝热闹的气氛都没有。 可她仍旧舍不得放下车帘。 如风似乎看懂了她的心思，便道，“这华清山风光旖旎，又是正直秋日，枫叶层林尽染，十分好看。” 夕见听她一说眼前一亮，心情又愉悦起来。 待车队出了城门，便是一派自然之景了，乡野村间也是与市井巷间截然不同，别有一番味道。夕见自幼生长在关外，最是喜爱这草木溪流的野外，自打她住进了沈家别苑，就再也没见过这样一番景致。 若是此时能骑着马就更好了！夕见心中忖道。 越向西行，那景致便越是迷人。两侧的草木愈加浓密，便是连个农夫放牛娃都见不到了。夕见望着远方，只有哒哒的马蹄声回荡在旷野中，她仿佛回到了关外一般，仍是那个恣意生长无拘无束的少女。 华清宫离京城本没有太远，只不过临行前太后嘱咐过怕是这些嫔妃们受不得颠簸，千万要谨慎慢行，所以到了行宫之时已是黄昏。 宇文歌想来众人赶了一天的路，还是早些休息的好，晚宴便是明夜再办，于是众嫔妃便各自回去用膳休息了。 夕见在望月阁用了晚膳，叫如风备了热汤，吃了一路的扬灰，定要洗干净了才好入睡。 夕见正坐在镜前解着头发，却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几句交谈之后，如风走了进来，对夕见耳语到，“这几个是华清宫里的婢女，来请小姐去岁灵池沐浴。” “岁灵池？” 如风点点头，“这华清宫素来以温泉著称，这宫里有大大小小的浴池十余个，这岁灵池便是其中之一。” 夕见摸了摸刚解下的头发，不知该不该再梳回去。 如风又道，“方才我对那婢女说我家小姐已解发宽衣，那婢女说这里不比皇宫戒律繁多，娘娘可以自在些。” 夕见听罢心中一阵欢喜，难怪宫里的人都对这里向往不已，果然是个舒心的地方。 她便是散着一头乌发，披了件斗篷，随那些婢女去了岁灵池。 华清池不比灯火通明的皇宫，这一路上月色朦胧，夜风从那山林中吹来，夹带着草木的清香，耳边鸟啼声不绝，令人心旷神怡。 夕见只觉得没走多一会便来到了看似巨大的岩洞前。洞前立着一块黑色的巨石，赫然凿着“岁灵池”三个金漆大字。 洞内装饰的与普通宫殿一般无二，只那氤氲着的水汽将阑珊烛火晕成一团团光辉。 夕见来到一座绣着山水的巨幅屏风前，婢女便对如风说，“皇家胜地，请姑娘留步。” “那如风便在这里候着了。”如风对夕见说道。 夕见点点头，独自一人随着婢女又往里走了好长一段路，绕过第二座巨幅屏风，才真真到了这岁灵池边。 这池子便是有长春宫里的内堂那般大，池面上撒满了混合花瓣。池顶有三四丈高，从顶部垂下数条粉紫色纱缦，系在红漆立柱上。 婢女为夕见解下披风，脱下鞋袜，她赤脚踩在池边的黑色岩石上。 这岩石竟也是暖的！ 婢女又为夕见脱去余下的衣物，换上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粉浴衣，拢着她凹凸有致的身体，娇嫩白皙的肌肤隐约可见。 夕见小心地走进池内，这池水不过微微有些热，便在她娇嫩的肌肤上烫出少许红晕。 一个婢女为她清洗着秀发，两个婢女在池边为她按揉肩臂。 她躺在池水中，慢慢环视着。 只见一朵金子铸造的莲花立在池水的另一端，那池中之水便是从这朵莲花之中涌出，发出悦耳的潺潺声。 她趁着婢女们不注意，又向水里深深缩了进去，泉水没过了双肩，她将轻粉的浴衣偷偷脱下。真是舒服啊！夕见心中不由得叹道，那微热的泉水温柔的将她拥住，这一整天的舟车劳累一扫而光。不知不觉的，眼皮有些沉重，睡意渐起。 似是一个又一个迷离不清的梦，却又听得见耳畔不时的低语声。这虚虚实实之感甚是美妙，夕见有些不想醒来。 也不知又过了多一会，夕见觉得喉里有些干渴，她极不情愿地睁开眼，寻着婢女的身影，却只见周遭空无一人。 她心里正纳着闷，只见右手边不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坐在池边。 她还未看清，却听那人笑道，“你醒了？没想到你这般会睡得！”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册封 这是皇上的声音？！ 夕见心里一阵惊慌，下意识地想要起身行礼，才意识到自己身无一物，又急忙躲回水中。 她摸了摸眼前的水珠，却仍被雾气遮得不甚清楚。 隐约之间，却见宇文歌身披玄色纱衣，半躺在池边，轻纱垂在黑色的岩石上，露出白花花的胸膛。他一只手托着脸颊，如墨的长发顺着白皙的手臂和颈部散落，一只手拈起酒杯晃动着，眉眼如万千星辰，让人不敢直视。 他饶有兴致的看着夕见，脸上浮起得意又魅惑的笑容。 宇文歌直起身来，双脚深进池水中，慢慢向夕见走来。 池水渐渐没过他的大腿，那轻薄的玄色纱衣和乌黑的发丝浮在池水之上，宛如一朵怒放的黑色曼陀罗，散发着妖冶的光彩。 夕见的身体不由得发抖，一双小鹿般的双眼盯着他，眸若秋水，似是含情又似是可怜，令人更加动容。 “陛下......怎会在此？”她朱唇轻启，怯怯地问道。 似是一句明知顾问，却让他笑得更加张狂了。 “那日你看过我沐浴，今日你也让我看一看，咱们才算是扯平，不是么？”宇文歌意味深长地一笑。 竟是早就计划好了的！那岂不是从一开始他便在了？ 夕见羞得脸通红，两只手臂不禁紧紧抱在前胸，露出颈下雪白的皮肤，透着诱人的荧光。 随着宇文歌的逼近，夕见越发的低下了头，蜷缩着。 他伸出纤长的手臂，捏住她小巧的下巴，提了上来，那小鹿般的眼神直直地撞在他极具侵略感的目光上。 宇文歌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俯下身来，双唇贴在她娇柔的唇瓣上，将酒哺进她的口中。 一阵浓烈的辛辣感，呛得夕见忍不住咳嗽起来，她眉头轻蹙，脸越发红了。 宇文歌咯咯笑起来，又轻轻吻了她的额头，那两瓣温润的双唇顺着她的面颊游走，又滑到了她的颈部。 她的身体已经不住的震颤起来，无法自控的将他推开，转身缩进池中，留下光洁如月的背部。 宇文歌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他的双唇仿佛赖在了她的身上，轻吻着她的发丝和双肩，他伸出双手正欲将她小小的身体揽在怀里。 夕见不由得挣扎起来，明明这几日她都在等着他的宠幸，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刻，她却只想逃走！她不停地对自己说不要逃，不要逃！可身体却不受控的抗拒着。 宇文歌用力抓住她的双臂，将她的身体扳了过来，直视着她有些倔强的眼神。 “你似乎很是抗拒朕？！唔？”他轻声说道。 夕见咬紧双唇，没有回答。 “别怕！”他伏在她耳边细语，温热的气息扑进她的耳朵里，她不禁缩了缩脖子。 他的吻又附上了她的身体，这次不再是方才那般温柔着，而是变得粗暴起来，他的气息变得急促，他紧紧将她柔若无骨的娇躯拥在怀里，身体开始滚烫起来。 宇文歌已经情难自控，顾不得怜香惜玉，只想将自己与她合二为一，直抵那一片温柔所在。 夕见闭紧双眼，心里默念道，便是今夜了么？ “陛下......“ 就在他将要冲破她最后一道防线时，只听屏风外传来小允子的呼唤声。 宇文歌心中大怒，咬紧牙齿从她的身上分离开，狠狠地吼道，“什么事！” 这一吼将屏风外的小允子和怀里的美人都吓了一跳。 她本就紧张的身体僵直，被他这一吼吓得一下子瘫软起来，重重地靠在他的胸前。 宇文歌方才缓过神来，轻抚她的背以示安慰。 屏风外的小允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道，“刘昭仪，她......滑胎了！” “什么！”宇文歌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怀中的美人也听见了，猛然一抬头。 “刘昭仪滑胎了，方才太医来报，兹事体大，奴才不敢耽搁！”小允子汗如雨下，若不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是断断不敢坏了皇上的好事，只好心里祈求希望皇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轻饶了他。 “刘昭仪？”宇文歌眉头紧锁，“滑胎？她何时有胎的？“ “奴才也不知道啊！”小允子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方太医就在殿外，要不奴才请方太医进来？” 慌乱中，小允子实在没辙了，竟说出这样的话，宇文歌与美人赤身在池中相拥，他竟然想要别的男人进来。 宇文歌连骂他的话都懒得说了，将怀中的夕见松开，“我去去便回，等我。” 说罢他起身走上池边，顾不得擦拭身体，穿上亵衣，又披上一件宽大的袍子，走了出去。 少顷，如风捧着浴巾和衣物走了进来。 “小姐，皇上走了，如风为你更衣可好？” 夕见听见那熟悉的声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便直起身走上池边，却不料双脚竟这般软，差点一下子摔进池水中。 如风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小姐，还好吧？” 夕见点点头，在如风的搀扶下坐了下来。 如风为她擦干身子，穿上了亵衣，又开始为她擦拭头发。 待她情绪稳定了下来，便悄声问道，“成了嘛？” 夕见目光呆滞，摇了摇头。 “可是因为允公公的通传？” 夕见又点点头。 “小姐莫要心急，看来陛下心里已经有了小姐！”如风宽慰道。 夕见想起方才那情不自禁的抗拒，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元夕见啊，元夕见。亏你还信誓旦旦说要替父母报仇，却连这件事都做不到！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明明那是玉一般的人，他惊若天人的容貌和完美无瑕的身体令无数女子为他痴迷，可她怎么却无法坦然接受呢？ 她想得头疼欲裂。 如风并没有发现她的困惑，又道，“小姐，那刘昭仪竟然滑胎了！也不知何时怀上的，看样子皇上并不知情呢！” 夕见经她一说，回过头来，才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 她呢喃说道，“果然这深宫之中是个多事之地。”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奉茶侍女 如风为夕见拭干头发，收拾好榻上的床褥，对夕见说道，“小姐，皇上这会还不知道何时能回来，小姐还是睡会吧。” 夕见早已困倦不已，这殿内温泉湿润，灯火昏暗暧昧，不出一会便气息平稳，熟睡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听如风在一旁唤她，她揉了揉仍是乏力的双眼，问道，“如风，你是在叫我嘛？” 如风应了一声便道，“方才允公公过来了，说皇上今晚在刘昭仪殿内，不会回来了，要送我们回去。” 嗯。夕见缓缓坐了起来，这一觉睡得十分解乏，身上的骨头都松软了，她起身理好衣服，披上了来时的斗篷，随着如风和小允子出了岁灵池。 刚踏出岁灵池的洞口，夕见心里有些纳闷，向如风问道，“现在什么时辰？天还竟是这般黑？” 不等如风作答，只听小允子压低了声音，略显为难地说道，“皇上是暗地里召见娘娘的，所以只好让娘娘趁着夜色回去。” 暗地里？夕见微微一怔，却也没有多言。 三人悄无声息地到了寝殿，小允子向夕见鞠了一礼便离开了。 如风扶着夕见进了内堂，到了杯暖茶放在她手里。 十月的夜已经很冷了，夕见从温润的岁灵池出来便吹了一路冷风，如风神色有些担心，便催促着她多喝些热茶。只是夜还是有些深，想来这殿里的婢女还没有起身，又毕竟不是在长春宫，随意惊动了婢女也是不妥，不然应该燃只火盆来。 如风放心不下，又去行李的木箱里寻着驱寒的物件。 “如风，我没事，你不必担心。”夕见坐在桌前暗自思忖，她抬抬头看了看如风，又道，“你说为何陛下要暗地里召见我？” 自己明明已经是他的嫔妃了，又何必如此遮掩？若只是想戏弄自己一番，把她匡进岁灵池便算了，又为何还要她趁着夜色回去？这个皇帝还真让人捉摸不透。 如风款款走到夕见身边，屈膝一福，“恭喜小姐了！” 夕见瞪大了眼睛，呆怵地看着如风，“此话怎讲？” “小姐可还记得临入宫前，大人嘱咐小姐莫要急于露出锋芒？皇上暗地里召见小姐，想来是和大人有一样的顾虑。” “这么说，他此番是不想让我引人注意？” “正是。”如风十分笃定地说道，“皇上刚纳了后宫，只有皇后和三位昭仪被临幸过。如今皇上到了行宫，第一晚便临幸了小姐，难免太惹人注目。” “如风以为，皇上不但对小姐动了情，而且还上了心！” 夕见点点头，却是有理的。 可那宇文歌因那举世无双的俊美，很早便历经风月之事，据说他还常常流连于坊间，想来见过女子无数，就凭她这两次做作的相遇，就让他对自己这般上心了？ 夕见仍旧是有些不敢相信。 “也或许他不过是觉得戏弄我有趣罢了。”夕见自言自语说道。 如风不禁一笑，“小姐莫再多想，有心也好无心也罢，今夜皇上求而不得，只怕对小姐更加相思了！” “你……”夕见经她一说，蓦地想起在岁灵池中宇文歌看着自己的眼神，脸腾地一红。 今夜尚且逃过一次，以后呢？总不能一直这般抗拒的。 明明自己进宫就是为了成为他最宠爱的女人，可偏偏…… 因为自己并不喜欢他么，所以仍旧是无法强迫自己委身于他。 夕见突然间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可笑。“委身”于宇文歌？那个有着惊天容貌，令天下人神魂颠倒的男人？ 夕见拿起一面铜镜左照右照，尽管她面容秀美，却是连杨昭仪也是比不过的，更不用说京城第一美人儿李莞尔了。 就是这副容貌，再扭扭捏捏地拒绝宇文歌几次，怕是现在他对自己有再大的兴趣，到时候也会嫌她犹如槁木毫无风情。 夕见叹了口气，还要说什么成为陛下的宠妃，为父母报仇！她脑海里不知为何浮现出赵孟吟讥讽的笑容，她从未觉得如此丧气过。 天已经蒙蒙亮了，夕见已经毫无睡意。 “如风，替我梳洗吧。用过早膳我们去郑妹妹那里走一趟。” 华清宫幅员广阔，却没有皇宫里那么多的宫人，夕见携着如风走在院子里，好久也碰不到一个人，她一度以为自己走错了路，不知转到哪个角落里去了，每每就在她疑惑时，眼前又豁然开朗，出现了座华丽的宫殿，夕见追着牌匾上的宫名，才确定自己没有迷路。 她二人边走边迟疑，到了郑妙言的听雨阁已经快到午时了，跟着彩旗进了内堂，发现郑妙言竟是刚刚起床。 “妹妹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晚？” 郑妙言捋了捋散乱的乌发，打着哈欠，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眼睑也是乌青一片。 “别提了，刘昭仪就住在我隔壁，她昨夜滑了胎，断断续续哭了一整夜。凌晨时分才安静下来。”郑妙言心里虽有不满，可想到刘昭仪的哭声那般凄惨，也满是同情。 “到底怎么回事？”夕见问道。 郑妙言坐在椅上，喝了口热茶，说道，“听宫人说好像刘昭仪的胎象本就不稳，昨日又赶了一天的路，入夜时刚要就寝，不知哪里来了一只野山猫，闯进了她的寝殿，把她吓得从榻上跌了下来，肚子里的孩子就没了。” 郑妙言善良耿直，想来其他嫔妃大多都在暗自叫好，而她的语气中却满是怜惜。 正说着，外面又传来“呜呜”的哭声，充满着幽怨和不甘。 “看来皇上这几日都会陪着刘昭仪了。”夕见道。 “姐姐莫急，以后见皇上的机会多了去。”郑妙言见状以为夕见是在感慨此番华清宫之行也见不到皇上了，连忙安慰道。 这也是自然的，那几个未受临幸的常在都将希望寄托在华清宫，毕竟皇后和李昭仪都没有来，对她们来说这就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夕见先是一愣，转又苦笑一声没有作答。 “姐姐，我昨夜远远见到了皇上，虽然夜里看得不甚清楚，可那身型风姿却如传闻中一般风流潇洒……”郑妙言的眼神里不由得流露出神往，“若是能在白日里，让我清清楚楚地看一眼就好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冯姑娘 果然这几日宇文歌日日夜夜都守着刘昭仪，所有的宴会赏景的活动都取消了。 因那刘昭仪小产，各个嫔妃也不敢大肆游玩寻乐。本就被宫里的鬼神传闻压抑了许多日，好不容易到了行宫，又是出了这回事，行宫之内也是一股阴郁之气，众人只得在华清宫内到处逛逛，好在华清宫内本就景致宜人，又可以每日温泉内沐浴，才不至于太过苦闷。 郑妙言日日来约夕见一起游宫，可她总是不时得失神，连妙言都觉得有些不对，生怕她生了什么毛病，硬是传太医来给她看看，直到太医说夕见身体好得很，蔡只好罢休。 “小姐，你这几日忧思冲冲，到底为何啊？”第三日入夜，如风实在忍不住问了她。 夕见叹了口气，目光呆滞，“如风，也许我真的不适合入宫。” “小姐何出此言？” “我……”夕见看着如风说道，“我想我真的不会取悦别人。” 说罢，她深深低下了头。 “小姐贵为将军之女，天生傲骨，自然一下子做不来这事。” 夕见猛然抬头，惊讶的看着一语中的的如风。 没错，就是这样！ 她日日想不通自己为何这般抗拒，其实是她自己不愿承认，毕竟做了十三年父母的掌上明珠，要什么有什么，向来只是别人费尽心思去来取悦她，她何尝委屈过自己！更何况，是用自己的身体取悦别人！ 她很怕，这样的自己，有朝一日九泉之下无法面对爹娘。 那个曾说过“我元煜的女儿，谁敢给她苦头吃”的父亲，那个骄傲了一世的父亲，一定不会原谅自己变成了一个以色侍人的女人。 她很痛苦，很痛苦。她没想到才短短不到三个月，她就害怕了，退缩了。 如风见状，心里一沉，果真如赵大人所说，怕是小姐这第一个过不去的关就是她自己。 “小姐可想放弃？”如风问道。 “不！不会！”夕见不假思索答道。 “那小姐如何过得了自己这一关？”如风句句问在要害。 她此次没有那般利落地回答。 良久，她抬起头，眼神里尽是无奈，“我不知。” “小姐。”如风一字一句地说道，“忘记自己是将军嫡女，你现在是沈碧君，是从一出生就被人弃如草履的淮南王庶女。” 夕见难以置信地看着如风，便道，“我怀着血海深仇尚且不愿委身他人，难道沈碧君只因是庶女，只为了出人头地，便会愿意委身自己以色侍人了么？” 如风不过是按照赵孟吟的吩咐作答，被夕见这样一问，一时间不知所措。 她努力思索着入宫前赵孟吟对她的吩咐，小姐可能问的每一个问题都是什么，该如何作答，她都倒背如流。可是，赵大人从未提到过小姐会这样问！ 因是庶女，便会愿意委身自己以色侍人了么？ 是啊！只不过因为出身卑微，便可以泰然接受作贱自己么？ 这样说来，她如风不也是卑微之人嘛？难道她自己会愿意这样做？ 不！不是这样的！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夕见，不知如何是好。 “如风，我从未见过真的沈碧君。但是，我并不认为真的沈碧君就是这样的人！”夕见郁郁神情之中显出一缕失望，是对她的失望。 如风羞愧的低下了头。 她错了，赵大人也错了。 她追随了赵孟吟十年，这十年里她对赵孟吟深信不疑，对他的吩咐无不遵从。可是这一次，她后悔自己不假思索地回答了这番话。 “小姐。”如风喉咙干涩，艰难地唤了她一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无话可说。 夕见拉着她的手，却是安慰道，“不管怎么样，我把自己当作另一个人总会好过一点。” “元夕见已经死了，我是沈碧君，我要努力成为沈碧君，也要努力去接受皇恩。” 如风看着她那动人的脸庞，满是落寞和无奈，心中无比酸涩。 “如风，跟我说说，沈碧君是个怎样的人罢。” “这个……我也不知。我从未见过沈家二小姐，她在赵大人迎娶大小姐之前就去世了。” 元夕见若有所思地发了好一会呆，又道，“你告诉大人，我想知道沈碧君的事，越多越好。” 这华清宫里的最后一夜，夕见早早别了妙言，回到望月阁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就要出发回宫了，又是一整日的舟车劳累，她今夜想早些休息。 如风刚刚理好了东西，正打算给夕见梳洗，却听见有人在门外唤着她的名字。她打开房门，只见小允子在门口东张西望地候着。 “允公公，这么晚了，什么事？”如风问道。 “如风姑姑，”小允子压低了声音，“皇上今夜传召沈答应……” “这么晚了……”如风面露难色。 小允子一脸不耐烦，“这事……当然要晚上了……”这如风姑姑平日里看着很是聪慧，怎么这时候犯浑了呢？ “允公公，奴婢自是懂得，只不过……” “唉，只不过什么啊，快叫你家娘娘随杂家去吧！皇上要等急了！”小允子看到远处似是来了人影，急得跺起脚来。 不出一会，小允子就回到了华清殿的偏房，宇文歌正在屋里来回踱着脚步，见小允子回来，面露喜色迎了上去，他扯着脖子往小允子身后好找一气，竟是一个人影也无。 “人呢？”宇文歌见小匀子那唯唯若若的样子，便道，“没来？这点小事也办不好？” 这沈氏一而再地逃了过去，难不成玩的欲擒故纵这一套？宇文歌心里冷笑一声，此女真是狡猾，若是那一日得了手，定要冷她几日。 “皇上，那沈常在是月事来了。” “哦，原来是这样。” 小允子见宇文歌一脸阴沉说道，“要么奴才再去请一下？” 宇文歌连忙摆摆手，“罢了罢了。”这样一个娇俏的美人在自己跟前儿，确实碰不得，还不如不见了。 “那皇上可还叫其他的来伺候？” “算了算了，”宇文歌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这几日也被品一哭得心里烦得很，朕今晚还是一个人静静呆着吧。” 小允子伺候他上了榻，便绕到屏风后坐下守着了。 华清宫的夜静得很，小允子在屏风外总是听得皇上在榻上辗转的声音。小允子心想，这个沈常在恐怕要前途无量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章 姐妹 次日，宇文歌带着众嫔妃回了宫，下了马车便直奔景仁宫给太后请安。虽说早已收到了消息，莫颜法师将那女鬼渡了去，宇文歌始终还是放心不下，加上刘昭仪此次滑了胎，总也要给太后有个交代。 景仁宫里依旧是一股浓重的沉香味道，太后与皇后正坐在正殿话着家常。宇文歌上前向太后鞠了一礼，皇后也起身福了福。 “歌儿，走近些，让哀家看看。”太后仔细端详了宇文歌，“皇上怎么瘦了？是不是刘昭仪的事让你太伤心了。” 说罢，皇后也一阵惋惜，“刘妹妹真是可惜了。” “母后，都是孩儿不好，竟不知刘昭仪有孕，没护好她和孩子。” “不怪你，”太后自责道，“是哀家考虑不周。那孩子有孕的事，我是知道的。” “母后知道？”宇文歌惊讶地看着太后，忽然想起临行前太后嘱咐要慢行，果然是大有深意。 “她胎像不稳，怕皇上空欢喜一场，所以托哀家瞒着。哀家本想着她有了孕，莫要被宫中的邪祟冲撞了，那华清山又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她去散散心也好，哪知道......“太后说着，眼眶红了起来。 “母后也是一番好意，是朕和这个孩子没缘分。”宇文歌安慰道。 “母后，青莲池那里已经太平了？”宇文歌问道。 “唔，莫颜法师在不必担心，就是皇后辛苦了。”太后一脸慈爱地看着皇后。 “哦？”宇文歌看向皇后。 只见皇后淡然一笑，“倒也没什么，不过是莫颜法师做法时，请李昭仪在一旁为青儿叫魂，她受了惊吓，臣妾便顶了上去。” “皇后如此英勇，果真女中豪杰！” “是啊，哀家的眼光不会错。”太后说罢，又想起了那夜李昭仪一副狼狈的样子，心生一阵厌烦，好在有皇后即时相助，才不至再生枝节。 “歌儿，刘昭仪出了这事，哀家想了很久。听诗云说皇上只临幸过皇后和三位昭仪，这五个常在是见都未见。这五个常在除了郑常在年纪还小，其他几个也都正值芳龄，哀家以为皇上还是应该雨露均沾，尽早为皇室开枝散叶才对。 宇文歌轻轻一笑，“母后教训的是。” 皇后连忙说道，“是臣妾考虑不周，今晚便好好安排一下。” 太后满意地看着皇后，点了点头。 宇文歌又在景仁宫坐了半个时辰，便跟司徒皇后一起出来了。 “皇上不知想如何安排？”皇后问道。 宇文歌一脸豪不在意之态，“皇后安排便是。” “臣妾知道了。”皇后温顺恭谨，每句话都挑不出破绽，却总让宇文歌不知如何应答，索性他牵起皇后的手，二人静静地在御花园里漫步。 莫颜法师那夜作法之后便一直留在宫里，终日在这御花园里闲逛。虽说他活了上千年，什么奇珍异草没有见过，但在一个园子里见到这么多也只有大齐的御花园了。 不得不承认，宇文家的血液里就流淌着对美的追求，这御花园经历了几次修葺，愈加完美，草木娇花亭台水榭相得益彰，无处不是景致，无处不让人惊叹。莫颜流连日子，也还是会发现柳暗花明之处，妙哉妙哉。 当然，他每日里在宫里闲逛，也是想着再遇见那个人。 即便是远远地匆匆一瞥，他也认得出。那一双倔强地让人又生气又心疼的眼神。 “莫颜法师！”宇文歌远远望见草木中那位白衣白发的男子，大声唤道。 莫颜朝着他看过来，依旧是傲气十足的表情，丝毫没有要行礼的意思。 宫里众人早已见怪不怪。 “皇上好兴致。刚刚回宫就携着佳人游园啦。”莫颜打趣道。 宇文歌轻轻一笑，眉宇间繁华尽露，倾倒众生。 “法师也是好兴致。”宇文歌回道。 莫颜看了看他身边那个从容自若的司徒皇后，又道，“此女不简单啊！” “皇后乃六宫之主，一国之母，自然非同寻常。” 皇后听见法师与皇上都这般夸赞她，脸一红，福了福，便道，“皇上和法师谬赞了。” 说罢，她抬起头，撞见莫颜那意味深长地对视，心里不知怎地，竟觉得有些慌。 “法师此次不知在京城呆多久？”宇文歌问道。 “唔，我也游历累了，这回就多久些时日吧。尤其是这后宫好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想来我又要忙起来了。”莫颜竟如此调侃皇上，加之他从来是一副凌驾于人的态度，周遭的宫人们都暗地里捏了把汗。 倒是宇文歌毫不在意，“法师既然久住京城，便经常来宫里走动走动，想来那些妖魔鬼怪也不敢造次了。” 说罢，他二人放声大笑起来。 听得众人觉得十分莫名，连司徒皇后都一脸茫然。 这几日，宇文歌可是累坏了。 不但要处理去了行宫这几日积攒的政事，夜里还要应对司徒皇后安排的各种花样。 自打太后那句“雨露均沾”一出，皇后就忙着往他寝殿里塞人，而且带着各个嫔妃又是练歌又是排舞，变着花样的哄宇文歌开心。 元夕见为武将之女，什么琴棋书画刺绣歌舞，没一个拿得出手，御马射箭倒是还不错，剑术也练过几年，当然这些在后宫算不得什么才艺，更是上不得台面。她在皇后宫里排演了几次，没少被其他的嫔妃嘲笑，索性称病躲在长春宫。 每日里后宫到处歌舞升平，只有这长春宫冷冷清清，连她宫里有些人都觉得这个主子空有几分姿色，却毫无上进之心，没什么前途可言，因而这些宫人平日里也都懒散得很。 一日，入夜时分。 元夕见一如往常的洗漱完，早早就上了榻睡下。 刚刚合上被子，便听到一句男子的抱怨声，“你宫里的人应该好好教训一下，这寝殿门口从来见不到人影。” “赵大人，下次您来我这里能不能别这么吓人！”元夕见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声音，心里窜上一把火，语气很不客气。 赵孟吟却不以为然，淡淡说道，“难道我到你这里来，还要大白天里大张旗鼓地进来么？” 夕见没理会他，只翻了个身，便道，“那你自便。” 自便？这丫头疯了不成？ 赵孟吟眉头一拧，疾步走到她的榻前，一把将她被子掀开。 “哎呀！”夕见不可自控地一声尖叫。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章 宫宴 “小姐，没事吧！”如风听见她一声尖叫，连忙从偏殿跑到她门外，询问道。 “没事，闯进来一只老鼠，已经跑走了。记得明天弄些鼠药，这老鼠真是猖狂！”夕见狠狠瞪着赵孟吟回答道。 如风听罢，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老鼠？”赵孟吟面露凶光，“如今你还不过是个小小常在，就这么嚣张了？” 夕见腾地站起来，仰起她小巧的下巴，一张小脸在夜色中显得更加白皙，她眼睛瞪得黑白分明，像要喷出火来。 二人对峙了许久。 见赵孟吟丝毫没有放弃的打算，夕见已经不想再继续纠缠了。 “说罢，来找我，什么事？”夕见径自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不是你要我来的么？”赵孟吟语气轻了下来，却仍是冰冷冰冷的。 夕见又给他倒了杯水，一只手递给他，“喏，热的，把你那张嘴暖一下，听着怪冷的。” 赵孟吟轻笑一声，也在桌边坐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然后眉头一紧，强忍着吞了进去。 夕见扑哧一笑，这水是入睡前如风刚刚烧好的，见他吃了这样一个亏，她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怎么还是这样孩子气？赵孟吟看着她一脸小人得志的表情，白了下眼，待口腔里的热度褪下，才缓缓开口，“你想知道沈碧君的事？” 夕见点点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她娘是沈致的一个宠姬，连妾室都算不得。沈夫人嫉妒之心本就很强，加上自己始终没生出儿子，一直对沈致其他的女人很是提防。” “她娘怀上她的时候便知道，如果是男孩就送给大夫人养着，若是女孩就送到府外。沈致对这个孩子抱了很大希望，没想到还是个女儿。所以，她出生之后就送到府外了，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爹娘。” “什么！”夕见惊讶地看着他，竟然从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爹娘！ “你不必惊讶，这世家的庶女，若是母亲出身太卑微，十有八九都是这样的。”赵孟吟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然后呢？”夕见问。 “然后她在乳娘家活到十一二岁，就死了。” “就这样？” “不然呢？难不成你还想听她在乳娘家受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你以为我是茶楼里说书的先生么？” 夕见心里一阵酸楚，这个真正的沈碧君的一生竟是只有这寥寥几句，其中大部分还都是她母家的情况，果真是命如纸薄。 “你若觉得惋惜，就用这个身份，替她好好活着。”赵孟吟说罢站了起来，轻抖了下衣裙，正欲离开。 “大人以后不必为了这点小事以身犯险，让如风传话便好。” 赵孟吟回过头来，瞟了她一眼，“出入皇宫而已，算不得以身犯险。” 说罢，便如往常一样，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这几日，宇文歌忙得很。 不仅要处理的政事压得他喘不过气，还有每夜应接不暇的美人。 每当他夜里刚批好折子，刚想喘口气，便有安排好的嫔妃端着什么汤水翩翩而至。又是揉肩又是捶腿，若是他拒绝一二，便梨花带雨的委屈起来，再就是楚楚可怜地说“奉皇后之命”云云。 明明这个司徒稚童做做样子就好了，这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了！难不成要朕求着她别往自己身边塞女人了嘛？ 宇文歌想想就很气，每次都让来的人先在大殿里坐上一两个时辰，如李昭仪这样的通常熬不了多久就先告辞了，渐渐地倒是有几个心性急躁的嫔妃，一听皇上在大殿上批折子就不愿前来了。此举到还给宇文歌博了个勤于政事的美名，真是一箭双雕。宇文歌不禁要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拍手称快了。 这一日，宇文歌用完晚膳，仍旧为了躲着那些莺莺燕燕留在殿上看折子。 小允子又带了个什么嫔妃进来，宇文歌头也没抬，只顾着忙着自己的事，把那女子晾在一边。 过了好一会，那女子都未再说话，宇文歌以为她早就回去了，却余光瞥见她还在殿上，便不耐烦地说道，“你怎么还没走？” 却听那女子缓缓道，“臣妾是见陛下一直没吩咐......原是要臣妾回去的......那臣妾便......“ 宇文歌猛然抬头，竟然是沈常在！这后宫的女子都轮个遍也不见她的踪影，还以为这女子要么故意躲着自己，要么就是得罪了谁，今日终于来了！ 他刻意压着喜悦之情，一脸肃穆地说道，“先去一旁坐着吧。” 夕见应了一声，便到殿侧的几前坐下，见宇文歌始终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自己面前又恰好有笔墨纸砚，便自顾自的写起字来打发时间。 宇文歌没料到她竟然可以坐那么久。起初他还用余光瞄一下，后来发现这个女人竟写得十分用心，他索性放下折子，直勾勾地看着她，她还是毫无反应，竟是连一眼都没看过自己！ 这女人真是会装模作样啊！偏又装模作样地这么认真！ 宇文歌故意咳了两声，夕见方才抬起头看他，见他正好也看着自己，便投来浅浅一笑，齿若珠贝，眸如秋水。 “朕渴了。”宇文歌说道。 夕见环视了一下，走到宇文歌的几前斟了杯茶，俯下身来，恭恭敬敬地奉上。 宇文歌接过饮了一口，又道，“朕肩有些酸。” 夕见便走到他身后，给她揉起肩来，她的手很软没什么力道，身上有一股好闻得说不出的味道。 “你用的什么香？”宇文歌问道。 “臣妾......臣妾也不知。” “不知？”宇文歌表示难以置信。哪个女子用香而不知？还是她根本就是在敷衍自己？ “是真的不知......”她是真的不知道，这香是赵大人命梅姑调制的，自己哪里知道？她也从未想过去问，反正她也不懂制香。夕见有些后悔，自己怎么不多嘴问一句呢？皇上好不容易跟自己说了话，她却无话可答。 她心里正懊恼着，却不知宇文歌已经被她这冷淡的态度要惹火了。 好呀！让你玩欲擒故纵这一套！ 他一把将夕见揽进怀里，“你既然不知，那让朕来闻闻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章 沐浴 淮南王府正堂上。 淮南王沈致眉开眼笑地点着头。 “做得不错。这么说那小皇帝还真的对那丫头动心了？” “应是如此。” “哈哈哈，我竟小看了那丫头。”沈致本就有些肥胖的脸一笑，更加看不到眼睛了。 “孟吟，果然还是你有本事！” 沈致想起元夕见那张虽然俏丽却有着寡淡的脸。最初赵孟吟提出要将她送进宫里时，他是很不情愿的。 那时夕见才十三岁，身体修长却削瘦，最令人不悦的是那极为倔强的眼神。身为女子，却有着如同刀子一样的眼神，做杀手倒还可以。 没想到啊，没想到。她还真的就把那个风流成性的小皇帝给迷住了。 沈致笑眯眯地抚着下巴上稀少的几根胡须，又道，“孟吟，君儿在宫里这样顺利，可你自己家里的事，何时才能有进展？” 赵孟吟轻叹一声，“孩儿无能，始终无法令玉儿倾心。” 沈致摇摇头，“孟吟，你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在这件事上这么糊涂？” 赵孟吟一脸不解。 “孟吟，我知道你在玉儿身上下了很多功夫。可你想没想过，这女人往往你对她越好，她反而越是要拿捏你？” “父亲，孩儿对玉儿一片真心，实在不忍做她不喜欢的事。”赵孟吟回道。 “你可以假装做她不喜欢的事啊......”沈致挑起眉毛，声音也扬高了起来，笑眯眯地看着赵孟吟。 赵孟吟心中一紧，这些年来沈致没少做些故意考验他的事，只是一旦涉及到沈碧玉，这事就没那么简单了。 “假装？”赵孟吟拧紧眉头，十分为难，“不管是真是假，若是真的伤了玉儿的心，只怕追悔莫及。” 沈致自然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气，只是他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五年了。他给了他们五年的时间，他恨不得绑了两个人去圆房，给他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 沈致每日入睡前都要在心里盘算下，就算现在玉儿有了孕，还要怀胎十月。就算她这一胎就生了男孩，怎么也要花上十二三年的功夫等他长大成人。 起码还要有十三四年！这沈致才能安安心心地把这淮南王之位传给自己的血脉，万一这十三四年里他出了什么岔子，说不准就便宜了别人。沈致越想越是觉得不安心，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等待下去了。 “无妨，有我在。”沈致脸色一沉，对着李管家使了个眼色。 李管家将一名女子带了进来。 “孟吟，我打算把她给你做个填房丫头！” 赵孟吟回过头来一看，竟然是她！ 沈致啊沈致！你好毒！赵孟吟心中一阵冷笑。 “我已经跟珍珠丫头谈过了，她很愿意。” 珍珠低着头，轻咬着嘴唇，她甚至不敢去看一眼赵孟吟。 她是愿意的，很愿意，尽管王爷跟她提这事的时候她惊讶地脑袋里一片空白。 她不敢背叛小姐，可是这件事于她来说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尽管没有名分，连个妾室都算不得，但也好歹是半个主子了，更重要的是她从未想过自己可以成为赵孟吟的枕边人。 姑爷是这么一个英俊温柔的人啊！ 一想到自己留在这样一个人身边，她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 可是，小姐那里如何交代？她跟了沈碧玉这么多年，很清楚这个大小姐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就算是她不要的东西，别人也不能拿走！ “你放心，你若成了孟吟的人，就算有一天孟吟不敢留你，本王也不会赶你走！我沈府总有你一席之地！”沈致看得出珍珠的顾虑，又道，“本王把你安排在翠山阁，那里清静的很，离小姐的竹豫园又远，大抵一年都见不到她几次，就算见到了，玉儿那样的性子恐怕也不会当众难堪你，你还有何顾虑？” 沈致这话说的似乎很在理。 珍珠心里已经无法抗拒成为赵孟吟的人，哪里会冷静下来想一想，本来赵孟吟就是个忍气吞声的入赘女婿，自己都要看沈家的脸色，她不过一个妾室都算不上的填房丫头，就算有一日沈家要把她扫地出门，谁会为她多说一句话？ 然而她已经昏了头，留在小姐身边，自己永远是一个丫头，最多也就是指给府里的哪个小厮，如何比得上赵大人啊！ 她想赌一次，也许姑爷会爱上她，也许有一天这沈府就是姑爷做主了！ 珍珠鼓起勇气，直直地看着赵孟吟。 答应吧！她心里不停地祈祷着。 赵孟吟看着沈致志在必得的表情，沉思了很久，说道，“若此举能让玉儿回心转意，孩儿愿意听从父亲安排。” 为了让小姐回心转意？！珍珠心里一凉，果然姑爷的心里只有小姐一个人。 罢了罢了。姑爷本就是这样一个专情的人，若是立刻对自己有了意，那就不是姑爷了。珍珠安慰自己，来日方长，只要自己真心对待姑爷，总有一日会打动他，只要他对自己有了那么一点点感情，哪怕是亏欠之情也好，想来自己也不会过得太差。 “好！老李，你去准备下，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把这事办了！” 李管家应了声便退了下去。 “孩儿还有事，先出去了。”赵孟吟说罢便出了门。 珍珠觉得如同做梦一般，久久回不过神来。甚至没有发现，这赵孟吟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瞧过她。 翠山阁在沈府的最西边，以前是沈致的一个宠姬，也就是沈碧君的生母住着的，那宠姬深受沈致其他的妾室排挤，索性搬到了那里，不过也没住上几年便病逝了。 珍珠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了翠山阁。长年失修的草木将院门掩了半边，石板路上也爬满了青苔湿滑的很。珍珠提着裙子，小心翼翼走了进去，只见李管家正安排人打扫着屋子。 这里终是住过宠姬的，里面的物件倒是不差，打扫干净后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珍珠姑娘，可还满意？”李管家问道。 珍珠点点头。 “这个赵妈就在这儿伺候姑娘了，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珍珠看了看赵妈，虽然已经有些年纪了，但看上去还是个麻利的人。 珍珠向李管家福了福，“李管家之恩，珍珠无以为报。” 李管家连忙摆摆手，“姑娘此话使不得。如今姑娘也是半个主子了，也当谨言慎行。” 李管家是个心善的人，他知道这珍珠姑娘不过是为了让小姐和姑爷修好的棋子，心里有些惋惜，以后如何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珍珠心怀感激送了李管家出去。 “姑娘，您看这屋里还有什么不妥当，奴在去置办置办。”赵妈对她倒是客气有礼。 “都好都好！”珍珠在这屋里走了一圈，难掩心中的喜悦之情。 以后这屋子就是我的了。 我也有自己的家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章 天目雪琼 珍珠穿了一身桃红色的喜服坐在榻上。 她欢喜着，期待着，两只手不停地扭着一方桃红色的帕子。 没有任何的仪式，也没有任何的祝福，她不过是个填房的丫头罢了。 这喜服也是赵孟吟今日出街去买的，没有量身定做，还是有些大了。 没想到大人对她这么用心。赵妈把喜服端上来的时候，珍珠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她在房里等了许久，也不见赵大人进来，肚子已经饿的咕咕直响了。她倒不是忍不住饿，作为一个丫鬟，被饿了一顿两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她不想在赵孟吟面前那么窘迫。 她还是决定吃些东西填填肚子。 珍珠一边侧着耳朵听着屋外的动静，一边小心翼翼地走到桌旁，抓了几块绿豆糕吃了起来。 就是这么好巧不巧，偏就这个时候，赵孟吟推门进来了。 珍珠一惊，连忙扔下手里的糕点，已经塞进嘴里的也不好吐出来，硬是就着口水干巴巴得咽了进去。 赵孟吟倒了杯茶递给她，“慢点吃。” 珍珠接过去，咕咕喝了两口。 赵孟吟提起一个食盒，放在桌面上。打开来，里面是几道小菜。 他把几道小菜摆在桌面上，又拿出一副碗筷，“饿了吧，我叫厨房准备的，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珍珠早就饿得不行，接过筷子吃了几口，突然忍不住大哭起来。 赵孟吟一惊，忙问，“怎么了？你不想跟我，我去跟王爷说。” 珍珠摇了摇头，含着泪看着他，“大人，珍珠从小到大也没人对我这样体贴过。” 赵孟吟看着她一张清秀白皙的小脸，挂着一串泪珠，格外另人怜爱。 五年来，他第一次看清她的脸。 她还算是个容貌不错的姑娘，又是大小姐身边最得力的丫头，府里年轻未婚的小厮应该都会中意她。 可惜了。 赵孟吟心中有些惋惜。明明她有机会嫁给一个真心实意爱她的人，清清淡淡幸幸福福地过一辈子。 说到底，她还是不甘心。 他也是。 赵孟吟一身武艺，又会揣测人心，学术上也颇有悟性，却参加了三次乡试都没有中。 他内心十分不解，找到了一个与他父亲有些交情的考官请酒。几杯过后，二人熟稔起来，那考官才说想要中举起码这个数。 赵孟吟看到他伸出五个手指，问道，“五十两？” 那人笑笑，“还不一定够！” “若是没有个熟人推举，你想送银子都送不进！看在你爹的情面上，我收你四十两！” 见赵孟吟沉默着，又道，“这钱我可一点没落找，是送到上面的。” 赵孟吟苦笑，掏出仅有的几颗碎银子结了账。 所以，他没有看不起珍珠，他只是为她惋惜。 然而，这是她自愿的。 “珍珠，你知道跟着我会受很多苦，甚至……王爷应该不会允许你有孩子。” 珍珠听罢，回想起日前的那碗药。 沈致对她说，若她愿意跟着赵孟吟，就喝下那碗药，以后她再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她盯着那碗药，内心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一饮而尽。 也或许这药性没那么厉害，也或许以后有名医能够为她治好身子呢？她心怀侥幸拼此一博。 这一日，她努力去遗忘，却被他这一句…… 她又想起了那碗药奇异的苦涩。 “我知道。”珍珠呜咽着答道。 赵孟吟叹了口气，“珍珠……我……我在这沈府……” 他很为难。他看她的眼神有种深深地无力感。却是这种无力感让她心里很暖。 姑爷和自己一样，也是可怜的人啊！ “不过，你放心，我定会竭尽全力护你周全。” 他说的是真心话，然而他也只能做到护她周全而已。 珍珠简直不敢相信。她本以为只要全心全意地对他，总有一天他会念得她的好，在危急之时愿留她一条生路。 没想到，他今日就说了愿意护她周全的话！ 珍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进赵孟吟的怀里，大哭起来。 “大人，珍珠就是您的人了，珍珠为了大人什么苦都愿意吃，什么事都愿意做！” 赵孟吟轻抚着她柔软的发丝，柔声说道，“你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么？” 次日一早，沈致遣李管家把珍珠带了过来。 她似乎没有睡好，眼底一片乌青，脸色苍白如纸。一头秀发已经挽起，俨然一个小妇人。 沈致依旧笑眯眯地样子，语气有些戏谑，“丫头，昨夜辛苦你了。” 珍珠抬起头，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怎么？我这女婿下手太重？”沈致呵呵一笑，“他比竟二十有二都未近过女色，自然不懂分寸的。” “东西拿来了？”沈致又问道。 珍珠听罢，脸涨地通红，从广袖里掏出一块白色绸缎。 李管家接过拿给了沈致。 沈致饶有兴致地打开折了一层又一层的白绸，脸色大变。 只见那白绸当中一滩干涸的血迹，血迹之上竟有一只木头做成的物件，看拿形状这不就是男子的……那物件的顶端还有一抹淡淡的血色！ 沈致惊讶地长大了嘴，问道，“你……他竟用得这个破了你的身子？” 珍珠点点头，哇地一声哭倒在地。 好一个赵孟吟！你真是了不得！ 沈致哈哈大笑起来。 他此次不仅仅是想让他那个刁蛮的女儿嫉妒，而且也是想考验一下这个女婿。 若是赵孟吟拒绝自己，那就说明这个赵孟吟并不是对他言听计从。可若是赵孟吟接受了珍珠，那他所谓的对玉儿的一片真心便不攻自破。 这一招太狠毒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去解。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姓赵的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既没有拒绝自己，又没失了清白。 果然不愧是我沈致看好的人！ 沈致心满意足地合上白绸，说道，“此事不必让第五个人知道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孟吟的人了。去罢。” 珍珠抹了抹眼泪，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门外的翡翠远远瞥见她离去的背影回了竹豫园。 “奴婢离得太远，听不见他们在屋里说什么。”翡翠一边给沈碧玉捶着肩一边说道，“似乎那贱蹄子哭了几声，然后老爷又笑了。” 自从知道珍珠要给赵孟吟做填房丫头，翡翠就用“贱蹄子”称呼她，沈碧玉听着也觉得有些解气。 “小姐，你说那贱蹄子怎么这么不要脸。勾引姑爷！”翡翠的声音拔高地十分夸张。 “贱人当然跟贱人会搞在一起。”沈碧玉的语气如同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子，冰冷尖锐，令人不寒而栗。 她努力不让自己失态，怒火却已经把她燃烧的喘不过气来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章 真心 沈碧君回屋补了妆容，换上顾总管送来的新宫服，款款走出房门，竟是将等在门外的顾总管怔住。顾总管只见过身着华服的美人，却不曾见过穿着这朴实无华的宫服也会如此明艳动人的女子。一向对宫中的闲言碎语丝毫不放在心里的顾总管也不得不重新考虑起那个传闻。然而他毕竟是见过了太多风浪，尽管心中有些波澜却依旧面不改色。 “沈小姐跟咱家去吧。”顾总管手中的拂尘一挥，又往冯姑娘的屋子看了一眼，便带着沈碧君离开了。 一路上，顾总管言无不尽的向沈碧君说着御前侍候应注意的事项，沈碧君不敢有丝毫懈怠，集中精力尽了最大的努力记在心里。最后眼看就要进了御书房的门，顾总管停下脚步，低声说道，“小姐虽说是侯府千金，但毕竟也是在皇上身边侍候的人。咱们陛下宽厚仁善，但终究是陛下，不能念着陛下仁慈就使小性子。” 沈碧君听闻顾总管这样说，便更加笃定冯姑娘应是如她所料地在皇上面前犯了错。 御书房内还留着伽南香焚烧后的气味，书案上十分凌乱，还有几本册子散在地上，沈碧君迟疑片刻，还是决定将书案粗略的整理了一下，打开窗子通过风之后，便燃起了香炉，煮了一壶茶。她巡视四周，将有些凌乱的物件归位，落了的灰尘用帕子扫掉，连纱帘也重新拢过，自认为无不妥当便立在一旁候着。 一刻钟之后，只听一阵疾走如飞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宇文歌身着镏金白玉常服，大步流星地迈了进来，重重地坐在水楠四方椅上，几个内侍将今日的折子抬进御书房，放在书案旁的矮几上，头也不敢抬速速退下了。 宇文歌刚下朝看起来心情不大好。他随手拿起书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又放下，这茶盏还未落稳，宇文歌便察觉到今日的茶略有不同，他点了点头，正好表扬一下冯姑娘今日用心许多，抬起头来却见到一个陌生却又一点熟悉的面容。 初秋的阳光倾泻在她身上，沈碧君娇美却不艳俗的脸庞如同出水芙蓉一般，美好的让人挪不开视线。 “你是？是你？”宇文歌脑海里出现了宫宴那日冒然闯进他浴房的那个宫女。 宇文歌没有过多地去想这是刻意还是偶然，只是轻轻勾起嘴角，眯起勾人的一双桃花眼，细细品着眼前的这一道风景。 “奴婢正是信国侯之女沈碧君，奉皇上口谕前来御书房侍候。”沈碧君未曾料到只那一面之缘，宇文歌竟会记得她，只当作他终于想起来曾经将她留在御书房。 宇文歌却是经她这样一说才想起来这回事，“哦，是你啊。那你也来了好些时日了，怎么今日才来当差？” 沈碧君勉强笑了笑，宇文歌便心里明白了，这样美貌动人的女子自然连冯丫头也会心生防备，“冯丫头今日怎么了？” 宇文歌眉头一皱，难不成那丫头昨日被自己说了几句，今日就赌气了？ “冯姑娘身子不爽利，顾总管差医女去瞧了，让我今日来御书房伺候。” “沈姑娘煮茶的手艺倒是不错。哦，对了，姑娘可是太后奉的乡主，却在宫里做侍女，真是委屈你了。” 沈碧君连忙福了福，“皇上这样说，真是折煞奴婢了。能够在皇上身边伺候是碧君的福分。” “真心话？”宇文歌这一问出乎沈碧君意料。 当然是客套话……沈碧君心里暗自答道。可是作为皇上不是应该早已习惯这样的客套话么？ 见沈碧君沉默不答，宇文歌又说道，“那日下旨让你做奉茶侍女确实也不过是朕的一念之间，并未多做考量，你若想回府朕不会不放你回去。” 难不成皇上是在试探自己的忠心？沈碧君连忙跪下说道，“奴婢愿意留在陛下身边侍候。” “哦？”宇文歌笑道，“你这么愿意留在朕的身边，即便作为一个小小的婢女也甘愿？” 沈碧君微微怔住，此话不得不说实在是暧昧至极。若她回答是，那么她留在皇宫的理由就有些令人怀疑，若是作为后宫自然可以毫不掩饰的爱慕他，可她如今是他的婢女，那么应该是以什么样的心意留在他身边最为妥当呢？显然那冠冕堂皇的理由已经被他驳回了，他要听她的真心话，她自然不会说，可是若不能说服皇上，恐怕她也无法在此立足了。 沈碧君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奴婢乃是沈侯庶出，自小便流放在外，长到十五岁，见过父亲不过三次。奴婢虽然不知为何父亲要送我进宫，只知道若非如此大抵我父亲永远也不会记得我。太后仁慈，赐我乡主称号，可不过是个称谓而已，奴婢回府之后不知又要遭受多少冷漠和白眼，所以奴婢愿意留在宫中，就算宫中的生活并不容易，却总是好过亲人的冷漠。” 沈碧君说着说着，泪已落下。这虽不是她的心里话，但她觉得这是“沈碧君”的心里话。 “起来吧。”宇文歌收起戏谑的语气，轻声说道。这确实是他听到太后懿旨时的所想，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一刹那想要把她留下，或许是他想到了沈碧玉嚣张跋扈的嘴脸，也或许是沈侯不闻不问的淡漠，他只觉得这不该是她所承受的，可他又担心这并非她的心志所在，他不想强迫任何女子留在他身边。 还好她也是这般所想，总算没有辜负他的好意。 宇文歌努力忍住心中的畅意，故作姿态地说道，“好歹你也是太后亲赐的乡主，以后还是自称‘臣女’吧。” “臣女谢皇上隆恩。”沈碧玉长舒一口气，看来这一关她算是过了。 “别愣着了，还不来为朕研墨。” 沈碧君起身走到宇文歌身边，向墨盘中滴了几滴清水，挽起袖口拿起墨条，不轻不重细细研磨起来。 宇文歌翻开手边的折子看了看，拿起笔，正欲将笔尖伸进磨盘，余光一扫不禁眉头轻皱。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章垂怜 “你这手怎么回事？” 宇文歌眉头一紧，明明是一双如同光洁柔嫩的竹笋半的手，怎么指尖却是发红脱皮，让人心生惋惜。 沈碧君连忙将手收回，“秋日干燥不打紧。” 宇文歌道，“莫不是这个冯丫头日日把你关在院子里干什么粗活了。” “冯姐姐心善，是臣女粗笨。”沈碧君说完觉得自己也是有些无耻，这几日她估摸着冯姑娘要出事，有些刻意地让这双不禁蹂躏的双手看上去更严重了些。 “你再怎么说也是侯府千金，怎么做得来那些粗活，这个冯丫头确实过分了。不过她并不是坏人，你莫要怪她。” 沈碧君心想这冯姑娘在皇上心中果然是有些份量。 “臣女左不过闲得无聊，偶尔打扫一下院子，不曾想这双手这般娇气……”沈碧君话没说完，连忙住了口，这话里话外岂不是在说冯姑娘宁可让她闲在院子里也不让她接近皇上？她装作无意中失言，怯怯地偷瞄了一眼宇文歌，宇文歌似乎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沈碧君知道这次机会实在难得，必须要在冯姑娘痊愈之前，尽可能的争取皇上的垂怜，这样才有机会留在皇上身边，所以无论这些细枝末节到底有多少作用，她也要试一试。 午后，宇文歌用过午膳，等着小允子来伺候回寝殿午睡，却只见小允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有心事？”宇文歌问道。 “皇上……”小允子欲言又止，似乎内心很是挣扎。 “说吧。你心里藏得住事？不说出来恐怕要憋得睡不着。” 小允子讪讪地看了一眼沈碧君，宇文歌说道“无妨”。 小允子心想反正这事在后宫怕已人尽皆知了，便道，“奴才听说今儿个一早娘娘们去太后那里请完安，刘昭仪被李昭仪挤兑了。” “哦？怎么挤兑了，你详细说给我听。” 于是小允子声情并茂地讲了一遍，简直如同他身在旁侧，尤其是他学着李莞尔尖着嗓子说刻薄话的样子，引得沈碧君都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没想到这个李莞尔还是这么不知收敛，刘昭仪的哥哥与皇上简直情同手足，太后对刘家的小姐也是颇为喜爱，真不知李莞尔总是爱占些嘴皮子的便宜有什么意思。不过皇上倒是对李莞尔宠爱有加，听如风说过后宫之中唯李莞尔的恩宠能与皇后不相上下。皇后端庄贤淑，不及李莞尔万种风情，恐怕这李莞尔将来宠冠后宫也未可知，也难怪她如此有恃无恐。 “诶，这个品一性子太软。起驾去永和宫吧，朕去看看她。” 沈碧君一个人守在御书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书案上的折子，却不敢妄动。直到太阳西斜，宇文歌留宿永和宫的消息传来，沈碧君才恍过神来，发觉腿已经酸胀无比挪不开步了。她活动了一下筋骨，从膳房里取了晚膳回到院子直奔冯姑娘屋里。 冯姑娘还病怏怏的躺在床上，除了中午顾总管遣人送过饭之后，便无人问津。沈碧君连忙扶她起身，给她递水喂饭，她这才恢复了些力气，感激地看着沈碧君。 “碧君，今日你去御前伺候得可还顺利？”冯姑娘小心翼翼地问道，全然不似昔日爱理不理的态度。 “还好，我也没做什么，而且皇上用过午膳就没在御书房了。” “皇上可问过我？” 沈碧君笑笑，“陛下见了我就在问你怎么了呢？我看得出陛下很是关心姐姐。” “真的？”冯姑娘终于露出笑容，旋即又神色微变，“皇上可曾问你，怎么这么久都没去御书房伺候过？” “问了。”沈碧君淡然地回答，余光却瞄着冯姑娘的表情，见她紧张得咬紧牙关，才缓缓说道，“我说我脑子愚笨，冯姑娘教我的规矩总也记不住，所以一直没敢去御书房伺候。” 冯姑娘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说道，“你竟是这样说得？” “不然我应该如何回答？冯姐姐觉得此话有何不妥？” “并无不妥……只是……”冯姑娘眼泪已经涌了出来，“我之前错想你了。” 沈碧君哈哈一笑，“姐姐莫在胡思乱想了，养好身体还要去伺候皇上呢。” 冯姑娘抹了把眼泪，又热情地和沈碧君说了好些话，才又睡下。 沈碧君简单收拾了一下刚出冯姑娘屋门，只见小允子过来了。 “沈姐姐，冯姐姐睡了？”小允子轻声问。 “睡了，允公公找冯姐姐有事？她刚睡下，应该还不会很沉，你要不……” “不必了，只是皇上让我来看看，既然冯姐姐已经睡下了，我也不去打扰了。” “等明早冯姐姐醒了，我定会告诉冯姐姐您来看过她。” 小允子呵呵一笑，掏出一只白色瓷盒塞进沈碧君手里，便道，“沈姐姐果然聪慧，这是皇上让我给你捎带过来的。” “这……” “咱们皇上是个仁爱的主子，沈姐姐能在御前伺候真是有福之人。”小允子说完便风一样地走开了。 沈碧君手里攥着瓷盒回到自己屋里，打开一看，一股香而不腻的味道扑鼻而来。 这是玉绯膏！此膏能够活血生肤，香气独特，十分受京城贵女的追捧。皇上白日里才见着她的手，晚上便让允公公送来了这个，实在令人容易多想，若非沈碧君早知这位皇帝不但面容俊美无俦，性子也是风流成性，恐怕自己也会不免觉得皇上对自己有几分情意。沈碧君想想冯姑娘，又想想自己的嫡姐沈碧玉，也不怪她们会这般为他着迷。 沈碧君用指尖挑了一小块玉绯膏，放在手心里化开涂匀，瞬间觉得那些干裂脱皮的刺痛消失大半。沈碧君心疼地看着这双玉手，不管怎么说这手没有白白糟蹋，心中有了些宽慰，而且她发觉留在御书房做奉茶侍女实在是比待在后宫好得多，且不说她不必侍寝，更不必参与到后宫争风吃醋之中，最重要的是在御书房更容易实现她进宫来的目的，她脑海里又浮现了那一摞厚厚的折子，心想若是日后能够有机会看看那些折子就更好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章 天真 沈碧君一连在御书房侍候了五日，均是万般谨慎，没有出任何错，然而也没有表现的机会，眼看冯姑娘身体一天好过一天，虽说这几日皇上从未再提起冯姑娘，可沈碧君心里也仍旧忐忑。 这日，宇文歌照旧在书案上看折子，沈碧君沏好一盏茶送到他手边，瞄了一眼宇文歌手上的折子，不禁有些愣神，连宇文歌已经发现她正在看着折子都不晓得。 宇文歌轻咳两声，沈碧君才回过神来，惊吓得连忙跪下，“皇上恕罪。” 宇文歌回过头来看看手里的折子，有些纳闷地说，“怎么？这兴修水利之事你也会感兴趣？” “臣女不敢。”沈碧君答道，“臣女并不知陛下手中的折子是什么。只是……只是见陛下的字迹甚是飘逸灵动，不禁多看了几眼。” “哦？你觉得朕的字飘逸灵动？” “是，陛下的字虽然与钟老的笔触有些相似，虽然也是温润细腻，反而飘逸灵动挥洒自在。” “没错，朕正是师从钟老，没想到你对书法也颇有研究。”宇文歌听罢竟有些心潮激荡，他字如其人，虽然漂亮却缺少豪放之气，有种阴柔之美，这一点太后曾经经常训诫他，还拿出先帝的遗墨让他多学习。然而他并不觉得帝王的字就非苍劲有力不可，他更喜欢钟老温润的笔锋，可他没想到沈碧君不仅看得出他师从钟老，而且还看出他的字飘逸灵动。这个丫头似乎总是在带给他一丝惊喜。 “臣女正经练字不过三四年，那里有什么研究，不过是平时喜欢写上几笔打发时间的。” “这学什么东西功夫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是悟性，朕觉得你很有天赋嘛。来，你也写两笔让朕瞧瞧。”宇文歌将手中的笔向沈碧君递去。 沈碧君接了过来，说道，“陛下真的要看？” “要看。” 沈碧君弯起眼睛，俏皮地一笑，“那陛下可不许笑话臣女。” “怎么会呢？” 沈碧君找了一张纸，提笔想了想，便写下一段经文。 “妙法莲华经。”宇文歌本以为她会写一首情意绵绵的诗词，没想到这丫头竟写了这么一段有些艰涩的经文。 “臣女幼时常听母亲诵经，母亲亡故后，我时常抄写经文悼念。” 宇文歌细细品味沈碧君的字，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的确不像出自世家小姐之手。本朝贵族多重视女子才艺，几乎每个世族小姐都是自幼学习书画琴棋，书法上大多临摹迦南师太，宇文歌见过众多小姐的笔迹，皆是隽秀清丽，可眼前这个沈碧君的字实在是毫无半分隽秀清丽可言，竟比他自己的字更像一个男子所写。 “皇上不是说不笑话我嘛？”沈碧君脸色一沉。 宇文歌连忙解释道，“不是笑话你，是觉得你写的有趣？” 沈碧君脸色更沉了。 “朕……朕不是那个意思。”宇文歌觉得自己越描越黑了。 沈碧君从宇文歌手中夺过那张纸，正欲折好收起。 “你别拿走呀！朕还没说完呢。” 沈碧君似乎更加不悦，说道，“不知陛下还有何指教？” “你误会朕了。朕真的是……哎呀，朕是想说你的字是有些像出自男子之手。但是……” 宇文歌见到沈碧君有些气恼却忍着不敢发作的表情，觉得太有意思了，竟忍不住想要再戏弄她一下。 “臣女的字污了陛下的眼，请陛下降罪。”沈碧君冷冷地说道。 这丫头方才还是请他“恕罪”，这会就变成请他“降罪”了，看来是真的有些生气。 宇文歌忍住笑意，一本正经的说道，“朕是觉得你的字倒是有些先帝的风骨。” 沈碧君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宇文歌，“真的？” 她话音未落，眼神又恢复了失落，“臣女字拙，怎敢与先帝相提。” “朕不是安慰你，是真心的，改天朕把先帝遗墨找出来给你看，你就相信朕了。” “真的？”沈碧君眼睛里又充满了灵动，如同不谙世事的少女，天真烂漫，看得宇文歌竟有些荡漾起来。 “真的。真的。” 宇文歌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沈碧君是有些特别的，可这几日沈碧君十分循规蹈矩，宇文歌心中不免有些失落的，然而这一会宇文歌的目光已经有些移不开，只想把她的笑容深深印在脑海里，那动人耀眼却不自知的笑容。 “皇上。”门外响起了小允子的声音。 宇文歌意犹未尽地收回他的目光，“进来吧。” “皇上，皇后今儿个差人来请皇上移驾坤宁宫用晚膳。”小允子说道。 “皇后请朕过去，莫非有什么事？” “那奴才怎么会晓得呢。”小允子一向嬉皮笑脸。 “罢了，今晚就去皇后那里吧。” 小允子取来一件黑灰色狐皮大氅给宇文歌穿戴好，侍候着宇文歌出了御书房。 沈碧君深吸一口气。做这些事确实是太难为她了。不得不说在别院梅姐的教导下苦练三年还是有用的，她只需投进三分真意便能演出八九分来，可这样做到底对宇文歌来说受用几分，她却猜不到。 这个皇帝风流韵事可不少，不但宠幸过几个宫女，更是时常溜到烟花柳巷之地，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只怕她这点雕虫小技早就被他看透了，可是他似乎一副信以为真的样子，对她也是忽冷忽热，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都说女子之心犹如海底针，沈碧君觉得男子的心更加看不清楚。 沈碧君疲惫不堪地回了屋，晚膳也没吃倒头躺到床上去了，她今日不想再去讨好冯姑娘，反正事情已经做到这个份上，结果如何都随它去吧，她此刻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宇文歌到了坤宁宫，玉盘珍馐已经摆了满满的一大桌，司徒皇后一身凤袍华美尊贵，巨大的金制凤冠似乎压得她不敢低头，她就这样微微昂着头，一如即往的高贵优雅的笑容挂在不算美艳的脸庞上。 “皇上万福。”司徒皇后在宇文歌面前福了福，引导宇文歌落座。 “皇后今日请朕来有什么事要商议么？” 司徒皇后微微一愣，旋即恢复了高贵优雅的笑容，“皇上是不是忘了，前几日说过每逢初一十五一定来坤宁宫用膳。”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章 口谕 “皇上是不是忘了，前几日说过每逢初一十五一定来坤宁宫用膳。” 宇文歌轻抚皇后的手笑道，“怎么会呢？朕只是忘了今日竟是初一。” 皇后盛了一碗淮杞玉竹汤，送到宇文歌面前，“皇上尝尝，宫里新来了一个越西厨子，这是那里顶有名的滋补汤，臣妾觉得味道也十分鲜美。” 宇文歌接过汤碗，尝了一口，又是不乏赞美。 皇后说了好一会体己话，皆是各宫妃嫔的近况。 宇文歌囫囵听去，也记不得多少，“朕自小与你相识，深知你做事十分妥帖，如今皇后打理六宫，朕十分放心，母后也是赞不绝口，这些事皇后自己定夺便是。” 司徒皇后谢过宇文歌，接着说道，“臣妾有一件事倒是一定要跟皇上禀报。” “再有两个月便是皇上亲游九华宫，臣妾这几日也在准备着，只不过……” “这去九华宫还早着，皇后也不必提前这么久准备，更何况九华宫什么都有，也不需准备太多。” “今年夏季多雨水，听闻东灵山山脚那条路被雨水冲的泥石具落，也不知现在什么情况，这是去九华宫必经之路，臣妾担心路途坎坷，这宫中的妃嫔受不住。” 宇文歌点点头，“果然皇后思虑周全，朕明日让工部去查看一番。” 宇文歌用完膳，瞧了一眼一旁站着的小允子，这家伙竟然站着都能打瞌睡，宇文歌向他使了使眼色，小允子丝毫没有察觉，无奈之下只好轻咳两声，对司徒说道，“朕还有些折子没看完，还得回御书房一趟。” “皇上亲政不久，自然政务繁重，可也要多注意身体。” “皇后也是，后宫之事有劳皇后了。” 小允子这才清醒一二，连忙呼道，“起驾。” 宇文歌出了坤宁宫，外面夜色已深，空气中充满了清凉的水汽，令人神清气爽。 “你可真行，站着也能睡着？”宇文歌讥诮道。 “哎呦，皇上，这坤宁宫也不知燃的什么香，甜甜腻腻，闻着就犯困。”小允子苦着脸。 “是啊，朕闻着也是昏昏沉沉，这皇后日日在宫中闻着这香，还能调理清晰地做这么多事，真是了不得。” “皇上真的要回御书房？”小允子试探着问道。 “先在园子里走一圈，清清脑子再回去。” 小允子跟着宇文歌在御花园走了好大一圈，宇文歌突然想起来什么，对小允子问道，“你这几日去看冯丫头了嘛，她身子恢复的怎么样了。” “回皇上，奴才昨儿个去探望过冯姐姐，她身子已经好利索了，还问奴才什么时候能回御书房当差呢？” “哦。”宇文歌停下脚步，手里摩挲了几下玉扳指，说道，“回御书房，你去把顾总管叫过来。” 御书房内，宇文歌坐在书案前，看着折子上的批注，不禁勾起嘴角，回忆着沈碧君有些生气，微微憋红了脸的样子。 小允子抬着个不大的火盆跟着顾总管进来了。 “皇上，顾总管觐见。” 宇文歌拉回思绪，大手一挥，“顾公公，坐。” 顾总管曾在先帝身边侍候了二十年，宇文歌自小也是他照顾的，因而对他敬重有加。 “谢皇上。”顾总管近几年来常犯腿疾，倒也没有推辞，这御书房里也没有外人，便坐了下来。 “顾公公，朕叫你来是想与你商量冯丫头的事。” “皇上心里已做打算了吧。”顾总管声音低沉，语速不急不缓，听着便让人安心。 宇文歌点点头，“明早劳烦公公去传朕口谕吧。” …… 沈碧君一睁开眼天已大亮。 她匆匆为自己梳洗穿戴，抓起桌上剩的小点，胡乱吃了几口填填肚子，便出了门。 冯姑娘不知何时已在园子里坐着了，见沈碧君出来，连忙站起来迎了上去。 “这早上凉气重得很，姐姐大病初愈，可要注意着些。”沈碧君上前扶住她。 “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冯姑娘支支吾吾地说道，“今日你若看见顾总管，劳烦替我谢谢他这几日的照拂。” 冯姑娘是何用意，沈碧君心知肚明，若是冯姑娘回了御书房，不知自己前途如何，她仍旧回道，“姐姐放心，碧君若见了顾总管，自会带到。” 冯姑娘感激地点点头，便在这时听见有人进了院子，她二人转头一看，竟是顾总管来了。 冯姑娘见到他差点喜极而泣，沈碧君则是淡然一笑。 “二位姑娘都在呢。丫头你身子好利索了吧。”顾总管关切道。 “好了，都好了。”冯姑娘喜不自禁。 “咱家是来传皇上口谕的。冯央领旨。” 冯姑娘连忙跪下。 “冯央御前伺候两年有余，勤勉恭顺，朕甚是喜爱。然则性子仍旧沉稳不足，朕思虑再三，特遣冯央至九华宫王嬷嬷处教导，望卿不负所望，平顺心性。钦此。” 冯姑娘先是笑容满面，听着听着脸色大变，顾总管话音刚落，便连忙伏到顾总管脚边，泣声而道，“冯央知道错了，这几日闭门悔过，还望皇上垂怜，莫要赶奴婢走啊！” 顾总管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冯丫头，你还不自知么？咱家早就提醒过你恪守本分，如今你竟然谢恩领旨都不晓得了？” 冯姑娘这才连忙叩谢，又再次哀求顾总管，“奴婢方才一时情急，还望公公海涵，公公可否再跟皇上说说情，别赶奴婢走啊。” 顾总管将冯姑娘扶起，语重心长的说道，“丫头，皇上遣你去九华宫已是格外开恩，你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顾总管话音一落，冯姑娘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顾总管，竟一时失语。 “丫头你收拾收拾东西，午后刚好宫里有人要去九华宫，便顺路带你过去了。” 顾总管心中似有不舍，却仍旧无奈，然而也未再多言，只转身对愣在一边的沈碧君说道，“沈姑娘已经收拾好了？那边随咱家去御书房吧。” 沈碧君原以为经此一事，至多小惩一二，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她能与冯姑娘平分秋色，却没想到皇上竟然直接将冯姑娘赶出宫了。她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可却不敢多问，一路上乖乖地跟在顾总管身后。 他二人进了御书房，顾总管方才缓缓说道，“沈姑娘，这御前奉奉茶虽说是个伺候人的差事，可宫里不知多少人盯着的，这一举一动都要本本分分，咱家以为姑娘是个聪明人，不必咱家多言，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望姑娘引以为戒，好自为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章 流言 沈碧君在御书房呆了一整日，宇文歌只顾自己批折子，偶尔去议政殿面见大臣，倒是一句话都未对沈碧君说过，更谈不上问一句冯姑娘的情况。 她跟着他伺候了两年，虽为奴婢，却受到极大的宠信，令宫人艳羡不已。而今告别之时，她这般不甘不舍不情愿，他却毫无半分波澜。沈碧君内心戚戚，从前只当他是多情之人，现在看来他是无情之人，难怪梅姐曾经说过帝王之心最为薄凉，今天她是真的体会到了。 那么她沈碧君在他心中又算是什么呢，那些被他宠幸过的宫女又算什么呢，甚至那些后宫的嫔妃又算什么。 沈碧君心生感伤，她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回院子，冯姑娘的房门大开着，她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和她第一次进冯姑娘的房间时一样，屋内一尘不染，物品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桌上的绿萝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下，枝叶被吹进来的微风戏弄着。沈碧君走进来，如同冯姑娘每日从御书房回来走进屋子里一样，可沈碧君终究不是她，她不知还能否再回到这里，即便她有朝一日还能回到这里，恐怕这屋子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沈碧君蓦地难过起来，甚至她有一些自责，她从没想过让冯姑娘永远离开这里，可冯姑娘的离开确实是因她而起的。沈碧君知道进宫之路就是踩着无数人的肩膀向上攀爬，可是她才迈出第一步，她就忍不住回头看了。 沈碧君轻叹一声，也许她真的不适合这里。 “小姐，你在里面么？” 沈碧君的愁思被打断，她顺着声音向窗外看去，如风就恰好对着她微笑。沈碧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飞奔到她面前，含着热泪紧紧抱着她。 如风轻轻拍着她的背，抚摸着她的青丝，低声说道，“小姐难受就哭出来吧。” “我对不起她。”沈碧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如风轻轻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不断安抚着她抽搐的身躯，等到她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方才缓缓说道，“小姐倒也不必过分自责。” 沈碧君松开手臂，不解地看着如风。如风笑着用帕子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我听说这个冯姑娘作风确实有点太好。” “她怎么了？” “听说她这两年里里外外收了这些小宫女小太监们的不少好处？” “她收这些做什么？” “小姐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这两年后宫只有一个太后，在皇上跟前能说得上话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这冯姑娘别看只是个婢女，可皇上对她宠信有加，自然想要巴结她的人不会少。” “冯姑娘即便收些小恩小惠倒也不伤大雅吧。” “是啊，收些宫女太监的小恩小惠倒没什么，可这宫里现在多了几位娘娘，若是后宫的人贿赂了御前伺候的人呢？” “这便是宫中大忌了。至少是皇上的大忌。”沈碧君恍然大悟，她倒是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这冯姑娘留在皇上身边难免会被卷进后宫之争中，如今她借着此事去了九华宫，反倒是可以全身而退了。更何况九华宫钟灵毓秀之地，又清闲自在的很，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去处。” 经如风这样一说，沈碧君方才那股忧怨顿时少了大半。 “看来皇上到底还是念及几分情意。” “所以小姐也不必感伤了。眼下需要小姐担心的可是另有其事呢。” 沈碧君才刚刚松了一口气，又立刻紧张了起来，“什么事？” 如风警惕地往外面看了看，低声说道，“小姐身在皇上跟前，自然不知道后宫早已对小姐颇有微词。” “哦？”沈碧君十分惊讶，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被所有人遗忘了，却不想自己竟然会被后宫的人议论。 “后宫有传言，说小姐乃是因为协助玄青法师作法一事，被太后嫌弃有些晦气，所以被赶出去的，可是皇上却对小姐一见倾心，竟破例留在身边。加之小姐在御前侍候没几天，这冯姑娘就给赶出宫了，这后宫的传言便是愈演愈烈了。” “这怎么可能？若不是这次冯姑娘出了事，皇上恐怕早就把我忘了。” “皇上有没有忘了小姐不重要，重要的是后宫的人怎么说。且不说这新晋的嫔妃们，这话若是传到了太后耳朵里，小姐恐怕也要遭来祸事。” “是啊。人言可畏。竟会有这样的传言，倒真让我始料未及。”沈碧君心中烦闷不已，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事赵大人可晓得？他怎么说？” 如风尴尬地笑了笑，“我倒是跟大人说起过，可大人说小姐这般聪慧，定有解决之法。” “哈？”沈碧君冷笑一声，“这个姓赵的，不用他帮忙的时候他乱出主意，这真有了麻烦，他倒是撇得清楚。” “小姐就别再责怪大人了，还是好好想想眼下的危机。” “我也不能把她们的嘴巴堵上啊。”沈碧君之好努力回忆着梅姐的教诲，她记得梅姐曾经说过如何化解流言。 “梅姐说人们总是热衷于追捧新的流言，所以让流言终结最好的方法就是制造一个更引人关注的新流言。”沈碧君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子，思考了一下，突然拍手而道，“如风，她们说皇上把我留下来是喜欢我对么？” 如风点点头，认真地听着沈碧君说话。 “那么若说皇上把我留下来是因为沈碧玉呢？”沈碧君眼睛一转，俏皮地看着如风。 “大小姐？” “是啊。沈碧玉和皇上之间的闲言碎语可不少，想来也不差这一点。” 如风若有所思，“是啊，这皇上到底和大小姐之间到底什么恩怨真是谁也说不清，有人说沈碧玉追求皇上不得，也有人说皇上因为沈碧玉最后嫁了人而生气，可不管怎么样皇上都可能是因为和大小姐赌气而把你留在身边的。” “是啊，也说不准真的有这一层原因呢。” “小姐果然机智，如风知道该怎么办了。就算不能完全平息小姐身上的流言，至少不会让小姐处于风口浪尖。” 沈碧君得意地一笑，喃喃自语道，“就是不知道赵孟吟又听到他夫人和皇上之间的闲言碎语会有什么反应了。他这般睿智，想必也能从容应对吧。”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章 沈碧玉 信国侯府中。 信国侯沈致坐在堂中，一只手端着一盏白玉茶杯，一只手轻抚茶盖，送至嘴边，轻啄一口，笑眯眯地看着立在一边的赵孟吟。 “这几件事你办的不错。别光站在那儿，来，坐这儿来。”沈致指了指身边的文椅。 “听说那孩子进宫不久便挤兑走了原来伺候小皇帝的丫头，梅姐说这丫头对男女之事并不是很开窍，我本来还不太放心，没想到她还是有点本事的。” “父亲既然已经将她送进宫，便无须多虑了，这丫头还算机灵，只不过现在年纪尚轻，在历练些时日，定会大有进步。” “唔，你可告诉她刚入宫内，要多加谨慎，万不可急于露出锋芒。”沈致点头道。 “父亲放心，孩儿自是叮嘱过的。” 沈致面露赞许之色。这个赵孟吟他果然没看错，年纪轻轻心思缜密，最难得的是沉得住气，仿佛天塌下来也可以面不改色。只不过他那个不成器的女儿…… 沈致一想起沈碧玉就不住摇头叹息。 “孟吟，既然回来了，就多陪陪玉儿，那孩子被我惯坏了，脾气坏了些，你莫要跟她一般见识。”沈致道。 “玉儿下嫁于我本就委屈，我自然要加倍爱护，最近是我太忙，忽视了她。”赵孟吟垂下眼脸，长长的睫毛遮住深邃的眼神，陷入自责。 沈致叹了口气，“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知道，她就是太固执。不过爹相信终有一天她会想明白的。” 赵孟吟出了正堂，李管家已经候在门外了。 “小姐今日可在房里？”赵孟吟问道。 “在。”李管家答道。 自然是在的。老爷知道赵公子今日回府，特地让人看住了小姐，不让她出门。 赵孟吟听罢迈着阔步向小姐的竹豫园去了。李管家望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 沈致的太祖父乃是大齐的开国功臣，被太祖皇帝赐予信国侯，世袭爵位。然则这赫赫有名的家族竟一代比一代人丁凋零，到了沈致父亲的那一代，嫡长孙未到束发之年便因病过世。这信国侯之位位便传给了二房的嫡子沈致。 哪知道沈致娶了六房夫人，却只有一个嫡女沈碧玉和一个庶女沈碧君。照理说沈致也应从表亲家过继个男孩来继承爵位，但这个沈致十分不甘心将这爵位拱手让给别人的血脉，于是便招了赵孟吟这个入赘的女婿。 沈致对这个女婿十分满意，不论相貌能力皆是人中翘楚，只是他这个心比天高的嫡女十分的看不上他。成亲五年从未正眼瞧过这个夫君。 赵孟吟穿过曲曲折折的抄手游廊，来到沈碧玉的竹豫园。 沈碧玉的贴身丫鬟珍珠正在门外候着，她看见赵孟吟边迎了上来，怯怯地说道，“小姐今日身子不适，已经休息了，不让人打扰……” “身子不适？”赵孟吟微微低头，有些迷离的眼神如同柳絮般轻轻地落在珍珠的脸上。 珍珠不禁被他俊美的脸庞怔住，一时间晃了神。便在这时，赵孟吟已经踏进了门槛。珍珠方缓过神来，急步追了上去，“姑爷——” 赵孟吟并未理会她，径直穿过客堂，绕过一幅极为精美的万花争艳绣图，来到了沈碧玉的卧房。 沈碧玉只穿了件亵衣，披了件淡粉轻纱罩衣，懒洋洋地躺在美人榻上，一只手支在扶手上揉捏着太阳穴。丫鬟翡翠正跪在榻边给她捶腿。 “怎么吵吵闹闹的？”沈碧玉闭着眼问道。 赵孟吟示意翡翠让开，自己俯身蹲下，握着拳头捶在沈碧玉的腿上。 “怎么？腿又疼了？”赵孟吟柔声问。 沈碧玉缓缓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赵孟吟，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你回来了？这一次在家里呆多久？” “夫人想让我呆多久我就呆多久。”赵孟吟脸上扬起笑容，柔情似水，一旁的珍珠和翡翠听得心都酥了。 可沈碧玉并未动容，“你是我爹眼前的大红人，我可不敢误了你们的正事。” 小姐真是冷漠，分明是赶姑爷走嘛。珍珠看着赵孟吟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平。尽管姑爷出身不高，可他仪表堂堂，又对小姐这般温柔，也是天下难寻的良人，小姐何必总是冷眼相待呢？ 赵孟吟仿佛没有听到似的，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笑容，又柔声问道，“这力道可还行？” 沈碧玉冷笑一声。最讨厌的就是他这一幅低眉顺眼的样子！哪里像一个男人！他对她越是恭敬，她就越发得讨厌他！ 沈碧玉蓦地将腿收回，赵孟吟差点栽了一跤。 “我乏了，要睡会儿，你先出去罢。” 赵孟吟直起身来，那高大的身躯遮住了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他一袭白衣，被阳光照得明晃晃，让人头晕目眩。 五年了。 沈碧玉不是没有动过心。 她再不情愿，也已是他的妻了。 两年前，她一次在宫里饮多了酒，他接她回府。她醉醺醺的被他抱到床上，微弱的烛光映在他俊美的脸庞上，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他的眼睛明亮如星辰。 真是一双迷人的眼睛！她心里暗暗感叹道，怎么以前没发现呢？ 她忍不住伸出冰冷的手抚摸了他的脸。 好暖！ 多少个夜晚她都一个人冰冰冷冷的度过。今夜，她很想拥抱他温热的身体。 她用手勾住他颀长的颈部，轻轻吻了上去。他的嘴唇轻薄柔软，鼻息温热扑在她的脸上，他也轻轻地含住她的唇。 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眼前的这个男人，她想要他，她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 沈碧玉只觉得全身发热，双颊滚烫。她扑在他怀里，抚摸着他结实宽广的胸膛。赵孟吟亦是满怀柔情的迎合着。 那曾经是她这一生最意乱情迷的时刻，然而也是她最感到羞耻愤怒的时刻。 她面带潮红地看着他毫无反应的身体，恨不得把他那张虚伪的面具撕碎。 骗子。骗子。 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让他靠近过自己的身体。不是因为旁人以为她对他的嫌弃，而是她怕自己会再次情难自已，而他却…… 赵孟吟走出房门，快近午时的阳光走着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睛望着空中一朵若有似无的白云，心想，你这丫头也不知在宫里呆的如何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章 不情之请 宇文歌今日下了朝，心情似乎又不大好。 沈碧君当差的这些时日，就没见过几次下朝之后笑着回来的。这一点的确有些让她感到苦恼，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了麻烦，只敢默不作声地察言观色，这递茶的时机都极为讲究。 宇文歌整整一个上午都绷着脸，俊秀的有些阴柔的脸也显得极为严肃。沈碧君的神经也是一直紧绷着，这皇上跟前伺候的活还真是不好做，想想顾总管伺候了两代君王，实在是令人佩服。 眼看午膳的时辰就要到了，宇文歌依旧眉头紧锁，哗啦哗啦翻着折子，又啪啪仍在一边。沈碧君几度想要开口，却始终找不到适合的机会传膳，门外的小允子已经往殿内张望了好几次，都被沈碧君摇头拒绝。 这一回，小允子不顾沈碧君的眼色自己走了进来。 “皇上，刘公子前来觐见。” “敏卓兄？快请他进来。”宇文歌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旋即一个衣着华丽身子不凡的翩翩公子阔步而进。“臣，参见陛下。” “免礼免礼。敏卓兄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这些折子，满口虚言……”宇文歌憋屈了几日，见了刘敏卓终于再也绷不住。 宇文歌转过头来对沈碧君说道，“碧君，朕与敏卓小叙，你今儿个就回去歇着吧。” “是。不知皇上可要传午膳。” “敏卓，你午膳用过没有？” “臣已经用过了。这都什么时辰，皇上还没用膳？皇上要注意身体，政事再繁忙也不能不吃饭啊。” 宇文歌勾起嘴角，露出一副迷人的笑容，“敏卓兄若每日都能来陪朕用膳，朕就不会忘了吃饭了。” 刘敏卓哈哈大笑，“陛下此话若是传到后宫去，恐怕臣是没法活着出这宫门了。” 宇文歌摸摸了手上的扳指，笑道，“那正好，你就别走了。” 沈碧君听这二人之话，不免有些赧然，素闻礼部尚书之子与皇帝私交甚好，却不曾想竟这般“好”，“好”得令人全身汗毛竖起。她待午膳安排妥当，便随小允子一起出了御书房。 “姐姐不必惊讶，皇上和刘公子打小一起长大，向来如此说话，时间长了也就见怪不怪了。”小允子看出沈碧君的惊讶，解释道。 沈碧君笑笑，心想这个小允子素来只会插科打诨，却不想这般会察言观色，难怪皇上这么喜欢他。“让允公公见笑了，那碧君就先回去，这里就劳烦公公了。” 御书房内，宇文歌面前摆着几道精致小菜，他拿起筷子各捡了一口只觉食之无味。 刘敏卓轻抿一口茶，“那个就是沈碧玉的妹妹？她这煮茶的手艺倒是可以，总算是皇宫里应该有的样子。” 宇文歌勉强露出笑容，“敏卓果真对女子分外关注啊。” “这美丽的女子从来都不乏别人的关注不是么？这皇宫里可不止你我看得到她的美貌。” 宇文歌伸出食指，无奈地指了指刘敏卓，“敏卓兄什么时候跟朕说话也这般遮遮掩掩了？” “臣哪里遮掩了？皇上不是已经听得明明白白了么？” “怎么这丫头已经这么引人关注了？连你都有所耳闻？” “是啊，臣原本以为只因她是沈碧玉的妹妹，今日一见才恍然大悟，这么一个美人儿留在皇上身边，难怪宫里的佳人们如此不安啊。” “有这么美么？” “那自然是没有皇上美了。” 二人笑声不绝，缓和了御书房外宫人们紧绷的情绪。 宇文歌笑容一收，低声说道，“沅州灾区的情况，敏卓可有耳闻？” 刘敏卓面色凝重，“臣听说沅州灾情惨重，灾民四处逃窜，周围的几个州县也颇有微词。” 宇文歌一声叹息，“户部虽然拨了银子和物资，可经过一层一层克扣，不知到了百姓手中能有几何？你看看这上奏的折子，竟无一人敢提沅州的真实情况。昨日沅州巡抚回京述职，不过是被户部侍郎质问了赈灾物资的明细，今日弹劾户部的折子就递上来了！他们真当朕是傻子么！” 宇文歌越说越气愤，将手中弹劾户部的折子一摔。 “陛下消消气，这历朝历代内阁之中明争暗斗何尝停止。眼下天气转寒，还有不到三月又是年关，若是灾民无法安置妥当，只怕这个年要难过了。” “是啊，朕所担心的就是这个。可是如今沅州的真实情况朕都不得而知，又如何应对。”宇文歌思虑片刻，深深地看了刘敏卓一眼，“敏卓兄，朕有个不情之请。” 刘敏卓连忙拱手道，“皇上有命，臣定当全力以赴。” “敏卓，朕想让你去沅州走一趟，替朕考察一下沅州的灾情。你并非朝中官员，走动起来反倒方便。” “去沅州走一趟倒是容易，只不过从京城到沅州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少则十日，多则一月，恐怕是要误了政务。” “无妨。敏卓你尽管去，朕的旨意自然会先拟好，待你回来朕再略作调整便好。只是朕若对灾情所知甚少，不免要在朝堂上被那些老家伙刁难。”宇文歌想起今日早朝时那些大臣虚与委蛇的嘴脸，便觉得心里窝了好大一团火，烧得整个人都喘不过气。 “臣明白了，明日便动身启程。” 宇文歌满是感激地拍了拍刘敏卓的肩，“敏卓，朕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此话从宇文歌的口中说出，让刘敏卓倍感凄凉，他虽为尚书之子，志却不在庙堂，只一心想做文人骚客，奈何如今的大齐被重臣所持，他最好的朋友这般孤立无助，实在是令他放心不下，因而只要宇文歌开口，他也定会全力以赴万死不辞。 “皇上，禁军统领茅将军求见。”门外小允子传话来了，打断了御书房内有些悲壮的气氛。 “皇上还有要事，臣就先告退了。” “敏卓难得进宫，就去永和宫看看品一吧，想来你们兄妹许久未见定有好些话要说说。” 刘敏卓的母亲日日在家念叨着妹妹，此次进宫本也是想求皇上让他探望一二，既然皇上主动提起，刘敏卓感动不已，连忙谢过皇上便出了御书房的门。 这一出门正好撞见了等在门外的茅将军，只见茅将军愁容满面，见了刘敏卓不过点点头，连句招呼都没打就匆忙面圣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章 不悦 茅将军与杨大人见了宇文歌，小心翼翼地汇报了这几日调查刺客的情况。 “你们说了这么多，其实不过就是一句话，什么都没查到，对么？”宇文歌话音一落，茅将军和杨大人皆是不敢接话，屋里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宇文歌微微低着头，把玩着左手上的玉扳指，余光瞄着他二人，颇有耐心的等着他二人如何接话。 茅将军军伍出身，自然不善于打官腔，被这气氛搞得心烦意乱，他本意就是想来跟皇上请罪的，却被杨大人拦下，一定要委婉得当，兴许皇上听得云里雾里的也就不愿追究了，哪知这小皇帝可比他们想的要难对付，竟一句话点明了他二人的无能，噎得他二人不知如何回话。 杨大人看出了茅将军已经有些按耐不住性子，心里急了起来，这茅将军一开口恐怕事情就无可挽回了，索性自己应道，“皇上恕罪。这刺客入宫到底什么也没做，想来也只是因被那两个宫女撞见才灭的口，仅有的两个秀女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而且这之后加强了宫中防卫，也再没出现过刺客，实在是无从下手。” 杨大人说这话的时候，宇文歌依旧微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任何的表情，这不免令杨大人心里有些慌乱，实在是摸不准这个喜怒无常小皇帝的脾气。 良久。宇文歌抬起头，竟和颜悦色地说道，“罢了。朕也不是刻意要为难你们。” 茅将军和杨大人长吁一口气。 “看来是大齐国运不济咯。”宇文歌一声感慨，吓得他二人又是一哆嗦。 “退下吧退下吧。”宇文歌不耐烦地摆摆手，他看着这二人的仓皇退出的样子心里更是烦躁，茅将军倒是个耿直的人，这事出了以后就连夜调整了部署，先帝好歹还是留了个可以用的人，这个杨大人可就是老奸巨猾，他女儿杨昭仪倒是个十分冷淡的冰美人，真是让人意外。 自宇文歌亲政以来，朝堂上终日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稍有人提出异议，便被冠以扰乱民心的罪名。宇文歌想到那些虚伪的嘴脸心里就如同压上一块巨石，沉重地透不过气。 “小允子，陪朕出去走走吧。”宇文歌手中的折子已经许久没翻过一页，他索性丢到一边。 夕阳西斜，余晖落在皇宫的琉璃屋檐上，映出金黄璀璨的光晕，衬得天空格外湛蓝高远。那落在身上的残光已经全然没有了夏日的暑气，反而让人觉得温暖。宇文歌遛着宫墙，躲开了宫人的视线，七转八转来到一处僻静地，身后的小允子跟的一头是汗，生怕皇上一个转身就不见了。 宇文歌见此处无人，正打算小坐一下，忽然瞥见一处敞开着的院门，看着十分眼熟，他踮着手中的折扇向那院门走去。 “这里是？” “禀皇上，这是沈姐姐的院子。” 宇文歌恍然大悟，原先冯央住在这时，他曾经来过两次。 沈碧君这丫头一下午都不必当差，可以一个人呆在院子里享清闲，还真是舒服，难怪这么多人都惦记着御前奉茶这差事，真是给个皇帝都不换。 “走。咱们去看看那丫头在干什么。”宇文歌笑吟吟地对小允子摆了个手势，示意他不必通报。 宇文歌带着小允子蹑手蹑脚地进了门，只见不大的庭院中栽了几棵桂花树，那桂花树下支了一张普通的藤椅，一个少女卧于藤椅之上，轻薄的裙缦垂落，被秋风吹动，轻轻扫过只穿了白袜未着宫鞋的双足。那少女白嫩修长的手放在身上，颓败的树叶被风吹落在她的手心上，她手指轻轻动了两下，翻了个身，那遮在脸上的帕子垂落，露出一张媚而不妖的精致小脸，脸上还挂着慵懒的笑意。 宇文歌纵然见过美人无数，却也不得不为此动容。 沈碧君似是被阳光晃了眼，便闭着眼，伸出玉手去寻那帕子，摸索了几下总算是寻着了，刚想继续遮到脸上，却不知那帕子被什么东西绊住，竟是拉不过来。 沈碧君的脸上没了笑意，十分不悦地睁开了眼睛，眼前被阳光晃的一片光晕，片刻之后，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沈碧君微微怔住，旋即从藤椅上跌了下来。 “皇——皇上——”沈碧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那一双绣着金丝祥云的七星云靴着实是出现在她面前。 小允子见状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朕吓着你了？”宇文歌强忍着笑意问道。 “没——我——不不不——臣女——”沈碧君慌得不知如何回话，忽觉一双温暖的大手将她扶起。 她一抬头，便撞在宇文歌碧眼盈波的目光中。沈碧君一向觉得自己脸皮厚得很，然而被他这样一看，也不禁双颊一热，却又察觉到已然失仪，又急忙低下头去，却不知那红晕已然染到了耳根上，被宇文歌看得清清楚楚。 宇文歌心中竟是有说不出的得意，他松开扶紧沈碧君的手，背到了身后。 “朕不过是恰好路过，就进来看看，没曾想扰了沈姑娘好梦。你不会怪朕吧。”沈碧君的回避让宇文歌的目光更加具有侵略性，他肆无忌惮地看着她，嘴里说出的话反倒是愈加温柔了几分。 沈碧君却是更加抬不起头了。她何尝听不出这话里有几分**的意味，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她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昔日梅姐的教诲此刻竟忘得一干二净，沈碧君这一急脸更加红了。 宇文歌见她这副窘迫的样子，实在不愿再难为她，便说道，“朕再不是，总也不会连杯水都喝不上吧。” 此话一出，的确缓解了沈碧君的窘境。“皇上请屋里头坐，臣女这就去倒杯水来。” 宇文歌身姿飘逸大步跨进沈碧君的屋子，四处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那堆满了纸张的书案上。他走近一看皆是沈碧君素日抄写的经文。宇文歌捻起一张纸细细品着，不禁宛然一笑，这字还是没什么长进嘛。他放下手中的纸，又扫视了一下瘫在桌面上的书册杂物，不禁眉头一紧。 那是他赐给沈碧君的玉绯膏，然而这书案上竟然有两盒一模一样的玉绯膏。 玉绯膏也算是京城中千金难求之物，竟然有人送给她一个与御赐之物一样的玉绯膏。 宇文歌蓦地心生不悦，他这一转身却是将端着水杯的沈碧君撞个正着，那杯中之水不偏不倚地溅了沈碧君一脸。他伸出手来想要为她擦拭脸上的水渍，然而手才伸到一半，那受了惊吓的沈碧君竟陡然一跪。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章 责问 “臣女不知何时惹恼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沈碧君的确是被宇文歌吓到了，尤其是他竟愤怒地伸出手想要打人。 宇文歌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此时他的表情已经扭曲的有些可怕。 有鬼！肯定有鬼！朕还没怎么样呢，她先做贼心虚认起错来了。宇文歌怒气冲冲地将手收回拂袖而出。 等在屋外的小允子见宇文歌脸色十分难看，吓得不敢多问，只在心里嘀咕，这好端端的这么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本以为这个沈姑娘性子温婉又聪慧伶俐，没想到这才没几天就能把皇上惹出这么大气来。小允子跟在宇文歌的身后不住地摇头叹气。 “你叹什么气？”宇文歌停下脚步，回头狠狠瞪了一眼。 小允子一愣，陪着笑道，“皇上走的急，奴才要跟不上了。” “皇上您这是要往哪个宫里去啊？”小允子连忙转移话题。 “哪儿也不去，回养天殿！” 宇文歌回了养天殿晚膳也没用，一个人躺在床榻上谁都不愿见。可怜了小允子把一众人等挡在门外，哭天抢地地说皇上没日没夜批折子多么辛苦，难得多睡一会。 养天殿门窗紧闭，只点了两盏夜灯，那微弱的光亮把周围的物件映出好大的影子，投在高高的屋顶上。 宇文歌就看着那不知什么物件投过来的影子发呆。 那个玉绯膏的盒子跟他赏给沈碧君的一模一样，一定也是去年的贡品。这日子最新鲜的玉绯膏是最受追捧的，虽说她出自侯府，可依照她在府里的境遇是断断用不来这么好的东西，更何况若这玉绯膏是她带进宫的，那她这双手也不会糟蹋成这个样子。所以这一定是别人送的。可自她入宫以后，未曾听说沈府有人来看望过她，沈碧玉倒是经常进宫与长公主玩乐，可依她的性子，恐怕恨不得扯着沈碧君的头发打骂一顿，怎么可能送这么好的东西给她？ 宇文歌想着想着就捏紧了拳头，如今看来只有一种可能了。一定是个男人送的，而且是个颇有地位，能够弄到这么好的东西，还可以进出皇宫的男人。 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尤其是沈碧君这样漂亮的女子。 宇文歌想到这里冷哼一声，我当日留她在宫中，无非是可怜她，如今看来倒是多此一举，说不准她出了宫就嫁给了那个情郎作少夫人了。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宇文歌竟然成了横刀夺爱之人！宇文歌已经自顾自地给自己扣上了这个罪名，心里是越发不痛快。 明日我到底要问问她，若是那丫头早就芳心暗许，朕自然会准她出宫，朕还要亲自给她赐婚。对，再封她个乡主，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宇文歌在床榻上胡思乱想辗转反侧，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早上醒来时才发现连衣服都没换。 小允子一早按例进门伺候宇文歌更衣梳洗，看着宇文歌一脸倦意，好死不死地说道，“皇上昨日那么早歇息，怎么看着还是有些疲惫啊？” 宇文歌脸色一沉，才发觉早上醒来到现在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有些尴尬地说道，“人睡得太多了也会累。” 小允子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你这头发怎么梳得？发冠都歪了！”宇文歌通过面前的铜镜，看到那一双魅惑的凤眼下深深的阴影，想起了昨天的事，心里又烦躁起来，怎么看小允子怎么不顺眼。 小允子只知这几日皇上心情都不大好，倒也没去想皇上还在为了沈碧君生气，心里还念叨着等皇上下了朝，还是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沈姐姐吧。 这早朝又是朝臣们的一同吹捧，宇文歌也不得不假笑着称赞司徒大人辅国有方。 总算是捱到了下朝，宇文歌便直奔御书房。他今日一定要问个清楚，这沈碧君若真是在宫外有个相好，他当下就准她出宫。然而他进了御书房却是连她的人影都没见着。 宇文歌探着头四处张望，也许是正在哪个角落里忙活？ “皇上可是在找沈姐姐？”小允子拱手问道。 “你今儿个怎么也跟进来了？”宇文歌一门心思地要质问沈碧君，却没注意到小允子竟然跟了进来，他脸色一变，正想着有没有被小允子发现自己正是找她找得着急。 “皇上，今儿个沈姐姐来不了了，她——” “她难不成也要学着那冯丫头使小性子？朕还什么都没说过她呢！这宫里的女人没一个中用的！” 宇文歌勃然大怒，吓得小允子一哆嗦，话也说不利索，“皇——皇上——沈姐姐是来月事了——” 小允子欲哭无泪，这几日宇文歌总是阴晴不定，再这么下去他小允子也要受不住了。 “来月事了？”宇文歌眯着眼睛看着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小允子，露出一丝笑容。 原来是来月事了。依照大齐皇宫的规定，来了月事的女子不得面圣。自冯央当差时，便只有这么一位御前伺候的宫女，因而冯央来月事那几日，便是小允子凑合着顶班的，如今也只有沈碧君在御前伺候，难怪今早小允子是跟着进来的。 “罢了。还愣着干什么，该干嘛干嘛去啊！”宇文歌厉声而道，回到了书案前看起折子了。 这沈姐姐来月事，也让自己平白遭了骂，这差事还真是不好当啊。小允子苦着脸煮好茶，又小心翼翼地端到宇文歌面前，战战兢兢地说道，“皇上，奴才愚笨，这手艺不敢与沈姐姐相比，还望皇上莫要嫌弃。” 宇文歌不禁一笑，“你倒有几分自知之明。”他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眉头一皱，却不想难为小允子，便道，“有时间多和沈姑娘学学，你好歹是朕身边的人，连茶都煮不好，传出去让人笑话。” 小允子见宇文歌心情缓和了许多，嘿嘿一笑，没脸没皮地说道，“陛下，小允子愚笨这事在宫里早就人尽皆知了。” “你还好意思说。这顾总管怎么收得你作徒弟，这不是自己毁了自己的名声嘛。” “可不是，小允子也想不明白。” 宇文歌同小允子正说笑着，却听门外一声通传。 “李昭仪觐见——” 李昭仪？她怎么来了？不等宇文歌回过神来，那门便帘一掀，一身风华笑靥如花的李昭仪款款地走了进来。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章 觐见 宇文歌这几日难得与小允子说笑几句，李昭仪竟是不请自到，这令小允子很不高兴，白了李昭仪一眼，宇文歌看在眼里不禁勾了勾唇角，李昭仪见状还以为宇文歌是因为看到自己心情愉悦，愈发得意起来。 “爱妃今日怎么来了？”宇文歌眸若清泉眼带笑意地看着李昭仪。 “臣妾听说皇上这几日忙于政务，身子乏累，特地炖了一碗参汤给皇上。”李昭仪本就妩媚非凡，再加上那向上吊起的眉梢和酒窝上的红靥，更显娇媚动人，便是那青楼里的女子也不及。 宇文歌啊宇文歌，你的艳福还真是不浅。宇文歌心里自嘲着，嘴上却说道，“爱妃有心了。” 那李昭仪款款走到宇文歌面前，一只手端着汤盅，一只手拿着汤匙，舀了一勺汤羹送到宇文歌嘴边。 看来不吃是不行的。宇文歌朱唇轻启，画出一个极美的弧度，轻轻啄了一口，便是看得李昭仪面红耳赤。 一旁候着的小允子看得汗毛直立，恨不得把脑袋埋在身边的纱帘里。 李昭仪喂了一勺又一勺，直到汤盅见底，才把汤盅放下，又拿出一条帕子送到宇文歌唇边拭了拭。 宇文歌心想，这下你该满意了，该回去了吧。 却听李昭仪娇声说道，“皇上可知道，今个一早，皇后带着一众嫔妃去给太后请安时，被太后数落了一番。” 无事献殷勤，果然李昭仪前来是有原因的。 “哦？皇后做事一向稳重周到，竟然会被太后数落，真是稀奇。” “皇上。”李昭仪瞧了一眼已经脸色发青的小允子。 “无妨。有什么事，你就直说了吧。” “皇上，太后娘娘嫌臣妾们的肚子不争气呢！”李昭仪娇嗔道。 “母后竟然这么心急，你们入宫也才不到两月——” “说的是啊，这事怎么能怪皇后呢。”李昭仪一边低着头一边暗暗观察宇文歌的反应。 “是啊，怎么能责怪皇后呢？明明是朕政务太繁忙，没有总去后宫。是朕不对。” 李昭仪也是个顶机灵的人，一听宇文歌这话，连忙说道，“皇上勤政，乃是大齐之福。只不过皇上也不能太过操劳，也要多注意身子。” “嗯，朕的确也不能因为太忙而忽略了后宫。” 李昭仪喜出望外，没想到宇文歌竟然这么顺着自己的话，看来今天皇上定会留宿她的宫里，她可是请了高人算好了日子，今日若能受孕必定能诞下皇子。 “那不如——”宇文歌停顿片刻，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李昭仪喜形于色的样子，说道，“今日爱妃就陪朕一起去景仁宫看看太后吧。” “什——什么？”李昭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竟然是要她陪着去景仁宫！太后向来严肃，李昭仪心里很是惧怕，除了例行请安，是从来不会去景仁宫的。 “怎么？爱妃不愿意？”宇文歌看到李昭仪又惊讶又失落的样子，强忍住笑意。 “怎么会。能够跟皇上去向太后请安，是臣妾的福分。”李昭仪心中不甘，不过现在时辰还早，想来宇文歌请完安，起码会在自己宫里用了午膳，若是能再小憩片刻也是好的。 李昭仪不情不愿地跟宇文歌来到了景仁宫，收敛着性子规规矩矩地又行了大礼，这屁股还没坐热，太后便道，“哀家这几日手臂酸的很，李昭仪今日来得正好，哀家今日的经书还没抄完，不如你就替哀家抄完吧。” 李昭仪脸色铁青，却也不敢推辞，只好跟着诗云姑姑去了祠堂。 这偌大的景仁宫正殿，就只剩下太后和宇文歌二人了。宇文歌身子一斜，一下子倚在扶手上。 太后沉着脸，“皇上还是这么没个正形儿。” “朕到了自己娘亲的地方，自然是最舒服最放松了。”宇文歌一脸谄媚，倒是任谁也生不起气来。 “就你会说。”太后拿他没有办法。“歌儿，这嫔妃也已入宫两个月了，哀家想知道你心里有没有什么打算？” “母后此话和解啊？朕能有什么打算啊？” “你休要跟哀家装糊涂。你已经有些日子没在后宫留宿了，难不成真是看上了那个沈家二小姐？你若心里真是喜欢她，哀家把她召回后宫便是，可你不能让她这么跟着你。” 宇文歌笑容僵在了脸上，然后慢慢阴沉下来，“母后此话严重了，朕不过是这几日忙于政事，跟她有何干系。” “这么说你当真对她无意？”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朕现在就想留着她在身边伺候，怎么是个看得过去的人留在朕的身边，母后都容不得么？” “你这话——”太后气得说不出话来，不住地用那带着护甲的食指朝着宇文歌点着。“皇上心里还记恨母后？” “朕不敢。”宇文歌站起身来向太后拱手道，“朕自有分寸，不必母后这般提防。若真有一日朕心悦于她，自然会向母后禀告，断不会让她受着不明不白的委屈。朕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母后多保重。” 两年前母后也是这样承诺于他的，只等他亲政大婚之后，便给她一个名份，可她还是没能活到那一天。 宇文歌走出景仁宫，望着那被宫阙的屋瓦割据起来的蓝天，怀念起那个容易被他弄哭的女子。那时她是他的奉茶侍女，曾日日夜夜地陪在他身边，他从没想过要独宠这个女子，只不过他想给她一个位分，让她堂堂正正地留在他身边，可太后仍旧是这般容不下她。 不过是因为她出身卑贱罢了。太后就是容不得出身卑贱的女人。作为大齐三大家族之首裴氏的嫡女，曾一度被平民出身的肖氏压制，甚至逃到宫外才得以诞下宇文歌，因而便对出身卑微的女子心怀芥蒂，总是认为这种女子没有家族的荣辱所束缚，所以一旦得宠便贪得无厌肆无忌惮。 可是难道世家女子就不会贪得无厌不会肆无忌惮了么？一个心术不正的人无论出身如何都会如此。 宇文歌想起张单纯的笑脸，心里宛如刀割。 是朕害了你。是朕亏欠了你。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章 请罪 那日宇文歌莫名发了一通脾气拂袖而去，沈碧君呆呆地坐在屋子里想不明白。她索性起了身，一边回忆着宇文歌进了屋以后的举动，一边跟着回忆在屋里走动。 他不过是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就走到书案旁，书案上不过是平日里抄写的经文，无甚稀奇。 沈碧君正在纳闷，眼光便落在那两盒玉绯膏上。 难不成是这个？沈碧君拿起那两盒玉绯膏，这一个是皇上御赐之物，一个是如风送来的，莫非宇文歌是见到此物心中不悦？ 听如风说那个冯姑娘就是因为私收财物惹来的麻烦，被逐到九华宫。看来这的确是宇文歌的大忌。沈碧君想了一晚上如何对宇文歌解释最为妥帖，不料次日一早竟来了月事，于是又只好休息了六日，这第七日彻底没了红才向顾总管通禀，一大早天还未亮便起身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已然掌灯，几个小太监在屋内打扫，见沈碧君进来了，连忙苦着脸迎了上去。 “哎呦，我的好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您看看这御书房乱成什么样子了，我们几个也不敢轻易规整，这每日提心吊胆的，生怕皇上见了生气。”一个小太监指着御书房一地的折子和乱飞的纸张，不住地向沈碧君抱怨。 沈碧君苦笑，“我这不是来了么，你们几个把灰尘和污渍弄干净就好了，其他的我自会收拾。” 这几个小太监听罢，纷纷松了口气。 这大齐的皇帝怎么也不多放几个人在身边伺候。沈碧君心里嘀咕，也不知是皇上信不过这些人，还是太后信不过。 沈碧君麻利地把地上的折子拾起来，码在书案旁的矮几上，那目光不由得被折子吸引。 这个时辰还早，宇文歌恐怕还没去上朝，应该不会有人进来。沈碧君拿起一本折子，凝视了片刻，内心挣扎不已，最后还是决定放了回去。 来日方长，不能急于一时。 沈碧君面不改色地继续整理着，却不知早已有人在暗中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 今日她总该回来了。宇文歌下了朝，匆匆赶回了御书房，远远就看见了那多日未见的身影，俊美无俦的脸上喜不自禁。他信步走上前去，在御书房门口停了下来，故作姿态地轻咳两声，沈碧君听见声响连忙放下手里的茶壶迎了上去。 “陛下万福。”沈碧君屈膝而礼。 宇文歌并未多看她，只冷哼了一声便走了进去，坐在了文椅上，随手捡起一本折子看起来，余光却在瞄着沈碧君的动作。 他这几日心情平复了下来，又不想责问她了，他堂堂大齐皇帝，竟然会为了一盒小小的玉绯膏问责一个侍女，未免太小气了，他要找个机会慢慢去套她的话，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忍受身边日日伺候的人竟是心不甘情不愿。 然而他没想到，沈碧君却是直截了当地跪了下来。 “臣女有事要向皇上禀告。”沈碧君重重磕了一个头，伏在地上没有起身。 她这是要主动招了。宇文歌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却依旧故作镇定，幽幽说道，“有什么事，起来说吧。” 沈碧君抬起头，却没有起身，她目光坚定毫无躲闪，甚至有些视死如归，似乎犯了错了不是她，倒是这高高在上的大齐皇帝。 “陛下，臣女遵旨来这御书房伺候，跟着我进宫的婢子心中不舍，竟任性如斯，求了和我一起住在梨园的郑小姐，也就是现在的郑小仪，让郑小仪把她留在身边，如此可偶尔探望我一二。” 宇文歌越听越是糊涂，他本以为是个郎情妾风花雪月的故事，却竟然是个还算有情义的婢子。 “那婢子也确实曾来看望过我两次。臣女与那郑小仪住在梨园时有几分交情，许是那婢子多嘴跟郑小仪说了什么，那郑小仪竟然让那婢子送了一盒玉绯膏给臣女。臣女也是糊涂，竟也就收下了。臣女自知是在御前伺候的人，不该私下收后宫之物，还望陛下赎罪。” “什么？你说那玉绯膏是郑小仪送给你的？”宇文歌心中大喜，竟是忍不住笑了，看见那还跪在地上的沈碧君，又冷下脸。 “你知道就好！念在你是初犯，朕就放过你这次，下不为例。” “多谢皇上。”沈碧君嫣然一笑，又恢复了那副乖巧伶俐的样子。宇文歌见了甚为欣喜。 沈碧君起身连忙端上来一杯茶，送到宇文歌面前。 宇文歌这两日喝小允子煮的茶已经快要喝吐了，今日总算能喝到沈碧君的茶了。 “这是？”宇文歌尝了一口疑惑地看着沈碧君。 “禀皇上，这几日桂花开得正好，臣女便摘了一些晒干了带过来，这秋日的桂花最为清甜，用来做桂花茶再好不过。不知皇上可还喜欢？” 宇文歌满意地点点头，“难得你有这个心思。沈姑娘对茶艺倒是颇为娴熟。” “左不过是为了进宫不给家族蒙羞，读了几本茶艺的书罢了。”沈碧君谦虚道。 “哦？你还读过茶艺的书？”宇文歌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唤小允子进来。 “小允子，你可还记得那天目雪琼放在哪里？” 这天目雪琼乃是前段时间进贡来的，连皇上都是第一次见，命冯姑娘煮些尝尝，哪知冯姑娘煮的茶又苦又涩，便被皇上数落了几句，后来那冯姑娘就生了一场大病被赶出去了，这天目雪琼也是自那天就束之高阁，皇上就没再提过，今儿个皇上怎么想起来了呢？小允子心里没底，生怕这沈姐姐也把那万分珍贵的天目雪琼给糟蹋了，又惹了皇上不高兴。 小允子战战兢兢地把天山雪琼找了出来，捧到宇文歌面前。 “你可认得这个？”宇文歌看着沈碧君，殷切地问道。 沈碧君瞧了一眼，回道，“不认得。” 宇文歌顿时倍感失望。 “若是臣女没有听错，皇上方才可是说这是天目雪琼？” 宇文歌的兴致又被吊了起来。“你听过？” “臣女在书上倒是读到过。” “那你可会煮此茶？” “这种茶如此稀少，臣女哪里能见过，更别提煮茶了。” “你试试！小允子，把这茶拿给沈姑娘。” 看来今日这沈姐姐是躲不过了，小允子无奈地将天目雪琼拿给了沈碧君。 “这——万一臣女没煮好，不是白白浪费了这等好物。” “无妨，朕不怪你，你尽管一试。” 沈碧君推脱不得只好应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章 夜侍 沈碧君和小允子屏住了呼吸，直直地盯着宇文歌，那样子仿佛是饿了几天终于见到了猎物的狼。 宇文歌被他二人看得极为不自在，送到唇边的茶盏停住了。 “你们俩能不能别这么看我？”宇文歌实在是无法忍受了。 “我们闭着眼闭着眼。”小允子拉着一边愣着的沈碧君两人连忙闭上了眼睛，却忍不住眯着一条缝，细细地观察着宇文歌的反应。 宇文歌不知怎的被这两个人搞得自己也莫名紧张起来，不禁吞吞口水，举起这杯天目雪琼一饮而尽。 小允子和沈碧君立即睁开了眼，又恢复了那极为殷切的眼神。 宇文歌眉间一紧，小允子和沈碧君顿时失望的泄了气。 宇文歌噗嗤一笑，“好喝！你这丫头真不简单！” 一抹惊喜之色浮于沈碧君动人的脸上，眼神也熠熠生辉起来。“真的？” “怎么？朕会骗你？不信你尝尝？” “这么珍贵的东西，臣女怎敢——” “你这是什么话，这煮茶之人连茶的味道都不知道，如何会煮的出好茶？” 沈碧君一听有理，美滋滋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心翼翼地送到嘴边。那一股清甜之感从舌尖弥漫至齿间，最后落入喉中，整个人似乎霎时便清爽起来，犹如饮了一杯高山上的雪水，纯净甘甜，只有清爽没有冰冷，所谓玉露琼浆想来也不过如此。 小允子盯着沈碧君陶醉的神情，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你也尝尝！”宇文歌对小允子说道。 小允子也丝毫没有客气，连忙倒了一盏，豪迈地仰头饮下。 “沈姐姐，这真的是那玩意泡出来的味道？该不会你施了什么法术吧？”小允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沈碧君。 “休得胡说。”宇文歌敲了一下小允子的额头。 小允子嘿嘿一笑，“陛下，奴才就是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我都觉得自己要成仙了呢。” 沈碧君被小允子逗得也忍不住笑起来。“看来这天目雪琼真是名不虚传，碧君手拙尚且如此美妙，若是精通茶艺的大师来煮，真不知道还会怎么样呢。” “姐姐就别谦虚了，那冯姐姐当时泡出来的可是又苦又涩——” 宇文歌瞪了小允子一眼，这个时候还提那些作甚，小允子知趣地闭了嘴。 “碧君，你这是怎么做出来的？”宇文歌好奇地问道。 “臣女曾在一本书中读到，这天目雪琼是生长在高寒之地，采茶人将它摘下之后浸到水中继续放在苦寒之地与水冻在一起再拿到山下让太阳暴晒，这冰会直接被太阳晒干以保证新鲜度，再进行炒制，所以冲泡这味茶不能用滚烫的水，而是要将水烧开放到温热，再将这茶泡在水中，等茶水变得微凉时饮用最为得当。” 宇文歌和小允子听得入神，不由得赞叹几许。 似是这天目雪琼的缘故，宇文歌今日的心情分外舒畅，脸上一直挂着笑意，午膳都吃了许多，小允子见状也是十分欣慰。 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小允子碎步前来问宇文歌想要在哪儿用晚膳，宇文歌还在看着手中的折子，头也未抬，让小允子准备在御书房用膳。 等那传膳的太监依次而进，将晚膳安置妥帖，沈碧君这一日的事务也就到此为止了，她见宇文歌仍旧埋头于书案，不想过于叨扰，便款款走到宇文歌面前，轻声告辞后便转身离开，却不料被宇文歌叫住。 “今晚朕要留在御书房，你也辛苦一下，留下来侍候吧。” 沈碧君一愣，连忙回过身去，惊讶地看着宇文歌。 只见宇文歌放下纸笔，站起身来松了松筋骨，“这里没有外人，你随朕一起用膳好了。” 沈碧君大惊，不知宇文歌到底是何意思。 小允子也先是一愣，旋即说道，“姐姐不必惊慌，冯央在时也是如此。” 沈碧君仍旧是不敢置信，总觉得不甚妥当。 “还愣着干什么？吃完了你和小允子收拾好，朕还要继续批折子呢。更何况你是侯府千金，又被母后封为乡主，和朕一起用膳也算合礼数。” 沈碧君倒也不再推辞，坐了下来。 这晚膳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不过是一些家常小菜，这倒让沈碧君心中不再那么拘束。 用过膳后，小允子招呼来宫人将菜碟撤下，便退到门外候着了。 沈碧君又打起精神立在书案旁。 “站了一天，你也累了吧。内室里有一个蒲团，你拿过来坐着吧。” “臣女不累。” 宇文歌轻轻一笑，“这欺瞒皇上可是不是个小罪名。” 沈碧君竟不料他会用这么大的罪名来压她，无奈地笑了笑，既然这皇上都如此不拘小节，自己又何必扭捏作态，便取来了蒲团坐了下来。可她一坐下来倒有些无聊，开始犯困了。 她起身向宇文歌福了福，“皇上，臣女见内室还有一张矮几，斗胆求皇上让臣女搬过来，臣女在这干坐着，不如抄写经文为我大齐祈福。” 这丫头倒是机灵，以往冯姑娘夜间陪侍，早就坐在蒲团上打瞌睡了。 “甚好。你这字也是要勤练练。”宇文歌挑了一支笔，递给沈碧君。 沈碧君莞尔一笑接了过来，回到矮几边坐下，认认真真地抄起经文来，丝毫没有注意宇文歌脸上那令人迷醉的笑容。 沈碧君字写得不怎么样，可这写字的姿态倒是甚美，宇文歌欣赏片刻便又埋头于折子中。 等他看完了手中的折子，再抬起头来时，只见沈碧君已经不知何时伏在矮几上睡着了。宇文歌取来一件狐皮斗篷搭在她身上，修长的手指忍不住轻抚了一下她柔软的青丝。他的指尖顺着沈碧君的发线滑到那温柔的眉毛上，她双目轻闭，长而卷翘的睫毛覆在双目之上，双颊因为熟睡而略显红润，如同即将成熟的蜜桃，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宇文歌情不自禁地触摸到她的双颊上，她似乎有些许察觉，微微动了一下，宇文歌慌得将手收回。 “杨昭仪娘娘求见——” 门外倏地传来小允子的通禀，宇文歌有些吃惊，若是李昭仪也就罢了，可这杨昭仪向来性子极为冷清，今晚怎么会不请自来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章 密室 宇文歌听到小允子的通禀，看了看身边睡着的沈碧君，不由多想便便一把横抱而起。 这一抱让本就没有睡熟的沈碧君一下子清醒过来，她迷迷糊糊地闻到宇文歌身上龙涎香的味道，不知到底是何情况，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装作仍在熟睡。沈碧君只觉得似乎听到了一声沉重的移门声，接着外面的光线似乎暗下许多，一股浓重的书简味道扑鼻而来，宇文歌将她放了下来，然后那沉重的移门声音再次响起，沈碧君还不敢睁开眼睛，只能暂且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可周围却安静至极，只等听到丝丝微弱的风声。 沈碧君慢慢睁开眼睛，周遭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她摸了摸身边靠着的墙，似乎方才那移门声便是这里传来。 难不成这御书房还有一间暗室？沈碧君从发髻上解下一只白玉簪子，这簪子的尾部乃是由月光石所做，在黑暗中能发出微弱的光亮来。沈碧君借着这一点光亮，开始四下探寻。 她还没有走出两步，便见到一座巨大的木头架子，她轻轻走到架子面前，伸出月光石簪子，那微弱的光亮映出书架上整整齐齐码着的书册。沈碧君靠近一看，那最上面的一本封面上写着《沅州舆地记》。这本书她第一天来得时候曾见宇文歌翻阅过，后来整理书案时却不见了，当时她还找了许久，以为被宇文歌放到了哪个角落里，原来竟是在这里收着。 她又借着微光继续查看，那一叠厚厚堆着的书册沈碧君再熟悉不过。 那是奏折！沈碧君差点惊呼而出，她连忙翻开一本，大致浏览一下，这是工部尚书奏请淮河水利之事的折子。沈碧君心里纳闷今年沅州的确有水患，却不曾听说淮河也有啊，她又看了看奏折底部的日期，乃是永延五年九月，那时候皇上还不过七岁，看这朱批的字迹也确实不是皇上的笔迹，想来是太后所书。沈碧君看了看这下面的几个折子，大抵是与永延五年淮河水利之事相关。想来是皇上最近为了沅州水患之事在查阅往年的折子。 沈碧君高高地举起发簪，向远处望了望，许是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发现在这密室墙壁极高之处竟有几扇窗子似的设置，漏出几道光线，沈碧君借着这光线一看，才发觉这密室之内空间极大，满满都是这般高大的书架。 这里应是皇上存放奏折和重要典籍的密室！也许她进宫所想要寻找的答案就藏在这里面！ 沈碧君只觉她的心跳得飞快，似乎再不压制就要从胸口蹦了出来。 宇文歌正襟危坐于书案前，他面前的杨昭仪神情庄严得冷清。 “爱妃今夜来这御书房不知有何要事？” 杨昭仪福了福，“倒是并无要事。” 宇文歌苦笑，这个杨昭仪总是轻易将话聊死。 “那——” 杨昭仪向身后的宫婢招了招手，那宫婢手里捧着一个食盒走上前来。杨昭仪接过食盒，从中拿出一只汤碗。 “陛下这几日政事繁忙，臣妾命人备了一碗参汤给皇上。皇上趁热喝了吧。” “爱妃有心了。” 宇文歌接过参汤边喝着边同杨昭仪聊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杨昭仪不过是规规矩矩地作答，半句闲言也无。 “爱妃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若是想家了，便叫杨夫人进宫探望你。” 宇文歌虽然并不喜爱冷清的美人儿，可他似乎天生对女子有着怜惜之心，尤其是像杨昭仪这般美丽的女子。见她总是这般郁郁终日，心中多少有些不舍。 “多谢皇上。臣妾虽然心里挂念母亲，可前几日太后寿宴，母亲已经进宫看望过臣妾，现在若是再传母亲入宫实在是不和礼数。” “爱妃有此孝心，天道人伦，有何不可？” “臣妾多谢皇上美意，再有两月乃是新岁，母亲又可以入宫探望，臣妾不急于一时，若是因此惹得非议，不是给太后和皇后徒添烦恼。这孝敬太后也是臣妾应做的。”杨昭仪依旧是规矩得无可挑剔。 “你如此思虑周到，难怪母后看重你。” “夜已深了，皇上还是要注重龙体，臣妾不多叨扰，还是告辞罢。” 宇文歌目送杨昭仪离开，心里盘算着这杨昭仪深夜送汤看上去并不像她自己的意思，若是换了李昭仪那还不是热情如火地像是要把御书房给点着了。看来杨昭仪此次前来多半是太后的意思，宇文歌想起前几日那次与太后不算愉快的会面，看来母后心急的很，难不成母后心里希望杨昭仪诞下皇长子？她那日好端端的又提起了沈碧君，想来也是怕自己因为沈碧君冷落后宫，让她占得先机。 宇文歌想到沈碧君，猛拍了一下大腿，这丫头还被自己搁在暗室呢！ 他匆匆忙忙向内室走去，搬动了花几下的一个机关，眼前的亮格柜缓缓向两侧移开，沈碧君还裹着那狐皮披风睡在地上。 这丫头睡得还真沉。宇文歌将她抱到内室的床榻上，他也顺势躺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她睡着的样子，想起太后寿宴那一日的相遇，她也是这样睡在他面前，静谧美好，如同一门之外的喧嚣与她毫不相干。 宇文歌已经许久没有移动过，他的气息愈加平稳。 他难不成睡着了？沈碧君终是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宇文歌那张俊美地令人不敢直视的脸庞就在她的眼前。 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沈碧君心中纠结万分，仍是不敢妄动，索性合上了眼，她的思绪一直离不开那间密室里的文书，不知不觉真的睡着了。梦中她又再次来到了那间密室，在众多文书中找到了与三年前那件事有关的一本，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便在万分焦灼之时，只觉有人在背后轻拍了她一下，她回过头一看，只见宇文歌脸色阴沉地唤她。 “沈碧君，你竟然骗朕——” 沈碧君猛然睁开眼，黑暗中她依旧能感觉到宇文歌近在咫尺。 “沈碧君，快醒醒。” 沈碧君嗖地一下坐了起来，只见宇文歌脸上依旧挂着魅惑地笑容。 “你醒啦。朕是不是吓到你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章 意图 沈碧君从床榻上惊醒，看着眉目风流、笑容暧昧的宇文歌，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 宇文歌伸出修长白皙骨节极美的手指，用力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这丫头，想什么呢？朕可是会趁人之危之人？”宇文歌故作嗔怪。 沈碧君耳根一热，本来睡在这里已然是大不敬，方才又起了不该有的念头，她情急之下连忙从床榻上站起来，打算跪下请罪，不料头顶却重重的撞在床尾上，痛得她身子一缩，脚下不稳，又差点摔在了宇文歌身上。 沈碧君在不敢起身，缩着肩膀跪在宇文歌面前。 “皇上——” “别皇上皇上的了。”宇文歌看着惊慌失措的沈碧君觉得十分好笑。然而此时他已顾不上好好戏弄一下这床榻上娇羞的美人儿。 “你可知道现在已经快到寅时了！” 沈碧君大惊。寅时一刻便会有宫人来打扫御书房，她可不能留在这，被人发现与皇上独处了一夜！ “别紧张，你先起来把这个披上。”宇文歌拿起昨夜披在她身上的狐皮披风，扔到沈碧君面前。 沈碧君二话不说连忙从床榻上下来，将披风系好。 “朕这就送你回去。” “臣女可以自己回去。”沈碧君急冲冲地就要向外走去。 “你自己？你可知道这宫里有多少侍卫？你如何能够躲过他们的耳目？” 此话点醒了沈碧君，这个时辰她走在宫中，必然会被巡夜的侍卫逮住，那岂不是更糟了。 “跟着朕。这宫里的护卫朕最熟悉了！”宇文歌嘴角一勾，竟拉起沈碧君的手急步而出。那已经愣住的沈碧君被他这样用力一拉差点摔了个趔趄，连忙加快步伐跟上了。 今夜无月，夜色似是比平时都要浓重。宇文歌拉着沈碧君穿梭在复杂的回廊中，不时停下脚步，躲在灌木丛后面，远远看着一列禁军侍卫的人影走过。沈碧君大气不敢喘，紧张地双手已是冰冷，因而更加凸显了宇文歌的温热。 不知是不是他察觉到她的冰冷，沈碧君只觉得宇文歌的手握得愈发紧了，紧得又让她的手冒出一层细细的冷汗。 他二人以夜色为掩，终是顺利进了沈碧君的小院，沈碧君这才松了口气。 宇文歌看了看掌心浸满的冷汗，不由得笑道，“朕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 沈碧君面露羞赧，颇为责怪地说道，“陛下若是早些叫醒臣女，臣女也不至沦落至此。” “这么说倒是朕的不是了？” “臣女不敢。”沈碧君福了福，却是掩不住一脸恼火。 这丫头！天下不知多少女子做梦都想着于朕共枕一榻，朕方才还牵着她的手在宫中跑了一路，这丫头怎么还没倾倒在朕的脚下，反倒是一脸的不悦。 宇文歌是不会怀疑自己的魅力的，只不过觉得沈碧君未免太过不谙风月。 “陛下，时辰不早了，您还是赶紧回去吧！”沈碧君认真而严肃的表情令宇文歌哭笑不得。 这就要赶朕走了，竟然丝毫没有挽留之色。 “沈碧君，朕问你，你父亲将你送到宫中真正的用意到底是什么？”突然宇文歌收起邪魅狂狷之态，严肃地有些阴沉地问道。 沈碧君被他这一问所怔住，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突然问起这个！ “皇上再不回去，天就要亮了，恐怕——” “朕问你话，你必须要答，而且就是现在！”宇文歌从未用过如此毋庸置疑的语气，如同暴风雨前的黑云压顶，让人压抑地窒息。 “臣女的父亲从未与臣女亲近，臣女又如何知道父亲的用意？还请皇上赶紧——” “你这么聪慧，朕不信你的心里对此没有任何想法。”宇文歌分毫不让。 沈碧君叹了口气，看来这个宇文歌不听到实质的回答是不会罢休的，他在这个时候问她这样一个问题，恐怕就是用紧迫感来压制自己，让自己用直觉来回答他。 沈碧君冷静下来，一字一句简明扼要地答道。 “臣女以为，父亲是希望臣女能够在宫中博得一席之地，到了父亲百年之后，臣女可以成为长姐的倚仗，帮助长姐力排万难，让长姐的儿子继承他的信国侯之位。” 宇文歌点点头，问道，“就这样？” “陛下知道，我父亲没有儿子，而且他就是过继到长房才继承爵位，父亲当然不愿让这来之不易的荣耀拱手让给别人的血脉。还有——” 宇文歌抬起头，好奇心被这“还有”二字勾起。 “臣女觉得，父亲将我送到宫里，许是为了让长姐死心。” 沈碧君说完便低下头去，不去看宇文歌尴尬的神情。 宇文歌轻咳两声掩饰尴尬。“罢了，朕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明日还有很多事要你做呢。” 说罢，宇文歌便匆匆离开。 沈碧君抬头看了看东边已经有些微亮的天空，心中有些无所适从。他方才的话到底是何意图？为何他想要试探我进宫的目的？还有那句明日还有很多事要我做又是什么意思？ 沈碧君揉了揉眉间，实在想不通这些事，索性回到了屋里头，躺到了床榻上，利用这所剩无几的时间再休息休息。 次日一早，沈碧君带着昨日的疑惑来到了御书房，照例整理好物品，站在门内等着宇文歌下朝。 没多一会，宇文歌也如往常一样意气风发玉树临风地走进了御书房，坐在了书案前，向沈碧君笑了笑。 沈碧君连忙跟了上去，候在一边。 宇文歌又向她招了招手，说道，“你再走进一些。” 沈碧君又向前迈了两步。 “朕想了一下，决定把一件重要的事交给你来做。这件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连小允子都不能告诉。” 沈碧君神色一惊，“连允公公都不能知道？” 宇文歌点点头，“朕不是信不过这小子，只不过这小子一喝醉，嘴就没了把门的。你倒不会。” 沈碧君一愣，难不成他指的是太后寿宴那日？她本以为他是不会认出自己的。沈碧君心中有数，却仍旧问道，“陛下如何知道臣女不会？” 宇文歌笑笑却没有多说，“朕猜得。不过朕觉得你这以后还是不要喝醉得好。” 宇文歌笑吟吟地看着一脸疑惑的沈碧君，心想喝醉了这么容易晕倒，可是很容易被心怀不轨的男人占了便宜的。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章 永延十三年 宇文歌带着沈碧君来到了外室与内室相交之处的一个亮格柜面前，在第三排最左边的柜格角落里拿出一把铜钥匙，又寻到第二排最右边的亮格柜，移开柜格中放置的一副小绣品，露出一块可以移动的木板，宇文歌将木板移开，只见一个锁孔，他将那铜钥匙插入锁孔，向右扭转，又将一切复原。再来到亮格柜旁的一座花几前，将手伸到花几下面搬动了一个机关，这亮格柜才缓缓移动开来。 一间巨大的密室跃然而出。 沈碧君心知这便是那日她所在的密室。宇文歌走进密室，又扳动了密室壁上的一个机关，霎时间数盏灯火齐齐点亮。 “碧君，这里所放的都是我们大齐朝的奏折以及一些重要的文件。朕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这里面为朕找出斤五年来与沅州有关的折子，以及与水利之事有关的折子。你要早上把这些折子找出来，临走之前再把它们按原位放回去。” 宇文歌看着一脸呆怵得沈碧君，问道，“你可听明白了？” 沈碧君这才缓过神来，努力压制心中的激动，柔声说道，“臣女明白。” 她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白日里，宇文歌依旧伏于书案，沈碧君则在密室内依次浏览文书。她倒是聪明机敏，很快就掌握了这些文书摆放的规律。她很快将永延十四年至十六年的文书整理完毕，接下来便是她人生中发生最大变故的那一年。 永延十三年。 沈碧君深吸一口气开始翻阅起来。 她连翻了几个折子终于看到了她要找的信息。 这本是兵部弹劾镇远大将军元煜拥兵自重，他的齐甲军每年占用了兵部半数以上的预算，什么军需物资都是紧着齐甲军，连皇上的羽林军都用的是齐甲军淘汰下来的装备。 她又翻了几本，又是一个大臣弹劾元煜贪慕军功，一直阻挠大齐与匈奴的和谈，不顾天下苍生的安危，无视皇令私自率兵突击，导致和谈停滞。 接下来的几本大抵也是诸如此类的弹劾。只有一位冀州知州为元将军说请。 这个知州的名字沈碧君只觉得眼熟，冀州乃是战事所在之地，也是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因而她对这个翼州知州颇有印象。她努力回忆片刻，想到了永延十五年，这位知州被弹劾收受贿赂罢免流放了。 沈碧君心里一凉。轻轻地放下这本折子，心中五味杂陈，想来这位知州大抵是因为为元将军说了好话，才遭遇此难。 沈碧君努力打起精神，将手边整理好的的文书带给宇文歌。 埋头看折子的宇文歌笑道，“你这丫头动作倒是很快，看来朕看折子的速度是赶不上你找折子的速度了。不如你先坐下休息一会。 沈碧君没有推辞，在文椅上小憩片刻，又将宇文歌看过了的折子拿回密室放回原处。只因她早已熟知摆放的规律，这几本折子很快就放置妥当，她又继续去找永延十三年的奏折。 这几个奏折皆是奏报边境战况的，沈碧君对行兵打仗不甚了解，也没有时间深入思考，只不过记了个大概，然而战情反反复复，她又是从后往前看，未免看得有些混乱。 她放下手中的折子，深吸一口气，她要消化一下今日所读到的内容。 沈碧君走回了外室，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想来也是快要到用晚膳的时辰了。 果不其然，没多一会小允子就进来传膳。宇文歌放下手中的笔，想了一下，说道，“今日朕就去皇后宫里，碧君也累了，就回去休息吧。” 宇文歌看着沈碧君一脸疲态，心中不忍。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这件事并不容易。 沈碧君向宇文歌福了福便回到自己的院子，连晚膳都忘记去吃，只吃了几块小点心填填肚子，便躺在床上细细琢磨着今日看到的内容。 那时边关战事一直毫无进展，双方军队似乎一直在僵持，这与她的记忆却是十分温和，不过她那时才十五岁，实在对边关战事不甚了解。这战事最后是由先帝的三公主和亲最为了结，这是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了。在那之前无论是外族的图谋和朝廷的态度都并不明确，沈碧君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似乎又是做了一夜惊心动魄的梦，然而醒来后却又全都记不起来。 她揉了揉有些发昏的额头，用冷水净了面，才觉得清醒过来。今日她还要带着疑问去读更多的折子，她一定要在如迷雾一般的表象中找出当年的真相。 好在宇文歌对她这两日的行事效率极为满意，倒是没有发觉她已经偷偷阅读了大量的奏折。 沈碧君的行事一日比一日娴熟，这永延十三年的折子她已经熟读，再加上夜里的冥思苦想，一个大胆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这是她之前从未曾想过的缘由，这念头最初只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旋即便深深地扎了根然后抽枝散叶，似乎很多她之前想不明白的事都可以说得通了。 沈碧君内心沉重无比，就在她翻阅永延十三年宫内纪事录时，从册子里看到了一页讣文。 “大齐朝镇远大将军元煜于永延十三年八月十五日在冀州府中遇刺身亡，其夫人元裴氏，其女元夕见，及侍卫二十人、家仆十八人无一幸免......” 沈碧君阅读至此已是热泪盈眶，她强忍着悲伤将这篇讣文读完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在书架旁倚靠了片刻，才勉强缓解了情绪，拭去泪水，僵硬地弯起嘴角走出了密室。 宇文歌还是看出了她的异样，不禁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么？是不是这几日太过劳累？” 沈碧君摇了摇头，饶是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宇文歌连忙放下手中的折子，起身走上前去扶着她坐下。 “臣女怎敢——” 宇文歌故作嗔怪道，“你若这样与朕见外便是伤了朕的心了。” 沈碧君勉强露出笑容，“皇上再这般折煞臣女，恐怕臣女下半辈子的福分都要用完了。” “你怎么也忒得胡说！”宇文歌有些气恼，“朕便是不得对别人好了？” 虽说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沈碧君自知这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皇上却是有些阴晴不定，却也未曾想到竟会为了这句玩笑生气，连忙柔声陪着不是。 宇文歌这才重新露出笑脸，然而他的目光倏地扫到了沈碧君那双白皙的双手，不禁微微一愣。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章 真相（一） 宇文歌的目光倏地扫到了沈碧君那双白皙的双手，不禁微微一愣。 沈碧君只顾着向他解释，竟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手附在宇文歌的手上。 宇文歌早已习惯了于女子的肌肤之亲，可沈碧君在他面前一贯地谨慎小心，今日情急之下做出这等亲密之举，尤其是这副察觉之后窘迫羞涩的模样，竟是令宇文歌心潮荡漾起来。 “臣女失礼了。”沈碧君赶忙抽回手，低着头赔罪。 宇文歌尚且沉浸在方才的温柔中，早已不记得方才的气恼，竟脱口而出，“朕倒是喜欢你的失礼。” 此话一出，沈碧君惶恐万分。她这般聪慧的女子，何尝察觉不到宇文歌的暧昧之情。她如今还不想成为后宫的人，留在御书房反而更容易探查真相，不必虚情假意阿谀奉承，又不必卷入后宫之争中。 宇文歌对沈碧君如此失魂落魄的态度感到有些失望，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拒绝他的女子，当然这世上对他不冷不热的女人还有那个杨昭仪，不过沈碧君与杨昭仪不同，他能感受到她的可爱与火热，可他刚想靠近一些，这女子就连忙收起了热情。也不知这个丫头是真的对自己无意还是在欲擒故纵。 沈碧君有些仓皇地逃离了御书房，回到小院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她走到房门前，只见左边的一扇门虚掩着，她轻轻推门而入，只见黑暗中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如风，你来了。” 如风点燃了桌上的油灯，那昏暗的光线下，沈碧君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 “小姐今日很是辛苦？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如风关切地问道。 “这几日我在为皇上整理文书，确实有些辛苦。” “整理文书！”如风低声惊呼，“皇上竟然如此信任小姐？” 如风是个心思缜密之人，难免有些不敢相信。 “是啊。我不知他心中是否真的信任我，但是这个机会实在千载难逢，我定然不会拒绝。” “那么小姐可查到了什么？” 沈碧君点了点头。“如风！我需要你尽快传信给赵孟吟。” “我要见他。” 这个秋风乍起的夜晚，如风第一次见到沈碧君这般坚定地有些沉重的神情。 接下来几日，沈碧君依旧一边为宇文歌查找折子，一边又将三年前有关的折子看了一遍，将每一个细节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子里，然后在夜深人静之时，将这些细节糅合，三年前发生的那件震惊整个大齐的事件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丰满。 然而这也始终是她的猜测，这里面应该还有很多她所不知道的内幕，然而这些内幕到底是什么，恐怕只有那个人能够回答她。 这一日宇文歌去李昭仪那里用膳，沈碧君难得轻松一下，连日来高强度的操劳和高度紧张的精神让她疲惫不已。 老天似乎也很关照，今天傍晚的天气非常好，微风徐徐夕阳斜照，御花园里的树木已经开始衰败凋敝，倒是有种静谧安逸的美感。沈碧君用过晚膳不由得在御花园里多走了几步。 回到自己的小院时，才发觉两条腿已经酸痛不已。 她进了屋，直接走到床榻上坐下，脱了鞋袜，按揉着酸胀不已的双足。 歇了好一会，才缓缓走到桌边，点了灯，打算倒一杯水来喝，却不料看见一个黑漆漆的身影正倚在内室的门柱旁边。 沈碧君脑海中一下子出现了曾在御花园遇到的刺客，不禁大喝一声，那人却行动迅速地不可思议，还未等她喊出声来，便嗖的一下窜到她身后，用手紧紧捂住她的口鼻。 那日，那个刺客也是这样捂住宫女的口鼻的！沈碧君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她花上了全身的力气用手肘狠狠地向那人的胸口撞去。 “该死。”那人似乎未曾料到会被沈碧君攻击，竟然没有任何防备。 这声音倒是有些耳熟。 沈碧君回过头来，差点笑出声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狼狈的赵孟吟。 “怎么是你？”沈碧君忍住笑意问道。 “不然还能是谁？难不成是仰慕你的那个小皇帝？”赵孟吟没好气地说道。 “你别乱说话！”沈碧君又气又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赵孟吟冷笑一声，“我倒是小看了你，竟然这么快就得到那小皇帝的信任，你敢说他对你无意？” 沈碧君朝他翻了一个大白眼。“赵大人今天来可不是为了听这些八卦的吧。” 赵孟吟走到桌边坐下，脸上又出现了那令人讨厌的高傲神情，尽管他总是在克制，可沈碧君依旧感受得到他那睥睨天下的气焰。 但是今天，沈碧君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她在他面前坐下，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赵孟吟。 “我要你告诉我三年前发生的事情。” 赵孟吟却是轻轻一笑，“看来你心中已经有些想法了，不如你告诉我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我倒觉得，你先说比较好。” 赵孟吟扯了扯嘴角，那么一张好看的脸，怎么会做出这么令人讨厌的表情呢。难怪沈碧玉一直不待见他。沈碧君不禁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赵孟吟微微挑起眉毛问道。 “少废话。”沈碧君似乎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想跟他说了。 赵孟吟自讨没趣，深吸一口气说道，“当年匈奴大军逼境，十万大军驻守在关外。元将军其实是有十足地把握将他们击退。然而朝廷之中却意在和谈。可和谈的方式和条件始终没有定夺，一直拖着战情。元将军眼见匈奴大军的部署越来越完备，只怕真的开战会令大齐的军队损失惨重，因而派了一小支精兵截了敌军的粮草。此时引起轩然大波，不仅匈奴以此为借口质疑大齐的诚意，故意挑唆，朝内也是对元将军此举十分不满。然而就在局面僵持不下之时，元将军一家惨遭灭门，经查验应是匈奴人所为。元将军过世后，朝廷一下子找不出可以抵御匈奴的猛将，便草草派了公主和亲，方才化解了危机。” “此事表面上看确实如此，可是定然有人在背后作祟，你可知道到底是谁？” 沈碧君幽幽地问道。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章 真相（二） 这狭小的房间内，一张木桌旁，沈碧君与赵孟吟四目相对。她那坚毅地毫不退缩的眼神令赵孟吟感到震撼。在他心中她还依旧是那么任性、有些毛躁、不谙世事的少女，可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她已经蜕变如斯。 “到底是谁在背后操控着一切，想来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赵孟吟如深井般的瞳仁黑得如秋日的夜空，让人徒感广袤与虚无。 然而沈碧君并不吃这一套，她如同天牢里最老道的提审官，面对一个强大的对手仍然面不改色，丝毫不会被他牵引。 “我要听你的话。” 赵孟吟本想先试探她到底知道了多少，不料沈碧君竟如此应对，不免勾起嘴角，再次露出那睥睨众生的表情。“有趣。” “好。我告诉你。此人便是当朝右相司徒椎。” 沈碧君听到这个名字，一直悬着的心竟然落下了。“真的是他。” “不然还会有谁？司徒椎就是这件事的最大赢家，不是么？”赵孟吟甚至有点想要夸赞她的冲动，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获得了宇文歌的信任，并且只凭着那虚虚假假的官方文书，就锁定了司徒椎。看来自己到底是小看了这个丫头。 沈碧君点点头，神色凝重一丝悲伤涌现。“不过我还是想不明白。他死后，大齐已经找不出一个像样的人接替他，而且他从来不干涉朝堂的事，一心只为守护大齐边境。为什么？” “元将军手握大齐最精悍的军队，足以令朝中之人感到不安。司徒椎那个老家伙怎么会允许这么重要的军队掌握在一个不愿投诚他的人手上呢？” “我父亲虽然不投靠司徒椎，可他也不会站队其他人啊！”沈碧君情绪激动。三年来，为了忘记她的身份去做沈碧君，她在没有这样称呼父亲，方才竟不禁脱口而出。 此话一出，沈碧君如同泄了气一般，依靠在桌沿上，她的全身都在颤抖，似乎仍然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赵孟吟见她如此失态，竟有些手足无措。自从他将她带回沈家别院就未再见过她这副模样，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安抚她。他定了定神，决定还是继续说下去，现在的她更需要答案，而不是安慰。 “元将军虽然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但是你别忘了元夫人与太后可是表姐妹，当时太后蒙难可是受到了元将军及夫人的庇护才得以顺利生下皇上。司徒椎当然会认为他始终会支持太后。” “可是支持太后又——”话已至此，沈碧君又何尝需要再问呢？自宇文歌登基以来，朝政大权一直握在司徒椎的手里，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操控的皇室，所以边关这只天下第一的齐甲军自然是他所不容的。 “可那日来的刺客是突厥人。难不成司徒椎还会勾结外族？” “有何不可？你想想看突厥大军压境却迟迟没有动作，不过是被元将军缴了些粮草，就换来了一个大齐公主和三十年和平之约，此事第二大的赢家就是他们。” “可——”沈碧君仍旧不敢相信，这也是她想不通的地方。明明应该是司徒椎针对父亲，可为何前来刺杀的人是突厥人，她不敢去想堂堂大齐的丞相会为了铲除异己勾结外族。 “真是卑鄙。”沈碧君咬牙切齿地说道，她此刻心中充满了怨恨，她为她的父母感到气愤，为了那在边关流血牺牲的将士感到气愤。这些高居庙堂之上的人竟然会用人的性命来作为他们玩弄权术的筹码。 “是卑鄙。不禁卑鄙而且肮脏至极！”赵孟吟竟也有些激昂起来。 沈碧君有些惊讶地看着赵孟吟的眼神中闪现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难道他也与司徒椎有着什么深仇大恨？ 赵孟吟很快将情绪收住，又恢复了那深不可测的神情。 “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都问了吧。” “你为何会知道这些？” 赵孟吟不禁哈哈一笑，“你这个问题问的真不错。我就是这么神通广大不行么？” 沈碧君差点想要一个巴掌呼过去，怎么会有这么嚣张的人，你神通广大还要委身做沈侯的入赘女婿，成亲这么多年也搞不定一个沈碧玉。 但是今日沈碧君不愿与他废话，又问道，“你的立场是什么？你如何看待元将军。” “元将军是我最钦佩的人之一，不过他距离朝堂太远，以至于根本看不清朝中这些卑鄙的手段，才惨遭毒手。而司徒椎，或者说整个大齐朝堂才是这些恶的根源。” 沈碧君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你是想与整个朝廷为敌？” “如果一棵树从根部就开始烂掉，那么就该连根拔起，不是么？” 赵孟吟笑吟吟地看着惊讶地长着嘴的沈碧君，“所以你现在应该搞清楚，我们才是站在一条船上的人不是么？” “谁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你到底是什么目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一个冷漠霸道城府极深的人。” “哈哈哈，你竟然这么看我？很好，既然知道我是这样的人，那我们合作起来就轻松多了。” “我还没有答应要与你合作呢！”这个人自大得令她忍无可忍。 “你不跟我合作跟谁合作？那个没用的小皇帝么？” 这家伙竟然会这么说当今皇上！果然是个既有野心的阴谋家！ “皇上怎么了？你不要小看了皇上！”听到赵孟吟如此评价，沈碧君不免想要为皇上争辩几句，皇上表面上风流浪荡，可这段时日来他的勤奋努力她都看在眼里。 “呦，你现在就开始为他说话了？”赵孟吟冷笑，“不要以为你帮他做了这点事就成为他的心腹了！你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值得相信。” “你也不值得相信么？”沈碧君回以冷笑。 赵孟吟神色阴沉，有些沙哑的声音低沉的十分好听，可那么好听的声音却说的是“不值得”。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沈碧君面色坦然。“我有个条件，无论如何我不会为了你去做伤天害理的事。” “一言为定。” 赵孟吟伸出右手，沈碧君随即握了上去。那是双手与宇文歌的细腻柔软截然不同，上面布满了握剑之人才会有的老茧。 沈碧君握着这只手不知为何竟想起了她的父亲。 “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说吧。” “那一日是否还有其他的人活了下来？”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章 受伤 “小姐。今儿个皇上往咱们永和宫来了。” 彩旗听到消息急三火四地赶回来报信，看见在坐在屋里啃着鸡爪子的郑妙言，连忙冲了过去收拾一桌子的碎骨头。 “唉唉，你干嘛呢！”郑妙言一把护住碟子里仅剩的两只，“就剩两只了，让我先吃完。” “都这个时候了，您还吃什么吃啊！”彩旗急得要哭出来了。 “你这是做什么？皇上来永和宫也是去看刘姐姐的，又不会到我屋里来。” 郑妙言没好气地说道。这入宫这么久她就如同被遗忘了一般，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即使是太后寿宴，她也因是位份较低而坐在了最外面，连皇上的脸都看不清。 然而彩旗是个没心肺的，竟是没看出自家小姐的情绪，依旧苦口婆心地说道，“小姐，那咱们也得做出万全之备，万一皇上今日就来了呢？” 郑妙言啪地一下将手中的鸡爪子掷在地上，那张如待放的花朵般娇艳的小嘴撅得老高。 如风拿出帕子凑到郑妙言嘴边，笑嘻嘻地说道，“小仪这嘴吃得油光，让人见了怕是要问哪间脂粉铺子新出的胭脂呢？可谁知道这是出自咱们大学士家里的。” 郑妙言听罢扑哧一笑，身边几个丫头也被逗得掩嘴笑起来。 彩旗感激地看了看如风，她家小姐脾气大得很，须得如风这样精明的人儿才哄得住。 一干人伺候着郑妙言梳整完毕，恭恭敬敬地在院子里候着，没出多一会便有人来通报，皇上去了刘昭仪那里用膳。 郑妙言失望地回了屋，坐在桌子前发呆。“我就说嘛，还不如把我那鸡爪子吃完呢。” “奴婢这就去给小姐再拿过来！”彩旗讨好地说道。 “算了算了。这脸啊手啊都弄干净了，也没这个心情吃了。” “小仪还未来葵水，这皇上不召见也是正常的。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只能看着，换做谁不都是自讨难受嘛。”如风一边给郑妙言换上便服，一边劝道。 “如风你竟是坏透了，竟这样取笑我。”郑妙言被如风的话羞得面颊绯红。 “如风夸您是美人儿呢，怎的小仪还要数落我呢？” “咱们宫里数你最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郑妙言嘴上虽是如此，心里倒是有了些许安慰。 “只不过到时候恐怕皇上也早就把我忘了。我若是孤苦伶仃地在这里呆上一辈子，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呸呸呸！”如风厉声说道，“小仪若是再说这没轻没重的话，如风可真要生气了。” 郑妙言抿抿嘴，看着如风气恼的模样，连忙劝道，“好姐姐，我错了，再不说这丧气话还不行么。” 如风已经把那柔软的绿丝绦围在郑妙言盈盈一握的小腰上，打好结，理了理衣裙的褶皱。 “等小仪来了葵水，自然会把小仪的牌子挂上，不必心急。” “我哪里心急——”郑妙言故作气恼地把手里的帕子丢到如风身上。 如风笑吟吟地接住帕子，又塞回了郑妙言手中。 “如风倒觉得这刚刚入宫，正是百花斗艳最厉害的时候，小仪此时能够韬光养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郑妙言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到底是你想得周到。这沈姐姐不过是去御书房做了奉茶侍女就遭来如此多的非议。也不知她这几日过得如何。如风你得了空再去看看她，眼看天就要凉了，也不知她哪里有没有新碳，若是内务府的势利小人怠慢了，你就从我这给她拿去。” 如风福了福，眼睛微微酸了起来，这个郑小仪倒是对小姐真心。 “如风替我家小姐多谢小仪了。” “你这么说可忒得见外了。” ...... “前几日听说你身子不适，去太后那里请安差点晕倒了，太医来瞧过没有？朕这几日实在是太忙，今天才过来看你。”宇文歌看着刘品一有些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心地问道。 “不过是偶然风寒，不碍事，有劳皇上挂心了。” 刘品一自小身子弱，平日里就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一颦一笑倒是颇为轻盈婀娜惹人爱怜，自有一股媚态。 “没事就好。天气凉了，你也要多加注意，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朕说，若朕没来后宫，你去跟太后说也是一样的。” “谢皇上，臣妾这里什么都好，太后对臣妾也是十分照拂，皇上放心。” 宇文歌点点头，又聊了些家常话，问道，“你兄长多日未见了，怎么这出去云游一番，竟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了？” 刘品一听到“兄长”二字，神色未变，旋即勉强应道，“是啊。” “品一，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事瞒着朕？” “皇上！”刘品一惊恐不已，“臣妾怎么会——” “品一，朕自小就与你相识，你可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 宇文歌见她这副神情，心中有些不安。刘敏卓自打半个月前受他之命前去沅州视察灾情，到现在也没个消息，不得不让他有些心急。 刘品一叹了口气，她的确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只好老实交待。 “哥哥他——受了伤——” “受伤！怎么回事！严不严重！怎么没人告诉朕！“ 刘品一被宇文歌这一喊惊得愣住，皇上向来温文尔雅，她还从未见过皇上这般紧张的样子。 “不过是皮外伤。哥哥不愿皇上担心，所以不让我说。他身子已经好多了。” 宇文歌听到刘敏卓并无大碍，微微松了一口气。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呢，难不成被人发现他是替自己来打探消息的？若是如此那便是朕害了他。 不行，他要去看看这个为他以身犯险的好兄弟。 “敏卓兄可在府上休养？” 刘品一点点头，见宇文歌那坚定的表情，该不会想要偷偷溜出宫去探望哥哥？ 于是她连忙问道，“皇上，您问这个——” “没什么，朕担心他若是滞留在京外休养总是没家里方便。” 宇文歌又若无其事地跟刘品一聊了几句，可心思却早已全然不在这里。 “皇上，臣妾风寒还没好彻底，今夜不便侍寝，还望皇上恕罪。” “唔，你是需要好好静养，朕也不在你这多留了，你早些歇息吧。” 刘品一恭恭敬敬地向宇文歌福了福，望着那挺拔俊逸的背影，想起他听到兄长受伤时紧张的神情，皇上虽然对自己百般照顾，却从未见过他为了自己这般心神不宁。 不知怎的，刘品一心中竟是有些吃味。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章 探视（一） “皇上今晚要回御书房么？”小允子跟在宇文歌身后，也不知皇上这么晚了还要去哪里，这如是要去哪个嫔妃的宫里，他也好早些让人通报一声，做些准备不是。 宇文歌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看小允子，沉思片刻低声说道，“哪儿也不去了，回养天殿吧。” 小允子跟着宇文歌屁颠屁颠地回了养天殿，一进门便觉得寒气袭人。 “皇上要不要奴才给你抬个火盆子？” “不必了。”宇文歌摆摆手，敏捷地将殿门一合。 小允子见状当下心里一沉，每次皇上关门的时候，都没什么好事情。 果然，宇文歌幽幽说道，“朕今夜要去探望刘敏卓，这里你替朕守着。” 小允子扑通一声跪下，猛地磕起头来。“皇上就饶了奴才吧！上次皇上出宫已经被太后发现一次了，再有一次奴才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你这个没出息的奴才！” “奴才就是没出息。就是没出息！”小允子泪眼婆娑地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抱住宇文歌的双腿，“奴才死也不让皇上出去了！” 宇文歌一脚将小允子掀开，“什么死不死的，朕不让死你敢死！” “皇上，求您了，这深更半夜的，又没有刘公子陪着，奴才能怎能放心呢！”皇上向来吃软不吃硬，反正自己就黏到底吧。 “朕一定要见刘兄，而且今夜一定要见！”宇文歌不愿对小允子做多解释。 “皇——上——”小允子的声音已经嗲出水来了。 “不必说了，去拿朕的那件玄色的衣裳来。” “不去不去！”小允子干脆坐在地上放赖了。“要找皇上自己去找吧！” 宇文歌气得拎起小允子的耳朵，“你翅膀硬了，现在你不去乖乖地把衣服找出来，以后你也不必找了！” 小允子哪里再敢不从，慢慢吞吞地把衣裳找了出来，见宇文歌毫不犹豫三下两下就换上了，心里知道自己是劝不住皇上了。 “皇上，明早再去不成么？”小允子仍不死心，苦苦哀求道。 “少废话，明早还要上朝，敏卓受了伤行动不必便，朕又不能传他进宫，总不会让朕光明正大地跑到宫外去看他吧。” 宇文歌看着小允子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也是有些不忍。 “小允子，有些事你不懂，朕是必须要去见他。” 小允子听到这句话不禁脸色大变。难不成......难不成皇上对刘公子真的有断袖之情？ 宇文歌自然不知小允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是看到他那张难看脸，还以为这小子始终对他放心不下。 “朕这次让夜鹰跟着我总可以了吧。” “夜鹰大人？” 小允子话音未落，只见一个人影不知从何处飞来，定在宇文歌身后。那人一身黑色夜行衣，脸上也被面具遮住，只露出发出狠光的眼睛。随着他的出现，小允子只觉得周围杀气沉沉，令人毛骨悚然，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怎么夜鹰随朕去你还不放心？” 小允子连看都不敢看夜鹰一眼，哪里还敢开口。 这个赖皮就应该没事让夜鹰这样的人物震慑一下，宇文歌满意地点点头，揣上宫牌匆匆离开，只留下小允子还依旧呆怵在原地。 这皇上的暗卫果然名不虚传。一想到皇上身边时时刻刻有这么一个阴森恐怖杀人不眨眼的高手，小允子就觉得头皮发麻。他无奈地把养天殿的大门合上，插好了门栓，从柜子里找出一条棉被往身上一卷，蜷缩在门脚，嘴里不停念叨着，把他认识的神仙菩萨都求了个遍，只希望皇上早些平安归来。 ...... 京城刘尚书府中凤竹居内。 几个小厮进进出出忙活了一晚上，这会终于安静了下来。海棠从端着一堆带着黑色血痂的纱布最后从屋里走了出来，转到了后院去煎药了。 屋里只剩下披着寝衣的刘敏卓躺在床上。他的伤在左肩，因而只能右侧着躺下。海棠刚刚为他换好了药，刘敏卓的额头上还留着一层细汗。本就虚弱的刘敏卓，又被这屋里的火盆子烤得极暖，困意便上了头，渐渐合了眼。 也不知他眯了多久，只听到房门吱嘎响起，想来是海棠煎好了药回来，便勉强驱赶了睡意，这才觉得口中燥得难受，便道，“海棠，先给我喝口水。” 刘敏卓听见一阵水流声，接着脚步声缓缓靠近，他咬着牙用右臂直起身子，海棠一手扶在他的腰侧，刘敏卓一借力便坐了起来，刚要接过海棠手中的茶杯，看到的却不是海棠柔若无骨的纤指。 他猛然抬头，映入眼帘的竟是—— “皇上！”刘敏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不成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他左手因为伤势动弹不得，右手又撑着身子，只好用力眨了两下眼睛。依旧是那张美得惊为天人的俊脸。 那俊脸见他这般模样，显然有些不悦。 “怎么你连朕都认不出了？”宇文歌在刘敏卓身后揽住他，故作嗔怪地说道。 “皇——”刘敏卓情急之下忘了自己的伤势，差点从床上跳了下来。 “别乱动。你我二人本就没这些俗礼，更何况你现在受了伤，你就这么呆着吧。” 宇文歌顺手将一边的靠枕拉了过来掖在刘敏卓身后，又给他拢了拢敞着的寝衣。 “穿这么少，冷么？” 刘敏卓哪里顾得上冷不冷，看着刘敏卓这身衣服，连忙问道，“皇上您该不会是自己偷偷溜出来的吧？” “没有没有。” 刘敏卓松了口气。 “朕还带了夜鹰呢。” 刘敏卓松的那口气还没出便又提了上来。 “皇上，您——” “好了好了。别再说朕了。倒是你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说来话长，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我已经视察完毕打道回府了，哪知在回来的路上竟遇到了贼寇劫道。” “贼寇？你这随行又不会带什么贵重的东西，而且又走的官道，怎么会遇到贼寇呢？” “嗨可不是么。”刘敏卓回想那一日依旧心惊不已。“我还以为是不是自己行迹暴露，被人发现是来给皇上做眼线的，哪里知道那贼寇还真是劫财的！我在争斗中把身上值钱的物件都扔了出去才得以有就会解了缰绳骑马逃了出来。这伤也是争斗时被那贼人刺得。”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章 探视（二） 宇文歌深深叹了口气。“都是朕害得你，若不是朕让你去，你也不会——” “皇上您别这么说，您这样说以后我是没脸见您了。” “你这伤大夫怎么说？朕听品一说并无大碍，可朕看你的脸色，这伤势可不轻啊！” 宇文歌此话一出，便有些后悔了，明明这一路都在跟自己说可千万别提刘品一，没想到还是说漏了。 “果然是那个丫头！我特意让母亲告诉她别告诉皇上，她怎么——” “你还好意思说！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想瞒着朕！”刘敏卓不说倒好，这一说倒是引得宇文歌生起气来，“若不是品一说漏了嘴，朕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你可知道这几日没有你的消息，朕有多么挂念你！” 宇文歌不知怎的竟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些怪怪的。 “皇上，我这不就是怕您担心么，我这伤再有个三五天就好了，就能进宫找您了。连我父亲都不知道我到底去了哪儿，您说说让我真找个人给您带话，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这倒是。”宇文歌冷静下来，关切地问道，“你可挨骂了？” “那还用说？” 刘敏卓那日骑着马一路狂奔到株洲，找到了和他父亲还有些交情的株洲府尹，在府尹府上歇了一日处理好伤口，又借了些盘缠，这才得以回京。这一进家门下了马人就差点瘫在地上了，刘夫人一看他的伤口，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刘尚书则是拎着一根竹条就冲了进来，可见着儿子那血水都渗透了外衣，心中着实不忍，只能大骂一通才解气。 “皇上——”刘敏卓纠结万分，还是决定如实相告，“实不相瞒，这次我去沅州之所见并不乐观。” 宇文歌虽早已料到，可听他这样一提，心中却还是沉重起来。 “有多不乐观？” 刘敏卓指了指床榻的一角，“我怕自己忘了，在家休养这几日都把所见写在册子里，皇上可以带回去慢慢看。” 宇文歌掀起刘敏卓所指的床褥，果然发现了一本册子。 “幸亏我伤得是左肩，这右手还能用。”刘敏卓打趣道。 却见宇文歌低着头不做声。没想到刘敏卓平时一副浪荡公子游手好闲的样子，这次竟会这般用心。一想到刘敏卓身上带着伤，还要掩人耳目写下这个册子，宇文歌不禁鼻子一酸，他早已习惯了那些朝臣在朝堂上像哄孩子似的对他百般奉承满口谎言，恐怕只有这个一起长大的挚友才会对自己如此真心。 “皇上——”刘敏卓见宇文歌表情有些不太对，想来定是在朝堂上受尽了那些老家伙们的气，心里也是不忍。 “敏卓，时辰不早了，你早点休息，赶紧把伤养好，朕等着你。”宇文歌的神色无比真诚，刘敏卓也被这炽热的目光所感，眼眶也湿了起来。 “皇上，你放心，我一定会站在你身边。” 宇文歌拉起刘敏卓的手，再三握了握，收好那本册子，跟刘敏卓告别。 刘敏卓这才想起了什么，问道，“皇上是怎么进府的？” 宇文歌倒是被他问得愣住，说道，“就是让守门的拿着朕的扳指去通报，然后见了刘卿，刘卿就带朕来了。” 刘敏卓一脸苦笑，看来免不了又要挨父亲一顿骂了。 门外，刘尚书神色凝重地候在院子里。那日儿子带着伤回来，他心里固然气得发疯，可冷静下来，心里不免犯嘀咕。他这个儿子向来只爱游山玩水，去得都是钟灵毓秀的胜地，至多是扭了脚擦破了皮。这次到底是去了多么凶险之地，竟然遭到贼寇劫财。 今日他正在书房看书，却见守门拿着一只玉扳指，说门外有人求见。刘尚书一见此物惊得手中的书都掉到地上，顾不得整理下形象就跑到门前接驾。果不其然，这深夜来的不速之客真的是当今圣上。 刘尚书刚要叩拜，宇文歌却一把将他扶住，凑到他耳畔低语。 原来皇上深夜偷偷来到府上，竟是为了来探望他那个不孝子！ 等皇上进了刘敏卓的屋，刘尚书呆在屋外就开始琢磨这个事，越想越不对劲，这皇上与儿子再交好，也不至于做到这个份上。怕是儿子此番出行是与皇上有关。可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竟会暗地里在给皇上办事。虽说刘尚书也有心让儿子踏入仕途，可刘敏卓只爱舞文弄墨，对朝政毫不关心，若此次真是为了政事，倒是遂了他的愿。只不过他这样在暗处帮着皇上做事，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又极易得罪人，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刘尚书正站在屋外发愁，却听到怯怯地一声“老爷”。 他抬头一看是刘敏卓纳的外室海棠。 刘尚书并不待见青楼出身的海棠，从未让她来过府里，这次儿子受了这么重的伤，非说只有海棠照顾的最妥帖，硬是要把海棠接进府里。为了这个事，他还跟夫人吵了一架。刘夫人心软，对着一双儿女宠爱的不行，别说是一个海棠了，就算是把她身上的肉剜下来给她儿子做药引子，她也在所不辞。 慈母多败儿！ 刘尚书一见海棠就想起这些糟心的事，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海棠倒是个机灵的人，见刘尚书站在屋外，便没有急于进屋，也没有多问一句，只端着药碗站在刘尚书身侧。 “你不必候着了，先拿着药回屋吧，等一会再去叫你。” “欸。”海棠淡淡应道，却依然热泪盈眶，她住进刘府已经有些时日了，这还是刘尚书第一次同她说话。 刘尚书望着海棠离去的身影，心中倒是十分感慨。这个孩子若不是身世坎坷，倒真是个良人。 便是这会，宇文歌已经从刘敏卓屋里出来了。刘尚书连忙迎了上去。 “小儿让皇上费心了。” “哪里的话。朕与敏卓兄弟情深，心里挂念他也是自然的。刘卿这几日一定也为此劳心不已，也要多注重身体啊！” “老臣多谢皇上关心。” 刘尚书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宇文歌，便一转身直奔刘敏卓的屋里。 刘敏卓已经被海棠伺候着躺下了，刚要合眼却听父亲低声而道，“海棠，你先出去。” 海棠微微一怔，看了看刘敏卓，刘敏卓向她点点头，她也只好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刘尚书信步而上，低声喝道，“你这逆子，今日还不把话给老子说清楚！”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章 信 宇文歌一夜未睡，把刘敏卓的手稿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流寇。 这几日，他一直琢磨着兴修水利和救济灾民的事，竟从未考虑过流寇这个问题。沅州流寇竟然连官道都敢截，更何况平民百姓。沅州巡抚到底都在干什么！拿着朝廷的俸禄却毫无作为！ 宇文歌气得猛拍桌子，那茶杯都被震得颠了颠，杯中的茶水也溅到了桌面上。宇文歌伸出食指，沾着桌面上的水渍一笔一划地写下沅州巡抚陆玉章的名字，又写下知州王建，食指指尖因过于用力而没了血色。 他冷冷地盯着这两个名字，直到水渍蒸发的看不出，只听小允子推门而入的声音，宇文歌抬头看着门外渐亮的天色，心中凄凉无比。 “哎呦我的妈吖。”小允子见着坐在桌子旁的宇文歌吓了一大跳。 “皇上怎么坐在这儿呢？难不成您没睡过？” 宇文歌并未回答，只是幽幽说道，“给朕更衣吧。” 小允子应了一声便给宇文歌更衣净面，看着宇文歌乌黑的眼眶，心疼得难受。皇上自亲政以来，劳心劳力，常常吃不好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大圈。这朝堂上有司徒大人，后宫有太后和皇后，真是想不通皇上没日没夜都在操心什么。 可小允子不敢多言，他七岁就开始跟着皇上，在他心里皇上虽然有些顽劣，可却是个极有主见的人，说溜出宫就溜出宫了，说跟太后吵架就吵起来了，而他小允子只有躲在一旁默默拜佛的份，毕竟他唯一的心愿就是皇上安好。 可这几日小允子心情不大好，他心情不大好的原因就是皇上不太好。皇上只有见了沈姐姐，脸上才会有点笑容。小允子知道皇上是不能去喜欢沈姐姐的，可他明明是皇上，全天下都是他的，他把一个看着顺眼的侍女留在身边都不行么？小允子觉得行，可他知道很多人觉得不行，这很多人中就包括了他师父顾总管。所以每次顾总管拐着弯的打听皇上和沈姐姐的关系，他都嘻嘻哈哈的含糊过去。 大不了就是给沈姐姐封个位份呗，沈姐姐可是侯爷的女儿，是太后封得乡主，跟之前那位可不一样呢。 小允子这么想就觉得心里舒服多了，觉得皇上多看沈姐姐几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皇上高兴才是这天下最大的事儿了。所以小允子每天最开心的时候，就是皇上下了朝，进了御书房，刚好沈姐姐就在。 沈碧君今日也发现了宇文歌的乌黑的眼圈，借着出去打水的功夫，悄声问了问小允子，小允子哪里敢说皇上是夜里去看刘公子回来后，就坐了一宿没睡，只好不住地叹气，搞得沈碧君心里更加没了底，也不知道今日宇文歌的雷电在哪里，她好别去踩啊。 看来今日只能小心行事了。 “碧君，你帮朕找折子的时候，可看到关于流寇的折子？”宇文歌靠在椅背上，眉头紧锁，不停地摩挲着手上的扳指。 “有见到一些。”沈碧君福了福答道。 “去给朕找来。” 沈碧君到了密室，又一本一本翻起折子，这些折子她之前都扫过一遍，这次找起来也算轻车熟路了许多，不多一会就找出了厚厚的一叠，捧到了宇文歌面前。 宇文歌颇为惊讶地看着她，不禁点了点头，这丫头的确是个机灵的人，曾经在他身边伺候的人除了顾总管就没人比她得力了。 宇文歌打了个哈欠，喝了一口茶水，松了松筋骨，打起精神来继续翻看。 他是越看越生气，这这些折子里所提到流寇的部分，几乎都是几笔带过，竟无一人详细阐述擒寇的细节。 宇文歌用力地将折子摔在桌子上，那桌子一震，竟将桌案上的折子震落在地。 沈碧君还从未见过宇文歌如此生气的样子，连忙跪在地上将折子拾了起来，却在这折子中发现了一枚信封。 这信封大概是夹在某本折子中，现在已经不晓得是哪一本了，沈碧君不愿这个时候去招惹宇文歌，只好将这信封放在折子的最上面，在工整地码在书案上。 宇文歌一眼就瞥见了这枚信封，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便让沈碧君将信封拿给他。 这信封上没有写任何字，也不知是谁所写，信封用了红蜡封口，看来写信人应该是十分谨慎。 他启开红蜡，将里面的一封信抽出，展开一看，这字迹再熟悉不过。 这是刘敏卓写给他的，想来是夹在刘尚书的折子里一起递进来的。尽然如此，恐怕刘尚书依然晓得了刘敏卓此番出行的真正目的。不过自从他昨日夜访刘府，他也已经料到了刘尚书会知道，今日刘敏卓的信竟会被刘尚书带进宫来，是不是意味着刘尚书已经默许了刘敏卓协助自己这个事？若真是如此，倒也是件好事，总归六部之中还是有人愿意站在自己身边。 宇文歌快速地浏览了信件的内容，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竟露出了笑容，看到最后他竟高兴极了，迫不及待地让沈碧君备纸研磨，写了寥寥几句装回了信封，又用蜡滴烫在封口，重新封好，命小允子悄悄送到刘府，务必亲手交到刘敏卓手上。 用过午膳后，宇文歌竟是难得地想要出去走走，可小允子还未回来，宇文歌便对沈碧君说道，“不如你陪朕去园子里逛逛。” 沈碧君自然不愿跟着宇文歌出去招摇，可又不想扫了宇文歌难得的雅兴，只好委婉地说道，“皇上出去向来是允公公跟着，若今日被人见到允公公不在皇上身边，恐怕有人要多想，这允公公到底去哪儿了。” 宇文歌点点头，“言之有理，还是你想得周到。” 沈碧君松了口气。 “可朕今日不想在这里憋着，只想出去晒晒太阳——” 沈碧君刚想提议宇文歌可以回养天殿，却不料宇文歌竟抢先一步说道，“要不。朕去你那里得了？朕上次看你睡在那藤椅上舒服得很，朕也想躺上去试试。” 沈碧君再无拒绝的理由，只能苦笑地点点头。 这破藤椅哪里没有啊，非要去我那里......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章 会面 醉风阁天字一号。 梅姐嘴巴都咧到耳根子上了。“刘公子，今儿个怎么有雅兴来我们这儿啦？” 自从刘敏卓为海棠赎了身，就再也没来过醉风阁。 刘敏卓端起茶杯，说道，“会个朋友。” 梅姐的眼神往屋里头猛飞，想要看清那纱帘后面到底坐了个什么人，方才那人进来的时候梅姐曾瞄到一眼，便是这一眼就被此人容貌所惊艳，心里只想再好好瞧上一瞧，却不知那人一直坐在里屋十分神秘。 “梅姐，没什么事您先去忙吧。” 梅姐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多多问客人的隐私，只好客气道，“可要找两个姑娘来陪公子喝酒？” “姑娘就不必了，把你们这最好的茶拿出来就行。再弄几个爽口的小菜。” 梅姐只好悻悻离开。 不多一会一个小厮拎着个食盒进来上菜，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姿不凡的翩翩公子。 刘敏卓见到他连忙起身迎了上去，“赵兄，几日不见，这气宇更加不凡了。” “刘兄伤势可全好了？”赵孟吟关切地问道。 刘敏卓微微活动了一下左肩给赵孟吟看，“已经能动了。赵兄里面请。” 赵孟吟随着刘敏卓进了内室，只见一位容貌俊美逼人的一位公子正坐在里面。 那公子见他二人走进，便站起身来拱手而礼。 “这位是——”赵孟吟不解地看着刘敏卓。 “哦。这位是‘王公子’，方才在外面刚好见到，便邀他一起进来坐坐，赵兄不介意吧。” “这位‘王公子’外貌不俗，赵某今日有幸认识，实属赵某之幸。” 这位‘王公子’自然便是大齐皇帝宇文歌。 宇文歌打量了一下赵孟吟，此人身姿俊逸容貌非凡，这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毫不躲闪正气十足，不过才刚刚见面，那刘敏卓信中的话宇文歌已然信了三分。 他三人落座，寒暄了几句后，又杂七杂八地聊了几句天下之事，不知何时这话题引到了刘敏卓受伤这件事上。 “我本就不是习武之人，所以这伤养了好些时日，若是赵兄想必几日就能健步如飞了罢。”刘敏卓自嘲道。 “刘兄所遇流寇想来定是十分凶悍，光天化日之下竟出手如此之重。” 刘敏卓受伤之后在襄州府尹那里休养了两日，与襄州府尹聊了一些关于沅州流寇猖獗的事，便听襄州府尹说道，曾经襄州附近也深受悍匪所扰，几年前有这么一位少年英雄，带着区区几十个人就端掉了这悍匪的老巢。刘敏卓一听便来了兴致，继续向府尹打探这个人。原来襄州乃是信国侯沈致的封邑，这位少年英雄便是信国侯的女婿赵孟吟，当年十八岁的赵孟吟向沈致借了几十个亲兵用了一年的时间便将襄州悍匪肃清，这几年来更是将整个信国侯封邑之地的匪寇歼灭。今年沅州水灾，流寇横行，却无一敢进入襄州境内，亦是忌惮赵孟吟的威名。 刘敏卓听罢心痒难耐，十分想一睹此人风采，恰好赵孟吟在附近为沈家查看产业，刘敏卓便央求襄州府尹引见。刘敏卓是在襄州与赵孟吟见过一面，便一见如故，回了京城本也想找机会向宇文歌推荐。 那日宇文歌深夜到访，实在是太过仓促，便等宇文歌离开之后，连夜写了一封书信，大略交代了与赵孟吟相识的过程，宇文歌读后当即回信一封，决定亲自会一会这个赵孟吟。 “听刘兄说赵兄不到二十岁便带着几十个人肃清了襄州悍匪，不知可否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也让我们开开眼界。”宇文歌问道。 赵孟吟放下手中的茶杯，谦虚地说道，“在下不过是找到了一些曾被那匪寇所伤的人，用了一年的时间把他们安排进那匪寇的山寨，后来里应外合才一举将他们歼灭，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谋略。” “赵兄这寥寥几句，说着轻松做起来何尝容易。” 赵孟吟神色一沉，轻叹一声，“是啊，又有多少兄弟为此牺牲——” 赵孟吟想起往事，心中感慨不已，眼眶已经发红，令刘敏卓和宇文歌也动容不已。 “来，咱们以茶代酒，敬这些为了黎民百姓牺牲的勇士！”刘敏卓举起酒杯，感叹道。 他们三人连饮三杯，方才化解了悲伤的情绪，又恢复了慷慨激昂。 “赵兄如此良才，难道不想解救更多的百姓于水火之中么？”宇文歌问道。 赵孟吟摆摆手，“‘王兄’谬赞了。在下人微言轻，也没有这个本事。” “可我觉得赵兄有这个本事！”不知不觉中，宇文歌已经被赵孟吟的言谈举止所折服，一心想要将其收入麾下。 “多谢‘王兄’这般看得起在下。”赵孟吟依旧没有表态。然而宇文歌却已不想再委婉下去。 “朕觉得你有，你就有。” 此言一出，赵孟吟和刘敏卓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赵孟吟甚至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刘敏卓，见刘敏卓也是一副惊诧的模样，才确定自己方才没有听错。 “赵孟吟，你可愿为了朕，为了沅州受苦的百姓，再做一次！”宇文歌面容坚定无比地看着赵孟吟。 赵孟吟自知他不是在说笑，便也认真的思考了片刻，才缓缓答道，“解救百姓于水火自然是大丈夫所愿，只不过沅州并非父亲的封邑，这实施起来恐怕——” “是啊，这沅州巡抚知州都在，平白让信国侯干涉，恐怕不妥吧。更何况信国侯向来对旁人的事都不太关心，这让他出兵去沅州荡寇，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此事恰好说到了宇文歌心里，匪寇要除，可这些朝臣们之间的关系也要小心维系。 宇文歌看了看赵孟吟，“赵兄，只要你肯助朕一臂之力，至于以何由头咱们再从长计议。” 赵孟吟见宇文歌如此诚恳，便也不再推脱。“在下愿为陛下分忧，更何况此乃关乎百姓之大计，自当全力以赴。” “好！朕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宇文歌内心已经无比激动，这么多年来与那些老家伙们虚与委蛇，如今终于让他遇到了一个有勇有谋心怀天下的良才，这老天爷终于没有辜负自己的期许。 “那么现在咱们就该谋划一下，如何能让赵兄名正言顺地出兵沅州了。”宇文歌一扫往日的阴霾，再次振奋了起来。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章 夜出 他三人议完此事，宇文歌踌躇满志地离开了醉风阁。 醉风阁阴暗的的后巷中，赵孟吟目送宇文歌和刘敏卓离开后，一个人影从黑暗中窜到赵孟吟面前。 “南烛，事情可都安排妥当了？”赵孟吟一脸严肃地问道。 “都安排好了。大人请上车吧。”那名唤南烛的黑衣人回道。 赵孟吟径自走向不远处停置的一辆普通的马车，纵身一跃进了车厢内。南烛也跟着上了车，悄悄赶着马在京城绕了大半圈，最后停在皇宫宣武门不远处。 马车停下还不到一刻钟，宣武门缓缓开启，两个人一个拉着推车，另一个在车后扶着推车上的箩筐，从宣武门中慢吞吞地走了出来。那二人经过赵孟吟的马车时，后面扶着箩筐的人不声不响地溜到了马车旁，南烛将那人一把拉上了马车，那人便敏捷地钻进了车厢内。 赵孟吟冷着脸看着一副小厮打扮的沈碧君，禁了禁鼻子。 “你这什么意思？嫌我臭？”沈碧君真是一见到赵孟吟这副样子，心中就有股无名火。 “你确实很臭。”赵孟吟实话实说。 沈碧君眼睛一白，“不是你安排我跟着运膳房弃物的车出来的？” “是我安排的。” “那你还嫌弃什么？” “那是因为你确实是臭的。” 沈碧君气得恨不得一拳打上去。不过她知道自己是打不过的，打不过就只能耍无赖了。沈碧君一把抓住了赵孟吟的袖子。 “你要干嘛？”赵孟吟露出微微惊慌之色。 沈碧君不怀好意地一笑，双手用力在赵孟吟的袖子上揉搓起来，把手上那些泥巴秽物尽数留在了赵孟吟洁白如玉的衣服上。 赵孟吟冷哼道，“这就解气了？” 沈碧君不以为然，“生气？谁生气？谁会跟一块抹布生气？” 赵孟吟说不过她，便不再接话，只丢过来一件猩红白狐里子的斗篷给她，“穿上吧，夜里有些冷。” 沈碧君看着那斗篷微微一愣，这是她年幼时最喜欢的一款斗篷，她不知道赵孟吟是何如晓得的，或者也许只是巧合。但无论如何，她见了这斗篷都会想起以前的事，心里就蓦地难受。 “算了吧。我身上脏兮兮的，别弄脏了这等好东西。”沈碧君别过脸去，不愿再看那斗篷一眼。 哪知赵孟吟竟亲自将斗篷披在她身上，把带子系好。他的手若有若无地碰触到她的下巴，搔得她发痒，更加心烦意乱了起来。 “好了。可以了。”沈碧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马车不急不缓平稳地行驶着，沈碧君听着外面越发安静，想来是已经驶离了京城。她与赵孟吟再无任何交流，只呆呆地盯着那随着马车晃动的车帘。赵孟吟则是挺直了身子坐在一边，时不时地瞄一下沈碧君的动静。 “你放心，我对我们要去的地方没兴趣，不会偷偷做下记号。”沈碧君似是发现了赵孟吟在暗中观察自己。 赵孟吟冷哼一声，“我才不怕你做手脚？就算你坐了手脚，又会有谁替你找到不成？” “是啊，在这个世上，我孤苦伶仃，无人依靠，所以才会任你摆布，不是么？”赵孟吟似乎戳到了沈碧君的痛楚，她猛然看着赵孟吟，眼眶湿了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孟吟不敢再去看她，女人怎么总是让人琢磨不透，方才还是咄咄逼人的样子，现在却又楚楚可怜起来了。 车厢外御马的南烛却是听得一身冷汗，打从他跟着赵孟吟，只有沈氏姐妹敢这么和赵大人说话，那沈碧玉倒不必说了，毕竟是赵大人的夫人，可这沈家二小姐算是什么，嘴巴竟也敢这么凌厉。要知道平日里，赵大人脸色难看的时候，他南烛连个屁都要憋回去的。 马车又行驶了小半个时辰后停了下来。 南烛道，“大人，到了。” 赵孟吟起身掀开车帘下了车，沈碧君旋即也跟着下来了。 这是一个像普通民房一般不算起眼的院子，院子里不过一间草房。这里倒是颇为掩人耳目，适合做一些不为人知的勾当。 这郊外的秋夜比宫中冷上许多，沈碧君拢了拢被秋风吹乱的额发，跟着赵孟吟进了屋子。 赵孟吟走到屋中一个柜子前面，将柜门打开，迎面扑来一股刺鼻的霉腐气味，里面竟有一条暗道。 沈碧君随着赵孟吟走进暗道，只见暗道尽头有一间铁牢房，赵孟吟在牢房门前停住，沈碧君亦走到他身边。 铁牢里蜷缩着一个人，身上裹着破旧的摊子，听到有人走进也并不理会。 沈碧君一脸疑惑地看着赵孟吟，只听他薄唇轻启。 “你那日问我，除了你还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就是他。” 那牢中之人听到此话，竟如同活了过来的死人，突然间坐了起来，大吼道，“你说什么！你是谁？” 他的目光穿过那一头厚重凌乱的头发，落到了身披猩红斗篷的沈碧君身上。他一下子惊住，旋即一跃而起，向沈碧君跑去，然而手脚早已被铁链锁住，不过跑了两步便跌倒在地。 他吃了疼，只跪在地上仰着头看她。 “大小姐！真的是大小姐？你还活着？” 这熟悉的声音勾起了沈碧君遥远的记忆。她向那人的左手看去，果然有一截断指。 她不可思议的呢喃道，“乔叔？” 那人听到这一句“乔叔”突然间嚎啕大哭起来。 他一边痛哭，一边磕头，不断地重复着，“老天有眼啊！老天有眼啊……” “乔叔！”沈碧君也已泪如雨下，一把抓住赵孟吟的衣领，吼道，“姓赵的，你为何要如此对待乔叔！你还不把乔叔放出来？” 赵孟吟纹丝不动，镇定地看着她，握住她的手，用力而缓慢地将她的手松开。 “元大小姐，你不先问问他，他为什么会活下来么？” 沈碧君听罢，才冷静下来，回过头来看了看乔叔，恢复了寻常，向赵孟吟说道，“无论如何，你也应该把这牢门打开，才好说话呢，不是么？”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还未等赵孟吟开口，那乔叔却不住地摇头。 “我……我有罪……不……不……我该死……该死……还是杀了我吧……”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章 出卖 沈碧君看着不停痛苦认罪的乔大，心中早已明白几许，然而她始终不敢相信那个答案。 “你父亲那日本是悄悄地回府与你们团聚，是他出卖了你父亲的行程以及府中的布局，才让那一日的刺客如此轻松得手。”赵孟吟不愿提及那日血洗元府只是，没有再说下去。 沈碧君依旧不愿相信，呆呆地看着赵孟吟，“怎么会呢？他不过是膳房的帮厨。” 沈碧君话音未落，似是想起了什么事，睁大了眼睛，全身抖动起来。 “你怎么了？”赵孟吟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问道。 沈碧君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良久，才又缓缓问道，“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人看着老实，其实却是个赌徒。他输了钱，被人要挟妻女的性命，那人早已有预谋，骗他说元将军截下替盗贼向突厥销赃的一队人，他想趁元将军不在时，把赃物中一个值钱的物件偷回来。却没想到那人的目的根本不在于此。” 沈碧君冷冷地看着乔大，问道，“他说的可属实？” 乔大点点头，“小姐啊，我对不起你啊，对不起将军和夫人……” 沈碧君合上眼睛，努力忍住泪水，“赵孟吟，我们走吧。” 赵孟吟点点头，见她已颇有些站不稳，便伸出双手想要扶着她，可她总是那般厌恶自己，赵孟吟不远此时再去招惹她，只好护在她身侧，不敢上前搀扶。 沈碧君步伐沉重，走得极为缓慢，费了好久的功夫才走出那暗道。 空气一下子清新起来，沈碧君扶着墙壁深吸一口气。 “丫头，你可还好？”赵孟吟本是站在她身后，可见她一直扶在墙边不动，实在忍不住问道。 沈碧君却是没有作答。 赵孟吟心中慌了起来，不顾她是否厌弃自己，连忙走上前去，双手扶住她的肩，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 “你……”赵孟吟见早已泪流满面的沈碧君，不禁心中一惊。 “都怪我，是我的错……”沈碧君呢喃道。 赵孟吟从未见过她这般自怨自艾的模样，大声唤到她的本名，“元夕见！你清醒一点，这不是你的错，这是……” “是我的错……”沈碧君抬起头，用那一双噙满泪水的眸子看着他，此时的她早已没有平时骄傲犀利之态，只是一个脆弱的无助的少女，令赵孟吟束手无措。 “是我告诉他父亲八月十五会回来，让他一定要那日一早去采购食材，这样才新鲜……”沈碧君说到最后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地流泪。 赵孟吟轻轻揽住她，让她伏在他的肩上。他感受到她因为抽泣而起伏，却不知做什么能够让她平复下来，索性不再说任何话，只让她在这一刻将所有的不甘和委屈随着泪水发泄出来。 沈碧君不知哭了多久，只觉得眼睛已经酸胀无比，再也没有泪水能够流出，才意识到自己还伏在赵孟吟肩上，那一块衣料已经被她的泪水浸湿，留下一块暗暗的水渍。 她连忙从他怀中抽出，抹干脸上的泪水。 “哭够了？”赵孟吟问道，“哭够了就打起精神来！你这副样子如何为你父母复仇？” 沈碧君眼神里又恢复了昔日的凶狠，冷冷地说道，“我当然会为我父母报仇，你不必担心。” 沈碧君此话颇有些讽刺的意味，赵孟吟却是松了口气。看来这丫头终于是从悲痛中清醒过来了。 “所以你决定跟我合作了？”赵孟吟问道。 “你这个人只想着利益，真是可怕。”沈碧君直勾勾地盯着赵孟吟波澜不惊的眼睛，想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能这么冷静，大概是因为他太无情吧。 赵孟吟却不以为然地说，“利益才是最值得相信的，不是么？” “那么我问你，你与司徒椎之间又有何深仇大恨，让你这般处心积虑的对付他。” 赵孟吟沉思片刻，“司徒椎在朝中一手遮天，只知道铲除异己，若非如此我父亲也不会……” 赵孟吟说着深情也哀伤起来，沈碧君从未见过这样的赵孟吟，想来他也是真情流露。 没想到他竟与自己有着相似的遭遇，沈碧君没有继续再追问下去，却道，“那你想如何复仇？难不成凭你我二人之力就能扳倒他？” 赵孟吟坚定不移地看着沈碧君，“我不但要扳倒他，我还要将朝中唯利是图，只知道玩弄权术的奸佞全部铲除。” 沈碧君完全没想到他的志向竟如此远大，许是他的深情太过坚定，沈碧君竟觉得也许他真的有这个本事。 “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是如何知道有杀手要来刺杀我父亲，又能查出乔大和幕后之人的？” 那一夜，元将军随行的十几个亲兵竟毫无轻而易举地被杀手一刀毙命，只有一个人临死前来得及相博，向元将军发出了最关键的信号。 元将军连忙携着夫人，抱起女儿向后院撤离，却发现杀手已经封住了后门，万分无奈之下将元夕见藏在了镜花水榭中一座假山的石缝内，将一块不算贵重的黄玉坠子塞到她手里，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声。 就这样，在那个阖家团圆的夜晚，十五岁的元夕见目睹了父母的惨死。 她如同被束缚在梦魇中，始终无法清醒，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外面已经没有了哭泣声和杀戮声，只有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不停地提醒她这里方才发生的一切。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窝在这狭小的缝隙已经太久了，全身都僵硬地动弹不得，才拼命打起精神，一点一点从缝隙中移出。 她的身体才移出一半，却又听见一阵骚动，惊得她连忙又向回退去，却已经来不及，一个面容英俊，身姿挺拔，眼神却冷酷无比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你是……元家大小姐！” 一轮皎皎的明月正悬于夜空之中，月光照在他洁白如玉的衣上，显得那么冷清，却莫名让人安心。 他说，“你别怕，我是来救你的，可是我到底还是来迟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章 追问 “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是如何知道有杀手要来刺杀我父亲，又能查出乔大和幕后之人的？”沈碧君问道。 赵孟吟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告诉她，“你可知道这世上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是哪里？” 沈碧君摇摇头。 “是醉风阁。这天下的男人绝大部分喝多了酒见到了美人相迎，自然什么都肯说了。而我与那醉风阁少阁主乃是旧交。” “那你又是如何与那少阁主有交情的？”沈碧君依旧追问道。 “我与他是师兄弟。”赵孟吟答道。 “师兄弟？师从何人？” “元夕见，你不觉得你的问题太多了么？” “是么？赵大人对我了如指掌，我却对你所知甚少，如此不公又如何合作？” 赵孟吟无奈地回道，“我与他乃是师从缥缈大师。” “缥缈大师？”沈碧君盯着赵孟吟良久，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赵孟吟，你真的当我是傻瓜么？什么缥缈大师？用这天桥下说书先生的段子来糊弄我？” “元夕见，我看你才是疯了！”赵孟吟听到沈碧君竟对他师父如此出言不逊，气急败坏地说道，“我师父功夫了得，行踪飘忽，不过是被那些人借了威名编造了故事，你却将故事当真，觉得我师父是假的？” 没想到这个赵孟吟反应如此之大，看来他所言非虚，难不成还真有缥缈大师这个人？ 赵孟吟看着沈碧君仍旧是不敢相信的神情，心里十分不爽。 “好了，你问够了吧。” 沈碧君也不想再对赵孟吟与醉风阁少阁主之间的关系再做追究，毕竟那个什么少阁主她也不认识，就算赵孟吟胡编乱造她也分辨不出虚实。 “既然你师从那个什么大师，又与天下情报最厉害的醉风阁有如此渊源，武功也是了得，为人心机又这么深，那你为何要屈于沈侯，做他的入赘女婿，日日受那沈碧玉的气？” 赵孟吟原本以为她在夸自己，心里刚有几分得意，却不知她竟画风一转，气得差点撅了过去。 “我就是喜欢沈碧玉，难道不行嘛？”赵孟吟忍无可忍，不耐烦地吼道。 沈碧君却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就说嘛，你若不是真心的喜欢沈碧玉，怎么会忍受的了她？” 沈碧君只见过沈碧玉两次，便对她拿一副跋扈张扬的样子心有余悸，向来目中无人的赵孟吟在她面前那就是…… 就是一条看家狗啊…… 沈碧君在心中感慨不已，爱情真是一件可怕的东西，难怪赵孟吟曾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对皇上动心，这一旦动了心，就会失去尊严和理智。 眼前的赵孟吟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嘛！ 赵孟吟冷冷地说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今日一并问完，以后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然而沈碧君还震惊于赵孟吟那句“就是喜欢沈碧玉”的告白中，一时缓不过来，也无心再去想有什么问题。 “暂时没有了，以后想起来再问你。”沈碧君嘿嘿一笑，露出俏皮的两颗虎牙，让人见了也不忍心责怪。 “没有以后了。” 沈碧君懒得再理会他，只道，“还有，你记住了，你是再和沈碧君合作，我希望你以后莫要在叫我元夕见了……” “元夕见”曾经是那么天真无邪的少女，她只想她始终活在美好之中，不愿让她沾染半分的阴暗。 如果她一定要为了复仇身陷泥沼，那么就让“沈碧君”去吧。 “沈碧君”对不起，我只能用你的身份去做这些不光彩的事情，想你若在天有灵，也会原谅我吧。 沈碧君心中万分沉痛，今夜给她的冲击实在是让她疲惫不堪，她淡淡说道，“赵孟吟，送我回去吧。我累了。” “你还不能回去。要等明早送蔬菜的车一同入宫。” “那我难不成要在这个地方呆一夜？” “这后面有间屋子，可以暂作休息，等时辰到了，我再送你回去。” 事到如今也只能听从他的安排了，沈碧君无奈地跟着赵孟吟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间算是雅致的屋子。 赵孟吟进了屋子，径自坐在了一个书案前，说自己还有事要处理，让沈碧君到内屋的榻上休息。 沈碧君想了想，问道，“这里该不会是你的私宅吧？” 赵孟吟没有回答。 “你不否认，我就当做是了。” “是不是又如何？” “沈碧玉和沈侯爷可知道你有这么个私宅？” “不知。”赵孟吟依旧低着头看着手中的账册。 沈碧君撅着嘴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坐在了一把简陋陈旧的摇椅上。 “你怎么坐在哪里了？为何不进去歇息？”赵孟吟皱着眉问道。 “谁要去你的榻上休息？”沈碧君想到那是赵孟吟睡过的地方，就觉得身上一股恶寒。 “随便你。” 沈碧君靠在躺椅上，稍微一动，椅子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这椅子看着有些要散了，你怎么不换把新的？”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赵孟吟说这话时也是平静而冰冷，起初沈碧君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又重复了一遍“母亲的遗物”，方才回过神来，连忙站了起来。 这个赵孟吟也不早说，万一被自己坐坏了可如何是好。 “那还是算了，我不坐了。” “无妨。我母亲是个慈爱大度的人，不会介意的。” “算了算了。我还是去里屋呆着吧。” 沈碧君只好尴尬地进了里屋，这里只有一张床榻，连把椅子都没有。 她今夜已是疲惫不已，明日一早又要去御书房伺候，实在是需要休息一下。 沈碧君咬咬牙躺到了床榻上。 这床褥竟是出乎意料的舒服，让她想起了如风晒过的被子，温暖柔软，还有一股太阳的晒过的味道，令人安心。 不知不觉中，沈碧君竟沉沉睡去。 身在外屋的赵孟吟只觉里屋半点声音也无，便放下手中的账册，悄然来到了里屋。 整个屋子只听得到沈碧君轻柔沉稳的呼吸声，赵孟吟走进一看又不免皱起眉来，伸手拉过床榻里侧的被子给她盖到身上。 这时却听沈碧君睡梦中大呼一声，“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赵孟吟当下一惊，只下意识地握住了她伸出的手，安慰道，“我在这里。” 两行清泪从沈碧君的脸上划过，那让他常常感到过分倔强的面容，此刻却让人徒然心疼起来。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章 借人 宇文歌踌躇满志得离开了醉风阁，似乎那压在他头上多年的乌云已经被阳光撕裂了一角。 刘敏卓见他脸上始终掩饰不住的笑意，心中也畅快许多。宇文歌虽贵为皇帝，却也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那个风流潇洒的宇文歌不知何时开始就多了心事，有了越来越多的沉默，甚至开始喜怒无常。虽说他对自己始终如一，可他知道皇上的心意越来越难以揣测，便是从小仰慕皇上的品一也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刘敏卓心里清楚，整个大齐虽然是宇文家的，可却越来越以司徒马首是瞻。皇上的委屈和不甘，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因而不论宇文歌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全力以赴，可刘敏卓终究志不在此，心有余而力不足，加之这一次南巡受伤，父亲已经明确自己虽然可以支持皇上，却不能再冒险行事，毕竟刘家就这么一个儿子，父亲宁可他做个文人雅士，也不愿他拿性命当儿戏。 好在这次遇到了赵孟吟，刘敏卓与他一见如故，觉得此人定能助皇上成就大业，若此人能受到皇上重用，那么自己的负担也会轻了许多。 经过这一次会面，不但赵孟吟展现出了在政事上的奇才，宇文歌也是对他十分满意。 不知不觉马车已经进了宫门，刘敏卓问道，“皇上打算回养天殿？” 宇文歌点点头，“先回养天殿，小允子还在那等着朕。” 马车停在养天殿外一处僻静的角落，宇文歌再此谢过刘敏卓引荐了这么一位年轻有为的人才，便匆匆回了养天殿。 宇文歌一开殿门，便将倚在门后睡着的小允子吵醒了，小允子迷迷糊糊地受了一惊，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嘴里念念有词。 “太后娘娘赎罪，奴才是真的拦不住皇上啊……” 这家伙还没怎么着就想把朕给卖了啊！不过朕今日心情好，不与你这小人一般见识。 宇文歌抬起脚，轻轻地踢在小允子肩头，小允子夸张地摔倒在地，伏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别演了，朕可一点劲没使呢，你再这样我可真要踹你了哈。” 小允子一听，这是他最亲爱的皇上啊，可不是太后娘娘哩。于是果断直起身来，揉揉惺忪的双眼一看，咧嘴笑了。 “真是皇上呢，皇上您可算回来了，奴才都担心死了！” “担心？朕瞧着你睡得挺香啊！” “哎呦，小的求菩萨念经不小心睡着的。” 宇文歌用指尖狠狠戳了小允子的脑门。“还好意思说，求菩萨都能睡着，难怪会不灵，菩萨都懒得理你！” 小允子别的不行，可论察言观色，尤其是皇上的颜，那是当仁不让。 今天皇上似乎心情特别的好啊，竟然还开起玩笑来了。 “皇上，今晚想去哪个娘娘宫里呀。”听上了年纪的老太监说，这心情愉悦的时候行房是最容易怀上的，不知今晚哪个娘娘这么幸运啊。 宇文歌说道，“先给朕更衣。” 小允子美滋滋滴应下，便去找来一件寝衣。 宇文歌见那寝衣眉头一紧，“这个不行，也太随意了？” 随意？ 噢，皇上今晚一定是去见皇后娘娘。小允子又美滋滋滴找出一件庄重又不严肃的常服。 “就这个吧。”宇文歌点点头，伸出手来，示意小允子给他穿上。 咱们大齐的皇上真是气质不凡啊，这身衣服一上身，那真是哪个女子招架得住。 小允子笑眯眯地给皇上整理好衣襟，宇文歌看见他的表情未免心中一怔，这家伙今天心情怎么也这么好？ 宇文歌没空多想，只道，“起驾景仁宫。” 小允子拖着嗓子喊到，“起～驾～景～仁～宫？” “皇上要去景仁宫？”小允子不可思议地看着宇文歌，今日难得皇上心情这么好，竟然要去景仁宫？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嘛？皇上是不是疯了？ 还不等小允子反应过来，宇文歌已经一个大步迈了出去。 景仁宫里，太后娘娘还没有就寝，正在诵经礼佛。 她不过三十有八，容貌依旧动人，只不过脸上的几分倦容显示出她是经历过风浪的。 诗云轻推殿门而入，站在殿门口通禀皇上深夜求见。 太后睁开美丽的眸子，轻声问道，“皇儿？他怎么来哀家这里了？” “奴婢不知，许是有什么要紧事，一定要见太后呢。” 太后放下手中的沉香佛珠，想了想又拿了起来，“差一点便念完了，让皇上再等等吧。” 说罢便重新合上眼，诚心念起经来。 诗云向等在大殿上的宇文歌回了话，请他到偏殿稍作休息。 宇文歌急着要与太后商议要事，便让诗云带他去佛堂门前等着。 诗云不敢不从，只好领着宇文歌来到了佛堂外。 不出一刻钟，太后从佛堂出来了，看见等在外面的宇文歌，颇有些吃惊。 这孩子向来是四仰八叉毫无体统地坐在偏殿吃着点心等她的。今儿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儿臣参见母后。” “什么事非得让皇上大半夜的来景仁宫找哀家啊。”太后用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慵懒的声音说道。 “儿臣有要事相与母后商议。”宇文歌看了一眼诗云。 太后心里纳闷，难不成偷偷溜出宫去惹了什么大麻烦？连诗云都有所顾忌？ “这里风大，去偏殿说罢。” 太后带着宇文歌去了偏殿，命诗云燃个火盆子过来，诗云知趣地走开了。 “说罢，什么大不了的事？”太后端起茶盏，吹了吹面上的茶沫，轻轻啄了一口，一副早就把你的伎俩都看透了似的看着宇文歌。 宇文歌退了两步，砰地跪下。 太后心里一凉，这孩子还从没这么严重过，到底出了什么事？ “咱们母子之间，不必如此多礼了，快说是什么要紧事？” 宇文歌直起身子，殷切地看着太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母后，儿臣想要向母后借人……” 此话一出，太后手中茶盏一震，“歌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母后隐忍了这么多年，不是在默默扶植自己的心腹？还有母后娘家的势力，母后还要打算隐瞒到几时？”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章 朝堂痛诉 太后不敢置信地看着宇文歌，在她心里宇文歌虽然还算聪慧，可心思从来只放在与刘家那小子玩乐上。 今日他突然如此质问，着实令人吃惊。 太后年纪虽不算大，但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瞬间便冷静了下来，心想宇文歌深夜而来，必然早有打算，不如先听听他的意思。 “那歌儿到底是有何事，又是借的什么人？” 宇文歌开门见山地向太后控诉朝臣们结党营私，从不把他这个皇上放在眼里，即便沅州水患，灾情恶劣如此，流寇横行，百姓民不聊生，却依旧没一个大臣敢提。 “说完了？”太后听罢，心里其实是有些宽慰的，至少这孩子还是心系江山社稷，可到底年轻气盛，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皇上打算如何处理？” “朕知道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势必要牵连太多人，所以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先铲除沅州一带的流寇。流寇并无根基，不过是这些大臣懒政，不愿做这出力不讨好的事。” “皇儿既然知道此事出力不讨好，那么又有谁愿意做呢？”太后饶有兴致地问道，她本以为宇文歌不过义愤填膺地说几句，最后还是不得不从长计议，却不料此次他早已想到了这么深。 “儿臣已有人选。”宇文歌难以自控地露出得意之色。 “谁？”向来波澜不惊的太后也不禁挑高了眉毛问道。 “母后答应相助儿臣，儿臣就告诉母后。” “皇上已经学会跟哀家讨价还价了？”太后虽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却早已盘算了一圈，皇上亲政不久，若说能站在他身边的人也只有刘家那小子了，可那小子能成什么气候。 “母后——”宇文歌这会又收起锋芒，有些嗲意地唤到。 “你这孩子，贵为天子，怎么总是这般没个正形！” “儿臣虽未天子，那也是母后的孩儿。” 宇文歌一双如秋水荡漾般的双眸，殷切地看着太后。“母后难道甘愿眼睁睁看着这些老东西在朝堂上为所欲为吗？” 太后苦笑，她如何甘愿？不过是十八年前那段新派旧派之争让裴家元气大伤，才会让司徒椎这个老狐狸便从中渔利，一步一步坐稳了右相之位。 “歌儿莫在与哀家卖关子了，你若计划周全，哀家自当倾力相住。” 宇文歌见太后松口，欣喜若狂称道，“母后，儿臣所说之人名叫赵孟吟。” 太后暗自思忖，却怎么也想不出朝堂之上有这么一个人。 “他是——” 宇文歌轻咳两声，面露微微尴尬之色。 “他是信国侯府的姑爷……” 太后忍不住嘲讽一笑，“难不成是沈碧玉那丫头的夫君？那人小门小户出身，在沈家做了入赘女婿，连哀家都听说他终日看沈碧玉脸色行事，皇上竟想将此重任交给他？” ...... 五日后。向来平淡无奇走走过场的早朝发生了一件颇为有趣的事。 沅州巡抚陆玉章在大殿上痛诉流寇恶行，哭着求宇文歌增兵勤寇。 司徒椎一直阴着脸，冷冷地看着在大殿上痛哭流涕的陆大人。三日前，陆玉章登门求见，说是自己宠妾被贼寇头子看上了，竟在宠妾去寺里上香的路上把人截走了，可这宠妾却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陆玉章年近五十，老来得子，十分看重这个孩子，却不料出了此事，如今宠妾和肚子里的孩子生死未卜，陆玉章心急如焚便来求司徒椎相助。 司徒椎自然没有闲工夫理会这种事，不过是宽慰了几句，又言这调兵遣将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总是需要些时日。结果没想到这陆大人竟狗急跳墙，自己跑到朝堂上胡说八道来了。 司徒椎默不作声，冷眼观察着宇文歌的反应。 “流寇？”宇文歌故作惊讶，心里却佩服赵孟吟动作之迅速，果然是没有看错人。“之前可从未听陆爱卿提起过啊。” 陆玉章早已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上滴水不漏，只说道，“臣，臣未曾料到那流寇已经如此猖獗，只是先行靠自己的兵力压制，却不料......皇上，沅州的形势已经万分紧急，望皇上三思啊！” 朝堂上众大臣听着这话纷纷摇头，这个陆玉章此话不是在给自己挖坑么，知情不报乃是隐瞒灾情，流寇又压制不住便是能力不足，这两条无论哪个都足以让他头上的这顶乌纱帽戴不下去了。 “司徒爱卿以为如何啊？”宇文歌看着一言不发的司徒椎，暗自腹诽这个陆玉章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看这个老狐狸怎么应对。 “臣以为沅州兵力到并非不敌流寇，只不过要分调大半的兵力救灾抗险，所以难免会力不从心。” 这个司徒椎一句话就把陆玉章的纰漏给圆回几分，果真是老奸巨猾。 “爱卿言之有理，可如陆卿所言，情势已经如此危急，总不能等到沅州的兵力恢复再做处理吧。” 那陆玉章一听，这得等到什么时候？怕是自己宠妾早就被贼寇糟蹋了，这肚子里的孩子也好保不住了，连忙说道，“皇上，此事不能再拖了！” 宇文歌捏了捏眉心，似是一副无奈之态。“这调兵去沅州着实不是一件易事，不知陆卿可有所策略？” 陆玉章心知他此举已是忤逆了司徒右相，想来即便小妾和孩子救了回来，这官职恐怕也不保，若是再敢多嘴，恐怕连命都要没了，只好瞧了一眼司徒椎，支支吾吾地说道，“此事还是应由皇上和右相大人定夺才是。” “唉，这确实是个难题啊......不知众位爱卿有何意见？” 司徒椎到此刻都尚未表态，众大臣皆是摸不清他的意思，不敢妄自发言。 “怎么？这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有办法对付区区流寇？大齐颜面何在啊！”宇文歌面起怒色，目光扫过这死气沉沉的大殿，心中十分凄凉。 这时，司徒椎缓缓开口，“陛下，我大齐北有齐甲军，东有东海水师，哪一个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精兵，只不过这两支军队距离沅州实在路途遥远，实在是不适合调遣。“ 宇文歌赞同地点点头，”那是自然。“ 司徒椎忽而抬起头来，讪讪地一笑，问道，“所以臣以为不如在沅州附近的州县各自调派些兵力前去，最为稳妥。”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章 举荐 此话正中宇文歌下怀，然而他并不心急，不过是愁着脸问道，“那么这沅州附近的几个州县都可以调派多少兵力前去？李爱卿你以为如何？” 兵部尚书李大人面露难色，这谁愿意把自己的兵派遣到别人的地方卖命？赢了倒还好，万一输了岂不是出力不讨好，不但丢了兵还丢了脸？更何况沅州巡抚陆玉章实在没什么大本事，想来即便调了兵过去也没什么用，只会输得更难看一点。 李尚书瞄了一眼司徒椎的脸色，心中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于是每个州县略做分析，结果便是哪一个州都十分勉强，调不出多少兵力。 司徒椎满意地看了李尚书一眼，又回过头来看看这个小皇帝该如何是好。经陆玉章这么一闹，也不都是坏事，倒是让这些人睁大了眼睛看看，只要他司徒椎不发话，即便奏请了皇上又能怎么样？这个毛都没长全的小皇帝能做出什么了不起的决断？ 司徒椎正等着看宇文歌的笑话，却不料朝堂之中有一个稳重悠远的声音响起。 “臣以为莫不如向信国侯借兵一用。”说话的是内阁大学士傅远明。 傅大学士已近古稀之年，多年来只潜心做学问不涉朝政，今日堂上竟对擒寇一事发声，实在是让众人惊讶不已。 “信国侯？”司徒椎倒是没料到这傅大人竟提到了信国侯沈致。 “正是。”傅大人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胸有成竹地说道，“听闻襄豫两州也曾被贼寇所扰，沈侯擒贼有方，如今连贼寇都不敢踏进襄豫半步。这沅州与豫州相交，沈侯派兵前去沅州也不必长途跋涉。” “只是沈侯这些年对朝堂之事毫不关心，只怕......“这谁人不知道信国侯对朝政毫不关心，只喜爱钱财，信国侯的封邑本就是块丰饶之地，加上他十分重视商贾，使得襄豫两州日渐繁荣，这信国侯虽然在官场上毫无建树，倒是成了最富有的公侯。加上这些年为了求子到处求医问药，更加无心理会朝政，早些年便向皇上告假请辞，连早朝都不再上了，连朝中的大臣都甚少走动。 “是啊，朕都好久没见过沈侯了，虽说沈侯不会抗旨，可总不能贸然下旨让沈侯出兵吧。”宇文歌似乎颇为赞同这个提议，可却有些为难。 “沈侯虽然不思朝政，可到底是大齐的侯爷，想当年老侯爷跟随太祖皇帝立下赫赫战功，方才使沈家得了这世代所袭的爵位，如今大齐需要他沈侯出兵擒寇，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想来沈侯定会义不容辞。” “傅卿言之有理，不知司徒爱卿以为如何？” “若沈侯能够出兵前去沅州，那是再好不过，只不过那沈侯性情淡漠，即便同意出兵也未必全力以赴。” “司徒大人此言可否太过武断了些？” 司徒椎嘲讽地看着傅大人，这老家伙怕是做学问做傻了，既然他如此看重沈致这块硬石头，不如让他自己去碰碰钉子。 “傅大人如此有信心，不如走一趟信国侯府，看看沈侯是什么意思，总是好过陛下下旨。” 宇文歌点点头，“傅爱卿，不如你就替朕拜会沈侯，请他出兵吧。” 司徒椎眯着眼看着傅大人讪笑，这种老学究向来只会动动嘴皮子，到了动真格的溜得最快地就是他们了。 不料傅大人竟气势如虹满口答应下来。 司徒椎暗自诽腹，他今日在朝堂上倒是威风，看他说不动沈侯那个老顽固又要如何收场。 宇文歌倒是颇为高兴，这件事八字还没一撇，竟如同圆满解决了一般。到底是个没经过事的毛头小子。司徒椎并为将他们放在眼里，便随他们折腾去罢。 话说这傅大学士果然不愧是德高望重的大家，在信国侯府与沈侯相谈一整日，终于是说服了沈侯出兵沅州，这领兵之人便是沈侯的女婿赵孟吟。 这消息传到宫中，宇文歌总算是松了口气，一扫往日阴霾，一连几日留宿后宫，太后见状自然也是舒心无比。一时间后宫的气氛倒也其乐融融起来。 皇后便趁着后宫一片祥和，向宇文歌提了过几日巡幸九华宫之事。九华宫位于京城西郊的雁鸣山，此山钟灵毓秀冬暖夏凉，那里的温泉更负盛名。昨日雁鸣山山上下了一场大雪，九华宫被白雪覆盖美不胜收，皇后便提议这几日就动身前往，既可以洗温泉又可以赏雪景。宇文歌这些时日也因沅州之事十分疲乏，如今总算是按照他的计划一步一步地进行，也想要放松一下，便欣然答应，更是格外开恩，让后宫所有的嫔妃都可以一同前往。 然而就在动身的前一晚，太后却不小心吹了冷风受了寒，身子倍感不适。太后虽无大碍，可皇后顺孝，仍旧毅然留在宫里照顾太后。 宇文歌原本意欲取消此番行程，太后却不愿因为自己这么一点点不适，扫了大家的兴致，只同意皇后留在宫里照顾，让宇文歌带着嫔妃们照计划前去。宇文歌拗不过太后，只好遵从太后的意思。 这一行车队浩浩荡荡地向九华宫驶去，就在这车队的最后跟着一辆不算起眼的马车，沈碧君莫名其妙地坐在了里面。 小允子一早就来通报，说皇上命沈碧君随行。沈碧君心中不解，问道，“皇上不是出去游玩散心，让我这个奉茶侍女跟着去，难不成还要在那里看公文批折子？” 小允子见她一副茫然的模样，不耐烦地说道，“好姐姐，你可知这世上有多少人想要一睹九华宫的风采，你倒好有机会去见识见识，反倒这么多问题。” 沈碧君嫣然一笑，说得也是，自己倒是操这些心做什么，既然皇上有令要她跟去，她去便是，若是皇上到了那儿玩儿的兴起，压根就不想理会政事，那她也就权当自己也沾了皇上的光，到那世间闻名的行宫一游，何尝不是美事一件。 沈碧君坐在马车中，右手撩起车帘，眼看熙熙攘攘的皇城在她眼前飞过，随即而来的是广袤无垠的田野和秀丽飘渺的远山，仿佛变回了那个曾经无忧无虑，在北部原野上策马行歌的元夕见，不禁热泪盈眶。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章 赏赐 东灵山因今夏雨水丰沛，山脚的一条路被雨水冲刷下来的泥石覆盖，尽管工部已经及时修护，可因这几日下了雪，又有些泥泞难行。 尽管已经放缓了行车的速度，可这宫里来的女眷大多也没经历过如此颠簸，不时有宫婢前来禀告，哪个嫔妃又是吃不消，求皇上停下稍作休息。 这般走走停停，方是比预计晚到了两个时辰，抵达九华宫时天色已然全黑，众人皆是疲惫不堪，宇文歌便将宫宴延到了明日午时，让众嫔妃今夜先回各自寝殿好生歇息。 沈碧君的穿过了灯火阑珊的行宫，来到了一处僻静幽暗的殿门前停下。一个年轻的小宫婢撩起车帘，一股寒风溜进车厢内，沈碧君不禁打了个喷嚏。 “山里的夜总是比城里凉了许多。”那小宫婢笑着说，“姑娘快些到屋里去，里边已经燃了火盆子，暖和的很。” 沈碧君听罢，连忙裹紧了斗篷，钻出车厢，跟着小宫婢进了这周围唯一一间亮着灯的屋子。 “这里是？”沈碧君早听闻九华宫华美绝伦，怎么她这住处这般冷清，倒似个冷宫一般。 那小宫婢似是看出了沈碧君所想，笑道，“姑娘，这里是勤政殿，皇上若在九华宫处理政务面见大臣，都在这里，不过是皇上来九华宫多是休闲散心，所以这个勤政殿不比宫里御书房人来人往的。” 这小宫婢倒是机灵开朗，不像宫里的女子多是谨言慎行死气沉沉，好生无趣。 “姑娘如何称呼？”沈碧君心里有些说不上地喜欢这个小宫婢。 “我叫小莲，姑娘你呢？”小莲一边帮沈碧君取来行李，一边问道。 “你叫我碧君吧。” “听说碧君姑娘可是侯府千金，太后御封的乡主呢？”小莲见沈碧君也是个和气的人，话也多了起来。 沈碧君笑笑，“不过是些虚名罢了。” “姑娘可真和气，我还以为宫里来的人都心气高的很，不愿与人亲近呢。姑娘你就带了这一个包袱？”小莲放下手中的包袱，又去车厢里找了一圈，发现竟是空无一物，惊讶地问沈碧君。 “我来得匆忙，不过是带了几件换洗的衣裳，若是缺了什么东西，还要麻烦小莲姑娘呢。” 小莲嘴角上扬，弯成一道好看的弧线，“姑娘不必客气，缺了什么尽管告诉我便是。” 二人正说着热闹，却见小允子进来了。 “允公公？” “哦，原是小莲姑娘在这啊。”小莲在九华宫呆了三年，小允子倒是认得，尤其是这小莲天真爽直，皇上对着丫头印象颇佳，没想到竟被安排在勤政殿，看来皇上对沈姐姐真是有心。 “允公公这个时辰来，莫非是皇上还要来勤政殿处理政务？”沈碧君问道。 “那倒不是。”小允子嘿嘿一笑，“我是来给沈姐姐传皇上的赏赐的。” 小允子用力拍了两下手，随即进来了三个宫婢，手里端着银盘，上面似乎是衣裙之物。 “沈姐姐先把这个换上，再随咱家去。” 沈碧君心里一惊，这皇上贴身的太监给自己拿来了御赐的衣物，这难不成是要宠幸自己？ 沈碧君疑惑地看着小允子，心里纠结着如何推辞。“碧君何德何能，受着御赐之物。” “姐姐不必多想，不过是皇上觉得这几日辛苦姐姐了，今天赏了姐姐碧瑶池。姐姐也太谨慎了，小允子本来还想给姐姐一个惊喜呢。” 沈碧君听到“碧瑶池”三个字，心想大概是九华宫的一出温泉池，松了一口气。 “碧瑶池？”站在一边的小莲差点惊呼起来。 “是啊，皇上今晚每个嫔妃都赏了一个，刚好剩下了碧瑶池，皇上说看这‘碧’字想到了姐姐，索性就赏给姐姐了。” “这？不太好吧？”她一个奉茶侍女跟后宫嫔妃一样被皇上赏了温泉池，传出去又不知道要被说什么闲话了。” 小允子何等机灵，早就料到了做事一向谨慎的沈碧君会觉得不妥，便道，“所以皇上才又赏了一件黑貂大氅，姐姐披着这个，趁着月色过去，别人也不知道。这可是皇上的心意，沈姐姐还不赶紧谢恩？“ 此话既是在打消沈碧君的顾虑，这后面一句又让沈碧君不得拒绝，果然是皇上身边的人。 “沈姐姐，那我就在门外等着了。姐姐换好衣服就跟咱家去吧。” 小允子说完便退到了门外。 沈碧君无奈，看来不得不领旨沐浴。小莲帮着沈碧君脱掉外裙，只剩了一身中衣，为她披上一件藕荷色丝绒浴袍，又将黑狐大氅披在她肩上，把大氅上的帽子一遮，这打扮倒是任谁也认不出，一丝寒风也灌不进。 山中的夜空清朗深邃，黑得如同水洗过的墨盘，星辰璀璨清晰可见，一轮皎洁的明月悬于空中，将九华宫宫顶的积雪映的发光，似乎是披上一层薄薄的银纱。沈碧君走在蜿蜒崎岖的山间小路上，九华宫点点灯光尽收眼底，衬着这美丽绝伦的星空，实在是美得令人挪不开眼睛，她却没留意脚下的路，险些被一块山石绊倒。 还好小允子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她。“这九华宫的夜景确实是世间难得的美景，皇上也甚是钟爱呢。” “那我真是托了皇上的福，竟有机会一睹九华宫的夜景。” “就是这碧瑶池确实有些难走，这雪又没化滑得很，姐姐可要仔细着脚下。” “多谢允公公提醒。” “嗨，姐姐现在还跟咱家这么客气呢。” 沈碧君走了好长一段山路，终于来到了一处宽敞的平地，平地的另一头乃是一处山洞洞口。 待沈碧君走进一看，那洞口竟有一仗之高，白色的热气不断从洞口涌出，洞门前立着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上面刻着三个烫金大字“碧瑶池”，当真如仙境一般，令人叹为观止。 小允子站在洞口，挥出右手说道，“沈姐姐，请吧。” 沈碧君迈进碧瑶池的洞口，将帽子摘掉，视野顿时开阔起来，才发现这洞中更是别有一番天地。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章 美人入浴 沈碧君进了洞口，便闻到一股香气混合在温润的水汽中，闻上去就让人安心。几支微弱的烛光在重重纱幔之间摇摆，映出的光影在黑石凿成的墙壁上晃动，让人看着微微有些目眩。 一个宫婢将沈碧君身上的大氅脱下，又伸过手来要解下她藕荷色浴衣的腰带，沈碧君连忙按住那宫婢的手，客气地说道，“不必姐姐劳心，我还是习惯自己......要不姐姐们先回去歇息吧，我沐浴完可以自己回去的。” 那几个宫婢看出了沈碧君有些不好意思，掩着嘴笑了笑。 为首的宫婢说道，“姑娘若是觉得我们在这儿不习惯，我们回去便是了。只是这夜里山路难行，姑娘沐浴完不如就在此歇息，明儿个一早再下山去。” 沈碧君点点头，“如此甚好，多谢姐姐们。” 为首的宫婢向其他几个人挥了挥手，安排她们把换洗的衣物放好，床榻也都准备妥当，便向沈碧君告退。 等她们出了碧瑶池的洞门，偌大的洞内终于只剩下她自己了，沈碧君这才感觉到放松下来，自己脱下浴袍和中衣，只剩一件粉嫩的肚兜挂在身上，接着披上已经准备好的薄纱浴衣，那薄如蝉翼的纱衣隐约露出沈碧君玲珑有致的身材，那光滑洁白的皮肤被微弱的烛光映的发亮。 她脱下鞋子，赤脚踩在黑石筑成的地面上，没想到这洞中的石头都是这般温热的，踩在上面连脚心也温暖起来。沈碧君赤着一双玉足踱至池边，先是屈膝坐了下来，将一只纤细的玉腿伸进水里，那池水微热，瞬间将她白皙的皮肤烫得微微泛红，沈碧君先将双腿浸在池水中。 这池子大概六尺见方，池水清澈见底，泛着碧绿的波光，池子的一端有一个雕成龙首造型的泉口，源源不断的温泉水从龙口涌进池中。沈碧君已经适应了池水的温度，便整个人坐进池水中，那池水刚好没过她的胸口，在一双圆润挺拔的玉峦上勾出一道弧线。 沈碧君浸在池水中，舒服地合上了眼，似乎这三年来的疲累都消散在池水之中。她全然没有察觉到在碧瑶池的一角有一双美得有些妖冶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宇文歌披散着头发，身上松松垮垮地披了一件中衣，露出胸部精壮的线条，斜斜地倚在一张贵妃榻上，美得有些妖冶的眼睛轻轻眯起，兴致盎然地看着池中的美人。 没想到这丫头宫服之下竟藏了这么一副曼妙的身体，宇文歌看着眼前的景致不禁新潮澎湃，饶是见过的女子无数，也是不得不对这个沈碧君另眼相看。 宇文歌不停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不知为何心中竟是万分纠结。她聪慧稳重，身后也没有复杂的势力关系，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帮手，他舍不得让她仅仅作为后宫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可他的心总是为她起了波澜。宇文歌的喉头陡然一动，捏紧了拳头正要起身，却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竟然是小允子急三火四地走了过来。 宇文歌狠狠瞪了小允子一眼，这家伙竟然在这个时候进来，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若不是怕惊动了池中的沈碧君，宇文歌恨不得现在就踹他一脚。 “皇上。”小允子弓着腰，低着头，半点不敢去看宇文歌，战战兢兢地说道，“奴才有要是禀报，请皇上借一步说话。” 宇文歌听罢差点背过气去，“少废话，有事快说。” 小允子迟疑片刻，低声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宇文歌皱着眉，一把将小允子拉到自己面前，“这么小的声音，谁能听得见？” 宇文歌将他到自己面前，才发现小允子的身体已经抖成筛子一般，突然心里觉得有些不安。 “皇上，刘昭仪她——小产了——”小允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哭腔，呜呜咽咽地说道。 “什么！”宇文歌惊呼起来。 小允子眼疾手快，不顾尊卑，连忙捂住了宇文歌的嘴。他指了指池水的方向，向宇文歌使了使眼神。 宇文歌稳了稳气息，问道，“刘昭仪？小产？她何时有孕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皇上，邓太医已经在刘昭仪那儿了，皇上有什么疑问还是去问太医的好。” 宇文歌遗憾地向池中看了看，拉好自己的衣襟，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正欲随小允子离开。却听见池中之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吓得宇文歌又连忙猫下腰来，谨慎地向池中看去。只见沈碧君从池水中站了起来，那一层轻纱被水浸湿，紧紧贴在她的身上，让那玲珑的曲线更加瞩目，宇文歌不禁看得呆住。 沈碧君向四周看了看，然后从池中走了出来，在一个矮几上找到一块皂豆又回到了池水中。 宇文歌这才回过神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却见小允子也瞪直了眼睛向沈碧君看去。 宇文歌这下没忍住，狠狠地踹了小允子一脚。小允子吃痛，刚要“哎呦”一声，却是被宇文歌掩住了嘴。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跪了下来给宇文歌磕头认罪。 宇文歌心里恨得要命，又是提腿一脚略过，小允子捂着脑袋缩在地上。宇文歌心里还记挂着刘昭仪，没心思再去责罚这个活腻了的小允子，便站起身来，一把拎起小允子的脖襟，将他拖出了碧瑶池。小允子这慌乱中还想着拿好宇文歌的衣裳和斗篷，待到了洞口连忙给宇文歌穿上。“皇上，可别着了凉。” 宇文歌见他这副模样，一下子心软起来，虽说这个小允子平时总是毛手毛脚，什么事都做不好，可对他的心倒是天地可鉴。 “罢了，今日的事就不再追究了。”宇文歌厉声而道，“刘昭仪住在哪个宫里？赶紧带朕过去。” “奴才多谢皇上隆恩。”小允子一边给宇文歌穿戴好，一边回道，“刘昭仪住在听雨轩，方才刘昭仪的人传了话过来，具体什么情形奴才也不晓得，可此事事关重大，奴才不敢耽搁，这才贸然进去向皇上禀告——”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章 小产 宇文歌心急如焚地走在通往听雨轩的路上，快要走到听雨轩，便能听到一片嘈杂之声，在这深山的寒夜中显得十分突兀，宇文歌不禁又加快了步伐，小允子丝毫不敢松懈地跟在身后，夜路湿滑，生怕宇文歌一个不留意摔倒，可他有不敢言语，只好紧紧地跟了上去。 听雨轩内宫婢们神色紧张地进进出出，见宇文歌驾到，纷纷停住了脚步跪了下来，宇文歌挥挥手，示意她们无须多礼，却一眼瞥见一连几个宫婢手中端着的铜盆里尽是血水，心中愈发慌乱。这一路上他甚是希望来通传的人误报了，还想着只要品一没事，即便误报也不会怪罪下来，可眼前所见似乎更加证实了通报的真实性。 宇文歌大步跨进听雨轩，却被王嬷嬷拦住。 “皇上，内室尚未清理干净，莫要冲撞了皇上，还请皇上在此稍候片刻。”王嬷嬷福了福，恭敬沉着地说道，她到底是宫里的老人，遇事之冷静，仿佛刘昭仪不过是然了风寒之类，而不是没了一个皇子。 “什么冲撞不冲撞！”宇文歌此时已经顾不得那些虚礼，“品一现在怎么样了，朕要去看她。” “皇上！”王嬷嬷正言厉色，毫无退步之意。“皇上此时进去又能如何呢？娘娘的情绪好容易平复下来，见到皇上未免又是一阵伤心，于娘娘也是不利。” 宇文歌听罢方才冷静下来，他俊美的脸上心急之色略略退去，却开始痛苦起来。 他有些呆滞地看着王嬷嬷，轻声问道，“品一可真的小产了？” 王嬷嬷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也是不忍，只遗憾地点了点头。“皇上和娘娘还年轻着，以后还有的是子女之缘，莫要太过悲痛伤了身体。” 宇文歌蓦地两腿一软，伸出手来扶住门边，强忍着酸楚，低声呢喃，“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王嬷嬷不知再如何宽慰宇文歌的丧子之痛，只好神色低垂地立在一旁。 这时邓太医从内室走了出来，见到宇文歌连忙跪下。 “别跪了！品一到底怎么样了？”宇文歌说道。 邓太医一头冷汗，略显艰难地站起身来，看来已是疲累不堪。 “皇上，娘娘如今已无性命之忧。只不过，微臣无能，不能保住腹中胎儿，还请皇上恕罪。” “品一何时有的孕，又怎么会小产了呢？”宇文歌心中疑虑万分，焦急地问道。 “回皇上，娘娘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听娘娘身边的婢女说胎象似乎一直不稳，想来是在来九华宫的路上，身子受不住颠簸疲劳，才......” “两个月？朕竟然不知！”宇文歌怒从中来，后宫嫔妃怀有身孕两月有余，竟然瞒着他。若是他知道品一怀有身孕，是断断不会让她跟来的。 邓太医见宇文歌大怒，不敢多言。 宇文歌在门前来回踱着步，突然想到大半个月前去刘品一宫中，她脸色就有些难看，算算时日，那时候她已怀孕一个多月，恐怕她早已知晓，才不让自己留宿，可自己那时正是为了沅州之事焦头烂额，并未放在心上。 这丫头总是爱在心里藏着事，怎么不早些告诉自己呢！如今品一流了产，让自己如何面对敏卓兄和刘大人！ 他心有又气又悔，恨不得时光能够倒回到那一夜，他应该当即叫太医前来查看，就不会发生今日之事了。 这时，一个小宫婢悄声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染着雪的面巾。 “启禀皇上，娘娘刚刚睡下。” “睡了？”宇文歌看了看王嬷嬷，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朕就进去看看她。” 王嬷嬷便道，“皇上跟老身进去吧。” 宇文歌跟着王嬷嬷进了内室，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房间，昭示着方才这里发生了生死一劫。 刘品一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头乌丝被汗水浸湿，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她眉目轻闭，似乎睡得极不安稳，身体还在时不时抽动着，毫无血色的双唇微微合动，仿佛在念念有词。 他轻轻握着刘品一又湿又冷的手，心里犹如插进了一把冰冷的匕首，全身是一种彻骨之寒的疼痛。 王嬷嬷在他身后，低着头不忍去看。尽管她年轻时早已见识过无数风浪，可这丧子之痛确实最为锥心。 宇文歌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刘品一，他不禁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个总是爱笑的女子，也是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他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感受到体温从她的手中一点一点地流逝。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力，即便他是九五至尊，即便他拥有整个天下，可他还是留不住她，也留不住她腹中的孩子。 他知道母后是不会允许一个出身卑贱的婢女诞下皇长子的，可是她那时已经怀有六个月的身孕了，那是他的骨肉，也是母后的血脉，她怎么会下的去手！ 他就是在那一刻幡然醒悟，他虽是皇上，可这天下却依然有人比他握有更高的权力，那么他就不得不受人摆布，甚至连他的骨肉都保不住。 宇文歌坐在刘品一的窗前，握着刘品一的手，将她的手背抵在自己的额头上，良久没有出声。 他自小与品一相识，从来都是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他心中是不愿她入宫的，可终究拗不过她的执着，他心想即便许不了她一世幸福，至少他在这个世上一天，就可以许她一天的周全。可如今她却差点就丧命于这个深山之中。 品一出身高贵，性子温婉，又深得太后喜爱，竟也逃不过这厄运。 宇文歌此时的绝望比两年前的那个夜晚尤甚，那一日他不过是觉得自己还不够强大，可今日他感受到的却是生而为人便无法违背的——命运。 老天从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努力和善良便善待此人。 宇文歌沉浸在深深的无力之中，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周遭都是冰冷的混沌，将他紧紧地包围，无法挣脱。 此时，他突然间十分渴望一个温暖的踏实的拥抱，让他就此沉睡不再醒来。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章 真心不易 沈碧君沐浴之后，身心疲累，便躺在碧瑶池的床榻上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之时，洞内竟一人也无。她在洞内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外衣，只好传着浴衣，披着昨夜的黑狐大氅，先回到勤政殿再说。 沈碧君裹紧了大氅，走出碧瑶池洞口，颇为吃惊地的事，连洞口都没有人。她孤零零地站在气势磅礴的洞门前，望着青色的远山和白雪皑皑的宫顶，仿佛这三年不过是她做得一场梦。 沈碧君叹了口气，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下了山。昨日乃是趁着夜色，有宫婢引路，如今只有她一人下山，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万一迷了路被旁人撞见自己白日里穿成这副模样，实在是有失礼数。好在这条路的尽头便是勤政殿，沈碧君轻松地回到了自己的房内。 “小姐昨夜去哪里了？” 沈碧君刚踏进房门，便听到有人问道。她吃了一惊，抬头一看，竟是如风。 “如风，你怎么在这里？” 沈碧君没想到今日一早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如风，心中倒是有些欣喜。 然而如风的神情却并不轻松。“我可是等了小姐一夜，小姐去哪里了？” “一夜？皇上赏赐我去碧瑶池沐浴，我沐浴之后太累就睡在那了。你昨晚来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如风走上前去关了上房门，低声说道，“大人昨日递了消息，说让小姐有机会去看看之前弹劾户部侍郎的折子。” 沈碧君点点头，她之前倒是看到过弹劾户部侍郎的折子，听闻户部侍郎乃是质问了沅州巡抚关于赈灾物资的事，第二日就被几个大人给弹劾了。“听说侯爷命赵孟吟去沅州擒寇了？不知可还顺利？” “大人那里，小姐不必担心。倒是——” “倒是什么？”沈碧君脱下黑狐大氅，在柜子里拿出一套宫服。 如风一边帮她换衣服，一边问道，“昨夜皇上竟然赏了小姐碧瑶池？” 沈碧君不以为然地说道，“是啊。听小允子说皇上赏了后宫之后，刚好剩下了一个，念在我这几日为他做了不少事，所以赏给我了。” “小允子真的这样说？”如风追问道。 “有什么不妥么？”沈碧君听她这般语气，觉得有些不对，停下了正在对镜描眉的手，从镜子看着身后的如风。 “我在郑小仪哪里可没听到后宫有人被皇上赏了温泉池。” 沈碧君惊讶地转过身来，“什么？没人被皇上赏过？那岂不是——” 沈碧君一时想不明白。 如风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小姐，皇上还不会对小姐上心了？” 她看着沈碧君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中明白了几分，“皇上真的对小姐有意？” “这个——我倒是说不上来。他有时似乎是的，可有时又不是——”沈碧君面露尴尬之色，她毕竟还是个未经男女之事的少女，尽管梅姐曾教过她如何看出一个男人对女子有意，可她还是拿不准皇上的心意。 “皇上对小姐真的有心，倒也没什么，毕竟小姐不会一辈子呆在御书房的。” 沈碧君听罢，倒是有几分哀怨之色，“我倒是希望可以一辈子呆在御书房的。” “小姐万万不得由此想法。眼下小姐在御书房帮着皇上处理政务，确实是有利的，可这奉茶侍女到底没有任何名分和权势，以小姐的姿色和才智，还能再韬光养晦多久，只怕后宫的人早就瞄到了小姐，万一——” 如风没敢再想下去，她觉得沈碧君还是早些封为后宫才好，她也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在沈碧君身边。 “你说得我何尝不知，只不过这后宫又哪里是安全之所？” 沈碧君话至此处，如风才想起了昨夜的事。 “小姐可听说了？刘昭仪昨夜小产了。” “什么！”沈碧君不敢相信地看着如风。“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昨夜听雨轩那里忙了一整夜，几乎九华宫所有的宫人都去那里了。我也是趁乱才溜到这里的。” “从未听说刘昭仪怀孕了啊，怎么突然就小产了呢？” “听那边的宫婢说，刘昭仪身子本就弱得很，若日实在没受住舟车劳累，肚子里的孩子就没了。” “皇上昨夜一定都在刘昭仪那里吧。” “昨儿个我过来的时候皇上还没过去呢，想来应该是的。” “难怪今早从碧瑶池回来，一个人都没看见呢。皇上心里一定十分不好过。” 如风讪讪地看着沈碧君，“小姐现在就开始担心皇上了？” 沈碧君脸一红，没好气地回道，“你这丫头，这种时候还要那我打趣。” 如风笑了笑，“说真的，小姐心里对皇上是什么感觉？“ 沈碧君低头沉思良久。 “如风，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想过。”她抬起头朝窗外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方才继续说道。 “我曾想过，若我还是从前的那个‘我’，说不准我会凭借母亲和太后的关系，顺理成章的进宫封妃，为他牵肠挂肚，为他生儿育女。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我’了，我进宫的目的已经不是那么单纯，我甚至不知道面对宇文歌的那个人是不是真实的我，还是为了留在他身边特意而为的一个人。” 沈碧君殷切地看着如风，“如风，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如风握紧她的双手，“我懂，我都懂。可是小姐，你究竟以何面孔去面对皇上那重要嘛？你只要记得自己的初衷便是了，如风只希望小姐能够保全自己，能够得偿所愿。” 沈碧君轻叹一声，“重要，这很重要。正如你所说，我对皇上到底是什么感觉？我已经看不清自己的心了，我应该喜欢他，可我又不能真的喜欢他，也或许我已经无法喜欢他了。” 如风轻轻将沈碧君揽在怀里，说道，“小姐，人的一生能够遇见一个真心相爱的人何其不易。试问人世间的夫妻又有几对是真心？更可况这深宫之中，‘真心’二字不但不易，而且非常危险。这里只有阴谋诡计才能活得下去。”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章 无缘 听雨轩中，，宇文歌握着刘品一的手，不知何时已伏在床边睡去。 屋子里只有火盆子的炭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响。 刘品一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看着床边伏着的男人，心中蓦地动容起来。尽管宇文歌的脸深埋在手臂中，纷乱的青丝垂落，她依然一下子就辨得出他来，那骨节分明的手指，那鬓角的线条，还有身上淡淡额龙涎香味道。 刘品一伸出手来，想要抚摸一下那光泽柔软的发丝，却不料身子太过虚弱，竟是连手臂也抬不起。然而就这样微弱的举动，也已经将宇文歌惊醒。 “品一，你醒了？”宇文歌眼眶依旧红着，疲惫的神态显示出昨夜他有多么伤心。 “皇上——”刘品一昨夜哭哑了喉咙，如今发声也是艰涩无比。 宇文歌拍了拍刘品一的手，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怕自己哪句话反倒触了她的伤心处，只好问道，“要不要喝水？肚子饿不饿，朕叫人传膳来。” 刘品一点点头，她喉咙实在干涩难忍，只说了一个字，“水——” 宇文歌连忙起身，倒了一杯水，却又觉得水温太过冰冷，连忙叫了人。 王嬷嬷早已率着一众宫婢在门外候着，听到宇文歌唤了句“来人”，便走了进去。 王嬷嬷福了福，问道，“娘娘可是醒了？热水已经备好了，要不要传膳？” 宇文歌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宫中的老嬷嬷，行事就是稳重周到。如今在皇宫中只有太后身边的诗云和储秀宫的上官嬷嬷能与之相比了。 王嬷嬷命候在门外的宫婢们进来，宫婢们皆是行事有素，有的为火盆子添碳，有的给刘品一净面，有的准备热汤和早膳。一下子冰冷的殿内也活络了起来。 宇文歌打起精神梳洗后，陪着刘品一用过早膳，刘品一仍是困乏得很，吃了几口红糖小米粥便又睡下。王嬷嬷料理好刘品一的事，便劝宇文歌先回去好好休息。 宇文歌亦是觉得头脑昏沉不堪，便道，“起驾去勤政殿吧，那里清静些。” 沈碧君送走了如风，心里还琢磨着刘昭仪小产之事，却不料听到小允子通禀“皇上驾到——” 她没料到宇文歌竟会此时来勤政殿，也是来不及梳洗，只好捋了捋碎发和衣角出门恭迎。 宇文歌依旧是神色哀伤，一句话没有说便直接进了主殿，沈碧君略略抬起头看了看小允子，只见他一副苦脸，心想如风所言非虚，这刘昭仪看来是真的小产了。 她谨慎地跟着宇文歌进了殿，只见宇文歌重重坐在椅子上，右手支着额头，双目呆滞。 沈碧君立在一边不敢言语。 良久。宇文歌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婷婷而立的沈碧君，方才露出半丝笑容。 “昨日朕赏你的碧瑶池，你可喜欢？” “臣女多谢皇上隆恩。这活了快二十年，殊不知有这样仙境一般的地方。” 宇文歌看着她依旧清淡宜人的笑容，心里仿佛轻松了几分，又看着她挺拔的身姿，不禁想起了昨夜看到的那一幕，竟耳根也红了起来。 若不是昨夜发生了那件事，恐怕此时他已与她享受着欢好后的温存。 不过，宇文歌经昨夜之事，庆幸并未宠幸于沈碧君。他不想沈碧君成为第二个“她”了。 “皇上可要去榻上歇息片刻？”沈碧君见宇文歌露出一丝笑容，才敢开口询问。 “也好。”宇文歌说着边站起身来，向内室走去，却不慎被桌脚险些绊倒。沈碧君连忙上去扶着他，他似乎一夜之间清瘦了许多，那一身衣袍挂在他身上都显得空荡了。 沈碧君小心翼翼地扶着他来到了榻边，宇文歌轻轻坐了下来。 “碧君，你来为朕按按头吧。”宇文歌有气无力地说道。不知为何他想起来自己少年时生过一场大病，卧床了小半个月，母后便是每日为他按着头，他才能入睡。 沈碧君也坐到了榻边，将宇文歌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张开柔软滑嫩的玉指放在宇文歌的额头上，稍微使了些力气按了下去。 “这力道可还行？”沈碧君柔声问道。 “好。好。”宇文歌合上了眼睛，再次感受到了少年时在母亲关怀下的安全感，不知不觉中便睡着了。沈碧君怕扰了他难得的清静，不敢轻易移动半分，只好轻轻支撑着他的头，不让他从自己的腿上滑下去。她就这么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蜷缩着熟睡的宇文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心疼。 母亲说，当今的皇上是在他们家出生的，三日后母亲就生下了自己。元府那段日子总是此起彼伏地响着孩子的哭声，弄得府中的仆从都不敢大声说话，做事也是轻手轻脚，生怕惊醒了哪位小祖宗。不过宇文歌两岁时便随裴贵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回了京城，接着他便登基坐了皇上，从此他们便再也没有相见。 沈碧君没想到如今他竟安然地睡在自己膝上，若是母亲泉下有知，也不知是喜是忧，这一段自出生便有的缘分，到底该不该以沈碧君的身份继续。 她这样也不知坐了多久，坐到两条腿都麻得没了知觉，可她仍旧不忍心把他吵醒。宇文歌却不知为何低声抽泣起来。 沈碧君心中一惊，不得不轻轻摇动他的肩臂。 “皇上——皇上——” 宇文歌被她唤醒，才发觉自己已经满面热泪。 “皇上，你做梦了？”沈碧君试探着问道。 宇文歌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着。 良久。他才缓缓说道，“碧君。为何朕留不住自己的孩子？” 沈碧君听他这样一说，心里又是焦急又是酸楚，情急之下语气竟有些重了。“皇上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宇文歌从未听过沈碧君这种语气，不免有些呆怵，转过身来惊讶地看着沈碧君。 只见那一副如仙子一般俊美的双眸依然含着泪，沈碧君心中虽有万千不忍，却仍旧淡然而坚定的说道，“不过是那孩子与皇上无缘，既然无缘便无需强求。”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章 腊月二十八 刘昭仪小产，众嫔妃莫说游玩，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每日闭门不外出，生怕有失德行被说了闲话。好容易盼到来了九华宫，结果比皇宫里还要拘谨严肃，众嫔妃心中多少有些不悦，这九华宫内便被一股阴郁的氛围所充斥。 宇文歌日日都去听雨轩看望刘昭仪，待她身子好了许多，便带着众嫔妃回了宫，刘昭仪则继续留在九华宫疗养。 太后在宫中听闻刘昭仪小产，心急如焚，恨不能亲自前往九华宫探望，然而被皇后劝住，便拨了许多滋养补品送了过去。等宇文歌回了宫，便迫不及待命他前来问话。 “这品一丫头怎么有了身孕也不说，她身子本就弱，还如此大费周章地去了九华宫，这不是......” 太后心中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见了宇文歌终于是将憋了好几日的话说了出来。 “母后。品一这胎象本就不稳，品一的性子母后也知道，她担心保不住这孩子，白白让我们空欢喜一场，没想到去九华宫的路途这般坎坷......” 太后长叹一声，毕竟木已成舟，再遗憾也始终无法挽回。 然则朝堂上还是有好消息传来。赵孟吟带兵进了沅州，十天之内便将劫了陆玉章小妾的悍匪剿杀。朝堂之上便有人启奏赵孟吟才能过人，可以委以重任，宇文歌便顺水推舟封了赵孟吟为七品安抚使司佥事，光明正大地拨了兵权协助陆玉章治安平寇，赵孟吟也是不负所望，连连败寇立下战功，其治军严谨，军纪严明，让人挑不出任何破绽，宇文歌龙心大悦，连小允子和沈碧君的心情都轻松了许多。 沈碧君依旧为宇文歌整理奏折卷宗，折子看得更加得心应手，漂亮地为赵孟吟提供了有用的信息，赵孟吟也偶尔在密函中称赞一二。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眼看就要到新年，刘昭仪身子也养得差不多回到宫里，小产之痛似乎被所有人遗忘，就在宫里一片瑞气祥和之中，司徒皇后有孕了。半个多月前才刚夭折了一个皇子，眼下又是皇后娘娘有了身孕，宫里的人都谨慎得很，丝毫不敢懈怠。 这新年祭典和家宴也一切按照旧例，由李昭仪协助操办，皇后则安心养胎，此乃皇上第一个孩子，自然备受瞩目，一时间，前来坤宁宫送礼的人络绎不绝，连司徒府上也是访客不断，司徒一族在大齐风光无二。 腊月二十八，沈碧君在膳房用过晚膳，顶着寒风回到了寝房。一进屋子这寒风便呼啸着吹了进来，沈碧君连忙将房门关好，一边搓着手一边呵着气。今年入冬以来还未曾下过雪，一直都是干冷干冷的。沈碧君来不及去点灯，直接找到了火盆，伸着手抹黑找火折子，可怎么也摸不到。沈碧君记得今早她是把火折子放在火盆附近，可没了火折子连灯也点不燃，更是看不清。 沈碧君无奈地看了看窗外，只好起身去开窗子，今夜月光倒是好得很，只能靠着月光来借亮了。只不过外面的寒风刮得那样厉害，恐怕这一开窗，即使燃了火盆，也不知要等多久才会暖。 沈碧君走到窗边，心里仍是有些纠结，可手指已经冷得有些发麻，只好下了下决心。她刚把窗户掀了个缝，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么冷的天，你还开窗？” 沈碧君吓了一跳，连忙合上窗子转身骂道，“赵孟吟，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吓人！” 黑暗中燃起一道亮光，赵孟吟举起火折子点了桌上的油灯，屋子里顿时明亮起来。 沈碧君看着他手中的火折子，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恶狠狠地从赵孟吟手中抢过火折子，去点燃了火盆。 微弱的火苗顿时驱赶了周遭的寒气，沈碧君蹲在火盆前伸出冰冷的双手烤火。 赵孟吟看着她缩在一边烤火的样子，和破庙里的小乞丐一般无二，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不禁嘴角一勾。可又转而想到这跟小乞丐似的女子可是赫赫有名的元将军的独女，心中不免又有些感慨，即便是她方才语气那样凶狠，他也生气不起来了。 “你要的消息我都让如风传给你了，你今天还来找我有什么事？” 沈碧君依旧自顾自地蹲在火盆前搓着手，把手搓暖了又放到脸颊上。 赵孟吟皱了皱眉，心想这丫头也忒得没有规矩，便轻咳一声，然而沈碧君却丝毫不为所动。 “沈碧君。”赵孟吟实在是没办法，只好尴尬地唤了一声。 沈碧君这才回过头来，她一看到赵孟吟深井一般的眼神，就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她索性不去看他。 “沈碧君。我在叫你。”赵孟吟已经有些忍无可忍了，但依旧压着声音说道。 “嗯，我听着呢。”沈碧君不在意的答道。 “你过来。” “我冷。” 赵孟吟，“......” 他尴尬地沉默了片刻，只好搬起凳子走到她身边坐下。 沈碧君蹲在那里，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地赵孟吟，又低下了头。 这个女人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孟吟捏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又好不容易放松了下来，搬了一张凳子放到沈碧君旁边。 沈碧君心想这还差不多，这个火折子引发的怨气总算是散了。她直起身来，揉了揉发麻的双腿，坐在了赵孟吟面前，便在这时她瞄到了赵孟吟身后的边几上，一个小小的火折子极不起眼地躺在那里。 她这才想起来，今天出门的时候觉得火折子放在地上不妥，就随手放在边几上了。自己倒是错怪了赵孟吟，还冲着人家摆了脸色。沈碧君心中有愧，偷偷瞄了一眼赵孟吟，觉得脸上热得很。 哎呀，会不会脸红了？这被他看到指不定心里怎么嘲笑自己呢。沈碧君心里这样一想，脸越发红了，红得连赵孟吟都有些不自在了。他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不过是一件最为普通的夜行衣，怎么也衬得自己太过俊美，连这个脸皮巨厚的沈碧君都害羞了？ 他二人有是一段莫名其妙的沉默。沈碧君终于耐不住性子问道，“你今天到底来找我何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章 质问 赵孟吟就算轻功再了得，但出入皇宫到底不是去大街上遛弯，沈璧君实在是想不出他能有什么要紧事，不让如风来传话，而是亲自来了。 赵孟吟并未立即回答，只是郑重地盯着沈碧君许久。沈碧君向来不喜欢他这种故弄玄虚的行事风格，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手里攥着铁钳翻着火炭。 昏暗的光线笼罩在他二人身上，映出一片暖洋洋的橘黄，可他二人之间却始终是暗自剑拔弩张，似乎是两个高手过招，先沉不住气的人便输了。 沈碧君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她被炭火烤得有些昏昏欲睡，可赵孟吟始终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真是搞不懂这个人，没有要紧的事就不要来宫里见她，若是有要紧的事却在这里故作姿态一言不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个怪人，如风那么机灵能干的人怎么就会这么死心塌地被他收入麾下？ 沈碧君越想心里越烦躁，此刻她只想躺到被子里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还要去御书房当差，这个赵孟吟一定就是拿准了自己跟他耗不起。可沈碧君心里不知怎么就是憋着一股气，她已经问了他两次，他都没有回答。沈碧君知道他是因为对自己爱理不理的态度不满，这是在跟她立规矩呢。可她偏偏不想让他得逞。 沈碧君的头更低了，殊不知赵孟吟眼里及近要喷出的火焰比那火盆里的火苗还要炙热了。这天底下恐怕只有她能够这样无视他的气势，他使劲浑身解数都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然而这一次，他也十分坚定，一步不让。他今日要问她一个问题，而她的回答必须是在心平气和思虑周全的情况下做出的，不能有丝毫的敷衍或者赌气。 蓦地，这凝固的气氛被院外的一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给打破了。沈碧君终于抬起头，迎上了赵孟吟如深井般深不见底的双眸。 “说碧君知道这个赵孟吟是铁了心和自己耗下去了，可是她已经不想在他身上浪费半分精力了，她如他所愿，严肃而平静地看着他。 赵孟吟似乎颇为满意她的态度，微微颔首说道，“我今天来是想亲耳听到你的想法。” “赵大人对我的诚意还有什么质疑么？”沈碧君有些生气，难不成此人到现在还不肯信任自己？ “我不是质疑你的诚意，我只想问你如果有一天你被他纳入后宫，成为了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你可愿意？” 沈碧君倒是未曾料到赵孟吟竟会这样问，她想到在九华宫，如风曾问自己皇上的心意，难不成如风这么快就把话传到了赵孟吟的耳朵里？她与皇上之间还什么都没发生过呢。 “什么愿意不愿意的，这岂是我可以选的？”沈碧君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赵孟吟仿佛在审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语气已经冰冷到了极致。“如果你不愿意，我现在就可以把你送出宫去。” 沈碧君惊讶地张着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赵孟吟费劲心思把她送到宫里，又一步一步说服自己成为他宫中的内应，一心要铲除司徒一族，今天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沈碧君无奈地摇了摇头，简直是不知道这个赵孟吟脑子里在想什么。 “怎么不愿意？”赵孟吟挑起眉毛。 “我以为在你的私宅，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难道你到现在还在担心我会变卦？” 赵孟吟听罢竟收起眼神中的凌厉之气，那俊美的双眸突然间就暗了下来。 “你想清楚，现在你不过是一个侍女，我尚且有法子让你出宫，可一旦你成为了他的女人，我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无法让你全身而退了。后宫之路远远比你想象中还要艰难，而且并不是你克服了这些艰难，我们的目的就一定会达到，毕竟司徒一族已经权倾朝野，司徒稚童又是皇后之尊，如今又怀有龙嗣——” “所以，你怕了？”不得不承认，这一次赵孟吟那诚恳的语气的确令沈碧君有些动容，然而她并非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 “我？我当然——当然不怕——” “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我会怕。” 赵孟吟看着她的眼睛，仿佛有微弱却顽强的火苗在燃烧跳动。 “赵大人。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我不留在宫中，又能去哪里呢？难道背负着血海深仇苟活于人世么？” “你可以拥有属于你自己的人生。”赵孟吟喉头一动，来不及多想便将此话脱口而出。 是的。他早已堕入深渊了。可她还可以悬崖勒马。她明明是被自己推到悬崖边上的，就在她要迈出去的那一步，他心里竟有些踟蹰。 她还可以有自己的人生！她还有机会！ 这几日来这个念头一直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令他寝食难安，于是他一回京，便进宫找她。 “我的人生？”沈碧君冷哼一声，“不能以元夕见的名字活着，不能为了我父母和元府上下二十余条性命讨回公道，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元夕见！”赵孟吟再也崩不住，怒吼道，“你不可以被仇恨蒙蔽了内心！你的父母也不会想要看到心中只有复仇的元夕见！” “赵孟吟！”沈碧君终于也被他彻底激怒了。“你到底想怎么样？一心让我复仇的人难道不就是你嘛！” 沈碧君红着眼，浑身充满了杀气，似乎恨不得此时手中就握着一把刀，将司徒椎和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全部杀光。这杀气饶是经历过修罗战场的赵孟吟也感到颇为可怖。 赵孟吟平复了情绪，他深切地看着沈碧君，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温情，“没错。我是利用了你的仇恨。可我并不希望你今后会一直被仇恨所控制。” 这片刻的温情足以让沈碧君也平静了下来，无论如何他此时是真诚的，是为了她着想的，她无法对这样的赵孟吟动怒。 “你放心，我不会被仇恨所控制，我还没有懦弱至此。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许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可我也必须要去做。赵孟吟，其实你我二人都并非什么正义之人，左不过是不想让恶人好过罢了。不是么？” 赵孟吟看着沈碧君浅浅的笑容，心中的顾虑终于放下了。 仇恨不会改变她，也许这世上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够改变她。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章 私币 次日早朝，赵孟吟进宫向皇上述职。 且不说这区区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赵孟吟平定沅州几大匪寇，其他乌合之众闻风而逃不敢造次，只他这般玉树临风眉眼不俗，呈报的内容条理清晰措词严谨，便令朝堂上一众大臣自叹弗如。 宇文歌余光扫过众人惊叹的表情，强忍着得意，故作镇定地听赵孟吟奏毕，方才寥寥夸赞了几句，随即赏了白银锦布不再赘述。 早朝散后，赵孟吟悄悄行至御书房与宇文歌密谈。 二人寒暄几句之后，宇文歌问道，“朕赏你的东西确实不多，只不过是考虑到你初来乍到，不好风头太盛。” 赵孟吟拱手道，“此乃为人臣子的责任，皇上这样说臣万万受不起。” 宇文歌看着赵孟吟似乎神色忧伤，不免收起笑容，“孟吟，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若说宇文歌与赵孟吟之间的间隙，恐怕就是沈碧玉了。早些年沈碧玉的确当众表达过对自己的爱慕之情，可自己却从未接受过。然而这沈碧玉也不知怎地竟攀上了长公主，这长公主也是闲的胡闹，竟为了她设计自己，害得自己差点就迷迷糊糊地把沈碧玉给办了。 此时虽说只有宇文歌、沈碧玉和长公主知道，可宇文歌面对赵孟吟时，心中总有些别扭，方才他见赵孟吟苦着脸，心里就忍不住地往沈碧玉身上想。 赵孟吟却从袖带中掏出两枚钱币，放在宇文歌面前。 宇文歌不明其意地看着赵孟吟。 “陛下，请看这两枚钱币可有何不同？” 宇文歌不知所以地拿起两枚钱币，放在眼前，仔细看了许久，也未发现有什么不同之处。他看着赵孟吟不解地问道，“这没什么不一样的啊？孟吟此为何意？” 赵孟吟向前探了探身子，将两枚铅笔的反面朝上，又点燃一直蜡烛，立在桌面上，接着蜡烛的光找了找角度，让宇文歌从这个角度看过去。 “陛下，你有没有觉得这两枚钱币的表面，一个十分光滑，另一个却粗糙不平。” 宇文歌又仔细看了看，似乎确实如此。 “这难道不是因为一个是新币，一个是磨旧了？” 赵孟吟摇了摇头，这钱币再磨损也不会粗糙成这个样子，这明显是在铸造的时候形成的。“ 宇文歌仍旧不解，“你的意思是，户部铸造钱币时偷工减料了？” 赵孟吟若有所思，心中纠结万分，最后还是定了定神，拱手道，“臣斗胆启奏，臣以为这枚粗糙不平的币，并非出自官窑。” “你说什么！”宇文歌拍案而起，他惊讶至极，万全忘了所有的顾忌。 赵孟吟连忙站起身来，安抚了一下宇文歌，请宇文歌坐下。 “皇上稍安勿躁，更何况小心隔墙有耳。” 宇文歌此时已经有些无法自控，他强压着声音说道，“孟吟，此事非同小可，不是你我可以轻易臆测的。” “臣的确没有确凿的证据。”赵孟吟举起那枚做工粗糙的钱币，说道，“朕在肃清一个贼寇老巢的时候，在他的库房里见到了一箱子这样的钱币。起初，我只是觉得奇怪，这库房内收着的都是金银珠宝，怎么会放了这么一箱廉价的钱币呢。所以我就长了个心眼，命人把这箱钱币收好。回去之后，臣研究了许久，觉得这钱币未免铸造的太过粗糙了，若像陛下所言不过是用旧了磨损所至，可这满满一箱的钱币怎么刚好全部都是磨损成这个样子。” 宇文歌聚精会神地听着赵孟吟的诉述，眉头越发紧了起来。 “后来臣提审了那个贼寇的头领，那人听到我提起这箱钱币时，明明流露出了惊慌之色，可却宁死不肯说。所以，臣觉得事有蹊跷。” “孟吟的意思是，这钱币是那些贼寇私自铸造的？” “臣以为那些贼寇还没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够造出如此以假乱真的钱币。” “那么，你的意思是——” 赵孟吟凝视着宇文歌，那眼神坚定令人十分信服，“臣以为这钱币若真的不是出自官窑，那么也恐怕是朝中的人所为。” “你说——赵孟吟，此事可容不得你信口雌黄！” 赵孟吟猛然跪在地上，拱手而道，“臣如何不知此事的严重，所以臣也是犹豫万分才决定向皇上禀告的。” 宇文歌深吸一口气，他虽然与赵孟吟接触得不算多，可他觉得赵孟吟并非信口开河之人，既然他已深思良久，恐怕确有可能。 “且不说这钱币出自哪里，若真的是私铸币，恐怕已经流进民间，这件事带来的影响朕——” 朕不敢去想。宇文歌话只说到一半便沉默了下来。 本以为流寇之事已经解决，可没想到一波又起，他只觉得疲累无比，这大齐已然到了这种地步？莫不会要亡在自己手里？ “皇上也不必过于沮丧。这钱币若真的是私铸币，但终归价值不高，到也不会短时间内为我大齐带来灭顶之灾。只是此事不能再纵容下去，这私铸币到底铸造了多少，流通了多少，他们的铸造技术又到了何种程度，我们全然不知，这才是最重要的。” 宇文歌勉强打起精神，那俊美无双的双眸都失去了颜色，“赵卿，此事若朕交给你去处理，你可有把握？” “这——”赵孟吟顿时显得有些为难，“臣带兵剿匪倒是可以，可这私造钱币的事，臣确实没有十足的把握，更可况此事万万耽误不得，臣只怕不能及时查出真相，让事态无法挽回。” “朕晓得了，你说的没错，这件事耽误不得。此事朕要好好考虑一下——” 宇文歌在早朝上还是那般意气风发，然而此刻全身的骨头被拆掉了一般绵软无力，支撑不起。 “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赵孟吟说罢轻声退下，御书房内只剩下宇文歌只身一人坐在案前。他痛苦地扶着额头，双目紧闭，将朝臣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委此重任之人，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放心告知此事的人。此刻的宇文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皇上？”沈碧君见赵孟吟离开，便回到了愚书房内，她本以为今日皇上会龙颜大悦，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痛苦的神情。 “碧君。朕是不是一个很没有用的皇帝啊？”宇文歌抬起头来，那一双美目似是包含着热泪，无助地看着沈碧君。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章 激怒 今日朝堂之上，赵孟吟风光无二，很快成为了整个京城瞩目的焦点。随之而来的便是各方流言，人们纷纷对这个年轻有为相貌超凡的赵孟吟金金乐谈起来。 不少人猜测赵孟吟此番出世，乃是因为信国侯甚至不满足于自己的封邑，而是想要重回朝堂涉足政事。也有人说这个赵孟吟此前一直韬光养晦，不过是卧薪尝胆，借着信国侯这棵大树来实现自己的野心。也有人认为，此事不过是巧合，谁会知道沅州流寇如此猖獗，竟然截走了沅州巡抚有孕的小妾，不然他赵孟吟再出色也无用武之地。 这些流言不出半日，便尽数传到了景仁宫太后的耳朵里。 景仁宫内，香炉袅袅生烟，那薄烟在空中舞出妖娆的姿态，最后散于无形。 太后端坐在长榻上，手里捻动一串沉香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诗云立在一边不敢言语。 半响，太后手中的佛珠戛然而止，她微微抬起眼皮，那一副保养得极为精致的脸庞上露出几分倦意。 “诗云，传哀家的话，让皇上到景仁宫走一趟。” 诗云姑姑福了福，“是。” “记住，不必声张。” “奴婢明白。” 诗云跟随太后多年，心里熟知太后的脾气，早已料到太后听了那些传闻会叫皇上前来相谈。此刻听了太后的吩咐，便利落地出了景仁宫，抄了一条人迹稀少的小路，去了御书房。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宇文歌便随着诗云悄然来到了景仁宫。 太后此时已经礼完佛，坐在紫檀木圆桌旁饮茶，远远地就听见了宇文歌盛气逼人的步子进了景仁宫的殿门。 “母后找儿臣何时啊？”人未到声先至，太后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宇文歌这般意气风发的声音了。果然这个赵孟吟很得皇上的心意。 “皇上先坐吧。”太后手里端着茶盏，轻啄一口，嘴里似乎喝进了茶叶，抿动一下，诗云连忙递上了帕子，太后将茶叶吐出，又拭了拭唇边，这才将茶盏放下，看着坐在眼前的宇文歌。 “皇上今日在朝堂上可还痛快？” 宇文歌虽是笑着，却有一丝清冷闪过。 “怎么？皇上的人在早朝上大出风头，皇上还不满足？”太后观察甚微，这一丝的清冷也未能逃过她的眼睛。 “母后急着叫儿臣来，就是问这个？”宇文歌的反应有些超出太后的意料。 “说罢。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安排这个赵孟吟？”太后不愿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道。 “还能有何安排？朕已经封了他七品武将，一些银两锦布。” 宇文歌说道这里，不禁冷冷地自嘲道，“也就只能如此而已了。” 太后见他这副模样，倒是乱了阵脚，她本以为她这个儿子一定会洋洋自得，夸夸而谈接下来的举措，然后她再好往他头上先泼一盆冷水，让她冷静冷静。可宇文歌现在这副模样，确像是自己先掉进了冷水里一样，狼狈不堪。 “歌儿——”太后心里到底是心疼，语气立刻软了下来。 “母后——朕——”宇文歌抬起头来，俊美的凤眸已经有些湿润。 “这皇位真是不好坐啊。”宇文歌只轻叹道。 这一句轻叹，令太后感慨不已。“当然不好坐了。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这把龙椅拼得你死我活，更有甚者父子成仇，手足相残。” “母后——朕不是一个好皇帝。”宇文歌声音微颤，动容起来。 “胡说！哀家觉得皇上已经做得很好了。”太后此时已经忘了方才想要长篇大论打压宇文歌话，竟对他鼓励起来。 “朕若做得好，何故朝堂之上一个肯为朕所用的人都没有？朕的百姓又为何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宇文歌越说越丧气，听得太后心惊不已。 “皇上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来。当年皇上登基时，我们母子二人是如何孤立无助，这么多年来一步步站稳了脚跟已是不易。歌儿，有些事要慢慢来，急不得躁不得怨不得。” “你们都说父皇昏庸，可朕读了父皇在位时的卷宗，大齐在父皇的统治之下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可朕在这皇位上坐了十六年，大齐却已经沦落到这个田地——“宇文歌说着头已经垂了下去，鬓间碎发凌乱，神色淡漠无助。 “怎么就沦落到这副田地了！”太后已经听不得宇文歌这般自怨自艾，厉声而道。 宇文歌迟疑片刻，掏出了两枚钱币，像方才赵孟吟在御书房向自己展示这两枚钱币一样，也让太后看了看。太后见宇文歌这副丧气的模样本就心急如焚，更加看不出这钱币之间的差别。 “母后你可知道这两枚钱币里，有一枚是私币！” 太后听罢，惊讶地挑起了眉毛，又拿过这两枚钱币放到眼前，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一番。果真发现其中的一枚看上去粗糙地很。 “这——皇上不能就因为这两枚钱币的不同就妄下断言！” “儿臣当然不愿妄下断言，可放眼整个朝堂，可有一个人能够为朕断一断这钱币是真是假！朕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信得过的大臣商议此事！若不是此次赵卿前去沅州剿匪，查获了一箱私币，朕恐怕还被蒙在鼓里！而这私币也不知流到了多少在民间！朕一想到尚未脱困的百姓，竟然还被这些黑心的人用这种方式敛财，朕的心就仿佛被撕成千万块碎片一样疼！“ 宇文歌越说越激动，已经全然不顾仪态，他红着眼，咬着牙，捏紧了拳头，如同一个被激怒的野兽。 “歌儿，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哀家要好好想想——” “母后还要如何从长计议？再把裴家的人细细地想一遍，看看还有没有可以用的人么？” “歌儿！你也知道哀家这些年按兵不动，也是在为皇上努力保存这唯一的力量。” “母后——您再按兵不动，恐怕这大齐就要改名换姓了。” “宇文歌！你休得胡说！”太后气得全身发抖。“你是在埋怨哀家嘛！你可知道哀家为了让你坐上这皇位付出了多少心血和代价嘛！“ 从宇文歌记事起，母后就一直是这般从容不迫，不怒自威。而此刻她却露出前所未有的愤怒。 宇文歌静静地看着太后，朱唇轻启，飘出一句冷得如同冬日寒冰的一句话，“母后让儿臣坐上皇位，也不全然是为了儿臣吧。”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章 坦露心声 宇文歌静静地看着太后，朱唇轻启，飘出一句冷得如同冬日寒冰的一句话，“母后让儿臣坐上皇位，也不全然是为了儿臣吧。” 太后错愕地看着宇文歌，微微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母后将儿臣扶上皇位，不过是不甘心罢了，不是么？” 不甘心。的确是不甘心。她明明是大齐第一大士族裴氏的女儿，竟被那出身江湖的女人所逼迫，怀有身孕都不敢声张，借着为皇室欺负的幌子狼狈而逃。终于经过十月怀胎诞下皇子，等来的不过是先帝赐名为“歌”，连半分接她回宫的意思都没有。 “你父皇为你赐名‘歌’，却为那贱妇的儿子赐名‘晟’......”太后话音至此，突然间大声冷笑起来，那阴森绝望的笑容令宇文歌不敢而立。 宇文歌甚少听到母后提及往事，甚至连父皇都极少提到。 “歌儿，你父皇是铁了心要把皇位传给那个贱妇的儿子啊！皇上想过没有，若是那个贱妇的儿子登上了皇位，他可容得下拥有裴氏血脉的皇子？” 太后冷眼看着宇文歌，“歌儿，哀家扶你登上皇位，的确是为了裴氏，可你的身体里流淌的难道不是裴氏的血脉？皇上与裴氏一荣皆荣，一损皆损，这么浅显的道理，皇上竟然不明白？竟然以此质问哀家？” 宇文歌眼睑轻垂，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神。 “朕——朕不该这样说，母后莫要往心里去。” 太后伸出手来，如同宇文歌孩提时代一般轻抚着他如墨的青丝。 “我的歌儿长大了呢。”太后露出难得的笑容。“歌儿，哀家之前没有将裴家的势力交给你，是怕你年少气盛，沉不住气。如今你已经勤政，哀家自然会将这些人慢慢交给你。皇上方才提到私币，哀家想了一下，哀家的舅舅梁国公曾经接管过户部一段时日，你这两枚钱币，哀家会拿给他看看，有什么消息再告诉皇上。” “那儿臣多谢母后了。” 宇文歌稍稍松了口气，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太后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看来她终于可以切入今日的正题了。 “皇上，哀家还是不放心那个赵孟吟。皇上当真这般看重他？”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到底还是逃不过这个话题，宇文歌索性向太后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母后，赵孟吟终究没有根基，不过是依附于一个信国侯罢了，就算他有野心，朕大可以许他丞相之位，难不成他坐了丞相会比司徒更甚么？更何况，如今朝堂之上已经无人有这个能力和魄力为朕所用，朕不得不重用他。” 太后无可反驳，却仍旧忧心而道，“皇上，无论如何万万不得小觑此人！当年萧氏兄妹也是毫无根基，可还不是掀起了如此之大的风浪，连裴谢两家都从此一蹶不振，若非如此怎会让那个老狐狸渔翁得利。” “儿臣自有分寸，定会把握时机令裴氏荣光重现。”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还算这个孩子心里明白。 “只不过你身边那个丫头可也是沈家的人，皇上不会一直打算把她留在身边吧。” 宇文歌颔首沉思，摸了摸手上的玉扳指，“儿臣确实也想与母后商议此事。” ...... 今年除夕的宫宴，因皇后有孕身子不适，从而简朴了许多，歌舞皆是宫里寻常，也无其他惊艳之处。 不过没了夺人眼球的节目，众人倒是畅谈了许多，殿内觥筹交错笑声不绝，倒是比以往更融洽了许多。 宫宴结束，宇文歌陪着皇后回了坤宁宫，坤宁宫内张灯结彩喜气冲天，宫人们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宇文歌同司徒皇后进了寝殿，皇后向宇文歌福了福，便去偏殿沐浴更衣。皇后有孕不过一个月，正是害喜得厉害，整个宫宴上都强忍下来，直到刚刚迈进坤宁宫偏殿的大门，才脸色巨变，扶着门栏干呕起来。 画仪连忙扶住皇后，给她顺着背，心疼地说道，“皇后娘娘身子这般不适，何不早点歇息，还要强撑着沐浴作甚？” 皇后又干呕了几下，接过画仪递来的青玉茶盏漱了漱口，摇头说道，“无妨。今夜皇上要留宿，本宫怎么能够不沐浴更衣呢？” 画仪知晓皇后的性子，不敢在多言，只教偏殿的宫婢又盛来一碗酸梅汁放在一边备用。 皇后这几日被害喜之症折磨地本就没吃过什么东西，这下更是气若游丝，再也无力注重仪态，几乎是被画仪架进了浴盆。 方才在宫宴上早已耗尽了全部精力，便是这几步路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画仪将皇后的青丝盘了起来，说道，“皇后娘娘，这天寒地冻的，头发湿了很难干透，容易着凉，还是不要洗了。” 皇后闭着眼睛点点头。 画仪轻柔地为皇后沐浴，看到浴盆中的花瓣，不禁眉头一皱，连忙转头向身边的婢女问道，“今日的花瓣是谁准备的？” 那婢女福了福说道，“是奴婢准备的。” 画仪一个箭步上前，抡起右手，“啪”地一下重重地打在了那个婢女的脸上。 那婢女不知所以，吓得连忙跪下，脸上火辣辣地疼却强忍着泪珠不敢言语。 “奴婢该死，惊扰皇后娘娘了。这花里混进了晚香玉的花瓣，怀有身孕的女子不得接进此花。也不知这丫头有心还是无意，奴婢以为还是要押后严审。” 那婢女听画仪这样一说，吓得不住磕头求饶，“皇后娘娘，奴婢这花是从内务府领的，确实不知道这里有晚香玉，还望皇后娘娘明察！” 皇后听着头疼，右手按着额头，左手挥了挥，“先带下去吧。” “来人啊，把这盆里的花赶紧捞上来。”画仪气势逼人，旁边候着的几个婢女麻利地上前将花瓣从盆中捞出。 “画仪，怎么了？”皇后坐在热水中有些犯困，被画仪的震怒惊醒，有气无力地问道。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9章 初雪（一） 那几个宫女见皇后已经发话，不由分说将这婢女拖了出去。 “此事你去办吧。”皇后眼下早已无力理会此时，只想趁沐浴的功夫再多休息片刻。 “是。这事就交给奴婢，皇后娘娘宽心。” 皇后沐浴完毕，画仪为她换上了一件轻薄的中衣，又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皇后对着镜子左顾右看，只觉着脸色实在太过苍白，又命画仪简单的描了眉，涂了些胭脂，显得有了些气色，方才满意。 画仪打开偏殿内的一个紫檀雕花衣柜，挑了一件最后的白狐翠绿锦缎斗篷出来，将狐毛抖开正欲为皇后披上，皇后思忖片刻，又命画仪找出那件桃粉色锦缎暗纹斗篷。 这件斗篷乃是皇后入宫前司徒夫人为皇后定制的，然而皇后总觉桃粉色庄重不足，一直放在柜子里未曾动过，今日竟心血来潮想起了这件，着实令画仪有些意外。 画仪只好将翠绿斗篷收起，又找出桃粉色的那件，为皇后披上，系好了锦带。 皇后又在银镜中打量了一下，觉得并无不妥，便匆匆迈出殿门。 如墨的夜空，被宫灯映照地更加深邃，如同刚刚洗过的墨盘，似乎还能散发出怡然的墨香。 皇后略略仰望夜空，心中畅意。蓦地，只觉一丝冰凉落入鼻尖。如墨的夜空中竟飘下了点点白莹莹的雪花。她方才意识到这乃是今年入冬来的第一场雪。 画仪跟了上来，低声说道，“娘娘，飘雪了，要不要奴婢去换件厚一点的斗篷？” 司徒皇后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忽然浮现笑意，瞬间驱散了疲惫的神色。 画仪将帽子为皇后遮上，扶起皇后的手，冒着点点飘雪，走向了寝殿。 坤宁宫的寝殿，炭火烧得正旺，从殿门外走进便是一股热浪扑面。 皇后娘娘脱下斗篷，身着一件轻薄的中衣，面容在胭脂的装饰下显得娇俏无比，如同怀着悸动的心情去见心上人的少女。 偌大的坤宁宫内，静得似乎只听得见火烛跳动的声响。 一个宫婢跪在皇后面前，神色忐忑不安。 “你说......什么？”皇后愣在原地，问道。 那奴婢已不愿重复，却也不敢忤逆皇后，只好硬着头皮说道，“皇上说想起还有政事要处理，就先回御书房了......请......请皇后娘娘早些歇息。” 寝殿内，宇文歌身上的伽南香味道已经消散无踪，司徒皇后目光呆滞，只有那勉强的笑容还挂在苍白的脸上。 宇文歌出了坤宁宫，心中难掩喜悦之情，只愿这初雪不要停，不觉又加快了脚步，穿过曲折的回廊和庭院小路，最后停在沈碧君的院门前。 他上前推开院门，阔步而入，却发现院子里一片漆黑，毫无半点亮光。 这丫头除夕之夜竟睡得这么早？ 宇文歌眉头轻蹙，迟疑片刻还是敲了敲沈碧君的房门。 轻叩几声后，房门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这丫头不会睡得这么沉吧？ 宇文歌加重了力气又敲了几下，依旧毫无反应。他极为不甘心地推门而入，心里来不及去想该如何开口，深经半夜地闯到她房里，脚步就已经迈了进去。 沈碧君的房里冰冷黑暗，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气。 宇文歌借着门外微弱的月光，走到沈碧君的床榻前，只见空荡荡的床榻上，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 他喜悦的心情已经荡然无存，心中仿佛缺失了什么，只有屋外冰冷的寒风不断地在心中跌宕。 今夜是除夕，想来她一个人在宫里也是孤寂难耐，许是到郑小仪的宫里热闹去了。 “皇上打算回坤宁宫嘛？”小允子跟在身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宇文歌垂头丧气地如同丢了自己心爱玩具的孩子，无精打采地踏着雪，说道，“罢了，这时候皇后恐怕已经睡下了，朕就不便去打扰了。” 宇文歌不知不觉中就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等他发现时已经能看到御书房的大门。只见御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心中颇为疑惑，难不成今夜连太监们都怠惰至此，连御书房都忘了熄灯？ 也好，反正手中的事还积了很多，既然已经走到这了，不如就在御书房过夜算了。 宇文歌趋步走近御书房，轻轻推开房门的一瞬便呆住了。 一抹熟悉的倩影如同每一个寻常的夜晚，端坐在御书房的矮几前，手里握着笔，专注着埋头书写着什么。 宇文歌的心不知为何跳动得这样快，他按耐住激动的心情，不忍打扰她的专注，轻手轻脚的走近沈碧君。 待他离她还有几步之遥时，沈碧君抬起头来，弯起嘴角，露出一排如珠贝一样洁白好看的牙齿。 这一刻，宇文歌的心瞬间温暖起来。 “皇上真的除夕之夜还回御书房忙政务？” 沈碧君放下笔，站起来向宇文歌福了福。 宇文歌自然不会说自己是因为没找到她，无处可去才来了御书房。 “是啊......嗯......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宇文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他低头看了看沈碧君面前的白纸。上面是一行行清秀中带有几分英气的小字，是她一直都在抄写的经文。 “倒是你，怎么除夕夜还在这里抄经？”宇文歌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 沈碧君突然一抹红晕飞到脸颊上，低着头说道，“臣女心想，万一皇上今夜要回御书房，若是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未免太过冷清——” “碧君——”宇文歌听罢，心中无比动容。 他不再去想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只想现在立刻带着她去那个地方。那个每年初雪他都会去的地方。 宇文歌不由分说抓起沈碧君身边的斗篷，不顾沈碧君一脸错愕，给她披了上去，拉起她的手向殿外走去。 “皇上，您这是——”沈碧君一脸茫然地看着宇文歌，被他拉扯着不得不跟了上去。 “朕带你去一个地方。”宇文歌回过头来，俊美的凤眸不自觉地露出柔情似水的目光，冬夜的风撩起他额前的碎发，肆意地飞扬着，沈碧君不禁看得痴住。 一丝冰凉落在沈碧君的鼻尖，她抬头仰望着纷飞的雪花，呢喃道，“竟然下雪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0章 初雪（二） 这一场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那簌簌而落的大雪模糊了视线，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为他们做出了一个结界，她和宇文歌二人肆无忌惮地在九曲回廊中穿行。 沈碧君生于将门，自然不同于寻常的世家小姐，日日骑马射箭纵情于山林草原。她自诩体力充沛，然而这一路跟着宇文歌从御书房跑到了宣德门，已然是累得气喘吁吁。 宇文歌终于停下脚步，勾起嘴角笑着看她。 “累了吧。朕是不是走得太快了些？” 沈碧君深吸了几口气，摇摇头。 “朕到是没想到，你竟会跟了一路都未休息。”宇文歌颇为惊喜地说道。 “皇上，为何带臣女来宣德门啊？”沈碧君这一路都十分莫名，忍不住问道。 宇文歌的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等下你就知道了。” 他复而牵起沈碧君的手，沈碧君却低着头将手一缩。方才跑得实在太急，她顾不得体统，眼下确实万万不能再逾越了。更何况宇文歌这突如其来的暧昧举动也着实令她颇为不安。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宇文歌竟执意牵起她的手。 “皇上——这——”沈碧君面露窘状。 “这什么这——“宇文歌倒是不以为然，牵起她的手便继续朝着宣德门走去。 地上的积雪已经能够没过靴背，沈碧君踉踉跄跄的跟在后面，若不是被宇文歌牵住，只怕一个不小心就摔进了积雪中，她有并非不解风情之人，便也不再推脱，只乖巧地将自己柔弱无骨的小手放在他宽厚温暖的手中。 宇文歌笑意盎然，即便硬着风雪，心中仍是温暖如春。 他来到宣武门的城墙边，借着夜光摸到一个小小的暗门。此门看样子应是守卫登城墙所用，门外还挂着一把硕大的黑锁。 宇文歌掏出一把钥匙捅进黑锁中，只听“咔嗒”一声，这黑锁便被他打开了。 沈碧君不可置信地看着宇文歌，看来他的确是有备而来。 宇文歌不由分说将沈碧君拉进了暗门中。这暗门中有一条黑暗无比的狭窄甬道，沈碧君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朕拉着你，不怕。”宇文歌回过头来，俊美的凤眸中流露出温柔之极的眼神，令沈碧君心生安定，便毫不犹豫地踏进了甬道之中。 这甬道曲折而上，沈碧君记不得自己已经转了几次折角，仍旧没有走到尽头，长时间身在黑暗中行走，令她倍感压抑，呼吸也不由得急促了起来，在这寂静的甬道中十分清晰可闻。 宇文歌停下脚步，轻声说道，“在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他将沈碧君拉入自己怀中，手臂紧紧环在她的肩上，他能闻到她青丝上淡淡的香气，不由得微微俯下身来向沈碧君靠近，直到他的唇已经碰触到她耳侧的碎发，他的气息就扑在她的颈间。 沈碧君觉得有些痒，便缩了缩脖子，不料那冰冷的小脸就贴到了那两片柔软温暖的唇上。沈碧君吓了一跳，只觉心跳地如此之快，似乎要从胸口飞迸而出。 宇文歌心中一热，脑海中一片空白，猛然将沈碧君推在甬道冰冷坚硬的墙壁上，他紧紧附在她娇小的身体上，凭着直觉找到了她那柔软的双唇，再也无法自控地吻了上去。 沈碧君惊慌地不知所措，她全然看不见他的脸，只感受得到他炽热的呼吸。 宇文歌忘情地吮吸着她的唇，如同一只饿极的蜜蜂贪婪地吮吸着花蜜。这样的吻似乎唤起了他心中封存已久的猛兽，他只想完完全全地将怀中的人儿占为己有。 他柔软的却强硬的舌敲开沈碧君的牙齿，霸道地挤进她的口中，猛烈地勾住她的小舌。沈碧君已经被他吻得快要窒息了，她的胸腔因为呼吸不畅而大起大落，那女子的柔软一下一下地涌进宇文歌的怀里。宇文歌只觉身体里有一团火，他已经再也无法控制了。 “皇上！”沈碧君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忘乎所以的宇文歌推开，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体已经无力地顺着墙壁滑下。 宇文歌这才恢复了理智，颇为愧疚地将她扶住。 “碧君——朕——” 宇文歌心中为了方才的失仪而有些歉意，然而也为沈碧君的抗拒而有些失落。 沈碧君又喘了几口气，努力将自己的理智找了回来。 “臣女喘不过气了。” 是因为喘不过气了才推开朕的？宇文歌听到她这样说，心中的失落便荡然无存了。她对自己也是动心的。 没错，一定是这样。 在此之前，宇文歌觉得自己始终无法揣摩到沈碧君的心意。她聪慧却又单纯，温柔中又总是克制。他曾以为她是在欲擒故纵，可这一段时日的相处，宇文歌发现她的克制似乎并非是为了引诱自由。这种捉摸不透的困窘总是令他抓心挠肝。他还从来没有为了一个女子这样费心过。在他十八年的生命中，遇到的女子无一不竭尽所能地去吸引他的目光，去迎合他的喜好。 唯有沈碧君，唯有她，她总是轻易地给他惊喜，让他欢愉。最重要的是，她对此却不自知。 宇文歌将她扶了起来，柔声说道，“还有几步路就到了，跟朕上去吧。” 黑暗中他看不到沈碧君的神情，但却不知为何，他觉得沈碧君应该也是十分期待着随他一同前去的。 沈碧君跟着宇文歌又走了一段路，终于随着一声开门声，一股寒风吹进，将眼前的黑暗吹散。 好美。 沈碧君从黑暗的甬道中走出，看着眼前的景致不由惊得呆怵。 她站在这景德门的城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整个京城，白雪覆盖在屋顶上，点点的红色灯光散落在城中，与那夜空中的繁星交相辉映。 宇文歌将她冰冷的双手拉了过去，将一只小小的手炉塞在她的手心里，那突如其来的温暖将沉浸在京城雪景的沈碧君唤醒。 “皇上，这手炉哪里来的？”沈碧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宇文歌。 “是不是觉得朕无所不能？”宇文歌得意地笑了起来。 此话驱散了残留的几分窘迫，沈碧君不禁扑哧一笑，“皇上是天子，自然是无所不能。”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1章 初雪（三） 六年前。 十二岁的宇文歌第一次跟着刘敏卓偷偷溜到宫外去玩，便被太后捉了正着。 养天殿宫门紧闭，所有的太监和婢女都候在宫门外，胆战心惊地听着养天殿内传出的争吵声。 “啪嗒”一声尖锐且刺耳，似乎是陶瓷花瓶摔在地上发出的声音，一众太监和宫女们不禁打了一个激灵，紧接着没过多久，宫门“咣当”一下被猛然推开，宇文歌红着眼跑了出来，顾总管连忙拉着小允子跟了上去。 宇文歌径直跑进了御书房，又是讲殿门重重一关，将紧跟在身后的顾总管和小允子关在了外面。 小允子刚想上前敲门，却被顾总管拦了下来。 “让皇上一个人清静清静也好。”彼时的顾总管身体已不大好，拼了老命跟了这一路，此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小允子扶着顾总管，用手在他胸前捋顺着。 宇文歌一个人坐在书案前，面前敞着的是今日还没背完的书。 他俊秀的小脸因生气而涨得通红，一把将书拿起，负气的大声诵读起来。 读着读着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他将书摔在案上，整个上身伏在书上，不住地颤抖着。 十年了。他在这深宫之中困了十年了。 自记事起他就没有出过这宫门，不知是否真的是两岁时的记忆，午夜梦回时他总会梦见策马奔驰在辽阔的平原上，一望无垠的蓝天和金绿相间的田野，心中无比畅快。 年少的宇文歌不知哭了多久，终于止住了泪水。他直起身来，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他还穿着民间的寻常衣袍，衣袖上还满是尘土，抹到脸上和泪水黏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道黑色的泥迹。 他眉头一皱，刚想喊小允子进来为他净面，可一想到此时狼狈的样子，着实不愿让旁人看见，便一个人走到了内室，从茶壶中倒了些水在手心里，给自己洗净了。 他又打开柜子，想要找件干净的衣服给自己换上。平日里都有小允子伺候着，他哪里知道衣服都放在何处，只好东翻西找，把柜子翻了个底朝天。 便在这时，就在衣柜的一个角落，宇文歌发现不知从哪里抖出来的一张纸。他拿起那张纸，将它抖开，一幅精美的雪景图展现在他眼前。 他细细品着这幅雪景图的笔触，目光扫到角落里的一行字。 “衡臾十二年元月初九于宣德门所观，景宣。” “父皇——”宇文歌握着这幅画的双手已经开始颤抖。 他两岁同母后回到宫中，父皇已经病重，不出一月便驾崩，宇文歌随即登基为新帝，那时的裴贵妃为太后，曾受先皇独宠的萧贵妃和其子晟亲王随先帝入陵陪葬。 而先帝的一切似乎都随他一同进了皇陵，除了先帝曾经批过的奏折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宇文歌没曾想竟然在此无意间发现了父皇的遗作。 宇文歌如获珍宝，将先帝的这幅雪景图小心收了起来。 “每年初雪，朕都会来宣德门城楼上看雪，就好像回到了衡臾十二年元月初九那一年，而父皇就恰好站在朕的身边。” “碧君。你觉得先帝是个怎样的人？” 沈碧君被宇文歌问得愣住，“臣女如何敢妄议先帝。” “但说无妨，此时又无旁人。” 沈碧君尴尬地一笑，思忖片刻说道，“臣女对先帝所知甚少，只知道先帝在时似乎并没有大的动荡，外族抑不敢逾境，想必先帝定是一位好皇帝了。” 宇文歌笑笑，“这般问你确实是难为你了。” 沈碧君自然知道方才的回答实在勉强，若说先帝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乃是萧贵妃及其兄备受皇上宠信，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宇文歌却没有怪罪，只是自言自语说到，“朕知道父皇宠信萧氏兄妹，朝中大臣和后宫颇为不满，说父皇被萧氏兄妹所迷惑，让他二人兴风作浪……可是就如同你所说，先帝在时海晏河清外族忌惮。不论父皇宠幸于谁，只要国力强盛百姓安居，不就是一个出色的皇帝么？左不过是父皇扶持新贵，削弱了大家族的利益，便在百年之后被诋毁地如此不堪……” 宇文歌说着，俊美的脸上浮现出疑惑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神色。 沈碧君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她父亲一生镇守边关，为国效力，惨遭暗算后却墙到众人推，被扣上了众多莫须有的罪名，父亲在天之灵又如何能够得到慰藉。 “皇上何必在意别人看法？”沈碧君坚定无比，清丽的眼睛里似乎能发出耀眼的光芒。 “先帝是怎样的人，皇上心中已有判断，为何要为了别人的妄言而困扰？” 宇文歌吃惊地看着沈碧君，他的执念似乎在这一瞬间得到了化解。 “是啊，朕何必非要执着于从别人的口中寻找父皇？”宇文歌重新勾起嘴角，露出往昔潇洒自如的笑容。 这个女子似乎总是能够一语中的，将身陷囹圄的自己解救出来。 他望着这看了六年的初雪，终于得到了他心中的答案。 北风萧瑟，银雪漫天。 沈碧君同宇文歌并肩而立，整个京城尽收眼底。 他二人无言，却又好似在互相倾吐心声，她觉得自己有些与他同命相连，即便相处了不过一个多月的时日，便似乎已经走进了他的内心似的，对他的喜怒哀乐感同身受。 “冷了吧？”宇文歌问道。 沈碧君摇了摇头，却是感受到鼻腔开始湿润粘腻，不禁吸了吸鼻子。 宇文歌见她冻了通红的小脸，还在倔强地坚持着，不禁笑了起来，伸出手来摸了摸她冻红的鼻尖。 不料沈碧君却头一偏躲开了。 “臣女的鼻涕可是马上就要忍不住……” 宇文歌猛地用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将强忍在鼻腔里的鼻涕挤了出来，又抹了下去。 “皇上！” 沈碧君不可置信地盯着宇文歌，一向干净地一尘不染的皇上，方才竟然用手为自己擦了鼻涕？ 宇文歌却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道，“今儿个是除夕夜，朕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不过明天一早才能送给你。”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2章 常在 沈碧君回到了房间里，手里的暖炉已经早已没了热度，可却依旧被她攥在手里。她呆坐在床榻上，心里乱糟糟的一片。 今夜，宇文歌的举动的确是超出了她的预期，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皇上对她的心思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她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会浮现在甬道中的那个吻，霸道的令人窒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窗外的天已经开始泛白，沈碧君方才难敌困意，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沈姐姐在嘛？” 睡梦中，沈碧君听到小允子的叫声，她翻了个身，只听“砰当”一声，昨夜的手炉重重地掉到了地上，将沈碧君惊醒。 她连忙坐了起来，还依旧是困倦难耐，却听门外又响起了小允子的声音。 “沈姐姐？” “欸——”沈碧君胡乱应道，迅速下了床榻，走到银镜前，捋了捋头发。她昨夜和衣而睡，来不及换衣服了，好在小允子也不算外人，倒也不必拘礼。 她推开房门，只见小允子眉开眼笑地立在门外。 “允公公，新年吉祥。”沈碧君向他福了福。 “沈姐姐，新年吉祥。”小允子也笑着向她拱手拘礼。 “允公公怎么一大早来我这里了......”沈碧君话未说完，便见小允子身后还站着顾总管。 “沈碧君见过顾公公。”沈碧君又向顾总管福了福。 顾总管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客气地回了礼。 “咱家是来传旨的。”顾总管收起笑容，严肃地说道。 沈碧君颇为吃惊，这大年初一就到了圣旨，莫非是......莫非就是昨夜皇上所说的“礼物”。 她心中似乎已经料到了什么，却还是依旧保持着平和的神态，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氏碧君天资聪慧，端庄贤淑，丽质婉柔，甚慰朕心。着即册封为常在。钦此。” “沈碧君领旨，皇上万岁万万岁。”沈碧君对着圣旨行了叩拜大礼。 “咱家恭喜小主。”顾总管将圣旨交到沈碧君手中。 沈碧君却似想到了什么，冒昧地抬起头问了一句，“可御书房那里......” 顾总管笑道，“实不相瞒，咱家也在为这个事伤脑筋呢。这御书房换过这么多侍女，唯有小主最让咱家放心，也难怪皇上这般看重小主。” “顾总管谬赞了。” “小主终究是富贵之命，便安心在后宫伺候皇上吧，这御书房自有咱家和小允子。” “那就劳烦顾总管费心了。” “姐姐——”小允子叫惯了，这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道，“恭喜小主，御书房那便您放心，我虽是比不上小主周到，可也还是能用的。” 沈碧君扑哧一笑，”允公公深得皇上的心，我哪里会不放心？“ 沈碧君的寝殿乃是西六宫角落里一个名叫“芙蓉斋”的地方。 芙蓉斋位置有些偏僻，已经三十余年未曾住过嫔妃，虽不及荒废二字，却也是草长莺飞。 沈碧君坐了好半天的肩舆，才到了芙蓉斋的殿门。 与其说这是后宫嫔妃的寝殿，倒不如说更像是个世外桃源一般的私宅。 芙蓉斋没有朱漆大门，也没有琉璃金顶，只有长得极为茂盛的花草树木。沈碧君进了殿门，穿过一小段郁郁葱葱的小路，眼前蓦地豁然开朗，之间一大片空地上伫立着一间不算很大的竹屋。 沈碧君从未想过这华贵绝伦的皇宫中，竟有这么一个雅致清新的地方，不禁又惊又喜。 而最令她惊喜的是，一抹熟悉的倩影从竹屋中款款走了出来。 “恭迎常在。”如风一如往昔那般温柔地笑道。 “如风！你怎么会在这里？”沈碧君连忙走上前去，拉着如风的手，上下打量着。 她已有好些时日没见到如风了，这一见面便勾出了心中的想念。 “顾总管一大早去郑小仪那里传我过来了。如风恭喜小姐。” 沈碧君转过身去向顾总管道谢。 “常在不必谢咱家，这都是皇上的恩惠。” 沈碧君没想到皇上他竟然还记得，自己的贴身婢女在郑小仪宫里，待她封为常在时，便第一时间把如风送回到她的身边。 顾总管又说了几句体己话便告辞了。 沈碧君将宫女们打发出去，关起门来，从衣服的内兜里掏出一张纸条交给了如风。 “这是赵大人让我查的，他说让我除夕之前一定要查好，难不成他早就料到我会被册封？”沈碧君又想起腊月二十八那天夜里，赵孟吟跑到她屋里去说得那些没头没脑的话，大抵是他早就得到消息了。 如风将纸条接过收好，等夜里在用飞鸽传信给赵孟吟。 “小姐，大人的确有此揣测。” “你也知道了？为何不事先告知我？” “大人也不确定，只说他如今为皇上所用，那么皇上是断断不会将沈家的人留在御书房了。” 此话倒是不假，她也确实想过，只是未料到皇上竟会这么快就重用了赵孟吟，看来他的确有点本事。 “不过大人恐怕也没想到皇上会这么快就册封了，所以也没让我提醒小姐。” “皇上这么快册封，那还不是多亏了赵孟吟这么能干？” 沈碧君话中有几分嘲讽之味。此人心机重得很，行事也果断干脆，一回京就跑到自己这里，拐弯抹角地让自己表了“忠心”，恐怕此时正得意得很。 “无论如何，事态还是往咱们预想的方向发展了，不是么？如今，我也终于能回到小姐身边了。您不知道，这段时日，我就没睡过安稳觉，总是放心不下小姐一个人孤零零的。” 沈碧君听了这话，方才露出俏皮的笑容，向如风撒娇道，“这段日子我当真是难熬。” 如风心疼地捏了捏沈碧君的手臂，“小姐清瘦了不少，等我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 她二人正说着，只听门外传来通报，原来是郑小仪过来探望她了。 依旧是人未到，声先至，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从院子里传来。 一个宫婢为她挑起帘子，她便轻轻一俯身钻了进来，那身上披着的斗篷扬在身后，卷起几分凉意进了屋。 “恭喜姐姐！我实在耐不住性子，这回子就来叨扰姐姐了！姐姐莫要见怪！”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3章 相邀 “怎么会是叨扰？我心里想你还来不及，只不过这里还在收拾着，人来人往的都不能安静说会话。” 沈碧君拉着郑妙言的手左看右看，几日不见衣着打扮都略显成熟了几分。 “皇上怎么给姐姐安排在这里，路绕不说，刚一进殿门竟是一段林荫小路，我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呢。” 沈碧君笑而不答，这件事她也还没来得及去想。 “倒是你，这大年初一，你娘家母亲应该会进宫探望你，你怎么还跑到这里来了？”沈碧君问道。 “早上我母亲要把府里的事安排妥帖了才会进宫，估么也是要快晌午了。我......”郑妙言欲言又止。 “怎么？你我之间还要吞吞吐吐的？”沈碧君命如风拿来一个果盘，放到了郑妙言面前。她是知道这个郑妙言平日里零食不离嘴。她之前住在御书房那个小院子里，莫说零食了，就是连一杯能入口的茶都没有，还都是郑妙言回回带些零食给她送来。 “姐姐，我想问你，你今日可有什么安排？” 沈碧君被郑妙言问得一头雾水，“我哪里有什么安排。” “那不然......今日你跟我去永和宫吧。”郑妙言睁着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沈碧君。 “我跟你去永和宫？你母亲不是要来看你嘛？我去恐怕......不太方便吧......” “不会的不会的。我母亲最喜欢热闹了，奈何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这下我进了宫，母亲想必更加寂寞了，姐姐今日就跟我回宫热闹热闹。” 沈碧君这下算是听明白了。郑妙言明里说是要她母亲喜欢热闹，实则是想到今日自己娘家无人来探望，大过年一个人孤零零的，才邀请自己前去做客。 这丫头还怕说得太明显，触了自己的伤心处，才这般吞吞吐吐不知如何开口。沈碧君自然心领郑妙言的好意，她既然这样说了，自己也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便一口答应下来。 郑妙言高兴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不由分说就拉着沈碧君的手往外走。 “你别急，你先等等。”沈碧君无奈地看着这个心急的丫头。 “容我先换身衣服。” 郑妙言这才发现沈碧君还穿着婢女的宫服，吐了吐舌头，“那我在你这里逛逛，你换好了跟我去。” 郑妙言说罢就提步出了门，这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沈碧君与如风相视一笑。 “郑夫人你可听说过是怎么样的人，可还好相处？”沈碧君坐到银镜前，将头上的发簪一一拆了下来。 如风打了热水来给她净面，从梳妆合里找出胭脂水粉为她梳妆。 “常听郑小仪提起，应该是对郑小仪极为宠爱，经常送些点心零食到宫里来。郑大学士和郑小仪都是和气的人，想来郑夫人也不会不好相处。” 沈碧君点点头，照着镜子说道，“你梳个简单的发髻就好了。” 她又从首饰盒里挑了一个玉兰花簪子，一个镏金翠青花钿往头上比了比。 “小姐挑的首饰未免太过素净了。”如风一只手绾着头发一只手接过花钿。 “我这刚刚册封，不宜太高调。” “可这大过年的，小姐这样素净，也未免会被人说了闲话。” “那倒是。”沈碧君放下簪子，又在首饰盒里挑来挑去，始终决定不下。她去御书房时便将随身带的首饰送回了沈府，如今这首饰都是御赐的，大多都极为精致华美，沈碧君颇有些不习惯。 “我觉得这个粉玉步摇倒是不错，样式也新颖大气，小姐若不愿太过招摇，在配着几个小发钗便好。” 如风在永和宫呆了这一些时日，已然对宫里的门路规矩了如指掌，想来应该错不了，沈碧君便一切由她定夺。 如风又从柜子里挑出一件鹅黄和一件浅粉罗裙，拿给沈碧君看，沈碧君指了指浅粉色的一件，又披上了一件白色绣金纹的和衫。才刚把衣服穿好，郑妙言便进来了。 “这芙蓉斋可真小，没几步就逛完了。”郑妙言迈着欢快的步子走到内室，手里拿着一枝刚从院子里摘下的梅花。 “姐姐真是好看！”她眼里闪着光，颇为羡慕地说道。“我若有姐姐这样的美貌，是不是也会让皇上多看一眼？” “你这丫头，说这话臊不臊？” 郑妙言撇撇嘴，“我已经是后宫之人了，不希望皇上多看我，难不成还希望他不看我？” 郑妙言神神秘秘地把脸凑了过来，笑眯眯地说道，“听说姐姐深得皇上宠信，早已与皇上燕好，如今你那个姐夫立了宫，皇上方才找到由头册封姐姐，是不是真的啊？” 沈碧君闻言神色大变，“你是听谁说的？” “姐姐你可不知道，这一大早姐姐被册封常在的消息已经传遍后宫了，如今整个后宫之人的嘴里说得不是那个赵孟吟，就是姐姐你了！” 果然这后宫就是个是非之地，指不定流言已经被传成了什么样子，看来自己在后宫是没法低调做人了。 “你休得听旁人胡说！我是在御书房做奉茶侍女。那御书房是什么地方，谁敢在那里胡闹？皇上日夜勤恳为政，竟被传出这样荒唐的谣言，当真是胆大包天。”沈碧君倒是为皇上抱不平起来。 “姐姐莫生气！”郑妙言从未见过沈碧君如此严肃气愤，连忙赔礼，“都是那些不懂是非的奴才嚼舌根子，沈姐姐别往心里去。这时辰不早了，姐姐快跟我去永和宫吧，我母亲想必就快到了。” 沈碧君自然也不会再多纠缠，只要郑妙言愿意相信自己就罢了，至于旁的人如何去想，她也无能为力。毕竟她这次册封，的确是太受瞩目，也怪不得被人说了闲话，眼下只能自己谨慎行事，莫再被有心人利用了去。 沈碧君脸上仍旧挂着忧心之色，看得郑妙言心里也不舒服起来，只一个劲地暗自自责，本以为会听到个戏文里才有的风花雪月，哪知竟落到如此难堪。 好在沈姐姐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自是不会与自己心生间隙，可这本该是高高兴兴的年初一，但是惹得沈姐姐心里难受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4章 长姐 沈碧君在永和宫坐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郑夫人就到了。郑妙言身轻如燕地飞到郑夫人身边，郑夫人许久未见女儿，捧着郑妙言左顾右看。 “妙言长大了不少！”郑夫人圆润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那是眼中只有郑妙言，再也容不得旁人的神情。沈碧君曾几何时也在她的亲生父母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笑容，那时的自己还并不自知，如今父母已经离世，才发觉父母之情的难能可贵。 沈碧君不由得黯然神伤。便在此时，郑夫人看到了站在郑妙言身后的沈碧君。 “妙言，这就是你常提起的沈姐姐吧。”郑夫人问道。 “是啊。是啊。”郑妙言一只手挽着郑夫人的手臂，一只手高高地举过头顶，向沈碧君挥动着，好像沈碧君当真就是她的亲姐姐一般，沈碧君不由得眼眶一酸。 “见过郑夫人。”沈碧君走上前去福了福。 “沈小姐客气了。都是自家人，莫要见外。”郑夫人依旧笑容慈祥地看着沈碧君，这令她感到心中无限温暖。 “母亲，现在沈姐姐可是沈常在了。” “沈常在？”郑夫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迟疑了片刻，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福了福，“给沈常在请安。” 沈碧君走上前去扶住郑夫人，笑道，“夫人方才还说都是自家人莫要见外，怎么此刻您倒是这般见外了？” “哎呦，你们就别你行一个礼她行一个礼了，看得我都别扭死了。”郑妙言撅着小嘴，跟着沈碧君和郑夫人撒娇道。 “你这孩子！”郑夫人无奈地点了点郑妙言的额头。 三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屋，用了午膳。郑夫人讲了许多郑妙言儿时的趣事，逗得沈碧君笑得脸颊都酸了，郑妙言则是一会羞得脸红，一会气得脸白，惹得郑夫人说得更加收不住了。 欢愉地时光总是分外短暂，眼看郑夫人出宫的时辰就要到了，郑妙言红着眼圈依依不舍地央求郑夫人再多留一会，郑夫人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延迟了离开的时辰。 等到实在不能再拖了，郑夫人只好厉声说道，“妙言，你已经是宫里的娘娘了，怎么还这般不知轻重，若是耽误了出宫的时辰，难免要惹出麻烦来。莫说你如今是进了宫，就是嫁到寻常人家去，也断断不会经常回到娘家。太后和皇上仁慈，逢年过节的都许我们进宫来探望，已是何等宽宏，若是再不顾规矩惹怒了太后和皇上，恐怕娘在想见你就没那么容易了。” 此话说得声情并茂有理有据，郑妙言便也不好在赖着郑夫人，哭丧着脸送郑夫人上了马车。 “你这丫头，哪里有大年初一就哭丧着脸的？”郑夫人嘴里随数落着，眼睛却也是红了。 “沈常在，妙言这丫头没轻重，还望您以后多多照应着。”沈夫人对沈碧君说道。 “夫人放心。我与妙言有缘，在这深宫之中能有这样一份姐妹之情实属不易，定会与妙言相互扶持的。” 郑夫人这才放心地转身上了马车，就在车帘放下的那一刻，她终于是忍不住落了泪。 郑夫人离开后，沈碧君也向郑妙言辞了行，回到了芙蓉斋。 一路上，沈碧君静静地望着冬日黄昏下的皇宫，进宫这几个月始终疲于应对各种事，从未像今日这般轻松舒坦过，甚至有这个闲情好好看一看这座瑰丽的宫殿。 沈碧君正撩着车帘发呆，全然没有发觉轿子已经停了下来。 “小姐。”如风走到车帘旁边，对着发呆的沈碧君轻声唤道。 沈碧君回过神来，才发现轿子已经停住了。 “怎么？这不还没到么？”沈碧君抻着头往前面望了望，只见一座华丽的马车停在他们面前，挡住了去路。 沈碧君不解地看着如风，之间如风神色颇有些异样。 “小姐，那是侯府的马车。” “侯府？信国侯府？” 如风点了点头，“如果我记得没错，那似乎是沈碧玉的车。” 沈碧君不可置信地又朝那马车看了看，放下车帘，走了出来，如风扶着她下了车。只见眼前一条长长的车队一直排到了芙蓉斋的门前。 “沈碧玉果真好大的架势。也不知道她来有何事？”沈碧君喃喃自语。 前路都被沈碧玉的车队挡住，沈碧君只好步行回了芙蓉斋。 自打元夕见进了沈府，成了沈府二小姐沈碧君，便一直住在沈府别苑里，只在去年新年去沈府给沈侯请安时见过沈碧玉一次。然而只那匆匆而过的一个照面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沈碧君回想起她那双趾高气昂的凤眼，就觉得十分不自在。沈碧君心想她定然是收到了自己被册封的消息，按理说长姐如母，如今沈夫人已经不在了，她来探望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然而这个沈碧玉心气高的很，哪怕自己做到贵妃，这沈碧玉也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最重要的是，沈碧君听说过她这个姐姐曾几何时一心想要入宫，可最后到底是她沈碧君入了宫，恐怕沈碧玉对自己又要加上一份怨恨了。因而今日她竟屈尊来看自己，着实另沈碧君颇为意外。 沈碧君快步走到了正厅，沈碧玉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姐姐进宫来，怎么也没人通报一声，让姐姐久等了。” 沈碧君福了福。 沈碧玉此时正坐在桌边喝茶，看到沈碧君向她行礼，沉默了一下方才抬了抬眼皮。 “今儿个是初一，后宫的娘家人都会进宫来，怎么还需要我提前跟你报备不成？” 无论如何沈碧君已然被封为常在，那也算是后宫的主子，沈碧玉不但不向她请安，反倒拿乔起来。 沈碧君并不想招惹她，只淡淡说道，“今天一早我也才知道册封的事，想来消息传回府里也要午后了，没曾想姐姐竟这么快就来了，却让姐姐等了这么久，确实是我的不是。” 沈碧玉冷哼一声，“我才没想到你倒是有些手段，还攀上了郑家，也难怪不把我这个长姐放在眼里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5章 怒离 沈碧君见沈碧玉句句话中带刺，便也不再想与她假客气，收起笑容说道，“姐姐此话碧君万万承受不起，若是让旁人听了去，还以为我们侯府与郑家关系非凡呢。” “你——”沈碧玉一时间被她噎住，不知该如何回话。 “姐姐，我虽不及姐姐为嫡出，被受父亲宠爱，可我到底也是沈家的人，一荣皆荣一损皆损的道理，想必聪明如姐姐，不会想不明白。” “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沈碧玉已经听不下去了，愤怒地拍案而道。 “威胁？”沈碧君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一声轻笑，抬起头来直直地迎上沈碧玉怒不可遏的目光。 沈碧玉一下子竟被她这毫无畏惧的眼神惊得不知所措。 印象中，她这个庶出妹妹不过是个唯唯诺诺的乡下丫头，几时竟变得如此厉害了。 “姐姐，天色也不早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在府中用晚膳呢。我这里实在粗鄙简陋，只怕委屈姐姐了。”沈碧君不想再与沈碧玉再生争执，她已经点到为止，还是让沈碧玉自己回去琢磨吧。 这丫头竟然敢对自己下逐客令！ 沈碧玉此时已经气得两眼发黑，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今日真是晦气，好端端地在府中吃香喝辣，却不料午时接到了宫中册封的圣旨，本就憋了一肚子气，那个赵孟吟竟然让自己入宫去见沈碧君，说什么年初一宫中嫔妃的娘家人都可以进宫探望，沈家不去恐怕要遭人说闲话。还搬出沈家近来备受瞩目，此时万万不可落下口舌。这沈侯爷年前回了襄州，连新年都没回京，看来确实也只能自己亲自走这一趟了。 哪知她风尘仆仆地进了宫，来到这么一个逼仄的地方探望沈碧君，却被这个死丫头怼了一通，心里越想越气。 “夫人。” 沈碧玉走到芙蓉斋大门时，赵孟吟已经在门前候着了。他送沈碧玉进了宫，便去给皇上请安。请完了安就来到了芙蓉斋，听说沈碧君今日去了永和宫刚刚才回来，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寒暄一二，却见沈碧玉已经怒气冲冲地出来了。 殊不知沈碧玉将今日之事也怪罪到他的头上，正是看到他更加来气，便看都未看他一眼，只径自坐上了马车。 紧接着沈碧君也匆匆跟来，她倒是一贯的若无其事，见了赵孟吟福了福，看着赵孟吟的一脸错愕，也丝毫不为所动，依旧不失礼仪地向他拜年。 “姐夫，新年吉祥。” “欸，欸……常在新年吉祥……”赵孟吟一头雾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惹到了沈碧玉。 这个沈碧君，才刚刚封了后宫，才见了沈碧玉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把沈碧玉气成这副样子，实在是不知分寸，也不知这丫头平日里是怎么在皇上跟前伺候的，怎么没把皇上惹急给她判个大罪，反倒深得皇上宠信了？ 赵孟吟心里百思不得其解，却在这时听见沈碧玉撩起车帘，没好气的说道，“还不走？磨蹭些什么？” 赵孟吟无奈，只好吩咐仆从赶马回府，走出了十几步，他还不忘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沈碧君一眼。 给你能的！你咋不把眼睛瞪飞出来？沈碧君腹诽。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沈碧君感慨道，“这个赵孟吟平日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在沈碧玉面前就这么低眉顺目的，怕是沈碧玉放个屁他都要抖三抖。” “小姐也是，何必跟沈碧玉一般见识，逞那一时口舌之快？”如风担心沈碧玉心情不好，恐怕又要把气撒在赵孟吟身上了，不由得抱怨了一句。 沈碧君听到如风这样说心里颇有些不痛快，撅着嘴说道，“我可不是逞一时口舌之快。那个沈碧玉说话忒没分寸了。不管怎么样，我到底还是沈家二小姐，我在宫里过得不好对沈家有什么好处？她何至于这般挤兑我？” 如风自然知道沈碧玉的性子，这个沈家大小姐想来是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可偏偏她看中了皇上，而沈侯爷却舍不得让她进宫，为了断了她这个念想，又招了赵孟吟做女婿。 就因着这个心结，沈碧玉成亲五年来从未正眼瞧过赵孟吟。如今沈碧君被封为后宫，做了沈碧玉做梦都想做的事，她心里当然不高兴，来沈碧君这里发脾气倒也是符合她的一贯作风。 沈碧玉在沈碧君面前吃了瘪，坐在马车里气得发狂。赵孟吟和沈碧君接连大出风头，还不是依仗着信国侯府这棵大树？到头来她自己却落得个孤家寡人。 一想到自己回去又要孤零零地一个人，沈碧玉心里就觉得委屈得很。她猛然掀开马车的门帘，板着脸对外面的马夫吩咐道，“不回府了，去未央宫。” 马夫听了不敢违抗，只小心地看了看赵孟吟的反应。 未央宫乃是长公主的宫殿，平日里倒也就罢了，可今天是年初一，未传拜帖便直接去长公主那里恐怕不妥。 “夫人，今日……”赵孟吟话还没说出口，沈碧玉便一把加你门帘甩下，根本不予理会。 赵孟吟无奈，只好朝着马夫点了点头，又命一个小厮立即先去未央宫通报，一行人便改道去了未央宫。 未央宫乃是大齐皇宫中最华丽堂皇的宫殿。 长公主乃是先皇后谢氏唯一的子嗣。先皇后与先帝恩爱无比琴瑟和鸣，却英年早逝，只留下长公主这一个女儿。长公主自小聪明伶利，又出落得越来越像先皇后，因此备受先帝宠爱。 长公主出阁前便将未央宫赐给了长公主。大婚后，长公主搬出了未央宫，住到了公主府，可成亲不到两年驸马便病逝后，长公主睹物思人不愿再留在公主府，所以又搬回了未央宫。打那之后，未央宫终日莺歌燕舞，长公主四处收来了俊美的男子日日围在她身边饮酒作乐。 起初还有大臣上书弹劾长公主行为不端，可先帝心疼女儿丧夫之痛，不忍看到女儿孤苦终老，只教长公主莫要太过高调，并未过多约束。 先帝驾崩后，萧贵妃曾妄想掌控皇宫，却不料长公主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深夜派人杀到萧贵妃的寝殿中，硬是把萧贵妃活生生钉进棺材，随着先帝一起陪葬皇陵。 此后朝中便在无人敢非议长公主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6章 吃醋 沈碧玉的马车到了未央宫，守门的小太监早已认出沈碧玉的马车，已经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 沈碧玉掀开窗帘向那小太监问道，“长公主可在宫里？” “在，在，小得这就去通报，烦请沈小姐在此稍后。” 不出多一会，那小太监便回来了，请沈碧玉下车进殿。 赵孟吟连忙走上前去，问道，“夫人打算在未央宫带多久，我......” “你不必等我，先回府吧。”沈碧玉扬起下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进了未央宫，徒留赵孟吟在原地注目着她离开的背影，等沈碧玉的人影已经完全消失在未央宫朱漆大门中时，赵孟吟方才转身上了马 “哎呦喂，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大年初一到本宫这里了？” 极尽奢华的大殿上，长公主身披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罩衣，罩衣之下只着一条艳丽的齐胸襦裙，胸前的那片柔软呼之欲出，配着那双妩媚至极的妆容，饶是沈碧玉见了都要面红耳赤。 一名唤作“张郎”的面首跪在长公主面前，剥着西域进贡来的葡萄喂到长公主娇艳欲滴的朱唇之中。 “这不是我那个有出息的妹妹被封为常在了么？”沈碧君没好气地说道，一想到那个贱人小人得志的样子，她心中就窜起一股火来。 长公主自然知道这个沈碧玉对皇上从未彻底死心过，如今她想来看不上的庶出妹妹竟封了后宫，她当然心中不痛快。 “你父亲给她送到宫里来，不就是为了让她伺候皇上么？有什么好生气的。” “长公主，您是没见到那小蹄子得意的样子，不过是个小小的常在，已经开始在我面前拿乔来教训我了！” 长公主听罢来了精神，将张郎递过来的葡萄推开，颇有兴致地问道，“她怎么教训你的？说来听听。” “她——”沈碧玉实在说不出口，一张粉白小脸已经涨得通红。 “呦，你这个妹妹不简单啊，能把我们沈大小姐气成这个样子。”长公主掩口轻声笑了起来，那张郎也跟着长公主窃笑。 “不过是乡下来的野丫头，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魅惑了皇上，仗着皇上的宠信，忒得没规没矩。” “好姐姐，别生气了。”张郎嗲声嗲气地宽慰沈碧玉，将手中的葡萄送到沈碧玉面前。 沈碧玉虽说常常到未央宫找长公主作乐，可在男女之事上并不胡来。一是她极为忌惮沈侯爷，二是她心中只有宇文歌一人，这天下所有的男人加在一起也抵不过宇文歌的一根头发。 张郎见沈碧玉不为所动，撅起嘴来，委屈地看着长公主。 长公主白了他一眼，“我们沈大小姐哪里瞧得上你，让你自作多情。” 说罢便哈哈大笑起来，那张郎见长公主笑得如此开怀，也呵呵呵陪着笑起来。 沈碧玉阴沉着脸，坐到了长公主身侧，自顾自地拿起矮几上的茶点吃了起来。这中午收到了宫里的消息，便被赵孟吟催着进宫，又在芙蓉斋等了一下午，这一整天都没好好吃过东西。她与长公主亲密无间，倒也不拘小节，一手拿着茶点，一手端着长公主为她斟的酒。 “我的公主姐姐。欸，我也只有在你这里自在些。” 长公主又夹了几块点心放在沈碧玉面前，“你父亲不是回襄州了么，这整个侯府还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沈碧玉摸了摸嘴上的点心渣子，喝了一口酒咽了咽，“唉，您不知道，这腊月二十八赵孟吟就回府了，我一看他就浑身不自在。” “这女人啊，只有在心意的男子面前才不自在。”长公主打趣道。 “长公主！”沈碧玉将手中的酒杯砰地一下重重放在了矮几上，刚缓过来的脸色又是气得煞白。 “呵呵呵，我不逗你了，你快吃吧。” “我倒是想不通，皇上竟然会喜欢我那个乡下来的妹妹。”沈碧玉想到沈碧君就恨得咬牙切齿，“听说她在御书房常常跟皇上——” “你呀，吃得哪门子的飞醋。据我所知那个沈碧君还是完璧之身。” “什么？”沈碧玉瞪起眼睛，不敢相信地说道，“怎么会？她若和皇上清清白白，怎么会这么快就封为后宫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看你家那位赵大人这次立了大功，有意器重你们沈家了。” 长公主看着沈碧玉依旧不敢相信的眼神，又道，“我的话，你不信？” “我倒不是不信你，只是......”沈碧玉心中的郁结似乎一下子解开了，即便是在芙蓉斋的事似乎也没那么让人生气了，她反而有些心疼这个妹妹了，平白遭了这么多流言蜚语，指不定后宫的人怎么挤兑她呢。 长公主看着沈碧玉表情的变化，叹了口气。 初见沈碧玉是在七年前的一场宫宴上。这宫中的大型宴会最受大齐贵族未婚男女的欢迎。大齐民风开放，未出阁的少女都可以通过这类宴会寻找中意的男子，甚至可以向父母提出来自己中意之人，由女方的父母上门提亲的也不在少数。 那次宫宴上，贵女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谈论着今日哪位贵族男子最为英俊不凡。到了沈碧玉这里，她竟然说这天下容貌最为俊美的男子乃是当今圣上！ 彼时宇文歌不过才十一岁，还是一个没有长开的羸弱少年，那群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贵女心仪地大多是年长几岁的男子，只会将宇文歌当作孩子，可沈碧玉竟然说一个孩子最为俊美，引得众贵女暗自讥笑。 这个沈碧玉却不以为然，只道，“你们不信就等着看吧，皇上一定会成为大齐最英俊的男人。” 几年后，当人们惊叹于宇文歌的倾世容貌时，却早已忘记那个独具慧眼的少女沈碧玉。 只有长公主记得。那一次她看到沈碧玉傲慢倔强不可一世的表情，就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再后来沈碧玉成亲前，曾来到皇宫大闹一场，不顾众人的阻拦，一定要见皇上，她要问问皇上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可宇文歌却闭门不见。就在沈碧玉孤零零地站在养天殿外，成为众人的笑柄时，长公主出现了，她把这个勇敢倔强的少女带回了未央宫。 从那开始，长公主还就真的把沈碧玉当作亲妹妹一样了，沈碧玉也对长公主一见如故，与赵孟吟成亲之后，也依旧时常留在未央宫与长公主把酒寻欢。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7章 夜谈 “依公主所言，我那个妹妹尚未得到皇上的宠幸，不过是个假把式？”沈碧玉说道。 长公主挑起眼梢，“当然。” 这个死丫头，宫里的脚跟还没站稳，不过是巴结上郑家，而那郑小仪听说自进宫以来从未被皇上召见过，也就沈碧君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才把他们郑家当成大腿。 沈碧玉冷哼一声，“这丫头不过是个纸皮儿糊的，就敢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沈碧玉气得直拧手中的帕子。 长公主挥了挥手，将张郎招至面前，说道，“看来我们这个大小姐是很难咽下这口气了。你素日里鬼主意最多，还不想想办法让我们这位大小姐高兴高兴。” 那张郎一听，眉开眼笑地靠在了长公主的身侧，那脸扑了一层厚重的脂粉，白得瘆人。听闻前驸马身子骨不好，总是一副病病殃殃的样子，因而长公主身边的这些面首一个比一个瘦弱，光瘦弱还不足够，还要用脂粉盖住本来的面色，营造出一幅苍白之感。 “公主，这解铃还需系铃人。恐怕您现在一刀把我的脖子抹了，也难以平息玉姐姐的心头只恨。”张郎笑眯眯地伸出手指在自己纤细的脖颈上比了一下。 长公主叹道，“此话倒是真的，可本宫总不能派人去芙蓉斋把那个沈常在打一顿吧。” 张郎看着面露难色的长公主掩嘴一笑。 “你这个鬼东西笑什么，你心里是不是有主意了？” “公主殿下，这您当然是去不得芙蓉斋，可若那沈常在到了咱们未央宫，那不是她为鱼肉，任咱们宰割了么？” 沈碧玉眼前忽地一亮，放眼整个皇宫，能愿意为她出这口气的，而且能够为她出口气的，也就只有长公主了。 长公主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睛沉思片刻，“把她请到咱们宫里来倒不难，可你们打算怎么出这口气呢？” 沈碧君今夜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不必想着明天一早要早起去御书房做事，这床榻铺得也是上好的料子，睡在上面丝滑绵软。最重要的是，今夜如风睡在她身边。 临熄灯前，沈碧君纠结万分，还是开了口。 “如风，你今夜来我榻上睡如何？” 如风刚准备躺下，听到沈碧君的话，披了件中衣走进内室。 “小姐莫非睡不习惯？” “也不是，就是许久没见你了，想跟你说说话再睡。”说着，沈碧君往里侧挪了挪，给如风腾出地方。 如风拿了条被子铺在了空地上，脱了中衣钻了进去。 “小姐想说点什么？” “也没什么，你就给我讲讲后宫的事吧。”沈碧君打了个哈欠，已然有了困意，打算听着如风说话就睡着了。 如风笑着像哄孩子一样侧到沈碧君的方向，柔声说道，“郑小仪宫里到什么新鲜事，刘昭仪也算本分，永和宫里从来没出过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左不过是几个宫女闲来爱凑在一起嚼舌根子，从她们口中传来的流言蜚语也不知哪些真哪些假。” “这么说后宫几个嫔妃相处的都还可以？” “相处得不错但是谈不上，不过是太后和皇后娘娘都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刘昭仪本份，杨昭仪冷清，就那个李昭仪性子颇为招摇，不过她向来以皇后马首是瞻，倒也没做过什么出阁的事。几个小仪人微言轻，上面的娘娘不爱惹事，她们也兴不起什么什么风浪来。” 沈碧君点点头，“那倒也还好。可刘昭仪小产又是怎么回事？” “刘昭仪身子本就不好，去九华宫的路上一颠簸，孩子就没了。应该也没什么阴谋在，不然以刘家和太后皇上的关系，想来也不会善罢甘休。” “你说杨昭仪冷清？我对这个娘娘但是没什么印象。竟是个冰美人。” “杨昭仪容貌确实不俗，只是一副对什么人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即便是在太后面前也总是板着脸，连陪个假笑都懒得做。” “这个人倒是有趣。她爹似乎就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 “是啊，宫里人都说杨昭仪是被杨大人管得太过严厉，才这么个性子的……” 温暖如春的寝殿内，烛光昏暗，如风轻言柔语，任窗外寒风呼啸人心叵测，沈碧君却已安然入睡。 次日午后，沈碧君小憩片刻，便坐到银镜前梳妆。 按宫中惯例，年初二众嫔妃要去太后宫里请安。太后上午沐浴诵经，用过晚膳后要午睡，所以宫嫔皆在傍晚时分请安。 “如风，这妆容是不是太隆重了些？”沈碧君对着银镜，颇为担忧。她刚刚册封，正是风口浪尖上，自然要低调一些。 “小姐，您是没看到后宫娘娘们一个赛一个的艳丽，即便是郑小仪妆容都已浓重了许多。” “可我觉得还是太艳丽了，这胭脂还是淡一些自然。” 如风只好为沈碧君再三修正，知道沈碧君满意为止。 “小姐这容貌，浓妆淡抹都好看。” “就你会说。这时辰也差不多了吧。” 沈碧君到了景仁宫时，杨昭仪和李昭仪已经到了。她走进殿内向二位昭仪请安。 杨昭仪倒是一贯的冷清客气，亦是规矩地回了礼。李昭仪则是吊着眼梢，毫不遮掩地将沈碧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不得不承认这个沈碧君的确容貌不俗，这如此简单的妆容非凡没有寡淡，反而将她自身的美一展无余，尤其是她从内而外散发出的一股英气，更是与生俱来一浑然天成般，而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 当时沈碧君被太后封为乡主，踢出了后宫，李莞尔是松了口气的，却没想到自己低估了她，她竟然这么快就回到了后宫。仔细想想，这样一个美貌动人的女子日日跟在皇上身边伺候，皇上怎么会不动心。 李莞尔心中早已倍感不安，可面上依旧淡淡地笑着。 接下来其他几位嫔妃也陆续到了，郑妙言见了沈碧君刚要热情地打招呼，却被沈碧君一个眼神止住了，郑妙言偷偷吐了吐舌头，恢复了庄重之态，故作无意状坐到了沈碧君身边。 “太后驾到～” 一声通报后，太后被诗云扶着走了进来。 “太后吉祥。”众嫔妃起身行礼。 “平身吧。”太后坐到贵妃榻上，挥了挥手。“怎么皇后还没有到？”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8章 请安 自入宫以来，皇后娘娘从未迟到过，想必定是被什么事所耽搁了，加之近来皇后害喜得厉害，太后不免有些担心。 她刚命诗云前去坤宁宫问问看，却见皇后身边的画仪独自进了殿内。 “画仪，皇后呢？” 画仪向太后福了福，“回太后娘娘的话，皇后娘娘今日刚要出门时觉得身子不适，所以会迟一些到，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皇后这孩子，身子不适便不要过来了，在宫里好生歇息。这外边又是天寒地冻的。你回坤宁宫就说哀家命她今日不许出门，好好养身子。太医可去看过了？“ “太医来瞧过了，说不过是有些气血亏虚，开了些补药，并无大碍。” 太后重重拍了一下贵妃榻的扶手，提着嗓子说道，“这孩子就是太过操劳。李昭仪，哀家命你辅佐皇后，你都干了些什么？” 李莞尔听见太后这般语气，吓得连忙站起身来，委屈地说道，“臣妾已经尽力去做了，可大事总也该皇后娘娘定夺不是？” 沈碧君听到她这番回答，暗自摇头，这个李昭仪真是没什么长进，此话若被有心人听去，自可传出李昭仪没什么本事，或者皇后娘娘身子都这样了还握着宫中大权不肯松手，总之实在是不太聪明。 果然太后对这个回答也颇不满意。这个李莞尔娇惯张扬，却没什么真本事，若不是皇后力荐，她才不愿让李莞尔辅佐皇后。眼下的情况看来，这个李昭仪确实没什么用处。 “李昭仪帮着皇后准备新年诸多事项也是不易，你们也都是第一年在宫里过年，让你们操办这些也着实难为你们了。” 李莞尔听了这话不住地点头。 太后瞟了一眼李昭仪，沉思片刻，又道，“皇后自有孕以来身子一向不大好，这有孕的女人操劳不得，也怪哀家考虑的不周。这样吧，后宫的事务暂由李昭仪和杨昭仪主持，遇到你们拿不准的事就来找哀家吧。” 杨昭仪从容地起身领旨，这李昭仪却是脸色大变。她想来惧怕太后，这样一来免不了总要与太后打交道，她心里慌得很，愣了好一会神，听到杨昭仪谢恩，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着不情不愿的领旨谢恩了。 沈碧君暗自佩服，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看着太后一副逼不得已的样子，可却轻轻松松不落口实地将后宫大权收为己有，而且她似乎应该颇为中意杨昭仪，又是先诱导李昭仪的无能，才提拔了杨昭仪。 难怪是赢到了最后的女人。 沈碧君正感叹着，却听太后叫了她的名字。 “沈常在今日穿戴的倒是颇为素净。哀家记得，你选秀那日也是这般素净的。” 沈碧君站起身来福了福，“回太后的话，臣妾在娘家习惯了，一时间改不过来。” “改不过来也要改。”太后低头抿了口茶，说道，“哀家当时没想让你留在后宫，也是觉得你这孩子太素，这皇上身边的女人还是要喜庆富贵些才有福气。” 沈碧君心中冷笑，太后到时把自己撇得真干净，若是觉得自己太过寡淡，又为何在选秀那日答应了皇上纳自己为妃呢？可谁又敢追究当事到底发生了什么，太后这样说不过是给彼此找个台阶下，看来她心里还是已经接受了自己入后宫的事实。既然这样，沈碧君自然也要顺水推舟了。 “臣妾谨遵太后教诲。” 太后点了点头，忽然玩笑道，“你这丫头模样倒是俊俏，这淡妆确实也是清丽脱俗，尤其是这双眼睛倒是灵动，哀家也就是提个建议，还是你自己舒服了最好。” 沈碧君笑道，“臣妾初来乍到，还有好多事不懂，以后定会向各位姐姐和太后皇后请教。” 这话一出，太后听得眉开眼笑，这丫头倒是个有眼力见的，不过那李昭仪和两个小仪倒是白眼要飞到天上去了。 这张小嘴可真会说话，难怪皇上如此看重她。 正在这时，只听门外一声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纷纷向殿门看去，只见一个消瘦的身影在宫婢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她是这样单薄，以至于那一身的凤袍似乎都显得太大，挂在身上晃晃荡荡。因为怀有身孕，身子又欠佳，皇后娘娘的脸色发青，唇色苍白，又不敢涂抹太多的胭脂水粉，便是清汤寡水的一张脸，实在是了无生趣普通至极，原本风姿绰约的仪态也因为身子虚弱而大减折扣。这打眼看上去，哪里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倒是像普通官宦家的侧室了。 而这位皇后偏偏又站到了同样略施粉黛的沈碧君身边，更加衬得沈碧君天生丽质。 “哀家不是让画仪告诉你留在宫里休息，不要过来了么？”太后皱起眉略有抱怨地看着画仪。 “奴婢——“画仪刚要跪下请罪，却听皇后娘娘轻启两片苍白的嘴唇。 “臣妾无妨，臣妾心里想着给母后请安就过来了。今儿是大年初二，太后不会介意臣妾也来沾沾太后娘娘的福泽，博个好彩头吧。” 太后听罢，眉眼一弯，“你这孩子。还不快赐座！“ 皇后向太后福了福，正欲朝着座椅走去，这才发现了站在身边的沈碧君。 就在她看到沈碧君的一刹那，她那双波澜不惊的双眼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半点惊诧，尽管这惊诧被她即时收回，可这更加苍白的脸色却是掩盖不住。 天下竟有这般清丽不凡的女子！ 皇后的心仿佛收到了巨大的撞击，一直嗡嗡作响，吵得她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沈碧君这一张美貌动人的面容印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是刚刚册封的沈常在。”太后对皇后说道。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沈碧君一直谦卑地微微颔首，并未注意到皇后的神情，只是福了福。 皇后这才缓过神来，勉强做出笑容，“妹妹不必多礼。早闻妹妹聪慧动人，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皇后娘娘谬赞了。” “好好，你们快都回去坐着吧，这都站了大半天，哀家都要心疼了。” 皇后和沈碧君这才各归各位。太后又与众嫔妃话了些家常，闲聊了几句，眼见窗外夕阳将落，便让各位嫔妃退下了。 沈碧君走出了景仁宫的大门，这才松了口气，左顾右望寻找起如风的身影。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9章 夜宴（一） 沈碧君出了景仁宫，看见如风站在不远处与一位脸生的公公似乎在谈着什么，等她快要走到如风面前，他二人才发现，连忙向沈碧君请安。 沈碧君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位公公是？” “咱家是未央宫的祝熹。” “未央宫？”沈碧君只觉得这个宫名不知哪里听到过，可却又想不起来是哪位娘娘的寝宫。 如风低声在她耳畔说道，“是长公主的寝殿。” 长公主？沈碧君更加不知所以。对这个长公主她是有所耳闻的，听闻她与沈碧玉私交甚好。 慢着。沈碧玉？ 沈碧君忽而觉得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沈常在，长公主请您去未央宫小坐。”祝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沈碧君与长公主半分交情也无，昨个沈碧玉刚在她那里生了一肚子闷气，今日长公主的人都堵到景仁宫门前了，恐怕是来者不善。不过长公主在宫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她也断然没这个能耐去驳长公主的面子。 看来这个长公主倒是真疼爱沈碧玉，竟亲自出手来给她出气了。 沈碧君看了看隐藏着焦虑的如风，眼睛一转，笑道，“既然是长公主邀请，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如风本以为沈碧君会想个法子推辞，一听她竟这样爽快地答应了，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 沈碧君坐上了轿辇，跟着祝公公朝着未央宫的方向去了。 如风在一侧小声说道，“小姐怎么就答应了？您不知道那个长公主与沈碧玉关系颇深，此去恐怕不是那么简答的。” 沈碧君倒是面不改色地回道，“就算推辞了又能怎么样，长公主可是轻易善罢甘休的人？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倒不如今天就去看看她到底想要怎么样。” 沈碧君来到了未央宫的宫门前，只见这未央宫竟比景仁宫还要富贵华丽。她进了宫门，又步行穿过了一个偌大的镶着汉白玉浮雕的广场，才来到未央宫的正殿。 沈碧君刚欲踏进殿门，身后的如风便被门口的太监拦住了。 “还请姑娘前往偏殿休息，等公主的宴会结束了，小的自会通报。” “这——”如风急得正想争辩，却被沈碧君打断了。 “如风，你且随着公公去偏殿吧。” “小姐——” 如风放心不下，可她何尝不知这未央宫哪里有她说话的份。 沈碧君心中自然也没底，可这就算是万丈深渊，她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只能硬着头皮进去闯他一闯。 如风看着那庞大的朱漆殿门缓缓合上，沈碧君单薄的身影义无反顾地消失在未央宫深处，仿佛是被巨兽一口吞噬般无助。 沈碧君缓缓地走在未央宫的正殿内，头顶上方投来一束束灯光，照亮了一条通往宫殿深处的道路，两侧却是昏暗无比，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浓烈香气，前方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偶有男女嬉笑之声在乐曲间隙时传来。 如此“宴会”着实超出了沈碧君的想象，如此暧昧又压抑的氛围，不知是长公主的新花样，还是专门为她而设的鸿门宴。 沈碧君深吸几口气，维持着冷静，一步一步超前走去。待她走到尽头，只见一个巨幅黑色屏风立在面前，走近一看那屏风上绣满了黑色暗纹，被内殿的灯光映出轮廓。 她轻步绕过屏风，来到了内殿，便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呆住。 大殿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形舞台，几位衣不遮体的舞姬在舞台上扭动腰肢，做出撩人的舞姿。几个年轻男子围在醉醺醺地围在舞台边缘对着舞姬哄笑。 舞台两侧各放了三张矮几，每张矮几边围坐着三三两两的年轻男女，嬉笑怒骂饮酒作乐，更有甚者耳鬓厮磨相拥而坐，看得沈碧君脸红心跳。 没想到这庄重严肃地皇宫之中，竟有如此奢靡之事。素闻长公主淫乱，如今真是令沈碧君大开眼界。 这时，一个约莫十五六岁，身穿轻薄襦裙的少女来到沈碧君面前，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脆生生地说道，“姐姐莫不就是公主请来的贵客？快来快来，我们可等了好久了。” 不等沈碧君回答，那少女便拉着沈碧君的手向大殿深处走去。沈碧君小心翼翼地穿过这些豪放的令人咋舌的男女，来到了未央宫的主位前。 长公主身着艳红无比的拽地长裙，斜靠在一张华贵的软榻上，头戴宝石珍珠无数，妆容艳丽至极。她正举着酒杯，斜着媚眼看着沈碧君。 “君儿妹妹，你来了？” 长公主这般称呼自己，令沈碧君一时间反应不及，她愣神片刻，方才恭敬地向长公主行礼。 “沈碧君参见长公主，长公主万福。” “妹妹太客气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长公主放下酒杯，向带沈碧君进来的少女挥了挥手，“乐诗，还不快给碧君妹妹看座。” 那唤作“乐诗”的少女笑吟吟地将沈碧君带到了副宾位。沈碧君刚一坐下，才看到对面坐着的正是她的长姐沈碧玉。 沈碧玉亦是衣着华丽，珠玉满头，浓重的妆容已经看不出她本来的容貌，咋一看去倒是和长公主亲姐妹似的。 难怪这个沈碧玉如此深得长公主的心，她举手投足间与长公主一般无二。这样的女子哪里是一般男人能够驾驭的，那个孤傲自负的赵孟吟也是拜倒在沈碧玉的裙下，甘愿做牛做马，也是情理之中了。 沈碧君站起身来，向沈碧玉福了福。 沈碧玉今日倒是十分客气，“妹妹不必拘谨。”说罢便向乐诗使了使眼色，乐诗连忙为沈碧君斟了一杯酒，送到沈碧君手中。 沈碧君不好推辞，便拿在手中。 “姐姐昨日言语重了，妹妹莫要放在心上。”沈碧玉举起酒杯敬向沈碧君，接着一仰头一饮而尽。 沈碧君心中冷哼，看着杯中满满的酒水，咬了咬牙也是仰头一饮。 “好酒量。”长公主拍手称赞，“不愧是碧玉妹妹的亲妹子，本宫就是喜欢爽快的人儿。乐诗，再给碧君妹妹满上。” 乐诗不由分说又将沈碧君手中的酒杯倒满。 沈碧君心中盘算，若是这二人轮番向她灌酒，恐怕自己招架不住几个回合。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长公主和沈碧玉都未再向她敬酒，而是专注地欣赏着台上的舞姬。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0章 夜宴（二） 沈碧君虽面朝着舞姬的方向，却是无时无刻留意着沈碧玉和长公主的动静，手中的酒未再饮过一口。 一曲舞毕，一个面容清秀身材消瘦的年轻男子略带醉意地走到长公主面前，嗲声嗲气地抱怨公主今日为何端坐于此，着实无趣。 长公主伸手玉手向那男子勾了勾，那男子便眉开眼笑地上前坐到了长公主与沈碧君之间。 “本宫看你开心得很，这时候才想起本宫来，你还好意思说无趣？” 那男子娇嗔地推了推长公主，委屈地说道，“我不是看您有贵客前来，不敢叨扰？”他回过头来打量了一下沈碧君，又说道，“这位姐姐从未见过，公主也不跟咱们介绍介绍。” 长公主深深地看了沈碧君一眼，说道，“这位是你们玉姐姐的亲妹妹。” 那男子又问道，“好姐姐如何称呼？” “在下沈碧君。”这男子称呼沈碧玉为玉姐姐，看来素日里关系也非同寻常，难道会不知道沈碧玉只有一个庶出妹妹，而如今这个妹妹已经被封为沈常在了？ 沈碧君不知长公主和沈碧玉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只好先顺着她们的意静观其变。 “那我就叫你碧君姐姐了。”那男子冲着沈碧君颇为妩媚地一笑，又回过头去与长公主耳语起来。 沈碧君提着的心刚刚松了下来，却见几位女子叽叽喳喳地涌了上来，好奇地看着沈碧君窃窃私语起来。 “你们这些丫头，跑过来凑什么热闹，别把我妹妹吓到了。”没曾想沈碧玉竟会主动提自己说话，沈碧君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 “玉姐姐，竟有这样标志的妹妹，怎么从来没带给我们见一见。”一个女官扮相的年轻女子问道。 本朝自太祖皇帝以来，便有女子在宫中为官，大多是作为记录后宫礼乐风俗的起居令史，这一类女史大多出自世家，才貌双全，或因家道中落不得不走出闺阁，能够入宫为女史拿着朝中俸禄，对这些世家女子来说本是极好的选择。然而这些女子往往没有了娘家的约束，又是颇有姿色才情，心气又高，可偏偏娘家没落，难以嫁入贵门，高不成低不就，倒成了大齐最难嫁人的女子。所以也不知自何时起，宫中的女史之中有人巴望着凭借年轻的身体和容貌嫁于王孙贵胄为妾，也有人破罐子破摔，只图即时行乐，这女史的风评愈来愈差，好些家道不济但门风严苛的世家小姐不再入宫为官，愿意入宫的更加对男女情事不拘小节，因而这股淫靡之风在宫中愈演愈烈，女史这个官职也越来越被边缘化，如今只做记录和创作宫廷歌舞的差事了。 沈碧君打量着殿内的一众女子，想来十有八九都是宫中女史。这些女子与长公主交好倒也和情理。只是这个沈碧玉，乃是信国侯府嫡长女，亦是身为人妇，还终于与这些女子厮混，当真是胆大妄为，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沈碧君想到这里不禁为赵孟吟惋惜，不知他看到沈碧玉这个样子，该会有多伤心。 “公主殿下，趁着这舞姬们下来休息，咱们不如行些酒令如何？” 一个女子提议道，其他女子如同春日枝头上叽叽喳喳的小鸟纷纷附和道。 “本宫可不善于这些文邹邹的玩意，就看着你们玩吧。” 那几个女子听罢，一哄而上围坐在长公主面前。那个叫做乐诗的女子站起身来，自告奋勇地要做酒令官。 乐诗说道，“咱们今日可还按照惯例行诗酒令？” 众人纷纷点头应许。那附在长公主身边的年轻男子兴致盎然挺身而出要替乐诗为输了的人斟酒。 “只不过诗酒令还是要人多了才有意思。” “这不是有玉姐姐和君姐姐么？”有人提议道。 沈碧君心中一沉，自己生于将门，自小只爱骑射，从不曾认真读书，更别提什么诗词歌赋了。三年前入了沈家别苑，才开始学习诗书礼仪，可她到底不是读书的料子，大部分诗词也只能混个耳熟，如今要行诗酒令，实在是难为她了。 沈碧君刚要推辞，却听沈碧玉说道，“我这个妹妹自小聪慧过目不忘，恐怕你们可玩不过她。” 众人一听纷纷起哄，“那正好让咱们见识见识。” 沈碧君一脸苦笑不得再做推辞，看着沈碧玉情不自禁流露出的得意之色，心想这个沈碧玉隐忍了这么久，终于要出手了。 “咱们这第一轮先来个简单的。”乐诗转了转那双灵气的大眼睛，说道，“今儿个是大年初二，咱们就以‘年’字为令罢。” 乐诗指着她左手边的一个女子说道，“杏儿，就从你先来吧。” 那个叫做杏儿的女子未作多想，张口便来，“年年此会常相见。” 下一个女子说道，“十年生死两茫茫。” 接下来便是沈碧君了。“五百年前事总知。” 此言一出几个少女皆是一愣，行酒令到底是个风花雪月之事，她们向来以婉转缠绵的情诗为主，这个沈碧君竟然对了一句陆游的词，着实新鲜。 可沈碧君此时还在暗自庆幸过了一关，丝毫没有注意旁人的眼神。 这一轮每一个人都轻松答出，没有一个人被罚酒，等在一边看热闹的那个年轻男子颇为失望。 “乐诗姐姐，你就不能出个有难度的？”那男子娇嗔道，听得沈碧君汗毛直立。 “好好好，方才那个不过是热身，现在才正式开始。”乐诗笑了笑，“这一轮的令是——” 她故意拖长了音，将众人的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是一二三四五六七。” 众人纷纷不解，“这算是个什么令？” 乐诗解释道，“这次我随意指出一个人作答，第一个人的令便是‘一’，第二个人便是‘二’，以此类推。” “这个有趣，乐诗还是你鬼点子多。” 乐诗第一个指向沈碧玉。 沈碧玉毫不含糊，“一行白鹭上青天。” 沈碧玉话音未落，她便指向一个女史，那女史急忙回道，“霜叶红于二月花。” …… 等到沈碧君时，酒令乃是“五”。 “五……” 沈碧君本就不善于此，因为没了顺序，猜不到轮到自己时是什么酒令，因此只好绞尽脑汁一个一个酒令去想，无奈这酒令实在行的太快，等真的到她时，她还没有想出应对的诗词。 沈碧君尴尬地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只好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1章 夜宴（三） 几轮诗酒令过后，沈碧君已饮下五杯酒，酒意有些上头，沈碧君只觉面颊微烫，昏昏沉沉，已有睡意。 眼下这个情况，恐怕沈碧玉和长公主是故意以此设局，她倒是不怕被这些人嘲笑，只是担心自己酒后失仪，谁知道这二人心里到底打着什么主意。沈碧君本就不善于诗词歌赋，现在更是有心无力，只想这找个由头脱身。 “长公主，姐姐，我实在不适合玩这个，我看我还是在一边看着你们玩儿吧。” “妹妹不过是前几次没发挥好，在玩几轮就顺手了，，别急着推辞啊。”沈碧玉连忙应道。 其他几个女史也纷纷应和，“这诗酒令七个人玩最为适合，碧君姐姐若是不玩了，那也太扫兴了。” “君儿，没关系，你就把本宫这里当作自己家，就算多喝了几杯就在未央宫留宿便好，玉儿就常常住在本宫这里呢。”长公主看了半天热闹，终于开了口。 其他人听闻长公主这样一说，更加不肯放沈碧君离开。 沈碧君强颜欢笑，硬撑着保持清醒，等待着一个恰当的时机。 那乐诗说道，“这回咱们以‘君’为令吧。”乐诗心想女子总是会对有自己名字的诗句格外留意，这一局可以让沈碧君不至罚酒，便又特意补了一句，“就是翩翩君子的‘君’。” 乐诗看了看沈碧君，笑道，“就由碧君姐姐先来吧。” 沈碧君已有些目光呆滞，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高兴地拍手说道，“军容代甲三十万！” “君容什么三十万？”一个女史皱着眉问道。 “军容代甲——三十万——”沈碧君故意拖长了音好让众人听得清楚。 那个女史想了想，忽然掩嘴笑了起来，“碧君姐姐，乐诗出的酒令是‘君’，翩翩君子的‘君’，就是你的名字沈碧君的‘君’，可不是代父从军的‘军’啊。” 众人听罢恍然大悟。 沈碧君呆呆地看着那位女史，细细琢磨了她的话，方才“啊”了一声。 “罚酒罚酒！”众人起哄道。 那个油嘴滑舌的年轻男子拿着酒壶来到沈碧君身边，笑嘻嘻地将沈碧君的酒杯斟满。 沈碧君捏着酒杯，正琢磨着该怎么喝这杯酒最好，便在这时那名男子也不知怎么地，脚下一滑就摔到了沈碧君身上。 沈碧君被他一撞也是整个人仰到了地上，手中的酒一下子溅了她一脸，而那男子竟趁机躺到了沈碧君怀中。沈碧君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将那男子推开，可她本就不胜酒力，手脚绵软，非但没有将那男子推开，那男子反而借势拉住了她的手，假作沈碧君将他拉近一般，紧紧地贴到了沈碧君的脸颊上。 沈碧玉看着这不堪入目的一幕，心中窃喜。这丫头才刚刚封为常在，便与长公主的面首纠缠不清，此话传了出去，恐怕她已无颜在后宫立足了。说不准没几天就被打入冷宫了。 沈碧君情急之下已经不能冷静地思考，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手抽了出来，狠狠地一挥，重重地打在了那男子白嫩嫩的脸蛋上。 那男子尖叫一声，倏地放开沈碧君坐了起来，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敢置信地看着沈碧君。 众人皆被这一幕惊得呆住，这男子乃是长公主近来最宠爱的面首，眼下自己的心肝宝贝被别人甩了一个耳光，那真是比打在自己脸上还疼。 果然，长公主原本泰然自若的脸上涌现了几分怒意，这丫头胆子未免太大了。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沈碧君连忙孤注一掷地冲着那男子骂道，“你可知我乃是皇上册封的常在，你竟敢对我如此无理！” 沈碧君面露凶光，嗖地一下从发髻中拆下一只金钗，将那金钗的尖头冲着那男子挥了过去。 “有你这般行为不端之人，真是丢了未央宫的脸面，留你何用？” 那男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地爬到了长公主脚边，哭着喊道，“我也没对常在做了什么啊。” 沈碧君听到那男子的哭诉，收回了金钗，踉踉跄跄地原地缓了几步。 “你说得倒是，你也没对我做了什么……不过是一时脚滑摔倒了……” 那面首连忙冲着沈碧君不住地磕头，“都怪小人笨手笨脚冲撞了小主，还请小主饶了小人吧。” “罢了罢了，我也就不与你计较了。”沈碧君揉了揉眉间，继而说道，“我也当真是糊涂了，把你当成我宫里的人教训去了，还望长公主见谅。” 沈碧君努力稳了稳身子，向长公主福了福。 长公主看了一眼沈碧君，微微勾起嘴角，扬了扬手，说道，“罢了，也是这奴才愚笨，常在教训的是。” “多谢公主。那碧君还是先回宫了，免得又借着醉意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让公主为难了。” 不等长公主回应，便晃晃悠悠地快步向殿外走去。 “张郎，还不给我跪下！”长公主望着沈碧君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怒声斥道。 那意欲轻薄沈碧君的男子又吓得跪了下来，其他的女史见状皆是感到不妙，纷纷坐回了自己的矮几边，低着头不敢言语。 “愚蠢至极！”长公主一个巴掌抽到了张郎的脸上，张郎一声惨叫，捂着脸伏在地上。 沈碧玉从未见过长公主如此生气，亦是吓得大气不敢喘。 长公主斜过头来，那张艳丽妖媚的脸透着刺骨的寒意，冷冷地看着沈碧玉。 “本宫当你们想了什么法子来出气，没想到你们竟想了这么一个不入流的手段。” 轻薄后宫嫔妃，胆子也忒大了，更何况这女子在皇上面前风头正盛，即便是被他们污了名声，恐怕皇上也不会对未央宫善罢甘休，更可况太后最为忌讳后宫行为不端，定也会对未央宫十分不满。长公主虽然日日笙歌淫乱奢靡，可她却是一个知道分寸的人，虽然对她的非议从来不曾断过，可只要皇上和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人又能奈何？ “本宫以为你灌她几杯酒，让她出出丑就够了，没想到你这么糊涂！” 长公主叹了口气，心里竟然庆幸，好在那个沈常在反应机敏，即时化解了这场闹剧，不然她如何向皇上交代。 “我——我——”沈碧玉的计谋被沈碧君轻易破解，那个丫头打了张郎一个巴掌竟还顺利脱身，她本就又气愤又委屈。这下听到长公主如此斥责于她，更是加了几分羞愧，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2章 出头 沈碧君走出未央宫的大殿，冬日的寒气瞬间击穿她单薄的身躯，她这才发现自己离开的匆忙，连披风都忘了穿。沈碧君双臂紧紧抱于胸前，哆哆嗦嗦地往大门口走去，只见宫门那里似乎有些喧闹，似乎是起了什么争执。 竟有人敢在未央宫门前惹事？沈碧君方才脱离虎口，只想速速离开此地，不要在卷入是非之中。正当她低着头来到那些人身后，刚想要从争执中的几个人身边悄然走过时，却听到了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在下赵孟吟，烦请二位进殿通传，我要见我的夫人沈碧玉。” 赵孟吟一袭白衣，身披一件银狐斗篷，头戴玉冠，拱手而立，气度不凡。而他对面正站着两个醉酒的年轻男子，勾着肩膀相互搀扶，讥笑地看着他。 其中一个男子笑道，“你可听说这个叫赵......赵什么来着？” 另一个配合着装傻充愣，直摇头，“没听清楚，没听清楚。” “在下赵孟吟。” “噢。对对对，你要找谁来着？” “在下要找我的夫人沈家大小姐沈碧玉。”赵孟吟再次拱手道。 “你真是玉姐姐的丈夫？”那男子不可置信地打量他一番，“玉姐姐若是有你这等俊美的丈夫，怎么会日日腻在我们未央宫呢？” 另一个男子接过话茬，“可不是嘛，我看他说不准是玉姐姐的相好！” 这二人说着便大笑起来。 赵孟吟自然知道这两个长公主的男宠就是故意刁难与他，他眼下有要事一定要进未央宫，没工夫与这两个小人纠缠。 突然他平静如深井般的双眼闪过一道寒意无比的凶光。便在此时，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在那二人身后响起。 “赵大人到未央宫可是来找姐姐的？” 沈碧君虽然衣着单薄，却是一身正气由内而发。她面颊因为喝多了酒而翻红，却显得容光焕发。她端庄威严地来到赵孟吟面前，向他福了福。 赵孟吟瞬间收起凶狠的目光，勾起嘴角，亦向她鞠了一躬。“赵孟吟见过沈常在。” 那两名男子一脸疑惑地看着沈碧君，方才在殿上他二人只顾与女史们纵情饮酒，并未留意到沈碧君的容貌，所以只觉得眼生，听那赵孟吟换她沈常在，似乎才恍然最近沈碧玉有个庶出的妹妹刚刚被册封了常在，还惹得沈碧玉十分不快。 他二人十分不屑地看着沈碧君，正想连这个不知好歹的庶出丫头一起教训了，好让他们知道这未央宫可不是他们这种人惹得起的。 然而他们正欲开口讥讽，却听沈碧君大喝道，“你们这两个狗奴才见了本常在还如此勾肩搭背有失体统，将王法宫规至于何处！” 这二人本就喝的站不稳脚，听得沈碧君这样义正言辞地怒斥，不禁吓得双脚一软，跪了下来。 “赵大人乃是皇上御封的朝中大臣，是我的姐夫，你们二人竟如此怠慢，若是误了事，看我姐姐和长公主如何责罚你们二人！”沈碧君酒意上头，又在未央宫中隐忍多时，突然间情难自控，骂得越发起劲，那二人更是被她震慑得不敢反驳。 沈碧君白了那两个狗仗人势没骨气的东西，扫视了一下宫门口的其余宫人，最后目光落到一个看着比较乖巧的宫婢身上。 她指了指那个宫婢说道，“你还不快进宫禀告我姐姐，就说我姐夫来未央宫看她了。” 那小宫婢连忙点头应和，转身一路小跑进了未央宫。 沈碧君再次向赵孟吟福了福，那红扑扑的小脸上洋溢着胜利的笑容，似乎是在向赵孟吟邀功一般。 “姐夫快去见姐姐吧，碧君先告辞了。” 说罢便向外走去，却不料下台阶时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赵孟吟一把将沈碧君扶住。 只听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怎么穿得这么少就跑出来了！” 沈碧君别过脸来，扑闪着大眼睛，十分无辜地呆呆看了他一眼，方才想起了什么。她连忙借着赵孟吟的手臂直起身子，向宫门内张望着。 “如风，如风呢？我可不能把她丢在这儿。” “小姐，我在这儿呢！”如风手里拿着披风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连忙给沈碧君披上。 “小姐怎么走得这样急，您这样跑出来可别冻坏了身子。” 如风给沈碧君裹得严严实实地，方才转身向赵孟吟福了福。 “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快带着二小姐回宫去吧。” 如风听得出赵孟吟的语气中颇有些责怪之意，脸上也浮现了惭愧之色，却立即被沈碧君拉着往外走去。 “我们快回去吧，这个地方我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赵孟吟望着沈碧君和如风相互扶持离开的身影，微微松了口气。这时那个进去通禀的小宫婢回来了。 “公主请大人进殿。” 沈碧君醉意越发重了，被如风好不容易拉上了轿辇，坐在轿辇上喘着粗气。 如风虽不知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沈碧君竟是这样跑了出来，又在门口对长公主的面首训斥一番，心中十分不安，生怕被长公主的人捉回未央宫，一路上催促着小厮快些走。 这一颠簸，沈碧君只觉胃中翻江倒海，她一只手掩着嘴努力压下呕吐之意，另一只手则拍了拍如风，又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自己已经快要忍不住了。 如风此时哪里敢让轿辇停下，问道，“就快到芙蓉斋了，小姐还撑得住么？” 沈碧君眼泪都要憋出来了，连忙摇摇头，这一摇头又是一阵吐意涌来。 如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心想可不能让小姐吐到路上，明儿一早被传出沈常在深夜醉酒未央宫，竟吐到了路边，恐怕就大事不妙了。 她左顾右看，一下子瞄到了抬撵小厮的帽子，她来不及多想，一手将那小厮的帽子摘下，翻过来递到沈碧君手中。 “小姐忍不住就吐这里吧。” 沈碧君一把接过帽子，对着帽子狂吐了几大口才舒服了些，摊在轿辇上，动弹不得。 如风担心了一晚上，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芙蓉斋，连忙让宫婢准备好热水为沈碧君沐浴。沈碧君此时已经站不稳脚了，整个人靠在如风身上，如风好不容易将沈碧君的衣服脱下，把她放在了浴桶之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3章 做梦？ 如风将沈碧君放进了浴桶之中，沈碧君瞬间被温暖包围，舒服至极，不仅昏昏欲睡。 “小姐先别睡。”如风怕她真的睡了过去，不敢让她在浴桶中多待，于是迅速为她擦了擦身子，便将她架了出来，用一件浴衣为她裹好，扶着她到了床榻上坐下，为她擦干水渍，找了一间干净的睡衣穿上，才掀开被褥的一角，让沈碧君钻了进去。 “被子里有个暖炉，小姐小心别烫着。”如风一边扶着沈碧君，一边说道。 沈碧君钻进绵软温暖的被子里。刚要躺下，却被如风拦住了。 “小姐先别睡，方才吹了那么久的冷风，等我去给你煮碗姜茶，喝了再睡。” 沈碧君点点头，硬撑着直起身子，如风在她身后放了一张软垫，让她靠了上去。 “那你快点。”沈碧君疲惫不堪，只怕自己坐着也能睡着。 “欸，我去去就回。” 如风话音未落便转身向屋外走去，又见那火盆中的炭火烧得不够旺，想着要顺路去叫小方子再烧些新碳来。 沈碧君一个人坐在床上，又将今日在未央宫的事过了一遍，心里泛起阵阵寒意。她只顾脱身，并未多想长公主日后会怎么刁难她自己，她甚至不敢去看长公主的脸，所以也不晓得长公主当时愤怒到了什么程度。可长公主到底还是放她回来了，说不准长公主并未放在心上，不会为了这种小事与她斤斤计较。 沈碧君不禁对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好笑，若长公主是不计较这等小事的人，又如何设了个这宴，引她过去给沈碧玉出气呢？如今沈碧玉非但没有出气，反而长公主的男宠却被自己给打了，长公主岂会善罢甘休？ 更何况她这一冲动，还在未央宫前耍了一同威风，而且她竟然是为了赵孟吟那个人！ 怎么会为了赵孟吟这种人得罪了长公主呢！ 沈碧君摇了摇头，真是追悔莫及。 “谁让你为我出头的？” 沈碧君耳边传来赵孟吟一如既往没有人情味的质问声。 “你别自作多情了，谁是为了你出头？”沈碧君想到赵孟吟那张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脸，更加觉得不值，自言自语道。 “那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你刚封了常在，就想出风头立威风了？” 沈碧君心中不悦，那个赵孟吟一定会穷追不舍地数落她羞辱她，即便她才刚刚帮他解围。 “你有完没完......”沈碧君此话刚出了半句，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抬头一看赵孟吟那张英俊不凡却冷若冰霜的脸正赫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哎呀！”沈碧君吓得差点从床榻上跌了下来。 我该不是坐了噩梦了？ 赵孟吟冷笑一声，看着魂飞魄散的沈碧君，“怎么？你才发现我来了？你刚刚不是还跟我说话呢么？难不成你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沈碧君气得脸一红，把头一扭，没好气地回道，“是啊，以为自己做了噩梦！” 赵孟吟在她床边坐下，伸出手来掐住她小巧可人的下巴，硬生生把沈碧君的脸板了过来，只见沈碧君一脸怨愤地瞪着自己。他摸了摸沈碧君的额头，笑道，“你这身子骨倒是跟牛一样壮实，喝了那么多的酒又吹了那么久的风，看着也没什么大碍，精神得很嘛！” 沈碧君将他的手打开，说道，“你不是去未央宫找沈碧玉了么？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赵孟吟听到“沈碧玉”三字沉默不语。 果然对这不可一世的赵孟吟来说，沈碧玉就是他的死穴。 “怎么难不成被沈碧玉赶出来了？”沈碧君眼里突然有了光，讥笑地看着赵孟吟，“赵大人在我这芙蓉斋倒是出入自如，却是连未央宫的大门都进不去呢！” 沈碧君正说道兴头上，恨不得将“沈碧玉”三个字化做一把匕首，狠狠插在赵孟吟的心头上，看看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疼的。 赵孟吟依旧沉默不语，而是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忘乎所以的沈碧君。 沈碧君还想再找些话来刺激刺激赵孟吟，可她一对上赵孟吟那双深井般的眸子，便一时语塞，只好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左顾右盼起来。 赵孟吟见她不再说下去，方才开口说道，“你这丫头今晚到底在未央宫做了什么？怎么这般匆忙外衣都没穿就跑出来了？” “你怎么不去问问你那个了不起的夫人？”沈碧君懒得与他多言。 “沈——碧——君——”赵孟吟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总要知道你闯了什么祸，才好给你收拾烂摊子。” 沈碧君一听到“烂摊子”，瞬间又开始忧心起来，无论如何惹恼了长公主都不是一件容易解决的事。 “可你又有什么法子呢？”沈碧君叹了口气，再怎么厌烦赵孟吟也不能跟自己过不去是不？ 沈碧君简明扼要地跟赵孟吟描述了今晚在未央宫的事。 “你做了这样的事，她竟会放你离开？”依照长公主的性子，即便是当场把沈碧君杖毙都做得出，没想到竟然会让她脱身？这一点着实有些令赵孟吟感到意外。 “是啊，也许是我跑得快吧。”沈碧君想到这一路她逃得有多狼狈，还吐了小厮一帽子，不禁脸红到了耳根子。 赵孟吟低头沉思着长公主的用意，便在此时，却听房门被轻轻敲响。 沈碧君愣了愣神，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疑惑着看了赵孟吟一眼。 又是几声敲门声。沈碧君从赵孟吟的表情中意识到是真的有人再敲门。 如风定然是不会敲门的，莫不是哪个宫婢煮好了姜茶给她送来了？ 沈碧君向赵孟吟使了使眼色，示意自己先去把门外的人打发了，便披着中衣下了床，悄声来到了门边。 “谁呀？我已经就要睡了。”沈碧君对门外的人说。 然而门外的人一出声，就把沈碧君吓得差点晕倒在地。 “是朕。” 宇文歌缩着肩膀候在门外，哆哆嗦嗦地回道。 “碧君开门，朕进去看看你便好。” 我的天啊——沈碧君紧张地朝里屋望了望，心想这个赵孟吟武功高强行踪飘忽，说不定已经离开了，她总不能大半夜的把皇上关在门外不让进屋吧。 沈碧君一咬牙，将门打开。 一股寒风卷着月光和宇文歌一起闯进屋子里来，宇文歌连忙将门合上，把那寒风挡在了门外。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4章 担心 “皇上，您怎么会？”沈碧君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往里屋瞄上一眼，免得被宇文歌看出什么端倪来。 “朕听小允子说你被邀请到未央宫了？”宇文歌伸出双手紧张地抓着沈碧君的双臂。 他的手冷得如同在冬日里放久的铁块，那寒意透过沈碧君单薄的中衣，令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宇文歌连忙将双手松开，却不料被沈碧君抓在了手心里。 “外面这么冷，又已经这么晚了，皇上还......”沈碧君不停地揉搓着宇文歌的双手，他的手上才起了一丝暖意。 宇文歌心底泛起一阵温暖，说道，“朕，担心你。你不知道朕那个皇长姐——“ “我知道。”沈碧君低着头向他的手上哈着气，一副不以为然的语气。 宇文歌将手抽了出来，勾起食指将她秀气的下巴顶起，深深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知道。” 沈碧君如水的眸子扬起笑意，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像让宇文歌为了今夜的事劳心。“长公主做事干净利落心狠手辣，可她到底让我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不是么？” “你在未央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长公主没有为难你？” 沈碧君眼里闪过一丝犹豫，缓缓说道，“不过是灌了我几杯酒......她身边一个......一个男人出言不逊，被我给打了一巴掌。” “被你打了？”宇文歌惊讶地看着她，“你说得还真是轻巧，除了你这宫里可没第二个人敢动长公主的人！” 此话不假，即便是宇文歌和太后都不会轻易去动长公主的人，所以长公主身边那些面首才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他们虽然不敢迈出未央宫半步，可恶名却是宫中人尽皆知。 “大概是喝的有些多了，那人又确实令人厌恶。”沈碧君冲着宇文歌抛出一个俏皮的笑容，“长公主总不至为了那么一个男人来责罚我吧？” 宇文歌看着她这副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伸出手来轻抚沈碧君额上的青丝。真不知这个丫头是胆子太大，还是心太大。 “这倒是未可知，毕竟你能从未央宫活着回来已经是个奇迹了，谁又知道会不会再出现一个奇迹呢？” “这么说长公主真的会记我的仇？”沈碧君不禁流露出几分惧色，却很快收了起来，又恢复了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等宇文歌回答，转而问道，“倒是皇上，难不成是从御书房过来的？这可要走好远的路呢，难怪你的手这么冰，怎么也不顺个暖手炉带着？” “你这是在关心朕？”宇文歌眯起俊美非凡的凤眼，目光热烈地撒到她的脸上。 沈碧君被他看得脸一热，“臣妾难道不是一直很关心皇上么？” 这是宇文歌第一次听到她自称“臣妾”，心中一热便将她揽在怀里，贴着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其实朕的御书房后门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走到芙蓉斋。” “真的？”沈碧君猛然抬头，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宇文歌。她本以为皇上是不愿自己太过惹眼，才把她安置在这么一个僻静的芙蓉斋，没想到背后竟有这样的缘由。 “碧君……”宇文歌低着头，正对着沈碧君扬起的小脸，那精致清丽的五官离他这样近，占满了他的视线，这样暧昧的距离令他迷乱，仿佛他的世界里只容得下眼前这个令他爱不释手的少女。 宇文歌的头越发地低了下来，那两片红润的薄唇如同极具诱惑力的花瓣，轻柔地覆在她的唇上。 沈碧君亦是情不自禁地合上了眼，却不知为何眼前出现了那个一脸刻薄的赵孟吟。 她竟然差点忘了，里屋可还藏了一个赵孟吟！ 沈碧君吓得一哆嗦，连忙挣脱出了宇文歌的怀抱。 宇文歌如同被抢了糖果的孩子，失望地看着她。封沈碧君为后宫的确是他一个人的意思，他一面又想要给她一个惊喜，一方面却又担心她并不情愿做他的嫔妃。她总是时而热情，却又时而克制，曾经他以为这是她欲擒故纵的手段，可时间一长他发觉这就是沈碧君的性子，因他二人所处的地位，难道她不应该克制么？ 可是，爱一个人真的可以克制么？也许，她从小没有父母的爱护，身为侯府二小姐，却寄人篱下，所以才有些超于一般女子的克制。也许，她不再是他的奉茶侍女，而是他名正言顺的嫔妃，她就不会再如此克制了。 方才她对他的关心，为了不让他担心而刻意掩饰的不安，还有她顺从地接受自己的吻，似乎都在印证他的想法。然而，他的欣喜没有超过一口茶的功夫，她就将他一把推开，又恢复了那个克制着的沈碧君。 “碧君，你心里是不是在担心什么？”宇文歌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在他的胸口上，令他喘不过气来。她到底是根本对他无意，还是惧于后宫的女子不愿与她亲近，他今晚必须要问个清楚！ 沈碧君一低头，长长的青丝垂下，撩在他的颈前，撩得令他无法心安。 “臣妾……只是……”沈碧君的声音细小地仿佛快要听不见了，宇文歌心中一凉，仿佛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知道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才将他又拉回了现世。 “臣妾今日饮了太多的酒，再回来的路上又……吐了……”沈碧君窘迫不已，“这样的臣妾如何……如何与皇上……还请皇上体谅臣妾……” 宇文歌一字不漏地将她的话听进耳朵里，脸上的阴郁渐渐散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沈碧君俏丽可爱的鼻尖，“你这丫头，真是……” 真是吓到朕了。后半句话宇文歌生生咽了回去。 “皇上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宇文歌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此刻他已经笃定了她的心意，他还有何不知足呢？ “你也早些休息吧，朕得了空再来看你。” 沈碧君将宇文歌送出门外，侧着耳朵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深深松了口气，转身走回里屋，又觉得不放心，将门闩挂了上去。 这个赵孟吟也不知道有没有离开。她一进里屋，就看见赵孟吟大大方方临危不乱地坐在圆桌边喝着茶，瞬间暴躁起来。 “赵孟吟，你怎么还没走？”沈碧君见他这幅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怪我坏了你和皇上的好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5章 走不得 “怎么？怪我坏了你和皇上的好事？”赵孟吟看着沈碧君气急败坏的样子，挑起长眉问道。 这个丫头怎么从此不会跟他客客气气地说话呢？赵孟吟方才在里屋听到她与宇文歌情意绵绵的对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还当你不善于男女之事，不过是运气不错被皇上封了常在，没想到竟是低估了你。看来皇上已经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 沈碧君越听越觉得赵孟吟话里透着一股阴阳怪气。“你该不会是嫉妒了吧？” “嫉妒？”赵孟吟静如深湖的眼神里激起一道道涟漪。“我会嫉妒那个……” “你不就是嫉妒我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让皇上对我颇为倾心，而你低声下气了这么多年，沈碧玉却依旧对你视而不见么？”沈碧君坐到了床榻上，得意地看着他。 她知道，沈碧玉是他的死穴。每一次他惹恼了自己，沈碧君就想疯狂地攻击这个死穴。 果然，赵孟吟的脸上蓦地升起一股怒气，这令沈碧君愈发得意。 “沈碧君……”赵孟吟咬着牙，低沉的声音从薄唇中挤了出来，“你若再这般挑衅，休怪我不客气……” “我……”沈碧君从未见过这样的赵孟吟，他向来是冷若冰霜，即便她再出言不逊，他的愤怒也不过是蜻蜓点水一般短暂。 然而这一次，他似乎是真的很生气。沈碧君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杀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震慑得她不知所以。 沈碧君的笑容僵在脸上，尴尬地清咳两声。 “我也不是故意提起她的，只不过若非沈碧玉，我怎会无端被叫到未央宫，被公主这般刁难？” 明明是沈碧玉难为了自己，可不知为何沈碧君此话却底气不足，仿佛她才是做错了事的人。 赵孟吟看着她虽然依旧固执的小脸已经微微垂落，如同一只惹恼了主人，想要认错讨好的小猫，心情才缓和了下来。 “我知你今日受了委屈，以后不会让她再进宫难为你了。” 这个沈碧玉岂会听你的话？沈碧君心中暗自嘀咕，却是不敢说出声来，唯恐再惹恼了这个阴森可怖的人。 赵孟吟见她不由自主地努了努鼻子，何尝不知她心中所想。在她心里，他就是个惧内的废物，只会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罢了。 他长吁一口气，转身朝着屋门走去，动作迅速轻盈，外袍随着他的转身摆动，掀起一阵微风，吹得烛光一动。 “你……别走……”沈碧君在他身后开口叫住他。 赵孟吟神色一沉，只侧过脸来问道，“你说什么？” “别走正门……”沈碧君指了指朝着后院的一扇窗，“走那个，小心点别被人看到了。” 赵孟吟差点背过气去，“怎么这门皇上走得，我走不得？” “可他毕竟是皇上啊，我总不能让他跳窗子吧！”沈碧君真是搞不懂，怎么跟赵孟吟说话这么麻烦呢？他不是之前也跳过窗子嘛！ 赵孟吟不予理会，依旧往门口走了过去。 “怎么以前就能跳，今天就跳不得？”沈碧君提起嗓子又说道。 眼见赵孟吟已经要动手开门了，沈碧君赌气钻进了被子里，背过身去。“好好好，你了不起，你爱走哪里走哪里，被人看见了大不了咱俩一块死，你放心我绝不会护着你，肯定第一个就把你供出来……” “小姐和大人怎么又吵架了？” 还在气头上的沈碧君听到如风的声音“噌”地坐了起来，她向屋门望了望，早已不见赵孟吟的踪影，只有如风提着几块炭火和一个汤盅站在那里。 她连忙起身接过如风手里的汤盅，如风把炭火抬到火盆旁，一块块放了进去，屋子里瞬间又暖和了几分。 “小姐快把姜茶喝了吧，都要凉了。” 沈碧君揭开盅盖，一股浓重的姜味扑面而来，她屏住呼吸将汤盅送到嘴边，仰起头来一口灌进，立即又喝了口茶漱了漱口。 如风笑道，“就这么难喝？” 沈碧君如鸡啄米一般点点头。 “如风，你什么时候回来了？你可什么都听到了？”沈碧君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风却是不以为然，“皇上还没走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哪里晓得你又跟大人吵了一架，害得我在外面都要冻僵了。” 沈碧君方才早就把如风给忘了，不好意思地陪笑两声，“还不是那个赵孟吟无理取闹，你说是不是？” “我是搞不懂你们干嘛一见面就吵架，从来不会好好说话。” 如风将被褥整理好，将沈碧君扶到床榻上。 “如风，你跟着赵孟吟多久了？他是不是只有对沈碧玉才会好好说话，我看他身边的侍卫也对他怕得很。” 如风一听沈碧君这样问，不禁叹了口气，“大人原本也不是这样的，只不过……” 如风实在不知从何说起，更何况这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 “总之，大人并非小姐想得那般冷漠无情，其实大人也是很关心小姐的。” “如风，你刚刚话还没说完呢，什么‘不过’啊，你接着说啊！”沈碧君并非这么好糊弄过去的人，被如风挑起了好奇心，哪知她竟然不说了。 “小姐赶紧睡吧，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欸，如风，你这话说了一半，让我怎么睡得着啊！” 如风见她这幅不依不饶的样子，只好回忆起往事，心中顿时怅然无比。 “小姐可不许对别人说。” “当然不会。” “尤其是你和大人争执的时候，可千万别不小心说漏了嘴。” “我是那种人嘛。” 沈碧君看着如风一脸不信任的表情，砸了砸嘴，“好好好，我答应你，你跟我说的话一定会烂在我的肚子里，永远不会说出去！” 如风只好坐到沈碧君身边，轻声说道。“以前大人可不是现在这么冷冰冰的。那时候他帮助了很多人，包括我。他们都是被山贼流寇害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人，如果不是大人，大概这些人要么误入歧途，要么就会饿死街头了……” 听着如风的叙述，一个风度翩翩正义凛然的少年赵孟吟出现在沈碧君的脑海中，她不禁蹙了蹙眉，自言自语道，“真想不到，这个赵孟吟还有心肠这么好的时候，可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6章 赵孟吟（一） 永延八年的冬天特别的漫长。立春时分还下了一场大雪。这在向来风调雨顺的襄州十分罕见。 襄州城外的一片密林内，两个侠客扮相的人，骑着高头大马，头戴斗笠，青纱遮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他们应该已经等了许久，漫天的白雪落在他们的斗笠上，积下了一层。身下的两匹骏马不时地发出低吼，抖落身上的雪花。 这时，其中的一个人终于开了口，“赵大哥，南烛怎么这时候还没有来，会不会生了什么变数？” 另一个人沉默片刻，只幽幽说道，“再等等。” 他二人又俱是沉默，在风雪呼啸的山林中等待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听到远处传来马蹄踏在雪中的“哒哒”声，那马蹄声越来越近，林中等待的二人不由得握住了腰间的剑柄，侧耳细听着前方的动静。 眼见远处一个相似扮相的人子骑着马飞速靠近，马蹄踏在雪中，将雪水溅出一尺之高。 “是南烛。” 那男子摘掉斗笠，几缕碎发从斗笠中散出，落在轮廓如同刀刻般俊朗的脸上。一阵寒风将他的发丝吹起，他轻轻眯上了深邃的眼睛。 彼时的赵孟吟还不到十八岁，已然颇具威严之气，几年来在江湖上行走又令他多了几分沧桑和老练。 赵孟吟身后的人也将斗笠掀开，一张英气焕发的少女容颜焕然而出，那时的如风还远没有现在这样沉稳，笑吟吟地冲着那飞奔而来的喊道，“南烛，你今日可迟了太久了，若是再不来，我们可就回去了。” 那男子摸了摸一脸的霜雪，笑道，“这雪下得忒大了，山那边的路都被大雪封死了。让如风妹妹久等了。” “南烛，事情办得可还顺利？”赵孟吟为他弹了弹身上的积雪，问道。 “回堂主，年前抓得五个孩子，前日谢四派人带去黑市里卖，都被我买回来了，四个被我安置到了没了孩子的农户家中，有一个男孩子，说什么都不肯被收养了去，一个劲地说要跟我走，让我教他本事，他要给父母报仇，我没办法，就给他送到胡庄主那里去了。“ 赵孟吟点点头，“先让老胡观察一段时间，是个可用之才就留下吧。” 南烛听到赵孟吟认同了自己的行事，美滋滋地乐了起来。 赵孟吟打量了他一番，目光落到南烛那双破烂不堪的鞋子上。那双鞋子挂满了污泥，鞋尖上破了个洞，南烛的大脚趾已经就快整根顶了出来。 “南烛，你这鞋怎么这副样子？” 南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我脚大。” “莫非银子不够用？”赵孟吟挑眉问道。 “嗨。”南烛支支吾吾地说道，那带孩子去集会的贼人精得很，见前四个孩子卖得顺利，这第五个孩子叫了高价了......我把靴子当了......“ 南烛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淹没在呼啸的寒风中。 如风见他这副样子噗嗤一笑，“南烛大哥，你那破靴子才值几个银子？” “嗨，你这丫头，越发没大没小了哈。”南烛轻蹬马腹，朝着如风就追了过来。 如风敏捷地策马躲到赵孟吟的另一侧，“欺负女人算什么好汉。” “小丫头片子你——” “好了，你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赵孟吟将身后背着的包袱丢给南烛，说道，“那边有个破庙，你先进去把衣服换了，在跟我们进城好好吃顿饭。” “得嘞——”南烛用剑柄勾住包袱，便往那破庙骑去，不出一会的功夫就焕然一新地出现在他二人面前。 “我这一身老泥，糟蹋了这么好的衣服。”南烛自嘲道。 “吃完了跟我回家，让我娘给你烧桶水，好好洗一洗。” 他三人一路说笑着进了襄州城，因这鬼天气，街上都没什么行人，偶尔出现了几个人也都是裹得严严实实，顶着风雪匆匆而过。 他们来到一个小酒馆，叫了几个小菜，又命小厮烫了两壶好酒，来到了离火盆最近的位置坐下。 “堂主也许久没回襄州城了吧。”南烛抓起桌上的一碟花生米，边吃边问。 “是啊，年三十和如风回去了一趟，然后就去了趟京城，昨日收到你的消息，我们就在城外等你一起进城了。” “堂主离家这么久，这次回去，老夫人定然欢喜。” 如风踩了一脚南烛，向他使了使眼色。南烛却没明白她的意思，一脸茫然。 提起娘亲，赵孟吟神色一沉，“咱们快点吃，吃好了赶紧回家。” 他三人埋头吃饭，不再多言。 南烛奔波多日，总算吃了顿像样的饭，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嘴。 赵孟吟拿出几个碎银子放在桌上。 “吃好了，咱们走吧。” 他三人牵着马来到了襄州城西边的一处简陋的宅子前。 自从赵孟吟的父亲过世后，母亲便卖掉了家产，搬到了这么个粗陋的地方，每日做些绣活，攒下了银子供赵孟吟去参加科考，然则赵孟吟考了数次均是未中，他自觉学识才干并不逊色，可屡次不中，心中十分疑惑，恰好管科举的一个考官乃是赵父的旧相识，赵孟吟找到了那人一打听，才知这科举考试也是有门道的，想要高中光凭本事是没用的，还要有银子。 几杯酒过后，那考官醉意上头，嘴上也没了遮拦，告诉了赵孟吟，想要中举起码要五十两银子。 赵孟吟心中又气又恼，回到家中将书帛撕个粉碎。他闭门了三天三夜，出来时只见赵母手里提了个包袱站在他门前。 “孩子，这是咱俩所有的银子了，还有一块乡下的地契，你拿着吧。” 赵母也算出自书香门第，向来举止优雅气质从容。丈夫去世后，为了养育儿子一直过度操劳，几年下来似乎苍老了十余岁。 “母亲！我岂是那种与他们同流合污之人？”赵孟吟正义凛然地说道。 “娘怎会不知？这银子不是让你用来贿赂考官的，而是让你拿去做你想做的事。” “娘，你可知我想做得什么事？”赵孟吟惊讶地看着娘，他心中其实一直酝酿着一个想法，可他碍于母亲的期许，将这个想法埋在心底，这一次他是下定决心要走这条路，本来还在犹豫如何向母亲开口，却不料母亲竟如同已经晓得了似的。 “娘不知道，可我觉得我的儿子不论想做什么，都不会让我和你爹失望的。”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7章 赵孟吟（二） 赵孟吟下马走到家门前，推了推那扇年久失修，破败斑驳的大门。 这些年来，他从流寇匪盗的手中救了不下百人的姓名，接济过的人更加数不过来，可他的母亲却始终住在这个旧宅里，每日还会做些绣活来贴补家用，无论赵孟吟如何相劝，母亲都不肯接受他的银子。母亲总说，你的银子是用来救命的，娘过的很好，不需要你来贴补。 赵孟吟想到母亲，便归心似箭。 大门似乎是在里面上了门闩，赵孟吟并没有推开，他正欲敲门，南烛却道，“这个时辰老夫人大概已经休息了，咱们就莫要惊动她了。” 说罢，南烛轻踏地面，纵身一跃便飞到了院中，只听他几步走到了大门后，拉开了门闩。 破旧的木门发出“吱嘎”一个声响，这便是赵孟吟日思夜想的声音。 南烛走了出来，从如风手中接过缰绳，随着赵孟吟进了院子。他们三人将马匹安置好，便到了正屋。 “这屋里忒冷了，我去后院点个火盆过来。”南烛搓了搓手，放在嘴前哈了哈气。 “你去吧。”赵孟吟把剑放到桌上，点燃了桌上的烛台，借着微弱的灯光环顾四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啊欠——啊欠——”如风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着凉了？”赵孟吟关切地问道，“今天在雪里等得是有点久了。” 如风吸着鼻子，摇了摇头，“这点风不算啥，大概是屋子里灰尘有些大。你知道，我这个鼻子——” 如风话没说完，赵孟吟一个箭步飞奔出去，如风回过神来便追了上去，刚好碰到了捧着火盆回来的南烛，他看着赵孟吟和如风的身影，二话不说放下火盆先追了上去。 赵孟吟来到母亲的卧房门前，房内一片漆黑。他侧着耳朵听了听房内的动静，先轻轻敲了敲房门。 半响没有动静，赵孟吟神色紧张，拳头捏紧，骨节发白。他又加了几分力气敲了几声。 如风和南烛不解地看着他。 “夫人可能是睡沉了？大哥有什么事非要今日说嘛？”如风走上前去，低声说道。她这才发现赵孟吟的眼神中似是有一种悲凉之感，不由得心中一惊。 “大哥，你怎么了？” 赵孟吟两眼发直，内心挣扎片刻，终于抬起头来，运气于掌心将门重重一推。 断成两截的门闩瞬间飞了出去，那两扇门被震得来回扇动，发出猎猎声响。 赵孟吟提步而入，借着微弱的夜光来到了母亲床前。 赵母仍旧纹丝不动地躺在床榻上，月光照在她那条已经旧的看不出绣样的锦被上，只有那锦缎的光泽能辨出这曾是一件颇为值钱的被子。 饶是南烛和如风，尚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掌吓了一跳，可赵母却丝毫不为所动的睡在床榻上。此时的如风似乎已经料到了什么，她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怯怯地看着赵孟吟。 赵孟吟默默地坐到母亲的床榻上，缓缓地伸出了右手，搭在母亲的肩上，略微用力地将母亲的身子翻了过来。 ...... 如风讲到这里，眼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极为悲伤的神态。聪慧如沈碧君，心中已经了然。 “小姐，我无法用语言描述夫人那时候的样子，我甚至不敢去回忆，只愿她在我心中永远是那么慈爱可亲，温柔优雅，尽管生活的苦难令她容颜大变，可那从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却从来不曾改变过......” 如风鼻子一酸，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她忆起往事悲痛万分，双手环膝，将脸埋在手臂间，身子随着抽泣而抖动着。 沈碧君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用手轻抚着她的背，只愿能够让她能够有半分的安慰。 如风不知低声哭泣了多久，渐渐缓了回来，她抬起头，拿过沈碧君手中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继续说道，”从那以后，大人就很少会笑了。后来大人娶了沈碧玉，就更加少言寡语了。“ 沈碧君长叹一口气，“这个赵孟吟也是，看着一副城府很深，机关算尽的精明样儿，怎么就拿不下一个沈碧玉呢？我也没觉得这个沈碧玉有什么了不起的。” 提起沈碧玉，如风便是一股子怨气。“我们赵大人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如何配不上她？竟让她这般作贱？” 沈碧君还是第一次听到如风这样抱怨一个人，看来这个赵孟吟在她心中的地位着实超出了沈碧君的想象。想到自己平时还没少在她面前说赵孟吟的不是，沈碧君心中便有些发毛。如风与她相处三年多，有时候总会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姐姐，而忘了她可是赵孟吟的心腹！ “这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男女之情谁也勉强不来不是？更何况又不是沈碧玉死气白赖的要赵孟吟娶她，也难怪这几年她总是对赵孟吟不理不睬的。” 沈碧君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的是还不是那个赵孟吟看上了沈碧玉侯府嫡女的身份，而且这个沈碧玉可不是一般的贵门嫡女，她的儿子可是能够承袭爵位的。 “你说这个赵孟吟也不差啊，就算没有信国侯也能混出个人样儿啊，怎么就巴着沈碧玉死磕呢？”沈碧君自言自语说道，又觉得实在想不通，便向如风求证，“你说他就那么喜欢沈碧玉？没日没夜地给沈家做牛做马，哪怕沈碧玉看都不看他一眼，他都无所谓？” “我呸。”如风听了沈碧君的话更加来气，已经全然没了平日里的稳重。 “大人怎么会对那个女人……”如风义愤填膺地说了半句，忽然间神色一敛。 “嗨，你接着说啊？”沈碧君话听了一半，没了，心里头跟百虫爬过一般抓心挠肝的。 “欸。我不敢妄言大人的事。不说了不说了。”如风又恢复了镇定，苦口婆心地劝道，“总之大人不像小姐想得那么冷酷无情，小姐也就不要每次都跟大人吵架了。搞得你们一见面，我就心里慌得很。” “这不能怪我啊，那个赵孟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从来没跟我说过什么好话。他要是见了我跟见沈碧玉似的，那么客气，都不用他点头哈腰的哈，我也不会这么生气了。”沈碧君不服气地回道。 “好好好，我知道大人那个脾气，小姐别跟他一般见识不行么？” “不行，我这个人就这个性子，谁让我不舒服，我也不让他好受……” 如风一脸无奈，看来今晚的话算是白说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8章 赔罪 宇文歌夜里辗转反侧，今夜虽说是被沈碧君侥幸而逃，可此时恐怕明日一早便会传遍皇宫，若是传到了长公主的耳朵里，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次日天气晴爽，暖阳高照。宇文歌下了早朝，带着小允子在宫中散散步。似是无意走到未央宫前，宇文歌站在一颗松树后，望着未央宫的宫门踌躇不前。 小允子自然明白皇上的心思，低着头飘到宇文歌身边，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轻声而道，“今儿个一早，沈家大小姐就跟姑爷回府了，这会儿该已经出了宫门了。” “平白提起她来做甚。”宇文歌嘴上如是，心中却不得不对小允子赞叹几分，不愧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人。 守门的太监见到皇上驾到了，连忙行了大礼，正要扯着嗓子向里头通禀，却被宇文歌叫住。 “朕就是恰好路过来看看皇长姐，不必兴师动众的，朕就跟你一起进去吧。” 话说赵孟吟已经老早在未央宫门前守着了，怎么赶也赶不走，这浩浩荡荡地堵在未央宫门前已经引得不少宫人的侧目。底下的奴才没办法，不得不冒着惹恼了长公主的风险前来通报了。 长公主气急败坏地冲到沈碧玉的屋内，只见沈碧玉已经梳妆完毕，东西也都收拾妥帖，瞬间气就消了一半。 “怎么？你终于想开了？肯跟他回去了？”长公主在沈碧玉面前坐下，跟看笑话似的看着沈碧玉。 “我倒是没想到，他会闹成这个样子。”沈碧玉手里绞着帕子，“我在不跟他回去，恐怕我们信国侯府就要成为全城的笑柄了。” 长公主无奈地摇摇头，这信国侯府的姑爷不早就是全京城的笑柄了？ “玉儿，姐姐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主的话自然是字字珠玑，更可况你我二人还需这般？”沈碧玉颇为期待地看着长公主，只希望她能为自己指点迷津。 “玉儿，恕姐姐直言，这赵孟吟除了身世差了点，哪里配不上你？如今他在朝中风头正劲，看样子皇上也有重用他的意思，将来建功立业不是指日可待？” 沈碧玉神情恍惚地点点头。 “我知道你其实对身世并不看重，只是你心里放不下皇上。可是你再放不下，你和皇上之间也是不可能的了。” 沈碧玉想到皇上，心中就一阵酸楚，眼泪也差点掉了下来。她从出生就被父亲母亲宠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母亲去世后，父亲非但没有领娶她人，反而对自己的宠爱有增不减。她曾以为自己会这么一直称心如意地过一辈子，却没想到她这辈子最想要的东西却偏偏没有得到。她不得不承认她把这份不甘心发泄到了赵孟吟的身上，就是因为他太好了，所以父亲才会这么看重他，所以她再也没机会摆脱他，去到皇上身边了。直到沈碧君送进宫中，被封为常在，便是彻底断了她的念头，她又将这份恨意转嫁到了沈碧君的身上，以至于她现在似乎没那么恨赵孟吟了。 尤其是昨夜，她听到赵孟吟为了她在殿外受辱，心中竟有了几分不舍。然而昨夜喝多了几杯，酒意上头，又因沈碧君心中气闷，在殿上又是冲他发了一通脾气。回到房里冷静下来，不禁有些后悔，以往她再如何跋扈，也不过是在家里使使性子，今日竟在长公主和众多女史面前不留一丝情面，只怕他这回真是要意冷心灰了。这悔意竟令她一整夜没怎么合眼，总觉得这个赵孟吟应该是再不会搭理自己了，却没料到今儿一大早，他竟然就守到了未央宫前接她回府。 长公主早就看出了她的心思，语重心长地劝道，“你到底是不爱，还是不甘心，姐姐觉得你心里早就清楚明白，不过是冷了他这么多年放不下面子罢了。可你昨夜也耍足了威风，今天他还能如此待你，你还有什么可求的？你也是时候放下过去了。” 沈碧玉眼眶已经通红，听完了长公主的话，再也绷不住，一下子扑在长公主怀里，嘤嘤哭了起来。 长公主轻拍沈碧玉的背，叹道，“哭吧哭吧。把你这些年的委屈和不甘都哭出来，然后和赵孟吟好好过日子吧。就是你以后日子过得滋润了，也莫忘了我这个姐姐，没事也总来看看我......”长公主说着说着自己也动情起来，这些年有沈碧玉作陪，倒也没那么孤单，可今日她觉得她再也留不住这个妹妹，她又要一个人面对这个华丽冰冷的宫殿，孤独终老去了。 长公主含着泪送走了沈碧玉，早膳也没心情吃，半天只喝了一小碗粥，乐诗正伺候着她净口呢，却听下人进来通报，说是皇上来了。 只见宇文歌还身着朝服，可见他是下了朝直奔这儿来的。 “本宫许久没见到皇上了，皇上越发的俊美逼人，真是能气死个天仙儿。” “皇长姐又取笑朕了。”宇文歌长眉如鬓，一双凤眼顾盼生辉意气风发，下颌的线条恰如其分，挑不出半分不适，真是让人怎么都看不够。 长公主毫不避讳地盯着宇文歌看了好一会，直到宇文歌已经坐到了她跟前，才收了回来。 “说吧，你这大清早来是不是为了沈常在啊？”长公主语气慵懒却威严十足，未央宫的人最怕听到长公主这样说话，往往这种语气后面都不是什么好事，可宇文歌从小就是在长公主的疼爱中长大的，自然是不以为然。 “朕真是什么都逃不过皇长姐的眼睛。”宇文歌嬉皮笑脸地说道，“那个沈常在才刚册封后宫，不知道宫里的规矩，惹恼了皇长姐，朕今儿个特意来给皇长姐赔罪了。” “赔罪倒也不必。”长公主挑着眉毛，伸出一双玉手，欣赏着那坠着珠宝的护甲，说道，“改明儿本宫把那丫头叫过来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是宫里的规矩便是了。” 宇文歌听罢，神色一变，连忙说道，“还叫她来做什么？免得又要惹皇姐生气了！” 长公主突然将手上的护甲摘下，狠狠地摔在地上，那护甲上镶嵌着的珠玉都四分五裂散落一地，吓得身边的宫人皆是一哆嗦，低着头不敢吱声。 “你要护着那个丫头就护着，何必在本宫跟前装模作样的！”偌大的殿内回荡着长公主愤怒的斥责之声。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9章 心思 “朕哪里是要护着她？”宇文歌还义正严辞的狡辩，可看着长公主凌厉的眼神，还是服输了。“朕还望皇长姐大人不记小人过，莫在与沈常在计较，想来不过是为了那沈碧玉，若是朕做什么能让皇长姐和沈大小姐解气，皇长姐尽管开口。” 长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宇文歌，敬语都忘到了脑后。“歌儿，你该不会是真的对那丫头动心了吧？” 动心？宇文歌也没仔细想过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朕当她是这深宫中难得一遇的体己人。” “皇上才与她认识多久，就把她当作体己人了？本宫倒觉得那丫头可不简单。”昨日沈碧君的一言一行都被长公主看在眼里。她虽然一直举止有礼，可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尽管沈碧玉和张郎给她下了套，让她喝了不少的酒也出了不少的糗，可这个丫头却始终方寸不乱。长公主甚至觉得她出手教训了张郎并非一时酒意上头冲动为之，反而像是伺机许久一般。 仔细想想她教训了张郎之后说的话，每一句都不是信口胡说，不仅逼得张郎连连求饶，改口称自己不过是言语上冒犯了她，又听起来似乎是沈碧君为了未央宫的名声才出手教训了他，自己若是追究了反倒显得她小气了。 “皇长姐也觉得这丫头不简单？”宇文歌兴冲冲地问道。 “反正可不像沈碧玉口中的乡下丫头。”长公主白了宇文歌一眼，继续赏弄着另一只手上的护甲。 “沈碧玉懂什么？”在宇文歌心中，沈碧玉不过是一个被惯坏的大小姐，没什么脑子，整日就是接着她爹和长公主的威名咋咋唬唬。 “话说回来，你说这沈侯爷低调了一辈子，守着他那块封地闷声发财。可他这两个女儿倒是爽利，尤其是这个庶出的丫头有趣得很，若不是本宫与玉儿情同姐妹，倒是可以和这个沈碧君亲近亲近。” 宇文歌勉强摆出笑容，心里却想着您这终日骄奢淫逸的，可别把我的碧君给拐带坏咯。 “皇上心里是不是想还好本宫碍于玉儿不能和你那心上人亲近呢？” 怎么什么都逃不过他这个皇长姐的眼睛啊。宇文歌心里不得不佩服，难怪是能在皇宫中呼风唤雨半辈子的人。 “沈常在能得到皇长姐的赏识，那真是她的福分。这么说皇长姐是真的不生沈常在的气了？” 长公主对宇文歌嗤之以鼻，挥了挥手道，“就你会说。罢了罢了，皇上放心好了，本宫既然能让她走出未央宫，就断断不会再去追究了。” “那朕就替沈常在谢过皇长姐了。”宇文歌心里这块石头总算是放下了。 待皇上心情舒畅地出了未央宫，长公主怅然若失地对身边的乐诗说道，“这一个个地都有了牵绊，只有本宫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这儿了。” 话说沈碧玉随赵孟吟回到了沈府之后，的确消停了几日。可赵孟吟只有每日一早去竹豫园看看她，然后就回书房处理公务了，并未再有半分亲近之举。这倒反而让沈碧玉觉得自己被他晾在一边了。可沈碧玉是个自尊心多强的人，自从几年前那一次酒醉之后，主动亲近赵孟吟未果，便再也提不起勇气来了，只好在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总也无处消遣，因而又是整日板着个脸。 正月初七，沈侯在襄州祭完祖便回到了京城，赵孟吟在未央宫门前苦等沈碧玉的事也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听完赵孟吟汇报了这几日的行事后，将这话头转到了家务事上来。 “孟吟，你这孩子做什么事都妥帖周全，为父都放心的很。”沈侯向来语气平和，总是给人一种敦厚朴实之感，“就是这个玉儿，你怎么总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赵孟吟恭敬地立在一旁，拱手而道，“孩儿无能。” 沈侯摆摆手，“这些年你在玉儿身上花得心思，为父都看在眼里。是玉儿太任性了。总是想着宫里那个黄毛小子，那小皇帝除了皮相以外，哪里比得上你啊！” “父亲谬赞，孩儿担待不起。” 沈侯撇了一眼赵孟吟，轻叹一声，“你呀，总是这个样子。” 沈侯无奈地指了指赵孟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这女人啊，有的时候你对她一味的好，是没用的……” “孩儿愚笨，还请父亲指点。” 这些年来，沈碧玉始终不肯接受赵孟吟，沈侯心里虽然着急，可始终是不愿插手孩子们的事。本想着把沈碧君送进宫去，能断了沈碧玉进宫的心思，却不想这丫头更是赌气，连在父亲的面前都摆起了脸色。听说前几日未央宫的事，心里实在是容不得沈碧玉这般胡闹下去了。那未央宫是个什么地方，长公主又是个什么人，这沈碧玉被传出流连未央宫，对夫君拒而不见这种事来，她还要不要脸面和名声了？ 本来他招了赵孟吟做上门女婿，族里就有许多反对之声，如今碧玉这孩子行为又如此出格，赵孟吟也看不住她，只怕他想让玉儿的孩子继承爵位更加不易了。 沈侯收起素日慈祥和气的笑容，眼神里露出难得一见的狡猾，压着声音对赵孟吟说，“这几日来，为父但是一直在琢磨着一件事呢……” 沈碧玉去了书房向父亲请了安，父女二人聊了聊这几日府中的事务，沈侯夸奖了沈碧玉几句，说她总算也有了些当家的样子，沈碧玉便回了竹豫园。 只不过，这一次沈侯竟然将沈碧玉的贴身侍女珍珠留下来问话了。这让沈碧玉心里有些发怵，寻思着会不会是问她前几日在未央宫的事。可是她从不带侍女去未央宫，父亲能从她嘴里问出个什么来？还是父亲信不过自己，要问问旁人这几日府里可出了什么差错？即便要问，这也该问李管家啊，问一个丫头能有什么用啊？ 沈碧玉一身锦衣，珠玉满头，即便是不出门，也会打扮得隆重华丽。她此时正呆望着银镜出神，派去打听消息的翡翠回来了。 “怎么？还在父亲那问话，没出来？” 翡翠福了福，点点头。 “今儿个真是奇怪了。”沈碧玉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飞起一抹红晕，颇有些难为情地对翡翠说了一句，“自母亲过世后，父亲都没续弦，几个姨娘也都没给接回来，他该不会是看上珍珠了吧？”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0章 苦劝 珍珠跟着沈碧玉已经快十年了，虽说算不上多机灵，可倒是个任劳任怨的丫头。沈碧玉有时脾气上来了总忍不住打骂几句出出气，珍珠也都不吱声，暗自受着了。 沈碧玉对她还是有几分感情的。若是父亲真看上了这丫头，沈碧玉是万万舍不得的，更可况这跟着自己十年的丫头即便成了父亲的贱妾，那也是比自己大了一辈，沈碧玉想到这一点不禁一股恶寒袭来。 她正坐在屋里胡思乱想，却听翡翠进来通报了。 “小姐，老爷让小姐去书房一趟，说有事要与小姐商议。” 沈碧玉听罢心中一惊，只觉得似乎事情真的要往她想得方向去了，不禁气得全身颤栗。无论如何父亲想要了自己的侍女，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父亲贵为侯爷，这些年来又把封地经营的风调雨顺，成了大齐最为富庶的地域之一，想来她家里的财产在大齐诸侯之中若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了。就这样的地位和家底，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不成，非要看上自己的侍女呢？ 沈碧玉竟把这自己的臆想当作事实了，越想越生气，阴着脸就进了书房。 此时，信国侯沈致正坐在屋里头喝茶，书房里空荡荡的并无旁人。沈碧玉心里又犯了疑惑许是自己多想了，那珍珠说不定已经回了竹豫园。 “你过来了？坐吧。”沈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让沈碧玉坐下似乎这不过是父女间再寻常不过的交谈。 沈碧玉打起精神坐到了沈致面前。 “父亲还有什么事，要跟女儿说？” “丫头。你糊涂！”沈致忽然扳起脸来，低声斥责道。 沈碧玉心想父亲大抵说的是未央宫的事，她去未央宫并未带着珍珠，想来父亲也没从她嘴里听到什么有用的话，可这事明明三言两语就说得完了，父亲又怎会与珍珠谈了这般久。 还没等沈碧玉回话，却听沈致又道。 “玉儿，孟吟哪里配不上你，你何苦这些年来一直难为他？” 沈碧玉一听这话，心中蹭地窜起一股火来。我为何难为他，父亲难道不知道么？她心里虽是这般想着，却也不敢在父亲面前发作，只好压着脾气说道，“女儿不曾心悦于他，是父亲逼着女儿嫁给他的，您说女儿为何为难他？” 沈致在女儿口中听出了怨恨，当初他将沈碧玉下了点迷魂药，才把她这么送到了喜房内，本以为等女儿醒来，木已成舟，至多再闹腾几日便乖乖接受赵孟吟了。哪知赵孟吟这傻小子竟本分地守了她一夜，没有半分逾越，说是不愿强迫玉儿，一定要用真心打动玉儿。结果倒是沈碧玉大闹了三天三夜，还是他这个老父亲低声下气地去给女儿赔罪方才罢休。 可赵孟吟到底是低估了他这个宝贝女儿，成亲五年了，玉儿都不肯睁眼瞧他一眼。眼见赵孟吟已经在朝中展露头脚，谁知他得了势，还愿不愿意受女儿的气，万一赵孟吟一气之下要休了玉儿，他也是没脸拦着。眼下只好再亲自出马了。 “玉儿，父亲这么做不都是为了你！你说那小皇帝也就是生了一副好皮相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生**荡，不但私下流连烟花柳巷，还染指了好几个宫女！那个丫头，叫什么来着？不是就因为和小皇帝暗结珠胎被太后赐死了？就这样一个人值得你要死要活去托付终身？” 沈致被女儿气得已经顾不得忌讳，如此出言不逊，乃是诛九族之罪，听得沈碧玉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应答。 沈致见女儿还愣着，又连忙劝道，“退一万步讲，就算那小皇帝心悦于你，也至多封你为皇贵妃，你可别忘了你头上永远有司徒家的女儿做皇后，你是得宠也不是，不得宠更不是，这宫里的女人有多么难做，就你这个性子，弄不好这条小命儿就搭进去了，你若出了什么事，可叫父亲我怎么活？” 甚至说着自己也不免动情起来，竟鼻子一酸，声音也颤抖起来了。 沈碧玉听着父亲如此掏心掏肺的话，却也有些动容。这些事她心里何尝不知，可她就是放不下气不过。 “父亲——我——”沈碧玉垂下头来，也终是心软了，说了真心话，“我是心里过不去。当年您是怎么把我送上赵孟吟的床上的，父亲可还记得？女儿永是忘不掉这屈辱。” 沈致长叹一声，“当年是父亲的不是，可父亲不也跟你认错了么？不管怎么样孟吟他是全然不知的，这孩子也是正人君子，也没趁人之危不是？这些年来他是怎么对你的，像你这么聪慧的孩子，父亲不信你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的确。起初沈碧玉只觉得赵孟吟是个攀附权贵的小人，可这么多年来他确实勤勤恳恳地为沈家做事，对自己也是百般包容，可是...... 她是动过心的！她也想放下成见，好好跟这赵孟吟过日子，可那一日是赵孟吟他不行！ 沈碧玉憋红了脸，不知如何跟父亲开口，难不成要告诉父亲她曾主动亲近了赵孟吟，是赵孟吟自己不争气？ 沈碧玉大脑一片空白，已经混沌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那委屈和羞辱感占据了她的心，她从未觉得这么无助过。 “当真不愿接受孟吟嘛？”沈致看着已经没了主意的沈碧玉，乘胜追击地问道。 不是她不愿意接受他，是她没法接受他！沈碧玉又急又气，看着逼问自己的父亲，脱口而出道，“不愿意。” 沈致长叹一声，十分失望地看着沈碧玉。看来这个丫头不吃点苦头是不会服软了。 他冷静了下来，素日里炯炯有神的双眼顿时失去了光彩，浑浊起来，他的神态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年。 沈碧玉从未见过这样疲惫衰弱的父亲，心中何尝不是万分难过。命运为何要这样捉弄自己。 正当沈碧玉怨天尤人之时，只听父亲严肃地说道。 “我已经决定把珍珠配给赵孟吟做填房丫头了。他到底是血气方刚的男儿，珍珠这丫头乖巧老实，弄不出什么幺蛾子，总好过他去外面找女人。” 沈碧玉吃惊地看着父亲良久，方才缓过神来，极度愤怒地尖叫起来，“父亲！你竟然如此——”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1章 珍珠 珍珠呆呆地坐在屋里，想起老爷的话，还仿如做梦。 她怎么都没想到老爷竟让她去伺候姑爷。起初，她以为老爷是在考验自己，所以求老爷一定要让自己留在小姐身边。却不曾想，老爷竟说倘若自己不同意，那么这侯府她也是断断呆不得了。珍珠一心急，什么话都说不出，只好一个劲儿地给沈侯磕头。小姐再不待见姑爷，那也不会容许姑爷染指别的女人，更何况是跟了她十年的贴身婢女，这简直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啊。 沈致是何等精明的人，何尝不知珍珠的顾忌，倒是直截了当地说道，“小姐和孟吟之间总是差了那么点——波澜。” “丫头，你若是真促成了小姐和孟吟，你就是我们沈家的第一大功臣啊！你放心玉儿也会想明白的，以后无论如何，只要你老实本分，你就是我们沈家的半个主子，锦衣玉食少不了你。” 这下珍珠算是明白了，这些年小姐对姑爷不理不睬，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姑爷一直对小姐一心一意，若是姑爷有了别的女人，小姐说不定就会嫉妒，这小姐嫉妒起来，和姑爷之间说不准就成了。老爷这是利用自己，而且是明明白白地利用自己，不管她心里愿意不愿意，她已经搅进这趟浑水中了，除非她就此从沈府滚出去。 她已经快要十八了，若是被沈家赶走，只怕只能去别处做个粗使丫头，然后再找个粗鄙的小厮嫁了。珍珠并非是心比天高，但却也不愿过这样的生活，她宁可不嫁人，就留在小姐身边伺候一辈子，小姐虽说脾气差了点，可对下人却是出手阔绰，这些年来跟着小姐，没少得了好处。可眼下小姐的身边怕是真的容不得她了。 若是这样，自己铤而走险跟了姑爷，倒也未必是条死路。更可况是姑爷那种神仙般的人儿，珍珠心中仰慕姑爷，可从未敢动过歪心思，如今倒是被老爷逼着跟了他，自己还有何不敢呢？ 人啊早死晚死都是要死的，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一生倒不如轰轰烈烈地活几年。 珍珠越想越有了勇气，于是便不作声地默许了。 她被带到沈宅西北边一处僻静的院子，这里之前一直空置着，放些过时的布料衣物。现在已经被打扫干净，窗户纸也都是刚糊上的，浆糊都还没干透。门口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老妈子身着一身藏蓝色的粗布衣服迎着她进屋。 她低着头，安静地走进了屋子，在圆桌边坐了下来，桌子上还留着一丝水渍，看样子是刚刚才擦过的。 “姑娘，这炭火还没送过来，你先忍一忍，这屋里冷，先喝杯热茶。”那老妈子倒是和善，看上去是个好相与之人，珍珠向来是伺候别人的，哪里被人这般体贴照顾过，心里不由得一热，问道，“大娘如何称呼？” 那老妈子笑了笑，脸上的肉将眼睛挤成一条缝，“我姓孙，是从襄州跟老爷回来的，你就叫我孙大娘吧。” “大娘是襄州人，家里还有什么人，怎么跟老爷进京城了？” “诶。我老头子去世有些年头了，只有一个女儿去年也嫁了，家里啊再也没什么人了。我本来是在襄州的府上做杂活的，老爷看我手脚还算麻利，让我跟着来京城了。这不，我一过来就让我在这伺候了，说姑娘是指给姑爷的人。” 珍珠一听，脸羞得通红，不再接了话。 那孙大娘只笑笑，边又忙里忙外去了，只留下珍珠一个人在屋里发呆，胡思乱想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天色都有些暗了，孙大娘才捧了个火盆进了屋，放到了珍珠脚边。 “这京城里的人也忒不把人放在眼里了。”孙大娘没在这深宅大院里伺候过，不晓得说话要注意分寸的，“说是一会就给咱们送过来，我过去的时候连个人影都没看见，还是我这老太婆自己烧的呢。” 珍珠苦笑，这宅子里的人还不定怎么看待自己呢，姑爷若是不看重自己，那底下的人更不会理睬她，若是姑爷看重自己，那这些人也不敢得罪小姐，说不准为了巴结小姐把自己往死里踩呢。 珍珠想着想着，心里又难受起来，自己怎么就摊上了这种事，里外不是人的，这往后的日子可还怎么过啊。 她抬起眼看着又忙活起来的孙大娘，倒是找到了些安慰，好在她屋里的人看着爽快心善，不至于欺负了自己。 “姑娘，你饿了没？”孙大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问道。 她这样一问，珍珠才意识到，自己午膳都还没吃呢，她冲着孙大娘点点头。 “得嘞，那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啥吃的，先拿过来一些。”孙大娘说着正要出门，却被珍珠叫住。 “这时候老爷和小姐还没吃呢，我们怎敢先用膳了？” 孙大娘寻思了片刻，觉得珍珠说的在理儿，便道，“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干粮小点，先给姑娘弄点填填肚子，应该不碍事儿吧。“ 沈府的厨房常备些干粮点心，给下人们随时填肚子的，拿些这个倒不算什么。 孙大娘得了珍珠的同意，乐呵呵地去了厨房，不出一会的功夫便喜滋滋地拎着一个食盒和一个包袱回来了。 珍珠连忙走上前去结果孙大娘手里的东西。“这都是什么啊？” “嗨，姑娘算是半个主子，这些粗活啊，以后都交给我就好了，姑娘快去坐着吧。” 珍珠还不习惯被人伺候，可也知道这尊卑有别，自己就算不做样子，也不能太自放身段，便由着孙大娘自己提着东西进了屋。 “姑娘，你猜我看见谁了？” 珍珠心里一惊，莫不是见到了小姐？自从答应跟了赵孟吟之后，她还没见过小姐呢。一想起大小姐，珍珠心里就直发毛。 孙大娘却没注意到珍珠的表情，只自顾自地从食盒里往外拿吃食。 “姑娘你看，这是绿豆酥，这个是杏仁儿糕，这还有一篮贡橘呢，这个是什么来着......哎呀我这个脑子，没记住。” 珍珠抬眼一瞧，那是蛋黄芙蓉酥饼，这可是小姐最喜欢的糕点。 “孙大娘，你这是从哪里拿的？”珍珠吃惊地看着孙大娘，语气颇有些责怪，“你该不会走错了地方，去了小姐的小厨房吧？” “嗨，我哪里知道什么小厨房大厨房，我在路上遇见了姑爷，姑爷听说姑娘饿了，拿给我的。” 竟然是姑爷给的！珍珠脑海里浮现赵孟吟气质如玉的身影，不由得痴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2章 问话 珍珠捡了几块绿豆酥和杏仁糕填了肚子，刚要用手拍掉唇边的碎渣，却忽然想到小姐都是用帕子轻拭的，于是她抽出衣襟边的丝帕，效仿着沈碧玉的样子也轻轻擦了擦，然后抖了抖帕子又收了回去。 便只是这讲究了一下，珍珠觉得自己不再是曾经那个粗笨的婢子了，应是像小姐那样精致才配得上和姑爷坐在一起。 珍珠一直惴惴不安的心忽得就敞亮了一些，嘴角也不禁微微上扬起来。 “看来这点心很合你的胃口。” 珍珠一惊，只见赵孟吟一只手提着食盒，另一手背在身后，一袭青玉长衫，玉树临风阔步而至。 “姑爷。”珍珠连忙站起身，向赵孟吟福了福。 “不必多礼了。”赵孟吟径直走到桌边，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坐吧。” 珍珠应声而坐，却是一直低着头，一眼都不敢去瞧赵孟吟。她心中慌乱，如同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等待着宣判似的。 没错，她就是做了亏心事。像姑爷这样的光芒万丈的人儿，她怎么配得上去伺候呢？ 赵孟吟倒是十分自若，他虽然与珍珠没说过几句话，可却也不是陌生人，相处起来并无不妥。 他将食盒打开，一股饭菜的香味飘了出来，珍珠这个不争气的肚子，好像是从饥荒里逃出来的一样，闻到了饭菜香就咕咕叫了起来。这一下，珍珠的脸涨得通红，头低得更深了。 “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等着我来喂你吃？”赵孟吟调侃道。 “不敢不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珍珠吓得赶忙抬头摆手，却是对上了赵孟吟的笑容，脸又是红了几分，像是一掐都能掐出血来。 赵孟吟权当作没看见她的窘态，只是递给她一副碗筷。 “也不知你爱吃什么，我每样都拿了些，你爱吃什么我下回再多带些。” 赵孟吟语气温柔得让人沉醉，这话竟是如同寻常夫妻一般简单却温暖，珍珠从未想过姑爷竟会对她这样温柔，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好端端的，你怎么哭了？”赵孟吟的话里颇有些担心之意，他思忖片刻，又道，“是父亲命你来的，委屈你了。你若不愿意，我——” “愿意。”珍珠不假思索的答道，她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底气，说了她这辈子最坚定的三个字，“我愿意。” 赵孟吟看着她，漆黑的眸子似乎都在发光一般，不禁一笑。“你怎么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倒让我觉得自己是洪水猛兽了。” 珍珠被他逗得也忍不住破涕为笑，她从来觉得姑爷这样的人应是习惯了女子的仰慕，不过是因为眼里只有小姐，才会有那样的耐心，却没想到他竟然本就是这样一个和善的人。珍珠真想此刻跪地向先祖磕几个头，保佑她有这样好的运气遇到姑爷。 “快吃吧，菜要凉了。” 珍珠打起精神，夹了一口离她最近的清蒸鲈鱼。 赵孟吟看她情绪放松了很多，便从食盒里拿出一只酒壶和两个酒盅，在珍珠错愕的眼神中，倒了两杯酒，一杯递到珍珠面前。 赵孟吟长叹一声，不再是素日里意气风发的样子，倒是如同一个不得志的文弱书生。 珍珠心里一沉，他定是嫌弃自己的，他对自己好不过是出于礼貌和善意，他终究还是要跟她说清楚。他心里没有她。 珍珠刚刚泛起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默不作声地听着。 “珍珠，你这么好的姑娘，跟了我委屈了。这个家里我实在是——”赵孟吟自嘲地笑笑，“只怕以后也过不上什么舒心的日子。” “姑爷——”她能跟着他，怎么会是委屈呢？她这样粗鄙如烂泥的人，能够被他这样对待已经是三生之幸了。姑爷虽然在府里不当家，处处也是小心谨慎，可他这样说未免是糟践了自己。 “珍珠。”赵孟吟举起酒杯，目光赤诚地看着珍珠，“我虽保不得你玉衣锦食，可只要有我赵孟吟立足之地，便不会让你挨饿受冻。” 说罢，他将酒盅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珍珠的鼻子又一酸，泪水涌了上来，听到赵孟吟着一席话，只觉得哪怕下一秒让自己去死，也是死而无憾了。 “姑爷，珍珠这条贱命就交给您了。”她亦是举起酒杯仰头一饮。 次日一早，赵孟吟便出府办事了。他前脚迈出了大门，李管家后脚就进了珍珠的院子，他跟孙大娘低语几句，孙大娘便进了屋对珍珠说，“姑娘，老爷让咱们过去问话。” 珍珠的头发已经束起，她对着镜子呆呆地看着这陌生的发髻出神。 “姑娘——”孙大娘见她没反应，又走近了些唤她。 珍珠这次回过神来。 “老爷让咱们过去问话。” “诶。”珍珠神情有些恍惚，站起来就往屋外走去了，完全没顾得上孙大娘。 孙大娘赶紧拿起放在床榻上的一个布袋跟了上去。 沈致打年轻时就作息严律，此时早已用过早膳，给小祠堂里上完了香，坐在书房里喝着茶等着了。 李管家带着她二人到了书房门口，便止步做了个请入的手势，等珍珠和孙大娘进了屋，李管家便将房门合上了。 书房里的炭火烧得不算旺，不像大小姐屋里，总要屋子暖的和春天一样才行。 珍珠走到沈致面前，跪在了地上。 “地上凉，别跪着了，坐吧。” 珍珠没敢起来。到底她还是个下人，还是要知道分寸的。 “没关系。你坐吧。”沈致放下手中的茶杯，颇有些不耐烦。 珍珠听出了老爷的不耐烦，知道他并非是跟自己客气，若是自己还不坐，倒反而不知好歹了。孙大娘将她扶了起来，坐到了右边的文椅前坐下。 然则沈致接下来的一句话，又吓得珍珠差点跪了下来。 “姑爷待你可好，可沾了你的身子？”沈致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珍珠沉默着没有回话，孙大娘从带着的布袋里掏出一块白布来，双手递到了沈致面前。 沈致自然不会去接，他只是抬了抬眼皮瞧了一眼，只觉得这布里似乎还包着个什么东西，不禁眉头一皱说道，“打开看看。” 孙大娘小心翼翼地将那白布摊开，竟是一块洁白光滑手掌般长的玉石，那玉石的顶端还沾着一丝殷红，如同雪中绽放的一点红梅。 沈致自然晓得这玉石是用来做什么的，却还是惊得差点站了起来。 他不可置信地对珍珠问道，“孟吟竟是用这个破了你的身子？”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3章 失望 珍珠一想到昨夜发生的事，便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坐在那里眼泪横流。 沈致心里已然明了，却还是看了看孙大娘，想要亲耳听到证实。 孙大娘见珍珠姑娘这个模样，只好替她答道，“是。” 沈致讳莫如深地勾了勾嘴角，说道，“孟吟这孩子，真是过分了。珍珠，委屈你了。你先回房吧。” 孙大娘又递了递手上的帕子，向沈致问道，“老爷，这个呢？” “放着吧。” 孙大娘将帕子连带着那块玉石放在了身边的茶几上，扶起哭成泪人的珍珠出去了。 少顷，李管家进来了，他一眼就看见了茶几上的物件，愣了片刻，很快就心中了然。 “你来收着吧。记得莫让其他人知道。” 李管家应下，将那帕子包好收到袖袋里。 “真没想到啊，这个赵孟吟竟能想出这个法子。”沈致不由得对赵孟吟再次刮目相看。他这一次的确是故意为难赵孟吟。尽管赵孟吟这些年来对他言听计从，对玉儿也是百般包容，可他心里仍旧是觉得不安，终于想出了一个考验他的法子，给赵孟吟收了一个填房的丫头。不知道这个赵孟吟是回忤逆自己，还是会背叛玉儿呢？连沈致自己都觉得这个法子实在是阴狠，但他没想到赵孟吟竟能找到既不忤逆他，又不背叛玉儿的两全之策。 “姑爷聪慧过人，老爷慧眼识珠。”李管家称赞道。 沈致摸了摸自己下巴上寥寥的几根胡须，说道，“这孩子就是太聪慧了，我才不放心啊。玉儿哪里是他的对手。” “这下老爷可放心了？” 沈致呵呵一笑，“不放心也没别的法子了。你去库房挑些好的料子和首饰给珍珠送去，只要着丫头老实本分，也不必亏待于她。“ 李管家得了令，连忙就出去操办了。 ...... 沈碧玉一夜未眠。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那个贱婢在赵孟吟身下承欢，她的胸口就闷的透不过气来。 翡翠一早被她遣去打听消息了，到了这会儿还没回来。沈碧玉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可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有失风度，只好坐下等着。她已经让人减了好几次炭火，可依旧觉得燥闷，只得一杯又一杯的饮茶。 “小姐——”翡翠不像珍珠是个闷葫芦，总是老远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喊人了。 沈碧玉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匆匆回来的翡翠问道，“怎么样了？” 她看着翡翠欲言又止的表情，心里凉了半截。 翡翠心里藏不住事，索性说道，“昨夜姑爷是睡在珍珠房里的，卯时才回书房去。一大早珍珠就被叫到老爷那问话了，她出来的时候还苦着一张脸，我还以为她被老爷责骂了，可李管家后脚就送了好些东西去她房里呢——” “怎么？那丫头还苦着脸？”沈碧玉气得咬牙切齿，睡到了赵孟吟的床上，难不成还委屈她了？ “是啊，那个小贱人，得了便宜还卖乖，亏得小姐以前对她那么好，竟是个白眼狼。”翡翠这张嘴非常厉害，沈碧玉以前总觉得她粗俗了一些，更喜欢温柔有礼的珍珠，却没想到这外表温顺的人却反而藏了狼子野心。 沈碧玉已然全身发抖，手指紧紧地攥着帕子，“那个赵孟吟呢？就这么当没事人一样的走了？” 翡翠回道，“天一亮就出门了。” 沈碧玉一整日都吃不下东西，想到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的丫头竟然已经成了赵孟吟的枕边人，就不住地犯恶心。虽然是她不要赵孟吟的，可自己吐出来的东西也不能让狗捡了去。 她没吃什么东西，自然也没什么力气，所以在床榻上躺了一整日，躺得她腰酸背疼，刚要起身下地走走，却见翡翠进来通报，说赵孟吟过来了。 沈碧玉打起精神，立起一个软垫，侧着身依在软垫上。这是长公主惯有的姿态，今日倒是被她学了去。 没多一会，赵孟吟玉树临风阔步而至。 沈碧玉没微微低着头，看都未看他一眼。 “夫人。”赵孟吟开口唤道。 沈碧玉仍旧不予理睬。今日哪怕他跪下来求她，她也不会搭理他的。以为睡了一个下贱婢子，她就吃醋了，就就范了？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吧。 “夫人心里有气，就冲着我发出来吧。”赵孟吟轻声而道，仿佛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便是他这一副无关紧要的态度，倒真是激怒了沈碧玉。 沈碧玉抽出身下的软垫砸向赵孟吟，那软垫从赵孟吟的耳边飞过去，赵孟吟丝毫没有闪躲，眼睛都未眨一下，只是几捋碎发被软垫刮了下来，垂在轮廓分明的脸颊旁。 “赵孟吟，你混蛋！”沈碧玉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大吼一声。 赵孟吟冷眼看她，并不言语。倒是令沈碧玉显得颇为尴尬。 总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哪怕他也跟她红着脸大吵一架也好。可他总是这样默不作声地忍着受着，然后不咸不淡地说几句客套话就离开了，每一次都让沈碧玉的心里空落落的难受，下一次沈碧玉就会更加变本加厉的羞辱他。 沈碧玉见他毫无反应，一下子从床榻上跳了下来，一个箭步冲到赵孟吟面前，挥起手臂“啪”地一下给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光。 赵孟吟的左脸顿时出现了一个通红的五指印。 沈碧玉没想到她这样用力，连她自己都愣住了，有些没底气地看着赵孟吟的反应。 赵孟吟的眸子深邃如一口深井，一眼望不见底，仿佛能够吞噬万物。他与她僵持着对视了片刻，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是固住了她的头，他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吻上了她的唇。 等到沈碧玉反应过来，想要试图用力推开他的身体时，已经挣脱不出了。 她又急又气，紧闭着双唇，却不想他怎么有这么大的气力，竟用舌尖顶开她的牙齿，粗暴地闯了进去。沈碧玉已经气得要发疯了，她索性狠狠地了他的舌头。 赵孟吟吃痛，只好将她放开。只见她眼睛和脸都红得吓人，仿佛一瞬间就会燃烧起来。 沈碧玉挥起手臂，再一次狠狠地抽了赵孟吟一个巴掌。 赵孟吟依旧没有躲闪，他静静地看着沈碧玉，那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里开始有了一丝别样的东西。 沈碧玉盯着那双眸子，忽然察觉到了那一丝别样的东西是什么。 他失望了。 赵孟吟这一次似乎真的失望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4章 不举 窗外寒风呼啸着撞在窗户纸上，好像不把这窗撞破不肯罢休似的。 偶有一股风不知从哪里钻了进来，在屋内得意的旋转，掠过烛火时，引得烛光摇曳，晃着他二人的影子。 赵孟吟的眼神里透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沈碧玉正要捕捉他的眼神来揣摩他的心思，却好像已经被他发现一样，赵孟吟迅速地压了压眼皮。沈碧玉也撇过头去，不去看他。 赵孟吟掏出一张折了三折的纸，递到了沈碧玉面前。 沈碧玉还在赌气，冷着眼看过去，毫不客气地将纸一把抽了过来，哗啦啦地抖平。 她撇了一眼，就见到了那两个字，赫然地写在纸上。沈碧玉的眼睛蓦地愣在那两个字上，不敢置信地将这纸上的字速速掠过。她那捏着纸的手已经开始不由地颤抖。 和离。 忍受了她五年多的冷落，他要与她和离了。 “我放过你。”赵孟吟低声说道。 那样好听的声音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插在沈碧玉的心上。 她愤怒地将这纸摔在他的脸上，可那纸到底太轻，只扑在他的胸前便无力地坠了下去。沈碧玉如同被困住的猛兽，顾不得体面，拼死向他扑去，狠狠地捶着他的胸口。万语千言堵在喉咙里，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有嘶吼。 赵孟吟依旧面不改色地看着她，正如这一次与她每一次的胡闹并无不同。 她不知疯了多久，全身的力气都已经耗没了，整个身体已经开始下坠，赵孟吟这时下将他一把架住。 沈碧玉这才流出泪来，却依旧是愤恨地看着他，嘴里挤出几个字来，“你终于装不下去了。” “赵孟吟，你以为你是谁？”沈碧玉起了个头，便停不下来地斥道，“你以为你为皇上办了事，封了你一个芝麻大的小官，你就飞上枝头了。哈哈哈哈哈......” “没有沈家，你依然什么都不是！赵孟吟！你没了我，你就还是路边落魄的一条狗，你......” “玉儿——”赵孟吟抬起头来，乌黑的眸子像是被雨水冲刷过一般，明亮的湿润的，看得沈碧玉不禁怔住。 “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他的声音低沉地有些卑微，仿佛这些年来被冷落的是沈碧玉一样。 “也许一开始就不该有痴念，总想着我若真心待你，终究会有回响。”赵孟吟独自沉浸在悲伤中，自顾自地说着。 “可我到底还是未曾走到你的心里去。如今已然遵从父亲的意思把珍珠收到了房里，可看样子还是——” 赵孟吟自嘲地笑了笑。 “委屈你了，委屈你了——” “还是让父亲失望了，我终究不是你的良人——” “我会带着珍珠走，是我害她至此，你心里若有怨恨，都算到我身上吧——” “不许走。”沈碧玉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许走。” 赵孟吟眼里突然间又有了光，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沈碧玉脸一红，依旧倔强却从未如此羞赧，“我不许你走。” 赵孟吟猛地将沈碧玉拉进怀里，“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沈碧玉噗哧下笑出声来，一眯眼睛，倒是将眼里本来含着的泪挤了出来。 赵孟吟吻了吻她耳后的发丝，沈碧玉不禁打了一个激灵，一种酥麻之感从那他吻过的发丝开始蔓延开来。赵孟吟不由分说将她一把横抱而起，放到了床榻上，迅速伏在她的身上，小心地从她的额头吻到了脖颈。 沈碧玉已然全身酥软，动弹不得，连他的衣襟都无力抓住，只轻轻扶着他的手肘，等待着。 然而，赵孟吟却停了下来。 沈碧玉努力抬起身来看他，他却是低头不语，如同那一夜。 沈碧玉心里一惊，连忙坐了起来。“赵孟吟，你什么意思？” 他眼神中的火迅速地冷却，又成了雾蒙蒙的一片死寂，“玉儿，我——” “怎么会呢？你不是才——” 你不是才宠幸了珍珠？怎么到了她面前，就不举了呢？ 赵孟吟何等狼狈，只说了声“对不住”便匆匆离开，徒留沈碧玉一人茫然地坐在床榻上。 “小姐？”翡翠见沈碧玉头发也乱了，床榻上的锦缎也都是褶子，心里明白了几分，刚要说出恭喜二字，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便也不敢再轻易言语。 沈碧玉摇了摇头，“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她突然又打起精神，跳到地上，一边来回地踱着步子，一边问道，“你确定赵孟吟却是宠幸了那丫头。” 翡翠又努力回忆着，”应该是不会错的，有人看见李管家收着一块白帕子，还去库房里挑了好些东西送过去呢。” “那他怎么——”沈碧玉不好意思说出口，急得面红耳赤。 翡翠也是个机灵的丫头，瞬间就明白了沈碧玉的意思，“小姐，该不会是姑爷身子不行吧？” 沈碧玉红着脸，没有否认。 翡翠低声惊呼，“姑爷着身子骨，看着可不像啊——” 沈碧玉瞪了她一眼，“你个丫头，见过几个男人，怎么叫行，怎么叫不行了？” “难不成是昨夜在珍珠房里——” 还没等翡翠说完，沈碧玉就拧了一把翡翠的耳朵，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翡翠吃疼，再不敢言语了。主仆二人相对沉默了好一会。 沈碧玉终于开口说道，“你明儿个去医馆走一趟，问问大夫这男人怎么对有的女人可以，有的女人不可以......” “小姐，你这不是男为我么？你说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去问人家这个——”翡翠苦着脸不愿应下这差事。 沈碧玉又拧了一把她的耳朵，“你不去，难道让我去？” 次日一早，翡翠不敢耽搁，伺候了沈碧玉用过早膳就出去医馆了，可到了中午也没回来。沈碧玉用了午膳，被丫头伺候着午睡，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这丫头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么连这么个事都办不好，这么半天还不回来，难不成光天化日让人劫了去？ 她心里正恼火着，却听见屋外响起了翡翠的声音，大抵是在问守门的丫头，小姐歇息了没有。 不等那丫头回答，沈碧玉便唤道，“翡翠回来了？你进来吧。” 翡翠在屋外听见了沈碧玉的声音，连忙打了帘子就进来了。 沈碧玉瞧着翡翠一头的汗珠子，一脸疑惑地说道，“这外面天寒地冻的，你怎么倒是像从暑天跑进来似的。”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5章 春宵 翡翠的小脸也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跑得太急，红得跟涂多了胭脂似的，鼻涕汗珠挂了一脸。 沈碧玉嫌弃地看着她，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翡翠哪里敢接，只用了自己的袖口胡乱地摸了一把。 “可问出个所以然没有？”沈碧玉已经心急了一天。 “嗨，说来话长。我一早去了济风堂，老堂主带着人都出去了，就留了个看着不怎么样的老头子坐着，我跟他说了这事，他硬说我是哄他的，还说我一个大姑娘编这种话哄他不害臊——” 翡翠想着就有些生气，若不是她自己也是难为情，换做别的缘由早就开口骂起来了。 “然后呢？”沈碧玉并没有心情听她说这些。 “然后我跑了好几家医馆，都说没听过这种毛病，后来好不容易在城西又找到一个大夫，那大夫跟我说了一个他治过的病人。说几年前有个男人找到他，说是自己和外面的相好行欢时被他老婆逮个正着，吓得他大病了一场，这病好了以后啊，那里就不行了，他老婆还实在没辙，让他去找了那个相好，也没用。可您说怪不怪，他去找窑姐倒还好了。后来那男人跟我说，这对着他老婆和相好就会想起那件事，所以就——” 沈碧玉终于耐着性子听完了，眉毛一挑说道，“可赵孟吟跟这有什么关系，他是去偷情了，还是我去捉奸了？” “小姐，我当时也这么说的啊，我说我们姑爷可是个正经人儿，我们家也没这么些糟心事儿。然后那大夫倒是说了句戳心窝子的话——” “什么话？” 翡翠怯怯地瞧了一眼沈碧玉，说道，“他说——说姑爷是不是在家里受了气——” 沈碧玉一听脸色刷地青了，低声嘟囔道，“我也不是非要为难他，还不是他和爹不仁义在先。” “小姐，这过去的事儿咱不是已经翻篇了么。眼下得解决姑爷‘这个’问题。” 沈碧玉平静了下来，问道，“那大夫可说过用什么法子能治好不？若是要吃药，恐怕赵孟吟也不是好糊弄的。” “那大夫说了，这是心病，得需要一点非常的手段。” “什么非常手段？” 翡翠从袖袋里掏出几颗塔香，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悄悄塞到沈碧玉手里。 沈碧玉脸一红，厉声斥道，“你这死丫头，竟然让我用着种东西——” 翡翠知道沈碧玉想的是什么，连忙说道，“这个不是催情的，那大夫说了只多让人意识没有那么清醒，这人没那么清醒了，可能心里这个坎就过去了。” “还是不妥，若是被他发现了呢。”沈碧玉微微蹙眉，总是觉得此事不靠谱。“你找的是个什么大夫，莫不是个江湖骗子。” “小姐，管他靠谱不靠谱，您试一次看看啊，万一有用呢？到时您给姑爷劝下几杯酒，接着三分酒意，哪里还能发现这香里的猫腻呢？” 这几句倒是把沈碧玉有些说动了，“要不我就试试？今晚赵孟吟要是回来了，你去请他过来。” 赵孟吟傍晚回了府，去沈侯那里问了安，刚进书房的门，就被翡翠堵个正着，请到了竹豫园。 赵孟吟还在因为昨日的事窘迫不已，说话也拘谨得很，倒是沈碧玉这次却颇为热情，毕竟是在未央宫见过世面的人，几句话下去就哄进了几杯酒，赵孟吟酒意上头，又是倾诉衷肠，又是情话连连，沈碧玉一时兴起也多喝了几杯。 这二人都有了几分醉意，眼神也有些暧昧，沈碧玉只觉得迷迷糊糊就抱在了一起，他的唇轻轻地吻着，有些粗糙的掌心熨烫着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体内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即便是身下那撕裂的痛楚也没让她从迷醉中清醒。 赵孟吟坐在黑暗中毫无表情地发着呆，他靠在床栏上，腿脚都缩在一角，生怕惊到了她。 沈碧玉也不知做着什么梦，一会笑一会哭，却是醒不过来。 眼见天色将亮，赵孟吟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穿戴好，出了门。 这个时辰，府里的下人还没起，他穿过空荡荡的回廊，到了后门，环视一周确实无人，便轻步一踏跃出府门。 赵孟吟走过了几条街巷，最后停在了醉风阁的后门前。 他举起手，轻敲了几声，乍一听十分寻常，可门里的人却听出了门道，知道这是阁主的贵客，连忙上前掀了门闩，不敢有丝毫怠慢。 “少阁主在么？”赵孟吟低声问道。 “在。”那小厮合上门，正要给赵孟吟引路，赵孟吟挥手将他打发了。 “我自己过去。” 说罢，他提步朝着西面的一条楼梯走去，那小厮见状，心知此人定是熟路，便也忙自己的去了。 醉风阁作为京城排名第一的青楼，向来是市井之中茶余饭后的谈资，这醉风阁的掌柜的乃是一个四十多岁唤做梅姐的女人，可这醉风阁后面真正的主人却鲜有人知。醉风阁的常客只将这背后的主人唤做“阁主”，可这阁主姓甚名谁，相貌如何，皆是不知。只听说此人早将红尘看破，是个老神仙一般的人物。后来阁主突然将醉风阁传给了一个年轻人，便寄情于山水，不再过问世事。这个年轻人便是赵孟吟口中的“少阁主”。 这个少阁主虽说也是行事低调，可到底是年轻，倒是结交了一些江湖朋友，慢慢这个醉风阁阁主的身份也变得没那么神秘了。 赵孟吟顺着楼梯上到三楼，转向东南角，在尽头的一处屋门前停下。 他轻敲几下，只听屋里人道“请进”，他才推门而入。 屋内的摆设不算稀奇，与天字号并无两样。 赵孟吟径直穿过堂屋往里走，还没走进内间，就听一个年轻男人慵懒的声音响起。 “稀客啊，你这个大忙人今天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赵孟吟冷着脸走了进来，只见一个身着烟灰色长袍的男子侧卧在长榻上。屋外寒风刺骨，屋里炭火烧的却太旺，他竟敞着衣襟摇着蒲扇。 赵孟吟一向看不惯他的作风，不禁眉头一皱。“阿晏，你这像什么样子。” 醉风阁少阁主明晏懒洋洋地从榻上下来，将衣襟合上，系好软带，慢悠悠地走到赵孟吟面前。“师兄，这可是醉风阁。” 言外之意，你管的太宽。 明晏脖子一歪，靠近了赵孟吟的身边闻了闻，忽而笑到，“看来我这嫂嫂终于投怀送抱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6章 临幸 “师兄，你这招可太狠了。这失魂香用久了，可是会伤这里的。”明晏抬起手臂，宽大的袖子滑下，露出一截好看的手臂，他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倒是提前服了解药了，可怜了我那嫂嫂一片痴心，只想着和师兄花好月圆，却不知道早就被这个枕边人算计了。” 赵孟吟并未否认，只是淡淡说道，“她若真心待我，又怎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她若真心待你，你难道就会就此收手？”明晏眼里闪过几分讥诮，“只怕师兄你早已除却巫山不是云了。” 明晏话音未落，只觉得喉咙一紧，被赵孟吟狠狠掐住，他眼神中的杀气另明晏不敢妄动。 片刻之后，赵孟吟松开手指，“在师兄面前越来越没分寸了。” 明晏怨愤地看着赵孟吟，却是不敢造次，这普天之下，敢跟他这个少阁主动手的，只有父亲，师父，和师兄赵孟吟了。前两者自不必说，那是他从心里尊敬的，这个赵孟吟嘛，他是真的打不过，从一进师门开始，他就没打得过赵孟吟。每每他跑去跟师父哭诉师兄又怎么教训了自己，还下了狠手，师父都只笑笑说，你打不过人家，就要离远一点，还要凑过去让人家打，有什么好哭的？ “真是不晓得，师父怎么会收你做徒弟？明明我先于你入师门，可不过因你比我年长几岁，师父竟让你做我的师兄......” 这话赵孟吟不知道听过多少遍，却是从未理会他，今日不知为何竟忍不住说道，“你自己也不反省一下，明明先于我拜入师门，怎么还是技不如人？” 明晏未曾料到赵孟吟会如此揶揄自己，一时间竟无话可说，心里正气恼得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神情一变，故作镇定地说道，“我昨日可是收到了一个好消息，相信师兄一定很感兴趣。” 明晏走到窗边的斗柜旁，打开左手边第一个抽屉，拿出一封密函来，丢到赵孟吟面前。 赵孟吟将密函打开，脸色微变。 …… 前夜。 芙蓉斋里下人们进进出出，忙得热火朝天。今夜，皇上终于翻了沈常在的牌子，不论皇上册封沈常在的用意为何，只要肯来芙蓉斋，沈常在就还有蒙得圣宠的机会。 芙蓉斋上上下下都极为慎重，生怕出了什么错，沈碧君入主芙蓉斋这些时日，都没见过宫人们这般态度，倒是有些不自然了。 等一切都准备妥当，沈碧君命其他宫婢退下，只留如风紧身伺候沐浴，才微微松了口气。 “小姐似乎很是紧张？”如风打趣道。 “连你也觉得我紧张？”沈碧君差点从水里站了出来。 “这是小姐的初夜，紧张也是人之常情。” 沈碧君却有些担心，梅姐曾说女子即便在初夜也不能太过紧张，沈碧君自入宫以来诸多波折，是万万不能在这件事上招致厌恶。她心里忍不住去想其他嫔妃在侍寝时都是如何去做的，似乎也没有什么人在这件事上惹了皇上不痛快。 如风为沈碧君浴后更衣梳妆，只觉得沈碧君总是心不在焉地出神，心里竟也有些慌张，小姐的脾气她是晓得的，唯恐小姐心里到底是没有皇上，在这个关头节外生枝。 屋里的炭火比平日都烧得更旺，沈碧君只身披一件轻纱罩衣，银带束腰，勾勒出动人的线条，乌黑的长发只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发丝垂落，更添几分慵懒，勾人心魄。 宇文歌早已推门而入，只见这样的一个美人儿斜卧在床榻上发呆，连自己已经进门都未曾察觉，他索性站在屏风后，笑吟吟地看着她。皇宫之中向来不缺美貌的女子，然而像沈碧君这般美而不自知，如此浑然天成，毫不矫揉造作，才是难得。 沈碧君似乎坐得有些疲了，直了直身子，那原本就松垮的罩衣便落下几分，露出洁白的香肩，那微弱的灯光照在雪白的皮肤上，映出一片柔润的光泽。她将衣襟拉上，才发觉如风已经许久未曾过来了，便抬头往门口看去，这才发现早已立在那许久的宇文歌。 “皇上何时来的？”沈碧君连忙下榻，向宇文歌福了福，然而她这一颔首，胸前又是一片凉意，只觉得那轻薄的衣襟又褪到了手肘上，沈碧君一低头只见亵衣也是系得松松垮垮，两座玉峦正呼之欲出。 两片绯红一下子就飞到了耳根上，沈碧君羞得不敢抬头，故作自然地拢了拢双臂，却不知在宇文歌看来，那若隐若现欲拒还迎的样子更是令人欲罢不能。 宇文歌示意她不必多礼，便径自走到桌边自斟了一杯暖茶压压火气。沈碧君脸烧得厉害，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涌了上来，走起路来都是摇摇欲坠，更不要说去思考如何伺候皇上了，即便是第一次进御书房也没有这般紧张过。她见宇文歌自己倒了一杯茶，便也端起茶壶还想再给他续上一杯。宇文歌倒是泰然自若，轻按她提着茶壶柄的手，让她将茶壶放下，接着牵起她的手走到了床榻边坐下。 沈碧君的脑海里已经茫然一片，只见宇文歌自己倒是麻利地脱了云靴，躺到床榻上去了，独留她一人坐在榻边，不知如何是好。 她二人一个躺在榻上，一个手足无措地万般小心地坐在一边，倒像是家里的老太太在教训不懂事的孙辈一样。 沈碧君不禁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宇文歌见她方才还拘谨得很，现在竟是笑出声来，颇为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沈碧君晃了晃头，知道自己不该御前失仪，复尔正襟危坐。这一严肃起来，倒是更像是等着挨训似的，只不过方才的窘迫确实已消了大半。 “你这丫头总是会有些让朕捉摸不透的举动。”宇文歌无奈，拍了拍自己身侧，让她坐得近些。 沈碧君好不容易冷下去的脸又烧了起来，她还有些心神未定，却是觉得手腕上被宇文歌猛得一扯，身子控制不住向前一斜，直直地倚进宇文歌的怀里，宇文歌顺势将身后的锦被拉了过来，将他二人紧紧裹住。 沈碧君只觉得一股热浪围了上来，令她快要喘不过气，情不自禁地扭了扭身子，想要争取一些空间出来。 “别乱动。”宇文歌的双臂搂得更近了，他呼吸喷在她的耳侧，痒得她更加忍不住想要挣脱，却不想那两团柔软早已贴在他的胸前，这一动撩得宇文歌情难自已。 “你再这样，朕是真的要受不住了。”宇文歌笑着揶揄道。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7章 胡思 沈碧君被宇文歌揽在怀里动弹不得，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这样与男人同床共枕，她总觉得自己腿不是腿，手不是手，放在哪里都觉得不舒服，她的背贴在宇文歌炙热的胸口上，早已出了一层细汗，连寝衣似乎都已经湿透。 沈碧君小心翼翼地抬起宇文歌的手臂，微微移出了一些空间，背后瞬间凉爽了一些，只是下身因那轻微的移动又有些隐隐作痛。 她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忆起了以前的事。 那时候她大概是十三岁，正是顽劣的年纪，身子又已经开始迅速的长高了，总觉得全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常常趁着母亲午睡的时候，从后院的一颗老樟树爬到墙外去。 在沈碧君还是元夕见的时候，便一直随母亲住在翼州城内，那里虽不似京城这般繁华，却也是通商要塞，城内常有突厥回鹘这些关外的商人和奴隶，穿着奇特的衣服，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虽说边关已经多年不曾有战乱，可她始终不敢看得太近，只敢在几米以外与小摊贩假意交谈，目光却是不住地在那些外族人的身上游离。 对那个时候的她来说，一墙之外的一切都比家里有趣精彩，然而她却未曾想过，两年之后，那个了无生趣的家却是她最为思念的地方。 然而她却再也回不去。 外面的世界总会令她迷醉得忘记了时辰，每每回家迟了被母亲发现，都免不得一顿责罚。通常是跪在祠堂里抄经书。 也不知经书抄了多少卷，也不见她收敛了心性。 母亲总是忍不住念叨，“你这样不长进，都可惜了那些宣纸。宣纸始终是难得的物件，可她的书房从未缺过，书案旁的木头箱子里永远是满满地一箱纸，沈碧君有时甚至希望那箱子装的少些，还能少抄一些经书，所以常常把字写得很大，一张纸上写不了几句。因而又是被母亲一顿责骂。 母亲气急时，总会说道，“我是管不住你了，倒不如把你送到太后姨母那里，让她好好管教管教，也让你懂懂规矩。” 她那时已经十三岁，虽然还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却也晓得母亲话中的意思。母亲把她送到太后面前，不就是要她嫁给那个大她三日的皇帝表哥。 她天不怕地不怕，对这话却是有所忌惮的。她曾有次不小心听到父亲不愿让她入宫而与母亲起了小小的争执。父亲从未对母亲红过脸，只要是他对母亲的话有所反驳，在她眼中便已经是了不得的事了。因而，她心中断定入宫应该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事情。 沈碧君侧卧在床榻上，手臂压在身子下已经又些发麻，她轻轻翻了个身，平躺着，胃却被宇文歌的手臂压的难受，索性又翻了翻身，恰好和宇文歌脸贴脸。 沈碧君看着他的睡颜，长长的睫毛扫出一片阴影，有些削瘦却不寡淡的下颌好看的令女子也自惭形秽。青丝胡乱地垂在脸侧，有一种说不出的贵气慵懒。难怪天下人都极为推崇这一张脸，她之前并不觉得，今日这一细看确实是名不虚传。 如果没有三年前那件事，说不准她还是会被送进宫来，以她母家的权势和与太后的关系，即便不会封为皇后，至少也是贵妃。她也许也会和宫里其他的女人一样爱慕着他，为了博得他的宠爱绞尽脑汁。虽然现在的沈碧君依然需要费尽心思地在他心里博得一席之地，可是她进宫的目的始终没有那么单纯了，所以她需要的只是宠，不是爱。 梅姐说过帝王之爱最不可信，可不知为什么沈碧君总觉得皇上偏就是一副对她掏心掏肺的样子。她若不信他，似乎是辜负了他，可若是信了她，她却无法用同样的真心回应，这实在是令她十分困扰。 沈碧君就在这胡思乱想中，迷糊睡去。醒来时，只见皇上托着脸颊，笑吟吟地看着她。 “皇上——”沈碧君迷迷瞪瞪地唤着。 “你再睡会儿。”宇文歌柔声道。 “什么时辰了？” “还早。” 沈碧君翻了翻身，瞥了窗子一眼，只觉外面已经大亮了。沈碧君心中一惊，睡意全无，手肘一用力正欲起身却被宇文歌一把拉住。 “无妨，你再睡会儿。” 沈碧君回过身来，面带忧色地劝道，“外面都这般亮了，再不起来，皇上恐怕要迟了。” 宇文歌笑笑，“不会迟，你不必担心。” “皇上——”沈碧君见他从容不迫，想来心里早有打算，毋需自己再多言，可脸上的忧色并未减去半分。 宇文歌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无奈。 “朕不在你这里用早膳，一定来得及。” “不用早膳？”沈碧君这才明白他为何这个时辰还不起来，“那怎么行？” 早朝上，若是有重要的奏报，大臣们商议起来，两三个时辰都是有可能的，不用早膳怎么撑得住。 “朕去大殿吃些点心就好了。”宇文歌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朕昨日乏了，想多休息一下。你再陪朕躺一会儿。” 这话一出，沈碧君果然不再赘言，复又躺了下来，宇文歌拉起被角盖住了沈碧君的肩。 他二人在晨光中四目相对，空气中还弥漫着情欲的味道，沈碧君有些窘迫，不敢再去看他的眼，微微地垂下眸子，脸上也一片灼热。 宇文歌却是笑意更深，不禁伸出手来轻抚着她的脸颊。当他有些凉意的指尖触碰到她有些灼热的脸，沈碧君连忙缩了缩脖子，生怕他发现自己的窘迫，将脸移开。 宇文歌鼻息一重，食指和拇指捏起她的下巴，探过头吻了上去。昨夜沈碧君心中紧张慌乱，全然没有心思注意他的吻，今晨已经冷静下来，等他的双唇再次覆在她的唇上，才察觉这微妙的感觉。 之前他也吻过她，只不过都是匆忙之间或是一时情迷，那些吻总是猛烈地另她窒息，可这一次却是不同。他似乎是在不紧不慢细细品着一道佳肴一般，轻轻地将她柔软的双唇含住，舍不得一口咽下，只是一点一点吮吸着其中滋味。 沈碧君已经被他吻得全身酥软，只觉他的唇猛然将她的牙齿顶开，肆意地侵略着她的口腔，勾卷着她无力的小舌。 宇文歌又是将她问得呼吸急促起来，才满足地松开，笑道，“该起身为朕更衣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8章 赏花宴 沈碧君被皇上临幸之后，算是坐稳了后宫的位置，无人再有非议。倒是郑妙言这孩子反倒别扭起来。几番试探之后，郑妙言再也招架不住，索性全盘相告。 郑妙言早已来过葵水，却迟迟未受到皇上召见。宫里人多嘴杂，自然少不了蜚语流言。眼看后册封的沈姐姐都已得盛宠，郑妙言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哪里出的问题。因而，日夜所思，魂不守舍。 郑小仪出身名门，父亲又向来不参与党争，加之她本人又心思单纯，沈碧君琢磨了半天也找不出皇上不去宠幸她的理由。 “我觉得皇上根本就是忘了，宫里还有我这么一个人。”郑小仪苦着脸自嘲。 郑小仪是刘昭仪宫里的人，皇上去刘昭仪那里的次数可不算少，想来这个刘昭仪似乎无意提携。 沈碧君试探着问，“平时去刘昭仪那里请安，也没见着皇上么？” 郑小仪点头，“皇上在的时候，刘昭仪都会遣人来说不用去请安了，怕是扰了皇上休息。” 这样，沈碧君算是明白了这几日郑妙言别别扭扭的原因。她大抵是想要拜托自己在皇上面前美言，可却不好意思开口。 沈碧君托着下巴想了想，“郑妹妹，我倒有个主意。如风，最近宫里可还有什么大小宴会？” 如风回道，“再有一月，桃花始开。依宫中惯例，定会去御花园赏花，自然少不了歌舞宴请助兴。” “我记得，妹妹舞技了得，倒不如好好利用这次赏花。” “虽说我舞技尚可，可论舞技宫里的李昭仪才是翘楚，万一她也有此意，我岂不是......”郑妙言搓着手里的茶盏，一个劲地叹息。竟有些后悔，没听她娘的话，出阁前多学些才艺。 李昭仪那性子，保不齐想要在宴会上出风头，即便她没有参加，以郑妙言的舞姿恐怕也难以令人眼前一亮。 “你容我好好想想。” 沈碧君送走了郑妙言，便让如风关了门，同她在屋里商议此事。 “小姐真的想要帮她？”沈碧君难得太平几日，如风实在不愿她为了别人惹上是非。“且不说宫里是否有人阻挠，但就她宫里那位刘昭仪的态度，显然并不想让郑小仪有机会出头。” 沈碧君点头，“妙言年纪虽小，可容貌俏丽，但就进宫来这半年，便出落得更加动人，那刘昭仪防着她也不无理由。” “所以......” “没有所以。我总不能看着她就这么埋没在深宫里，孤独终老。” “以郑小仪的资质，如何埋没得掉，不过是早晚罢了，小姐何必自己出手？以小姐现在的处境，可是得罪不起宫里的任何一个人。” “这我自然晓得。可是你也看到妙言的样子，分明已经纳奈不住了。若是我此时袖手旁观，万一她莽撞起来，怎么办？” 如风听罢，微微一叹，不再劝阻，只道，“可小姐有何打算？总不能在皇上面前去提吧。” “那当然不会。所以才想要利用赏桃花那日的宴会。”沈碧君压低了声音向如风问道，“不知道梅姐能不能有什么好的方法。这舞技一时半刻也很难提高了，可其他地方若有新意也能令人难以忘怀。再加上妙言的容姿，让皇上对她在意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小姐可要晓得，想求梅姐，可绕不过大人。” “我在宫里势单力薄，拉拢一个名门闺秀，也没什么不好吧。” “郑小仪出身名门没错，可她那性子，不给小姐惹麻烦就已经不错了......“ “如风，你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留在宫里的。”沈碧君厉声打断了如风的话。 如风与沈碧君相处三年多，从未见过沈碧君这番语气，她怔住片刻，心里清楚沈碧君乃是重情义之人，便回道，“如风明白了。” 三日后，梅姐那里回了消息。因为不方便进宫，只好将舞步和布景都画成了舞谱。 沈碧君将这舞谱交到郑妙言手上时，郑妙言试了几个动作便惊讶万分。这舞谱上的动作并不难，却是娇柔而不媚俗，而且几个甩袖的动作弥补了妙言身材娇小的缺陷，让整段舞瞬间大气起来，实在是精妙无比。 “姐姐，哪里得来的这好物？简直是像为我量身打造了似的！”郑妙言的语气里难掩欣喜之情。 “父亲为我请过的一位师父，确实技艺了得，不过是我没这天赋，终是学不来。” 郑妙言面带惋惜，“我爹还说我那个师父可是寻遍京城请来的，我看啊可远不及姐姐的师父。” 沈碧君脑海里浮现梅姐妖娆的样子，不禁一笑，心想这梅姐乃是风月场上的人，郑大学士如何会请她来做妙言的师父。 郑妙言关着门练了近一个月，终于等来了赏花宴。 这一天风清日暖，正是极佳的赏花时节。 御花园中，桃花烂漫，粉白交错，灼灼其华。赏花宴席正摆于桃花林深处亭台楼阁之上，目之所及，皆是粉红花海，美不胜收。 宴会过半，郑妙言向沈碧君对了对眼色，便退下准备。宇文歌此时却意欲先行离开。沈碧君见状端起酒杯上前敬酒。 沈碧君自册封以来一直处事低调，从不出头，此番主动上前敬酒，倒令宇文歌颇为意外。 宇文歌心想，沈碧君此举定然有她的打算，许是做给宫里的人看，毕竟她册封以来非议不断。 “你来，坐到朕身边来。”宇文歌笑着向她招手。既然她要做样子，自然是要做足的。 宇文歌的一片心意，倒是令沈碧君始料未及。既然如此，自然也不能推脱，便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做到了宇文歌身边。 皇后有孕，唯恐花过敏未至，因而无人坐在宇文歌身边。几个嫔妃敬过酒后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没曾想竟是位份最低的沈碧君坐到了皇上身边，自然又是嫉妒又是羡慕。更何况，沈碧君容貌清丽出众，尤其是封为常在之后，尽管衣饰并不奢华，却也精致，又为这容貌凭添了几分高贵，实在不容小觑。 宇文歌因沈碧君服侍在身侧，便没有再急着离开。这时，丝竹声响起，成片的桃花花瓣从空中散落，众人惊叹不已。郑妙言便是在这一片花雨中翩翩起舞，人娇花艳，美轮美奂。令众人看得目不转睛。 宇文歌看了看身边的沈碧君，心中了然，他虽笑着，眼神却是黯然下来。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9章 是夜，郑妙言果然如愿以偿受到宇文歌的宠幸。然而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宇文歌竟一连数日夜宿郑小仪宫中。 这是自册封后宫以来，便从未有过的恩宠。一时间，又在宫中掀起轩然大波。郑小仪出身高贵，众人不敢太多非议，这矛头竟是指向了沈碧君。 那日赏花宴上，沈碧君伴于君侧何等风光。可不到一日，君心就转到了新人身上，而这位新人又正是与她交好的郑小仪。 这流言在宫中亦是沸沸扬扬，更是不少人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观望。而芙蓉斋中却依旧是一片祥和。 “小姐不屑于后宫争宠，我是明白的，可皇上的态度变化得如此之大，小姐真的不做打算？”如风端着茶盏出来，看着在院子里悠哉地晒着太阳的沈碧君，心里干着急。 “皇上才刚宠幸郑妹妹，我就急不可待地要出手了，反而让人看了笑话。”沈碧君微微睁开眼，明亮的阳光刺得她有些晕眩，可她偏就爱这种感觉。“我先清净两天也好的。” 如风无奈，看她那样子，皇上不来倒是如获大赦一样。 沈碧君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道，“今日的茶味道可差了些。” “咱们芙蓉斋又受了冷落，内务府的人当然也不送好东西来了。可怜我们小姐的舌头给养叼了，如何再咽的下这次品来？” “也不知是内务府的人不送好东西来，还是如风姐姐看不惯我这闲人，舍不得给我好东西了。” “没了没了，昨天那点茶叶沫子都用完了，只能委屈小姐喝这个了！” 她二人正说着，却听金桂前来通报，原是郑小仪又来了。 郑妙言身着一身桃红色纹绣长裙款款而来，经历过人事的少女俨然有了不一样的风韵。 郑妙言这几日也因宇文歌的盛宠而惶惶不安，更担心影响了与沈碧君的姐妹之情，因而得了空就来芙蓉斋小坐。 “沈姐姐，你和皇上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愉快？”郑妙言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这话已经憋了几日，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不愉快？”沈碧君拧起眉头。 “皇上夸我那支舞颇有新意，我说是沈姐姐帮我找得舞谱，哪知皇上竟有些生气，当下就回御书房了。沈姐姐，你再好好想想。”郑妙言不想独占恩宠，便在皇上面前为沈碧君邀功，不料竟弄巧成拙。 沈碧君脸色微微有些难看。昔日她在未央宫得罪了长公主，宇文歌都只是担心她会被长公主刁难。可这次她只是帮衬了郑妙言，他倒是像个孩子似的生气了。 今夜宇文歌又召幸郑小仪，沈碧君自然也不再多留。她用过晚膳坐在长榻上看书，可心里总是静不下来，脑海里时而出现宇文歌在赏花宴上那有些黯然的眼神，时而出现梅姐嘱咐自己万万不可高估了帝王的“真心”，时而又是那一脸冷峻的赵孟吟，提点着自己进宫的目的。 她在这世上早就孑然一身，大不了就这一条命拿去，并不惧怕宫中的血雨腥风。她甚至认为自己的这份淡然能够让她在后宫之中保持着冷静，从而立于不败之地。 可如今宇文歌不过是对她有些多了几分的在意，她心里就已经开始摇摆和惶恐，唯恐自己辜负了他的一片真心似的。 “小姐是不是乏了？”如风见她眼神有些发直，手上的书良久也没在翻动，不禁问道。 “还好。” 她还不想歇下，躺在床上恐怕更加要胡思乱想，只好又打起精神，又将面前这页书从头看了起来。她看得极慢，明明这书上的每一个字她都默读了一遍，可偏偏没记住到底说了些什么。她索性放下书，看了看坐在她对面认真翻着账本的如风。 沈碧君被皇上宠幸后，皇后次日便赐了一对玉如意，其他嫔妃自然也要见风使舵，纷纷送来贺礼，甚至有些宫人也趋之若鹜，找着各种由头往芙蓉斋里送礼。如风不但将每件礼物登记入册，还得空就研究这些东西的来头和价值，哪些可以用，哪些用不得。 “小姐莫不是听了郑小仪的话，难眠了？”如风察觉到了沈碧君的目光，抬起头揶揄她。 “是啊，想到皇上竟然对我用情至深，的确有些困扰。”沈碧君一脸不服气。 “这话也就小姐好意思说得出口。”如风又好气又好笑。 “我也只在你面前才好意思。”沈碧君笑着从长榻上下来，坐到了如风身边。 如风拿起手边的一只香包，递到沈碧君面前。“这个味道小姐可喜欢？” 沈碧君闻了闻摇摇头。“太浓烈了。怎么还有人送这种东西？” “小姐你这就不知道了，在宫里大到玉石珠宝小到一副筷子，都能做到极致。这个香包且不说里面用了多少珍贵的香料，但是这绸缎和刺绣就不比这只白玉双耳杯的价值低。” 沈碧君故作恍然状，“如风真是了不得，这进宫没几天就是个行家了。” “小姐就莫要拿我打趣了。我不比那从小跟着世家小姐长大的婢女，万事都要从头学起。”如风想到自己这般为她打算，她却是每天逍遥度日，又是恨铁不成钢。 沈碧君给如风又是揉肩又是捶腿，“能有你这么一个好姐姐，真是我的福气。” 如风把沈碧君的两只手从她腿上拿开，“小姐如今已经是后宫嫔妃了，说话行事还是要注意些。时辰这么晚了，我去找些安神香来，小姐还是早些休息。” 如风刚出了门没多久，沈碧君便听那门又吱嘎一声，一阵凉风席卷而来。 安神香一直收在库房，走个来回也要花些时间。沈碧君便想着先自行换了睡衣，她才刚脱下了襦衣，正反着手伸到腰后去解抱腰上的丝带，可怎么也解不开。 “你这个结也打得太紧了，快来帮我解这个带子。” 沈碧君等了片刻，却没听到如风走近，以为她又出了门，回身一看竟是赵孟吟一脸尴尬地站在门口。 她吓得退了两步，不小心踩到裙角，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倒。 也不知赵孟吟怎么会那么快就蹿到了沈碧君身边，将她一把扶住。 “你......你怎么会......“沈碧君气得不知该说他什么才好，憋得满脸通红。 他如此三番两次招呼都不打一声便闯了进来，简直不把她当作一个女子。 “抱歉，我不知你是在......”赵孟吟的脸比沈碧君还要红，等沈碧君站稳连忙背过身去。 沈碧君这才发现那抱腰上的带子竟不知何时被她解开，那抱腰和裙子正松垮地挂在她腰间，摇摇欲坠。她连忙也背过身去，匆忙将衣裙系好，心里更是生气，回过身来狠狠地推了一把赵孟吟。 “姓赵的，你再这样无故闯进来，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约定就一笔勾销！”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0章 “我在外面见到如风，她说你尚未歇息，我才进来......“赵孟吟一身玄色缎面锦袍，吞噬了落在他身上的光线。 他难得示弱，沈碧君的气也消了大半，她坐在床榻上，倚着乌木床柱，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 “赵孟吟，我好歹也是后宫嫔妃，纵使您武功再高，没人发现得了，是不是也不该拿我这芙蓉斋当沈府的后花园一样来去自如？你有什么事不能让如风传达的？” “如风如何劝得动你？”赵孟吟微微侧身，见她已经整好了衣裙，方才彻底转了过来。 果然又是郑小仪的事。如风能从梅姐那里拿来舞谱，自然赵孟应也必会知晓。 因此沈碧君也未作解释，只道，“皇上不过是宠幸了郑小仪几日，你们犯不着这么敏感吧。” “今日我陪着碧玉去未央宫看望长公主，听闻皇上意欲大封六宫，皇后拟好了各位嫔妃的位份和封号，皇上竟说沈常在封为后宫还不足两个月，此次大封不必在提她的位份了。” “皇上说得也有道理。”沈碧君觉得此话并没有什么问题。 “有道理？”赵孟吟冷笑，“你这次大封不提位份倒没什么，可皇后既然提了出来，他却唯独不愿封你，你可知道这又意味着什么？” 自从沈碧君重回后宫以来，又是得罪了长公主，又是惹恼了皇上。赵孟吟实在是放不下心。 “这件事已经发生了，我自会处理。你大晚上的跑来兴师问罪又没什么用，若是实在信不过我，大不了将我作为弃子，再送别人进宫......“ “你这是什么混账话！”赵孟吟要紧了牙齿，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沈碧君，身在后宫就如同在悬崖峭壁边行走，一不小心就会踩进深渊。你在御书房伺候的时候倒是行事稳重，是不是现在觉得你那点小聪明足够在后宫立足，人就飘起来了？” 此话甚是刺耳，沈碧君凝神看他，“赵大人，自我回到后宫，已经事事谨慎低调，郑小仪的事儿我有我的不得已，我的确没想到皇上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如此生气，可若想在后宫立足，不仅仅要让皇上满意，还要处理和其他宫妃之间的关系，连带宫里各个管事的人都不能疏忽。如今后宫之中，只有郑小仪愿意与我亲近，若我连她都不能帮衬，那在后宫就真是孤立无援了。我相信，这个道理，大人不会不知。若说我当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也只能说是上次在未央宫门前为大人出头这件事了。可如今大人已经成为了长公主的座上宾，再也不是那个连未央宫的大门都进不去的落魄之人，自然我也没机会在做这等出格之事了。” 沈碧君这番赌气的话说完，便掀开被子，坐了进去。逐客之心不必言喻。 赵孟吟想起那日在未央宫门前的事，当她痛斥刁难他的面首时，他心里何尝没有动容。 他轻叹了口气，只道，“你行事前还是要多和如风商议，她到底年长你几岁，心思也沉稳些。” 他已经退步，沈碧君的语气也柔和下来。“大人若无别的事，还是回去吧。您今日是同沈碧玉一起进宫的，出来久了也不怕她多心。” “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赵孟吟收了脾气，终于将今天夜闯的真实目的说了出来，“之前你在御花园遇到的刺客，我已经找到了。” 赵孟吟走近，伏在她耳侧轻声几句。忽觉她身上散发的淡淡香气甚是好闻，那白皙滑腻的皮肤微微泛着光，耳垂上的珍珠耳坠轻轻摇晃，撩乱了他的心绪。他眼前一恍惚，身子竟一时不稳，往沈碧君的身上倾了倾。 沈碧君亦是察觉到他细微的晃动，抬起眼来看他。 便是这一眼，就深深让他陷了进去，赵孟吟只觉身子一热，全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 他合上了眼，脑海中竟闪过一丝不该有的念想。他惊得连忙背过身去，扶住角落里的一个边几，做了几个深呼吸。 “赵大人，你怎么了？”赵孟吟一向稳重冷淡，在她面前从未如此失态，这令她不禁有些慌神。 “我没事。”赵孟吟又停顿片刻，直起身子，若有所思地环顾四周，“沈碧君，你这房里有些古怪。” “古怪？”沈碧君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什么古怪？” “我......我说不上来。”赵孟吟此时脸上烧得厉害，他不敢回过身让她看到自己的窘态。 “我没觉得这屋里子有什么不妥。”沈碧君又道，“你该不会是在哪里被人下了毒，现在要毒发了吧？” 赵孟吟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倒是希望我毒发身亡，是不是？” “我可没这么说啊！没了您这个大靠山，我如何在后宫存活？” “哦？这么说你舍不得我死？” 赵孟吟此话一出口，便是后悔不已。然而，说出去的话始终是收不回了。今晚实在是太不对劲了，他好像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似的。 这样轻浮的话若是从宇文歌的口中说出，她倒觉得正常不过，可那是寒冬腊月一般冰冷的赵孟吟，她竟是惊诧地一时无言。 气氛一时间尴尬无比，好在这沉寂并没有持续太久，如风拿着安神香回来了。 如风这一路都担心着沈碧君和赵孟吟又会一言不合就吵起来，哪知这一进来，屋子里竟是这般安静，她还以为赵孟吟已经走了。 “如风，你回来了。” 尴尬中的两个人看到如风，都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不约而同地说道。 如风因他二人的异口同声愣了一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却听赵孟吟说道。 “如风，你们这屋子里有些不对，明天请太医院的秦大人来看看。” “哪里不对？”如风听不懂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总觉得......有些头晕......“赵孟吟想到方才那不该有的一丝念想，又是有些脸红。 如风追随赵孟吟多年，也没见过他这副样子，看来所言非虚。 “小姐，您也头晕么？”如风问道。 沈碧君摇了摇头。 看着沈碧君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如风更加疑惑不解。 “明儿个让秦大人来看看，我先告辞了。”赵孟吟再次嘱咐，便急不可待地疾步离去。 “小姐，大人这是怎么了？”如风等赵孟吟出了门，向沈碧君问道。 沈碧君何尝不是也一脸茫然，只是呢喃道，“他像是中了什么迷药似的。”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1章 次日一早，如风传来秦太医来芙蓉斋。屏退了其他人之后，沈碧君只道怀疑这屋子许是被人下了药，让秦大人仔细检查，其余的话便也不必多说。 秦太医先是检查了屋子里的胭脂水粉，接着将昨夜放置在屋内的贡品察看一番，并无不妥。 沈碧君心中犯疑，昨日赵孟吟虽是在她屋子里发作，可未见得就是因她屋内的物件所致。可若真是她屋子里有什么东西连太医都查不出，便实在让人心中不安。 沈碧君坐在床榻上，时而看着忙于查验的秦太医，时而扫视着屋内的东西，试图想起什么被自己忽视的线索。 她的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那幅手抄《心经》。 “秦太医，你看看墙上那幅经文。”沈碧君道。 秦太医走到那幅经文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又贴近闻了闻。 “沈常在，这幅经书可否取下让微臣仔细查验？” 如风经沈碧君授意，将经文取下，铺到桌上。 秦太医指尖沾湿将墨汁染下，凑到鼻前，转身对沈碧君拱手而道，“启禀娘娘，恐怕问题出现在这幅字上。” “小姐，这幅字是......“如风话一出口，沈碧君向她摆了摆手。 “什么问题？” “如果微臣没有猜错的话，这幅字的墨汁中混入了一些催情的药物。” “是什么样的催情药？” “此药来自南洋，是用依兰花三色堇等多种稀有珍贵的植物制成，在我朝极为少见。此药十分清淡，用药者仍将此药混进墨汁掩盖气味，可见此人十分谨慎。” 沈碧君沉默片刻，想到昨日赵孟吟的反应，又道，“既然是催情之物，可秦太医倒是面不改色。” 秦太医笑道，“此药的玄妙之处在于，只能催动有情之人，在下心中坦荡，自然不会被此药物所控。” “你说......只能催动有情之人？” 沈碧君与如风二人一时间有些恍神。 *** 三日后，大封后宫的折子递到了每个宫里，果然只有沈碧君没有进位份，而郑小仪竟一跃封为正四品淑媛，令宫中之人侧目不已。 这样的结果，令郑妙言自己也是始料未及。因而心中更加惶恐，日日来芙蓉斋作陪。 然而，无论外界多少纷扰，这一墙之内的芙蓉斋却是波澜不惊。 沈碧君每日除了晒晒太阳，就是种花抄经，如同隐居在高山之中的世外谪仙。 时间久了，郑妙言相信这个沈碧君便就是这副与世无争的性子，倒也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在沈碧君面前不再小心翼翼，恢复了昔日的俏皮。 那一日，郑妙言旁晚离开芙蓉斋后，如风对沈碧君耳语。 沈碧君眼神中有了几分坚定之色，便道，“既然一切都安排妥当，你我今晚便去走一遭吧。” 晚膳过后，如风屏退旁人，为沈碧君稍作梳洗，她妆容清雅，批了一身月白色锦袍，趁着夜色踏上了那条鲜有人知的小路。 昔日，宇文歌踏着这条小路而来，如今，她又踩着他的足迹而去。 御书房后侧不远处的一座凉亭在夜色中温婉独立，她坐在凉亭边的长栏上，倚在朱漆立柱边，望着月空发呆。 今夜是月中，一轮圆月当空，如同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沈碧君自入宫以来，唯恐在宇文歌身边做噩梦，因而一直刻意回避着那日的记忆，可望见这轮清明的月，却是不能自已。 她眼角湿润，一滴清泪顺着她有些削瘦的脸颊滑落。 这样的月下美人，却又恰好落在了宇文歌的眼里。 今夜他留在御书房批折子，晚膳之后便一如往昔地在这里散步，就这样撞见了有些哀怨自伤的沈碧君。 他以为那一滴泪是为他而落，这些时日来的怒气便瞬间烟消云散了。 他轻轻走去，沈碧君听到了脚步声，猛然回头看他。 这些时日不见，他似乎又成熟了许多，依旧是那样惑人心智的容颜多了几分忧思，倒更加让人恻隐，饶是沈碧君这样的心志，也不免有些心动。 然而她却不知，宇文歌见了她这副模样，心中万般不舍。 大封六宫，却独独没有封她。一番意气之事，却令他有些后悔了。后宫之人想来捧高踩低，暗地里不知又会如何难为她了。 沈碧君站起身来，向宇文歌福了福。 宇文歌故作镇定淡漠地走到她身边，问道，“爱妃今日倒有这闲情出来赏月。” 那么多思念，到了嘴边只是一句疏离的寒暄，当中又带着几分讥讽，彰显了他心中未平的怨愤。 沈碧君倒是带着笑意，只是眼角还残留着闪着微光的泪痕。 两人沉默良久。 宇文歌清了清喉咙，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觉得有些尴尬却还是舍不得离去。 倒是沈碧君一脸清明，她抬起下巴，望着他，“皇上可还生臣妾的气。” 聪慧如她，如何会不知自己在赌气，可她怎么这么能沉得住气，即便他冷着她，独独不去提她的位份，她都能如此风轻云淡地问一句“皇上可还生臣妾的气”，好像她肯来见他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似的。 宇文歌这样想着，心里的火又烧了上来。“朕何时生你的气了。” 他这样说，并未让沈碧君觉得意外。 沈碧君坦然道，“皇上没生臣妾的气，那便是真的不愿再理臣妾了是么？” 这话又激得宇文歌心中不悦，他正要拂袖离去，却见沈碧君笑眼一弯。 “可臣妾心里还记挂着皇上，只能偷偷来到这儿等着皇上了。” 他微微一愣，并未想到沈碧君会说出如此直白的话来。宇文歌实在看不透眼前这个女子，她时而聪慧，时而又木讷，时而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时而又是没头没尾地说出这样撩拨人的话来，他的心总是随着她的话说行事而跌宕起伏。 “哦？朕还以为，你早就把朕忘了。” 这样的话一出口，沈碧君松了一口气，难得娇嗔了几分，“臣妾有臣妾的不得已。” 她有些垂着头，卷翘的睫毛扫下一片阴影，一双眸子含着水若隐若现。 “臣妾已经不是只在皇上身边伺候好就可以的侍女了，后宫之中诸多人和事，臣妾不能不顾及。” 他心中虽已动容，却仍旧有些生气地说道，“那么你就开始攀附权贵？郑小仪，哦，她已经是淑媛了。出身显赫，你为她做人情，倒是情理。” “郑淑媛出身的确显赫，可是她那个性子，皇上当真觉得我与她相交是攀附权贵？”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2章 宇文歌与那郑淑媛相处了几日，倒也晓得她仍然是孩子一样的心性，这样的女子纵使出身再高，在宫中也很难出头，沈碧君这样聪慧的人，自然是犯不着拉拢她。 她二人初入宫时也算共同经历了一场患难，有些情谊也是情理之中。 “皇上，我在御书房做侍女时，连我家人都未多关切，只有郑淑媛不分尊卑，仍然把我当作姐妹，这份真情我着实不能相负。她心中爱慕皇上，却始终未能被皇上召见，因而精心准备了一段舞，这番心意是否能够打动皇上确实无法强求，可若是皇上看都未看，臣妾实在是于心不忍。” 她句句真切，毫无半句虚情假意，月光下这么坦坦荡荡的一双眼明亮清澈。 “那你也不该就来伤朕的心。” 沈碧君微微一怔，倒觉得这话不是在责问，反倒是有些娇嗔，她不仅扑哧一笑。 “陛下总不能既想要后宫相亲相爱，又希望大家争风吃醋吧。” 宇文歌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当真不知，朕之所以一直未去宠幸郑淑媛，其实是为了你。郑淑媛年纪还小，她以后的日子还长，可你才刚封为后宫，朕不想你们二人之间生出什么嫌隙来。” 沈碧君的眼睛再次湿润，那泪光糊住了眼睛，模糊了他俊美的脸。 “臣妾是真的没想到，皇上竟如此为臣妾着想。”沈碧君顿了顿，又道，”或者说臣妾不敢这样想。” 宇文歌见她又要落泪，心头一紧，将沈碧君揽入怀中。 “朕不该和你赌气。” 他这样冷着她，无非是想她主动来示弱，其实早在他远远看到那一抹月白色的身影时，他就已经不得不努力去控制自己的感情了。 现在芥蒂终于消除，他发觉自己对她的想念更甚，甚至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碧君，时辰不早了，你先回芙蓉斋，朕在御书房再处理一些事，晚些去你宫里。嗯？”宇文歌温柔地有些不可思议。 沈碧君却是面露难色，“皇上，臣妾这几日一直在调理身子，恐怕不能侍奉皇上了。” “你身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不过是女子之症，并无大碍，可太医说调理时还是不要侍寝。”沈碧君低着头，脸上隐隐泛红。 宇文歌笑道，“朕只和你说说话。” 沈碧君看着宇文歌离开的身影，松了口气。如风从身后的树丛中走了出来，低声恭喜。 “现在恭喜还为时过早，不知明日她可会有所动作。这调理身子的理由总是坚持不长。”沈碧君微微摇了摇头。 宇文歌夜宿芙蓉斋，这态度的急转正让人猜测不已，却传来宇文歌下朝之后，在御书房与大臣议事时精神萎靡，现些晕倒的消息。 皇上正值风华之年，竟会出现这样的事，深居景仁宫的太后娘娘即刻摆驾前往御书房，紧接着太后带着皇后和刚刚封为嫔的李莞尔杨紫琪浩浩荡荡地去了芙蓉斋。 芙蓉斋内，沈碧君已经用过早膳，在案前抄经，忽听宫婢来报，便放下笔，出门接驾。 她刚迈出寝宫大门，只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就这么闯了进来。 为首的太后娘娘一改祥和之态，怒气冲冲地瞪着沈碧君，这架势方才令人想起，曾经她可是叱诧大齐皇室的女人。 不等沈碧君行礼，太后怒斥道，“沈碧君给哀家跪下。” 众人皆被太后的气势吓得不敢出声，亦有些人难言幸灾乐祸之色。 沈碧君未再多言，只跪下听命。 诗云姑姑向身后一众太医使了眼色，这一众太医不由分说冲进了各个殿内进行搜查。 沈碧君面露微惊，抬眼对上了太后那凌厉的目光。 尽管有那么一丝惊慌，可却很快恢复了平静，没有心虚没有急躁，她似是问心无愧，也可能是城府极深，太后对面前这个猜不透看不穿的沈碧君，曾经那一点点似曾相识的好感，荡然全无。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院令曹太医捧着一副字画回到了太后面前，禀告太后这字画上的墨迹里混入了一种来自南洋的稀有媚药，皇上的不适极有可能与次脱不开关系。 太后怒从中来，将那副字画重重摔在沈碧君的身上。 “贱人！你敢在宫中用这种手段！” “臣妾当真不知，这字画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曹太医说这墨迹里有药物，可药性到底如何？” 曹太医答道，“自然是催动男女之情。凡是催情之物，必对身子有所折损，乃是宫中大忌。”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太后冷冷问道。 “臣妾的确不知。而且，此画乃是他人所赠。“ “谁？” “御书房冯央。” 景仁宫内，太后端坐于殿堂之上，皇后、李嫔、杨嫔分坐两侧，沈碧君跪在大殿中间，冯央被诗云带了上来。 几番询问后，冯央概不承认她送的字画有问题。 此画乃是出自思静庵元定师太之手，元定师太为大齐书法大家，字迹清丽飘逸，颇受世家小姐的追捧。冯央送这幅字给芙蓉斋，就是笃定了沈碧君会喜欢，因而挂在房中。然而这幅字已经在芙蓉斋放置多日，如今出了问题，的确说不清楚了。 “你们两个都难逃罪责！” 太后不愿再与她二人纠缠，正欲一道发落，冯央便不停地磕头哀求，只道自己是被人陷害，求太后明察。太后厌烦地看了一眼冯央，又看了看一边的沈碧君。 然而沈碧君却不动声色地跪着，既不认罪，也不求情，只是略有所思。 “太后娘娘，臣妾有些事不明白，还望曹太医能解释一二。”沈碧君终于开口。 “事已至此，你还有何好说？” “曹太医说这幅字上有媚药，可是皇上昨夜留宿芙蓉斋时，却没有宠幸臣妾又是为何？” 曹太医向太后拱了拱手，对沈碧君说道，“此药对每个人的影响程度不尽相同，微臣检查过，这幅字上的药物用量不多，也或许未能对皇上起到效用。” “这药未能令皇上动情，却足以让皇上眩晕？” 沈碧君这一问，众人皆是怔住。 “你说皇上昨夜并未宠幸于你？”太后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 “这种事，问问皇上便知，臣妾如何敢虚言？” “皇上若想袒护你，自然会顺着你说。” “臣妾这几日信期迟迟未至，在服药调理，太医嘱咐过在此期间不得侍寝。”沈碧君见太后依旧不愿相信，又道，“臣妾愿验身以证清白。”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3章 “验什么身，证什么清白？”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穿门而入的宇文歌。 “皇上身子不适，怎么不多休息......“ 皇上驾到，竟然没能提前禀告。太后剜了一眼跟在皇上身后的小太监。那小太监一脸委屈地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是没办法。 “朕没什么大碍。”宇文歌尽管脸色有些苍白，可神情依旧飞扬，他坐在太后身侧，看着地上跪着的沈碧君和冯央说道，“都跪着干什么，起来吧。” “方才朕在外面听到沈常在说要验身以示清白？”宇文歌忽而一笑，“怎么？什么时候后宫的嫔妃连侍寝都变成不清白的事儿了？” 他当作玩笑话，众人却是脸色沉重。 “皇儿莫要偏袒于她。”太后敲打着宇文歌。 “倒不是偏袒，只是昨夜朕昨日乏了，沈常在为朕燃了安神香，朕就睡过去了。这种事有必要说谎么？” 太后不敢再质疑。 曹太医却道，“昨夜娘娘为皇上燃得安神香，可是内务府领的？” “正是。” “启禀皇上、太后，这西洋媚药药效极不稳定，很容易受到其他香料的影响，这内务府的安神香里含有沉香，的确能让这药效减轻。微臣查看了这幅字上的药，许是因为安神香的浸染，确实并不多。” “既然这字上的药量已经没什么效用，朕今日在御书房又怎会不适呢？与其在此争辩这药到底是谁下的，你们做太医的不应该先查清楚朕到底为何不适么！” 宇文歌此话一出，曹太医连忙跪了下来，顺着宇文歌的话说道，”微臣的确怀疑过有其他因素，只是恐怕皇上昨日和今日去过的地方，微臣都要仔细彻查一番。“ “这才对嘛，那你还跪在这做什么？传朕口谕，御书房，议政殿，都给朕仔细搜查。” 曹太医一刻不敢耽搁，带着人分头去查。 偌大的景仁宫内瞬间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屏着呼息，静静地等待着。 沈碧君悄悄瞄了一眼冯央，尽管她在故作镇定，可那指尖却是不由自主地捻着袖边。 她心虚了。 一个时辰后，曹太医回到了景仁宫，手中拿着一块布，上面不知沾着什么。冯央却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 “看样子，曹太医有了新的发现。”宇文歌依旧是面带笑意。 “回皇上，微臣在御书房的香炉里发现了迷迭香的灰烬。这迷迭香本是提神醒脑，可与这媚药混合，却能令人昏厥。” “所以，爱卿的意思是，朕先是在沈常在的屋里闻到了此药，然后在御书房里闻到了迷迭香，所以才头昏的？” “极为可能。” “冯央——”宇文歌收起笑容，冷眼看着冯央，“你做何解释？” 冯央面色凝重，跪着说道，“奴婢如何懂得？这迷迭香乃是提神醒脑之物，奴婢之前也用过的，从来没出过什么问题。” 宇文歌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来人，去冯央的屋里搜查。” 不出多一会的功夫，曹太医再次回到了殿上。若说上一次他拿着香灰令冯央心神不宁，这一次冯央直接面色苍白汗如雨下。 “这是从冯央的屋里搜出来的？” “正是。” “皇上！”冯央再也按耐不住，冲到殿前说道，“这药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有人陷害我！” “药？”宇文歌拧起眉毛，他命曹太医将那手中之物拿近，”不过是一些黄色的粉末，你如何知道这是药？“ 冯央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言，而此时她已然百口莫辩，只是垂下了眼，瘫坐在地。 看来此事的真相已经显而易见。 “冯央，朕将你送到九华宫磨练心性，没想到你始终本性难移。来人，将冯央关进慎刑司盘查。至于沈常在，多少有失察之责，罚你在芙容斋闭门思过一月吧。” 太后再无话可说，殿上之人有人为了这风波的平息而松了口气，有人因幸灾乐祸落了空而失望，还有人只是沉着脸似乎在掩饰自己的情绪。唯有沈碧君自始至终神情清明坦荡。 宇文歌起身向太后告退，走到沈碧君身边说道，“沈常在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回去闭门思过？” 沈碧君即刻会了意，也向太后皇后行礼告退。 路上，沈碧君悄声向宇文歌道谢，宇文歌笑道，“你又没错，谢朕做什么？” “谢皇上信任臣妾，愿意为臣妾说话。” 即便他不来为自己出头，沈碧君自然也会将嫌疑引到冯央身上，只不过事情便不会如此顺利。 回到芙容斋后，如风合上了门，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方才真是有惊无险，我在景仁宫外面都要急死了。” 沈碧君笑道，“也亏得你在冯央屋里发现了迷迭香，我们才能将计就计。御书房我们进不得，可在冯央的屋子里做些手脚还是容易的。” “哪里，还是小姐深思熟虑。好在我们在被设计前就发现了那幅字上的猫腻......“ 如风说到此处，忽而想到了赵孟吟那夜在沈碧君面前情难自已的事，连忙住了嘴。 沈碧君自然也想起此事，不由得脸上一热。 一时间气氛十分尴尬。 沈碧君清了清喉咙，转移了话题。“只是我想不到，到底是谁想要陷害我。那西洋媚药和迷迭香都不是寻常之物，冯央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弄到，她背后一定有人指示。更可况，那人为何要陷害于我，我本以为自己行事已经足够低调，不敢有半分狂妄，皇上对我的恩宠也颇为克制。” “那丫头进了慎刑司还怕她不招么？” 沈碧君摇头，“若是她招了，相比此人背景也是了了，怕就怕背后之人权势之大，足以在慎刑司杀人灭口。” 如风听罢，后背一阵发凉。有这样一个人盯上了芙容斋，可是件麻烦事。 “要不要大人插手查一下？” “他最近不是在元洲暗中调查私币？恐怕也没这个功夫来管这种事。” 沈碧君揉了揉眉心，这几日为了媚药这件事也算是劳心不已。 沈碧君又将今日之事捋了一遍，又微微叹息，“今日在景仁宫，皇上如此护我，恐怕想要害我之人绝不会就此罢手。你我今后要更加小心才是。”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4章 果然，三天之后传来了冯央在慎刑司自尽的消息。冯央对自己陷害沈碧君之事供认不讳，只说自己是嫉妒同为奉茶侍女的沈碧君能够封为后宫，并无他人主使。 这个结果任何人都心知肚明不会这样简单，然而皇上和太后都未表态继续深究，此时自然也是不了了之。 那一日在景仁宫请安，太后称赞沈碧君沉稳明事理，又赏了些锦缎珠宝，已然是最大的恩赐，沈碧君对此也早有意料，既然已经还她清白，便也不再多事。 出了景仁宫，有嫔妃提议去御花园散步。沈碧君向来不凑热闹，正要委婉告辞，却被郑妙言拉住。 郑妙言之前为受到皇上宠幸，总是不愿与其他嫔妃走得近，唯恐被人嘲讽。而这次大封六宫，郑妙言位分提得最快，已然不能同日而语，因而她也想着能与后宫的嫔妃们多多走动，于是拉着沈碧君一起跟了去。 这日云朗风清，确实适宜踏青，加之经过冯央这事，沈碧君倒也想知道是谁想要陷害于她，到底还是答应了郑妙言。 几个嫔妃在园子中的凉亭坐下，宫婢们端来茶点，便开始闲聊。 沈碧君听了几句，无非都是在恭维李嫔。她觉得甚是无趣，悄悄起身想要独自走走，却听李嫔叫住了她。 “沈常在备受太后和皇上青睐，今日太后娘娘赏赐的那颗珍珠可是去年贡品里最好的，太后娘娘都没舍得自己用呢。” 其他嫔妃嬉笑附和，“这么名贵的珍珠我还没好好看看呢，沈常在不如拿来给我等开开眼？” 沈碧君淡然一笑，若是这样拿出，保不准会被人传成自己实在炫耀，只道，“太后的赏赐都是无价之宝，我已命人收到库房，不如众位姐姐随我去芙容斋去。” 李嫔瞥了一眼，“沈常在不愿拿给我们看就算了，我们也不便去你那里叨扰，毕竟我们这么多人去了，你那芙容斋也招待不下。“ 李嫔话里尽显刻薄，其他人听见都是默不作声，郑妙言倒是藏不住的不满。 “上次宫宴，太后赏给李嫔娘娘的那颗夜明珠才是真的稀世珍品，怎么也不见姐姐拿给我们开开眼？” 郑妙言一句无心之言，倒是引得一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笑说那夜明珠如何珍贵，夜里不点灯，也能将整间屋子照亮。 李嫔的表情倒是颇有些不自然，她没再说话，只向远处望去。 沈碧君见她那副神情，总觉得有些意外。郑妙言便趁着大家的注意力被那夜明珠引了去，拉着沈碧君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姐姐，都是我不好，硬要拉你来这里。”郑妙言本是抱着亲近其他嫔妃的好意，却不料又是惹来一阵不悦，心里有些愧疚。 “无妨。我等都是伺候皇上的人，确实应该走动走动。”沈碧君反过来宽慰道，这令郑妙言心里更加难受。 这皇宫里到底也只有她这个沈姐姐是个可以交心的人，其他的人还是离得远一些比较好。郑妙言入宫这些时日以来，也深知自己不是善于心机之人，向来不去招惹别人，可别人欺负了她，她还是断断忍不住要还回去的。 沈碧君明白她的心思，半是玩笑半是劝慰，“嘴长在她们身上，咱们也管不着。我们自己不去理会罢了，无需与那些人一般见识，徒惹了一身是非。” 郑妙言点点，她心里晓得，只是无法做到向沈碧君那样淡定自若。 几日后的清明时节，皇上携太后前去皇陵祭祀。皇后近来对宫中花粉过敏，提前移驾九华宫修养。 宫中这几日便由李嫔和杨嫔做主。 这一日用过晚膳，沈碧君在院子里散步，看着那萌出新芽的几颗金桂，却听下人来报，永寿宫郑淑媛的侍女彩旗前来求见。 彩旗苦着脸进了门，见到沈碧君便扑通一声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又惹了你家小姐不高兴？”沈碧君笑道。 这主仆二人都有些孩子气，彩旗有些笨手笨脚，常常惹了郑妙言不高兴，就来芙蓉斋找如风求助。 这当会儿，如风去了库房，沈碧君便亲自问她。 彩旗俯下身来给沈碧君磕了一个头，沈碧君愣了一愣，连忙将她扶起，“你这是......“ 彩旗抬起头来，沈碧君这才发现，她似乎是刚刚哭过，眼睛还是红的。 “沈常在，我家小姐今日撞碎了李嫔的夜明珠，被李嫔带到延禧宫受罚去了，到现在也不肯放人......“ “你等等，从头说来，郑妹妹好端端地怎么就把李嫔的夜明珠给撞碎了呢？” 彩旗又开始抽泣起来，将事情的原委说给沈碧君听。 原是今日午睡后，郑妙言去园子里赏花，没留神撞到了路上的一个宫婢。谁知那宫婢手里端着的是李嫔的夜明珠，本是要拿给众嫔妃们观赏的，被郑妙言撞翻在地，碎得一塌糊涂。 那宫婢拉住郑妙言去不放，李嫔等人闻声赶来，见到那碎了一地的夜明珠勃然大怒，不由分说将郑妙言带回了延禧宫。彩旗被挡在宫门外，直到现在也没见她家小姐出来，又半点风声也打听不到，只好急着来找沈碧君了。 这夜明珠且不说多少珍贵，只因那是太后御赐之物，郑妙言受些罚倒也无可厚非，只是那人是李嫔，沈碧君自然也担心起来。 “你先去延禧宫门前守着，时刻盯着动静，我梳洗片刻去延禧宫走一趟。” 彩旗感激万分，她心里还挂着延禧宫的动静，只磕了一个头便告辞了。 这时如风从库房回来，见彩旗匆匆离去的身影，疑惑地问沈碧君发生了什么事。 “竟有这样的事？这郑淑媛也太粗心了。”如风惊讶道，“小姐这次打算怎么做？莫不是要为了她得罪李嫔？” 显然如风并不想让沈碧君再插手。 沈碧君道，“现在不是究责的时候。如风，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你可能潜去延禧宫看看郑妹妹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这倒不难，看来我先去打探一番，小姐这里也莫要轻举妄动。” 沈碧君应下后，如风换了身夜行衣便越过墙去。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她便会来了。 “这么快？”沈碧君连忙帮着如风将夜行衣换下，“情况怎么样了？” 如风皱着眉，”没看到。我把延禧宫每个宫房都探了一遍，没见到郑淑媛，倒是李嫔安然坐在寝宫里呢。“ “莫不是她已经回宫了？” “也没有，我出来时特意去了趟宫门，彩旗还守在那里呢。” “这倒是真是奇怪了。” 沈碧君指尖不停地点着桌面。她本以为李嫔会罚跪或是抄经，再严重些打几个板子。可如今连如风都找不到她的踪迹，难不成...... 沈碧君神色一紧，“会不会是关在密室里用了私刑？”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5章 如风听了这话神色大变，不单单是因为担心郑妙言，更重要的是沈碧君既然有如此怀疑，就保不准想法子前去施救。 果然，沈碧君又道，“我得去延禧宫走一趟。” “小姐，你可想过，若是没动私刑，你这样一去免不了让李嫔更加生气，可若真是动了私刑，那李嫔可会见你？” 如风此言甚是，沈碧君定了定神，“如风，库房里可有什么物件，适合此时送给李嫔？” “小姐！”见她仍不死心，如风又道，“李嫔这次折的是太后御赐的夜明珠，小姐送的东西再好，那也入不得李嫔的眼啊！” “那自然是不能与太后御赐之物想提，只是能讨了她的欢心，让我见一见郑妹妹，我也好放心。” 如风见沈碧君心意已决，只好说道，“倒是有一物。” 沈碧君看了看如风，“赵孟吟上次送来的那只冷杉木盒，本来是打算皇后生产之后作为贺礼的，如今也只能拿来救急了。 如风无奈从库房中取来那只木盒。看似平淡无奇的金漆木盒，实则是北国生长了数百年的冷衫木所制，无论何物放在盒内可保持新鲜不腐，哪怕是冬日里的白雪放在此盒中依然可以维持数月。 这木盒之中，现下就放了一捧北国的白雪，和一支盛放的红梅。 沈碧君小心翼翼地将那木盒收好，连忙赶到了延禧宫外。 彩旗还焦急地等在宫门口，她见到了沈碧君，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迎了上去。 “还没出来？”沈碧君问道。 彩旗摇头，眼睛又是红了。 沈碧君捧着木盒来到宫门前，请守宫的内侍前去通报，不料那内侍竟然一口拒绝。 “我们娘娘早就歇息了，沈常在还是回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来。” 这番敷衍之词，沈碧君自然不信，索性直白说道，自己乃是为了郑淑媛之事前来。 那内侍确实一笑，“沈常在，小人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这乃是李嫔和郑淑媛之间之事，常在又是何位分？” 沈碧君手里惦着那木盒，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小姐也是尽力了。”如风见状，知道她心里不舒服，走到她身边劝慰，可彩旗还在，不便再说太多。 彩旗只是在一边抹眼泪。“沈常在都进不去这延禧宫，我家小姐和怎么办啊。” 沈碧君凝了凝神，又道，“李嫔不见我，刘嫔杨嫔她总不能拒绝。” 刘嫔虽说是永寿宫主位，可她想来为人冷漠，但是她从不让郑妙言见皇上便知。看来只能去找杨嫔了。 沈碧君一路疾步向杨嫔的长定殿去了，如风自知拦不住她，吩咐彩旗继续留在这儿守着，便跟了去。 杨嫔此时刚好沐浴完准备入寝，却听下人传报沈常在求见。她自然想到了是为郑淑媛之事，本意拒绝，可她因媚药一案，对沈常在颇为欣赏，到底还是见了她。 暮春时节的夜里还是有些凉意，可沈常在确实满面通红大汗淋漓，即便是那日她被陷害，也未见如此狼狈，可见她确实是紧张郑淑媛。 杨嫔并非性子孤冷之人，只是她厌烦宫里人的嘴脸，此时倒是有些羡慕郑淑媛和沈常在，没想到这深宫之中还是有几分真情。 沈常在简单说明来意，她默默等待着杨嫔的答复。她这一路都在盘算着杨嫔答应出手相助的机率。她手里不是没有杨嫔的把柄，可如今乃是求人相助，她无论如何不能用此下策，如今只能依仗杨嫔心中还有几分正义，实在是让人心里没底。 沉默仿佛让空气都凝固下来，让人有些窒息。 终于杨嫔开口道，“沈常在，你是聪明人，自然晓得摔坏了太后御赐之物乃是大罪。虽说郑淑媛也是无心，可终究不会这么轻易算了，不然李嫔也没法给太后一个交代。” 沈常在点头，“娘娘所言甚是，只是固然有错，便将人带到了宫里不放，实在是有些不合规矩。” 一个常在说协理六宫的嫔不合规矩，可见她已然情急。沈常在笃定与李嫔一同协理六宫的杨嫔定会也看不惯她的作风，因而并无避讳。 杨嫔倒是笑了，“合不合规矩，那也是太后皇后定夺的，你我又能做些什么？” “臣妾斗胆请娘娘走一趟延禧宫。” “哦？本宫去又有什么用呢？本宫以为沈常在是聪明人，不会说这糊涂话。” “如今皇上、太后、皇后都不在宫内，后宫由李嫔与娘娘主持，既然有嫔妃犯了错，娘娘前去商讨惩罚之策乃是情理之中。” 杨嫔长叹一声，“眼下已是夜里，本宫再有理，总不能夜闯吧。本不是件大事，本宫这样一去岂不是......“ “娘娘！万一郑淑媛出了什么事，协理后宫的娘娘岂不是也难辞其咎！” “放肆！沈常在，你是在威胁本宫嘛！” “娘娘，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希望皇上太后不在时，宫里莫要生出什么事，哪怕将郑淑媛禁足，等待太后回来发落也好。” 此话点醒了杨嫔，她心里如何不晓得李嫔的性子，她脾气一上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未可知，这郑淑媛又没有沈常在半分机敏，她若真的在延禧宫出事，自己固然也是无法置身事外的。 杨嫔内心挣扎许久，将此事细细捋了一遍，便道，“沈常在，本宫当然也不希望有人在这时候出什么岔子。只是你可否想过，若郑淑媛没出事，本宫去了也没用。若李嫔真的对她做了什么，你以为李嫔会让本宫干涉么？” 沈常在早已将这事想得清楚，不过是赌一下杨嫔会不会因为厌恶李嫔而出手，可如今看来，这杨嫔看得明白，丝毫不为所动。 见沈常在神色暗淡了下来，杨嫔又道，“本宫会盯着延禧宫，明儿个若李嫔还没放任，自会寻了机会打探一二。” 沈常在自知再无纠缠下去的必要，便跪安了。 “怎么？杨嫔也不肯？”如风见沈碧君一个人失望地走了出来，上前迎去。 沈碧君摇头。 “我看，小姐还是回去吧。如今你还能再做什么呢？” 沈碧君呆呆地盯着那被月光披了一层银霜般的石台，轻声念叨，“杨嫔不肯，还有刘嫔。” “小姐，连杨嫔都不肯出手相助，那刘嫔更不会了！” “不论如何，都要试试。”沈碧君抬眼看她，“如风，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越来越不安了，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6章 永寿宫主殿耳房内，沈碧君正坐在文椅上垂眼盯着门槛。她这一路走得全身发汗，如今坐了下来才发觉内衣已被汗水浸得微湿，贴在身上十分冰冷。 她捧起茶盏喝了一口热茶，肚子里是暖的，倒也不觉得身上这么难受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刘嫔披了一件藕荷色大氅进了屋。如今已是暮春，夜里再凉也不必穿得这样厚重。 沈碧君不禁往她面容上瞧了一眼，许是未施粉黛的缘故，脸色苍白气若游丝。 刘嫔本就身子虚，自那次小产之后便越发较弱，每次去给太后请安，太后都会关心她最近吃得什么药，可见这身子确实还没好利索。 “让妹妹久等了。”刘嫔莞尔一笑，让那张苍白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喜色，让人看了舒适不少。 “碧君这么晚了还来叨扰，实在是抱歉。”沈碧君向刘嫔福了福。 “妹妹不必多礼，坐吧。”刘嫔请她坐下，自己也坐在长榻上，身边的宫婢拿过来一直软垫给她靠在身后。 “本宫知道妹妹前来所谓何事。”刘嫔倒是开门见山。 沈碧君倒也不兜圈子，“现下郑淑媛还没回宫。” “还没回来？”刘嫔闪过一丝讶异，接着说道，“唔。刘嫔这是打算罚她一晚上了么？” “娘娘可知刘嫔如何责罚？”沈碧君问道。 “今儿个刘嫔把郑淑媛带走的时候，本宫也问过一二，刘嫔只说罚她抄经思过。”刘嫔抬眼看她，“妹妹不必多虑。” 沈碧君心里一沉，刘嫔果然也是做些推诿的说辞。 “娘娘！既是抄经思过，又何必非要在延禧宫呢？只怕......“沈碧君内心纠结片刻，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只怕有些其他的责罚，郑淑媛她受不住。” 这话一出，刘嫔倒是一笑，“沈常在果真对郑淑媛姐妹情深啊！那么妹妹觉得本宫又能如何？” 不等沈碧君回答，刘嫔又道，“妹妹不是才去过杨嫔那里么？” 刘嫔笑容依然和气，可这话里却有了几分不满。 沈碧君没去求见永寿宫主位刘嫔，而是先去见了杨嫔未果才又回到永寿宫，确实是思虑欠佳。 只是，她当真心急，顾不上这些。 “娘娘宽厚，想来早就为郑淑媛求过情，又想着这责罚宫妃之事，杨嫔许是能帮上一句的。” “是啊。郑妹妹被李嫔带走的时候，本宫就劝过，只是本宫也实在没什么能耐，终是拦不住。” 沈碧君此事做得确实不周到，也不过是说了句官话给彼此台阶，却没想到一向温和的刘嫔竟然不依不饶，话里话外指责沈碧君说自己无能。沈碧君心想，这刘嫔许是对自己帮衬过郑淑媛蒙宠而心怀怨恨。 刘嫔有意刁难，饶是沈碧君再聪慧也无济于事，多说只会徒增麻烦，顾左右而言他了几句，便告了辞。 出了永寿宫已过亥时，想来郑妙言今日是回不来了。 沈碧君只好回到芙蓉斋，如风打来了热水给她擦手擦脸。她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越发得浓重深沉，除了等待她什么都做不了。 沈碧君从未感到如此无力，若此时皇上在宫里，她总有办法求他去救郑妙言。 可没了皇上，她便只是沈常在。 皇上如今还在皇陵祭拜，起码还要三日才能回宫，不知这皇宫之中又能生出多少明浪暗涌。 便再这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了端着铜盆正要出门的如风。 “如风，皇上和太后在皇陵祭祀，玄青法师是不是也在？” 如风顿了顿，“玄青法师此次回京一直没走，说是要等到祭祀之后才离京，看来应是在的。” “如风，你去将法师送我的那个锦囊拿来！” 如风虽不知沈碧君找那锦囊做甚，但也没有多问，只是打开柜子，从那几层锦被下抽出了一只锦囊来，递到沈碧君面前。 沈碧君接过锦囊，将一道黄色的符纸拿了出来，连忙用案上的烛火将这道符纸点燃，对着那火光念念有词。 等那符纸燃尽，火光渐渐暗下，只剩一堆灰烬之时，一道白光从灰烬之中飞来，惊得沈碧君和如风皆是退了两步。 那白光旋即化作一道人形，并且渐渐清晰起来，竟是玄青法师的模样。 他一身白衣，依旧是神采飞扬气宇不凡，只是神色略显紧张，“你出什么事了？” 沈碧君定了定神，“碧君深夜叨扰，确实有事相求。” 她明明好端端的站在这，不过是面色有些憔悴，玄青法师放松下来，坐到圆凳上似笑非笑地问道。 “何事？” 沈碧君将郑淑媛被困延禧宫的前因后果简单说了一遍，玄青法师似笑非笑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你就为了这个事，烧了我的符？我给你这符可是救命用的！” 她竟为了别人的事烧了这可以救命的符，玄青法师心中十分不满。 “救别人的命不是救？”沈碧君义正言辞地说道。 “那郑淑媛做错了事受罚不是理所应当？更何况，你们这些宫闱之争叫我来有什么用？” “受罚自是应当，可我怕她会出事！” 玄青法师颇有意味地看着沈碧君，显然这个回答并不能说服他。 沈碧君自知玄青法师是她救郑妙言唯一的机会，只好如实相告，“我的侍女寻遍了延禧宫......“ “小姐！”如风再也忍不住，沈碧君这是要将自己会武功这等把柄告知他人。 沈碧君冷静而坚定地向如风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她寻遍了延禧宫皆不见郑淑媛的踪迹，只怕被关到了密室受了私刑。” 玄青法师是何等高人，不过瞥了一眼如风的步伐便晓得她轻功了得，可这话是沈碧君主动相告，意义又非比寻常。 如此诚意的确令他不忍再推脱。 玄青法师沉思片刻，“那你想我怎么帮你？总不能冲进延禧宫要人吧！” 沈碧君见他已然松口，心中一喜，连忙说道，“碧君听闻法师正在皇陵与皇上太后一共祭祀，志愿法师想个法子，能让皇上将郑淑媛带离延禧宫。”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7章 沈碧君眼见玄青法师又化作一道白光而去后，心里总算有了些底。如今只盼郑妙言在玄青法师将她救出之前不要出什么差池。 她净面宽衣之后躺到了榻上，这才觉得今日这趟奔走竟如此乏累，可她总是惦记着郑妙言，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她索性又坐了起来，想要找本书看看打发时间，却见如风还坐在屋里守着她，她竟是没有发现。 如风心里仍是不放心沈碧君，唯恐她不听玄青法师的告诫，忍不住溜出去打探郑淑媛的消息，因而不敢入睡。这下见沈碧君真的坐了起来，心想还好自己看得紧了，不禁皱眉问道，”小姐怎的又起身了？“ 沈碧君自然知道她定是以为自己要溜出去，连忙解释，”我睡不着，想看看书。“ ”看书是要点灯的。小姐今日已经为郑淑媛做了太多了，如今还要落人口实嘛？“ 沈碧君重重叹气。 ”小姐已经尽力了，便不要在多想了。法师既然应了下来就定会做到，可不管他做什么，那都是法师自己的事儿，小姐是万万不能参合进去的，不然只怕有人将法师和小姐联想在了一块儿，那真是节外生枝了。“ 玄青法师应下这件事的条件，就是让沈碧君不要在插手此事，想来也是考虑如此。 沈碧君听罢只好又躺了下去，”如风，你也来这儿躺着，咱们说说话。“ 如风捧了床被子铺在沈碧君的床榻上，脱了外衣躺下。 两人皆是仰着面，竟是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半响，沈碧君方才开口，”也不知赵大人那件案子查得如何了？“ 如风苦笑，不提郑淑媛的事，便是私造币的事，都是沉重的让人睡不的事。“大人几日未传书信来，如风也着实不晓得。不过没有消息想来也不会是坏消息。 如风不愿她今晚再去提这些让人烦心的事，索性说道，“不如今晚聊聊家事。” “家事？”自打元府惨遭灭门之后，沈碧君再也没有了“家”的概念，方才如风一提，她愣了一愣，旋即明白了如风说得是“沈家”。 沈碧君未曾把“沈家”当作“家”，因而从未在意过沈家的事，可她到底用了“沈碧君”的身份，知道一些也是应当的。 她随口问道，“不知沈碧玉近来如何？” “大小姐的日子什么时候不好过？”如风提起沈碧玉话便多了起来，跟沈碧君说了沈侯如何将沈碧玉的贴身丫头送给了赵孟吟，反倒让沈碧玉终于愿意与他鹣鲽情深。 沈碧君只知赵孟吟与沈碧玉修好，却不知其中竟有这番曲折，不禁颇为吃惊，以沈碧玉的性格，竟没有闹得翻天覆地。 “沈碧玉这女人素日里嚣张跋扈，倒也不算太愚笨。” 沈碧君听得出如风语气中的不满，怔怔地看着她。 “不管怎样，赵孟吟能和沈碧玉琴瑟和鸣，到底也是件好事。” “好事？”显然如风并不如此以为，“那个女人如何配得上？” 如风与自己想来温柔和善，从没见过她有这样的一面。不过如风跟随赵孟吟多年，她见识过赵孟吟身边的侍从对他如何毕恭毕敬，也难怪他们见不得赵孟吟在沈碧玉面前受气，但却没想到竟会厌恶至此。 如风方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转又说了些其他的家常，皆是南烛时而与她说起的。 沈碧君听着听着，便有了困意，加之这夜奔波劳碌，竟是睡了。 朦胧之中，她似乎听到了郑妙言的声音，总是断断续续地喊着“沈姐姐，沈姐姐”。 沈碧君惊慌地四处张望，却看不到她在何处，只能凭着感觉顺着那声音去寻，可那声音又是微弱至极飘忽不定。 “郑妹妹！”沈碧君焦急地向着四周呼唤。 “小姐！” 沈碧君猛然睁开眼，见得不是郑妙言，而是如风。 如风从枕边拿过一条帕子，给沈碧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沈碧君定了定神，已经快近卯时，如果玄青法师一切顺利的话，此时应该快要带着皇上的旨意进宫了。 沈碧君再也睡不着，索性起了身，如风早已备好了早膳。 沈碧君喝了两口粥，便放下了碗，对如风说道，“延禧宫那里还没有动静嘛？” “如风谨遵法师吩咐，不敢轻易前去打探。 现在时辰还早，此时的确不易前去。 “等到了辰时你再去看看。” 辰时一到，如风便被沈碧君遣去打探消息。 今日天朗气清，沈碧君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阵阵清风袭来，混着晚春的花香，令她这惴惴不安的心有了些许安抚。 不出多一会，如风便回来了。 沈碧君连忙迎了上去。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郑妹妹出来了？” 如风还来不及说话，只是不住地点头。 沈碧君这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她可回宫了？是法师带她回去的？” 如风便点头应着便道，“郑淑媛已经被玄青法师带回永寿宫，听永寿宫的宫女说，法师算了吉时，又说郑淑媛的八字最宜在吉时祈福，本来是拿着皇上的手谕，想将郑淑媛接到皇陵祈福的。” 如风喘着气说道。 “本来？”沈碧君眉头轻拧。 “是的。可不知为何现下还在永寿宫呢。我本来想溜进去找彩旗问问，却被侍卫拦住了。” 如风曾在郑淑媛那里服侍过，与永寿宫的侍卫婢女都很相熟，平日里有什么事去找郑淑媛那里走动都方便得很，今日却被侍卫拦了下来，实在有些不寻常。 “莫不是郑妹妹出了什么事？”沈碧君刚放下的心有被提了起来。 “我也不知，看样子永寿宫那里口风紧的很。小姐莫要担心了，人已经出来了，玄青法师又在的，大不了受了些皮肉之苦，养些时日也就好了。” 在这皇宫里，稍有不慎便会没了命，若只受些皮肉之苦，倒算不上大事。 见沈碧君仍是忧心，如风又劝道，“若真出了大事，想来也不是玄青法师和刘嫔瞒得住的，到现在也没听到不好的消息，应该不会出了大事。” 沈碧君觉得如风词话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她此时不便前去探视，心中总是无法安稳。 正在说话的时候，却听下人来报，说是永寿宫来了人求见。 沈碧君心中一凛，连忙道，“快请进来。”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8章 来人不是彩旗，而是郑妙言身边跟着的另一个小宫婢。 如风将她请到堂中，那宫婢便直直跪了下去，硬生生撞出好大的声响。 沈碧君吓了一跳，连忙让她起来说话，可那小宫婢仍是不起，如风便上前去扶她。 哪知这小宫婢才刚刚起身，又是整个人瘫软下来，差点将毫无准备的如风压倒。 如风情急之下，又使了几分功力扶助她，却发现那小宫婢的衣袖都被冷汗浸湿。 沈碧君看如风和那宫婢的表情有些不对，心里也有些急了，顾不得体统从文椅上走下来，拉住那小宫婢，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好好说话，这里是芙容斋，我保定你。” 那小宫婢听了这话，才定下心来，语气却仍是飘忽的。“沈常在，我们家娘娘好像疯了。” 疯......疯了？ 沈碧君的表情瞬间凝结在脸上，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却还是一字一句地问道，”什么叫好像疯了？“ 沈碧君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整天，那小宫婢混沌的描述在她心里翻来覆去的重复，可她还是理不顺，她只能确定郑妙言那边的情形不容乐观。 傍晚时分，沈碧君终于等来了秦太医。听说太医院几个主事都被叫去了永寿宫，虽说秦太医资历尚浅，可多少应该有些消息。 秦太医规规矩矩地请了安之后，脸色一沉，凑到沈碧君耳边，低声说道，”这个郑淑媛的事古怪的很。听说从延禧宫出来就是面如死灰，医女为娘娘宽衣验伤时，淑媛娘娘癫狂大作，死活不让医女碰她，还是刘嫔授了意，命几位医女一同上前将她治住，这才为了检查了身体……” 秦太医喝了口茶接着说道，“可那郑淑媛的身上却是白白净净，一点伤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一点刑都没用过，生生给吓坏了？”沈碧君不谙宫中私刑，完全想不明白。 却听秦太医回道，“后宫之中，虽皆为女子，可这用刑的手段比慎刑司还要狠辣。后宫严禁私刑，也不知她们又想出了什么法子，能如此不着痕迹。” “延禧宫那边可有何交代？” “这宫中无主，谁能奈何？” 这后宫之人乃是被品级划成三六九等，皇上的宠爱固然可以一时风光，可在关键时刻能够保命的却是权力地位。 “小主也不必太过担忧，如今太医院几位主事都在，淑媛娘娘定会化险为夷。而且，听说玄青法师已经遣人给皇上传消息了，想必皇上也会很快赶回来。” 沈碧君心里明白，这话不过是在宽慰自己。天下病症，唯心病最难医治。能够在短短一天之内，把郑妙言害成如此模样，实在不敢去想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沈碧君脑海里浮现郑妙言天真纯美的笑容，心如刀绞，命如风滚去传消息给赵孟吟，求他无论如何要出手相助。 “求他。如风，你说我求他。若郑妹妹能挺过这一关，任他说什么，我都听他的。” 宇文歌接到消息，将皇陵祈福之事全部交给太后，带着亲卫连夜赶回宫里。听闻他回宫后，便日夜守在郑淑媛宫中，沈碧君多少有些安心。 至少郑妹妹不致再受到更多的伤害了。 然而永寿宫依旧没传出任何好消息，即便是秦太医，也再打探不出更多进展。 三日后，小允子带着皇上的口谕来了芙蓉斋。 几日不见，沈碧君消瘦了许多。 小允子见了，未免也有着难受，可他又没法安慰，因为他并没有带来什么能够安慰她的消息。 “沈常在，皇上命咱家带您去永寿宫走一趟。” “郑淑媛可有些好转了？”沈碧君急着问他。 “好……还是好些的。”小允子心里没把沈碧君当作外人，说不出敷衍的话，反正她去了永寿宫一看便知，于是索性说道，“郑淑媛的病一时半会是治不好了，郑大学士要把郑淑媛接出宫回家调养，这事皇上已经默许了，因而让小的带您再去见淑媛娘娘一面。” 这宫里的女人就算死也是宫里的鬼，哪里有回娘家休养的先例？沈碧君以为皇上肯放人，不仅仅是他仁慈宽厚，郑家又是名门望族，而极有可能是为了息事宁人。 沈碧君越想越是不安，可她到底有了机会亲自去看郑妙言，因而披了件披风就迫不及待地跟着小允子去永寿宫。 这两日宫中传闻，郑淑媛时常臆症发作，连靠近永寿宫的宫墙都听得到她大哭大闹。 可现在永寿宫却是安静地瘆人。 沈碧君惴惴不安地跟着小允子从偏门进去，借着花草的遮掩，十分低调地到达了郑妙言的寝殿。 她昔日来这里，总是远远地就听见郑妙言的笑声，短短几日竟物是人非至此。 沈碧君强忍住伤感，进了寝宫厅堂，只见宇文歌立在堂中等她。 “你瘦了。”宇文歌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颊。这几日她虽不在跟前守着，可她的劳心并不比别的人少。 沈碧君向宇文歌福了福，“皇上辛苦了。” 她往郑妙言寝室瞧去，问道，“郑淑媛怎么样了？” “太医施了针，睡了。”宇文歌答道。 与其说是睡了，倒不如说是昏了过去。今夜，郑家的人会将郑妙言接出宫去，宇文歌不想途中她病症发作，徒增口舌，便让太医施针，能让她昏睡两个时辰。 这是极为伤身的针法，宇文歌不愿让沈碧君知晓。 “臣妾能进去看看她么？” 宇文歌点头，如今她这样子，是任谁也吵不醒了。 沈碧君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近，只见那一层纱帘之后，是郑妙言一张素净俏丽的小脸。 她睡得那样安静祥和，除了角色略微苍白，丝毫看不出任何不妥。 一霎间，沈碧君似乎觉得她从未经受过什么，若她睁开眼，还是那个天真可爱的郑妹妹。 宇文歌见她看着郑妙言发呆，不忍心打扰，郑家人很快就要到了，她这次出宫，极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对于沈碧君来说，这一眼大概就是永别。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