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 第一节 饥饿时节 天浩走进寨门的时候,刚好遇到几个村人押着一名步履蹒跚,神情漠然的老妇,朝着议事堂的方向走去。 极度瘦弱的身躯佝偻着,就像一块被砸碎且表面有着大量皱纹的干核桃碎片。白色头发在棕黑色皮肤衬托下异常显眼,数量非常少,在寒风中散乱。无神的眼睛里透出一丝灰白,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信号。 这已经是一周以来的第三个人了。 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更早。突如其来的大雪将整个世界变成皑皑白色的同时,也彻底断绝了人们活命的希望。没有收集到足够食物的部落,只能依靠入秋以来的积蓄勉强渡日。 从上周开始,磐石寨就已经断粮。 饿得快要发疯的人们,不得不冒着大雪进山狩猎。留在家中的女人和孩子,也刨开村落四周的积雪,用简单的工具挖撬着从比铁块还坚硬的冻土,希望能够找到一点点可以果腹的草根和野茎。可是,即便侥幸偶有收获,得到的那点吃食也无法满足所有人的需求。饥饿,成了笼罩在所有村人头顶上挥之不去的可怕之灾。 在这种情况下,头领和祭司商议之后,无奈的宣布:从村子里挑选出一定数量的老人“抛弃”。 与青壮相比,体弱多病的老人显然属于部族里的负担。他们很少生产,却要消耗相当数量的食物。与其浪费资源养活他们,不如提前解决,让那些健壮的村民能够平安渡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磐石寨临海,人们已经习惯了直接用海水煮肉,这样做出来的食物带有咸味,只是村民们舍不得丢弃猎物内脏,肉汤腥味很重,闻起来令人作呕。 就算是这种淡薄寡味的东西,分到各人手中,也仅仅只有小半碗。 食物必须优先满足青壮组成的狩猎队。至于女人和孩童,顶多只能尝到一点残羹剩饭。在村里,经常可以看到饿极的孩童拿着任何在他们看来可吃的东西磨牙。甚至就连夏天被扔掉最坚硬的大型动物骨节表面,也能看到清晰无比的牙印。 整个村子都在挨饿。尤其是寒冷的冬天,死去的人会更多。 这一切在天浩看来,和自己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尽管如此,他还是侧身畏缩到木栅墙边,小心翼翼地让满面饥容且神情冷肃的村民们走过后,这才小跑着溜回自家的小木屋。 如果狩猎队没有带回足够的猎物,如果这场大雪还要持续很长的时间……那么,当寨子里所有的老人都被抛弃,饥饿村民们接下来将把其他人当做目标。 天浩有理由为此感到恐惧。 只要有女人,就能生孩子。 至于男人……呵呵,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会缺少。 反正明天春暖花开食物丰足的时候,女人们还能生养更多。 …… 和寨子里所有的建筑一样,天浩栖身的屋子,也是用粗大的原木建盖而成。粗糙、简陋,却相当结实。这也是父母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在记忆中,父亲曾经是村里最强壮的猎人,母亲则是公认的兽皮缝制行家。两年前,在一次外出狩猎的过程中,他们被可怕的暴熊双双啃掉了脑袋。虽说残留的尸体被同行的村民们抢了回来,却并未掩埋入土。而是被切块分成了数百份碎肉,成为了村人当日的口粮。 食物,是永远困扰磐石寨的最大难题。无论生老病死,所有村民的尸体都不会被浪费。 进屋前,他特意看了一眼放在门口的木碗。除了碗底一层薄薄的霜花,再也没有多余的东西。 每天早晨,村民们都会把各家的容器放在门口。“十人首”和“百人首”们则按照人口,把相应份量的食物分发下来。即便是来自死亡村民的食物分配,也是一样。 磐石寨规模不大,总共也就两百多人。寨子里地位最高的人是头领,其次是巫师。再往下,是两名相当于副头领的“百人首”。最后,就是分管各家的“十人首”。 父母死后,天浩分到的食物也断断续续。有时,甚至好几天才会得到一小块腐烂的臭肉烂骨。尤其入冬以来,他根本没有得到过任何配发的吃食。 如果父母健在,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同样的事情也不会发生在天峰、天狂两位兄长身上。他们身强力壮,是狩猎队成员,属于寨子里必须优先确保食物供应量的那种人。 “哼!” 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木碗,天浩冷笑着摇摇头,走进屋子。 木屋是北方蛮族的传统建筑模式。巨大的原木从中间锯开,分成厚达五公分左右的木板。地板与地面之间用冻土与岩石垫高,通常有四块墩基和六块墩基两种类型,在墩基之间用碎石和泥土填充,形成中空的矮墙,然后把木板铺在墩基上方,竖板与横板之间交错契合,构成圆形的屋子。屋顶覆盖着干茅草,或者是经过处理的树枝。这种建筑毫无美感可言,却很结实,可以挡住风雪。 木屋底部墩基的数量多少,与房屋主人的身份对应。正常情况下,“百人首”才有资格建造六个墩基的木屋,头领和巫师可以达到八个。如果身份更加尊贵,墩基的数量还可以多一些。 据说,大型部族的王,他们的居所墩基数量超过上百个。那样的建筑已经不能简单的用“木屋”来加以概括,应该称之为“宫殿”。 在天浩的记忆里,这种建筑与南方热带的“吊脚竹楼”颇为类似。区别在于:那时候的吊脚楼是为了隔热凉爽,现在的石墩木屋却是为了保暖。 九岁的妹妹天霜坐在火塘边捉虱子。 这个时代的蛮族身体发育速度与天浩记忆中有很大区别。天霜现在的身高与文明时代成年人差不多。她的皮肤很黑,表面沾染着大量污垢,掩盖了真正肤色的那种黑。长时间得不到充足营养,面颊两边的颧骨高高隆起,微张的嘴唇里露出颜色暗黄的牙齿。 磐石寨里从来不缺兽皮袍子这种东西。无论夏天还是冬天,这是村民们的标准化制式服装。最受欢迎的是巨角鹿皮,其次是凶狗的皮子。尤其是前者,它们吃素,只要不在发情季节招惹巨角鹿,猎人对付起来倒也不难。 皮袍必须将有毛的一面反过来穿在里面才能保暖。天霜身上的这件鹿皮袍子很旧了,破破烂烂。她从死去的母亲那里学到了针线手艺,缝缝补补,用上了很多散碎皮子,尽管如此,却是在寒冷天气里确保不被活活冻死的倚仗。 宽大的皮袍与天霜瘦弱的身体形成鲜明对比。隔着五米多远的距离,天浩可以透过皮袍空荡荡的领口,看见妹妹干瘪的,以及一根根从皮肤下面凸起的肋骨。 他以前从未见过这种黄豆大小的虱子。 按照以往的经验,虱子在夏天最为猖狂,最多只能蹦跶到秋天。等到冬季气温骤降,这些提前在人类难以察觉角落里留下后代的吸血生物纷纷死亡,等到来年春暖花开,继续重复着固定的生命延续模式。 天霜从散发出浓烈体味的裤裆里抓住一个虱子,塞进嘴里,在牙齿中间咬出清脆的“嘎嘣”声,嚼得津津有味。 虱子也是可以吃的。 在这个寒冷的季节,在磐石寨的村民们看来,只要是会自由活动的东西,统统可以归于“食物”的行列。 从门口走到火塘前坐下,蓬头垢面的天霜一直盯着天浩。她深陷的眼窝里散发出狼一般的暗色幽光。 “阿哥……我饿……” 天浩看了她一眼,伸手从自己的皮袍里拿出一块肉,拔出佩刀,在地板上用力切成两半。 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无法独自杀死一头成年獠齿猪。超过四百公斤的体重是这种野兽的力量来源,外凸的獠牙略微向上弯曲,更像是一对朝着正前方随时准备穿刺的利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节 思考 很幸运,天浩遇到的是一头幼年獠齿猪。也许是它的母亲正被强壮雄性同类按在地上摩擦,也可能是它的父亲被出轨母亲从悬崖上推了下去……用刀子割断幼年獠齿猪喉咙的时候,饥饿的天浩一边大口吞服温热的血,一边在大脑里迅速估算着这头猎物的各种数据。 除去骨骼与外皮,以及体内各种无法食用的部分,剩余重量为六十至于六十二公斤。 他当时生吃了心脏与肝脏,包括左右两边的腰子。这些内脏富含大量的维生素,必须趁着新鲜食用。天浩割下几块肥厚多油的腰肉,其余的埋在雪堆里,表面做了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记号。 这个冬天很冷,冻得像石头一样的猪肉根本不会腐烂。 整个磐石寨都在饥饿。没有掌握绝对话语权,没有强大的实力为后盾,就这样扛着一头獠齿猪回家,恐怕一丝肉渣都不会落到自己嘴里。 饿极了的天霜陡然睁大双眼,喉咙里发出极度欢愉的“嗬嗬”声。她丝毫不顾解开腰带的皮袍因为猛烈动作滑落,露出尚在发育但极其瘦弱的身体暴露在兄长眼前,双手如爪子般死死抓住天浩递过来的那块肉。 她抓得很用力,肉块却纹丝不动。 天浩眼里透出凶狠冰冷的目光:“不准说出去,否则我就吃了你。” 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天霜感觉自己的胳膊在颤抖。以前从未见过三哥露出这样的神情,让她感到恐惧,就像面对着一头食人的暴鬃熊。 战栗像瘟疫一样传遍了全身,天霜有种忍不住想要立刻逃出这间屋子的冲动,可是泛酸胃部传递出强烈的饥饿信号,手指触摸着冻硬了的肉块,熟悉的肌肉纹理瞬间压倒了所有思维。 “我,我不说……”她用力咽了一口唾沫,肮脏的脸上露出讨好的神情:“阿哥,可以给我吃了吗?” 天浩慢慢松开手掌。 他看着天霜急急忙忙抱住那块肉,用最疯狂的速度不顾一切啃咬。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季节,任何东西都会被冻结。木屋里的温度虽然比外面高一些,却还不足以在短时间内让肉块变软。 天霜的牙齿并不整齐,尤其是左侧的犬齿已经掉了,这与她常年啃食骨头和肉类有直接关系。 拨开火塘里暗红色的余烬,添了几根干燥的木柴,很快升腾起一股明亮的火苗,逐渐变成了旺火。 冻硬的肉块放在木叉上,在火光映照下慢慢变软。天浩从屋角拎过一桶冻成冰块的海水,用匕首戳开少许碎片,他在肉块表面割出一道道缝隙,将散碎的海冰插进去,这些融化的液体混合着滚烫的油脂滴落下来,在燃烧木柴上发出接连不断的“嗤嗤”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香的味道。天浩并不担心烤肉的气味传到外面。这是一个被寒冷禁锢的世界,村民们的情况都差不多,木柴必须在秋天的时候就开始预备,在这种天气外出砍柴,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被活活冻死。 看着天浩手里那块油滋滋的烤肉,天霜呆住了。 这东西看着就很好吃,与自己手上这块冷冰冰,硬邦邦的冻肉根本就是两种概念。 香气是最好的诱惑,口水不自觉的沿着嘴角流淌。 面无表情的天浩把烤肉递过去,天霜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满面欣喜的伸出手。 指尖即将触碰到烤肉的时候,天浩以极快的速度将肉块举高,看着满面不解的妹妹,他露出魔鬼特有的,同时具备诱惑与威胁双重成分的笑容。 “不准告诉别人。” 已经压下去的恐惧再次涌入了天霜脑海。她无法抗拒近在咫尺的食物,也从未想过“拒绝”这个词,只是惯性思维与现实区别让她有些犹豫:“……大哥,还有二哥,也不能说吗?” “是的。”天浩加上了一句能够让天霜安心的回答:“我会告诉他们。” …… 吃完烤肉,他非常小心地火塘恢复成为原样,又在醒目的位置扔上几块已经发黑的人骨。 天浩不希望自己的秘密被村人发现。 要知道,寨子里所有人,也许只有自己才有余粮。 两块肉都进了天霜的肚子。她吃得很满足,蜷缩在兽皮堆里沉沉睡去,干瘦的脸上带着微笑。 北方蛮族的建筑很有特色,不考虑美观和艺术感,一切从实用角度出发。中空的两层半壁之间填充着白绒草,这种植物夏天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到了秋天成熟,剥下发黄的植物外壳,收集里面柔软的草芯,加上松软的兽毛和枯草,相当于在木屋夹层里安装了一道隔热层。 天黑了。 这里没有任何一种娱乐项目。 往火塘里加了几块木柴,黑沉沉的屋子里多了些明亮光线,摇摇晃晃,在墙壁上照出沉默的人影。 抬起手,摸到了脸上粗糙的皮肤。十六岁的天浩正处于发育期,虽然没有镜子,他还是凭着双手缓慢的触摸,感受着自己削瘦的面颊,略有些外凸,幅度却不是很大的颧骨。眉弓很高,搭配着高挺的鼻梁,符合曾经那个时代的人类审美标准。吞咽口水的时候喉结在滑动,坚硬的牙齿表明钙质吸收效果不错,舌头对食物口感的判断也符合基本味觉标准。 这具身体不属于我。 但现在,他就是我。 文明时代的我已经死了。战争毁灭了一切,基地里的幸存者寥寥无几。在最后的日子里,最后的战士被技术手段封存起来,包括天浩在内,只剩下记忆,还有基因。 培养舱是他对文明时代记忆的最后片段。洁白的椭圆形,长度为十五厘米,除了基因活化因子,其中填充了维持细胞生存的营养液。 基地毁于火山爆发,建造基因库的时候已经考虑过发生这种灾难的可能性。多达上万个培养舱的保护措施被激活,它们像一颗颗白色炮弹被弹射到空中,在自动旋翼的帮助下缓缓降落。 在那之后,天浩陷入了长时间的记忆空白,直至再次苏醒。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童话故事里的史莱姆……不,那时候的自己就是一只史莱姆。软软的,黏黏的,一团粘在破损培养舱内壁上的烂泥。如果一定要用某种东西作为对比,变质发臭呈灰黑色却保持着足够湿度的烂鸡蛋,这个比较贴切。 天知道培养舱砸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地震?还是海啸?总之它出现在地表,而且严重受损。本能意识清清楚楚告诉他:二十四小时内必须找到寄生对象,否则死。 天浩是属于这个男孩的名字。他碰巧的那个时候走过来,看到破损的培养舱,弯腰捡起,然后……我变成了他。 他第一次觉得选择是如此重要。在这个男孩出现以前,两只钢喙鸡从培养舱旁边走过,还来了一头凶狗。尽管距离最后时限只剩下四小时二十二分钟,他还是强忍着活下去的冲动念头,强迫自己等下去。 我进入了他的身体。一部分通过皮肤表面进行渗透,一部分直接钻进鼻孔,寄生体与宿主之间的融合时间为二十三分四十七秒。想要达到最好的效果,融合时间必须达到四十八小时。但是天浩计算过,这是宿主可以承受的时间极限。 寒冷环境下,长时间保持僵立不动非常危险。再这样下去,宿主会被活活冻死。 融合时间不足的后遗症在宿主身体开始活动后显露出来。天浩被那头幼年獠齿猪面前显得很狼狈,手忙脚乱,连续两次失手,佩刀没有准确命中目标。不过还算幸运,第三次攻击,干掉了那头猪。 无论钢喙鸡还是凶狗,都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与宿主之间达到这种契合度。 毕竟,我们都是人类。 虽然我的年龄可以成为他的曾曾曾曾……祖父。 从我决定进入培养舱到现在,究竟过去了多少岁月? 几百年? 还是几千年? 这是一个很难找到正确答案的问题。天浩只知道:培养舱虽然加装了多臂式机械足,却无法像其它交通工具那样,拥有长距离移动能力。大部分储存能量都供给了舱内物质,它的极限移动距离最多不会超过五十公里。 基地建造的位置在温带。历史资料表明,此前没有任何一年的气温会下降到这种程度。 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天浩,也就是自己寄生的这个宿主,通过读取他的大脑记忆,目前所在的位置距大海不远。 基地的位置应该在内陆才对。 首要迫切解决的问题,就是营养。 在天浩的脑海当中,原本属于宿主的思维里,“食物”两个字占据了最多的思维成份。不仅是他,寨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少有真正吃饱过的感觉。附近山林里的动物虽多,却很难捕捉,其中更有凶残嗜血的猛兽。 他目前需要少量,多次的进食,而不是像传说中的饕餮那样,一次性把所有食物吃个精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节 回来的狩猎队 对面,熟睡的天霜翻了个身,发出含糊不清的梦中讫语。 天浩在沉默中注视了她很久,确定目标的确是陷入沉睡状态,这才舒展了一下腿脚,从皮袍里拿出另一块肉。 那是他现在的妹妹,至少名义上是这样。 冻肉已经在袍子里变得软化,却依然冰冷。天浩张开嘴,用强劲的咬肌将肉撕开,慢慢咀嚼。 他可不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但目前的身体状况需要大量营养。融合就是这样,初次融合时间不足,就必须花费成倍的时间和营养进行补充。天浩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要持续多久? 不考虑身体吸收与口感、味觉等因素的情况下,生肉中含有的能量与营养比熟肉要多得多。 生活也是一种融合。 虽然这是一个让天浩完全陌生的时代。 尽管淋上了少许海水,生肉的味道还是很糟糕。天浩不挑食,他觉得这顿快餐也还过得去。从皮袍里拿出带回来的最后一块肉塞进柴堆,他拢了拢放在屋角的干草,靠上去,说不出的轻松与舒服感从背部传来,很快蔓延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忽明忽暗的火苗映照着天霜熟睡的侧脸。她的皮肤虽然沾染着污垢,却可以看出是黄种人,黑色的头发,同样颜色的眼睛,这一切都让天浩悸动跳跃的神经缓缓变得安定下来。 我选择的寄生对象不是白皮,也不是黑鬼,他的身体的确很瘦弱,但就目前来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夜,渐渐深了。 屋外刮过的风,发出令人心悸的狂吼。仿佛在黑夜中寻找食物,肆意剥夺灵魂的魔鬼。 远处,传来阵阵低沉的呜咽,还有金属劈砍硬物的碰撞,以及某人临死前发出的惨嚎。 已经无法考证以老人作为粮食补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遗留下来的习俗。通过被自己强行夺取了身体的宿主记忆,天浩知道每年冬天寨子里的总有一些村民会一这样的方式被消耗。作为必不可少的补充,来年春暖雪化的时候,就必须从邻近的其它村寨里抢劫更多的人口。 在村口看见的那名老妇,想必已经被杀。 明天,寨子里的每一户人家都能分到一些。 虽然味道肯定很淡,却毕竟是食物。 …… 半夜,厚木板做成的门从外面被推开。裹挟着寒冷的狂风呼啸直入,吹散了覆盖在尚未燃尽木柴表面的灰,冷风带来了更多的氧气,晦暗余烬立刻变得明亮起来,火红色光线清清楚楚照出了闯入者的面孔。 超过一米九左右的个头,在人均身高超过两米的北方蛮族部落里只能算是矮子。从未洗过的鹿皮袍子与磐石寨里其他人一样肮脏不堪。四十多岁的闯入者很精壮,从短皮袍前摆露在外面的胳膊肌肉结实,偏偏佝偻着背,丝毫没有男人应有的雄壮威武,尤其是那双在蓬乱头发下面不断转动的眼睛,充满了森冷与怨怒,还有毫不掩饰的失望。 他看到了几乎是立刻醒来的天浩,还有迷迷糊糊半睁着眼睛,在兽皮堆上扭动身体的天霜。 宿主记忆告诉天浩,来人名叫平俊,是自己的直接管理者,寨子里的一位“十人首”。 北方蛮族的各个部落管理模式都差不多,“十人首”的职责与文明时代街道办事处工作人员或者是户籍警颇为相似。通常是三户产生一位十人首,若是人数不足,就以更多的户数补足。四户,甚至五户都有可能。在管辖范围内,所有大小事务都必须经过十人首。他们直接对更上一级的“百人首”负责,相当于部族内部的基层官员。 平俊用凶狠的目光迅速在两兄妹身上扫过,他死盯着天浩看了足足五秒钟,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嘭”地一下用力摔砸着房门。 “码的,居然还没把这两个小杂种饿死!” 咒骂的声音很低,在这个寒冷到极点的深夜,平俊刻意压制的骂声很快被风雪吞没。 他不认为自己的愤怒发泄能被屋里的两兄妹听见。 正常情况下,的确如此。 天浩的融合程度虽然低,听觉和视觉却尤其敏锐。 嘴角慢慢向上弯曲,露出一抹冰冷的微笑。 懵懂的天霜被冷风和巨响惊醒,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皮袍。她满面茫然地看着天浩:“阿哥,出什么事了?” 天浩躺在那里没有动,平静地回答:“没什么,睡吧!” 他想起了白天时候放在木屋外面那只的木碗。除了落雪,里面什么也没有。 寨子里的老人被杀了,或多或少,自己和妹妹都应该得到一口食物。 平俊这个“十人首”是打算把自己和天霜活活饿死。 缺粮的时候,部落里的分配原则就谈不上什么平均公平。优先保障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其次是被巫师认定有着“高频率生育”能力的女人。在确保部族血统延续的前提下,失去劳动能力的老人排在被消耗掉的第一序列,其次就是瘦弱的孩子,以及女人。 既然随时可能被放弃,也就用不着在可能当做食物的弱者身上浪费更多的肉。作为十人首,在拒不分配给两兄妹食物这件事情上,平俊有着充分的借口和理由。 文明时代的逻辑让天浩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利益,就会产生纷争。人类之所以用最凶残的手段对付同类,是因为可以从中获取专属于他们个体的好处。 如果自己和天霜死了,收益最大的人,就是平俊。 他可以得到更多的肉。 …… 太阳像往常一样,从地平线东方升起。 厚厚的云层遮挡了阳光,在天空中形成令人畏惧且厌恶的阴霾。从夜晚带来的寒冷无法被驱散,只能停留在冰封雪锁的地面上,深深钻进地下,把原本松软的泥土死死冻结,变成堪比金属的最坚硬物体。 “来了……他们,他们回来啦!他们回来啦!” 一个十六岁左右,身材高瘦,正处于发育却多少有些营养不良,腰间裹着几块兽皮的青年男子神情亢奋地喊叫着,从村口的瞭望塔方向飞快跑来。 喊叫声带有明显的惊讶成份,却感受不到丝毫喜悦,更多的,则是恐慌和紧张。男子飞快穿过村寨中央的大路,以最快速度冲进头领居住的木屋。沿途,一座座屋子的房门和窗户被推开,露出一张张被刺耳叫声从睡梦中惊醒,彷徨带着几分茫然的面孔。短暂的观望过后,人们开始从各自居所里走出,相互低声交谈着,朝村口方向不断汇聚。 用粗大原木钉成的寨门已经敞开,一支从远处山脉里缓缓走来的队伍,慢慢进入村民们的视线。 四十三个人,都是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女青壮年。兽皮缝制的衣服使他们看上去显得强壮粗豪,超过两米的黑灰色身影在雪原显得异常高大,产生了强烈的视觉震慑。他们背着硬木制成的巨弓,扛着粗木长矛,脸上的表情疲惫困顿,仿佛从雪地里拔出脚来向前迈步都觉得困难,身上也带着发黑冻结的血痕。 队伍走得更近了,可以清楚看到队伍里有几副用树枝做成的担架。虽然还不清楚躺在上面被抬回来的究竟是谁?但村民们只觉得心脏如同被无形巨手紧紧抓住,揪得很紧。 身材高大,满头粗硬乱发和胡须的孚松站在寨门前空地上,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焦虑和烦闷。 身为磐石寨的头领,他接到消息后就立即赶了过来。 那是上周派出去的狩猎队。出发的时候,一共有五十七个人,都是寨子里最强壮,也是经验最丰富的猎手,可是现在回来的人数明显对不上号。 至于担架……孚松很清楚,如果不是受了无法支撑的重伤,磐石寨的猎手根本不会用到这种东西。 半小时后,狩猎队终于走进了寨子。 “阿华呢?阿华在哪儿?” “怎么连天峰也受伤了?” “天哪!其他人呢?其他人在哪儿?” 从旧木桩杂乱堆成的村口,瞬间被男男女女上百名族人围得水泄不通。 走进寨子里的猎手们神情木然,脸上一片灰败。他们顺序将担架倾覆,几具僵硬尸体在冰冷的积雪地面上堆着,像一根根颜色诡异的木头。 两具担架平放在瞭望台屋檐下没有落雪的位置。天峰和旭平躺在上面,奄奄一息。前者的左臂从肩部开始扭曲,显然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拽脱。后者的伤势也极其严重,只是他们身上都盖着厚厚的兽皮,看不出具体状况。但他们都在发抖,也许是因为寒冷,或者是伤口被扯动带来的痛苦。 孚松用粗壮有力的胳膊分开黑压压的人群,走近担架的时候,他感觉脚步有些虚浮。掀开厚重的兽皮,他看到天峰左胸还有一道狰狞的裂伤,整个肌肉层已被撕开,露出两根从中部断开的肋骨。 旭平的伤势更严重:他的腹部几乎被彻底撕裂,从中部分开的伤口朝着周边方向延伸出多达六处缺口,中间位置缺失了巴掌大小的一块皮肉,露出表面粘膜已经干硬的青灰色肠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节 伤亡惨重 狩猎队长永钢的年纪已经超过四十,满脸都是粗硬的胡茬,皮肤颜色灰暗,也很粗糙。他推开嘈杂的人群,大步走到头领孚松面前,长长呼了戴着白色热雾的气,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低沉:“这一趟很不顺利,我们遇到了暴鬃熊,损失了十二个人,天峰和旭平重伤。没有弄到什么猎物……这个季节的暴鬃熊实在太强了,我们没办法把所有尸体都带回来。” 顺着他的指引,磐石寨头领孚松把目光集中到狩猎队伍之前放下猎物的那个位置————横七竖八堆着几具冻硬的死尸。那些已经冻成冰块,被霜花覆盖的死白面孔,都是自己熟悉的模样。就在尸体旁边,还有十几只用绳索串起的雪鸡和野兔。 不知道为什么,孚松忽然想起寨子中央那间厚实圆木搭建而成的粗陋房屋。那是族里平时用作储备猎物的仓库。屋子的空间极大,摆放恰当的话,足够装下几百头野牛。然而,用粗木制成的猎物架上,现在只零乱地挂着几只晾干的雪蛙、数十条表面已经变黑的大泥鳅、以及两头被冻得的野狍。 这些,就是全族两百多人仅剩的粮食。 今年冬天来的特别早。突如其来的大雪将整个世界变成皑皑白色的同时,也彻底断绝了人们活命的希望。 原本以为,在积雪封闭道路前,狩猎队能够从山里带回足够多的猎物。现在,却足足搭上了十二个猎手的性命。 损失很大。对饥饿的村民来说,死掉的猎手也是食物。 “头领……我们该怎么办?” 一个明显经过压抑,带有几分失落和悲观的声音,从他的身后慢慢传来。 不用回头看,孚松也知道,那是族中掌管巫祭的长老巫行。 不仅是磐石寨,整个北方蛮族所有的部落,所有巫师都以“巫”为姓氏,身份地位堪比贵族,比没有姓氏的普通族人高了很多。 孚松虽然身为头领,没有得到族长的赐予,不能拥有姓氏。 他无奈地摇头叹息:“……明天,带上几个女人,到南边走一趟吧……” 南面的山梁背后,有一个人口近千的大寨,其中成员多为男子。他们彪悍、健壮,对于女人的需求也更多一些。平常时节,一个女人在那里可以换到一头野牛,或者几只野羊。 一头牛的肉比一个人的肉多。只是为了吃饱,交易倒也划得来。 “这……”苍老的巫行迟疑着,半天也没有答腔。 他并非不明白头领孚松的意思。只是今年冬天猎物稀少,就算南面的大族人多势众,严寒之下,恐怕也不见得会有多少储备。到时候,只怕以人易货不成,反倒连自己的女人也会被对方抢走。说不定,还会被当作过冬的食物全部宰杀。 可是,不换又能怎么办? 狩猎队带回来的东西不多,仓库里只有一点点存粮,还有昨天刚刚杀掉的老妇,掺上一些草根和树皮,勉强能够维持一段时间。若是这几天再没有任何收获,全族人只得活活饿死。 或者,以抽签的方式相互而食。直至明年天暖雪化。 想到这里,年近七旬的巫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枯皱干瘪的面颊上,萎缩的肌肉也在微微地抽搐着。如果当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过冬,到了明年春天,族里能够活下来的人,恐怕也剩不下十之一、二。 冬天才刚刚开始,就必须靠吃人度日。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明年,该怎么办? 孚松眼里满是苦涩和无奈,他走近被人群围住的担架,大声发号施令:“快让开,把天峰和旭平抬进屋,他们需要休息。” …… 警戒者从寨子入口发出第一声喊叫的时候,天浩就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木屋。他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悄无声息看到了所有的事,狩猎队长永钢、头领孚松,以及祭司巫行之间的对话,一字不漏听得清清楚楚。 走过去,与二哥天狂一起从地上抬起起担架,将受伤的大哥天峰带回了木屋。 按照文明时代的标准,身高达到两米三的天狂就是一个巨人。他没有像其他狩猎队员那样穿着厚皮袍子,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短袖皮背心。小麦色的皮肤紧绷,胳膊上分布着钢铁般坚硬的肌肉。身体素质虽然强悍,却无法抵御寒冷。走进屋里刚把担架放下,他立刻跑到火塘前坐下,伸展开抖抖索索的双臂,带着脸上被逐渐化开的舒服表情,享受着久违的温暖。 他的皮袍盖在天峰身上。如果不这样做,重伤无法活动的天峰早已被活活冻死。 睡眼惺忪的天霜从兽皮堆上站起,跌跌撞撞走过来,看到人事不省的天峰,眼里透出一丝惊恐,双膝一曲在担架旁边跪下,“哇”地一声哭起来:“大哥,你怎么了?” 刚放松下来的天狂被这哭声扰得心烦意乱。他猛然从火塘前转身,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不准哭!再哭老子就把你扔出去!” 吼声很大,吓住了正摸着眼泪的天霜,也把昏迷中的天峰唤醒,发出痛苦的呻吟。 天浩走到天霜身边,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毫无感情:“去,找平俊把我们今天份额的肉要回来。” 父母都死了。他们的头骨就插在门外的木桩上。狩猎队刚回来,同样身为“十人首”的大哥天峰又受了重伤,寨子里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天霜很安全,平俊就算想要对她下手,也不会傻乎乎的选择现在这个时候。 看着天霜推门出去,灌进来的寒冷气流使天狂越发凑近了火塘。他看了一眼坐在担架前的弟弟天浩,皱起眉头,瓮声瓮气地问:“家里有吃的吗?” “等等吧!会有的。”天浩低头注视着被自己寄生的宿主长兄天峰。 他一直在呻吟,被拽脱的手臂完全翻转,伤口部位的皮肤和肌肉一片黑紫,早已失去了应有的柔软。这种痛苦难以忍受,尤其是撕裂与扭伤。只是看见天浩的时候,天峰充满痛苦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极其勉强的笑。 “……阿弟……我们遇到了暴鬃熊。那些家伙块头很大,有好几只。阿生他们当场被拍死,连脑袋都被碎了。我被搧了一巴掌,要不是永钢叔拼死护着……恐怕也是回不来。” 天狂听见说话,连忙从火塘前转过身,很是关切地跪在天峰旁边:“大哥,你感觉好点儿了吗?” “很暖和……回到家里,就好多了。”二十岁的天峰安慰着弟弟,他有着远超实际年龄的成熟。 天霜带回来小半条肉。她用化开的雪水洗刷,然后架在火上略微烘烤,烧掉表面的毛发,用小刀从软化的手指上剜出脏污,换大刀将整条胳膊剁成碎块,装进一口被烟火熏黑的阔口锅里,放水熬煮。 磐石寨虽然距离海洋不远,却因为气候与附近地形的缘故,很难得到盐。寨子里家家户户的调味料都一样,无论任何食材炖煮,都会放上一点海水。 天浩在担架前坐下,安静地注视着天峰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他的瞳孔深处隐约闪动着思索光芒,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惊讶的感觉在脑海里浮起。带着疑惑,天浩站起来,走过去。打开房门的时候,看到老祭司巫行与他的长子巫且站在外面。 “敲门”这样的行为……搜索宿主的记忆,整个磐石寨,大概只有祭司谨守着这般礼仪。 看着天浩,老祭司脸上一沉,他毫不掩饰眼睛里透出的厌恶,没有说话,直接从天浩面前走过,径直来到担架前。 天狂和天霜恭恭敬敬跪坐着行礼。祭司是寨子里身份最尊贵的人,甚至超过了头领孚松。能够与神灵沟通的人充满了神秘感,必须敬畏。 巫行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液体,看上去像是汤药。他把碗摆在靠近天峰头部的地板上,带着几分怜悯与无奈,叹了口气:“把这个喝了,它会让你变得舒服些。” 天峰说话很困难,只能虚弱地微微点头。 身材魁梧的天狂眼睛里充满崇敬,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脸上全是激动与说不出的期盼:“大祭司,帮帮我大哥,请您一定要救活他。” 苍老的巫行注视了奄奄一息的天峰片刻,站起来,在沉默中转身朝着房门走去。 天浩一直站在那个位置没有动。巫行父子离开的时候,他再一次看到了老祭司的眼睛。除了厌恶,那双眼眸里还有深深的失望。 锅里的肉汤已经沸腾。天霜小跑过去,用木勺盛了一碗。肉虽未烂,汤却可以喝了。她觉得,受伤的长兄天峰现在更需要一碗热乎乎的肉汤,而不是大祭司送来的药。 只有真正经历过饥饿的人,才会明白那种煎熬的折磨。即便是强壮的天狂也面有菜色,他一直在用力吸着鼻子,仿佛空气中那些香味具有实质,可以填饱自己空荡荡的胃。看着妹妹把肉汤送到长兄面前,小心翼翼用木勺喂进嘴里,天狂觉得肚子一直在叫,却必须强忍着诱惑,不断吞咽着口水。 如果这锅肉汤可以让长兄活过来,伤势痊愈,就算自己活活饿死,强悍如巨人的天狂也觉得很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节 我可以救你 天浩伸手把放在地板上的那碗药端到一边。他控制着手臂力度,动作幅度非常小心。看上去,就像是为了不妨碍天霜给天峰喂汤,故意把药碗挪开,给她腾出足够宽敞的空间。 谁也没有注意到天浩将中指探入药碗,指尖飞快蘸了一下黑色药液,然后塞进嘴里,迅速吮了一下。 能够在文明世界最后时刻被选中成为继承者,有资格以细胞形式进入培养舱休眠的人,都经过异常严格的挑选。他们必须是强大的战士,必须拥有丰富的知识,僵局艺术与慎密的逻辑思维……用那个已经毁灭时代的话来说,就是真正的“人类精英”。 一丝苦味在舌尖上蔓延,麻木感随即在口腔里弥漫。品尝的药液不多,天浩精确控制着数量,这足以让他判断出构成这碗药的具体功效。 对神经反射具有强烈压制作用的麻醉剂。用文明时代的话来说,就是改良版本的“麻沸散”。 天浩微不可察地微皱了一下眉。 天峰的伤势很严重,目前最为迫切的就是灭菌消炎。很幸运,现在是冬天,如果换了是炎热的夏季,他根本不可能撑到现在,早已死在了路上。 在北方蛮族这个特殊的群体里,“祭司”相当于巫师,也等同于萨满,甚至可以理解为三者的集合体。他们负责日常祭祀,负责与神灵沟通,也负责族人的身体健康。其地位与职能有相当一部分与文明时代的医生重叠。 如果说寨子里有谁能救活天峰,除了老祭司巫行,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他偏偏送来一碗麻醉剂。 天浩暗自叹了口气:这个时代的医术实在太落后了。老祭司之所以这样做,显然已经束手无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伤者的痛苦,让天峰在舒服的睡梦中死去。 天峰喝了小半碗肉汤,就不再张口。他把头扭到一边,闭着眼睛,躲开了天霜送到嘴边盛汤的木勺。 天狂用力按住肚子,这样可以略微减少肉味香气对饥饿身体的诱惑力。他嘴角不断流出饥馋的口水,急急忙忙连声劝道:“大哥,你得吃啊!多吃才能好得快,你把这锅肉全都吃了,一定会好起来。” 天峰苍白疲惫的面皮微微有些抽搐,唇部肌肉收缩与扩张幅度非常小,执拗偏向一侧的脖子丝毫没有变化,随着口水吞咽动作上下耸动的喉结却出卖了他的此刻思维,正在饥饿与理智之间激烈碰撞。 天浩走到距离天峰头部很近的位置,盘腿坐下,俯低上身。木柴在火塘里熊熊燃烧,天浩盯着长兄天峰那条已经肿胀变黑的胳膊:“哥,你想用自杀,把食物留给我们?” 天霜呆住了,端在手里的汤碗差点儿松滑掉落。 天峰脸上神情明显一僵。他缓缓睁开眼睛,艰难地转过头,用极其复杂的目光注视着坐在面前的“弟弟”。 性情粗豪的天狂眉毛拧在一起,抬手指着天浩张口骂道:“你这是在咒大哥死吗?信不信老子……” “你给我闭嘴!” 天浩猛然转身,眼眸深处透出凶悍到极点的冷光:“耐心点儿,听我把话说完。” 凶猛的天狂愣住了。 记忆中,三弟是个性子温吞,平日里总是沉默,看上去很是懦弱的人。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正面顶撞自己,尤其是那双一贯恭顺的眼睛,也从未像现在这样释放出森冷的目光。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大哥和二哥你们出去打猎的这段时间,平俊每天晚上都会过来。村里连续杀了好几个老人,按照头领和祭司定下的规矩,每个人都应该分到一些。但是四天了,我和阿妹一块肉也没有得到。” 胳膊上肌肉虬结的天狂微怔片刻,怒意仿佛引爆的炸弹瞬间在脸上弥漫,粗线条的他理解方式简单直接,解决办法也一样:“平俊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他。” 重伤的天峰被剧痛折磨着,却没有失去理智。他强忍剧痛,吸着冷气,用精明的目光在天浩与天霜两个人身上扫过,疑惑地问:“四天?你们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天浩在宿主大脑里搜索着之前的记忆:“秋天装粮食的袋子里能抖出来一小把糠皮,阿妹饿得实在受不了,她一直拔自己的头发吃,还有虱子,指甲也被她啃得很厉害。我把之前剩下的骨头熬了一下,没多少油水。很幸运,我昨天打到一头獠齿猪,这才坚持到你们今天回来。” 天峰与天狂同时露出极其震撼的神情。 “獠齿猪?你居然能对付那种野兽?” “老三,肉呢?回来的时候我没看见啊?” 天浩简单地解释:“那是一头小猪,我把肉藏在外面,每次带回来几块,不会被人发现。” 说着,他解开皮袍,从衣兜里拿出几块硬邦邦的冻肉,放在木屋地板上,就像一块块颜色怪异的石头。 “平俊是十人首,食物具体怎么分配,他一个人说了算。这种事情就算闹到头领那儿去也没用。他敢这么做,肯定事先找好了证人。何况大哥二哥你们不在家,光是我和阿妹两个人,就算事情闹开,估计没有多少人相信,还会觉得是我和阿妹故意生事,想从平俊那里骗到更多的肉。” 天浩说话的语速不快,字句清晰,逻辑分明。他小心谨守着宿主原有的各种习惯,在适当的时候做出少许因为环境产生的改变。 “寨子里缺粮,老人杀光了就杀孩子,孩子杀光了就杀女人。之前在外面的时候,你们也听头领说了,他让巫老带着女人去南边的寨子换粮食。暂且不论这件事成不成,摆在我们面前的情况已经非常危险。如果哪天平俊带着一帮人闯进来,把我们一刀一个宰了,我一点儿也不会觉得奇怪。” 再次低下头,天浩幽暗色眸子深处闪烁着令人信服的微光:“所以大哥你必须活着。因为你和平俊一样,都是十人首。” 这是他昨天思考了一整夜得出的结论。 与宿主身体融合需要时间,还需要大量的营养。文明时代毁灭太早,基因融合很大程度上还停留在理论阶段。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基地也不会在最后时刻将所有成员转为基因形态,在培养舱内进行封存。关于融合,天浩没有任何前人的经验可循,也没有任何可堪参照的例子。 他只知道融合就是进化,需要逐渐不断的积累。 北方蛮族在文明历史上从未有过记载,这片冰寒荒凉的土地对天浩来说无限陌生。很幸运,选择的宿主体质健康,虽然在他的同类当中属于弱者,却并非没有改变的可能。 第一个融合点很容易产生。在“体能”与“大脑”两条选择线上,天浩谨慎地将其投入了“大脑”。 他迫切需要获取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情报。强大敏锐的思维反应和处理能力,在陌生环境里比强壮身体管用得多。 只要天峰这个名义上的“兄长”活着,自己就有了喘息的时间。 不断摇曳的火光在天峰脸上照出凄苦和无奈,他发出长长的叹息。 在磐石寨,健壮的男人才有得到食物的资格。断肢造成的残废,在某种意义上相当于死亡。因为伤者没有行动能力,无法耕种,更谈不上什么狩猎,还需要其他人的照顾。没有任何寨子会收养残疾村民。如果短时间内他的伤势无法恢复,一样会被村人当做过冬的食物吃掉。 在严峻的生存面前,亲情和友情就像空气一样透明。 “我恐怕好不了了。”来自肩膀与胸口的剧痛,使天峰说话觉得很困难:“杀了我吧!别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多瞒几天。你们哪儿也别去,就呆在家里,能吃尽量吃,多吃才能长得壮。如果平俊再来,天狂就出去应付,随便找个借口把他赶走。天浩和天霜你们多吃点儿……三天,或者四天,等到头领和巫老来了,你们也应该把我吃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就算故意隐瞒我的死讯,看在你们吃了那么多的份上,他们也不会对你们下狠手。毕竟寨子里需要人,你们吃饱了,就不用分其他人的粮食。” 天霜被吓得不轻,她坐在那里瑟瑟发抖,“哇”地一声哭起来:“大哥你不要死,我不吃了,我……我一点儿也不饿。” 凶暴天狂眼睛有些发红,他喘着粗气,咬牙切齿,浑身上下释放出类似野兽发狂的气息。脑子里不断出现兄长因为残疾无法行动,被村人拖走宰杀的可怕画面。这让他忍不住觉得浑身发冷,甚至连手指也开始颤抖。 旁边土灶里摇曳升腾的火焰,映出天浩眼睛里闪过的一丝宁定:“大哥,我可以救你。” 三个人同时把目光聚集到他的身上。 “救……救我?”天峰强忍着来自伤口的痛苦,疑惑地望着他,显然没有理解这句话里的意思。 “我可以让你的这只手复原,还有你胸口的伤,也可以治好。”天浩加重了说话语气,声音也变得更加清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节 悲哀的对策 在已经毁灭的文明时代,天浩虽然不是医生,也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医疗护理训练,但他对人体骨骼、肌肉和血管的分布理解,却有着非常清楚的认识。何况,北方蛮族与前代人类身体结构区别不大。 这其实是磐石寨里大多数村民都明白的常识。其中的道理很简单————每一户村民的汤锅里,都煮过自己同类的肉。体验次数多了,看也看得明白。 天峰胳膊的伤势算不上严重。他只是肩肘脱臼,只要切开皮肉,让骨头复位,再辅以外物固定和伤药包扎,很快就能痊愈。 胸部的伤口关键在于断骨处理。接上骨头,对外皮和肌肉层进行缝合,以天峰强悍的体质,加上细菌活动处于低潮期的寒冬,辅以足够的食物和营养,很快就能康复。 自身没有强大到可以对抗一切的时候,天峰这个“十人首”必须活着。 他是宿主的长兄。 “……这怎么可能,就连大巫师也做不到……” 天峰虚弱地且本能地摇了摇头。惯性思维在脑海里延续,就像顺流直下的泉水冲撞在突兀出现的岩石上,瞬间飞散四溅。他忽然醒悟过来,陡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天浩,腮边肌肉微微有些抽搐:“等等!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可以治你的伤。” 天浩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肯定:“虽然没有绝对把握。但不管怎么样,除了我,没人可以帮你。” …… 头领木屋。 孚松和巫行坐在火塘边,陷入沉默。 相比寨子里的其它建筑,头领的木屋只是体积略大,风格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在装饰上也与磐石寨里普通人家一样,只有插在门口木桩上的人类或者动物头骨。 “……你和永钢明天就出发吧!带上二十个女人,到南边的部落走一趟。”孚松的声音很沙哑,仿佛沙漠中长途跋涉缺水濒死,奄奄一息的待亡者。 脸上满是皱纹的巫行沉默着点了点头。苍老的他伸手从旁边柴堆里抽出一根,想要添进火塘,重新拨活那堆半死不活的余烬,却只能在松散的火灰里来回徒劳。 过了近半分钟,孚松成又说了一句:“另外,把阿玫也带去。” 巫行面色一僵,忽然如被冰封了一样,完全不敢稍有动作,甚至于连呼吸都在极度的恐惧中凝止。他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结结巴巴地说:“阿……阿玫?卖掉阿玫?你,你确定?” 孚松木然地点了点头。 “你,你疯了吗?她可是你的妻子。还……还有,她已经怀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祭司巫行顿时怒火上冲,咆哮了起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孚松面有菜色的脸上浮起一丝无奈:“寨子里已经没有食物。这个季节在山上活动的野物只有凶狼和暴熊。海边全是冰,我们弄不到鱼。没有吃的,到时候阿玫一样会饿死。到了南边,她也许还能活下去。用一个女人换一头野牛,寨子里的人也能吃得更久。野牛的肉……比女人身上的肉多。” 巫行愤怒地瞪着他,没有继续争辩,脖颈上粗大的血管不住跳动着,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一切诉诸暴力的想法。当粗重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他也耗尽了体内所剩不多的力气,颓然坐下,脸上满是无法抹去的悲哀。 阿玫是寨子里最和善的妇人。性子温和,长相也不错,吃苦耐劳。现在,却必须被当做货物交换出去。 凭心而论,头领做的没有错。只要最强壮的男人和女人能熬过这个冬天,磐石寨就依然存在。如果连他们都无法支撑,寨子只能像其它被冰雪吞没的村落一样,被人们永远遗忘。 孚松并不自私。在换人这个问题上,他首先考虑的就是自己的女人。 “天峰和旭平怎么办?要不要去请大巫师?”停顿了一会儿,巫行继续着未完的谈话。虽然他已经知道孚松的答案,可是作为对寨子头领的尊敬,仍然要保持必不可少的礼仪。 “请大巫师至少要一头牛,仓库里的那点东西根本不够……我看过他们的伤,天峰肯定是残废了,旭平恐怕连今天晚上也撑不过去。”孚松用呆滞暗淡的目光看着火塘:“你已经给天峰送了药。这样吧!再给他们双份的汤,尽量稠一些,让他们好好吃一顿。反正是活不了,他们吃了,不算浪费。” 听着屋子外面如同鬼哭般的“呼呼”风声,巫行堆积着皱纹的脸上全是痛苦:“往后该怎么办?” “老规矩:孩子和老人先抽签,然后是女人,最后是男人。作为头领,我加入到老人和孩子的第一组。”孚松端起摆在旁边的木碗,一口喝干碗里的水。胃里发酸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他就用这种方式解决饥饿。 巫行脸上酥松的浮肉微微颤抖,皱纹也被挤压得刀刻般深邃。 他并不怕死,只是对未来感到绝望。 孚松沉默着,麻木的眼神空洞无物,仿佛无生命的雕塑。 突然,屋子外面传来沉重杂乱的脚步,还有慌乱恐惧的喊叫。 两个人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门口停下,只听见“咣当”一声响,沉重的木制房门从外面被人猛然撞开,冲进一个满面惊惶的中年村妇。 “阿研,你怎么了?” 孚松和巫行同时认出,这是被派去照顾天峰的女人。对于在狩猎中受伤的男人,寨子里都比较照顾,派人过去帮着做点儿吃的,口头上安慰一下,仅此而已。 阿研看上去慌张到了极点。也许是因为恐慌和奔跑耗尽了力气,她身子一软,瘫倒在敞开的木门前,呼吸粗重,与不成句地连声尖叫。 “头领,巫老……你们,你们赶快过去看看。阿浩疯了,阿浩拿着刀,要杀了阿峰!” …… 孚松与巫行冲进木屋的时候,天浩正用一把小刀割开天峰的肩肘。 北方蛮族在锻造方面有着与他们野蛮文明毫不对称的精良技艺。十厘米长的小刀很薄,也很锋利,反射出金属特有的光泽。 按照记忆中的急救方法,天浩把手术刀在旺火上烧烫,对准天峰肿胀扭曲的胳膊,狠狠刺了下去。尽管天峰已经喝下那碗汤药,嘴里也紧紧咬住一根树枝,可是从他咽喉深处爆发出来的惨叫,仍然把呆在火塘前煨汤的阿研生生吓跑。 “快住手!你,你在干什么?” 满面暴怒的孚松发出怒吼,以最快速度伸手抓住天浩的衣服后领,粗暴地将他从天峰身边扔开。 “我可以救他。”天浩在地板上打了个滚,又重新跑回原来的位置,仰起头,冷冷注视着远比自己高大强壮的部族头领。 “你狗日的怕是饿疯了,竟敢对自己人下手。他可是你亲生的哥哥!他……他还没死。”孚松显然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想听天浩的解释,直接将一切归罪为饥饿。 阿研没有撒谎,他自己也看得很清楚————天浩正在用刀子割天峰胳膊上的肉。 “你懂个屁!我在救他!我在救他!”忽然,天浩仿佛疯了一眼声嘶力竭拼命嚎叫起来:“我哥的骨头没断,只要切开肌肉复位就能变得正常。他们在路上已经耽搁了很长一段时间。你要是再拦着我,他这只手就废了。” “你懂个即把,你又不是大巫!”暴怒中的头领孚松再次抡起右手,狠狠甩了天浩一个巴掌:“滚!你给老子滚出去!” “等等!” 忽然,进门以后一直守在天峰旁边的老祭司巫行拦住头领,认真地看了看面颊已被打肿的天浩,阴沉着脸,不太确定地问:“你……真的是在帮天峰治伤?” 天浩紧紧捂住火辣发痛的脸,用力抽了抽鼻子,恶狠狠地吐出一句:“我还没饿到吃自己人的地步!” 巫行眉头微微一挑,眼神随即变得十分凌厉,也多了几份期待的成份,随即追问:“你有多大把握?” 天浩瞪了一眼被长老拦住的头领,摇着头,用力咽了咽喉咙:“我也不知道,但我必须试试。” 其实成功的几率很大,但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说。以老祭司的精明,必然会在时候反复追问。与其早早说明给自己带来麻烦,不如先把人救活,以后再看情况发展进行解释。 岁月,是人类积累智慧和经验必须付出的代价。 巫行并不见得要比孚松聪明,他也从未听说过“外科手术”这种事情。甚至就连走进木屋的一刹那,他也同样觉得天浩是在杀人,想要割下亲哥哥天峰胳膊上的肉来果腹。但是巫行与磐石寨头领孚松唯一的区别在于————他比对方多活了近三十年。 在寨子里,巫行是年纪最大的老人。因此,他猎杀过的动物,宰杀过的人类都要比其他人多得多,吃过的肉也多。顺理成章,对于人体生理构造也更加熟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节 思想者 孚松把天浩从天峰面前推开的时候,老祭司就觉得很奇怪————天峰胳膊上那条被手术刀切开的伤口长达二十多厘米,流出来的血却很少。 这明显不符合常理。 很快,巫行注意到:天峰肩膀上侧与颈部连通的位置,被一根结实的绳索束缚着。尤其是绳结,系得很紧。 如果是杀人割肉,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 老祭司当然不会明白,这东西在远古时代的名字叫做“止血带”。 他只知道寨子里没人能治天峰的伤。说不定大巫师对此也无能为力。与其眼睁睁看着一个强壮的年轻人变成残废,然后成为村民的食物,不如就让天浩试试。 …… 从肌肉深处显露出来的骨头,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更加森白。 天浩脸上的表情出奇的平静。他仿佛忘记了周围环境,全身心沉浸在对伤口的处理过程中,而脑子里却在回想着《外科手术临床范例》当中最为关键性的字句。渐渐的,他的表情变得肃穆,甚至就连旁人看了,都不由自主产生出本能的敬畏。 他的动作其实非常笨拙,完全是用最野蛮的方式,将脱臼的骨头重新复位。他没有伤及韧带,从肌肉内部摸到骨头,再用力回转的过程,产生了难以言语的巨大痛苦。与其说是那碗麻醉药产生了效果,不如说是天峰已经疼得昏死过去,只有身体在神经的牵引下,偶尔还会微微抽动。 这是天浩必不可少的伪装。在这种时候显露出熟练且精细化的手术技巧无异于找死。他仔细搜索过宿主的记忆,没有发现与文明时代有关联的任何信息。粗野、笨拙,甚至是故意在不重要的操作步骤上出错,都将对自己接下来对头领和老祭司的解释上产生完美掩饰效果。 天狂与天霜站在旁边,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大约两小时后,满头大汗的天浩,终于完成了自己的首次手术摸索。他拿起天霜按照自己要求事先准备好,经过沸水清洗,穿进骨针针孔的一根长发,硬着心肠,照准天峰肩膀上刀伤边缘用力戳进,小心翼翼地缝合。 天峰的身体素质非常强壮,否则长达两个多钟头的血管束缚,完全可能造成肢体坏死。 手术本身也并不值得称道。他撕裂了好几条肌肉,复位手法粗暴无比,就像一个三岁孩子得到变形金刚玩具,只会在手里来回乱扭。却非常侥幸的没有当场掰散,或者拧飞某个零件,而是恰巧扳回原位。 一切都控制在可以被接受的范围内。 望着陷入昏迷,脸色一片苍白的天峰,天浩忽然产生了一丝淡淡的愧疚。虽然他很清楚自己已经尽力,天峰复原的伤势也不会致残,但他仍然觉得,是自己给对方带来更大的伤痛。 胸部伤口处理起来比胳膊上要困难。天浩用最简单的方法将断骨连接,用之前同样的手法缝合肌肉。整个过程,昏睡中的天峰没有发出声音,仿佛任由他操作的玩具。 一切都结束了。 转过身,长长地呼了口气,天浩忽然发现:头领孚松和老祭司都在盯着自己。 手术的整个过程,两个在磐石寨里地位最高的人,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偶尔有几次下意识的对视,他们都能从彼此目光中看到震惊的成份。 “你居然懂这个……你,你是医者?”头领孚松的表情极为激动,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寨子里多了一个能够治疗病人的医者,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其中的意义。 天浩摇了摇头,他已经猜到头领接下来要说的话,也非常直接地摇了摇头:“我只能治我大哥,却救不了旭平。” “为什么?”孚松的声音陡然变大,也多几分惊怒。 “那不一样。我大哥只是伤了骨头,旭平的情况要严重得多。我……无能为力。” 这番话说得很诚恳,就连守候在火塘前的村妇阿研也听得出来,天浩没有撒谎。 伤及内脏与伤及骨头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木屋里再次陷入沉默。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老祭司缓缓开口,他的目光深邃而富有智慧,声音沙哑却带有不可置疑的肯定:“寨子里的孩子长大了,至少天峰不用死,他可以活下去。阿浩……你做的很好。” 他微笑着,伸出干枯皴皱的手,把天浩拉近身边,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眼里丝毫看不到之前送汤药过来时候的厌恶。 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却让天浩感觉心底有股缓缓移动的暖流。他觉得视线有些模糊,眼眶里有某种温热液体正来回滚动。 这是专属于宿主的思维情感。融合程度很低,当这具身体原主因为外来刺激爆发出强烈情绪的时候,天浩就会在短时间内失去控制。愤怒、高兴、悲哀、痛苦……这种情况会随着时间产生改变,直到彻底融合。 宿主恨过头领和长老,因为他们经常克扣自己的食物。 后来,他逐渐明白,那不是克扣,而是自己本来就只能分到这些————磐石寨不养懒鬼。当自己躲在屋子里仰望屋顶的时候,其他人都在为了食物而忙碌着。其中,也包括那些比自己年龄更小,甚至只有四、五岁大的孩子。 其实,磐石寨的人很团结。 其实,磐石寨的人很公平。 他们一直没有变过,只是自己没有发现,没有察觉。 过错应该都在自己身上。 其他人外出狩猎、劳动的时候,我就坐在树下沉思。 这是一个喜欢思考,善于观察的青年。 树叶为什么夏天变绿,为什么秋天变黄,往后掉落下来? 海里为什么有鱼? 为什么会下雨,冬天则是下雪? 在文明时代,喜欢学习善于思考的人往往倍受尊敬。如果不是苹果砸到正在树下思考的牛顿,物理定律也许很多年以后才会出现。没人会要求爱因斯坦像钢铁工人那样站在高温车间里操劳,他的大脑是这个世界上最值钱的玩意儿。再看看研究原子弹的那些人,尽管他们在侍弄庄稼方面连个最普通的农夫都不如,却彻底改变了战争格局,改变了整个世界。 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人,永远被视作异端。 一个常年在家很少干活儿,经常坐在外面对着一只虫子、一只鸟、一棵树,或者阳光空气发呆的年轻人,能够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下活到现在,除了有着来自父母兄长的庇护,当然也少不了来自部族首领的宽容。 如果不是在“大脑”方面投入了那个珍贵的初始融合点,天浩也不会进入更深层次的宿主思维,知道这些事情。 说真的,他有些哭笑不得。 …… 夜深了。 天浩站起来,裹紧身上的皮袍,走到外面小解。 呼号的寒风已经停息,没有下雪,黑沉沉的夜幕依稀可以看到星星。在极低温度环境下小便不是一件让人感到愉快的事情。把脱开裤子重新系拢的时候,天浩感受到小腹下方传来一阵温暖,雄性生殖器也在想象僵硬、低温坏死、冻结成冰等众多复杂可怕的幻想画面中恢复正常。 回到屋里的时候,熟睡的天狂被响动扰醒,坐了起来。天浩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到发出均匀呼吸的天峰身边,手背轻轻落在额头上,感觉没有发热。他侧过身子,对着满面警惕的天狂轻笑道:“大哥没事,睡吧!” 性子粗野的天狂“哦”地答应了一声,再次躺下去的时候,天浩注意到他手边放着一把猎刀。 按照猎人的习惯,在野外过夜的时候,武器总会摆在旁边伸手就能抓到的地方。有些过于谨慎的还会把手掌与武器握柄绑在一起。 看着熟睡中的三位“亲人”,对于这个世界的残酷与生存压力,天浩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和认识。 基地肯定是不存在了,否则培养舱也不会出现在野外。 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皮肤粗糙,骨节粗大。 天浩本能地抬手轻轻抚摸着面颊,指尖触到了毛发,唇边与下巴上的胡须已显得粗硬,只是数量不多,稀稀拉拉。 有了“医者”这个特殊身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应该不会饿死。 搜索着宿主的记忆碎片,天浩苦笑着,在沉默中发出叹息。 他发现,想要得到真正的安全,就必须依托磐石寨。否则即便是有了足够的食物安然渡过寒冬,也有极大的概率死于明年春天的部族争斗。 人类是一种群居动物。 无论原始时代还是文明世界,脱离社会独自生存的个体,不是被遗忘,就是在无法与外界沟通、交流的情况下,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变成怪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节 关于交换 天亮了。 尽管天浩说过不用担心天峰的情况,天狂还是没有休息。他坐在昏睡的长兄旁边,不断给火塘里添柴。 天浩昨天就注意到,这种木柴的纹理非常致密,比文明时代自己熟悉的树木要坚硬得多。同样都是碳素物质,却更耐烧。 “老三,你做的很好。”天狂是个性情直爽的人,如同钢铁巨人般的他此刻眼睛里丝毫看不到以往对懒惰弟弟的轻蔑,只有无限的欣赏与狂热,以及肯定。 天霜揉着眼睛从兽皮堆里爬出,视线与天浩接触的时候,她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眼睛里掺杂着毫不掩饰的崇拜。 留下天霜照顾天峰,两兄弟推开房门,走出自己的木屋。 天浩仍然记得昨天晚上头领和老祭司对自己说过的话。 “有你这个医者,往后寨子里就再也不用请大巫师了。” 这是对他的肯定。只是天浩很清楚,自己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医者,明白理论和实际操作之间,仍然存在着差距。 老祭司懂得一些粗浅的医术,但他对“外科手术”绝对是束手无策。人口数量密集的大型部落里才有大巫师,据说他们有着与神灵沟通的特殊能力,可以把死者唤醒,请求神灵放过重伤之人的灵魂,让他们痊愈。 摆在小屋门口的木碗里,放着一块肉。颜色很红,应该是今天早晨刚刚分配下来的新鲜货。从外形、骨头和肉的纹理判断,应该是来自野狍前腿上的某一部位。肉很厚,骨头极少,带着一层淡黄色的油脂。通常只有寨子里最强壮的男劳力,才有资格享用。 在缺粮必须以特殊物品充当食物的季节,兽肉很珍贵。 这是对自己的奖励,也意味着磐石寨的人把自己当做壮年劳力看待。 天浩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医者。天峰的手臂虽已经复位,却谁也不敢保证就一定能恢复如初。幸运的是,现在天气寒冷,伤口发炎的几率远远要比夏天低得多。 想到这里,他与天狂一起朝着远处的大型木屋快步走去。 …… 议事堂是磐石寨里最高大的建筑。厚重的原木排成墙壁和屋顶,大块未经打磨的石料堆成地基,没有细腻的雕琢刻画,却充满令人震撼且畏惧的粗犷。 这座大屋极其宽敞,足以容纳五百多人。也许,最初建造它的时候,磐石寨的人口数量的确需要如此规模的建筑。不过,从天浩记事的时候起,寨子里的人就越来越少。现在,包括病弱的孩子和老人全部加起来,还无法坐满议事堂的半数木凳。 路过,高台旁边的土灶上架着大锅,里面是煮沸的雪水。几个瘦弱的村人正将一些肉块洗净。一颗头颅放在旁边的木柴火堆上,已经冻成了冰块。 死者应该是旭平。 他的伤势很重,昨天狩猎队回来的时候,旭平就已经进入弥留状态。 一路过来,每一个人都在微笑和对天浩打招呼————昨天在木屋里发生的事情传得很快。只要是因为阿研,女性在八卦方面的特殊驱动因子与文明时代区别不大。人们都知道寨子里多了一名医者。虽然天峰的伤势还未痊愈,但很多人已经去看过:那条原本脱臼朝后弯曲的胳膊,已经复原到正常的角度,原本裂开的胸口也在针线缝合下恢复了完整。如果换在在以前,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奇迹。 几个年轻女孩一直注视着天浩,笑容很是灿烂。不仅是磐石寨,荒民蛮族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通常看得很开,女人青睐的对象,都是强壮或者拥有权力的男人。何况十六岁的天浩早已成年。 懂得医术非常了不起。说不定年轻的天浩在未来某个时候被大部族首领看中,赐予姓氏,就像老祭司巫行那样。 在这个时代,有姓氏的人,都是贵族。 顾不上搭理这些女孩,天浩与天狂径直朝着议事堂方向加快速度。远远的,天浩看见:老祭司巫行和狩猎队长永钢站在堂前正商议着什么。在他们旁边,还站着十几个双手被绳索捆绑,神情麻木,被几个手持长矛男人围拢在一起的村妇。 天浩的眉毛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这些女人显然是从寨子各家挑选出来,年轻、漂亮、健壮的那一类。部落之间的人口买卖司空见惯,前些年磐石寨食物充足的时候,也曾用山上猎得的巨角鹿、黄獐和獠齿猪,向其它寨子买过女人。 如果换在以前,天浩根本不会过问这种事情。 然而,他在队伍里看到了阿玫。 阿玫是六年前从其它寨子抢回来的战利品。三十多岁的她很能吃苦,有着这个年纪妇人特有的耐心和健壮。也许是因为原来丈夫被杀死的缘故,她心甘情愿成为头领的妻子。磐石寨里的孩子都喜欢阿玫,她经常从山上带回酸甜的果子,很和善,无论对任何人,脸上都带着微笑。 有好几次,天浩隔着门缝,都看见阿玫往自己摆在家门前的木碗里,偷偷放上几块带肉的骨头。很多人都说这女人心善,做事情也很公平。按照正常辈分,她应该算是天浩的“姨娘”,可天浩总是调不好与阿玫之间的身份关系。他觉得这个女人有时候像自己的姐姐,有时候是婶娘,还有些时候甚至是姑母……怎么说呢?在父母死后那些寒冷孤寂的夜晚,天浩心里总会出现这个妇人带有暖意的身影。 没有迟疑,天浩大步走到老祭司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你来了。呵呵!阿研刚刚来过,她说你大哥的胳膊已经可以稍微活动。你……做的很好。” 老祭司微笑着,这种热情的态度甚至感染了站在旁边的永钢。魁梧强壮的狩猎队长异常高大,浑身上下都充满令人畏惧的爆炸性肌肉,他那张仿佛永远被冰雪封冻的坚硬脸庞,竟也微微出现了一丝笑意。 返回磐石寨的路上,他不止一次查看过天峰的伤势。以永钢的经验,天峰的胳膊其实已经废了。然而仅仅只过了一夜,眼睛看到的现实,彻底颠覆了他以往的惯性思维。 就算长老和头领不说,永钢也会提议把天浩当做磐石寨最重要的男人,公平分配食物。 有医者,就意味着受伤之后可以活下来。 虽然医者的地位不如大巫,但在很多时候,医者的确要比大巫实用。与神灵沟通带有强烈神秘色彩,相比之下,医者更容易与普通人交流,也更容易被接受。 天浩没有浪费时间,他酝酿了一下情绪,抬手指了一下那些捆住的女人,直截了当地对巫行说:“长老,能不能不要卖掉她们?” 老祭司和永钢相互对视一眼,看到彼此脸上都显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渐渐变换为无奈。 “寨子里的食物已经不多了。下一场雪,很可能就会封住山路。我们没办法养活那么多人,没有吃的,用不了多久就必须抽签。与其让这些女人当做食物,不如把她们送去南边的寨子。那里比我们要富裕一些,她们不会死,如果明年光景好的话……还能再赎回来。” 上了年纪,巫行说话速度很慢,解释也很耐心。经过了昨天那件事,他显然已经把天浩当做寨子里具有身份的壮年男子。 “我们已经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没有去过南面。谁也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也许他们遭受的雪灾比我们还要严重?他们今年的庄稼也可能歉收,也可能正在与某个寨子打仗。路上的积雪很深,没有食物,女人走不了那么远。您也知道:在这种季节交易,基本上不会有什么收获。” 天浩的声音很平淡,他没有故意加重语气,只是阐述所有人都清楚的事实。每多说一句话,巫行和永钢的脸色就要灰暗几分。 平俊从旁边走过来,对着巫行和永钢行了一礼。他面色阴郁,对着天浩语气不善地发出讥讽:“照你这么说,就该把女人留下,然后眼睁睁看着大家饿死?” 他尽全力压制着愤怒与不满。 平俊根本没有想到情况会在一夜之间反转。他原本计算着,按照以往的经验,狩猎队至少应该还要一个多星期才能回来,只要没有食物,天浩和天霜将在接下来在这几天被饿死。头领孚松虽然做事公平,分配食物这种事情却是交给下面的“十人首”负责。寨子里人人都知道天浩懒惰的性子,以这个作为借口拒绝分配食物毫无问题。 他每天半夜都会去木屋里看看这两兄妹。第一时间发现尸体,就能掌握主动,将他们偷偷藏起来。 平俊自己也没有把握渡过这个漫长的冬天。他知道寨子里的食物不多,也并不看好狩猎队是能带回来足够的猎物。他不想死,前思后想,寨子里只有天浩和天霜最合适下手。只要他们死了,两具藏起来的尸体足够自己全家撑到明年春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节 没有伤口的熊 老祭司与狩猎队长没有在意平俊的冷嘲热讽。 “连一个娃娃都明白这些……这个冬天,看来我们真的很难熬过去。”年迈的巫行喃喃着,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苍老,充满悲怆。 永钢沉默片刻,说:“还是让我带着剩下的男人再出去一趟。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弄到不少猎物。” 巫行苦笑着,摇头否定了他的想法:“这个季节,山里的野物只有凶狼和暴鬃熊,去再多的人也没用。何况寨子里连确保你们狩猎外出必须的食物都没有。” 外出打猎的男人一定吃饱。没有力气,自然谈不上什么捕猎。折算下来,其实远比呆在寨子里靠肉汤度日的村民消耗更大。 天浩没有参与老祭司与狩猎队长之间的谈论。他一直默默注视着那些被捆住的女人。 “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他的声音略显低沉,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我能弄到足够的食物,让寨子里的人过完这个冬天。” 这句话完全出乎意料,以至于巫行和永钢骤然终止交谈,同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平俊猛然抬起头,佝偻的腰身被刺激着挺直了一些。短暂的惊讶过后,他眼睛里渐渐透出不相信的目光,夹杂着讥讽。 “我不会平白无故说这种话。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看。”天浩平静地看着对面,当双方目光接触的瞬间,他又补充了一句:“给我一天时间,在我回来以前,不要卖掉这些女人。” …… 阴霾的天幕笼罩群山,随着太阳从头顶渐渐沉落,暮色与黑暗也即将统治整个大地。 “你们就不该让他们走。只有两个人,在这种时候进山……唉……” 头领的木屋里,老祭司巫行与狩猎队长永钢神情呆滞地坐着。对面,是愤恨不已的寨子头领孚松。 “我们也没有想到阿浩和阿狂会离开寨子。长老和我都以为阿浩只是嘴上说说,等寨门前放哨的人传来消息,才知道他们竟然真的走了。” 永钢的眼眸里隐隐有些后悔与涩意:“一定要把他们找回来,我现在就去。” “已经来不及了!” 老祭司巫行显得比平时更为苍老、虚弱。他苦笑着连连摇头:“天快黑了,现在出寨,外面全是野兽,只能白白送死……还是等到明天天亮吧,我和你一起去。” 头领孚松长叹一声:“我一直以为阿浩是个没用的懒鬼。现在看来,他应该是把时间都花在了研究医理方面……一个医者,一个医者啊!” 医者的宝贵不言而喻。 屋子里再也没有人说话,房间里充斥着悔恨和沉闷的气氛。火焰吞噬着木柴燃烧,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声。 突然,屋子外面传来几声带有强烈亢奋情绪的喊叫。 头领孚松疑惑地站起身,走到门前,拉开。只见守候在寨门瞭望台上的哨兵正从远处狂奔过来。 “头,头领……咳……咳咳……” 也许是因为跑得太快,冲到近前的哨兵喘吁吁地咳了一阵。缓过气后,这才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连声嚷道:“熊,熊……阿浩,还有阿狂……他们……呼呼……他们猎回来一头熊,一整头暴鬃熊啊!” …… 天已经黑了,寨门入口的空地上点起了火把,被闻讯赶来的数十名村人围得水泄不通。中央一辆白桦木制成的滑撬上,用柔韧的藤条紧捆着一头双眼紧闭的暴熊。从那耷拉着半伸出嘴边的熊舌来看,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不过,透过那坚硬扎手的熊毛摸上去,仍然还能隐隐感受到一丝这头死兽体内尚未完全消去的余温。 老祭司眼光独到,视线直接略过负载上面的巨大熊尸,用意外与惊奇的目光打量着那几根压在下面的白桦木。 他不知道这东西叫做“滑撬”,只是觉得很神奇:几根看似随意钉起来的木头,竟然可以被两个年轻人随手拉动? 天浩蹲在滑撬前,他与二哥天狂招呼着旁边围观的村民一起,把巨大的死熊拖进村中的空地。楞角分明的眉宇在古铜色皮肤的衬托下,使得这个刚刚十六岁出头的年轻人看上去,竟有几分同龄人无法比及的冷静和沉稳。 寨子里其他人赶来的时候,暴鬃熊已经从滑撬上被抬下,正仰面朝天瘫放在地面。几个男性村民正和两兄弟一起,熟练地剥解着厚实的熊皮。 相互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老祭司、头领、狩猎队长三人,同时看到了彼此内心蕴含的震惊和喜悦。 一头成年暴熊,足有半吨多重。若是搀上一定数量的草茎树皮,足够全族人吃上几天。对于磐石寨目前极度缺粮的现状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可是,天浩究竟是怎么猎到这头熊的? 暴鬃熊是山林间最凶猛残暴的野兽之一。不仅力大无比,而且动作敏捷,爪牙锋利。平时偶然遇见,即便是族里多达二十余人的狩猎队也避之不及。何况还是两个势单力薄的年轻人? 孚松注意到:熊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破损的伤口。即便熊口乃至后部的肛门,也仍然保持完整。 也就是说,阿浩并非依靠肉搏杀死这头熊。而是另有蹊跷。 “头领!”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陷入沉思的孚松猛然惊醒。抬头看时,却见天浩站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地递过一把锋利精巧的剔骨刀。 按照寨子里的规矩,分肉必须由头领执刀。也只有这样,才能把所有猎物公平地分给每一个人。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独自一人根本无法存活。依靠集体的力量共同获取食物,才是生存的唯一法则。 头领不必将所有猎物逐一分解,只需切开每一头猎物咽喉部位即可。一方面是为了确保猎物毛皮完整,更重要的还是彰显自己的身份与权力。 孚松没有像往常一样接刀。他郑重其事地伸手拿起无锋的刀背,将剔骨刀握柄返还递给了天浩,脸上展现出温和的笑容:“今天的肉,你来分!” 所有人都感到无比惊讶。磐石寨虽说是部族当中的“下等寨子”,孚松也属于那种没有姓氏的低等头领。可是对于“分肉”这种事,孚松极少假手于人。记忆中,老祭司帮着分过两次,身为“百人首”的狩猎队长永钢也分过一次。 直接把刀递给一个年轻人,这在寨子里,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天浩感觉有些意外,他搜索过宿主的记忆碎片,知道分肉看似简单,其实代表着一个仪式过程。 若是普通猎物也就罢了,但这是暴鬃熊,是寒冷大陆上位于食物链高端位置的存在。 天浩手握刀子犹豫了很久,他注意到老祭司和狩猎队长眼睛里同样释放出赞同目光,这才缓步上钱,用刀锋切开巨熊咽喉的毛皮,轻轻划开嫩黄色的厚厚熊膘。 分肉,以“户”为单位。 他分得很小心,很细致。数十份等量相同的肉块里,最好的脂肪和内脏,都被分给有男人和孩子的家庭。至于他自己,只取了一份搀杂有大量骨头的零散碎肉。 没有人表示出任何异议。再也没有比这分得更公平的了。就连身为头领的孚松成,也不住地微笑着暗暗颌首。 族中存粮不多,连日来,磐石寨一直处于半饥半饱之间。如此之多的新鲜熊肉对于人们来说,无疑是一顿丰盛的美餐。当下,欢天喜地的他们从地上捡起肉块,纷纷回到各自的棚屋里。很快,村落上空呼啸而过的风雪之中,也隐隐飘荡起一股令人垂涎的肉香。 …… 已经是下半夜,头领木屋里的火仍然烧得很旺。 “你们都看到了,阿浩没有撒谎。他和天狂的确猎到一头熊。” 孚松用力嗅了嗅汤锅里飘散出来的香气,连说话声都微微有些变调。听得出来,他兴致很高,很喜悦。 永钢用藤绳将头发扎起,一直皱着眉头,他注视着火塘里跳跃的火焰,低沉而缓慢地说:“……我没有看到伤口。” 磐石寨外的这片山脉,叫做幽茫。 暴鬃熊是幽茫山中最令人畏惧的野兽之一。它的外皮非常坚硬,即便是力气最大的投矛手也很难将其透穿。唯一的弱点,就是胸口那抹“v”字形状的白毛,也是全身上下防御最薄弱的地方。 想要在无伤状态下猎杀暴鬃熊,只能将它的喉骨强行拧碎。永钢是磐石寨公认最强壮的男人,可即便他也很难做到这一点。何况,天浩与天狂带回来的是一头公熊,体格远比普通暴鬃熊强悍。尤其是冬天,在缺乏食物的状态下,这类野兽比平常时节更具攻击性。 永钢不明白,天浩究竟是用什么方法猎杀了这头暴鬃熊? 这也是寨子头领孚松和老祭司巫行正在思考的问题。 “不是天狂干的。”永钢盘腿坐着,用力掰断一根脆硬的树枝,塞进火堆里,注视火焰的眼睛里透出深深疑惑:“如果天狂真有本事干掉一头暴鬃熊,这次出去狩猎,天峰和旭平也不会受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节 清晨 火塘里燃烧的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三个围坐在塘边的人却陷入沉默。过了很久,老祭司巫行才绽开脸上紧密的皱纹,慢吞吞地说:“阿浩的父亲,是一名优秀的猎人。”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是孚松和永钢已经听明白话里隐藏的意思————既然是猎人,总有对付野兽的某种绝招。也许这就是天浩从其父亲那里继承遗产的一部分。 “不管怎么说,阿浩都是磐石寨的人。他昨天的表现完全配得上“男人”这两个字。虽然没有治好阿平,却救回了天峰,光凭这一点,就能得上是一名医者。尤其是今天的事情,阿浩已经主动承担起对寨子的职责。所以除了足够的食物配额,我们还必须给予他应有的尊敬。我承认他的“医者”身份。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还要为他建造一间更大,更结实的木屋。” 孚松一锤定音,结束了谈话。 永钢抬起头,深色皮肤被火光映照,显出北方蛮族特有的干练与强悍:“我在想,阿浩之所以能杀死那头暴鬃熊,会不会是用了毒药?” 老祭司摇摇头:“分肉的时候我一直在旁边看着,毒死的野兽内脏颜色变化很大。何况阿浩自己也分了肉,他还当场吃了一小块熊肝。” “要不要派几个人盯着他?”说完这句话,永钢立刻对此作出解释:“我的意思是,看看阿浩究竟是怎么打猎的。” 头领孚松思考了几秒钟:“没那个必要。如果阿浩觉得可以说,他会主动找到咱们公开。如果那是他的秘密,就算逼他说出来,肯定也会有所隐瞒。” 老祭司的态度与孚松一样:“阿浩现在是寨子里的医者。以前我一直错看了这孩子,认为他是个懒惰的性子。现在看来,他是在潜心学习。我老了,撑不了几年。说不定以后阿浩会接我的班,成为寨子里的祭司。” 停顿了一下,巫行皱纹密集的脸上显出带有一丝神秘:“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注意到阿浩他们把巨熊运回来的那种东西。结构很简单,两根木头搭在在一起,前面削成向上的圆形。那么重的暴鬃熊,被两个孩子拖回来……永钢,换了是你,能做到吗?” 巨人般的狩猎队长陷入了沉思。 …… 木屋里,天浩把那口煮肉的锅用沸水反复清洗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丝毫油污或骨肉颗粒之后,这才放入一块块切成小块的肥肉,在旺火煎熬下逐渐变成汪集在锅底的液体油脂,以及漂浮在上面的棕黄色油渣。 捞起来的油渣装在木碗里,顺手递给旁边满脸馋相的天霜。她像宝贝一样紧紧抱住,迫不及待伸手朝着碗里抓去,立刻被尚未降下温度如针刺般烫得缩回来,忙不迭将手指头凑近嘴唇拼命吹着。 “别用手,用筷子。”天浩笑着递过去一双筷子,那其实就是两根削法粗糙的树枝。 身材巨大的天狂一边咧开嘴笑,一边在木桶里搅动着肉块。分到的熊肉很碎,佐料除了海水,只有一种味道与花椒类似的枯树叶。那是天浩从宿主记忆中找到的东西,这具身体的主人在夏天的时候收集了一些,却不知道该怎么用。 天狂不明白为什么三弟要求自己用热水连洗很多次手后才能做这份工作?如果换在以前,他对老三天浩的话根本置若罔闻,甚至是嗤之以鼻。可是今天跟着天浩到寨子外面走一趟,遇到了那头暴鬃熊……现在,天狂感觉自己仿佛不认识这个弟弟,惊喜之余,不自觉的产生了一丝敬畏。 天峰的伤势需要卧床调养。他侧着头,看着天浩从天狂手中接过那桶肉,倒进热油滚烫的锅里,用木勺飞快地来回翻炒,空气中顿时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香气。 天霜捧着木碗跑到天峰旁边,用筷子小心翼翼夹了一块油渣送进他的嘴里,脸上全是快乐:“大哥,你尝尝,很好吃。” 虽然没有盐,可是酥脆油渣味道的确很不错。炸得恰到好处,并不油腻。 肉块翻炒过后,天浩给锅里加上水,合上树皮与稻草编成的锅盖,给火塘里添了些柴。 所谓熬汤,就是把剩下的工作交给时间,耐心等待。 他并不反对吃人。只是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量不去吃人。 看着坐到近旁的天浩,胳膊被固定的天峰眼里透出欣慰的笑意:“阿爸活着的时候,就说你是家里最聪明的人。” 天浩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符合宿主习惯:“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大哥。” 天狂用热水洗掉手上的油污,坐过来,好奇且崇拜地看着天浩:“老三,你是怎么想到用那种方法捕猎的?” 天浩笑着抬起手,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有时候,头脑的力量会超过身体的力量。” 他并不指望天狂能理解这句话。转过身,冲着正端着油渣碗吃得不亦乐乎的天霜比了个手势,后者连忙跑到对面的屋角,从木箱里翻出一把锈渍斑斑的剪刀。 天浩接过来,右手操握,左手在头顶慢慢摸索,在不断的“咔嚓”声中,剪掉一把把已被污垢凝成绺状的黑色头发。 北方蛮族没有“留发”的古老习俗。但是长时间为了温饱挣扎的人们几乎不会想到与“美容”相关的事情。他们很少修建头发,除非是头发长至已经干扰到正常生活的程度。 剪掉过长的头发,用事先准备好的热水酣畅淋漓洗了个头,望着陶土盆里与泥浆没什么区别的污水,天浩这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再次有了呼吸空气的动力。 头发扫进火塘的时候,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微炸响,可以看到几只肥胖的虱子慌里慌张跳出来,却被眼明手快的天霜一把捉住。她本能的把手放到嘴边,想要像从前那样把虱子当做零食吃掉。可是看着三哥天浩严肃的目光,天霜只能把手放下,带着几分不情愿,将那些虱子在地板上用力摁死。 三哥说了:以后要是再吃虱子,就不给你肉吃。 还有,要是被我发现偷偷摸摸继续吃虱子,我就吃了你。 拿起剪刀,天浩走到天峰旁边,认真地说;“大哥,你的头发也长了,我来给你剪。” 因为长时间的不良生活习惯,导致宿主体内有太多的寄生虫。其实不止是天浩,全家,包括整个磐石寨里的人都是这样。 清洁卫生首先从自己做起,才能影响到更多的人。 如果是从前那个懒惰的天浩,说话根本没有人听。 但现在不同,他是这个寨子里的医者。 …… 清晨,天浩与天狂走出木屋的时候,整个磐石寨仍在沉睡。 寨墙设置的很巧妙,那是依托岩石基础,用巨大原木插入地面的做法,碎石混合泥浆填充了缝隙。无论胶泥还是石灰石,质地都很特殊,用它们混合而成的泥灰干燥后硬度极高,与文明时代的混凝土区别不大。 瞭望塔架设在寨门内部,距离地面大约十五米。三角形的塔楼结构稳定,顶部是一座用厚木板围成的屋子。正常情况下,塔楼里会安排两个人轮流值守,夜晚取暖用的木柴由寨子里供应,值夜者还能额外得到一份食物。 身材魁梧的天狂拖着滑撬走到瞭望塔前,松开肩膀上拖拽的藤绳,用力敲了敲塔基侧面的一根细长木条。这是一根中空的管子,与塔顶连通,能够产生特殊共鸣效果,从某种程度上看,其实就是这个时代的“门铃”。 一颗黑乎乎脑袋从塔顶窗户里探出来,天浩认出那是寨子里的值夜者木拓。他揉着惺忪睡眼,足足花了好几秒钟才看清楚塔下惊扰自己睡梦的人,原本想要发怒的心思仿佛如寒冷冰水迎头泼下,瞬间消退。他连忙用双手在脸上揉了几下,脑子变得更加清醒,说话也带上了几分和善与笑意:“是你们啊!怎么,大清早的要去哪儿?” 天狂用力挥舞了一下握在右手上的锋利投枪,很是张扬地大声炫耀:“我们去杀熊,晚上回来有肉吃。” “杀熊?” “这么早就出去打猎?” 另外一个守夜人阿杰也从窗户里探出上半身,他眼睛里闪烁着惊讶、羡慕,以及崇拜:“阿狂,昨天你打回来的熊肉真好吃,谢谢!” 巨人般的天狂伸手拉过站在旁边的天浩,用力搂住他的肩膀,仰起头,很是得意地放声大笑:“那是我们家老三的功劳,要谢得话,你得谢他。” 木拓与阿杰都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在他们看来,只有天狂这般强大的战士才能对付暴鬃熊。 至于天浩…… 天狂从来就不是一个耐心很好的人。昨天的成功让他对今天的狩猎充满了期待。看着塔楼里的两个守夜人陷入了呆滞,天狂拽紧了滑撬上的绳索,很不高兴地吼了一句:“快开门,我们赶着出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一节 巫术狩猎? 天浩默默注视着沉重的寨门在“嘎嘎吱吱”的绞盘转动声中缓缓升起。 联排的原木从根部用钢筋贯穿,两端固定后与绞盘链接。内嵌式门栓决定了这种大门只能朝着外侧推开,却无法进行反向推动。大门设计得非常巧妙,内部有一个牢牢箍紧在原木门壁上的金属框架。若是遇到外敌入侵,预先设置在大门两侧的石块就会落下,加重门壁分量,即便是力气再大的勇猛战士,也无法突破这道坚固障碍。 很多事情都表明这就是自己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 寨子里的人说中文,很纯正的普通话,字正腔圆。 虽然没有激光,没有能量反应堆,甚至可能连火枪和蒸汽机都没有出现,但是这些所谓的“野蛮人”却懂得使用滑轮,懂得杠杆原理,精通基本的算术知识。 天浩曾经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人猿星球》里的情节,莫名其妙穿越时空虫洞,来到了文明毁灭,人类被另外一种智慧生命统治的世界。 现在看来,发生这种事情的概率极小,几乎为零。 毫无疑问这就是地球,磐石寨村民有着与我相同的血脉基因。 天浩再次觉得自己把珍贵的融合点投入到“大脑”是正确选择。他计算过,即便是融合阶段从一阶至二阶所有力量点数全开,也只能达到与天狂实力对等,或者略强的程度。这样的力量不可能单独干掉一头暴鬃熊,想要正面对付这种野兽,至少也要超越“融合形态”,达到更高级别的“平衡形态”。 两兄弟拉着粗糙的滑撬,走出寨子,在雪地上留下两条长长的拖痕。 沉重的寨门一直没有落下。 在他们离开后大约六分钟,两条黑影也离开了寨子,沿着地面残留的痕迹,悄然跟去。 …… 风刮起来了。 天浩与天狂顶着肆虐的寒风,沿着崎岖不平的山石,从深度掩过足踝的积雪里拔出脚,艰难地向北方缓慢行进着。 他裹着兽皮缝制的袍子,虽然粗糙,却足够暖和。站在山顶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树龄百年以上的针松,它们密密麻麻堆叠着,遍布山脉的每一个角落,填充着被白色雪堆占领的每一处空间。 微微弓着身体拖拽滑撬,在原本布满乱石,被雪层完全覆盖,无法看穿本来面貌,复杂而且难以通行的地面上小跑前进。大脑迅速回放着春天时间这一带的地形画面,裂隙、山涧、石缝……每当遇到这些被积雪掩没的危险地段,天浩都会催促着天狂提前加速,然后借助大腿反蹬的力量悠然弹起,身体在空中舒展开来,再收缩蜷曲,轻盈地越过足以致命,却无法被肉眼看到的陷阱,如羽毛般轻轻飘落在地上,再继续向前奔跑。 这是他在沉眠前训练过的奔跑方式。省力、轻巧,能够把人类身体优势发挥到极限。 区区一头暴鬃熊当然不可能满足磐石寨数百人整个冬天的食物需求。既然当着寨子头领与老祭司的面做出承诺,就必须完成应允过的事情。 在这个时代,个人力量是如此渺小。 他得留下那些女人,得到在寨子里的第一批拥护者。 天狂松了一下肩膀上的绳索,微微侧过身子,低声道:“老三,有人在后面跟着咱们。” 天浩不以为意地轻笑道:“那是他们的自由。” 常年风吹日晒,天狂的皮肤粗糙程度堪比某些兽类。看似粗鲁的他也有精细的一面:“应该是寨子里的人。我昨天就说要在那头熊身上弄几处伤口,你偏说没那个必要。这种事情瞒不过头领和祭司的眼睛,永钢那里也不好糊弄。我估计他们肯定知道了。” 天浩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 磐石寨的人都知道附近这群暴鬃熊的巢穴位置,也划出了大体上的野兽出没范围。对村民们来说,这里属于禁区。 放下滑撬,选了一个上风位置,天浩从怀里取出满满一皮口袋血,泼洒在地上。 这是昨天晚上预先接下的熊血,放在怀里不会被冻冰。在这样的低温环境下,洒出来不过几秒钟就凝成冰块,但血腥味已经散发出去,以暴鬃熊敏锐的嗅觉很快就能发现。 远远的,雪地上出现了两个黑影,朝着这里迅速接近。 天狂有些跃跃欲试,也有些担忧:“老三,怎么一下子来了两头?” 天浩解下背在肩上的包,取出几个体积约莫缩小版排球那么大的肉丸,递给天狂:“来得再多也一样。拿着,就像昨天那样,用力扔吧!” 天狂的力气在这时候必不可少。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肉丸扔出,在天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准确落到了急匆匆朝着这里接近的黑影附近。 天浩靠着一颗针松,以悠闲的姿势看着天狂表演。这种力气活很简单,他自己也能做。只是有人代劳他就不想动,倒也符合宿主懒惰的性子。 这个世界的暴鬃熊不会冬眠。 它们显然没有想过这些从天而降的肉丸究竟来自何方。看到食物。立刻放弃了对血腥气味的追逐。硬邦邦的冷硬肉丸对它们粗壮的胃部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就这样争争抢抢地吃着,一口一个吞了下去。 凝成冰块的熊血被天狂用雪盖住。天浩盯着失去了气味来源却不愿意离开,仍在原地徘徊寻找的暴鬃熊,面无表情地默默发出感慨。 被自己寄生的这名宿主也许的确是个懒汉,但他对这个世界的观察与理解,远远超过磐石寨里的任何一位村民。如果没有宿主长久以来对暴鬃熊进行细致观察,自己的计划也就缺少必要信息,至少不会现在就产生效果。 时间在缓缓流逝。 在心中默默计算的天浩抬手捏了个响指:“差不多了。” 他昨天也是这样说的。有了之前的经验,天狂对自己弟弟增添了更多的信服。他拔出佩刀,用投枪尖端用力砸了几下,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两头听觉敏锐的暴鬃熊立刻找到了声音来源,朝着这边拔足狂奔。 在距离两兄弟六十多米的位置,它们的速度明显变慢。两头巨熊仰面朝天,发出令人惊悚的狂吼,鲜血从它们口鼻喷出,巨大的熊掌在胸前乱抓,扑倒在地上来回翻滚。脑袋撞在树上,落下大团的积雪。锐利的熊牙在树皮上疯狂乱啃,咆哮音量随着体能迅速流失变弱,听不出其中的愤怒,更多的还是哀嚎。 折腾了十多分钟,等到两头暴鬃熊彻底死透,天浩与天狂才慢慢走过去,两人分别抓住巨大猎物毛茸茸的足掌,很是费劲儿地将它们抬上滑撬。 …… 磐石寨爆发出比昨天更加热烈的狂喜。 猎杀了两头暴鬃熊,这在磐石寨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猎手只是两个年轻人。 成年暴鬃熊身长超过四米,体重超过半吨。加上昨天分下去的那些肉,足够整个寨子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用不着吃人,也不需要用女人去其它寨子交换粮食。 孚松和巫行没有像昨天那样出来迎接。狩猎队长永钢挤进人群,把正被村民们欢呼簇拥的他拉出来,走到僻静角落里,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跟我来一下,头领要见你。” 大木屋的火塘里仍在燃烧,火烟有些呛鼻,却驱走了刺骨的寒冷。头领孚松与祭祀巫行端坐在火塘对面,永钢坐在天浩旁边,三个人就像一个无形牢笼,将他死死禁锢其中。 屋门紧闭着。天浩听出外面至少有四个人的呼吸,都是强壮的成年男子。 头领孚松清咳了一下,认真地问:“阿浩,你和天狂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猎到那些暴鬃熊?” 年迈的老祭司脸上全是严肃:“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们,是不是用了邪恶巫术?” 狩猎队长永钢在旁边补充:“今天早上你和天狂出去的时候,思宇和阿力就跟在后面。他们看到了你们打猎的整个过程。先是用血,然后扔了几个东西给那些熊吃,接着熊就死了。” 北方蛮族有着一些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忌,邪恶巫术就是其中之一。通过神秘仪式让目标变得虚弱,这是南方联合王国诸多教派中盛行的方法。尤其是势力最大的“神主教会”,据说就是邪恶巫术的源头。北方与南方之所以成为永世仇敌,邪恶巫术在其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无论任何一个蛮族部落,都不可能接受使用邪恶巫术的成员。一旦发现,当场处死。 天浩在昨天就已经料到寨子首领们对自己有这样的盘问。他削瘦的脸上全是严肃与坚决:“我憎恨邪恶巫术,我永远不可能接触,更不可能使用那种肮脏的东西。” 铿锵有力的声音本身就具有说服力。三名寨子首领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跟踪者比天浩和天狂回来的更早,这样的狩猎方式他们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但不管怎么样,只要不是邪恶巫术,就意味着事情不会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二节 软骨 天浩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物件,轻轻摆在地板上:“我用的是这个。” 狩猎队长永钢距离最近,伸手拿起,凑近眼前仔细端详,经验丰富的他认出着手中物件:“这是巨角鹿的附属肋骨。” 夏天和秋天都是捕猎巨角鹿的季节,植食动物对捕猎的威胁比肉食动物小得多,尽管巨角鹿善跑,速度极快,却总有一些会落入猎人设下的陷阱。这种鹿角庞大的动物与前代祖先区别很大,生长着两层肋骨。外层是坚硬的钙质集合体,内层就较为柔软,具有很强的韧性。 天浩从永钢手里拿过那根巨角鹿附肋。正常情况下,这种附属肋骨呈浅月牙形状,略有些弯曲。天浩扬起附肋,将削尖的两端分别转向头领孚松与老祭司巫行,让他们看得更清楚。 “它有着极强的韧性,就算对折也不会断开。”天浩解释道:“我把两头削尖,淋上水,用力按着使它弯曲,来回掰上几次,就能控制它的长度。用切碎的肉把这根巨角鹿附肋裹在里面,现在这种天气,很快就能冻起来。暴鬃熊不挑食,它们从不放过任何一种能吃的东西。冻肉丸子很硬,而且很冷,它们不会在嘴里嚼碎,就这样直接吞下去。体内热量融化了冰块,巨角鹿的附肋会重新绷紧,回到原来的状态,刺穿暴鬃熊的胃。只要耐心等上一段时间,它们总会死的。” 在文明时代,这是因纽特人对付大型食肉动物的方法。 (考证党就不要深究了,尤其是杀伤力和动物死亡时间。) 狩猎队长永钢彻底呆住了。 做了那么多年的猎人,在寨子里拥有极高的威望,却从未想过居然还有如此简单便捷的狩猎方法。 头领孚松眼里泛起一丝苦涩,以及羞愧,他被深深的失落感笼罩着:如此聪慧有见识的年轻人,为什么自己从未发现,也从未看到过天浩身上的优点? 老祭司察觉到屋子里的沉闷气氛,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天浩,宽慰地笑道:“阿浩,你先出去吧!就按照昨天的规矩,你把那两头熊分了。” 天浩没有直接答应。他在头领孚松眼里看到了肯定的目光,狩猎队长永钢也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站起身,对着三名寨子首领分别行礼,走了出去。 永钢一直捏着那根巨角鹿的附属肋骨看个不停,黑色粗大手指与半透明状的软骨形成鲜明对比,口中不断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我以前就怎么没想到过这个?太简单了,这东西实在太简单了。” 孚松很是感慨的发出叹息:“如果早点儿让天浩跟着狩猎队出去,寨子里就不用死那么多人。但是他以前很拒绝,也从不参加寨子里的这些活动。” 老祭司在苍老酥浮的皮肤之间显出思考神情,不太确定地说:“那时候阿浩应该正做着研究,他大概还没想到该怎么利用。” 永钢点点头,对此赞同:“他昨天分肉很公平,而且他和阿狂出去猎熊的时候就说了,让我们不要卖掉寨子里的女人。” 孚松的说话口气不是很肯定,带着明显的商量成分:“旭平死了。寨子里空出来一个“十人首”的位置,让天浩补上去,你们觉得怎么样?” 永钢回答的很快:“我没有意见。” 老祭司沉吟片刻:“让我和他谈谈,我想听听阿浩的想法。” …… 走进老祭司木屋的时候,堆放在屋角的几块黑色石碑引起了天浩注意。 认识这个世界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眼睛。宿主的记忆碎片对天浩来说是一笔丰厚财产,他藉此理解那些未知的,也从未接触过的部分。毕竟他对这里很陌生,在培养舱里具体沉睡了多久,连天浩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他走过去,看着刻在石碑上的那些字,用手指轻轻抚摸着,故意做出好奇的表情:“这是什么?” 老祭司并不在意天浩的失礼。没有得到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入这间屋子。既然来了,就意味着默许:“那是上古神灵的名字。” 这解释出乎天浩意料之外。他知道石碑上刻着人名,一个又一个,整整齐齐排成行列。区别在于,即便是这具身体的宿主此前也从未见过这些石碑,从未听过碑上任何一个名字。 老祭司在天浩旁边缓缓坐下,浑浊的眼睛里透出精明的光:“他们有姓氏,他们都是神灵。他们给我们留下了文字,留下了记载一切的方法。我们的名字都来自他们,唯独姓氏……必须通过你自己的努力才能获取,绝对不能自封。” 这些话打开了天浩脑子里封闭已久的思维窗户。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寨子里的人名字会如此特别。其来源,应该就是这些古老的黑色石碑。 “石头会烂掉,金属会变得腐朽,这上面的内容一代传一代,永远就这样刻下去。”老祭司微笑着,轻拍了一下天浩的手背:“孚松提议你接替旭平成为寨子里新的“十人首”,我和永钢都没有意见。我很好奇,除了巨角鹿附属肋骨这种新的狩猎方法,你还会带给我什么样的惊喜?” 天浩思考了几秒钟,这是表示对巫者尊重必不可少的礼仪:“我会让寨子里的每一个人吃饱,平平安安渡过这个冬天。” …… 死去的旭平名下有三户人家,因为人口数量不足,孚松让平俊将目前掌管的村民分出一户,补足天浩这位年轻的“十人首”。 平俊对此很愤怒,可是面对寨子头领、狩猎队长、大祭司共同构成的最高权力三人组,饱满怒火的抗议没有任何效果。极其不情愿的他耍了个花招,将统管之下人口最少,家户实力最弱的让了出去。 在自家的小木屋里,天浩第一次使用“十人首”的权力,召集统管之下所有青壮聚会。 旭平的弟弟叫旭坤。也许是因为家中遭遇丧事,这个十九岁的年轻人脸上带有化不开的悲意,进来以后对着天浩行了个礼,就默默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长林和长峰是两兄弟,二十多岁的他们年龄差距不大,面相生得很老实,只是因为长时间没有吃饱,显得有些疲倦,神情麻木。 天狂被编入了天浩这个“十人组”。他对此毫无异议,眼睛里甚至隐隐透出一丝亢奋。 阿依走进木屋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意外。 她今年十二岁,按照文明时代的标准,只能算是小女孩。 重生的天浩无法知道在过去这段岁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宿主的记忆告诉他,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与过去不同。以北方蛮族女子为例,十岁即可视作成年,应该出嫁,为丈夫操持家务的同时,更重要的就是怀孕与生产。 阿依至今也没有出嫁,她在磐石寨是一个特殊的女人,平时跟着其他成年女子外出劳作,毫无怨言。 平俊让出来的“人户”,就是阿依一家三口。她的父亲和两个哥哥都死于外出狩猎,四十多岁的阿娘虽说正值壮年,却在前些年在外来部族战斗中被砍瞎了一只眼睛。像她那样的残疾人在寨子里地位很低,每逢粮食不足的时候,宰杀顺位就排在老人后面。 阿依下面还有一个七岁的弟弟。 按照文明时代的审美标准,阿依属于综合分值在八十左右的漂亮女子。她有着代表健康的小麦色皮肤,黑色长发用藤绳扎紧在脑后盘绕。黑色兽皮袍子对她来说过于宽大了,应该是从死去的某位家中长辈那里继承。站在天浩的位置,很容易就能透过开得过大的领口看到几乎整个胸部。她的锁骨轮廓分明,这是文明时代身材上佳的重要标志。可是按照北方蛮族现在的审美观,阿依太瘦,肉少,除了皮肤全是骨头……在这个某种程度上把女人当做“罐头”的特殊环境,喜欢阿依的男人几乎为零。 天浩属于那种用强硬实力摆事实、讲道理的人。他冲着站在旁边的二哥天狂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转身离开,等到几分钟后回来的时候,天狂肩膀上多了大半条被冻得硬邦邦的熊腿。 “头领和祭司已经承认我接替旭平成为新的“十人首”。在这里,你们必须服从我的命令。” 天浩年轻的脸上洋溢着微笑:“把这条熊腿分了。今天晚上,你们好好吃一顿。” 旭坤脸上显出一抹惊讶。 长林和长峰两兄弟对视一眼,从彼此眼睛里都看到了意外。 阿依黑长的睫毛晃动了一下,她仰起头疑惑地问:“这是你的食物份额?” “这是我的猎物。”天浩释放出专属于上位者的威严:“按照部族里的规矩,打到猎物的人,可以得到份额最多的部分。我是你们的“十人首”,在食物方面就必须为你们负责。” 长峰用力咽了一下喉咙,注意力完全被粗壮的熊腿吸引住了。熊皮已被剥掉,鲜红的冻肉表面白色经络纵横,表明这块肉质极紧,是真正的“上等食品”。 “我们已经分过一次肉了。”长林的话语中带着感谢。 “那是寨子里给你的份额。”天浩抬起手拍了拍那条熊腿,他的声音夹杂着威严,也带有令人舒服的微笑:“这不一样,是我给你们的福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三节 我要与你决斗 (感谢唯青衫的万赏,感谢所有打赏的书友,我爱你们) 十二岁的阿依有着与她年龄并不对称的精明:“为什么?” 天浩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明天你们要跟我外出,所以今天必须吃饱。另外,准备一些吃的带在身上。” 阿依几乎是立刻提出问题:“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磐石寨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在宿主脑海中以记忆碎片的模式出现。天浩很快找到并读取了这部分记忆。他给了满面戒备的阿依一个安慰眼神:“放心吧!我不会像平俊那样偷偷摸摸把你带出去卖掉。” 他随即转过身,环视周围:“我会让你们吃饱。不止是今天,也不仅仅是这个冬天。” …… 人类从原始时代就开始观测星象,对天气的预测也同时产生。术士、预言家、通灵者……神秘学总是可以在不同时代找到自己的位置。但谁也不能否认,在那些光怪陆离虚无缥缈的所谓“预言”当中,总有一部分是真实可信的内容。 老祭司巫行两天前就宣称“最近不会下雪”。这种预言应该来自他观测天空多年的经验,也可能是前人留下的智慧。 天浩花了三天时间,在磐石寨周围走了一遍。厚厚的积雪严重阻碍了速度,如果换在其它季节,探查时间至少可以缩短三分之一。 北方是连绵不断的山脉,密集的针松林层层叠叠。那片原始森林深处不时传来野兽咆哮的声音,却无法判断具体位置。 西北方有一条崎岖小路,据说通往“燃烧的群山”。老祭司翻出以前用于记录事务的干硬泥板,天浩仔细看过,他认为那里可能是一座活火山。 南面,在地图上垂直距离十公里左右,同样也是一道连绵的山脉。与北方山脉一起,南北两边就像一双从腕部合拢,朝着左右两边斜斜分开的手掌。磐石寨恰好位于“八”字形状底部,正对着“八”字尚未闭合的开口正中。 东面是大海,海面上飘着巨大的浮冰。 有些地方可以通过读取宿主记忆探究,有些地方宿主本人没有去过,必须亲自走一趟。这项工作只能在白天进行,黑色夜晚对居住在磐石寨的蛮人来说意味着危险,必须赶在日落之前返回。 天浩小队回到寨子里的时候,迎面走来了平俊。 他皮肤粗糙的脸上清清楚楚写满了憎恨与嫉妒:“我还以为你们不会回来了。啧啧啧啧……咱们寨子里最年轻的“十人首”,独自就能干掉一头暴鬃熊的英雄。让我看看你们带回来什么猎物……咦……什么也没有?连一只雪鸡,一只野兔也没有抓到?呵呵,看来你的运气不会永远那么好,随时可以在山上捡到冻死的熊。” 是的,冻死的熊,这就是平俊对天浩前两次外出狩猎的理解。他根本不相信那是天浩的功劳,头领和老祭司也没有公开巨角鹿附肋的秘密。 平俊恶狠狠地盯着阿依。没有下雪的时候,他经常去南边的寨子,知道某些特殊女人在那里可以卖到很高的价钱。去的次数多了,在那边就认识了几个熟人。平俊对他们描述过阿依的身材和相貌,对方答应:如果阿依真是如平俊所说,可以给他两头野牛。 这相当于正常女人交易价格的一倍。 天寒地冻自然比不得温暖时节,平俊估计就算是现在带着阿依过去交易,价格肯定要比之前低,甚至低很多。毕竟南边寨子的人也要吃饭,漂亮女人的价值只能在肚子吃饱的季节才能体现出来。在必须宰杀女人才能维持的日子里,身高和体重也就取代了容貌与身材,成为衡量交换价值的最直接标准。 旭平死了就死了,凭什么要把我统管的人口分给天浩这个小杂种? 如果是在其它季节,平俊无论如何也不会把阿依一家交出去。 但现在是冬天,情况不同。 看着平俊那张在愤怒与嫉妒中扭曲的脸,天浩淡淡地问:“你想跟我决斗?” 这是北方蛮族用于解决个人恩怨的公认法则之一。只要双方认可,在长者或身份更高者的裁判下就能进行,直到一方死亡,或者认输为止。 平俊狞笑着,慢慢活动了一下肩膀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就算我想也没用,你敢吗?” 怒火瞬间冲上彪悍的天狂头顶,他想也不想就横跨脚步站在两个人中间,像山一样居高临下注视着平俊:“你想找死?” 平俊压下眼里的部分凶狠,慌乱的目光中透出几分不甘心的惊怒。他往旁边侧移两步,确保可以看到被天狂挡住的天浩,愤愤不平地发出叫嚣:“我找的是他,不是你。” “阿浩是我弟弟!”暴怒的天狂伸手抓向平俊肩膀,早有准备的后者连忙后缩,退到足够安全的位置。 叫嚷与争执很快成为了焦点,越来越多的村民围拢过来。 天浩一把抓住正准备扑过去的天狂,低声劝阻:“不要冲动,他是故意的。” 这是寨子里的交通要道。天浩刚才仔细观察过平俊之前站立的位置,发现周围有一部分与其足迹相同的鞋印。这意味着平俊在这里呆了很久,就为了等着自己出现。 通过决斗杀死憎恨的人,是解决矛盾的一种合法方式。这样做有一个前提,被挑衅的一方必须确定接受决斗。 有大量围观者的情况下,愤怒也会成倍增加。即便是头脑再冷静的人也很难在嘈杂议论环境下保持清醒。天浩不得不承认平俊的确挑了个决斗的好时候,自己目前只是融合形态第一阶段,而且偏重点是大脑。如果自己的融合程度更高,在体能方面投入一个融合点,至少能与平俊打个平手。 平俊避开了愤怒的天狂,他站在人群里不断发出高声挑衅。 “我就是要与你决斗。阿浩,你敢吗?” “你这只缩头乌龟,你有什么资格成为十人首?” “不服气就来啊!我就站在这儿,来跟我决斗!” 天浩宁定了看了他一眼,脸上显出诡异且轻蔑的冷笑。 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证明自己的唯一办法就是实力。聪明人从不与野蛮人较量力气,何况头领与老祭司都看重自己,狩猎队长也站在自己这边。 嘈杂产生了巨大音量,头领孚松从木屋里走出,皱起眉头,很不高兴地站在高处对着这边大声发问:“你们都站在那边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天浩连忙走过去,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头领,我有事情向您禀报。” 孚松神情略有缓和:“说吧,什么事?” 天浩压低了声音:“是关于狩猎,我找到了很多猎物。” 孚松不由得精神一振,一边招呼着天浩一边转身:“走,进屋里说。” 跟着头领走进去的时候,天浩故意侧身朝着平俊看了一眼。他毫不掩饰目光中的讥讽成分,以及深深的杀意。 很多时候,杀人不需要自己动手。来自文明时代的天浩见过太多次只需要上位者一道命令,就能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场景。只要打开密码箱,轻轻按下电钮,如死亡使者的核弹就会喷吐着火焰与浓烟,毁灭一座座城市。 决斗? 呵呵,那是傻瓜才喜欢的无聊游戏。 …… 接下来的两天,无论男女老少,磐石寨所有人都在进行相同的工作。 在拳头大小的木块上用刀子挖出孔洞,用一根手指粗细的横木嵌进去,中间串着一片薄薄的三角形木翼。精心削出来的木翼很是精巧,只要用手轻轻拨弄就会旋转,发出“呼呼”的风声。如果直接凑近用嘴吹气,木翼旋转速度加快,声音就会变得更加清楚,带有一种特殊旋律。 制作这种木头风哨是个技术活儿。头领和老祭司把寨子里所有人聚集起来,当着大家的面,天浩做了一个。他不断改进,用小刀挖空木哨内部,直到风哨转动发出的鸣音符合要求。 这种事情不难,只要看过一遍都会。原料也很简单,家家户户入冬前都备好了足够的燃料,只需要从木柴上砍下一块就行。 按照头领孚松的命令,天亮的时候,整个磐石寨动了起来。 老人已经被吃得所剩无几,除了身体瘦弱的孩子,所有村民都集中在寨子中央的广场上。在各自分管的十人首带领下,分成三拨,分别由头领孚松、狩猎队长永钢、新晋升的十人首天浩带领,浩浩荡荡走出了寨门。 老祭司推开木屋房门,走进天浩家中。正用勺子给天峰喂着肉汤的天霜连忙站起来,老祭司温和地看看她手里的汤碗,慈祥地笑道:“别管我,忙你的。” 热乎乎的肉汤下肚,天峰整个人都觉得舒服起来。他仰起头,望向老祭司的目光中充满了尊敬,也有几分惴惴不安:“巫者,我阿弟……你觉得他们这次出去会顺利吗?” 老祭司缓缓点头,皱纹密集的脸上显出一丝庄重:“阿浩是我们寨子里最聪明的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四节 鹿群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老祭司巫行自己也没有太大把握。 天浩使用的狩猎方法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如此。 就在前天,头领孚松召集狩猎队长与自己过去,听到天浩说出狩猎计划的时候,老祭司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愕然。 不光是自己,孚松与永钢当时的表情也一样。 那是一个庞大的计划,听起来就像是神灵当众显露神迹那么不靠谱。可即便是巫行也不得不承认,天浩的计划充满了诱惑力,令人难以抵挡。 天峰感觉肩膀与胸口没有前几天那么疼。他坚毅的脸上露出满足微笑:“我就知道阿浩不是普通人,他从小就善于思考。” 天霜已经喂完一碗汤,老祭司把兽皮盖在天峰身上,慢慢用手掌轻拍了几下,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 厚厚的云层中间透出一丝缝隙,冬日里珍贵的金色阳光洒落下来,虽然只是那么一缕,虽然距离磐石寨很远,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块幸运的地方被笼罩,但这样的场景看了就让人心生暖意。 我要给他们祈福,为所有出去狩猎的人祈福。 这样想着,老祭司回到了自己的木屋。 木头雕刻的神像立在墙边。准确的说,只是神像的头部。那是一个左右对称的长方形,简单利落的刀法在木质部分雕出轮廓。方形的眼睛,方形的鼻子,方形的嘴唇……乍看上去,就是很多小心长方体在一个大型长方体表面堆积、凹陷,互相搭配形成的粗糙头部。 “伟大的守护神,请保佑你虔诚的信徒吧!我们用黑色血液与红色火焰向你祭祀,献给你最珍贵的紫色宝石。你驱走了黑夜,只要有你存在的时间,天地将亮如白昼。” …… 长林把一个木头风哨绑在树枝上,用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里面充作簧片的三角形木翼,略带疲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忧虑。 他用胳膊肘捅了一下站在旁边的天狂:“阿狂,你觉得阿浩让我们做的这个东西,真的管用吗?” 天狂的外表完全符合北方蛮族审美标准。他宽阔的肩膀就像一块岩石,低哑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力量,没有丝毫迟缓,坚定得绝对不容别人怀疑:“当然管用。” 长林有些疑惑:“为什么?你以前用过?” “没用过。”天狂摇摇头,他对这件事有着专属于自己的理解方式:“这是我弟弟做的,他很聪明。” 对于一个饿得半死的人,再没有什么比一顿丰盛美食更有说服力了。 天狂从未见过先把熊肉炒过再慢火炖煮的做法。他以前根本不知道在肉汤里撒上一点干燥树叶能让汤味变香。对于食物的记忆,更多是来自死去的阿娘。家里那口锅日复一日都在煮汤,这项工作后来交给了妹妹天霜。海水是唯一的调料,盐巴倒也不是绝对没有,只是数量少得可怜。可即便就是这样简单、粗糙的食物,也不能每顿都让人吃饱。 阿爹活着的时候,每逢吃饭,他经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差不多就行了,留到下顿再吃。” 粮食很金贵,每年产量都很少,如果没有狩猎所得,根本维持不到来年春天。在“饥饿”这个问题上,磐石寨里所有人都没有区别,即便是身份尊贵的头领和祭司也一样。 天狂从未想过能用那种简单便捷的方法对付暴鬃熊。 也许以前也吃过几顿饱饭,只是时间太久了,记忆已经模糊。阿弟那晚煮了很多熊肉,家里的三口大铁锅全都用上,吃饱的天狂第一次感觉到幸福,很撑。 以前让自己看不起的懒惰兄弟,现在变成了让天狂为之崇信的智者,以及医者。 在附近另一棵树上绑好风哨的长峰走过来,他脸上同样充满了困惑神情:“按照阿浩的说法,这次如果顺利的话,整个冬天我们都不会挨饿,是真的吗?” 天狂的铜黑色皮肤泛着一层油光:“我们必须相信阿浩。要知道,即便是头领和祭司也不敢说这种话。寨子里的老人差不多杀光了,再这样下去,就算真能熬到明年春天,寨子里也剩下不几个人。” …… 高大的雪堆后面,天浩微弓着身体,默默注视着远处被皑皑积雪与黑色森林覆盖的山顶。 第一个融合点投入大脑的效果已经开始体现。通过对宿主记忆碎片的印证,他知道自己目前的综合视觉能力超过宿主百分之五。听觉提升幅度约为百分之四,皮肤触感更加敏锐,中枢神经也在得到优化的同时趋于全方位平衡。 从皮袍口袋里摸出几片干枯的黑色树叶,塞进嘴里,一股淡淡的苦涩顿时在舌尖表面弥漫开来。 很多北方蛮人都喜欢嚼食针桦树的叶片。这种树的树干与天浩记忆中的白桦树没什么区别,叶片却呈尖锐的粗针状。也许是为了适应环境被迫自我进化形成的变种,无法考证北方蛮族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将针桦叶片纳入常备食谱。他们通常在夏季和秋季收集树叶,晒干以后就能长时间保存。有些人将其用来泡水,就像文明时代泡茶。有些则直接塞进嘴里含服,等到干燥的叶片被唾液浸透,变软,再慢慢咀嚼,然后吞下。 人类的每一种生活习惯都不是凭空出现。天浩感受着来自舌尖表面的微苦,融合细胞默默缝隙其中成分,很快找到了几种人体必需维生素的存在。 没有新鲜蔬菜和水果的漫长冬季,磐石寨的人就是依靠这个活下来。 狩猎队长永钢趴在天浩旁边,他手里紧握着两支投枪,同样注视着对面山顶的眼睛里全是紧张。 “阿浩,它们真会来吗?”永钢压低的声音里带有一丝怀疑。 天浩缓慢却不失肯定地点点头:“会的。只要有风,就能把声音传到很远的地方。” 起风了。 上千只绑在树上的风哨同时发出“嗡嗡”的鸣音。三角形翼片在高速旋转,在结构特殊的风哨内部产生了特殊旋律。气流撞击着这片被人为设定的树林,哨声压倒了风声,冲上天空,飞到遥远的地方。 十分钟,半个钟头,一个小时…… 天浩看了一眼等得快要失去耐心的狩猎队长,年轻的脸上微微一笑:“如果我是你,就会把头发剪了,再换上一件干净的袍子。” 这话题与正在进行的事情明显没有联系,何况永钢在寨子里身份尊贵,极少有人用这种调侃的口气对他说话。永钢用古怪的目光望向天浩:“为什么?” “你长时间没有洗澡,体味太大了。”天浩用手指从永钢皮袍上抠掉一块板结的污垢:“动物的嗅觉很灵敏,它们能通过气味判断出太多的秘密。” 永钢面色一僵,他知道天浩不是毫无根据的乱说,只是现实当中有太多无法改变的事情。他低下头,用抬手挠着发根痒处的动作掩饰尴尬,却在头发深处摸到了一片油腻,甚至还有一只被冻死在那里的虱子。 天浩从旁边地上抓了一把雪,用力在面颊上搓了几把,冰冷瞬间驱走了困顿:“这次的狩猎会成功的。到时候,我们就有新袍子穿了。” 话音未落,永钢突然瞪圆双眼,嘴里发出因为激动而颤抖的低音:“你看……那边……它们来了,真的来了!” 对面的山脊线上,出现了成群结队密密麻麻的黑影。 这个世界的很多动物习性都让天浩感到陌生。 按照文明时代动物学家的说法,鹿是一种智商很低的动物,甚至还有“蠢如鹿豕”这个成语。只不过,很多研究都表明,猪要比鹿聪明得多。 寒冷迫使巨角鹿缩减了活动范围,它们在北面有一块栖息地。这在磐石寨是公开的秘密,猎人们很多次都从那里经过,也无数次萌生了想要围捕的念头。可是鹿群太大了,这些性情温顺的动物依靠数量变成了强大整体。健壮且拥有巨大鹿角的雄鹿在外围防守,它们把雌鹿和小鹿围在中间,遇到突发情况,总量多达六万以上的庞大鹿群会跟随雄鹿一起行动,在苍茫山林之间形成足以碾压一切的可怕洪流。 区区两百多人的磐石寨在鹿群面前根本不是对手。多年来,付出了数十名猎人的代价之后,无论寨子头领孚松,还是狩猎队长永钢,彻底打消了猎鹿的想法。 这些巨角鹿很聪明,已经产生了最基本的社会框架。即便是最强壮的暴鬃熊也不愿意招惹它们。 无数的弱者因为同一个目标聚集起来,会形成无比强大的力量。 天浩很清楚,想要打破这种强大,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内部击破,在鹿群内部引发矛盾。 这是他从文明时代动物学家那里得到的经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五节 山谷 无论磐石寨还是附近的其他蛮族寨子,都对这个庞大的鹿群垂涎三尺。猎人们在漫长的时间里小心翼翼接近鹿群,收集关于鹿群的所有情报。从数量到个体性别,甚至这些巨角鹿在不同季节里最喜欢的食谱,详细得令人叹为观止。 通过这些信息,天浩发现了鹿群内部可供利用的最大破绽————雄鹿与雌鹿的比例差实在太大了,足足超过一比六十。 入冬前,巨角鹿会拼命进食,然后在背部和腹部形成厚厚的脂肪层。依靠这些储存,就算整个冬天找不到食物,它们也可以靠着舔舐雪水撑到来年温暖时节。 一群吃饱的动物,聚在温暖的山谷里无所事事,等待着春天降临……这本身就令人浮想联翩。如果是机器也就罢了,巨角鹿却是真正的哺乳动物。六十头雌鹿与一头雄鹿,如果换做人类,这绝对是所有男人都梦寐以求的香艳待遇。 用木头风哨模拟雄鹿求偶的声音,只要风哨数量够多,就能传递到巨角鹿群的栖息地。这与文明时代男人勾引深闺怨妇的伎俩没什么区别。但是必须承认,这很管用。 正常情况下,雌鹿肯定是摄于雄鹿的威严。但是现在不同了,外面有无数“野男人”发出动情的声音呼唤自己,从秋天吃饱以后就积攒于体内的荷尔蒙也在蠢蠢欲动。六十对一的比例实在太可怕,就算雄鹿是变形金刚也被会活活榨干。何况这些家伙很矜持,几天下来恐怕也不一定能把所有雌鹿轮上一遍。在无所事事需求强烈的情况下,即便是雄鹿眼中的愤怒火焰,以及它们高高扬起的惩罚蹄子,也挡不住春心荡漾雌鹿追求自由的勇敢与疯狂。 颤抖从永钢的嘴唇急剧蔓延到整个身体,他的手脚四肢都在发抖,激动得几乎连投枪都握不住:“这么多……八千……至少有八千头巨角鹿。” 冷静的天浩从嘴唇中间吐出一个更加准确的数字:“八千五,基本上都是雌鹿。” 投入大脑的一个融合点非常关键,他现在看到距离比普通人更远。 任何男人都不会允许身边的女人变心离开。高大健壮的雄鹿咆哮着,夹杂在鹿群中间进行阻拦,可是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少,与笼罩着整个山林的风哨声比较起来,就像飘荡在海啸浪潮中的小树叶那么不起眼。 这个数字与天浩预计中差不多。他从未想过要把整个鹿群全都吸引过来。带头雄鹿早已在众多雌鹿脑海里留下了权威烙印,它们只是不能管束鹿群当中那些需求旺盛的部分。这就是后宫过于庞大的恶果,当自己无法身体力行满足所有个体需要的时候,红杏出墙这种事情总是无法避免。 数千头巨角鹿在山林间奔腾,从地面上扬起漫天飞舞的雪花,传来了令人心悸如山呼海啸般的的震动。 这是一个喇叭形状的山口,风哨捆绑在位于“八”字形顶部的树林里。按照计划,磐石寨的人分为两拨,一批由头领孚松带着埋伏在东面,天浩与狩猎队长永钢带着另一半人埋伏在西面。一旦庞大的鹿群冲进喇叭口,两边立刻合拢。 天浩侧过身子,看着聚集在身后的那些村民。一张张皮肤黝黑的脸上全是亢奋,一双双眼睛里放着光,所有人的胳膊都在颤抖,无论是从任何方向投射到自己身上的目光,都充满了尊敬与佩服。 粗豪的天狂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大声说话,满面激动的他凑近天浩耳边,从嘴里喷出热乎乎的臭气:“阿弟,你是对的,那些鹿来了,它们真的来了。” 天浩微笑着点头,露出一口虽然暗黄,颜色却比大多数村民显白的牙齿。 狩猎队长永钢突然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语音变得很是急促:“阿浩,你看那边,头领他们动了。” 闻言,天浩连忙扬起头,看到对面山梁上陆陆续续掷出几十支投枪。 “现在动手太早了。”他皱起眉头,暗自叹了口气。 两边约定围攻的时机是鹿群全部进入喇叭口之后。密集的鹿群根本不需要瞄准,长矛深深扎进猎物的身体。这些早早掷出的投枪让鹿群感到了危险,一部分尾随的巨角鹿立刻停下,用机警的目光打量四周,它们明显闻到了空气中的潜在威胁,当即转身朝着来路逃去。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天浩没有一秒钟迟疑:“我们也只能跟着一起动了。否则鹿群会被压着朝这边跑,必须让它们往山谷里去,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居高临下投掷标枪不需要太大力气,高度与投枪自身重量结合,让简单的动作充满了杀戮意味。随着狩猎队长永钢发令,数十支投枪形成一片死亡雨点,在密集奔腾的鹿群中间溅开血花。倒下的身体在悲鸣中无数同类践踏而过,冲在前面的巨角鹿对此充耳不闻,后面的跟随者闻到血腥,看到了死亡,它们迅速掉头,鹿群一分为二,在短短几秒钟内,前后鹿群之间出现了宽度超过五十米的空白地带。 三米多高的雌性巨角鹿无疑是一种巨物,加上头顶庞大的鹿角,整体高度超过四米。尤其是雄鹿,甚至可以达到五米。饥饿的潜伏者们纷纷从藏身处出现,他们不断朝着被隔断的前方鹿群投掷标枪,从死去的鹿尸身上拔出武器,发出聚合在一起的咆哮,驱赶着已经冲进喇叭口的鹿群向前狂奔。 从高空俯瞰,庞大的鹿群就像突发的泥石流,形成一片棕黄色的潮水,在极短的时间里疯狂涌入了喇叭口。 前面,是越来越响亮的风哨声。 后面,是口中发出怪异号子,发疯般掷出投枪的野蛮人。 “咯啦!” 突然,庞大鹿群奔腾的雪地上出现一道可怕裂缝,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巨响,难以言状的黑色随着裂缝迅速延伸而扩大。白色积雪变成无数碎片飞散在空中,一头头巨角鹿在无法理解的惊恐与绝望笼罩下急剧坠落。失去平衡的身体在空中碰撞,无法改变奔跑方向,无法改变动作,只能在翻滚与碰撞中发出最后的悲鸣。 大地仿佛一头怪物,对这些美味猎物张开了血盆大口。积雪飞扬,漫天都是散溅的冰渣与泥土,彻底淹没了鹿群。 距离自己做过记号那棵黑针松半米的时候,天浩就停下脚步。他看着高大魁梧的天狂奋力掷出投枪,准确射中一头在巨坑边缘迅速转身想要逃跑的巨角鹿。这是一头聪明的动物,反应敏锐,但它的幸运指数显然不够,无法躲过最后的劫难。 头领孚松冲得太猛了,脚下一滑,摔倒在雪坑边缘。狂喜瞬间被可怕的死亡阴影笼罩,他脸色骤然变得惨白,本能的反过身子,双手在地上拼命乱抓,眼看着就要滑下去。 “救命!救救我!”吓得半死的孚松连声惨叫。 天浩连忙扔出一直拿在手上的绳索,他眼疾手快,绳圈不偏不倚正好套中孚松胸口,当即收紧。绳索在强劲的胳膊上迅速反绕两圈,侧身滑步绕过身边高大的黑针松,使出吃奶的力气,迎面朝着正前方的巨坑大步冲去。 宿主的体质相对瘦弱,力气也许不够,天浩急中生智采取了聪明的做法,以黑针松为支撑点,有效缓解了来自绳索的拖坠力量。片刻,周围的其他人反应过来,帮着他一起,七手八脚将孚松拉回安全的地方。 鲜活的教训摆在面前,谁也不敢轻易冒险。猎人们簇拥着刚从地上爬起的头领纷纷后退,已经回到安全位置的天浩迅速瞥了一眼那棵黑针松,脸上很自然的流露出紧张与兴奋。 这种时候没必要表现出鹤立鸡群,与其他人相同的情绪外放就是最佳伪装。 永钢搀扶着心有余悸的头领孚松,后者踩着坚实的地面,与死亡擦肩而过的高吊心脏终于落了下来。他感觉双脚发软,失去力气的身体在冷汗与恐惧攻击下变得瘫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在颤抖中发出粗重喘息。过了几秒钟,一抹笑意缓缓爬上回过神来的孚松嘴边,弯曲弧度越来越大,很快变成了“哈哈哈哈”的酣畅大笑。 “这么多……哈哈哈哈,这么多的鹿啊!足够咱们吃到明年春天。”头领坐在地上,抡起拳头一下又一下狠狠捶打着面前的积雪,吼声中带着笑意,从眼角流出的泪水迅速在脸颊上变得冰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六节 巨大的收获 地球其实是个多灾多难的倒霉孩子。矗立在地层的高耸山脉就像一颗颗怎么也消不下去的青春痘,坑坑洼洼的各种地坑凹陷就像筛子。靠着海水的伪装,马里亚纳海沟这条刀疤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东非大裂谷却如此明显,还有随时可能被地底能量喷发再次造成可怕伤害的圣安吉列斯断裂带。 宿主对磐石寨周围的环境很熟悉。他知道这里有个山谷,两边悬崖中间的宽度超过上百米。那些在岩石缝隙间生长的植物很有意思,先是蔓藤悄悄爬了出来,微风到了这里就再也承载不住如榆钱般带有翅翘的乔木种子。这些幸运的小伞兵成功完成了机降,生长环境虽然严酷,却并不缺少水分。几年时间下来,倒也磨磨蹭蹭发了芽,在悬崖内侧形成一片葱郁的绿色。 山间林木茂盛,每年都有枯枝败叶掉落下来。过重的部分直接坠落谷底,轻巧部分就晃悠悠飘落,软软躺在蔓藤与顽强生长在岩石缝中的同类上面。就这样,堆叠面积越来越大,悬崖两端的距离也不断缩小。到了冬天,飘飘悠悠的雪花覆盖了一切,原本肉眼可以看到的山谷急剧缩小变成了一个“洞”,等到天气越发寒冷,久居山林的人们在暖烘烘木屋里熟睡一晚,早晨起来,会发现眼前一片白茫茫,整个世界被冰雪改造得如此陌生。 号称地球上最智慧生物的人类尚且如此,巨角鹿就更是无法判断隐藏在脚下这片雪地里的死亡陷阱。 这个世界的野蛮人异常凶猛,得到第一个融合点的天浩对宿主身体有着深刻了解。他们身材高大,肌肉纤维紧密,骨骼强度极高,即便是文明时代全盛时期的自己,肉搏战想要打赢宿主的可能性也极小。 天峰、天狂、天浩三兄弟,宿主是最弱的一个。强悍如天峰这样的“十人首”,不要说是可怕的暴鬃熊,就算是面对发情时节的巨角雄鹿,同样也是生死难料。 多达数万的庞大鹿群在这个时代相当于一个王国。尽管磐石寨的村民会制造武器,拥有极其精湛的锻造技术,可他们的数量太少,与鹿群比较起来,区别就像山脉与砂子。 不使用计谋,不利用环境,人类根本无法与野兽相抗。 山谷之上,是一层薄薄的雪壳。寒冬时节,一两个人走在上面,树枝和积雪勉强可以承载,但只要重量超过极限,雪层立刻崩塌,露出被洁白掩盖的一切。 数千头巨角鹿填满了整个山谷。高达上百米的落差使这里变成了天然猎场。这些体量巨大的动物横七竖八躺在冰冷岩石上,其实摔死的不多,真正致命的东西,是此前掉下去同类头顶硕大坚硬的鹿角。盲从且被推搡着坠下的后来者无法避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活活戳穿,血流满地。 数十条藤绳牢牢栓紧了靠近悬崖外侧的高大黑针松,腰部被绳索缠绕的猎人们用最原始方法缓缓在山谷边缘落下。天浩走近一头侧躺着的巨角鹿,这头可怜的动物腹部被之前落下的同类头角扎穿,枝桠形状的鹿角在穿透皮肉后形成障碍,导致它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天浩拔出佩刀,以略带生涩的动作刺穿自己的脖颈。 孚松走过来,接过天浩手里的刀,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沉稳的声音里带着感激:“让我来,你去后面指挥着他们绑绳子。” 受伤的野兽会在伤痛与血腥气味刺激下变得比平时疯狂。虽然是素食动物,巨角鹿也同样遵循这条法则。给濒死野兽补上最后一刀,这工作看似安全,其实隐藏着太多不确定的危险因素。 天浩微微一笑,略低着头,往旁边让了一步,为孚松让出足够的空间。恭顺且不自傲的态度让孚松很满意,脱口道:“你比你大哥厉害。” 天浩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他转过身,捡起村民们从悬崖上扔下的绳索,熟练地打了个结,绑住已经不会动弹的巨角鹿四足,用力扎紧,确定没有松动,这才站起来退后,扬起胳膊,抬头对正在悬崖顶端守候的人做了个“往上拉”的手势。 整个下午,都在进行着机械重复的工作。除了十几头伤势较轻的幼鹿,所有坠入山谷的成年巨角鹿都被杀死。昏沉沉的太阳在云层后面朝着西面方向缓缓落下,在天空中释放出所剩不多暗淡光线的时候,天浩也攀着绳索灵活爬上悬崖,点算着这次狩猎的丰厚成果。 粗大原木制成的滑撬看起来很粗糙,却很实用。村民们拉着满载巨角鹿的滑撬运回磐石寨,算着这最后一趟,总数约为一千两百头。 山谷里还有四千多头死鹿。 起风了。根据多年来观测天气的经验,今天晚上肯定会下雪,磐石寨人少,这些猎物就任由落雪掩埋,它们在寒冷环境下不会腐烂,需要的时候再派人过来挖取。 长峰拖着肩膀上牢固的绳索,在雪地上吃力地走着。他不断用佩服眼光打量着走在旁边的天浩:“你那脑子是怎么长的,竟然想到用这种办法吸引鹿群?” 夹杂着细小冰雪颗粒的风吹在天浩脸上,他用微笑代替了所有回答。 一两句话不可能做出完美解释,粗浅字句无法满足探究者的好奇心。与其麻烦,干脆不说,这样还能在众人面前保持足够的神秘感。 在昏暗的光线映照下,身穿宽大皮袍的天狂看上去就像一头熊。他拖着沉重滑撬仿佛一点儿也不累,走在天浩身边,浑身上下都透出强烈自豪:“我们家老三是最棒的,是整个寨子里最棒的男人!” 天浩低着头,在旁人无法看到的角度发出无声叹息。纤细的双肩承担着宿主意想不到的尊严,喜欢思考的懒鬼也许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成为整个寨子里的英雄。但是我不一样。活着,用属于我自己的方法,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活下去,这才是目的。 …… 老祭司手持火把站在寨门前,苍老双眼没有像平时那样被疲倦挤压着形成一条缝,它们努力睁大,清清楚楚看到了每一个回来的狩猎者,以及那些满载猎物的滑撬。 磐石寨再一次轰动了。 记忆当中,谁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猎物。人们习惯性的将滑撬称之为“车”。一车又一车的死鹿,巨大的鹿角耷拉在外面,在滑撬经过的沿途雪地上划出一道道痕迹。尤其是最早运回来的那些鹿,因为死亡时间短,手摸上去,仍能感受到透过毛皮传递出来的温热。 从第一车猎物回来的时候,整个磐石寨都陷入了忙碌。人们用巨大的钢斧头从鹿头上砍断巨角,趁着残留在死鹿体内的温度迅速剥皮。今天是磐石寨里所有孩童的节日,浑身血污的大人们脸上带着笑,不断从切割开的猎物腹内取出一块块鹿肝和鹿心。这些东西必须趁着新鲜食用。以前猎物少,只有部族勇士和德高望重的长者才有资格食用。现在不同了,连小孩子都能享受眼馋已久的鲜美。 不需要来自头领的命令,节俭惯了的人们主动将洗剥干净的鹿身放在雪地里冻硬,然后送入寨子里的公共仓库。从颈部砍断的鹿头仿佛一块块血红色三角形石头,就这样堆在剥下来的鹿皮旁边。随着运回来的猎物越来越多,它们的数量也在急剧增加。 今天的晚餐是巨角鹿内脏和鹿脑。寨子里所有人都可以吃饱。 “他们回来啦!”瞭望塔上,情绪激动的值守者发出高亢吼声。 天浩拖着滑撬走进寨门的时候,正在忙碌的人们纷纷停下手上的工作,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他注意到很多人的眼睛里都透出感激,即便是平俊这种对自己抱有敌意的人,目光也很复杂,充满了深深的嫉妒,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松开肩膀上的绑绳,大步走到老祭司面前,单膝跪下。这是北方蛮族在猎获归来后必不可少的重要礼节。猎物丰富是来自神灵的恩赐,祭司作为神的代言人可以享有这般尊崇。 “好孩子!做得好,你做得很好。”满面喜悦的老祭司弯下腰,将右手轻轻放在天浩肩上:“按照部落里的规矩,你可以分配属于你的猎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七节 分配权 原始时代公有制社会的优点与缺点同样明显。身为得到磐石寨三位最高权力执掌者承认的“十人首”,再加上此次狩猎的主导,天浩参与猎物分配的资格毋庸置疑。尤其是在他管辖之下内的那几户人家,分多分少,或者是连一根骨头也不给,完全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天已经黑了,人们从木屋里带出一根根燃烧的火把。天浩的黑色短发在火光映照下显出铜线般的亮色光泽,他转身走到满载猎物的滑撬前,朗声发布自己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第一道命令。 “天狂、长峰、阿依、旭坤,你们过来,每人拿一头鹿。” 磐石寨的村民没有私粮。除非你在寨子外面就把所有猎物吃干抹净,否则只要是带回来的部分都要交公,由头领和长者统一进行分配。只有这样,才能在食物不足的情况下,确保大部分人不会饿肚子,甚至只是很简单的活着。 密密麻麻的围观者眼睛里透出毫不掩饰的羡慕。巨角鹿是如此的大,就算砍掉头顶鹿角,这种动物仍然超过北方蛮族的平均身高。尤其是阿依,家庭成员除了母亲,就只有一个年幼的弟弟,分到一整头巨角鹿对她来说相当于一笔巨额财产。在饥肠辘辘的人们看来,能够吃饱的人简直就是“幸福”的代名词。 没有人质疑天浩的分配方法。他对寨子做出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何况他是得到祭司和头领承认的“十人首”, 年轻女子们用热情发亮的目光盯着天浩。她们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以前从未发现天浩是如此的富有吸引力。他容光焕发,活力充沛,笑容踏实又纯真,整个人洋溢着强大且自信的男性魅力。 如果我是他管辖下的“十人首”部众,肯定可以得到与阿依同样的猎物分配。 平俊侧身隐藏在人群深处,他死死咬住牙齿,双手握得很紧,一声不吭。 …… 天黑了。 磐石寨里没有娱乐项目。无论身份尊贵的头领还是普通村民,都认为世界上最大的享受就是食物。 在没有盐和其它代用品的情况下,想要把动物肠子清洗干净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天浩用最简单的办法,将肥厚的鹿肠用锥刀反推着反过来,从雪地里抓起大团积雪用力搓揉,温度加上力量,导致鹿肠组织大面积破损,再用烧开的热水一浇,肠管内膜很快变得泡胀,用手轻轻一拉就能撕掉。 鹿头是不能浪费的。天狂用斧子将其劈开,趁着新鲜取出被粉红色薄膜裹住的鹿脑,装在碗里,献宝般端到大哥天峰的病榻前,用木勺小心翼翼挖出那么一点,送进他的嘴里。 这是极其难得的美食。北方蛮族讲究“首为尊”,猎人带回来的猎物脑子从来都由祭司和大巫师独享。只有在数量多的时候,头领和族长才能分到。再往下,按照不同的身份等级,分配到普通部族成员头上的可能性极低。 没有添加任何佐料的新鲜鹿脑腥味很重,天峰却吃得异常满足。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食物,以前只能幻想着是何等美味,没想到本该属于祭司和头领的东西,因为最不起眼弟弟的努力,自己得以品尝。 天霜坐在火塘旁边,用锋利的小刀剥掉鹿头表面毛皮,非常仔细地割下一块块附在头骨表面的肉。她今天没有跟着狩猎队外出,在家里烧了几大锅热水好好洗了个澡。深藏在头发里的虱子被烫死,污垢也纷纷脱落。虽然身上干净了许多,却还是无法彻底从入冬以来就积累的体味。 三哥的话必须服从。浩哥说了:你要是不洗澡,不洗头,我就不给你吃肉,还会把你杀了,分给寨子里的人。 天霜不怕死,死亡对她来说实在太远,也很陌生。但对于饥饿的体会她无比深刻,尤其是香味浓郁的肉汤,还有三哥做的那种烤肉,光是想想就让天霜流口水,无法找到任何一点点抗拒的理由。 鹿头上剔下的肉很散碎,只能熬汤。天浩砍下一整条鹿腿,切碎洗净了倒入锅里。当着两位兄长和妹妹的面,他从木屋角落里拿出两个拳头大小的皮口袋,解开系绳,大大方方往锅里放了些浅灰色的枯树叶子。 天峰示意天狂把自己的头部垫高,他躺在那里好奇地问:“阿浩,上次我就看你在肉汤里放了这种叶子。这是什么?” “这叫百里香。”天浩笑着解开另外一个口袋,从中拈起一些黄豆大小的黑色颗粒:“还有这个,这叫花椒。” 真正的百里香与花椒当然不是这样。 在磐石寨的村民看来,宿主是个奇怪且懒惰的人。他喜欢收集各种植物叶片和种子,像文明时代小女生那样收藏起来。按照宿主的记忆,天浩在木屋后面的地板下面找到一个空间,里面有几十个这样的小皮口袋。有些打磨光滑的骨头碎片,就像男孩子经常玩的玻璃球;有些装着枯萎的干花,颜色褪尽,残留香气也被鞣制粗糙的皮袋混合,无法分辨本来面目。 灰色的枯树叶子散发出与百里香类似的气味。 干燥的黑色植物颗粒种子味道像花椒,有些麻。 最重要的是,它们不含有毒成分。 所以它们就是百里香和花椒,专属于这个陌生世界的百里香和花椒。 鹿腿切成小块,在海水里浸泡后穿在铁钎上,旺火很快把一根根肉串烤得表面冒油,发出让人舒服的“滋滋”声。天霜在旁边看得直流口水,天狂忍不住好几次伸手去拿,却被天浩一次次抬手挡开,直到最后撒上香料粉末,这才带着戏谑的神情,将烤好的肉串递了过来。 滚烫的油脂在舌面上化开,裹住了鲜嫩的烤肉。来路不明的香料虽然粗糙,没有文明时代那么讲究,却混合热油渗入了鹿肉纤维,在牙齿撕咬与唾液搅拌下散发出浓烈香气,沿着通道冲进鼻腔,升腾至大脑。 “好吃!” “真好吃!” “三哥烤的肉实在太好吃了。” 三兄妹用各自不同的方式发出赞叹。 这些评论在天浩看来没有太多意义,纯粹只是维系家庭成员亲情的一种纽带。烤肉的同时,他用手指弹了弹串肉的铁钎,发出清脆的颤音。 他注意到许多琐事————磐石寨缺少很多日常生活必需的东西,也有着一些即便是他这个寄生复活者都为之惊叹的物件。 还是关于金属锻造,磐石寨显然在这方面掌握着高超技艺,无论矛尖、砍刀、匕首,还是手里这根串肉的铁钎,都有着令人惊讶的硬度和韧性。 吃饱的感觉很舒服,尤其是在劳累的一天后,吃上一顿美味的肉食,这在天狂看来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幸福。他抹着油光光的嘴,躺在厚厚的干草堆上,轻轻抚摸着鼓胀的肚皮,发出满足的呻吟。 天浩吩咐正在舔着手指的天霜:“肉汤还要熬上一段时间。你看着锅里的水,煮到半干就继续加满,再煮到半干就可以吃了。让大哥多喝点儿汤,对他的身体有好处。” 听出他话里意思的天峰连忙问:“老三,你要去哪儿?” “我去找大祭司。”天浩简单的解释:“有些事情要商量。我可能回来的有些晚,大哥你吃饱了先睡吧,不用等我。” …… 头领孚松坐在一截粗大的原木段上,盯着眼前摇曳的火焰。沸腾的汤锅里炖着内脏和骨头,前者被切成碎块,后者被砸开,髓油从中空的骨管里流出来,在持续不断地高温炖煮过程中缓缓融化,随着不断在汤面上炸开的水泡四溅,在滚烫的金属锅缘上发出“嗤嗤”声。 狩猎队长永钢早就饿了。他砍下小半条鹿腿,直接握住靠近鹿蹄,尚未褪去毛皮的部分,将这块连骨的鹿肉架在火山烘烤。右手拿着小刀,烤熟一层就片下来吃一层。旁边放着一碗海水,他每次割下烤熟的肉片,总会在碗里飞快蘸过,带着一丝咸味儿和肉片表面急剧降低的温度,用刀尖挑着,塞进嘴里。 老祭司巫行慢慢往火堆里添着柴。上了年纪,残破牙齿对付烤肉之类的食物就不太容易。他更喜欢炖至烂熟的浓肉汤,尤其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热热的一碗喝下去,整个人都会变得舒服起来。 “五千头巨角鹿,这次的收获真有那么多?”尽管从一个个狩猎者那里了解到详细情况,老祭司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孚松颇为尴尬地低下头,用粗大的手指挠了挠后脑。他的指甲很长,缝隙里填充着黑色污垢:“我太冲动了。如果当时有点儿耐心,等着阿浩发出信号,整个鹿群都能被我们包进来。六千……至少有六千头鹿。”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永钢咽下嘴里的食物,他放下手里的小刀和鹿腿,拿起放在旁边的木碗,探过身子,从沸腾的大锅里舀了半碗肉汤,凑近嘴边小心吹开滚烫的的热气:“今天要不是阿浩反应快,你现在已经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八节 神灵的指引 回想起自己差点儿坠下山崖的那一幕,孚松直到现在还觉得后怕。他脸上浮起一丝尴尬,自嘲地摇摇头,侧身用刀子割下一块摆在旁边的鹿肉,手指捏住肉块,用刀尖挑着在火上烘烤,也不言语。 “阿浩的变化很大。”老祭司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思索:“我们以前对他的看法好像都是错的,他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永钢看待问题的方式很直接:“反正我只知道他救活了天峰。还有,要是没有阿浩出主意把鹿群引过来,咱们寨子里的人都得挨饿。” 孚松凝视着在刀尖上已经烤至冒油的鹿肉,认真地自言自语:“该给他点儿什么奖励呢?” 这个问题把老祭司和狩猎队长都难住了。 磐石寨的最高物质奖励就是食物。如果换在以前,一头巨角鹿绝对是令人震撼狂喜的最高级别奖品。可是现在……寨子仓库里全是剥皮冻硬的鹿肉,装的满满当当。 永钢舔了舔沾在嘴角上的油脂,用探询的目光分别在头领和老祭司身上扫过:“要不,让他在寨子里挑几个女人?” 北方蛮族对男女婚配这种事情没有强行规定,也没有文明时代《婚姻法》之类的法律法规。只要男女双方自愿,互相接受,在当地长者、头人或者贵族那里得到承认就行。说穿了,其实就是打个招呼,让寨子里的首领知道两个人关系到位,从今天开始睡到一张床上。 婚配的数量和年龄都不是问题。只要男人有本事,有足够的粮食,女人们自然会对他青睐……这道理从古至今都没有变过。 鹿肉熟了,孚松凑近嘴边吹了吹,尝试着咬了一口,却不敢直接用舌尖触及,只是咧着嘴用上下牙齿迅速嚼着过烫的肉块,吸呵着冷气,不断地摇头:“阿浩怕是看不上寨子里的这些女人。” 不等永钢和巫行说话,孚松继续道:“寨子里的年轻女人不多,又几乎都是有了男人的那种。如果阿浩喜欢,早就应该有迹象……还是从别的方面考虑吧!嗯,寨子里还缺一个“百人首”,要不就让阿浩来做吧!” 老祭司深吸了一口夹杂着烟火与烤肉味的空气,缓缓摇头:“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阿浩太年轻了,而且他刚刚当上“十人首”,这才几天的功夫,一下子就变成“百人首”,很多人会不服气,这对他没好处。” “这样做的确不太合适。”永钢一口喝尽碗里的肉汤,他动作粗鲁,放下空碗的时候,蜷起左腿,单手从前面抱住膝盖:“说真的,阿浩最近做的这些事情,不要说是“十人首”,就算真给他当上“百人首”也绝对没有问题。还是大巫说得对:阿浩太年轻了,等等吧!再给他点儿时间。” “大巫”是一个尊敬的称呼。不是所有祭司都能被称之为“大巫”,至少巫行就不够资格。永钢之所以这样称呼巫行,其实是他自己对巫行表示敬意,也是磐石寨的三位首领关起门来的私下行为。 孚松脸上泛起一丝苦笑:“这样的话,会不会对阿浩不太公平?” 老祭司拥有一双足以看透人心的眼睛:“阿浩今天救了你,你想用这种方式报答他其实没有错。但是不要忘了,你才是磐石寨的头领,你得主持大局。如果你真想对阿浩好,就让他多参与寨子里的事情,多做,多学,多看。有了足够的经验和资历,不要说是区区一个“百人首”,就算是头领、千人首,甚至族长都不成问题。” 正说着,外面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老祭司不由得目光一凛,眉头微皱的脸上透出一丝疑惑。 北方蛮族恪守着独特的礼节。普通人见了上位者会行礼,甚至下跪磕头。但是在日常生活中,“敲门”的行为被彻底漠视,他们总是直接推门进入,然后才会对着屋子里的寨子首领行礼。 永钢与孚松同样觉得惊讶。 三个人不约而同转过头,将视线焦点集中在紧闭的房门上。 阿玫从阴暗的屋子角落里出现。她低着头,从围在火塘边的三个男人面前匆匆跑过,半躬着腰,小心翼翼拉开房门。 女人的地位很低,否则也不会每年冬天缺粮时节成为男人们的储备品。尽管阿玫是头领孚松的妻子,却无法得到文明时代应有的权力与尊重。除非得到孚松的允许,平时的吃饭她只能呆在角落里,而且还得顾及着先让男人吃饱,剩下来的残羹剩饭才属于自己。 他在沉默中无奈苦笑。这是专属于宿主的潜意识。按照北方蛮族的审美标准,阿玫其实很漂亮。头领妻子的身份让她得到了虽不能吃饱,却也勉强过得去的食物。与寨子里那些面黄肌瘦的女人比较起来,阿玫要显得更加丰腴 天浩暗自叹了口气,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迫切希望得到第二个融合点。只有尽快强化身体和大脑,才能从根本上消除来自宿主的记忆影响。 夹杂着一股冷空气走进木屋,分别对着三位寨子首领行礼。老祭司巫行对天浩的这些礼节非常满意。他微笑着,抬手示意天浩挨着自己坐下,满面慈祥:“吃过饭了?你大哥怎么样,好点儿没有?” “吃过了,我大哥恢复的很好,应该没什么问题。”天浩回答得很谨慎。他强压着身体里那股专属于宿主对阿玫旺盛勃发的潜意识,神情庄重且严肃:“大巫、头领、队长,有些事情,我想和你们好好商量一下。” 老祭司用富含智慧的眼睛凝视着他,随手从火塘边拿起一块啃干净的骨头:“你指的是今天猎到的那些鹿?” “神灵使者是人世间所有智慧的真正源泉。”天浩用老祭司喜欢的方式恭维了一句:“神灵保佑,我们这次得到了很多猎物,超过五千头巨角鹿,足够寨子里的人吃上很久。冬天、春天,紧接着就夏天。” 狩猎队长永钢被“夏天”这个词逗笑了。他没有思考,说话完全出于本能:“阿浩,你想的可真远。夏天……这么多肉不可能留到那个时候,会臭的。”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天浩认真的表情说明他对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猎物太多了,我们没办法一次性都运回来。现在是冬天,冻上的肉不会腐烂。但是天气不会一直冷下去,它会变热,春天,甚至夏天……如果我们不趁着现在采取措施,这些肉就会全部坏掉。白白浪费。” 三名首领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认同与思索。这是摆在大家面前需要共同面对的问题。区别在于,年轻的天浩直接提出,而我们……却在围着火堆庆祝这次狩猎。 这个年轻人比我们想得更远,考虑问题也更加全面。 天浩的这些话让老祭司非常意外。赞叹之余,他对这个年轻人的认识程度不由得上升了一个层次:“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巫行不自觉的用上了探询口气,完全没有意识到已经把天浩摆在了与自己对等的高度。 “这个冬天,寨子里的人有事情做了。”天浩不慌不忙抛出自己考虑了很久的计划:“我们得把山谷里的死鹿运回来。男人负责剥皮,女人和老人负责清理内脏。这项工作大约要持续两周。皮子需要尽快鞣制,否则就废了。” 孚松微微颌首。他已经想过这些,只是在时间上没有天浩计算的那么精确。 “另外,我们需要盐。”天浩说出了问题关键:“寨子距离海边很近,却一直没有足够的盐,我们必须从根本上改变这种状况。” 永钢诧异地看着他:“怎么,你不知道东面那片海岸的危险?” “我当然知道。”天浩执拗的神情表明他态度坚决。这让屋子里所有听者都感到意外,包括坐在黑暗角落里的阿玫。 他缓慢降低了音量,语气也变回了正常:“我不喜欢没有咸味儿的食物。我一直在观察。我有办法对付那些潜藏在海面之下的怪物。” 这种话与大脑里的惯性思维产生了激烈碰撞,永钢想也不想就张口否决:“这不可能。” 头领孚松张了张嘴,只是因为狩猎队长说出的话已经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就没必要继续重复。在这种时候,沉默不代表肯定与承认,而是深深的怀疑。 “上天赐予了我们思考的能力,这是我们与野兽之间的最大区别。这是来自神灵的指引,我们可以用智慧战胜海里的怪物。”把所有事情都冠以“神灵”的名号,这是天浩从宿主记忆里搜寻到的重要信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九节 海中巨兽 “神灵指引着我学会了用一根软骨杀死强大的暴鬃熊。它指引着我学会了制作木头风哨,把成千上万的巨角鹿吸引过来。现在,仍然还是神灵的指引,它让我知道如何杀死海里的怪物,寨子里的人从此可以在安全的情况下得到海水,得到足够的盐。” “如果弄不到盐,我们今天的辛苦只能是白白浪费。这些肉不经过腌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到明天冬天。到时候我们的状况仍然与现在没什么两样。整天困在屋里饿肚子,外面山里到处都是饥饿的野兽。巨角鹿很精明,它们今天吃亏上当,明年就很难用同样的办法就很难抓住它们。我们到时候有足够的存粮渡过寒冬?还是像现在这样,继续杀寨子里的老人和孩子,直到最后一个?” “我们可以弄到海水,但是太少了。今年寨子里有很多人活着,女人也没有卖掉,到了明年春天,她们会生下孩子。照这个速度,寨子里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到时候,从海边弄回来的咸水根本不够分,我们仍要面对与现在同样的问题。” 三名首领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区别在于:上身朝着旁边微微偏转的老祭司脸上满是思索;狩猎队长永钢有些跃跃欲试,状态也随着天浩的话逐渐变得亢奋;头领孚松却低着头,肩膀下沉,整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们必须控制海边那块地方,只有这样,才能得到盐。”天浩尽量使用可以被这个蛮荒时代同类听懂的字句:“我们还可以得到更多的好处。海里有鱼,秋天和冬天的时候,我们可以捕杀那些在冰块上爬来爬去的动物,再也不会挨饿。” 老祭司脱离了沉默状态。他直起身子,有着上年纪长者特有的冷静与睿智:“说说你的计划。” 狩猎队长永钢有些急切,思考问题的角度与老祭司不同:“阿浩,海里那些怪物可不是暴鬃熊,它们很危险。一味蛮干的话,会死很多人。” 火光照亮了天浩的半边侧脸,年轻自信的笑容是专属于他的英俊陪衬:“放心吧!只要按照我说的做,没人会死。” …… 薄雾笼罩着幽茫山脉,将所有山峰隐藏在人类视线看不到的雾气深处。深青色山脊从云层中蜿蜒而下,它被成片的黑松林与针叶橡木覆盖着,仿佛身材窈窕的少女穿了一件不知道从哪儿偷来的加大尺码上衣,看不到胸部,严严实实藏住了腰,没有留下哪怕一点点让你在脑海里构成美妙幻想的依据。 站在巨大的岩石上,天浩仰起头,双眼微闭,贪婪地大口呼吸着从头领掠过的寒冷空气。 磐石寨就像一个巨大的露天粪坑,到处都充斥着令人欲呕的臭味。“卫生城市”之类的荣誉称号与这里永远不可能产生交集。随地大小便已经成为所有磐石寨村民的习惯。没有纸,冬天也没有树叶,大便过后的村民直接用手指对肛门进行清洁,然后在旁边雪地里随便抓上几把,用手心里的温热将雪块融化,洗去污垢。 餐前洗手这种事情是不存在的。每次看到寨子里那些随处可见黄澄澄如香蕉般的条状冰块,天浩就有种想要揪住那些随便脱裤子排泄家伙的耳朵,狠狠踢着他们屁股,让他们把整个寨子干干净净打扫一遍的冲动。 他有些庆幸自己以细胞状态在培养舱里存活了那么久。如果换了是文明时代讲究的人类,在这种污秽的环境里肯定活不下去。就算没有因为缺少食物被饿死,也会被肮脏的细菌感染导致患病死亡。 每当这种时候,天浩就无比怀念记忆中的实验室。如果手上有各种设备,他真的很想抓几个村民过来解剖,仔细研究这些家伙的生理特征,连最细小的基因也不会放过。 他们与文明时代人类肯定有着很大区别。 科学……呵呵,我似乎想多了。摆在眼前的问题很多:怎样填饱肚子;怎样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怎样干掉海里的怪物并得到盐? 与空乏的科学比较起来,这些问题无疑要迫切得多,也更加现实。 在“剃头”这个问题上,天狂曾经很固执。但他是个容易被影响的人。原本懦弱懒惰的弟弟忽然变得让自己陌生,天狂第一次看到了被自己轻视,甚至不屑一顾的“智慧力量”。他佩服强者,尤其是用一根小小的软骨干掉暴鬃熊……神灵作证,即便是大型部族的勇士也无法独力对付这种凶猛野兽。这意味着,弟弟阿浩已经拥有远远超过部族勇士的力量。 用毒是下三滥的手段。天狂知道天浩没有使用毒药。潜意识里,他对弟弟产生了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亲近。尤其是以木头风哨为诱饵,将巨角鹿群引入山谷陷阱,让整个寨子得到足以渡过寒冬的食物储备之后,他对天浩彻底信服,开始学着天浩的样子,笨拙地剪掉多余毛发,在火塘前抖开身上的肮脏皮袍,将一只只吸血的虱子活活烧死。 “阿浩,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足足高出天浩一个头的天狂很是兴奋,他不断搓着双手,跃跃欲试。 这是一块由上至下缓缓没入海面的缓坡。远处巨大的山崖高达数百米,到处都是连绵的黑色松林。没有诗歌里令人向往的阳光海滩,远处的北方海面被冰块冻结,以黑色山崖为界,冰层变得破碎,继续往南,融化成介于墨蓝与黑色之间的海水。 这里的自然环境显然对人类抱有深深的恶意。与海面连接的山崖必须绕行很长一段路才能抵达。距离磐石寨最近的直线路程被悬崖挡住,坚硬光滑的岩石表面无法攀爬,这道天然屏障隔绝了村寨与大海,村民们想要取水只有两条路:要么往北走得更远,绕过这段山崖;要么选择最便捷的近路,直接前往海边那块缓坡。 对磐石寨的村民来说,盐很珍贵。他们当然懂得熬煮海水成为盐的道理,却必须离开寨子沿着崎岖山路北行数十里,爬上光秃秃的巨大山梁,用藤绳拴住木桶,扔下海去,再把装有海水的木桶用力拉上来。 这项工作只能在夏季进行。到了冬天,悬崖下方的海面冻结,全是冰。 不是没有人想过带着木柴到悬崖顶部点燃煮水,然后带着熬好的盐回来。这样做很危险,密林深处随时可能蹿出凶猛的野兽,它们与人类一样,从不放过任何捕猎的机会。 无论从哪方面看,南面这块与海面连接的缓坡位置环境都很优越。天浩读取宿主的记忆,加上之前带着手下民户对寨子周围进行探索,他觉得这里的海面之所以没有结冰,应该是附近有海底火山存在,致使这一带海水温度较高。在久远的文明时代,是寒冷区域中极其罕见的不冻港。 温暖的环境对人类有利,也引来了同样喜欢温暖的巨型生物。 “海里有怪物”的故事一直在磐石寨里流传。那不是人为编造的谎言,也不是端着爆米花在电影院里兴致勃勃就能看到的幻想场景。为了让食物带有咸味,前前后后至少有上百位村民为此付出代价。自缓坡顶部下行,距离海边两百米的部分就是禁区。无论人类或者动物,一旦进入,必死无疑。 “那是一条巨大的鱼,有山那么高。它从海里跳出来,一口就叼住阿坤的脑袋,整个人都拖了下去。” “阿松运气不好,他当时已经用木桶装上海水,如果不贪多的话,转身就跑也还来得及。可他偏偏滑了一跤,脚被栓桶的绳子绊到了,海里的怪物咬住绳子把他拉下去,我们在岸上看着,连扔出投枪的机会都没有。” “那头怪物太猛了,一口就把阿亮啃成两截,只剩下两条腿。” 比起令人恐怖的死亡,走远路取海水实在算不了什么。 这个问题困扰了磐石寨数百年,具体时间已经无法考证。对于死亡的恐惧是如此清晰,来自海面以下的可怕故事在磐石寨流传了好几代人。老祭司和头领不是没想过要解决这个问题,可即便是他们也对此束手无策。 孚松站在安全区域的一块岩石侧面,用复杂且感慨的目光注视着背对自己的天浩。他用低沉的声音自言自语:“真希望阿浩能做成这件事。如果干掉海里那头怪物,咱们寨子以后就有盐巴吃了。” 永钢手里握着一支投枪,他不停地用粗糙磨石在金属枪尖上来回打磨,目光从天浩肩膀上掠过,在平静的黑色海面上扫视着,缓慢且坚定地说:“阿浩会办到的。” 信心来源是之前对巨角鹿群的围猎。 老祭司目不转睛盯着天浩的背影,仿佛要把他活活看穿。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夹杂着叹息的呻吟:“寨子里需要一个新的“百人首”,年轻有年轻的好处……让他去做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节 诱饵 两台巨大的弩炮分别架设在缓坡顶端。从这里开始,距离海边大约三百米,是无数磐石寨村民用鲜血和生命验证得出的安全位置。 北方蛮族的精良制造工艺似乎着重体现在武器方面。按照天浩的要求,原本架设在磐石寨警戒塔上的弩炮被连夜拆开,人们把各种零件运至海边安装。这玩意儿与天浩记忆中的古老版本区别不大,坚硬原木制成的横杆没有经过打磨,彰显出北方蛮族只看重实用,彻底忽视与“光滑”之类美好名词有关联的东西。 暴鬃熊强劲有力的肌腱无疑是弓弦的最佳来源,然而处理新鲜肌腱需要时间,弩炮上旧有的粗大皮绳倒也勉强够用。按照天浩的命令,人们把一捆牢固的绳网仔细折叠。那是从绳索中央开始,以每个绳结交叉点为中心,左右交合,将整张绳网收缩体积,紧密压实,叠成一个直径约为三米左右的球形,塞进弩炮尾端与弓弦连接的网兜。 这种重型武器对暴鬃熊之类的野兽有着致命威胁。唯一的缺点就是必须固定射击。磐石寨之所以能够在遍布凶兽的山林存在这么久,不是毫无道理。 人们站在岸上,围着两架弩炮,形成两个左右相聚约为五十米的群。 永钢和天狂各自站在弩炮旁边,他们粗壮有力的手中紧握着击锤,不约而同望向站在两个人群正中的天浩。 天狂发出亢奋十足的洪亮声音:“我准备好了。” 永钢张握了一下抓住击锤末端木柄的右手五指,冲着天浩点点头:“我也好了。” “三、二、一,放!”随着倒计时数完,天浩用力挥下手中的那块兽皮。他心里有些小小的遗憾:这东西本该是红色才对,只是寨子里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染料。 “嘭!嘭!” 两声巨大的撞击,紧绷的弓弦带着巨大力量瞬间收缩,装在网兜里的球形绳网在迅猛推动作用下射向天空,在一双双充满热切期盼的眼睛注视下变成两道黑色弧线,准确抛落在远处夹杂着少许白色碎冰的海面,溅开两朵不是很大的水花。 两团射出去的绳网都带着尾线,就像文明时代由于场地限制,又想要满足体育运动爱好者要求被制作出来的“带绳网球”。 发射前,天浩对所有人详细解释过自己的计划。留下几名工匠调整弩机,其余的人纷纷扛起摆在脚下的粗大绳索,沿着划定的安全边线,朝着海岸两端走去。 发号施令的人总是享有一些特殊权限。天浩站在一架弩炮旁边,注视着这台古老的武器,平静的面孔之下,是充斥在身体内部的惊涛骇浪。 制造弩炮远远没有弓箭那么简单,这需要涉及到一系列复杂的数学知识。在遥远的古埃及托勒密王朝时代,就总结出两条关于弩炮的基本准则:对于发射重型长矛的弩炮,扭力弹簧的最优至今应该是长矛长度的九分之一;而对于发射石弹的弩炮,其扭力弹簧的直径应该等于弹丸质量平方根的11倍。 一群吃人的野蛮人,竟然掌握着如此精妙的数学理论? 正常的弩炮射程通常为三百米,如果使用文明时代的钢铁工艺进行加固,五百米也不成问题。然而现在抛射出去的那两团绳网距离足足超过六百米,目测与实际距离肯定有误差,但绝对不会超过二十米。 这使天浩再次确定自己没有穿越时空来到另外一个世界,肯定脚下这片土地就是地球,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超过普通人的巨大身材,木质纤维更加紧密耐烧的柴火,不存在于任何生物书里的凶猛野兽……还有这台弩炮,构成它的各个部件密度应该很大,包括金属弹簧和皮绳,否则绝不可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推动能量。 头领孚松与老祭司站在十多米外的松林边缘,望着那些肩膀上扛着粗大绳索兴高采烈交谈着走进森林的村民,孚松神情有些犹豫:“他们会成功吗?” 狩猎队长永钢迈着轻快步伐走过来,亢奋是染料,让血液在身体里燃烧,他脸上全是因为激动升腾起来的红色,话语充满火热的感染力:“一定会!阿浩的主意肯定能行!” 老祭司巫行上了年纪,动作有些迟钝。他杵着拐杖,手指触摸着光滑的握柄,眼眸深处的迷茫随着时间一点点消失,一些从未有过的东西占据了主动。 “让阿浩做吧!不试试怎么知道。如果他成功了,我们以后再也不用为了盐巴发愁。如果他失败了,我们也只是损失一些绳子。让寨子里的女人都动起来,明年夏天和秋天在家里多编一些绳子,也就是了。” …… 身背战刀的天浩牵着一头巨角鹿,朝缓坡下面的海滩慢慢走去。 风哨将鹿群引入死亡山谷的时候,埋伏在山隘对面的头领孚松忍耐不住诱惑,提前掷出投枪,受伤的鹿体力不支,无法跟上受惊狂奔的同类。它们被远远抛在后面,却也因祸得福,避免了坠落山崖活活摔死的命运。 这是一头受伤且尚未成年的幼鹿。它的体量只有成年巨角鹿的一半,头顶刚长出不久的鹿角直径约为八十公分。后背上被投枪射中的伤口敷着草药,结上了黑色血痂,两条后腿上留有刀伤,只是切口不大,血已经止住。 千万不要用旧时代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的野生动物。这是天浩在成功寄生后得到的经验。为了确保安全,他提前割断了这头幼鹿的部分后腿肌腱。这样做不会致命,也不会影响幼鹿蹒跚而行,但它永远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以超过猎人和投枪追赶的极高速度奔跑。 一根绳索从鹿鼻中间穿过,这头有着旺盛野性的动物只能乖乖跟着天浩的脚步前行。 彪悍的天狂蹑手蹑脚跟在天浩后面,用机警的双眼死死盯着远处海面。他背着一把巨大的战斧,手里拎着一捆卷成圈状的绳索。裸露在外的肩颈部位丛生着浓密黑毛,因为紧张,皮肤表面不断渗出汗水,很快冻结成冰,它们抖动着掉落在皮袍深处,被体温融化,重新变为混合着浓烈体臭与咸味的液体。 天浩刻意放缓了速度,他和天狂穿着柔软的皮靴,那头作为诱饵的幼鹿四足都用干草包住。这样做,最大程度弱化了足底与地面之间碰撞发出声音。 鹿头上栓着一个结实的绳套,将整个鹿嘴包裹得严严实实。在靠近海边大约五十米的位置,天浩停下来,他与天狂一起用力按住鹿身将其放倒,前腿和后腿各为一组,分别用结实的绳索捆住。做完这件事,天浩下意识地侧身朝着海面瞥了一眼,那里依然平静,除了随波逐流的白色碎冰,别的什么也没有。 可怜的鹿什么也不明白。它侧躺在地上,用迷惑的眼睛看着这两个控制住自己的人类。天浩抽出斜插在后背皮鞘里的战刀,对着天狂比了个手势,后者会意地点点头,以灵活的动作将战斧紧握在手。天狂知道现在绝对不能发出声音,专注地盯着天浩,观察着他的动作,紧跟他的频率,两个人不约而同将武器高举过头顶,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分别朝着被捆绑的幼鹿狠劈下去。 锋利金属刃面切割皮肉的感觉是如此清晰,骨头被砍断发出的碎裂形成音波进入耳蜗,在脑子里形成无比清醒的思维概念。腥浓的鹿血溅在脸上,热乎乎,湿黏黏,天浩却根本没有抬手将其抹掉的想法,他一个大跨步跃过在雪地上发出惨嚎的幼鹿,扔下手里的战刀,以平生最快的速度,不要命地朝着来路拔足狂奔。 经过多次演练的计划不需要再次说明。天狂同样扔掉了战斧,以不输于天浩的速度朝着缓坡顶部冲去。只要在规定时间内返回,就意味着得到了安全保障。 四足被砍断的幼鹿躺在地上痛苦挣扎,它好几次蜷曲着身子想要站起,却无法像以前那样找到正常身体支撑点。夹杂着冰块的碎石地面洒落了大片红色液体,在呼号的寒风中迅速凝结。 “嗖!” 平静的海面上突然蹿起一股巨大水流,一头银白色的蛇形生物从水下高高跃起,带着巨大的动能撞破海面,朝着近在咫尺的陆地上扬着身体猛扑过来。 身后传来的巨大动静,让天浩有种想要转身去看的冲动。这不是自己熟悉的时代,有太多的东西令他着迷。然而他知道现在绝对不能这样做,如果不想死,只能以更快的速度向前狂奔。 已经可以看到正前方弩炮顶端高扬的机首。浓烈的血腥气味刺激着鼻孔,天浩放声狂吼:“拉,快拉啊!” 弩炮扭机释放的声音是如此清晰,疯狂奔跑的两兄弟看见天空中骤然出现密密麻麻无数黑色石块,它们以极高速度朝着自己身后飞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一节 冻结 铺天盖地的石块从头顶越过,天浩听到身后传来无数重物坠地的声音。冰雪阻碍着速度,与其说是跑,不如说是连滚带爬。 狩猎队长永钢站在一台弩炮旁边,用力搬起一筐事先准备好的石块装进网兜。这种犀利的战争武器威力巨大,可是再次装填很麻烦,十几个村民聚在那里忙碌,合力将放松的绞盘再次绷紧,用沉甸甸的黑色碎石填满网兜。 天浩气喘吁吁爬上缓坡顶部的时候,正好赶上弩炮第二次发射。飞散的碎石在空中抛射,形成足以笼罩整个缓坡的攻击面。这些石头都是精心挑选,大的体积如排球,小的也与成年人拳头相当。但是它们有着共同点————边缘都经过打磨,有着锋利的棱角,表面也被钉子和铁凿挖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孔洞,非常粗糙。 从海里爬上海滩的银色蛇形生物正在进食。鲜血对于掠食者产生了巨大的刺激效果,它张开足以将整头巨角鹿一口吞下去的血盆大口,朝着四足尽断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那头可怜动物张嘴咬下,只是牙尖即将与猎物接触的一刹那,它仿佛被针扎了似的,将高昂的头部迅速缩回,在强壮蛇颈带动下,游动到巨角鹿的另一边。 天浩从未见过这种怪物。他只能按照宿主记忆与自己在文明时代的动物概念,将这头体长超过一百五十米的巨大蛇形物种冠以“皇带鱼”的名字。无论两者是不是同一物种,至少在外表上相似程度很高。它体表覆盖着厚厚的骨翅与鳞片,细长身形很适合在水中游动。分泌的大量粘液覆盖了地面,使它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非常灵活。 巨口中的獠牙尖端向后弯曲,这应该是它没有立刻对巨角鹿下口的原因。倒齿形结构决定了猎物一旦入口就很难,甚至无法吐出。它的内颌生长着密密麻麻如鲨鱼般的锋利牙齿,足以粉碎任何一种吞咽进去的血肉生物。 这头怪物的体重目测超过十吨。它很聪明,已经进化出专属于掠食者的初级智慧。朝着远处迅速奔跑的天浩与天狂对它来说毫无意义。它可以凭借强大的呼吸功能在短时间内上岸活动,但这个时间段注定了不会太久。对海洋生物来说,陆地是陌生且恐怖的存在,它喜欢猎食傻乎乎来到海边的猎物,却不会为了一口吃的在这里长时间停留。 巨大鹿角迫使它改变了对猎物的下口位置。枝枝丫丫的叉状障碍吞下去很费劲,它很快转移到另一侧,带着说不出的满足和愉悦,一口咬住正在流血的肥美鹿腿。 简单的掠食者思维不会考虑那两个已经逃远的人类。弩炮发射的黑色石块对它来说无法构成威胁。即便砸中身体,也会被坚硬的鳞片挡住,这种程度的攻击甚至无法让它感到疼痛。 天狂从地上站起来的同时连忙转身,下意识反手抽出斜背在身后的战斧。他瞪大双眼,恐惧中夹杂着想要挑战未知事物的激动与亢奋:“它要跑了,那头怪物要跑了!” “它哪儿也去不了。”天浩调整了一下呼吸节奏,让激烈跳动的心脏略微变得平缓,抬手擦掉挂在睫毛上的一抹雪花,目光炯炯注视着洒落在远处与海面临接地面上的那些黑色石块。 变异皇带鱼想要按照习惯,拖着猎物回到海里。只有在那里进食才会让它感到安全。然而转身游动,它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一张巨大的网,严严实实挡住了去路。 拳头大小的网眼不能说是细密,可对于变异皇带鱼是足够用了。巨大的体量不可能从中穿过,特殊牙齿结构使含在嘴里的食物一时间无法松开,它只能拼命朝着那道网冲撞,挣扎了几分钟,发现这样做只是徒劳。 按照天浩的计划,绳网两边各自安排了五十名强壮的男女村民。弩炮第一次发射,远远抛入海中的绳网属于隐藏环节。只要这条变异皇带鱼被鹿血刺激引诱着上岸,村民们立刻拉紧绳网,以山坡两端那些生长了数百年的黑针松为依托,在陆地与海面之间形成单凭蛮力绝不可能突破的障碍。 连续几次抛射的石块其实没有把巨鱼当做目标。碎石洒落在它的左右,形成两块散布面积很大的区域。穿越光滑的冰层对变异皇带鱼来说毫无困难,然而这些锋利坚硬的石块则完全不同,体表分泌的粘液固然可以对自己形成保护,却总有些锐利的石头会扎破鳞片,对自己造成伤害。 尝试了几次,变异皇带鱼放弃了选择其它方向突围。狂怒的它叼住已经死去的巨角鹿,一次又一次用巨大的身体对绳网发起冲击。 它毕竟不是人类,也不是猴子或猩猩之类的聪明物种。拥有锋利牙齿与爪子的掠食者从不以大脑为主要进化方向。可是现在,这样的选择足以致命。 拉紧的绳网末端栓在一颗颗需要数人才能合抱的参天巨木上。就像一颗颗钉子,与绳网结合成一片狭窄的禁锢,将贪婪的海中巨兽牢牢封锁。 天狂握紧了手中的战斧,跃跃欲试,眼睛里闪烁着亢奋与期待:“我可以干掉它。” 战胜猛兽是北方蛮族证明自身勇敢的最直接行为。真正的勇士家里总是以来自猛兽身上的巨大头骨和獠牙作为装饰。 “没那个必要。”天浩抬手按下了天狂手中已经抡起的战斧。他注视着远处海滩上那头发出恐怖“呜呜”声,徒劳撞击着绳网的蛇形怪物,淡淡地说:“它撑不了多久。” 左侧十多米外的岩石上,头领孚松的眼角一直在抽搐,他一直在喃喃自语:“这样就行了?这样就可以了?” 老祭司拢了拢身上的皮袍,发出苍老且赞叹的声音:“如果连这样无法解决那头怪物,那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行。” 咆哮音量渐渐变低,撞击的力度也在明显减弱。十多分钟后,变异皇带鱼的动作明显变得迟缓。它已经不再灵活,仿佛刚刚过去的这段时间将体内精力消耗一空,冥冥中有可怕的魔法在生效,抽取着旺盛的生命力,将它变得苟延残喘,老迈不堪。 天浩的计划很简单:只要把这头吃人的海怪牢牢困住,不让它返回大海就行。 这个时代的生物对毒质很敏感,尤其是带有剧毒的血液会让目标迅速作出判断。拉紧绳网需要时间,而且这头变异海怪很聪明,类似的法子如果第一次就被识破,以后就无法产生作用。 越是粗砾的地面,摩擦力就越大。野兽和人一样,对于未知的,无法理解的伤害,它们总有着本能的畏惧。就像惧怕来自火焰的烧灼与烫伤,海中巨兽对锋利岩石割裂身体造成的伤痛同样会产生躲避心理。只要用弩炮抛射密集石块挡住两侧海滩,变异皇带鱼在尝试且付出血淋淋代价之后,就不会想要从这个方向突破。 接下来,就把一切都交给时间。 在冬天,寒冷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巨型怪鱼体内的血液在冻结,极低的温度无法让它感受到温暖。它在缓慢中变得僵硬,最后变成了冷硬的石头,一动不动。 头领孚松与老祭司走到天浩身边。望着远处海滩上如同雕塑般的银色巨鱼,连孚松自己也没有察觉,问话中不由自主带上了尊敬的语气:“阿浩,那头怪物应该死了吧?” “再等等。”天浩用目光在海面上来回搜索:“说不定它还没有死透,海里也许还有它的同类。总之……多等一会儿。” 冰风吹动着老祭司散乱的灰白色长发。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有着毫不掩饰的赞赏:“阿浩,你这次做得非常好。我们商量过了,回去以后就给族里写文书,你会成为寨子里新的“百人首”。” 北方大陆上活跃着很多蛮族部落。强壮的野蛮人以动物为图腾,同时也将其作为部族姓氏。有擅于捕猎的虎族,有居住在西面的狮族,鹿族的棉麻织品在各部族当中等同于货币,鹰族的弓箭手远近闻名…… 每个部族都由大大小小的村寨构成,就像文明时代的城市,共同聚合起来,形成一个个信奉不同图腾的国家。 以天浩所在的“牛族”为例,大族长相当于国王,在族内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其下,还有狂牛部、野牛部、雷牛部、凶牛部等多个隶属于牛族的中小型部落。 磐石寨属于“雷牛”部。按照惯例,最基层的“十人首”可由各个村寨头领与祭司自行任免。可如果是权力更大,管控人数更多的“百人首”,就必须在兽皮上写下申报文书,送交所在部族的高级管理机构,得到承认,才能行使对应的权力。 即便是“百人首”,也不一定能得到大族长的赏识,赐下姓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二节 效忠的人 天浩脸上浮起感激的笑意。他半躬着身子,分别对三位寨子首领庄重行礼,诚惶诚恐逐一道谢。 这是一个蛮族少年突然得知自己名利加身的正常表现。父母从孩子会说话的那天就会教育他“要做出个诚实的人,绝对不要撒谎。”随着长大与成熟,我们知道很多时候不得不用谎言伪装自己。《狼来了》终究是童话,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到处充满着伪善与奸诈。 海面一片平静。 彪悍的天狂握着一支投枪,他特意选择了一块积雪不多的空地缓慢助跑,然后加速,隔着大约百米左右的距离,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将高举过肩的投枪狠狠掷出,准确刺中远处的固定不动的变异皇带鱼。锋利的枪尖稳稳扎入目标体内,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发出震荡,木杆枪尾在短促的“嗡嗡”声中一阵摇晃。 正常情况下,投枪无法刺穿这头怪物。在宿主的记忆中,磐石寨早年的时候多次组织对海中巨兽进行围捕。村民们使用同样的办法将巨鱼诱骗上岸,但它体表覆盖着大量粘液,还有一层厚厚的皮下脂肪,再锋利的投枪刺上去也会打滑弹开。历次围捕的结果均以磐石寨村民伤亡惨重而告终。久而久之,单凭人力无法对付的怪物变成了盘桓在所有村民脑海深处的恐怖传说。 弩炮也许可以对它造成伤害,但是这样做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攻击位置距离海边太近,受伤的巨鱼有很大几率逃回海里。第一次没能将它杀死,想用同样的方法再来,就难如登天。 困住它比直接杀死要简单得多。其余的事情,老天爷会帮助我们的。 在树林里拉住绳网的村民们回来了。他们看着正从巨鱼冰雕上用力拔下投枪的天狂,眼睛里不约而同释放出敬畏的目光,纷纷聚集到天浩身上。 长峰的双眼发直,他感觉自己的舌头在发颤:“阿浩……他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干掉了海里的怪物。” 旭坤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因为寒冷流出的鼻涕,发出失去本音的呻吟:“天啊,那头怪物被冻死了。它……它居然是被活活冻死的?” 一个强壮的中年男人沉默着走到天浩面前,单膝跪下。他双手握着一柄战斧,高高举过头顶。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很快,天浩周围出现了多达十一个人。他们的动作一模一样,单膝跪倒,只是举过头顶的武器各不相同,有钢斧,有战刀,还有长矛和弓箭。 这是北方蛮族特有的效忠仪式。这意味着将今后的生命交给自己所跪的人,由其全权处置。 为首的中年人低声发出感佩无比的话音:“你为我的父亲报了仇,是你帮助我们得到了足够的食物渡过这个冬天。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主人。” 因为寒冷,天浩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在超过零下三十度的低温环境里,皮袍是必不可少的御寒物。然而更重要的,则是强悍的身体素质。 抬起手,在一件件举至面前的武器上轻轻按住,然后松开。他从地上一个个扶起这些人,带着宽慰与认可的微笑,在对方臂膀侧面逐一拍击着。 如果不是我寄生了这具身体,宿主永远不可能得到这些人的效忠。他的命运其实光是想想就能知道,不是在某个天寒地冻的深夜里活活饿死,就是按照排序被宰杀,成为寨子里饥饿村民肚子里的食物。 效忠仪式是神圣的,也令人羡慕。不知道是谁首先带头“噢”了一声,其他人也跟着发出具有节奏的“噢噢”声。跺着脚,提起手中的长柄武器,用沉重的末端跟随脚步与吼声同时落下,撞击与号子越来越大,直到天浩把最后一个人从地上扶起,人们才发出带着长长颤音的最后狂吼,悠远飘荡在远处的山林,响彻寒冷的天际。 悍勇的北方蛮族只会用充满战意的仪式表达对某人敬佩。他们只会在三种情况下下跪:首先,认同某人为主人。其次,向身份尊贵的部族首领行礼。最后,濒死即将被砍下头颅的时候。 平俊站在人群深处。他脸色一片惨白,必须紧握着长矛才能支撑身体。天浩朝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看到平俊正微微颤抖起来,仿佛是被强烈冷风灌进了皮袍,正在寒冷中饱受折磨。 谁也没有察觉到天浩眼里的那一抹讥讽和深沉笑意。 既然我来到这个时代,我就会带着你们活下去,创造出属于我们自己的光明。 …… 在凶悍的野蛮人面前,冻硬的怪物就是一堆需要分切的肉。制作精良的斧头砍下狰狞鱼头,将鱼身分成大块,装上滑撬,海滩上很快只剩下一堆散乱的血污杂物。 满载鱼肉的滑撬拉进寨子,在留守的女人和孩子当中再次引发了轰动。传说中的吃人怪物就这样摆在面前,无论是谁都可以走过去伸手触摸,它嘴里甚至叼着那头尚未吞咽下去的巨角鹿,发白冻硬的眼珠子看上去黯淡无光。砍成碎肉的身体无法通过体量证明力量与狂暴,但只要看看这颗狰狞完整的头颅,就足以让人们联想起那些从小时候就听大人讲述过无数次的死亡故事。 “是阿浩想出来的主意,把这头怪物困在海滩上活活冻死。” “哈哈哈哈!以后我们取海水就方便了。” “瞧你那死脑筋,以后哪儿还用得着什么海水,我们现在可以直接煮盐,要多少有多少。” 从无数敬佩的目光中穿过,天浩走到头领孚松面前,照例将握在手里的匕首恭恭敬敬递了过去。孚松笑呵呵地看着他:“老规矩,鱼头归你。忙了一整天,今天的肉就我来分。” 首猎者可以得到头部。最勇猛,名气最大的猎人家里,墙上必定是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野兽头骨,这是北方蛮族恪守的族规。 天狂扛着重达数十斤的一大块鱼肉风风火火走进家里。放下坚硬如岩石肉块的时候,木屋地板被震得差点儿翘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躺在兽皮上的天峰旁边,很是激动地连声喊道:“大哥,老三真厉害,他带着我们干掉了海里的怪物,是老三带着我们做的啊!” 天浩紧跟着天狂的脚步走过来。他脸上洋溢着温和谦虚的笑,紧挨着天狂盘腿坐下,关切地问:“大哥,感觉好点儿了吗?” 脸色红润的天峰比起之前起色了不少。他笑着缓缓点头:“好多了。每天都有这么多吃的,还有肉汤,再这样养下去,我肯定会胖的。” 天霜对那块冻硬的鱼肉产生了浓厚兴趣。她砸着手指,用刀子撬下拇指那么大的一坨,想要塞进嘴里又有些迟疑。想了想,小跑着来到天浩身边,带着几分畏惧,讨好地问:“三哥……这个,该怎么吃啊?” “别吃生的。”天浩转过身,和蔼地笑笑:“去烧水,等会儿我做给你吃。” 天霜顿时雀跃起来:“太好了,三哥做的饭最好吃。太好了!” 鱼肉冻结的时间虽说不长,却有着很高的硬度。按照天浩的吩咐,天狂抡起斧头一阵乱砍,天霜在旁边捡起散碎的肉块装进盆里,用冷水清洗,然后放进一口干净的锅里沥干。 当他们做这件事的时候,天浩已经把大块的鱼油切碎,放在大锅里慢慢翻炒。天狂使劲儿嗅了嗅鼻子,舔着舌头,带着几分对美味食物的向往,大笑着对天峰说:“大哥,今天大祭司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等申请文书送到族里,老三就是寨子里新的百人首。” “百人首?”躺在病榻上的天峰一惊,仔细想想又觉得很正常。他叹了口气:“老三给寨子里做了这么多的事,今年冬天的食物足够了,现在我们还可以去海边煮盐……百人首,真正是名副其实啊!” 他的语气有些落寞。原本需要照顾的弟弟突然间崛起,无论能力还是声望都超过自己,身为家中长兄,肯定会觉得失落。 看到这一幕的天浩放下锅铲,走到病榻前,宽慰道:“大哥,别想那么多。不管怎么样,你永远都是我大哥。还有二哥、四妹,咱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天峰伸手握住天浩的胳膊,他很快调整情绪,感慨地点点头:“要是爹和娘还活着该多好。当年爹就说过,咱家所有人,你是最聪明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天浩把天峰的手放回原位,细心地用兽皮盖上。天峰受伤无法活动,最重要的就是保暖。 用热油将鱼肉略微煎一下,边缘微焦,然后放水熬煮,这样炖出来的鱼汤呈奶白色。天霜呆在家里照顾天峰,天浩让她把所有花椒碾磨成粉,撒一把在沸腾的白色汤面上,看着汤色很快变得浑浊。天浩用勺子舀了一些尝尝,虽说仍是带着少许无法根除的腥味,却也勉强可以接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三节 家庭 一大块鱼肉,仅是一餐就被消耗了四分之三。巨大的身体必须有足够食物为保障,这也是磐石寨入冬后食物短缺的原因之一。 鹿肉纤维紧密,适合烤食。磐石寨流传了几十年关于这条变异皇带鱼的恐怖传说,虽然生长期漫长,它的肌肉纤维强度却远远不如陆地生物。一锅奶白色的浓汤,加上穿在铁钎上的烤肉,破旧的木屋里第一次传出因为食物搭配产生的欢笑。 天霜吃相很贪婪,她的两边腮帮高高鼓起,滚烫的热油对她来说根本不是问题。用鱼汤就着大口吞咽烤肉,这种吃法在她看来很新奇。边吃边含含糊糊地连声称赞:“三哥煮的肉真好吃……香!” 天峰有着令人惊讶的强悍身体素质,充足的食物加上修养使他的恢复情况日益好转,现在可以在旁人搀扶下半躺着坐起。只要运动幅度不大,右臂缓慢起落不会牵动左侧肌肉,引起伤口崩裂。他拿着一串烤肉慢慢地吃着,嚼得很仔细,火光在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映出明暗,沉稳动作是他此刻内心的真实写照。 他从未想过这个家居然会在老三的支撑下变得兴旺起来。父母死后,天峰时刻告诫自己要照顾三个弟妹,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作为兄长,他非常感激天浩救了自己一命。天狂对外出狩猎的事情描述很详细,天峰做梦也没有想到老三会用区区一根软骨杀死几乎是北部山区位于食物链顶端的暴鬃熊。那一瞬间,他有些微微的失神。紧接而来,是无比欣慰“弟弟长大了”的想法。 一次围猎就能得到数千头巨角鹿的巨大收获,这种事情换在以前连想都不敢想,偏偏是在老三的带领下做成。天峰亲眼看着弟弟带着村民们用木头削成风哨,他对此心存疑惑,觉得实际效果恐怕没有老三说的那么好。可是第二天整个寨子都沸腾了,家家户户都分到了入冬以来足够吃到饱撑的新鲜鹿肉。 这才短短几天功夫,老三先是成为了“十人首”,现在又要晋升为“百人首”。 在磐石寨,百人首的地位相当于首领。这意味着,在头领孚松、狩猎队长永刚、老祭司巫行之后,即将产生第四位对村寨事务有着绝对话语权的第四位掌权者。 天峰的心变得火热起来。 他要尽量多吃,这样才会好得快,才能帮助天浩做事,在寨子里树立更高的威信。 我有一个值得骄傲的弟弟。 …… 天浩走进同彪家里的时候,全家人正围在火塘边烤肉。 磐石寨有很多铁匠,同彪是其中之一。这个年近四十的男人有着文明时代人类看来可怕的巨大化身材。两米五,或者两米六,如果天浩手上有测量工具就能得到准确数字。他穿着一件无袖皮坎肩,裸露着粗壮的胳膊。铜黑色皮肤紧紧包裹着结实肌肉,树根状血管随着运动在皮层之下不断浮现。 他有四个儿子,元凯、元正、元齐、元猛均已成年,小女儿元琳今年九岁。按照寨子里的规矩,成家的男人都要分出去单过。除了尚未成亲的四子元猛,与同彪住在一起的只有妻子若巧,还有小女儿元琳。 北方蛮族男女之间婚配很简单。正常情况下,只要拿得出相当于一头牛的肉(新鲜或干制均可),或者价值与其对等的粮食、布匹,男人就能把自己看中的女人娶回来。 同彪连忙把火塘边最温暖的位置让出来,催促妻子从锅里舀出一碗热乎乎的肉汤,双手端着,恭恭敬敬送到天浩面前。 今天在海边,同彪是第一个站出来向天浩下跪表示效忠的人。 在生产力低下的原始时代,人口数量的多寡直接影响着群体实力强弱。同彪有四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在磐石寨足以算得上是说话有分量的人。即便是寨子里的三位首领平时也要对他客客气气。可就是这样一个相当于文明时代“富户”的人,竟然选择了在公开场合对天浩称臣,以及服从。 从海边把猎物运回寨子的路上,天浩已经想明白了其中关键。 今年的这场雪太大了,彻底摧毁了人们生存的希望。磐石寨每年冬天都会因为缺粮而杀人,但是今年杀的人特别多。老人,孩子,女人这样的顺位排序早已固定。对于自己的亲人,肯定是下不了手。这种时候寨子头领会把各家列入排名需要宰杀的目标进行交换。没有了沉重的心理负担,杀起人来也就不会手软。 同彪的妻子若巧正值壮年,她十二岁就嫁给同彪,除了现在已有的四子一女,另外还有过三个没能养大便夭折的孩子。三十多岁的女人在这样的年龄竟然生养过八个孩子,这个数字光是让天浩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可是这种事情在北方蛮族看来很正常。在这个没有任何娱乐,信息及其封闭的世界,男人吃饱以后最大的消遣,就是趴在女人肚皮上寻找旺盛的精力释放点。很自然的,女人也就沦为了生育机器。 每一次生育,都会消耗母体的大量营养。生了太多孩子的若巧看上去形容枯槁,根本不像中年女子。与同彪站在一起,完全有可能被不明就里的人认为是他的母亲,甚至奶奶。 按照寨子里的“储备粮”排序,如果饥饿状态继续蔓延,很快就会轮到若巧。 接下来,就是同彪的那几个儿媳妇,甚至可能是小女儿元琳。 天浩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有了足够的熊肉和鹿肉,今年冬天寨子里没人会死,大家都能活下去,而且吃得很饱。 仓廪足,才能知时节。同彪父亲的确是在海边取水的时候死于变异皇带鱼之口。超越了整整两个年龄层次的恩情,让吃饱的同彪在亲眼看到海中巨鱼活活冻死的一刹那情绪激动,难以自持,主动做出了向天浩效忠的决定。 是的,他对天浩有着强烈的感恩之心。可是在驱动同彪在那个时候下跪的真正因素里,只能占到百分之五十。 同彪是看着天浩长大的。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原先在寨子里被打上“懒鬼”标签,甚至被列入下一批缺粮宰杀名单的干瘦少年,竟然有着远超常人的智慧。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十人首”,得到三位寨子首领的赏识。更重要的是,此前在海边架设弩炮的时候,同彪听到了三位首领之间的谈话。 寨子里即将诞生一位新的“百人首”。这意味着,年轻的天浩将获得比现在更大的权力。 最直接的,就是食物分配权。 趋炎附势是很多人的本能。这不能简单判定为一种贬义的理解。磐石寨的生存条件是如此苛刻,谁也不愿意家里的亲人被排在“储备粮”名单第一位。这种时候就需要与寨子首领搞好关系。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对于那些平时在自己面前走动频繁,往来较多,关系较好的人,头领孚松也会在决定名单排序的时候将其往后挪一挪。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行为,足以决定某人生死。毕竟,苦难与饥饿都会在坚强的忍耐面前退缩。也许仅仅只是几天的宰杀延缓时间,就能找到更多的食物来源。 有着智慧的头脑,可以带领大家得到更多猎物,三位寨子首领对其交口称赞,而且即将掌控大权……这是促使同彪向天浩效忠的决定性因素,所占的比重甚至超过了“仓廪足,知时节”。 别以为野蛮人都是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傻瓜。 天浩抿了一口肉汤,浓烈的腥味使他彻底打消了对这碗汤的兴趣。他把盛汤的木碗放在一边,看着双腿盘坐的火塘斜对面的同彪,笑吟吟地说:“彪叔,我想请你帮我打造几件兵器。” 同彪很快从最初的拘束中释放出来。他粗糙的手掌互相摩挲着,笑道:“这种事情也值得让你跑一趟?随便叫人传个话就行了嘛!” “彪叔是寨子里的老人,以前我爹活着的时候,经常称赞彪叔你的手艺好,打造出来的东西质量很高。”天浩仔细观察着同彪的神情,满口都是称赞话语。同彪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嘿嘿”笑着一个劲儿用手指挠头。小儿子元猛在旁边听得高兴,就连坐在木屋角落里的若巧和元琳也被他们之间谈话吸引,不由自主往这边挪了些距离,附和地笑着。 打造兵器只是个借口。天浩真正的目的,是想要看看用作锻造兵器不可或缺的“泥炭”。 这是宿主记忆的一部分。他当然见识过“泥炭”,却无法理解那是什么。寄生成功的天浩对此有些困惑,他下意识认为应该是煤炭,只是宿主记忆碎片中的形象与自己熟知的物质区别很大。 天浩注意到屋子角落里摆放着很多黑乎乎看似石块的东西。他笑着抬手往那边指了一下:“那是泥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四节 泥炭和煤炭 同彪是真心想要结好这位年轻的寨子首领。泥炭这东西其实很普通,算不上什么秘密。他用手肘捅了一下坐在旁边的儿子元猛,随口吩咐:“去,搬几块装到筐子里,等会儿给阿浩送过去。” 天浩客套地笑着:“别这样,我就是随口一说,想要看看。彪叔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从磐石寨往东,大约二十里左右就有一个泥炭矿脉。这东西很耐烧,挖掘起来也不算困难,只是因为路远,大多数村民都选择在寨子附近砍柴烧火。 站起来,走到木屋角落,就这不算明亮的火光,天浩伸手拿起一块泥炭,目光与翻转过来部分接触的时候,他愣住了。 这东西估计是含有水分,被冻得很硬。丝毫没有普通煤块常见的干燥质感,用力捏上去可以在表面留下浅浅的指痕。整块物质基本为黑色,其中掺杂着少许暗黄与白色,以及不同程度的红。 天浩手里的这块泥炭中部呈现出规则的圆柱形。就像一个瓶子嵌入你快,或者应该说是用黑色泥土直接烧制成型。有着一圈又一圈的排列状圆环,甚至还有三个模糊不清的汉字。 排在首位的是个“农”字。 第二个有些模糊,与第一个字之间有着很大的空隙,勉强可以看出是个“山”字。 第三个字只有半数残留,上半部分是“白”字,下半部分难以辨别。 天浩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好不容易在抽搐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成功寄生后,他不知道苦笑了多少次。 “农夫山泉”,应该是这四个字。 这是一个从文明时代遗留至今的矿泉水塑料瓶。基础成分已经分解,之所以保持这种化石残留形态估计是埋入土中位置与环境较为特殊所造成。 宿主从未对泥炭产生过兴趣。带着说不出的感慨,天浩轻轻放下手中的泥炭。落地瞬间与侧面另一块泥炭发生了轻微碰撞,被冻硬的黑色物质从中间裂开。摇晃的光线从火塘那边投射过来,照亮了裂缝中间沾染了大量污渍,却保持着足够辨识程度的“知音”两个大字。 这是一本在文明时代广大人民群众中富有影响力的杂志。整体固化的书页已经无法翻开,杂志下方有一个很深的折角,整本书已经变黑碳化,估计是原主人当做垃圾扔掉的时候,封面沾染了某种涂料,这才与覆盖物之间保留着少许空隙。纸质部分早已分解,却残留着还算清晰的印刷体文字。 天浩在这堆泥炭面前足足翻看了十多分钟。他面沉如水,在同彪视线看不到的位置,双手正在微微颤抖。 这根本不是想象中的煤块,而是从文明时代遗留下来的垃圾。那是一个充满了浪费与挥霍的世界,当“塑料”这种东西被成功发明,人类也进入了自己制造的污染怪圈。每个城市都设置有垃圾填埋场,虽然政府整天都高喊着“垃圾回收”,真正落实下来的部分却微乎其微。被城市抛弃的废物在大型处理厂用机器碾压,形成一个个巨大的垃圾立方体,集中填埋在预先挖好的巨坑之中。 在自然环境下分解的塑料垃圾是否具有回收使用价值?这个课题也许有人研究过,也可能研究成果需要投入大笔资金才能实用化,在重视政绩与鸡得屁的领导看来,既然这样做无法让自己的位置上升,换上一顶品质更高级的乌纱,劳心劳力做了又有什么用?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前人遗留的塑料垃圾成为了野蛮人重要的资源。宿主记忆表明,牛族之所以拥有精良的金属制造工艺,与这些古老的遗物燃料之间有着极其重要的关系。 天浩没有拒绝同彪热情的赠礼,他带着满满一筐泥炭走了。 这东西的确很耐烧。拳头大小的一块,燃烧时间是同等体积木柴的十倍。 夜深了。 天浩毫无睡意。他目光阴沉,盯着火塘里那块燃烧的泥炭陷入沉思。摇晃火光在熟睡的天峰等人身上投射出成倍放大的黑色阴影,仿佛在嘲笑着天浩这个陌生外来者。 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蚊呐自言自语。 “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 磐石寨鞣制鹿皮的主要介质是草木灰,这东西可以有效去除附在兽皮内层的残余脂肪。冬天的阳光不如夏季那么强烈,鞣过的皮子只能分发到各家各户,在火塘前搭起木头架子,用适当的温度烘干。 一大早,天浩带着天狂带着工具出了门。他们铲起木屋后面的雪层,用铁镐刨开坚硬的冻土,挖出一个长约两米,深达半米的沟槽。 用木头搭建一个简易窝棚并不困难。天浩早就想建造一个厕所。身为男人,小便也就罢了,反正背过身子在僻静角落里没人看见。其实磐石寨的野蛮人无法理解很多文明时代人类的做法,也很难想象在众目睽睽之下脱下裤子大便是何等尴尬。有人说这是一种心理疾病,都是家家户户有了独立卫生间以后惯出来的。曾几何时,大地上到处都是蹲位之间从无间隔的公共厕所。蹲下去,你看得见我的私密,我对你的尺寸一清二楚,反正大家胯下都是二两肉,顶多就是你颜色比我深一些,我的比你白那么一点点。 做事情总得有个名目。天浩打着“这是给我妹妹造的”旗号,挡住了寨子里那些好奇前来围观的村民。 厕所不是什么新事物。据说在一些人口数量众多的大型蛮族村寨,甚至城市,都可以看到类似的建筑。磐石寨地处偏远,居民数量少,彼此之间很熟,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只要方便,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看着妹妹天霜欢天喜地小跑着冲进新厕所,从里面关上门,天浩用微笑掩盖了眼眸深处的一丝鄙夷。 不是针对天霜,而是对寨子头领孚松的不满。身为首领,竟然连最基本的内部规划都没有,一片混乱。 彪悍的天狂很是兴奋,他看待事物的角度显然不是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光溜溜屁股:“老三,你这主意太棒了。以后解手的时候就不用吹冷风了。码的,那次我肚子疼,偏偏拉到一半就出不来,外边的冻住了,像根棍子吊着,又冷又硬,难受死了……” 天浩有种想要抬手捂脸的冲动。 之所以这样做,除了避免在公开场合大便的尴尬,就是为即将到来的春天做准备。冰消雪融,耕作势在必行。天浩怀疑磐石寨之所以缺粮,很大程度上是在肥料使用方面有所欠缺。把粪便集中在一处,到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猜测,仅仅只是猜测。不是所有事情都能从宿主记忆里找到答案。 造纸很麻烦。而且参考宿主记忆,其它蛮族聚集地好像已经有了类似的技术。 如今,现在,眼目下,还是老老实实烧上一桶热水,上厕所的时候拎进去用吧! …… 寨口瞭望塔上守卫者带着客人走进头领木屋的时候,孚松正切开一条肥厚的鹿腿。他的动作很熟练,锋利的刀子沿着鹿腿肌腱切割,将整条鹿腿从中间分成两半,挖出骨头,再撮着手指从旁边木桶里挖出少许黏糊糊的灰白色半凝固体,均匀擦抹在肉块表面。 那是尚未敖干的海水。虽然尚未彻底干燥变成盐粒,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了,却也可以用来腌制鹿肉。 来人的身高与孚松差不多,有些躬背,粗壮的胳膊从旧皮袍子里露出来,下摆用针缝起来的部分有些乍线,两条腿上全是污渍,附带大量积雪的靴子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他大步走进屋子,在地板上留下肮脏带雪的脚印,很快在室温烘烤下融化,变成一滩滩的水渍。 “浩平?你怎么来了?”孚松有些诧异。来人他认识,是西南面同属于“雷牛”部族的青龙寨百人首。 浩平脸上长满了黑色胡须,他显得很疲惫,一屁股在火塘前坐下,以很夸张的动作张开双臂,那架势看上去恨不得将燃烧的火焰搂抱在怀里。这时候只有温暖才能让他感受到生命的意义。 “饿坏了,有吃的吗?”在温暖中缓过来的他瞥见那条刚抹上盐的鹿腿,口水不由自主沿着嘴角流出。 孚松抬起头,冲着坐在屋角正在揉皮的阿玫叫道:“打碗汤过来,多盛点儿肉。” 他随即侧过身子对浩平道:“昨天晚上煮的,早上热了一下,现在已经放凉了。要不你先等等,我让阿玫给你弄点儿热的?” 浩平脸上全是疲倦与饥饿,他摇摇头:“先给我一碗吧!随便吃点儿垫着。对了,外面还有两个我的人,帮我招待一下,随便有口吃的就行。” 森严的等级制度是确保权力的根本。只有身为百人首的浩平能呆在头领木屋里烤火吃肉。 阿玫很快端过来一碗冰冷的肉汤,上面漂浮着凝固的白色油脂。肉的数量很多,在碗里堆成了小山。浩平对这份食物很满意,拿起筷子稀里哗啦吃了个精光。放下碗的时候,他看见阿玫已经把汤锅架在火上,锅口飘散出微微升腾的热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五节 交易品 “你们的存粮还挺多啊!”浩平眼里全是羡慕。他现在才注意到吊挂在房梁上的一块块鹿肉。从部位和体积判断,应该是一头分切开的整鹿。 孚松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夹杂着毫不掩饰的高傲:“怎么,你们青龙寨断粮了?” “上周开始就没东西吃了。”浩平叹息着,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寨子里杀了五十个人,狩猎队昨天回来,只弄到一头獐子。良栋实在没办法,这才派我到你这儿看看,能不能换点粮食。” 青龙寨是人口数量过千的大寨,良栋是那里的头领,也是地位更高的“千人首”。 孚松目不转睛地盯着浩平,他把擦抹过盐的鹿腿放到一边,用剪刀剪短了胡须的褐色嘴唇咧出一个微笑:“你想换多少?” “一百个女人。”心中早有计较,浩平回答的很干脆。 “具体怎么换?”孚松想知道更多细节。 浩平有些犹豫。他很清楚,“你们寨子里有多少粮食”之类的问题不可能从孚松嘴里得到答案。可是人人都想要追求利益最大化,用活人换粮,实在是迫不得已,却总比直接把人杀死吃肉要好得多。其实这也是北方蛮族在缺粮时节同族之间最常见的往来手段。以青龙寨和磐石寨为例,大家都属于牛族中的“雷牛”部落,我今年缺粮换给你一百个女人,等到明年或者后面你的寨子缺粮,这些人还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再换回来。而且换过去的女人与原来寨子之间也会往来,说不定因为战乱或疾病等意外情况,两个寨子还会合并在一起。 “你们的狩猎队运气不错啊!居然弄到了这么多的巨角鹿。”浩平舔了舔沾在嘴角的肉油,试探着问:“一个女人换一头鹿,你看怎么样?” 孚松眼睛里闪烁着精明与讥讽:“你是在开玩笑吧!” 北方蛮族成年男子平均身高为两米七,特别强壮的战士可以达到三米。巨角鹿的雌雄体量与文明时代没什么区别。不计算头顶鹿角的前提下,成年雌鹿高达三米,雄鹿还要在这个数字标准上升三十至五十公分,平均体重超过半吨。 如果是温暖的春天或秋天,交易成功率很大,甚至可以用一个女人换到一头半的鹿。可是在这个寒冷缺粮的特殊季节,用一个成年女子交换一头巨角鹿……这是个谁都不会当真的冷笑话。 “呵呵,我就是随口说说。”浩平活动了一下坚硬结实的胳膊,笑得像个狡猾精明的商人:“那么,两个人?” “三个人吧!”孚松不喜欢讨价还价,他在这方面毫无兴趣。之所以耐着性子与浩平说了那么多,完全是为了在对方面前体现一下自己身为寨子头领的威严,以及拥有充足食物不必受到饥饿威胁的满足感。 “三个人……这实在太多了点。”这个数字其实没有脱离浩平的预期,他的心理承受底线是四个人。既然是交易,该争取的好处肯定要尽量争取。 “你给我一百五十个人,我给你五十四头鹿。”孚松直接掐断了他不切实际的想法:“都是剥了皮没有内脏的净肉,多出来的部分算是补偿和添头。另外,我可以单独给你一条鹿腿。” “两条,我要后腿。”浩平的态度很坚决。“吃回扣”这种事情不是文明时代专属,只要有利益纠纷就会存在。 孚松缓缓点头,肌肉松缓的脸上透出居高临下与掌控局面的笑容。他用清晰的声音发出威胁:“不准用老人和孩子充数,我只要漂亮和强壮的女人。” “寨子里没那么多的女人。一百一,另外我再给你加上四十个男人。”这是青龙寨首领们多次商议后的结果。 “可以。”孚松提出自己的条件:“女人也就罢了,男人必须是整家整户换过来的那种。” “那就肯定免不了有老人和孩子。”浩平摊开双手。 孚松对此有些头疼,他皱起眉头思考了几秒钟:“这样吧!你尽量选老人孩子少的那种家户,而且数量不能超过五个。” “至少是十一个。”浩平计算了一下寨子里能够用于交换的村民:“五个绝对不可能,否则这买卖没法做了。” 交易基本上还算公平。锅里的肉汤已经沸腾,“咕嘟嘟”冒着气泡不断炸开。孚松挺起宽阔的肩膀,吩咐阿玫给浩平盛了一碗,不禁有些感慨:如果没有天浩,磐石寨早已断粮。就在围捕巨角鹿前,自己还与永钢和老祭司商量着用女人去青龙寨交易。没想到他们的日子比自己还要艰难……运气,真正是运气啊! 让天浩成为寨子里新的百人首,倒也名至实归。只是他太年轻了,才十六岁。 带着说不出的满足与舒服,浩平喝完了热乎乎的肉汤。碗极大,一次装满的肉块足有两斤。吃了几块阿玫递过来的烤肉,填饱了肚子,浩平站起来,有些不舍地跺了跺脚,很是嫉妒地说:“打猎这种事情就是看运气。唉……那个,什么时候交易?” “尽快吧!”孚松认真地说:“这几天没有下雪,你快去快回,带着人过来交易。我现在就让下面的人把鹿肉给你准备好。” 家里的金属架子上摊着鞣制过的鹿皮,没有趁手的工具,阿玫只能用铁钎把鹿肉串上一块块的烤。谈完交易的浩平赶着离开,他不等孚松反应过来,一把抢过阿玫手里的铁钎,以极其麻利的动作撸下最后两块尚未烤熟的肉。肉块很烫,他手忙脚乱在掌心里来回颠着,把不断低头吹着冷气,顾不得烤肉表面黏糊糊的油脂,直接塞进皮袍怀里。 “下次你来青龙寨,我请客!”浩平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大家都是同族,没了粮食就交换女人。这样的规矩从老祖宗时代就延续至今,临走的时候顺手捎带几块烤肉也很正常。反正磐石寨今年冬天狩猎成果丰厚,孚松家里也不缺这口吃食。 孚松对此无可奈何。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嬉皮笑脸的浩平,像撵苍蝇挥了挥手。后者也不多话,转身离开。 青龙寨距离磐石寨不远,趁着现在还早,得赶在天黑前回去。夜里的山林就是地狱,到处游荡着凶猛野兽,哪怕是最勇猛的蛮族战士,也不会轻易在夜晚外出。 在北方蛮族正常贸易项目当中,人口往往被当做货币使用。尤其是在资源匮乏的时候,人口往往决定了该族群另一半的生存几率。这样的生存切割舍弃有时候会高达百分之六十,但是谁也无法否认,活下来的那部分人群将在来年春天继续繁衍,生养众多。 木屋外面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孚松也没了继续腌肉的兴趣。亢奋的火苗就这样一点点在身体里扩散,随之产生了骄傲,还有自豪。 磐石寨的人口数量只有青龙寨的四分之一。每年冬天缺粮的时候,孚松都会带着女人过去交易。有时候多,有时候少,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最好的时候,磐石寨冬天只换出去两个女人。 毫无疑问,在这样的交易过程中,磐石寨属于弱势群体。青龙寨方面也在历次交易中故意压价,女人变得越来越便宜。 在孚松的记忆里,这是青龙寨第一次主动向自己求助。而且交易规模很大,超过了一百个女人。 女人,新的女人……呵呵…… 不知道为什么,孚松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身体也渐渐发热。他站起来,大步走到正在火塘前仔细铲着火灰准备鞣制鹿皮的阿玫面前,不由分说,以最野蛮的动作几下扯掉她身上的皮袍,用最张狂的姿势狠狠刺了进去。 男人的威严需要在女人身上得到释放。 孚松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他真正找到了上位者应有的快感,多巴胺的分泌量是如此之多,肾上腺素刺激着浑身肌肉以最强劲的尺度紧紧绷起。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成为了千人首,成为了部族族长,甚至是大族之王。 他至少保持着一点点必不可少的清醒意识————这一切是天浩带来的。如果没有那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少年,寨子里根本不可能得到如此之多的巨角鹿,也不可能用谁也没有想到的方法杀死海里的巨鱼。 寨子里是该增加一位新的“百人首”了。 …… 饥饿是促使人类做出各种努力的最佳动力源。第二天下午,当浩平带着一群人走进寨子的时候,磐石寨再一次沸腾了。 人易的目的只是为了食物。浩平无心多待,双方交割清楚后,他与手下拖着装满鹿肉的滑撬很快离开。 被传令者带着走进头领孚松那间大木屋的时候,天浩看到坐在火塘前的狩猎队长永钢和老祭司巫行。他对此有着足够的心理准备,照例对三人恭恭敬敬行礼,然后拣了一处距离火塘不太远的位置坐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六节 上缴额度 老祭司的兴致很高,他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皱纹被挤压得越发紧密:“太好了,咱们寨子里一下子增加了这么多人,明年春天的时候,北边那块荒地可以全部种上麦子,不会再闲着。” 永钢同样情绪高涨:“今年的雪特别大,这也是难得的好机会。咱们手里有那么多储备粮,根本吃不完。要不这样,我明天带着人到附近的寨子里走走,他们肯定有缺粮断顿的,我们可以趁机多换些女人过来。到时候,咱们磐石寨的规模说不定还会超过青龙寨。” 孚松对此表示赞同:“好主意,就这么干!” 距离三人谈话圈稍远的天浩插进话来:“如果真的这样做,磐石寨就完了。” 他已经接连表现出远超常人的智慧,三位寨子首领自然不会认为他是在大放阙词。顿时,木屋里一片死寂,三双疑惑的眼睛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射到天浩身上。 “我们没有足够的房屋安置太多的人。”天浩不慌不忙的解释:“这么冷的天,如果屋子里不生火,呆在外面一个晚上就会把人冻死。冬天不是伐木造屋的季节,另外就是木柴,虽然我们在入冬前准备了足够的燃料,可那是以寨子里当时的人口数量为基准。少量超出一部分当然没有问题,可如果新增人口数量太多,就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老祭司没有说话。他略显浑浊且经历丰富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明悟,很快变成了默默的赞许。 永钢是个固执的性子,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他皱起眉头问:“阿浩,问题应该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吧?多换些人回来总是好的,就算没有足够的屋子,把这些人分派到各家各户暂时挤挤,熬到明年春天不就行了?” 天浩没有夹杂任何情绪,平淡无奇地问:“你打算换多少人回来?” 永钢对此丝毫没有概念。他挠了挠头,不太确定地回答:“五百……一千……要不就一千五吧!咱们有那么多的鹿肉,足够吃了。” 天浩毫不客气指出他的思维漏洞:“如果是按照你刚才说的把人分派到各家各户,连着寨子里的仓库也用上,最多只能挤得进七百人。他们的吃喝拉撒都是大问题。吃的暂且不提,寨子周围的积雪已经不多,到了春天就只能依靠山上的泉眼,还有南面的那条河。最大的问题还是房子,包括寨子里原有的人在内,肯定会强烈要求新建更多的屋子。到时候谁来负责春耕?难道所有人全都上山砍树?” “寨墙已经立起来了,墙内的空地就那么大,就算我们有足够的人手砍树造屋,又有谁会愿意住在寨墙外面?这就意味着我们必须新造第二道寨墙,这又是一个耗费人力和时间的大工程。” “另外,寨子里的情况大家都有目共睹。我们没有公共厕所,所有人都是对地大小便。现在是冬天,寨子里人少,忍一忍也还过得去。等到春天天气变热,到时候情况会变得很严重。有人会因此生病,说不定还会引发瘟疫。” 老祭司巫行插进话来:“阿浩说的没错。关于公共厕所的问题,我以前不止一次提过。但是孚松你从未重视,永钢你也没放在心里。你们应该多出去走走,多看看。流云城、黑角城、红凰城这些大城市之所以干净,就是因为注重公共卫生。” 孚松彻底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面部肌肉变得冷硬:“那你说该怎么办?难道今年冬天我们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干等着?” 天浩接话的速度极快:“最多只能交换三百人,这是我们目前可以承受的极限。” 他不怕因此触怒孚松。 现在的天浩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孤独沉默的少年。他在寨子里拥有很高的威望,用事实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甚至得到了十一位村民的公开效忠。 如果是十一个女人也就罢了,可那是十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包括他们身后所有的家庭成员。 磐石寨就这么大。不夸张地说,亲眼看到在海滩上冻结成冰块巨型怪鱼的时候,很多人都在潜意识当中将其视作寨子里的第四位首领。 他这个“百人首”已经是板上钉钉,无可置疑。 孚松有些失望。三百人太少了,他其实更倾向于永钢的意见。但这种事情光是只有永钢一个人赞成可不行,老祭司德高望重,他却偏偏站在天浩那边。 屋子里变得有些冷场,永钢也在仔细思考天浩之前说过的那些话,觉得并非毫无道理。 “我们可以等到明年再换更多的人回来。”天浩尽可能保持着平稳宁定的语调:“三百个新加入的女人可以帮助我们解决很多问题。耕种的土地面积可以扩大,麦子种下去以后就能腾出大量人手上山砍树,建造更多的房屋。寨子外墙可以先建造一部分,视具体情况,花上三年左右的时间分段完成。到时候,不要说是区区一千人,就算两千,甚至三千都有可能。” 这番描述对永钢产生了巨大刺激。他用力吞了一下喉咙,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三千人的寨子?这……我们真的可以吗?” “只要提前做好规划,按部就班,以我们现在的基础,没什么不可能的。”老祭司虽然也对天浩的话有些怀疑,却必须在这个时候给予他足够的支持。 头领孚松沉默了很久。他陷入激烈的思考,纷乱的念头与现实冲撞,那是谁也不知道,专属于他自己的内心秘密。 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抬起头发蓬乱的脑袋,投射到天浩身上的目光有些复杂:“这样吧!阿浩你明天到族城走一趟,去申请你自己的“百人首”上证许可。” 新任百人首必须得到所在部族族长的认可。候选者所在村寨所有首领都要在皮纸申请书上签字,文书送到所在族城进行审核。这是延续了千百年的标准程序,无论牛族还是虎族,或者鹰族、狮族、鹿族……都会毫无折扣严格遵守这项规定。 天浩沉默着点点头,双手撑在盘腿坐着的两边膝盖上,朝着孚松略微俯低上身致意。 “还有,你顺便把寨子明年上缴的粮食份额数字带过去。”孚松的声音有种诡异且不容置疑的坚决:“百分之八十,这就是我们明年上缴的部分。” 牛族是一个大族,雷牛部落只是构成牛族的其中之一。磐石寨与青龙寨都隶属其中,族长平时不会干涉各城各寨的行政管理,各地村寨必须在年末的时候,向所在部落首领上报第二年耕种粮食的上缴比例。 老祭司巫行陡然瞪大双眼,布满皱纹的脸上升起又气又急的不正常红晕:“百分之八十?阿松,你疯了吗?” 永钢也被这个数字吓到了。他在第一时间猛然偏过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孚松:“这么多?我们今年才上缴了百分之七十,寨子里的人差点儿没被饿死,怎么你明年还要这么干,而且缴纳的数量比今年还多?” 磐石寨的饥饿不是没有原因。一方面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雪,另一方面则是头领孚松在秋天的时候把大部分收获上缴部族,导致寨子里各家各户存粮所剩无几。 天浩没有说话。他用充满疑惑的目光注视着孚松,想要看穿他的内心。 孚松早已料到这决定会遭到永钢和老祭司的激烈反对。他不为所动地发出冷笑:“我们今年得到了很多猎物。山里还有很多巨角鹿,大不了明年冬天按照今年的方法再给它们来上一次。阿浩的法子很管用,海里的怪物被干掉了。我们现在可以去海边捕鱼,还能煮盐……放心吧!明年冬天不会有人饿死。” 他继续用强硬的口气发出命令:“还有就是我们今年弄到的猎物,我打算向族长上贡三千头鹿。我会把这件事写进文书,让阿浩明天一起带去族城。” 老祭司已经陷入暴怒的边缘,他用颤抖的手指着孚松,怒不可遏:“你怎么能这样?那是寨子里所有人过冬的粮食。” “那么多的肉,一个冬天根本吃不完。”孚松的态度异常坚决:“这次的上贡势在必行。其实三千头鹿的贡品还算少了,如果我不顾及着给寨子里留下过冬口粮,至少还要在这个数字上再加一千。” 永钢突然一下子站起来,气呼呼地瞪着孚松:“不,我不同意这样做。” 老祭司强压着怒火,他深深吸了口气,鼓起胸膛,带着无比的怒怨从鼻孔中喷出两道浊流:“阿松,你这样会毁了磐石寨。” “你们的反对没有用。”孚松脸上浮起一抹狂热,以及明显带有凶狠的强硬:“我是磐石寨的头领,这件事情我说了算!” 静观已久的天浩一直没有插话。 他很震惊,脑子里充满了无法解释的疑问。 为什么? 难道孚松想毁了这个寨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七节 头领的特权 百分之八十的上缴份额是什么概念? 磐石寨的基础农作物是小麦。宿主是个不折不扣的宅男,说好听点儿是在沉默中思考人生,其实就是四肢不勤的懒鬼。从未做过农活儿的人当然不可能知道田地里的具体产量。天浩只能按照文明时代的相关资料进行评判:那时候的小麦亩产量约为五百至九百斤。新闻上也爆出过亩产三千斤以上的显赫数字。可即便是取其中的较高值,参照磐石寨村民们惊人的食量计算下来,至少也要百分之四十至五十的当年粮食产量留取额度才能勉强存活。 如果按照孚松的要求,将寨子里明年粮食产量的百分之八十缴纳出去,整个磐石寨的人根本熬不过冬天。 火焰裹挟着木柴正在熊熊燃烧,仿佛一个红色的魔鬼,用炽热与滚烫将聚在火塘边这些人的凶狠与愤怒从心底最深处引诱出来。天浩看见永钢脸上充斥着从未见过的怒意,老祭司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疲惫,有种说不出的空虚感,其中明显夹杂着愤怒和强烈的痛楚,正在慢慢撕裂、粉碎那些最美好的特质。 “……阿松,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老祭司用沙哑的声音低喃。他还没有放弃,正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永钢双手紧攥成拳,死死咬在一起的牙齿骤然间松开:“为什么?照你这种搞法,剩下的那点儿粮食根本不够吃。你想让整个寨子的人全都饿死?” “你们不懂。”孚松努力睁大的眼睛里释放出火一样的狂热光彩:“你们不懂。我要向大王上贡,我要把我们最好的东西敬奉给族长。他会看到我的忠诚,他会知道在偏远的海边有我们这样一个小寨子。他还会赐予我姓氏……懂吗?真正的姓氏!只有贵族才能得到的姓氏!” 老祭司和永钢愣住了。即便是冷静的天浩也不由得微微张开嘴唇,缓缓吸入一口冷气。 姓氏? 孚松没有姓,他有的仅仅只是名字。想要成为“牛孚松”,需要得到至少是部族族长的认可,颁发文书,才能公开使用赏赐的姓。 拥有姓氏的野蛮人,都是贵族。 孚松最后的那句话激活了天浩大脑里残存的宿主记忆。他听说过类似的事情:很多年前,一个位于东面的寨子头领把当年产出的大部分粮食上缴部族,因此得到了族长的赏识,被赏赐姓氏。就在昭告文书颁发下来的第二个星期,这位残暴的头领全家就被寨子里的村民所杀,一个不留。那些饥饿的人连死者骨头都啃得精光,等到部族方面得知消息,派来援兵,全寨人已经逃走,那块地方也由此变得荒无人烟。 文明时代的人永远无法理解野蛮人对姓氏的渴望。孚松即便坐到了寨子头领的高位,在贵族眼里,他仍然只是一个普通平民,甚至是贱民。 “我知道你们的想法。”孚松用自信且凶狠的目光横扫四方,发出力量感十足的威喝:“山谷雪堆下面埋着那么多的鹿,海里的怪物也被杀了,我们有很多办法可以弄到吃的。放心吧!明年冬天没人会被饿死,否则我也不会与青龙寨那边做人换生意。” 他说的有理有据。 老祭司缓缓站起来,没有丝毫留恋,蹒跚着脚步往房门方向走去。天浩连忙跃起,快步走到旁边搀扶着他的胳膊。那双瘦骨嶙峋的手掌之间没有温热,只有老人特有的坚硬,以及冰凉。 出了门,走在雪地里,望着远处透出橘黄色光线的一间间木屋,老祭司的黑色眼眸中满是痛苦和愤怒。他低声道:“孚松是个骗子,他骗了我们。今年申报上缴这么多粮食份额的时候,我和永钢都不同意。可是最后,我们都被他说服了。” 天浩很平静,语气像夜风一样冰冷:“有了第一次,就肯定会有第二次,以后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孚松没有从大王那里得到想要的东西,没有得到赏赐的姓氏。”老祭司内心背负着深深的罪恶感,他紧紧抓住天浩的手:“他根本不明白,咱们寨子里的人太少了。区区两百多人能耕种多大面积的土地?这点儿土地上能产出多少粮食?基础总量少,就算你上缴的额度再高也没有用。整个雷牛部族人数多达好几十万,以大王的眼光,哪里会在意一个小寨子所有人节衣缩食上缴的这点儿东西?” 天浩没有说话,他有些微微的惊讶。没想到老祭司还能有这番见识。就像文明时代的企业纳税,诸如“腾讯”、“华为”这样的大型企业上缴数字至少是以亿元为单位。反观偏远郊县的一个小饭馆、小超市,就算咬着牙跺着脚将全部营业收入全部缴纳,与前者比较起来,连根蚊子腿都算不上。 “头领不明白这个道理。”天浩说的一针见血:“不要说是百分之八十,就算把寨子里明年产出的粮食全部上缴,大王也不见得会赐给他姓氏。” 老祭司痛苦地闭上双眼,僵立原地:“……你说得对。” 然而,天浩接下来的话,立刻使老祭司感受到刺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达不到目的,他还会继续这样做。到了后年,上缴额度会变成百分之九十,甚至更高。” 老祭司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直到天浩搀着他送至自家木屋门前的时候,这位年迈长者自始至终没有发出声音。但是看着他佝偻着背,缓慢走进屋子,随着房门合拢,彻底封死了来自屋里的最后一丝火焰光线,身边一些重新被黑暗笼罩的时候,天浩知道自己已经在老祭司心里深深种下了一根刺,它会随着时间迅速成长,变成一把足以杀人取命的锋利长矛。 孚松之前说过一句颇有分量的话:他是头领,磐石寨所有事情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 清晨,天浩与天狂早早离开了寨子。 孚松是个急性子,想要得到姓氏的他连一秒钟都等不及。连夜做好了申报文书,催促着天浩上路。 在雪地上行走很费力,一天下来其实走不了多远。两兄弟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皮囊里装满了冻肉,足够来回消耗。 按照北方蛮族的习惯,一族的首领可以称王。比如牛族首领就自称“牛王”。往下,隶属于牛族的各个部族首领为族长。雷牛族长所在的雷角城距离磐石寨有着大约十天脚程,其中需要经过好几个小型村寨,以及规模较大的赤蹄城。 这样的天气几乎不可能在野外露宿。无论天色再晚,天浩与天狂都要打起精神走到下一个村寨求宿。费用很简单,直接用冻肉冲抵。 蛮族也有货币,金、银、铜三种,相互之间的价值等量顺序为一百倍。其中金币价值最高,在市面上也颇为罕见,普通民众常用的多为银币和铜币。 离开寨子的时候,老祭司塞给天浩一个兽皮缝制的小钱袋子。里面有一枚银币,三十多枚铜币。平时住在寨子里,没有花钱的地方,出来就不一样了,身上得带盘缠。 连续几天在不同村寨求宿,当地村民全都拒收金属货币。在他们看来,硬邦邦的冻肉比亮晶晶的金属圆片可信度更高。 赤蹄城有着高大的城墙,城门口有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卫。不需要证件,高大健壮的体格与黄色皮肤就是通行标志。两兄弟走进宽阔巨大的城门,不约而同被城市内部景观感到震撼。 换在文明时代,赤蹄城只是一个规模不大的县,人口数量在五万左右。这里的建筑有木制和砖制两种。这表明北方蛮族其实不像天浩所想的那么落后,只是磐石寨地处偏远,与其它蛮族城寨接触不多,很多事情都觉得陌生。 找了家旅店住下。天浩看着房间里那两张用砖块垒成的床,不由得有些好笑。房间布置类似于文明时代的“标准间”,床上铺着兽皮,估计是烧着地炕,暖融融的很舒服。 这里可以使用货币,而且价值很坚挺:在这样的房间里住上一个晚上,需要付出的不过是两个铜板罢了。 旅店老板是个身材丰腴的中年女子。皮肤很白,透过厚厚的皮袍敞口,可以看到她穿在里面的红色衬衫。款式与文明时代区别不大,只是无法伸手触摸,天浩无法判断质地究竟是麻还是棉。 她很会做生意,旅店隔壁是饭馆。两兄弟走了一天,实在是饿了。天浩要了两大碗炖肉,还有十几张烙饼。入口的时候,他尝出了熟悉的猪肉味。肉炖得很烂,肥瘦相间,筷子从碗底拨拉出少许大蒜,酱料估计还是用黄豆制成。撒上红艳艳的干辣椒,饼子掰成小块沾着肉汁塞进嘴里,连续吃了很多天烤肉和肉汤的天浩终于觉得心里一松,觉得这个世界没有自己最初想象的那么恐怖。 烙饼是粗面制成,有大量麸皮。吞咽下去的时候有些刺喉,就着热水和汤就好得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八节 人生第一桶金 调料只有大蒜和生姜,宿主此前发现的“百里香”和“花椒”似乎并未流行。 这顿饭吃下来,花了三个铜板。 老祭司手里应该还有些钱,狩猎队长永钢和头领孚松也一样。但他们的钱肯定不多,否则也不会在全村人快要饿死的时候继续留着把这些有价值的金属。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之前那场雪实在太大,封死了磐石寨与外界联系的道路。如果不是这几天没有下雪,地面积雪在溶解效应下沉凝压实,天浩与天狂也无法在这个时候离开寨子外出。 货币铸造得很粗糙,谈不上什么精致感。 老板娘估计是看上了天狂。她好几次从餐桌旁经过,装作不注意,用不同的身体部位擦蹭着天狂。天浩装作喝汤低下头,心里默默评价着这女人的胸前尺度至少是h罩杯。 纤细的蜂腰女子在这个时代没有生存价值。这是一个健壮与肥胖女人对“美貌”有着绝对解释权的世界。肤白、、粗腰,这是评判一名女子是否美丽的三大标准。宿主残存记忆是这样告诉天浩的,他也按照这个标准给老板娘暗地里打出了“七十五”的颜值分。 天狂这种毛头小伙哪里会是老板娘的对手。随便撩了几下,他就彻底失去了定力。带着看热闹的心理,天浩对两个人的苟且勾当装作无视,吃完饭后随便找个借口出去逛街,给天狂留出足够的私人空间。他在外面溜达了两个多钟头才回来,走进房间的时候,目瞪口呆的发现两个人居然没有另选安乐窝,天狂的床上一片凌乱。老板娘热得脱掉皮袍,里面那件红色衬衫半敞着衣领,兴奋过的脸色与衣服一样通红,露出大半个白乎乎鼓涨涨的胸脯。 天狂有些不好意思。他低着头从天浩旁边走过,说是太热了,身上全是汗,要去外面洗洗。 老板娘倒也放得开,就这样在桌子旁边坐下,热情招呼着天浩过来喝酒。他这才发现桌上摆着一盘花生,一盘卤肉,另外还有一坛开封的酒。 天浩很清楚,这女人对自己没有任何兴趣。北方蛮族崇尚武力,与天狂比起来,自己属于那种发育不良,身材干瘦的类型。当然,这种情况会随着不断产生新的融合点,投入到“身体”这条支线上得到改变。但是就现在来看,自己在蛮族女性当中绝对不会成为妇女之友。 酒是好东西,可以增进男女之间的感情。其实之前走进旅店的时候天浩就注意到墙上挂着一枚斧头徽记。那是战死者家属持有的东西。老板娘在店里也是对伙计呼来喝去,没人胆敢违背。这意味着她在店里有绝对掌控权,与天狂之间的事情可以控制,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聊了很多。 她的男人五年前被军方征召,与南方白人帝国打仗的时候战死了。 寂寞的女人都需要开解,蛮族在男女问题上没什么条条框框,只要相互之间喜欢就行。如果彼此之间想要更进一步的加深关系,可以走官方程序,成为公开的合法夫妻。 她很健谈,天浩说话也曲意奉承。这种不留痕迹的拍马屁让老板娘得到了心理上的绝对满足。她眉开眼笑,丝毫没有发觉天浩悄悄控制了谈话节奏,从自己的话里套出大量信息。 金属货币的使用量其实不大,在北方蛮族各个城寨之间,最受欢迎的货币其实是人口、粮食、布匹三种。据说金属货币是狮族大王前些年仿照南方白人帝国搞出来的玩意儿,当时很是兴起了一阵子,各个族群都在效仿,只是这种东西不能吃也不能穿,人口少的村寨难以流通,甚至被拒绝承认,只能在繁华的大型城市里才能使用。 夜深了。 老板娘走了。 天狂回来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一直挂着讪讪的笑,从围在腰上的皮袍里掏出一只小钱袋,当着天浩的面,从中抖出两枚亮闪闪的银币。 “阿娇说,她喜欢我。”天狂用这样的话努力证明清白,就像小孩子不小心打翻了油瓶,却在大人面前嚷嚷着“瓶子上爬着一只老鼠,我是在打老鼠”。 天浩脸上浮起一丝会意的笑。 “阿娇”估计不是真名。文明时代男女之间的很多通用手段在这个世界并未绝迹。那时候天浩有个当警察的朋友,他曾经抓过一个诱骗无知少女的混蛋男人。那家伙从来不用真名,总是随口乱编。最令人发指的一次,他很认真地告诉搂在怀里的女人:我叫牛德滑,住在港城浅水湾大道七十二号。 偏偏那个女人还信了。 看着天狂摆在桌上的那两枚银币,天浩发出感慨的叹息:“好好留着吧!这是你依靠自己努力在人生中挖到的第一桶金。” 不管天狂能不能听懂,他吹熄油灯,睡了。 …… 这个时代洗漱问题很难解决。洗脸也就罢了,漱口就很困难。天浩寻思着:是不是应该用野兽鬃毛和骨头做几把牙刷出来。 早饭是热乎乎的蒸馒头和肉汤。伙计没有收钱,只是用两只贼兮兮眼睛不时在彪悍的天狂身上来回打转。天浩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食物,他忽然觉得带着魁梧强大的二哥出来不仅仅只是护卫那么简单,他还可以给自己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好处,比如刚刚吃完的这顿免费早餐。 两个人离开旅店,天浩没有沿着昨天的来路往城门方向走。他带着天狂拐了个弯,走上了通往赤蹄城中心的大路。 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天狂有些疑惑:“老三,咱们这是去哪儿?” 天浩微笑着解释:“去城主府。” 昨天晚上从老板娘阿娇那里了解到一些信息。天浩梳理了一下,从中找到一些对自己有用的部分。 城主府不难找,高大的砖石结构建筑颇具气势。但在天浩看来,也就是“勉强过得去”,顶多是一座具有这个野蛮时代气息的高大楼房罢了。 他拿出自己的身份文书,递给门前守卫的士兵:“磐石寨医者天浩,求见城主大人。” …… 看着被侍卫带进内堂的天浩,牛铜有些发懵。 实在是太年轻了。就这么一个看上去连二十岁都不到的年轻人,竟然会是医者? 天浩同样也在观察牛铜这位赤蹄城的首领。昨天喝得半醉的旅店老板娘说过:牛铜今年二十三岁,之所以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城主的位置完全是出于意外。牛铜得两位兄长在南方战死,曾经在战争中受伤的老城主也早早去世。一方面是血缘,一方面是家族成员凋零,总之牛铜这一族只剩下他一个,算是最后的独苗。 他有着年轻高位者特有的傲慢,宽阔的肩膀就像文明时代身穿厚重护具的橄榄球员。留着长发,却没有磐石寨村民那种令人极不舒服的肮脏感。整个人看上去很清爽,腿部受伤导致他只能半躺在床上,无法下地活动。 病榻侧面站着一个身穿白色衬衫与黑色长裤的年轻男子。他身材高挑,皮肤比普通蛮族略白,消瘦的面颊棱角分明,看上去有几分严酷。房间里很暖和,单薄的穿着并未让他感到不适。这人与牛铜的关系应该很亲近,同样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天浩。 短暂的沉默过后,牛铜清了清嗓子,问:“你是医者?” 天浩的笑容看起来令人心情舒缓:“是的。” 牛铜有些犹豫。他看过天浩的身份文书,那是一张用药水炮制过的小型兽皮。上面用特殊颜料清清楚楚写着天浩所属磐石寨,正上方还有巫师或祭司才能使用的圆形徽记。 这东西无法作伪,至少普通人很难做到这一点。能够在兽皮上流利书写并长时间保留的墨水配方很特殊,是巫师阶层专用的秘密。尤其是那个徽记,绝不是按图临摹就能照搬,其中有多种微妙变化,对应着持有者出发地与目的地之间,对应着持有者年龄、性别、身份等信息。总之,只有受过训练,知晓其中秘密的人才能明白。 圆形徽记右下方有一个小小的星号图案,那是医者的象征。 持有这张兽皮的人,应该不是骗子。 想到这里,疑心打消了大半的牛铜点点头:“来吧!帮我看看这条腿该怎么治?” 掀开盖在身上的棉被,露出两条多毛的腿。 受伤的是左腿。膝盖以下明显变得肿胀,表皮颜色青紫。天浩神色凝重地观察了几分钟,抬起手,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肿胀部位,牛铜立刻龇牙咧嘴,疼得连吸冷气,忍不住发出“嘶嘶”声。 “你的骨头断了,一般的治疗方法没用,必须动刀。”天浩笃定地下着结论。 “动刀?”牛铜有些好奇:“这是什么意思?” “我得把你的皮肤和肌肉切开,清理创口和瘀血,让里面的骨头复位。”天浩尽可能让自己的语句简单,对方听得明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九节 宴请 “动刀?”牛铜的理解能力不错。他忍着痛,用手指在自己的伤腿表面比划了一下,疑惑且试探地问:“你的意思是,要把这里切开?” “是的。”天浩谨守着上下尊卑的礼仪,严肃认真的给对方增加心理压力:“大人,你的伤势已经非常严重,要是再不及时处理,恐怕就只能把这条腿砍断,才能保住性命。” “不是吧!这么严重?”牛铜被吓了一跳,他虽然年轻,却并非毫无见识。这个世界早已经发展出了截肢手术,他可不想现在就变成一个身份尊贵的瘸子。 他从马上摔下来折断了腿。三天了,手下将求医的消息散了出去,还专门派出使者从其它地方请来大巫,前前后后来了十几个自称为医者的家伙。他们的治疗方法只有两种,除了举行仪式向神灵祷告祈福,就是弄些奇奇怪怪的草药塞进土陶罐子里熬煮。黑乎乎的汤药闻起来很刺鼻,喝在嘴里那味道简直令人难以下咽。牛铜并非不知道轻重,他耐着性子把医者们做出来的汤药逐一喝完,感觉胃里面全都是苦涩液体,一阵阵反胃……最后,喝进去的几乎全部吐了出来。 这个站在面前的年轻人很特别,他没有其他医者那种趋炎附势的奉承模样。懂得上下尊卑,却也不卑不亢。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份文书上有巫者专用的圆形徽章。 受伤的腿传来阵阵疼痛,催促着牛铜下了决心。他不再犹豫,认真地问:“如果按照你说的动刀,都需要些什么东西?” “大人你首先要喝一碗药……” 这句话立刻刺中了牛铜最紧张也是最惧怕的心理触点,他顿时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一样高声尖叫起来:“什么?喝药?” “麻药!”天浩重重拖长了语音,耐心地解释:“它会让你好好睡一觉。直接下刀很疼,你会受不了的。” 利用山谷地形成功猎杀大批巨角鹿之后,天浩就成为了老祭司公开认可的弟子。“黑麻药”配方就是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之一。 站在牛铜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年轻人听到这里,不由得眼睛一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你懂得麻药配置,那就的确是巫神的弟子。” 在这个世界,很多知识处于被垄断和封闭状态。以黑麻药为例,配方一直掌握在巫师手里。只有得到巫师认可并确定纳入“行巫者”范围的人,才能传授相关的知识和技艺。 牛铜彻底放心了。 他喝下一碗天浩调配的黑麻药,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这是天浩第二次对病人实施手术。他现在没有上次那么慌乱,动作也比从前灵活了不少。牛铜光着下身,生殖器像添加了太多面粉劣质香肠那样软绵绵半塌着。天浩从侍仆那里接过热水浸湿的抹布,轻轻擦抹着即将下刀的部位。城主身份尊贵,家里自然少不了酒这种奢侈品。唯一的缺点,就是酿造不得法,度数太低,用来消毒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刀子插进皮肉的时候,立刻渗出了黑色的淤血。天浩没有危言耸听,牛铜的伤势的确严重,再不动刀,这条腿就废了。 他不是专业的骨科医生,但他知道人体骨骼的基本走向和分布。一点点将碎骨清除,把扭曲折断的腿骨挪回原位……动作还是那么粗鲁,在专业医生眼中绝对是惨不忍睹。然而现在具体怎么做完全是天浩一个人说了算,没人会对他的这些行为产生质疑。 那个年轻人一直站在旁边。他津津有味仔细观察着天浩的每一个动作,看着他用沸水煮过的线对伤口进行缝合,用临时制作的夹板将伤腿牢牢固定。黑麻药的效果只能算是一般,昏睡中的牛铜被活活疼醒,所幸手术已经到了尾声,年轻人与两名侍仆死死按住牛铜的肩膀,天浩加快了操作。几分钟后,明显感觉到痛楚不那么强烈的牛铜已经不再挣扎。他脸色苍白,大口喘着粗气,任由侍仆们抬着自己转移到另外一个干净的房间,只留下满床的血污。 天浩与天狂被安排在客房里休息。只是刚走进房间没多久,侍仆就过来传话:城主大人邀请您共进午餐。 年轻人有着旺盛的精力。牛铜这段时间过得实在很凄惨。掌控着多达数万人的堂堂城主,被一群莫名其妙的医者折磨得吃不好,睡不着。每个人都宣称自己的药有效,而且这些汤药总有着奇奇怪怪的使用方法和神秘来由。有些药引子很特别,要抓几只蟑螂一起熬煮。有些药引子就比较坑人,需要少女首次来潮的葵水。还有的药方一看就是故意难为人,尼玛的现在是冬天,却偏偏要三伏天凌晨时候落下的雨水。如果今年没有下雨,那就只能等到明年。 牛铜很想拎起斧头把这些人的脑袋一个一个砍下来。但他不能这样做。药方真伪暂且不论,至少医者是不能得罪的。区分其中谁是好人谁是骗子需要时间,如果因为自己的个人好恶干掉了真正的医者,会让牛铜产生深深的愧疚。 午餐很丰盛。各种肉食和面食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大盆的带骨炖肉,有猪肉和牛肉两种。鸡汤在瓦罐里冒着热气,煮熟的肝脏放凉后切片,旁边还有一小撮盐,专门用来蘸着吃。 面食比较粗糙,品质与天浩此前在旅店里吃过的烙饼和馒头没什么区别。夹杂着大量麸质,,馒头表面有很多小块的坚硬凸起,吃在嘴里感觉很糙,但绝对不是小石子和砂砾。 在这些大盆的食物之间,杂陈着几只粗瓷碗碟。里面装着蔬菜,颜色发黄,看不到丝毫应有的绿色。天浩夹了一筷子尝尝,发现那是用水泡开的干菜,估计是秋天晾晒后的存货。 这些食物谈不上美味。无论肉汤还是炖肉,都带着或浓或淡的腥味。天浩伸手拿了一个鸡蛋,在桌面上轻轻敲开外壳。这是他最喜欢的食物之一,也是餐桌上对他最有吸引力的东西。 粗豪的牛铜属于那种不怎么讲究礼节的类型。他坐在一张没有靠背的凳子上,旁边还有一条长木凳,用来摆放被夹板固定的左腿。单腿踩在地上的坐姿有些别扭,他端起酒碗,冲着那位年轻人与天浩分别各敬了一下,发出高兴的大笑:“来,来,来,喝酒!大家一起喝!” 酒很浑浊,味道有些酸。这东西的发酵工艺显然很落后,度数很低,喝在嘴里甚至还有淡淡的米浆馊味。 天浩放下手里的酒碗,冲着满面笑容的牛铜拱了拱手,认真地说:“大人,你的伤势需要静养,饮食方面也需要注意,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喝酒。” 牛铜怔住了。 餐桌对面的年轻人有些好奇:“怎么,喝酒对伤势的变化有影响?” 不等天浩说话,他开口笑道:“我叫巫源。” 这个名字在天浩脑海里产生了特殊效果。他微微皱起眉头,觉得肯定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思考了几秒钟,天浩离开座位,站起来,对着巫源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见过大巫阁下。” 老祭司巫行不止一次对他提过“巫源”这个人。“行巫者”是专门与神灵沟通的职业。从最底层的村寨开始,分设有普通祭司。到了大一些的城市,就有级别更高的巫师。在往上,还有地位更高的“大巫”。 巫源是雷牛部族的大巫,也是统管数十万雷牛族野蛮人大大小小城市、村寨里所有巫师与祭司的最高行巫者。 大巫之上,还有专属大族的国师。比如统管雷牛、凶牛、野牛等族的“牛”部族,在身份尊贵的牛王之下,就是号令各部族大巫的国师。 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神灵? 这问题在天浩看来答案应该是否定的。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行巫者绝对是北方蛮族社会体系的文化阶层代表。他们掌握着远远高于普通人的知识,将许多行为归结为“与神灵沟通”的范畴。 他对巫源这个人的第一感觉很不错:没有架子,态度谦和。如果不是天浩从老祭司那里得知北方蛮族的行巫者体系,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竟然会是雷牛部族的大巫。 “别那么客气,坐下说。”巫源笑着摆了摆手:“我和阿铜是朋友。他这次受伤,我是毫无办法。说起来,还是你帮了我的大忙。” 天浩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该有的礼节不可少,不卑不亢的态度也不会让人轻视。餐桌上的气氛再次变得热火起来,三个人也干脆摒弃了客套的称呼,拉近了彼此关系。 牛铜把酒碗朝着旁边挪远了些,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阿浩,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喝酒?” “以前我做过几次类似的手术,有些不太确定的因素,我自己也拿不准。”天浩做出思考的样子,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大人你可以多喝些骨头汤,有助于恢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