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神话》 第一章 徐行 呼呼…… 朔风如刀,雪花漫天。 正是数九凛冬,滴水成冰的季节。 随着一声鸡鸣,晨曦第一缕阳光,照耀在莱州府庆阳县三叶乡浅山凹徐家院中。 晨光跳过徐家茅草屋前那株开的雪白的梅花树。 刹那之间,琉璃晶莹,枝叶扶疏,金色的晨曦最终投落在一个身材柔弱,面容清隽的少年脸上。 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稚嫩的面孔上,有着一双与年龄明显不符的成熟眼神。 此刻他眸光流转,似在思索着什么。 徐行眼眸幽邃,搓着一双冻得发白的手,不停向其上哈气。 这已是他来此界的第三天。 大周朝,这是一个人文地理和前世华夏大萌有几多相似之处的朝代…… 前世…… 念及过往,徐行不由皱了皱眉,思忖道,“也不知那是件什么样的宝贝,竟能带我横渡虚空,来到此界。” 徐行前世本是末法时代的一名修行者,以炼精化气之法凝炼真气。 然而地球末法,仙路隔绝,纵然苦苦修持也难以炼气圆满,更遑论筑得道基,扣阙长生。 想的深了,徐行不由紧了紧身上被前身浆洗的发白的秀士长衫,感叹造化玄奇。 前身徐行,竟和他前世少年之时的容貌,有着分相似。 大千世界,平行时空么…… 正在这时,“咿呀,”一声,木门响动,一个荆钗布裙,容貌秀丽的少女,盈盈走来。 她一边往屋内走来,一边以一种无奈的语气责备道“弟弟,天气这般冷,你身子刚好,怎的好下床来受风?” 原身徐行熬夜读书,受了风寒,卧床半月有余,脑袋昏昏沉沉,人事不省,直到三日前才好转。 当然,谁也不会知道,原来的徐行却是自此一命呜呼了。 徐行闻言,转过身来,定定望着少女。 少女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中等身量,皮肤白皙,一双柳叶眉下,丹凤眼灿然有神,她虽未施粉黛,但姣好面容有着少女的清丽雅致。 只是手中老茧,表明平日里劳作颇多。 徐行知这少女是前身胞姐,徐招娣,三年前前身母亲病故后,便一直和前身相依为命。 平时,徐行读书为考取功名,可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少女也就照顾徐行的衣食起居。 平白多了个姐姐,徐行心思多少有些异样,但脸上还是露出淡淡笑意,“姐姐,我已无大碍,且总是在床上坐着,浑身不得力,倒不如下来走动走动。” 徐招娣素知自己弟弟性子执拗,自有一番主张,闻言也不争辩,浅笑道“好了,饭菜已经做好,弟弟你洗漱一番,一会儿我给你端过来。” 说着,转身离去,回到厨房忙活去了。 于徐招娣而言,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徐行轻轻叹了一口气。 从前身的记忆中得知,平日他和胞姐相处便是这般,在徐行看来,前身性子木讷,确是个典型的呆书生。 而且,十五六岁在前世地球,正是上高中的年纪,少年人心思灵动,性子不定,按说难以抱着四书五经苦读。 可前身竟还能熬夜苦读…… 也很难说这性子是优是劣。 徐行洗漱一番,走到壁墙旁的书架前,书上放着笔墨纸砚等物。 探手,随意拿了一卷前身平日的习文,翻阅起来。 映入眼帘的字迹,就令徐行眉头紧皱,待到览尽内容,已是摇头不语。 天赋平平,性格执拗…… 徐行下了个四字评语,中人之姿! 此生撑死中个秀才,想要中得举人,却是不能。 这方世界,读书人科举入仕也是以经义文章为主,诗词歌赋只是文人雅士的消遣方式。 “秀才之试,不过默诵经义,纵是作文,也是以今人发前人之言,这对前身倒是不难,但举人之试……却是难如登天了。” 其实这也是大部分一般读书人的命运轨迹,他们没有多少天赋,中得举人已是侥天之幸,更不要说是三甲进士了。 徐行笑了笑,放下书卷。 这时,徐招娣也将饭菜端进屋中,徐行用了起来。 用罢饭菜,目送徐招娣将碗筷收走。 徐行方来到床榻前,除去鞋袜,在床上盘膝而坐,闭目养神,实则已是默运前世法诀《养气诀》,丝丝缕缕的暖流自丹田涌起,不过一刻钟,已然行了数个周天。 面容红润,眸光湛然,心中欢喜不禁。 “这世界灵机丰沛,我若修至炼气巅峰,当不需如前世那般耗费十二载之功。” 徐行前世大学毕业后,在一次考古探险中,自一古物中得无名修炼法诀,从此踏入仙道。 可惜,前世仙路隔绝,纵然耗费了无数名贵药材,徐行也未能炼气圆满,筑得道基,开得天门。 而在此界,却是不同。 徐行思忖道“若在前世想要炼气小成,也不知需搜集多少天材地宝,而在此世只需呼吸吐纳天地灵机为己用即可。” “这天地灵气十足……想来此界也不乏修道之士,鬼怪妖魔了?” 这些念头电转而过,没有多久,徐行已是沉浸在修炼之中。 不知不觉,天色昏昏,却是到了掌灯时分。 徐行睁开眼眸,只觉神清气爽。 摇头一笑,“修炼果是令人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然而,这时却听到一声声抽泣声。 却不知何时,徐招娣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垂泪道“弟弟,这是要学那癞头道士吗?” 原来,徐招娣本以为徐行如往日一般,在屋中温习功课,未曾想待到掌灯时一看,竟是在那效仿僧道打坐。 这世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徐行见此,顿时明了。 就听徐招娣道“弟弟,爹娘去后,你说要发奋读书,姐姐原也不指你能读书做官,光耀门楣,可怎好效方外之人,我徐家只你一脉单传……” 后面的话语,徐行已无心继续再听下去,笑道“姐姐误会了。” “我并非要出家当和尚道士,再说徐家一脉单传,我怎会出家?” 说到最后,言辞凿凿,神情已然郑重无比。 徐招娣惊疑不定道“果真?那你为何……” 徐行微微一笑,解释道“这是我从一卷古书上找来的导引术,不过呼吸吐纳,强身健体而已,却不想惊吓了姐姐。” 徐招娣闻言,方长出了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待到宽慰徐招娣离去,徐行面色沉静,许久,不由叹了一口气。 对于姐姐徐招娣的反应,徐行能够理解。 不过也并非什么麻烦事,待到过二年,徐招娣出阁之后,自不会再干扰他如何行事了。 况且,他虽无心仕途,但考个举人功名还是十分必要的。 成了举人,便入了士绅阶层,行事也便利。 想前身之父本是穷秀才,屡试不第,但其同窗好友却是举人,这也是徐家孤儿寡母不受乡里族老欺凌的依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章 翠屏山赏雪 翌日,徐行自入定中回转,只觉一夜修炼,神清气宁。 “未曾想只是一夜,已然炼气小成,前世至于此境,足足用我三年。” 徐行感受着丹田中的真气,对比前世,心思复杂。 前世,徐行因那古物之故,不缺修道法门,可是一年苦修不辍,才修出第一缕真气。 乍贫还富,不由得心绪激荡。 如往常一般,在徐招娣的呼唤声中,徐行用罢早饭。 而后来到书案前,打算温习下经义文章。 所谓修炼之道,一张一弛,而且正好以安其姐徐招娣之心。 写了几篇字,正在揉手腕之际,徐家的茅草屋外,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呼唤,“慎之兄可在家中?” 未几,徐行见到院中立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年着白色秀士长衫,面容清朗,见徐行从屋内走出,便是拱手道“慎之兄,身子可好些了?” 徐行一见这人,却是识得,前身的同窗好友,刘毅,刘弘文。 二人都是秀才,一起在县学中读书,说来还是同窗好友。 刘毅微微笑道“前些天听人说你病了,就来看看你。” 徐行听这话也不觉得奇怪,这世界人都成熟的早,十六七岁甚至已娶妻生子,刘弘文有这待人接物,也不值当什么。 徐行点了点头,道“劳刘兄挂怀了,行已无大碍。” 徐行招呼刘毅进得屋内,亲手沏了一壶茶,而后就问来意。 刘毅笑道“今日天朗气清,正当赏雪之时,不知徐兄可有雅兴去翠屏山赏雪寻梅?” 徐行闻言,沉吟片刻,却是答应了下来。 这时节,受限于生产力水平低下,娱乐节目实在匮乏,文人还好,可以吟诗作对,青楼赌场……而农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实则和后世互联网没兴起的九十年代的农村,也没多大区别。 那可是一个谁家有黑白电视,就能制霸全村的时代。 至于每逢开春三月的庙会,更是十里八乡的一大盛事。 所以,穿越古代真不是什么值得欢呼雀跃的事。 如若不信,不说断电,断网三天就受不得。 徐行虽无心玩乐,但也总不好在家中蹲着,而且他也有意在附近觅得一处灵气丰沛之地修炼。 二人说定,徐行便和正在隔壁屋中刺绣的徐招娣说了一声。 当然没有说是去登山赏雪,天气这般冷,除却读书人有这雅兴,想来也没人会这时进山。 故而,只说和几个好友在一起聚聚。 徐招娣又给徐行找了几件棉衣,让徐行穿上,才允准其出门。 路上,刘毅看上去兴致颇高,笑道“慎之,我还约了几个县学的朋友。” 庆阳县的县学正是一所官学,这时代,想要参加科举,需得有生员身份。 而徐行去年刚刚参加考试,取得生员身份。 临近年关,官学也放了大假。 二人说话间,由刘毅家的老仆赶着牛车,往翠屏山脚下的十里亭赶去。 正是寒冬时节,徐行暗运《养气诀》也不觉得冷。 一路上,静静看山河风光,倒也颇多趣味。 行不多时,翠屏山已遥遥在望,虽是深冬时节,但翠屏山松柏苍翠,笼烟含纱,正是雪后初霁,纤丽奇峭。 随着接近翠屏山,徐行只觉灵气越是丰郁,不由心怀大畅。 这时,牛车“咕噜噜”声停了下来,远处几个书生正在亭中,欢声笑语,似在说着什么。 不远处也有几辆牛车,其中甚至有一辆装饰华美精致的马车。 这时,那群人远远见得刘毅,一个面容富态贵气的少年,就是伸手招呼道“弘文兄,就等你了。” 刘毅从牛车上下来,拍了拍手,笑道“金兄,久侯了。” 而后又和两个读书人打了招呼,徐行也被刘毅介绍给了对面三人。 徐行打量过去,却见中间那先前打招呼的少年身穿一袭宝蓝色丝绸长衫,外披白狐大氅,头戴儒冠,正中一枚玉石晶莹圆润,一看就不是凡品。 尤为让徐行瞩目的是,此人腰间悬着一柄三尺宝剑,徐徐微风轻拂麦黄色的剑穗,而鲨鱼皮的剑鞘上,镶嵌的几颗黄豆大小的明珠,在满地白雪的反光下,更是映射出明亮的毫芒。 听刘毅介绍,这人是县城布匹绸缎庄金老板的儿子,金成,金玉汝。 其人在县学捐了个生员,也是此行的发起者。 想来,那马车……和马车中的女眷定是这金公子的随扈了。 徐行不动声色,暗自思忖。 另外二人都是县学中的秀才,徐行前身性子沉闷,不爱结交朋友,倒也未曾见过。 左边那人年方二十许,身量颇高,面容俊美,着一身月白长衫,头戴蓝色方巾,见徐行目光投来,微微一笑,颔首致意。 右边之人身量中等,身形偏瘦,一身秀士文衫,浆洗的发白,只是和金公子说话,脸上的笑意,多少透着几分讨好。 二人俨然以金公子为中心。 徐行看了一眼,见金公子虽享受二人吹捧,但言谈之间,却无多少倨傲之色。 转念一思,顿觉平常,县城土豪之家,不同于官宦士绅之子,一生辛苦积累家财万贯,混迹市井,最是懂得察颜观色……当然,或许还有诸人都是秀才,位于同一阶层的缘故。 多一分则谄媚,少一分则轻慢。 没有什么看不起穷酸书生的不愉快之事,徐行反而很愉快。 他从末法时代而来此方灵气丰沛的世界,实则也只想做一个安静的修道者罢了。 不惹事,不怕事……仙路遥遥,唯有徐徐行之。 这般一想,这穿越于他,实是一件幸事。 几人客套了几句,那着月白色长衫的薛周,朗声笑道“翠屏山之中,有一兰若,寺庙不远正有十亩梅林,此刻开得娇艳,我等可到那里煮酒论诗,当是一件雅事。” 听到这话,刘毅打趣道“薛兄也不是我三叶乡人,何以对翠屏山竟如此熟悉?” 薛周微微一笑,道“某三试不中,因此多方游学,对齐鲁之地的名胜古迹,知之颇多,刘兄若是有雅兴,待到春来冬去,草长莺飞之际,可与刘兄做个向导。” 众人闻言,就是大笑。 金成笑了笑,摆了摆手,道“几位兄台,时候不早了,咱们进山吧。” 这时,众人也收了脸上笑意,刘毅和徐行自是乘一辆牛车,而薛周和钟林倒是上了金公子的马车。 翠屏山只是小山,称不上巍巍高耸,却是秀丽青翠,众人沿着蜿蜒而上的青石板路,说笑着,便上了山。 …… …… 行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来到大觉寺山门前,众人下了马车,有知客僧上前问询来意。 当听说金公子愿意奉送二十两白银添作香油钱时,对于众人入寺游玩自是大开方便之门,甚至先前的不招待女眷之言,也绝口不提。 徐行此刻默默看着这一幕,同时感知山中灵气,暗道“此山钟灵毓秀,倒是个潜修的好所在。” 心中思量,到时完全可在此地以读书为名,借住潜修。 不过不能莽撞,还需进寺实地探察一番。 “徐兄……”刘毅见徐行愣在那里,就是轻唤了一声。 徐行笑了笑,抬步跟上。 此刻金公子已带着两个美婢在知客僧的引领下,迈进了山门,只有两个健仆和一个老者在收拾东西。 走过高及小腿的门槛,踏入寺庙之内,却是别有洞天。 但见青墙黛瓦,飞檐斗角,映入徐行眼帘的,赫然是三间大雄宝殿。 左侧一口水井之上,大柳树下,悬着一口铜钟,钟身铜锈斑驳,无声诉说着岁月的侵蚀。 大雄宝殿前,青石铺就得地面上,积雪早已除尽。 一座六耳三足金漆香炉反射着地面的幽光,股股檀香氤氲而起,令人心神安定。 “这寺庙香火貌似没有多么繁盛。” 徐行思忖道。 这一点其实很好判断,金漆多有剥落,椽梁屋山也是多年未曾修缮的模样。 众人进入大雄宝殿,徐行并不进去,只是目送金公子和刘毅等人进得殿中上香。 徐行负手立于廊下,四处打量着大觉寺的环境。 院中是青砖铺就,四周植有松柏,此刻傲雪凌霜,青翠葱茏。 “徐公子怎么不进去上炷香?” 这时,耳畔传来一声清朗的笑声。 却不知何时,那薛周悄无声息地来到徐行不远处, 徐行目光微凝,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有些戒备。 盖因,此人走路无声! 此世,他虽刚刚炼气,未至于前世炼气圆满之境,但五感却异于常人。 目光投去,却见薛周站在不远处,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嘴角的浅笑似有似无。 徐行心中多少有些疑惑,脸色却转为淡漠,道“原来是薛兄,薛兄不也是吗?” 薛周笑道“某非是不信神佛,而是此刻不信。” 闻言,徐行无声笑了笑,也不接这话茬,而是将目光向翠屏山打量。 心中思量,此界灵机勃发,有着修道之士才不奇怪。 对面薛周却是一位炼气有成之士,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见徐行谈兴寥寥,薛周似乎自觉无趣,心中喃喃道“好生诡奇的命格……” 转而也不放在心上,这种小事儿,自有阴司鬼差和城隍土地料理。 是的,纵然是借尸还魂,于此人,终究也是小事一桩罢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章 灵狐 正当此时,金公子和刘毅已经上完香,踱步而来,众人便一路浅谈着,在知客僧的引领下,穿过一座月亮门洞,向后院走去。 行不多时,一大片梅树,远远在望。 正值冬雪将尽未尽,枯木老松和一株株开得粉红娇艳的梅花树,相映成趣,微风拂来,淡淡沁人心脾冷寒香气,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真是一处好所在!”徐行目光炯炯,心头暗赞。 若于此地炼气修道,定能事半功倍。 知客僧笑道“诸位居士,前面那座楼阁视野极佳,若是嫌冷,阁内还有着炭盆,可以取暖。” 金公子闻言大喜,又塞给知客僧五两银子,而后吩咐仆人随同知客僧去厨房搬动木炭。 徐行向上观瞧,楼阁拔地两丈有余,依托山壁而建,四面有素色锦帐,可以遮挡风雪,正是极佳的观景所在。 其中更有数条石阶蜿蜒曲折,直入十亩梅林深处。 想必,平日有不少文人墨客,于此流连驻足。 “慎之兄,此地若何?”薛周目光温润,笑着问道。 徐行点了点头,道“确是个好去处。” 金公子、刘毅、钟林等人也大为满意,连连点头称叹。 两名美婢先自上了楼阁,仔细收拾了一番,又在椅子上垫了狐皮裘绒,方让金公子坐了。 众人落座,未几,四面炭火盆燃起彤彤火焰,阁内登时暖意融融。 几人推杯换盏,便开始吟诗作对,酒至微醺,气氛融洽。 其间,薛周由于四处游学,见闻广博,说些奇闻逸事给众人听,一时间,连徐行也听得入神。 不知不觉已到晌午时分,众人用罢午饭,刘毅就提议去梅林中踏雪寻梅。 众人自是欣然应允。 徐行却放慢脚步,渐渐落在后面,思索着《养气诀》上的法门精要。 《养气诀》原是他从偶然获得的一块青铜碎片上得来。 徐行至今仍记得,那日,他一握碎片,其上密密麻麻的云纹,化作修炼无名法诀,铭入灵台的震撼场景。 他后来到历史博物馆中,寻找一位考古专家求证,碎片竟是西周编钟的一部分。 那专家甚至还鼓动他捐给博物馆,当然……被他拒绝了。 自此,碎片常伴身旁,形影不离。 正在思索之际,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狐狸,捉住它!” 正是金公子的声音,徐行回头望去,只见雪地里一只通体洁白的狐狸,向四处奔去。 白狐仓惶奔逃,但行动却不算敏捷。 细观之,赫然发现,白狐后足之上,嫣红血迹点点而洒,触目惊心。 钟林和金公子的几位仆人正向白狐围堵而去。 白狐左冲右突,最终闪躲不及,落在钟林手中。 钟林一边死死按住白狐,一边冲金成笑道“金公子,稍后正好用这狐狸下酒。” 白狐闻言,大大的眼睛中竟露出恐惧的神色,颗颗眼泪在晶莹灿然的蓝色眼眸中来回打转儿。 “妙极,妙极!”闻言,金公子眼睛一亮,抚掌大笑。 “且慢!” 正在这时,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徐行诧异地看着不远处的薛周,愣了一下,转而也不以为意。 他走上前去,淡淡笑道“这狐狸如此娇小,身上能有几两肉?况且佛门清净之地,又怎好杀生害命?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如放它一命吧。” 钟林不屑一笑道“徐兄说的好生轻巧,这狐狸又不是你抓住的,慷他人之慨,实非君子所为。” 他早就看徐行不顺眼,凭什么大家都是贫寒士子,独你徐慎之方才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样。 徐行冷睨了钟林一眼,并不与其争辩,只是看着金公子道“金公子,若是这样的话,徐某愿出钱买下这只狐狸。” “岂有此理,这狐狸本是我……”钟林见徐行如此不将自己放在眼中,顿时大怒,正要发作。 金公子笑了笑,摆了摆手,道“唉……钟兄莫要动怒嘛。” 见钟林面色稍缓,又道“大家都是朋友,何苦为一畜生伤了和气。” 刘毅也笑着附和道“慎之,钟兄喜爱玩笑,你莫要当真……佛门清净之地,何曾真会那般作为。” 于是,金公子笑着从面色愤愤的钟林手中接过白狐。 方一入手,只觉掌下狐狸皮毛光滑细腻,竟不弱二八少女的娇嫩肌肤,甚至比起颈上狐皮大氅还要柔软舒适几分。 心头不由暗悔,但话已出口,也不好出言反悔。 金公子笑了笑,将狐狸放在一旁的雪地上,道“慎之兄,这畜生已放了。” 白狐竟向徐行脚下跑去,拿小脑袋来回蹭徐行的腿。 “这狐狸倒还通人性?” 刘毅啧啧称奇。 钟林看着这一幕,心中恨意渐生。 这畜生,纵是不剥皮吃肉,整只贩卖给富贵人家,也是一笔进项。 徐行心道果然,这狐狸果是有着几分灵性。 其实并不奇怪,此界灵气丰郁到在自家的茅草屋中都能打坐炼气,更遑论山中? 日积月累,灵气浸染,一些飞禽走兽难免开了灵智。 蹲下身来,掂起白狐后腿,想要察看伤势。 但,白狐竟将后腿蜷缩在一起,似是死活不让徐行察看。 徐行皱了皱眉,道“我不看你的伤势,如何与你清创包扎?” 人狐对话一幕在金公子看来,就有些奇怪了。 心道,这徐慎之痴傻了吧?对着一头畜生说话? “徐兄见闻广博,说不得懂得禽言兽语,也未可知?”读书人骂人向来不说脏字,钟林语带讥诮。 此言一出,连素与徐行相善的刘毅都感到尴尬。 金公子此刻也觉得无趣,心道,莫非自己高看这徐慎之了。 金公子之父虽是商贾,但对于读书人有着敬畏,因此嘱咐金公子多和读书人来往。 毕竟,这是一个士人与皇帝共治天下的时代。 金公子摇了摇头,也不招呼徐行,就和刘毅,钟林转身去了远处。 对于几人的言语,徐行充耳不闻。 过了一会儿,徐行似是有些不耐烦了,盖因白狐不停躲闪,不让他察看伤势,也不知是在畏惧些什么。 这时,一把清朗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徐兄,还是让我来吧。” 徐行抬起头来,见薛周蹲下身来,手中捏着一块儿素色手绢,就是点了点头,“麻烦薛公子了。” 薛周温煦一笑,轻轻拿起灵狐毛茸茸的后蹄。 说来也奇,由着薛周察看伤势,这回灵狐竟然没有躲藏。 薛周目光温和,手中动作不停,似乎察觉到徐行的疑惑目光,未作深思,就是随口道“这狐狸是雌……” 言及此处,似有所觉,顿住不言。 徐行看着素色手绢上精美绝伦的刺绣,眸光流转,若有所悟。 这时,白狐也站起身来,冲着徐行和薛周“唧唧”几声,连连躬首,似是作揖,目光更是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徐行也不以为异,沉吟道“你既已开灵智,当知人心险恶,逃命去吧。” 白狐闻言,眼眸晶闪,深深看了徐行一眼,朝着一棵梅花树下跑去。 不大一会儿,雪白身影就消失在梅林枯草中,唯有点点三瓣梅花蹄印,于皑皑白雪之上深淡相宜。 薛周饶有意味地看着负手而立的徐行,思忖道,这徐慎之倒也是一个妙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章 阴司鬼府 目送狐狸远去,徐行和薛周也踩着石头小径,缓缓行着。 微风拂来,或洁白、或粉红的梅花,暗香浮动,摇曳生姿。 薛周笑道“徐兄,此景当前,可有诗作?” 徐行淡淡道“没有。” 薛周被噎了一下。 这时代,但凡读书人,若是被人问起诗词,或是为了颜面,都会做上几首平平之作,也有用旧作拿来冲数,断无如徐行这般。 “也是,若无诗兴,又岂能强行去做。”薛周轻笑一声,似是为徐行解释了一句。 徐行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方世界,历朝历代的统治者最重经义道德,对于诗词歌赋,初时只在一些方外之士间流传,后来渐渐传至士林,作为一种消遣方式存在。 科举对诗词歌赋的不重视,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此界的诗词水平。 他不知薛周底细,也就不想逞一时之快,轻易做文抄公。 然而,很多事情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读书人之间在一起交游,终究难免是要谈及诗词的。 徐行自来翠屏山,每当金公子等人谈及诗词,他总是刻意保持沉默。 这自是引起金公子等人的不喜,不过知道徐行“底细”的薛周,更多的倒是好奇。 其实,逻辑并不难理解,大家出来本就是赏雪寻梅,吟诗作对,你缄默不言,又算什么? 正如后世,和朋友一起去ktv,甭管唱的好不好,也得嚎两嗓子不是。 一起出来玩儿,就你坐在角落里,只管闷头吃水果,就显得…… “徐兄想来是乏了,文思枯竭,纵然做来,也是狗屁不通。” 一道冷嘲热讽的声音传来。 却不知何时,金公子和刘毅等人从梅林中走出。 钟林冷笑地看着徐行。 方才,那白狐被徐行放走,钟林心中就是起了怨恨之意。 此刻趁着机会,自是要出一口恶气。 “这徐慎之,先前一言不发,定是不通诗词。”钟林暗自思忖道,“听刘弘文言,徐慎之平常也无甚佳作流传乡里。” 实则,还让钟林给猜对了,徐行前身苦读经义,于去年历经县,府,院三试取中秀才。 平日读经义文章尚且不够,哪有余暇去钻研什么诗词。 刘毅这时闻言,走上前去,压低了声音,劝阻道“慎之,莫要争一时之气。” 转身又对着众人朗声笑道,“诗词终究是小道,我辈还是应多读圣贤经义,明天理道德……” 徐行面色微冷,目光炯炯地看向钟林,沉喝道“徐某做出,你又当如何?” 闻言,薛周微微一笑,心道,越来越有趣了。 金公子则是绕有意味地看着这一幕。 “你若做出,我……”钟林支支吾吾半天,却说不出所以然了。 这话怎么说?万一他做出来怎么办? 钟林一时患得患失,心中犹豫不定。 “徐兄若做出,钟兄就是无理取闹了,自是要向徐兄道歉。”金公子皱了皱眉,说道。 钟林眼眸转了转,道“你若做出,某自会向你道歉。” 徐行冷笑一声,也不多言。 其实对于钟林的挑衅,他并未有多么愤怒,只是对麻烦自来的不喜。 他完全可以再次一笑置之,但之后呢? 必是肆无忌惮的嘲讽。 徐行望着远处的梅林,心中思量,要抄哪一首呢? 沁园春……雪? 不行,这是反诗。 而且一些地方也不应景,需要改动。 徐行沉吟片刻,心中一动,往前踱步,最终驻留在一株梅花树前。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这是前世宋人卢梅坡的一首咏梅之诗。 较之唐诗,宋人之诗往往充满哲理意趣,倒和此界经义之道大盛相契。 这诗虽谈不上惊艳,但却自有一股文采风流。 最主要的是,和他秀才身份相符,倘若他真做出传世名篇,只会出现两种结果。 第一,众人不信是他所作,虽然确不是他所作。 第二,相信是他所作之后,就是源源不断的上门麻烦。 果然,此诗一出,钟林再也无话可说。 金公子虽对诗词好坏没有多大的概念,但他懂得察颜观色,见薛周和刘毅目光一惊喜、一讶异,自是有了判断。 金公子清咳了一声,道“好诗,慎之兄大才。” 说着,转头责怪道“钟兄,方才却是你无礼了。” 钟林目瞪口呆,这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真让他做出来了?” 见钟林还愣在那里,金公子就是扯了扯钟林的袖子,钟林也反应了过来,正待借坡下驴,却听到一声冷漠的声音,道“不必了,钟公子只要积些口德,不再出口伤人就行。” 闻言,钟林面皮青红交错,无地自容。 徐行本就懒得和钟林一般见识,他甚至觉得方才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说完,转身离去,却是打算去寻大觉寺的住持,询问一些事情。 薛周目送徐行离去,面露异色,思忖道,“这散修有着才干,若来日被阴司无常捉住,或可救他一救。” 她一开始怀疑此人是那几派的弟子遭劫夺舍,后来一想,那几派弟子自有门中长老接引,怎会流落在外? 不是那几派的弟子,就是散修了。 此方世界,灵气充沛,自不缺修道门派,齐鲁之地就有崂山派和符阳剑宗两家。 这两家都是有着紫府真君坐镇,传承千年的大派。 “若是散修,当不会不知夺舍之弊。”薛周眸光深深,似乎幽幽闪烁。 “纵是知道,也无可奈何,只能放手一搏。” 若是去阴司转生,怎甘心忘却前世种种,来生作一凡人? 能夺舍的都是自知渡不过三灾的金丹真人,夺舍之后,神魂和肉身不合,筑基都难,更不要说再次凝练法力了。 “听父亲说,南方周庭有龙气秘法榫定肉身和神魂……以此法,几百年来,周庭颇是收拢了不少夺舍的金丹散修,也不知我何时能够到南方看看。” 薛周心中感慨着。 南方人杰地灵,钟灵毓秀,她早就想去一睹东南形胜了。 此界,神州大地,阴面力量三分,南方为六朝定都之地,是历代龙庭之所,阴司的力量延伸不到那里。 而巴蜀酆都鬼府更是自成一方势力,不服阴司号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章 通法 渐渐,天色将晚,金公子和刘毅等人也从梅林中走出,却是尽兴而回,打算趁着天色还早,下得山去。 不想,这时西北风起,暗沉沉的天空竟飘起了鹅毛大雪,不大一会儿,天地尽白,银装素裹。 钟林提议道“这天色暗沉,路途不便,不如在山寺中借宿一晚吧。” 金公子闻言就有些犹豫。 毕竟寺庙清苦,怎有家中温暖舒适。 刘毅同样劝阻道“山路险绝,还有这雪一时停不下来,就算金兄下了山,一时半刻也回不去。” 金公子闻言,点了点头,应允了下来。 既已决定在山寺中留宿,知客僧也坐不了主,此事就需得和寺中住持同意。 三人便在去寻住持,来到方丈室,却见徐行和薛周早已站在那里。 “慎之,方才正寻你呢,你在这里也好。”刘毅笑着说道,心中也不诧异,只当徐行也是来寻住持借宿的。 这时候,金公子也和薛周打了招呼,就要出言提借住一宿事宜。 大觉寺住持是一个老和尚,微微一笑道“金施主来意,贫僧已知晓,若不嫌山寺简陋,贫僧便吩咐人给施主腾出三间厢房。” 说着,住持就道“慧通,将西厢的院子收拾一番,让几位施主住下。” 一个中年和尚躬身一礼,转身和外间金公子的仆人一路去了。 金公子连连道谢,起身告辞。 住持也不留客,正待闭目打坐,见徐行还未离去,就是道“徐施主可还有事?” 徐行沉吟道“大师,某有意在此处长居读书,不知可与贵寺有何妨碍?” 闻言,住持考虑了一会儿,道“听慧通言,徐施主似是县学中的生员?” 徐行愣怔了一下,猛然醒悟,方才之举似有不妥。 这世界,参加科举考试,可是要在县学、府学中读书的,而且只有成绩优良者,才能被允准去参加科举。 其中程序审查,极为类似于后世政审,后世影视剧中什么本是受人白眼的穷书生,突然高中状元,衣锦还乡,皆是无稽之谈。 仅仅中了举人,就不可能是穷书生,这时,怎会再受人白眼? 只听过穷秀才,未闻过穷举人。 当然,科举也不是不接受非官学子弟报名,但其中程序很是复杂。 “施主想来是想寻一僻静之地读书,可山寺清苦,天长日久,施主也未必熬得住。”见徐行沉默不语,住持微微一笑,说道。 说完,再不多言。 这意思已是婉拒了。 徐行拱了拱手,道“是徐某莽撞了。” 实则,此刻他如果愿意真的坚持,提出多添些香油钱,住持说不得会改口。 但,此刻徐行却知自己先前所思存在着问题。 徐行叹了一口气。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好在纵是家中,炼气效果也未必差到哪里去。 事已至此,徐行只得告辞离去,出了住持居住的小院。 …… …… 来到西跨院,这时,金公子已和刘毅、薛周、钟林在屋中把酒言欢了。 厢房中,由于点着炭火盆,暖意十足,金公子此刻坐在正中,由着两个美婢服侍着吃酒,神态悠然。 钟林和刘毅在下首陪坐,两人不时应和着金公子的言语。 不远处,薛周手中拿着酒杯,时而抿一口,时而附和几句。 而目光却朝门口方向观瞧,似在等待着什么人。 这时,徐行抬步而入,众人神色微顿,就招呼徐行在薛周一旁坐了。 金公子见徐行面色郁郁,心中虽疑,但也不以为意。 薛周却是笑问道“徐兄,心中可有为难之事?” 此言一出,金公子也是停下酒杯,静静看着徐行。 若是必要,他不吝援手,以弥补先前在梅林的裂痕。 徐行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今夜在此借宿未归,家姐也不知该如何担心,因此心情烦闷,扰了诸位吃酒的雅兴,是徐某之过了。” 金公子闻言,笑道“徐兄,言重了。” 徐行又饮了一杯,神情熏熏,慨然道“诸位,徐某不胜酒力,先行回房歇息了。” 金公子点了点头,也不强留徐行,只是和刘毅和钟林饮酒。 不知不觉,夜色深深,雪也不知在何时停了,一轮皎皎明月高悬中天。 薛周一身月白秀士长衫,神情默然地站在廊下,回头看了一眼,厢房中醉得东倒西歪的金公子等人,而后又将目光投向左侧厢房,徐行所在的方向。 顿了半晌,方负手向远处连绵起伏的翠屏山望去。 “翠屏山山神神魂离散,山神符印必然悬落,此印事关青州地脉灵气节点,绝不可再落入符阳剑宗之手。” 薛周心中这般想着,便抬脚一步向庭院迈出,阵阵阴风乍起,人已杳杳无踪。 翠屏山虽是小山,其山神也仅仅是从七品地祇,但翠屏山却是广袤古青州大地众多灵脉的节点之一。 这一点却是鲜有人知。 不过,薛周正是为此而来。 此刻,在薛周离去之后,盘膝坐在床上炼气的徐行若有所思地看了薛周离去的方向。 “能施法术,就是凝炼了法力,修为至少是通法。” 徐行心头有些凝重,虽早猜测到薛周是炼气士,故而先前不再做庸人,毕竟这时代,对于有着才华的士人,都会另眼相看。 一味低调,却是不行。 可,却也未曾想这身份神秘的薛周竟至少是通法境修士。 通法境界,真元凝练法力符箓,至于此境,才可从容自如地施展种种奇妙法术。 换而言之,筑基之前的炼气境界,与其说是修道者,倒不如说是武者。 徐行思忖道“以我眼下炼气进境,筑基还需半年,至于通法……尚不知何时了。” 其实,这还是占了前世走过一遍炼气之路的便宜。 徐行知修行最忌心浮气躁,这时就是停止周天运行,调整心绪。 良久之后,目光平静无波,心绪如幽潭深冰,正待重新投入修炼之中。 “啊……” 一声凄厉惨叫划破了夜空,徐行霍然站起,面色倏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章 区区一片碎片 厢房之内,烛火摇动。 金公子和一众仆人正自神情惊慌地看着门庭外走廊上的一幕,两个丫鬟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一个身形瘦弱的书生正被一头周身坩青,头生两角的怪物环抱,两条如树藤一样粗糙的庞大手臂如钳子一般,将钟林死死抱住。 怪物巨盆大口张着,参差不齐的獠牙,正抵在钟林的脖颈处,血水混合着绿色黏稠的液体,向下流去,煞是骇人。 “快救人啊!”一旁的刘毅颤声大叫道。 而金公子此刻似也反应了过来,但仍是浑身发软,看着身周的两个仆人,道“快,快啊!” 那两个仆人皆是膀大腰圆,孔武有力,这时听得金公子的呼唤,都是面现惧色,不敢近前。 不过数个呼吸,眼看钟林的惨叫声越来越弱,直到消失。 众人再拿眼看去,不由亡魂大冒。 只见钟林赫然成了一具干尸。 那青皮大鬼似乎极为满意地打了一个嗝,两道血色气流从黑不隆冬的鼻孔中喷出。 而后一双血意莹莹的眸子,定在了金公子身上。 “不……” 金公子顿时体若筛糠,惊骇欲死,突然面前一黑,眼看就要步了钟林的后尘。 就在这时,铛…… 仿若利刃出鞘的清越之声响起,一道匹练般的光芒亮起,霎那间,剑气四溢,一室皆白。 金铁交击,火花闪烁。 徐行手持一柄长剑,正是金公子腰间所悬的那柄宝剑,被徐行于千钧一发之际抽出。 徐行面色凝重地看着不远处被自己击退的青皮大鬼。 “山魈?” 徐行冷声说着,目光惊疑不定。 山魈,古籍记载“山精形如小儿,独足向后,夜喜犯人。” 那山魈吃了一剑,脸上被削掉了小半块皮肉,疼得呲牙咧嘴,看着徐行,目光几欲喷火,口中更是不停发出含混不清的嘶吼声。 徐行眉头皱了皱,但脚下不停,闪过山魈的扑击,一剑突刺,向山魈眼睛刺去。 不得不说,金公子的这把宝剑不是凡品,在徐行真气催动之下,方才竟破了山魈的防。 此刻更是“噗呲”一声,点点寒芒闪烁。 山魈猛然发出震荡山寺的惨叫,却是眼睛被徐行一剑刺中,疼得已然发狂。 翠屏山深处·山神灵境。 白色灵气如雾一般四处散逸,道道红色纹路形成的神域之网,在灵气潮汐的层层卷动下,沙沙作响。 头戴蓝色方巾,一身皓白秀才长衫的青年,长身玉立,静静地看着远处的神殿,温润如玉的目光,有着一丝感慨。 “翠屏山神天生神灵,不想也难逃陨落命运。” 远处的神殿大气磅礴,雕梁画栋,处处透着神道的威严气息。 但此刻琉璃瓦早已褪色,给人以一副破败之感,而不远处的十里灵池,其上四处激荡的灵气,将一池荷花遮蔽的朦朦胧胧,然而在薛周眼中,不难看到荷花仙草凋零枯萎。 薛周皱了皱眉,放出神识感知片刻,清声道“山神符印不在此处……” 翠屏山山神原是古青州之地为数不多的天生地祇。 所谓地祇,应灵脉地气而生,执掌神之权柄。 他们是此界最早的一批神灵,不过时移世易,随着人道崛起,炼气士大兴于世,许多天生神灵早已陨落。 因此,此界山神、江河湖泊的神祇之位,大部分已是落在仙道大宗之手。 仙道大宗敕封自家门中自知渡不过三灾的金丹长老,使得他们把持一方神道权柄,行云布雨,调理地脉,以此延绵福泽。 薛周放出神念,半晌,见遍寻不得山神符印,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 此刻山寺之中,一人一鬼的战斗,也渐渐僵持了下来。 山魈势大力沉,狰狞凶恶,被徐行连连刺中身形,自己反击却时时落空,已是怒到发狂。 “哧……” 随着一声声利刃切割的声音,山魈似乎渐渐察觉到自己的不利处境,望着徐行的血色瞳孔闪过恐惧,长吼一声,竟是转身就向院中跑去。 见此,徐行冷喝一声,脚踏罡步,手持青锋,斩出一道道煊煊赫赫的剑光,却是封锁住了山魈的去路。 而随着时间流逝,如此之大的动静,也惊动了山寺之中的和尚。 远处灯火重重,人声嘈杂。 “阿弥陀佛……孽畜,休得伤……” 一声佛号响起,住持却是来到院中,目光惊喜地望向院中的山魈。手中一串佛珠金光幽幽闪烁,正要挥手祭出,却听砰的一声闷响。 “这……” 却见徐行剑光所至,山魈头颅冲天而起,而山魈高大的身躯向前冲了两步,轰然倒地。 徐行转过身来,正待开口,却听铛的一声,山魈落地之处不远,一枚赤青二色光晕包裹的玉印。 “山君之印?”住持面色倏变,惊呼道。 徐行眼眸微动,走上前去捡起,眉头不由皱了皱,“此物有些名堂……” 然而这时异变陡生,赤青二光大炽,一道道璀璨夺目的光晕圈圈荡出,顿时将徐行包裹。 见得此般异象,莫说住持目瞪口呆,出门张望的金刘二人已是如见神迹,震撼莫名。 翠屏山深处·山神灵境。 薛周心头咯噔一下,看到前方轰然崩塌的灵池,心绪激荡,一时之间,连伪装声线都是难以做到,如雏凤清鸣的悦耳声音响起,“地龙崩碎,灵气殆尽……这是要遭天遣的吧?” 此念微转,咔嚓一声,翠屏山神灵境应声而碎。 薛周星眸明烁,转头望向大觉禅寺方向,心念一动,弱柳扶风,原地人影杳渺。 徐行望着手中已成粉末细沙的山神之印,目光深深,感受到掌心不停传来的炽热滚烫,心头若有所悟。 大觉禅寺住持上前一步,双掌合十,道“徐施主,可还好?” 徐行回转神思,神情镇定,摇了摇头道“无事。” 住持沉默稍许,自顾自说道“月前,翠屏山东山绝壁无故崩塌,想来是那山君崩徂了,贫僧虽不知徐施主以何手段,将哪山君之印化为齑粉,但……已是一场塌天之祸!” “哦?”徐行微露惊容,望向大觉寺的和尚,“初见之时,这和尚周身分明灵机全无,道行浅薄,为何此刻却给人以智慧通透之感?” 大觉禅寺住持瘦削的面庞上现出了欲言又止之色,最终还是没有多做解释,仅仅长叹一声,道“徐施主好自为之。” 徐行眉头紧锁地望着住持远去的苍老背影,默然无语。 “看来……是这山神符印牵涉了一些未知的东西了。还有那可带我横渡虚空的青铜碎片,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存在?区区一片碎片……” 徐行正自思索之际,耳畔突然传来一把惊讶的声音,“徐兄,方才发生了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章 顾画灵 徐行循声望去,正见皎洁月光之下,薛周一身素色秀士长衫,如笼月纱,缓缓走来,一双熠熠而闪的眸子,满是探究之色地看着自己。 “方才怎么不见薛兄?”徐行不答反问道。 薛周浅浅笑着,目光低垂,转身望向那被几位僧人拖下去的山魈尸身,清声道“徐道友,方才我正是寻此獠去了。” 徐行闻听薛周改口唤自己道友,也不以为异,感慨道“不想翠屏山中竟有这等妖物。” 薛周目光投向徐行掌中莹莹如水的三尺青锋,赞叹道“这山魈虽道行低微,但皮糙肉厚,道友仗剑斩之,实是不凡。” 闻听赞扬,徐行倒无丝毫自得之意,将利刃还鞘,随口问道“还未请教薛兄哪处仙家出身?” 薛周闻言,轻笑一声,“徐兄若是知道我来自哪里,就断然不会询问。”徐行默默咀嚼这话,心头无端一凛。 薛周洒脱一笑,轻轻拍了拍徐行的肩头,一边向廊下金公子所在走去,一边以一种只有徐行能够听到的声音,悠然道“慎之兄,在下来自阴司!” 徐行面色怔怔,心头喃喃,“阴司吗?” 也不知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穿越而来,竟然当先碰见了阴司中人。 徐行从来就不指望自己的借尸还魂能够瞒过此方世界的修士。 虽说这具大概率是平行时空的肉身和自己的灵魂会随着时间渐渐契合,但只要一天不能圆融如一,就不可能瞒过此方世界的修道之士。 那边,金公子已命仆人收敛了钟林的尸身,面带悲怆地走到徐行身前,口中不停道谢。 徐行摆了摆手,将掌中宝剑递给金公子,“金兄,方才多亏了这柄宝剑。” 金公子却意外地没有伸手去接,迎着徐行疑惑目光,语气诚恳道,“徐兄,此剑名为青女,原是一位姓夏侯的剑客因报恩赠予家父,而今我将此剑转赠于徐兄防身,却是权当表我一番心意。” 金公子此刻看着徐行的目光赫然满怀热切,方才徐行周身被赤青光芒所笼的一幕,在心中不停翻滚,“此人分明是一位异人!” 他少年之时,听父亲讲过他施恩的一位夏侯剑客,曾以青女剑斩杀一十七名山匪,端是凌厉非常。 徐行对掌中的青女宝剑也是颇为喜爱,闻言,也不再坚持,冲金公子拱了拱手,道“那徐某就谢过金兄好意了。” 金公子顿时如沐春风,连道不敢。 这时,刘毅目光复杂地看向徐行,有心询问徐行何时习得鬼神皆惊的剑术,可喉头滚动,一时之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此时已到后半夜,金公子和刘毅心神疲惫,双眼通红,却是再也支撑不住,到里间歇息去了,等待天光大亮,带着钟林的尸身下得山去。 薛周微微一笑,道“徐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自无不可。”徐行点了点头。 二人亦步亦趋,却是缓缓向着那后院的十里梅林走去,冬夜之下,明月无暇,清冷的月光笼罩在山间花林,宛若披上了一层薄纱。 徐行握了握掌中青女剑,心头暗自戒备,但面上不动声色,沉声道“薛道友何以教我?” “不知徐兄方才除妖之后,可曾见过一物?” 月光之下,薛周负手而立,转身目光一瞬不移地看向徐行,清冷如冰的声音在冰雪封锁的夜空下,竟有些飘渺悠远。 “是什么样的物件?”徐行面色坦然。 “翠屏山神符印。”薛周目光幽冷如霜,轻轻吐出几字。 徐行思索片刻,疑惑道“那物从山魈身上落在我手中,但不知为何竟化作了粉末。” “化作粉末?”薛周眉头微拧,喃喃道“莫非天生地祇,印随主崩?可……时间对不上啊。” 徐行心思电转,声线平稳沉静,“许是翠屏山神还有一丝残魂藏于山魈体内,随着山魈被我斩杀,翠屏山神才真正魂飞魄散。” 薛周闻言,似乎觉得徐行之言有理,但隐隐感觉哪里又有些不对。 “看来,此事还需回去问问几位元君。”薛周心中这般打定主意,便也不再纠结此事,清声道“徐道友,我观你似乎修行上出了一些差错,以至魂肉之间存着一些凝滞,我这里有三粒黄泉丹,十日服用一粒,月余之后,静静调养,当可解你之患。” 薛周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羊脂白玉的瓷瓶,递给了徐行。 徐行见此,并未急着伸手去接,对上薛周诚恳的目光,沉默半晌,拱手郑重道“多谢薛道友。” 这才接过那丹瓶,只觉丹瓶入手滑腻通透,温润一如暖玉,稍稍摩挲下,继而将丹药收进怀中。 薛周见徐行收下黄泉丹,温和一笑道“徐兄,时候不早了,在下还有事在身,这便先行一步了。” 寒风乍起,徐行神情微顿,抬头望去,月光之下,哪里还有那如玉公子的身影,唯有梅林飒飒之声传来,夜色幽寂深邃。 “薛周,阴司,黄泉丹……这里到底是一方怎样的仙道世界呢?”徐行轻轻摇了摇头,又感知到右手掌心不断翻涌的的灼热,“【元始无极经世书】这才是《养气诀》真正的名字吗?” 翠屏山以西·明阳观 冬日清晨温煦的日光穿过庭院中的千竿翠竹,有气无力地洒落在廊檐之下。 “明阳师叔,这一院翠竹着实清冷了些。”如黄莺出谷的声音响起,梨花木制的椅子上,一个着素色云纹衣裙的女子,探出一双凝如霜雪的纤纤柔荑,将掌中热气升腾的茶碗轻轻放下,樱唇轻吐道。 这是一个眉眼清冷的女子,她有着一张精致如玉的瓜子脸,柳叶眉弯而淡,丹凤眼,嘴唇略薄,但却又不会给人以刻薄之感。 她的下首处站着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男子,怀中抱着一柄样式古拙的宽大宝剑,眼眸微微闭着,似乎兴致乏乏。 观主明阳道人一袭蓝色道袍,腰系水火丝绦,脸庞削立,神情轩疏,端坐的瘦弱身形挺直的好似园中翠竹。 他轻轻捋了捋颌下花白的胡须,微微一笑,这位符阳剑宗的金丹长老似乎并没有闲聊的心情,直接开口问道“画灵小姐来明阳观,可是带着宗主的命令?” 顾画灵皱了皱眉,说道“父亲另有要事,我来此是陆长老的意思……陆长老说翠屏山神临死之时布下的【古神之诅】已解,是时候让我们的人大举进驻翠屏山了,布下渡灵己土大阵了。” 明阳道人沉吟道“此等小事,只需门中一道传音符剑即可,何必劳动画灵小姐和陆斩师侄亲跑一趟?” 顾画灵目光幽幽,神色莫名道“天书显示,这翠屏山于我似有一桩大机缘。” “大机缘?”明阳道人倏然色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章 鼠辈 翌日,金公子一行扶着装殓有钟林遗体的棺木里的寺去,而徐行也随后跟上。 行不多时,众人在山下道别,徐行拒绝了刘毅的同行要求,手持“青女”,施施然向三叶乡走去。行不多时,浅山凹已遥遥在望。 “姐姐想必已是急坏了。”徐行心中这般想着,不由加快了脚下步伐。 嗯? 徐行突然停下步子,目光惊疑不定地望向对面二人,“不知两位拦住徐某去路,却是何意?” 对面不远处的雪地上赫然站立着神情清冷,气质高傲的二人。却是一男一女,正是那明阳观中的顾画灵和陆斩。 此刻,陆斩神情恹恹,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根本提不起一丝兴趣,不过,待看到徐行腰间的青女剑之时,却多打量了一眼,目光中似有些疑惑之色流露。而顾画灵则是目光如剑,上下审视着徐行,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可是你斩杀的那山魈?”顾画灵笑意盈盈,但眼底却无丝毫温度可言。 徐行皱了皱眉,似是对这质问语气不喜,沉声道“是与不是,又当如何?” 顾画灵轻轻把玩着自己涂着玫瑰色蔻丹的手指,那手指如玉笋般修长圆润。闻言,微微一顿,冷笑道“一夺舍而生的散修,竟如此傲气,当真是不知死活!” 素手一扬,一道柔云水袖登时如天女散花,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杀机向徐行笼罩而来。 却是一言不合,杀机如瀑。 徐行冷哼一声,伴随着清越的剑鸣声响起,点点寒光缀成弦月,一道身形不进而退。 “呲啦……” 水袖卷起,法力激荡,发出阵阵爆鸣声,随着一声惊咦,半尺长的流云水袖翩跹而落,于皑皑白雪之上四处飘浮。 惊咦的是却是陆斩,至于顾画灵面色难看至极,目光幽冷如寒冰,方才虽是她随意一击,但也未曾想这人竟能挡得下。 “好剑!”陆斩目光灼灼,脱口赞道。 随后冷冷地看向徐行,“如此宝剑放在你手,实属暴殄天物。” 徐行心头一突,冷喝一声,猛然拔剑,看也不看,灌注真气冲眼前连连挥去。 只觉刺耳的金铁交击声炸裂在耳畔,一股股排山倒海的大力自剑身传来,沛莫能御。 徐行身形挺直如松,赫然后退至三丈远处的雪地上,身前的雪地上点点血点漫如繁星点点,端是刺眼。 徐行鼻下温热一片,薄唇抿的发白,一双如黑曜石深邃的双眸森厉无比。 “鼠辈!”徐行冷喝道。 尽管对于和此界修道之士斗法已有一些准备,但也未曾想有这般快。 他方今不过炼气大成之境,这还是托了昨天翠屏山山符印的福,灵气经由那残缺碎片的转化,省他修持苦功,否则万难抵挡眼前二人随意一击。 炼气之道,自易而难,功行周天,真气盈溢丹田,便是小成;真气化形,贯行十二重楼,就是大成;凝气化湖,一如蛟龙潜藏,兴云布雨,即是巅峰。 此后便可以真元洗刷后天身躯,不断叩问筑基三关,开脉,凝窍,天门。 陆斩面色阴沉如冰,闻听这声喝骂,眉头深锁,按了按怀中的宝剑,不知为何,一时间却也没有再次出手。 此人实力不过蝼蚁,反手可灭,但掌中之剑着实有些名堂,虽非法器,但却有一股隐而不发的剑意蕴藏。否则,方才何以破他凝练如钢的法力? 这是人仙之剑! 见陆斩一击未果,顾画灵面色倒是好看了一些,不过声音仍是清冷孤傲,“倒不愧是曾经凝结过金丹的人物,纵是苟延残喘,倒也不容小觑。徐道友有资格知道我二人的来历,符阳剑宗,顾画灵,陆斩。” 顾画灵说着,心中却在盘算着如何在不弄死徐行的前提下,将其带回到符阳剑宗。 她虽不知机缘为何,但不外乎功法,灵宝之流,待到将此人捉到山门,再慢慢盘问一番就是。 “就是此人性情桀骜不驯,而且能自金丹三灾中逃得神魂,夺舍重生,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顾画灵思忖道。 修道之人结成金丹之后,需要渡风雷火三灾,每五百年一次,渡不过道行做流水,灰灰了去。 因为三灾皆是考验道人之心性根骨毅力,没渡之前,鲜有人确定自家能渡的过。故而,总有一些自信渡不过的道人,提前夺舍转生。而近三千年来,古神接二连三陨落,香火神道大兴于世,一些仙道大派弟子,更是如鱼得水。 但也有一类道人,或是因为机缘,或是因为心性,纵然在三灾之中道行化作流水,但却能保存一丝神魂,且经由三灾锤炼,这神魂坚韧无比,正好夺舍转生,踏入道途极快。 当然此种情形却是罕见至极,故而不显人前,少有人知,不过得益于符阳剑宗传承久远,顾画灵恰恰知道。 徐行心头冷哂,此界仙宗的门人弟子不修德行,颐指气使,动辄伤人,实是该杀! 顾画灵见徐行无视自己二人,脸色倏冷,已知对方心志坚毅,绝非言语所动。 冷哼一声,周身气势鼓动,眸光凌厉非常,正要全力出手。 而陆斩虽未出剑,但神识已然锁定徐行,同时以气机封住了徐行的逃遁之路。 “尔等二人自说自话,却是要逼迫于徐道友,顾十方的女儿和弟子就这般能耐?” 正在一触即发之际,一道雍容沉静的声音响起,轻飘飘地落在场中。 顾画灵目光微凝,神情凝重地打量着来人。 徐行转身看去,却见不知何时,长身玉立,气质淡然的薛周,缓缓地走来。 薛周对徐行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徐兄当真不考虑加入我阴司吗?” 徐行心中闪过疑惑,不过念如电转,顿时明了薛周之意,当下微微沉吟道“今日却是让薛兄如愿了。” 薛周微微一笑,挥手一扬,一枚玄铁令牌如清风拂絮,停滞在徐行身前。 徐行探手抓住,只觉一股刺骨幽寒自令牌而出,半边身子顿时麻痹,似将神魂也要冻僵一般,徐行眉头皱了皱,心想薛周应不会在此时坑自己,便运了运真气,也不放手。 果然,一个呼吸之后,那冰冷感觉如潮水而退,反而神魂传来阵阵清凉。 “看来这是怕遗失被凡人捡拾了去。”徐行心中思索着,这才有余暇打量了令牌一眼。 令牌通体呈黑金之色,入手温润细腻,其上雕刻着脉络细致的云纹,正中两个鸟篆,“阴司”,背后却是“徐行”二字。 徐行顿时心头一跳,眉头不由皱了皱。 “我当是谁,原来是薛侯之女。”顾画灵柳眉微蹙,一字一顿说道,不知为何,清冷如水的声音中竟好似带着一丝……咬牙切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章 雏凤命格 顾画灵神色不善地盯着不远处的薛周,心中杀机如瀑,“不知为何,此女福泽深厚,世间少有,纵是我一页天书傍身,仍数次夺我道缘,实是可恨。” 思及以往种种,顾画灵只觉忍无可忍,却是生出了于今日留下薛周的念头,她当即冲陆斩以神识传音,“稍后,我以五色浑天菱纱缠住她,你帮我杀了她!” 陆斩应了一声,掌中宝剑登时出鞘,以辛金之气凝成的法力符箓灌入长剑,剑芒璀璨,杀机流溢。 而顾画灵则是掌中宝光闪烁,青红赤白黑五色灵光大炽,化作一道道彩色光晕,向薛周席卷而来。 徐行眼眸微眯,纵是感知到余波威力,心头仍是生出不可抵挡之感,转眼去看薛周。 但见其白色长衫无风自动,温和神情不变,探出手掌,向身前的菱纱连连拍去。 未等陆斩剑光加身,薛周身形一展,已是如一缕清风般飘到徐行身旁,青烟袅袅升起,二人已再无踪影。 “她……她竟然逃了?”顾画灵檀口微张,玉容上尽是难以置信之色。 陆斩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她并非挡不住我二人联手,多半是怕波及到了那散修。” 顾画灵冷哼一声,星眸转动,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 …… 徐行由着薛周带着,只觉飘飘荡荡,也不知何时,二人落在一凉亭之畔。 徐行整容敛色,上前一步拱手道“多谢薛兄相助。” 薛周身形灵光闪烁,白色秀士长衫不见,一袭淡黄云霓宫装长裙,气质如空谷幽兰,明明是小家碧玉的一张瓜子脸,却又带着一股天生的雍容华美。 她转身轻轻一笑,当真如晴雪初霁,明媚生光,伸手虚扶,清声道“徐兄不必客气,你怎么说也是我阴司之人。” 徐行只觉香气盈鼻,不由抬头看去,神情不由微顿,只觉一股惊艳之感,铺面而来,只觉远山灵秀清丽,犹不及此女万一。 徐行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还未请教薛姑娘真实身份?” 薛周洒然一笑,投向远处风雪紧锁的荒野,道“我名薛锦瑟,徐兄不要因为我是女儿身而轻视于我,以后仍可以薛兄相称。” 徐行朗声道“薛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徐某却是佩服的紧。” “我早知徐兄不是凡人。”闻言,薛锦瑟心情愉悦,眼底清笑流波,端是明眸皓齿,灿然生辉。 徐行饶是心志坚定,都不禁为之失神一瞬。 “我虽不知顾画灵对你打着什么主意,但此女心肠歹毒,行事不择手段,你以后要当心。”薛锦瑟忽而柳眉微蹙,正色道。 徐行点了点头,有心想问这薛锦瑟为何对自己另眼相看,多番相助,但直觉这般问恐怕有些不妥。 也不知薛锦瑟是否看出了徐行的心思,轻声道“徐兄不必惊疑,如你这般自三灾中逃得神魂的修士,一直就得我阴司重视。实则,你若转修鬼仙,可为我阴司无常殿一供奉。” 徐行皱了皱眉,取出腰间的鬼差令牌,沉声道“薛姑娘,此物?” 薛锦瑟笑道“此物你保存好,此物可打开阴司通道,渡凡间厉鬼入阴司,当然,若遇生死危机,可以救你一命。” 徐行收好令牌,也没有多做深究,虽不知这位所谓的薛侯之女图谋自家什么,但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薛锦瑟摆了摆手,道“若无其他事,徐道友且回去吧。以后总有相见之机。” 徐行心中虽有很多疑惑翻滚,但此时也无他法,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望着徐行远去的身影,薛锦瑟那张明丽晶莹的玉容上显出思索之色,“顾画灵到底在这徐行身上寻找什么呢?不过,这徐行身上定然有着大福缘,可璃珠蛰伏不动,似被压制了一般,也不知为何?”薛锦瑟思索着,突然莫名自嘲一笑,“道缘因人而成,不可轻移,纵是我璃珠在身,也不可持之掠夺成性,否则与那顾画灵何异?” 念及此处,身影却是渐渐淡化。 徐行手提宝剑,不知何时已到了徐家门前,正待推门而入,却身后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苍老声音,“可是徐哥儿,你去哪里了?你姐姐随着灵芸小姐去了县城。” 徐行转身望去,却是一身形微胖,作管家打扮的老者,身后两个小厮跟随。 徐行皱了皱眉,来人他有着印象,似是县城洪举人家的管家,“家姐去县城作甚?” 老者笑道“洪夫人知你姐姐尚待字闺中,就派灵芸小姐过来,却是要给你姐姐说个好婆家。” 洪举人和徐行之父曾是同窗好友,两家有通家之好,徐招娣和洪灵芸还是手帕之交,这话并不冒昧。 徐行想了想,也不在意,姐姐确是年龄不小了,这在古代也该是到定亲的年纪,“到时我帮着看看便宜姐夫人品,也算了却这一段亲缘因果。” 来到此方世界,徐行目标很简单,无非就是修道长生而已,对于亲缘倒也没有多么看重。 修道之人一般都是极度自我,所作所为皆是为了道途长生,虽不乏至情至性之人,但唯有真正赢得内心认同的同道,才能收到他们的善意。所以,先前徐行对于薛锦瑟的示好始终心存疑虑,就是此理。 “灵芸小姐怕你担忧,于是让我在这田庄等你。”老者虽然对于自家老爷的念旧情不以为然,但脸上始终笑呵呵的样子,宽慰道“徐哥儿,若无他事,不如一同随老朽到县城看看。” 徐行点了点头道“也可。” 洪家·花厅之内 洪举人一身读书人打扮,正在接待两位客人,一麻衣老者,一年轻公子。 那公子身穿锦袍华服,头上戴着精美异常的银色玉冠,一副高门大户的公子风范。 麻衣老者头发灰白,面容清癯,手抚颌下三捋胡须,微微耷拉着眼皮,不过浑浊的眼眸开阖之间,隐有丝丝精光闪烁。 “当年在金陵卧亭桥和恩师一别,已有四五载,不知恩师身体可还好?”洪举人笑着问道。 华服公子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沫,似是有些嫌弃茶太次,也没品尝,气定神闲道“世伯,家父年事已高,宦海沉浮多年,前些年已有归乡之意,幸得官家体恤,允准荣老还乡,并让父亲提调山东学政诸事,没有俗务缠身,身体倒是越发健朗。” 洪举人闻言脸上带着欣喜之色,道“那待到天气转暖,道路可行,学生定要到济南府登门拜访恩师才是。” 华服公子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心道,父亲在金陵做礼部侍郎时,也不知有多少三甲进士欲入尹府而不得,他又记得你洪思礼是哪一位? 心中虽不屑,但尹启文面上倒是不显分毫。 而是拿眼去瞧一旁的麻衣老者,心道,这道人会不会弄错了呢?偏僻之地能有什么雏凤命格?不过先前所见的洪灵芸倒有几分丽色,这等小家碧玉,出身书香门第,若有机会把玩一番,当别有一番风味。 洪思礼沉吟半晌,问道“贤侄能看上徐家之女,也是徐家之女的福气,老夫本该于成此事,但徐家之女毕竟是老夫故人之后,老夫总当细致一些。” 言及此处,洪思礼脸上明显有些犹疑之色流露,“不知此事,恩师可曾知晓?” 他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寻常,官宦子弟怎么会求娶一乡野之女为妻? 士林之中的吐沫星子可是要淹死人的! 原来两天前,尹启文突然着人递上拜贴,言及自家对徐家姑娘一见倾心,希望他能从中帮忙说和一二。 想起自家夫人的艳羡和嫉妒,洪思礼头就有些疼,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是祸非福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章 青芒 就在花厅中的气氛渐渐沉闷和尴尬之际,外间有下人禀告,“灵芸小姐和徐家小姐回来了。” 洪思礼脸上终于再次现出笑意,道“先到夫人那里吧。” 尹启文眼眸转了转,轻笑道“何不请徐家小姐出来一见?” 尽管知道身具雏凤命格的女子不大可能是丑女,但也不得不防那钟氏无盐。 闻言,洪思礼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正色道“贤侄有所不知,我那侄女虽非名门望族出身,但祖上也是诗书传家的。” 尹启文平日里说一不二惯了,闻听此言,心中顿时就有不快涌起,觉得这洪思礼未免有些不识抬举了。 洪思礼倒不知尹启文眼高于顶到这等地步,听不得半点违逆之言,自顾自笑道“贤侄稍安勿躁,一会儿老夫自让人去问询徐家小姐意见。” 尹启文心头越发不耐,冷哼一声,正待发作,边上突然传来一声轻咳,却是那麻衣老者以目示意,似是制止。 一道苍老沉稳的声音在尹启文灵台响起,“洪思礼非是普通士绅,不可强压,更重要的是,若是让那雏凤命格之女生了厌恶,徒增变数。” 尹启文听这位娄道人如此言语,心中顿时收起了对洪举人的轻视。 眼前这位娄道人善知天机,有鬼神莫测之能,当年帮助父亲在朝中避过不少激流险滩。 说来父亲远离日渐险恶的朝局,谋划回山东任职,还是这位娄道人的主意。 “官家垂垂老矣,朝局越发波澜诡谲,傅太后想要以官家之弟梁王为嗣,而官家多年含糊其辞,眼下也终究是糊弄不过去……楚王手握重兵,性情果敢,可惜和神霄走的太近,始终为官家所忌,祁王虽有贤王之称,奈何军中力量欠缺,而信王年龄又太小,生母地位又低,虽因清河公主之故和宗相善,但背后可以依仗的力量微弱,若是上位,不足以慑服群臣……”尹启文心中来回翻滚着娄道人当初的言语,只觉一些地方可畏可怖,“本来我还对娄道人劝父亲远离金陵心怀忿忿,不想刚离京师未久,信王就因宗妖女一事被太后训饬,禁足在王府,并派了傅家的傅麒前去做王太傅。” “娄道人神则神矣,可雏凤命格的女子,当真是我可以染指的吗?”不知怎的,想着想着,尹启文心底突地升起一丝惊恐,他虽然纨绔,但非无脑,总觉得娄道人言语有不尽不实之处。 “公子莫要惊惧!雏凤只要一日未变成凤凰,便如山稚般不惹人目,普天之下,除了贫道没有人可以提前卜算出雏凤命格之人,纵然是那一位手段通天的国师。”似是看出了尹启文的犹豫和焦灼,娄道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尹启文的灵台,“你若是将拥有雏凤命格的女子收入后院,未来至少可位列一方王侯。” 尹启文压了下心头的烦躁,终究是对于功名利禄的火热压过了莫名而生的恐惧。 这时,尹启文清了清嗓子,对着洪思礼拱手道“世伯,若是那徐家小姐愿意入我尹家,我愿以正妻待之。至于伯父,若有心入仕,我也可以恳求父亲代为举荐。” 洪思礼面上多少有些尴尬,摆了摆手道“贤侄言重了,我只是举人功名,不合适,不合适。” 洪思礼口中虽这般说,心中却委实有些心动。 这无关什么,任凭读书人,就没有不想出仕的,只是以往他数次进京赶考,屡试不第,心思才渐渐淡了。 “我知伯父心中惊异,疑虑我为何会看上素不谋面的徐家小姐,其实此事另有原委,却是我家中的这位先生有相人之术,徐家小姐宜室宜家,是一位难得的良配。” 尹启文深谙虚虚实实的道理,这话不仅可释洪思礼之惑,也可堵士林悠悠之口。 洪思礼闻言,心头不禁恍然,惊讶地看向一旁的娄道人,颤声道“先生竟身怀异术?” 这方世界道法大兴,神圣显化,朝廷甚至都有国师登临高位,洪思礼对于此等异人,一向抱有敬意。 娄道人微微一笑,神情矜持道“略通一二。” 洪思礼似要再问,娄道人却打断了洪思礼的话,“不知公子和徐娘子的婚事?” 洪思礼笑了笑,道“既是如此……” 正要说话,这时一个下人走到洪思礼耳畔,俯身耳语道“徐家小姐似有犹豫,说要和弟弟商议一番才是。” 洪思礼皱了皱眉,低声道“胡闹。” 这时代,女子婚姻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洪思礼是受徐行之父指定的托孤之人,从法理上来说是能够做徐招娣的主的。 至于徐行,洪思礼以前见过,对其刻苦读书的态度颇为欣赏,甚至升起招徐行为婿的想法,但奈何夫人反对强烈。 “山东学政?”突然,洪思礼脑海中灵光一闪,“若徐招娣嫁到尹家,迟上二年,再将灵芸许配给徐行,夫人那边也不好再反对了吧。” 这般一想,洪思礼心思通透,一开始心底深处对这门婚事的隐隐排斥之意消散了不少。 娄道人静静看着洪思礼变换的脸色,眼眸青芒一闪而逝,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徐家小姐可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之处?”尹启文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道“不如让我和徐家小姐见上一面如何?” “那倒不是。”洪思礼笑了笑,沉吟道“先让夫人陪着招娣见上一面也好。” 说着,洪思礼便吩咐那仆人去请自家夫人去了。 过了一会儿,伴随着香气浮动,只听一阵环佩叮当声响起,两个少女在一位中年妇人的引领下,来到了花厅。 徐招娣一身刚刚换上的锦绣宫装长裙,头别金钗步摇,身形婀娜,一张红扑扑的脸上虽有些局促,但目光却如星辰明亮,青涩眉眼之间透着一丝初生的雍容,甚至将一旁的洪灵芸都比了下去。 尹启文双目一亮,似乎站了起来,心道,“如此气度,真有一丝天生的贵气,实难想象这般俗气的名字后面,是这般佳人。” 娄道人手捋颌下胡须,笑而不语,似乎对于尹启文的反应并不奇怪。 “倒是便宜了这尹启文。” 洪灵芸见这一幕,心头微微有些吃味,看着尹启文的目光有些别样的情绪涌起,心头一声轻叹,“这徐招娣倒是命好,能嫁到名门望族。” “见过尹公子和这位先生。”徐招娣微微福了一礼,安静坐在一旁,低垂着螓首,看着自家脚尖儿,也不多做言语。 “徐姑娘,可曾想好了?”娄道人目生青芒,沉声问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一章 天仙 洪府·花厅之内。 徐招娣温婉娴静的声音响起,“婚姻大事本该由洪伯伯做主,但自爹娘不在后,我和舍弟相依为命,我打算等舍弟回来之后,再好生商议一番。” 这女子说到最后,脸上再无一丝一毫生怯之意。 娄道人眉头皱了皱,“此女气象明明已被贫道压制,为何还是不肯松口?” 洪思礼见此,慈祥笑道“不如两位且等徐家二郎来到,再说其他吧,嗯,这天色已到了晌午,贤侄不如留在寒舍吃饭。” 娄道人皱了皱眉,又和尹启文交换了个眼色,尹启文当即拱手道“那小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庆阳县。 得益于徐行所居的徐家村挨着城郭不远,徐行来到县城之时,刚刚过晌。 一辆马车“轱辘轱辘”碾过青石板路上的薄薄雪水,向城西洪家不急不缓地驶去。 “这庆阳县繁华程度不及后世县城十一,但这古色古香的建筑,也非后世钢筋水泥可比。”徐行挑着马车车帘,浏览着庆阳县城的景色,面色淡漠。 “徐公子,到了。” 随着老管家的声音,徐行快步下了马车,拾阶而上,进了高门大宅的洪府,由着老管家引领着来到花厅。 厅中众人得知徐行到来,皆是精神一振。 “徐家二郎,你可算是来了。”一道沉稳的中年人声音响起,正是洪举人。 “弟弟。”徐招娣脸现喜色,连忙站起身来,快步向徐行迎去,一边扶住徐行的胳膊,一边口中责怪道“昨天,你和那刘公子到底哪里去了,怎么彻夜未归?你可知我多么担心你?” 徐行淡淡一笑,温声道“是我不好,劳姐姐挂念了。” 而后按着腰间青女宝剑,对洪思礼夫妇躬身行了一礼,又冲洪灵芸微微点了点头示意,然后才看向一旁坐着的尹启文和娄道人。 “二位是?”徐行目光深凝,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娄道人身上。 洪思礼笑道“这是尹公子,尹公子是前礼部侍郎尹大人的公子。” “尹公子好。”徐行神色淡淡地打量了尹启文一眼。 “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徐小弟唤我启文兄就好。”尹启文温和一笑,口中谦逊地道。 “这位是……”洪思礼指向娄道人半天,尴尬一笑道“是老夫糊涂了,方才还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呢。” 然而娄道人此刻正目光呆呆地看着徐行,心头狂震,食中二指连连掐动,口中喃喃道,“怎么会?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天书,怎么会出错?!”娄道人苍老浑浊的眼眸,青芒缭绕,渐渐如痴如狂。 厅中众人本来正等着二人见话,突然见娄道人失态的大呼小叫,口中含糊不清,面色齐齐一变,对视一眼,却是不知这道人怎么了,这是在发癔症吗? 徐行目光惊异地看着娄道人,心中突然觉得这一天当真是波澜起伏了。不久才刚刚遇上两位符阳仙宗弟子,这里又遇上了一位修为深不可测的同道。 只是这位同道精神似乎有点不太正常。 “嗯,不对,若我方才没有听错,这道人似乎提到天书?”徐行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世界不是……怎么连天书这种传说中的灵宝都有?” 娄道人眼眸青芒如幽影闪烁,似乎渐渐回转了过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徐行,开口就是石破天惊,“小友,可愿拜贫道为师?” 此言一出,花厅中人都是面色狂变,心道,“这道人怎么回事?不是来帮助这尹启文提亲的吗?怎的又冒昧地收起徒来?莫非是见猎心喜?” 一旁的徐招娣花容失色,急声道“弟弟……” 徐行递给徐招娣一个宽心的眼神,目光惊异地看向娄道人,沉声问道“先生此言何意?” 娄道人似笑非笑,声音炸裂在徐行灵台,“徐小友,贫道知你底细!” 徐行倏然色变,不由紧握了掌中宝剑,“莫非这道人已看穿了我异界来客的身份?” 娄道人这时传音道“小友能修至金丹境,也算一方人杰,你若拜贫道为师,贫道保你元神大道指日可期!” 徐行眼眸微眯,压下心头涌起的不安,脸上适时作出一副神往之色,“元神大道,呵,前辈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初次见面,就能说出这番话语?” 娄道人见徐行呼吸粗重,目光失神片刻,心道“没想到青州一行除了赴符阳之约,坏宁周气数外,还能见到自三灾逃命夺舍转生的金丹小辈……各大仙宗典籍上,虽记载有金丹三灾逃命的道人可以夺舍转生,但无人知此辈身上究竟有何玄奇之处,而贫道却知,此辈身具一丝命外之力,为天道不容。而贫道若以此辈承受天谴,那件事情,贫道将再无可惧之处。” 娄道人轻描淡写道“这一点小友不必忧虑,小友只要知道你眼前的仅仅贫道一具元神化身,若你愿意拜贫道为师,贫道可轻而易举帮你恢复金丹修为。” 说着,似乎为了显示自己的道行,双眸青芒灿然,直视徐行。 一道宏大、古拙、沧桑的青色巨门突然在徐行眼前显现,巨门之上篆刻的神秘花纹恍若天生,青光万丈,道文熠熠,条条缭绕青气气成龙虎,磅礴大气。 徐行心头巨震,【元始无极经世书】上的行行文字流淌在心间,“洞天玄门,造化青气,这是一尊……天仙?!可这是什么世界,天仙满地走,金仙不如狗?” “不,绝不可能,这世界人间力量是大周,不管是从人口密度还是普通人的体质上推断,莫说金仙,长生真仙恐怕都不会有!“ 这一点判断尤为重要,修道之人感悟天地,一般是可以从天地的灵机水平推断出修为上限的。 如同浅池之水养不出真龙,小千世界绝出不了真仙,此方世界莫说真仙,恐怕天仙都是绝迹人间。 “可眼前分明有着一尊天仙!” 徐行心中也不知该哭还是笑,他这还没出新手村的吧?怎么三番五次遇到修为高深的同道。 娄道人似乎极为满意徐行的反应,心道,“这金丹小辈虽是散修,但眼力倒也不差……应是个有传承的,可身上却没有熟悉的那几家的道法气息,若非贫道此行早早出手隔绝天道,委实难以相信……这巧合的好似是一场阴谋!” “小友,若是几千年前,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拜在贫道门下而不得,小友莫要错过这机会。”娄道人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徐行。 “嘿,天仙道人,元神化身,”徐行心中冷笑涟涟,他可不相信什么前辈高人提携后进小辈的戏码,“这道人想来和薛锦瑟一样认为我是金丹三灾之下殒命的夺舍散修,既是如此,倒不如先和此人虚以委蛇。” 徐行皱了皱眉,犹豫道“此事徐某还需考虑,眼下,前辈带这纨绔公子来求娶晚辈夺舍的这具肉身的血亲,似是另有所图吧?” 娄道人微微一笑,坦然承认道“贫道此事的确另有打算。” 徐行皱了皱眉道“徐某既夺舍了这徐家二郎身上,自承了这一份儿因果,前辈可否将实情告知于我?” 娄道人或是觉得徐行早晚也要落入自己手中,沉吟道“这倒也无需瞒你,只因这徐招娣有雏凤命格。” “雏凤命格?”徐行心中大惊,他实在没想到,前身之姐还有这等造化。 此刻,娄道人以神通将周围众人沉浸在一场幻象之中,旁人眼中只是看到二人相谈甚欢。 徐招娣想出言打断,但回想起徐行先前的那个眼神,倒也耐下心来,静静等待。 也不知多久,只听一声长叹,娄道人站起身来,遗憾道“既然徐小友一心功名,贫道却是唐突了。” 徐行清声道“却是辜负了前辈的一番好意。” 娄道人面上却无失望之色,心中嘀咕道“既然这徐行看不上尹启文人品,也只能作罢了,至于坏宁周气数,一雏凤命格之女,多上不多,少也不少,能收下这徐行,倒也不枉此行了。” 原来,却是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徐行答应了娄道人的收徒要求,条件是徐招娣之事就此作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二章 千山暮雪 娄道人拉着面色难看的尹启文离开了洪府,徒留花厅中面面相觑的众人。 “徐贤侄,方才是怎么回事?”洪思礼忍不住问道。 方才在洪思礼眼中,就见二人言谈甚欢,但最后娄道人听到徐行一心功名,没有出家修道的想法后,终归是抱憾离去。 至于徐招娣之事,则似是被二人刻意遗忘了,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起。 徐行道“家姐一事,已被我婉拒了。” “婉拒?”洪举人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心道方才二人难道还打了什么旁人看不懂的哑谜不成? 洪夫人却是脸色变了,寒声道“徐家二郎,你何以如此不智?” 徐行眉头微拧,疑惑地看了不远处端坐的洪夫人一眼,无声笑了笑,问道“洪伯母何出此言?” “这尹公子来历非凡,招娣若能嫁入尹家,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报!”洪夫人滔滔不绝,道“可你和那道人一番对话,怎么就莫名其妙没了下文?” 徐行沉声道“尹公子此人绝非家姐良配,至于所谓福报……” 不知怎的,听到这所谓“福报”二字,徐行总是有点想笑,“徐家的福气还不需寄托在外人身上!”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洪夫人柳眉倒竖,声色俱厉道“徐行,伯母我也算外人吗?” 徐行皱了皱眉,没有言语。 见徐行不说话,洪夫人冷笑一声,道“徐行,伯母可是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的,你怎么能这般和我说话?老爷和我本来还想将灵芸许配给你,未曾想你这般不知好歹!” 洪灵芸本来自施施然坐着,一双妙目疏远而冷漠地打量着徐行,突然听到这番言语,白皙无暇的脸蛋儿顿时一片苍白,急声道“娘,谁要嫁给他啊!?这人……” 这徐行人呆呆的,洪灵芸一想到要和此人共度余生,简直如堕黑暗深渊,浑身不寒而栗。 徐行摇了摇头,倒未曾将洪灵芸的话放在心上。 只是待到转头看向面色苍白、双目泫然欲泣的徐招娣,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感动来。 我虽是夺舍前身,看似和徐家没有多少亲情而言,但这个与我同名同姓,相貌和我少年之时有着七八分相似的徐行,未尝不是另一时空的我。 就在徐行沉思之际,那边洪思礼越发听不下去,沉喝道“够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一个姑娘家自己擅自做主?”洪思礼肃声说道。 “爹!?”洪灵芸贝齿死死咬着红唇,眼眸中蓄满了泪水,心头委屈极了。 倒不是她对徐行嫌贫爱富,只是她洪灵芸出身书香门第,从小读遍诗书,觉得徐行性格沉闷,才学平庸,配不上自己。 徐行淡漠地看着这一幕,他倒也不觉得被羞辱云云,少年人总是会为这等男女之事,而感到义愤填膺,难以释怀,非要喊一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才算罢休。 可他……早就过了中二的年纪。 徐行思索片刻,朗声道“世伯好意,徐行心领了,只是强扭的瓜不甜,世伯也莫要勉强灵芸了,今日时候也不早了,还请允我和家姐回去。” 徐行说完,对洪思礼深施一礼,洒然而去。 这种洒脱并非负气而走,更像是一种万物不萦于身的磊落坦荡。 “贤侄……唉……”见徐行说话条理分明,语气坚定,洪思礼心中遗憾不已,又见徐行深施一礼,自顾自提着青女宝剑,拉过一旁徐招娣的衣袖,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洪思礼神情复杂,千言万语终究化作一声长叹。 洪灵芸则是望着徐家姐弟渐渐远去的背影,回想起方才徐行淡然而疏离的言语,目光怔怔良久,心中是喜是忧,委实难言。 洪府外。 徐招娣喉头滚动,蹙眉道“弟弟,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对洪伯父的那番话……?” 这一天当真是波澜起伏了,先是高门大户的贵公子来登门求亲,而后洪思礼又欲将其女许配给徐行,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冲击着一个乡村少女的心灵。 若非徐招娣骨子里自有一股雍容气度蕴藏,此刻恐怕早已方寸大乱了。 徐行淡淡一笑,注视着徐招娣,打趣道“还能有什么,姐姐瞧不上那位尹公子,洪灵芸也瞧不上你弟弟啊,这算一报还一报,扯平了吧。” 徐招娣听徐行提起尹公子,脸上并无多少羞意,只是面带疑惑,清声道“那等高门大户,又岂能看上我一乡野女子?这其中恐怕有些蹊跷。” 闻言,徐行神情微顿,倒是对徐招娣刮目相看了。 看来这所谓雏凤命格,也并非无稽之谈。 就在徐行目露沉思之时,徐招娣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是红了眼圈,抹了抹泪道“弟弟,爹娘走后,苦了你了。” 徐行摇了摇头,也不接这话茬,而是目光若有所思的看着远处风雪中的苍山。 “姐姐,你兰心蕙质,心思澄澈,这招娣二字实在是俗气了,倒不如……我重新给你取一字,如何?” 徐行淡淡一笑,温声说道。 招娣……姐姐,你也应该有自己的路要走的,这亲缘我虽不愿斩断,但也应该厘清藩篱。 徐招娣温婉一笑,柔声道“招娣这小名还是母亲娶的,这么多年都叫习惯了呢,怎地好轻易改动?再说,都是父母给子女取名,哪有弟弟给姐姐取名的?” 话虽这般说着,徐招娣弯弯的眉眼之下,恍若清泉纯净的眸子里却是有着一丝期待,心中念念道,“弟弟长大了呢。” “千山暮雪,青州千雪勉强可称姐姐一二风姿,千雪二字,赠予姐姐。”徐行也不理会徐招娣的拒绝言语,沉思片刻,手按“青女”古剑。 他悠远的目光中仿若倒映出遥远之处,古青州那层峦叠嶂的霜林风雪来。 “徐千雪……”徐招娣咬了咬樱唇,低声喃喃,眼睛中似有一层欢喜正在悄悄化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二章 业火三重障 县城一家客栈之内。 尹启文脸色铁青地站在窗前来回踱着步子,目光则是时刻留意着一旁闭目打坐的娄道人。 嘴巴张了数次,终究是难以压下心头的烦闷,涩声道“仙师……” 娄道人伸出手掌,止住了尹启文的话头,眼眸同时睁开,沉声道“身具雏凤命格之女,本就事关重大,有此番天机变故,并不奇怪。” 尹启文闻言,心头一股无名火窜起,好你个娄道人,当初让本公子打雏凤命格之女主意的是你,现在说事有变故都是天机所致的也是你,合着什么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 越想越气,尹启文声音就有些生硬了,“却不想还有仙师未曾料到的事情。” “嗯?” 一声不悦的冷哼声次第响起,尹启文如遭雷击,只觉一颗心脏仿若被大手死死捏住了一般,生死不由自主的感觉,令他为之颤栗。 眼眸睁大,恐惧地看着娄道人,这时,他陡然惊觉面前坐着的这位绝非什么善男信女,而是一位手段通天的高人。 “哼,贫道如何行事,还容不得你在一旁指手画脚!” 娄道人语带愠怒,冷声说道。 尹启文大口大口呼吸,面皮涨红,低下了头,恭敬道“是我鲁莽了。” “贫道不会于庆阳多作停留,若无他事你也先下去吧。” 尹启文也不多言,怀揣着不知向何处发泄的愤恨,转身离去。 “哼,蝼蚁……” 娄道人目光孤傲,淡淡撇了一眼尹启文离去的方向,冷哼说道。 转而负手站身来,苍老目光穿过重重夜幕,落在徐家庄方向,口中喃喃道“这颗棋子,也是时候拿捏在掌中了。”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原地。 …… …… 徐行和其姐徐千雪回到家中时候,已是月上中天,因是冬夜,清冷的月光洒满大地,倒也不至于迷失路途。 姐弟二人回转徐家,徐千雪折腾了一天,心神疲惫到了极致,便自去安歇。 徐行因是修行中人,精完气足,神思绵延,忙碌了一天,倒也不觉疲惫。 正待回转屋内打坐炼气,突然心头一凛,握紧了腰间的宝剑,向外走去。 雪地上,娄道人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徐行,“好徒儿,怎么不来拜见师尊?” 徐行眸子阴了阴,拱手道“弟子……见过师尊。” 娄道人冷哼一声,显然对于徐行的礼数有些不满。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些都是无关紧要,左右不过一将死之人而已。 徐行道“师父,先前所言助弟子恢复修为,以及元神大道之事,不知可否作数。” 娄道人冷声道“贫道之言,自是做数。” 心下却思忖道“你若不能铸就元神,恐怕连承受天遣的资格都不具备。” 徐行面上适时露出喜色,道“还请师尊相助。” 他口上虽这般说,但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自己异界来客身份,这位疑似天仙大能都没有看出,恐怕那青铜碎片的神异,已经超越了天仙的眼界。 必是一件先天之物! 徐行理解有所偏差,即使没有那碎片,除非直面长生真仙,否则一般仙人绝难发现徐行的穿越之秘。 至于这碎片,却将徐行真灵之上的异时空之力彻底抚平,即使是号称洞穿本质的不朽金仙,也要看走眼了。 而随着时间过去,尤其是薛锦瑟的黄泉丹作用,徐行夺舍重生的“金丹道人”这一假身份,将会再无人知。 娄道人沉吟片刻,道“助你回转金丹修为,倒也不难,你境界仍在,只是欠缺法力……” 言及此处,眉头紧皱,片刻之后,心中已有了决断。 娄道人低喝一声,抬手一指,犹如电光火石,一缕缕青气在指尖萦绕,氤氲成形,指肚微扬,就是向徐行眉心直直点去。 徐行心中警兆骤生,以为娄道人要对自己出手,下意识地抬起手掌迎击而上。 “不要抵挡,为师助你……嗯?” 娄道人正自神情淡漠地说着,突然面色大变,眸中青莲次第盛开,周身青气如虹光散发,最终汇聚一条条溪流,向徐行掌心涌入,口中惊呼道先天……” 还未说完,耳畔响起好似瓷器裂开的咔嚓声音,却是造化青气耗尽,神念零落成灰,娄道人眼底闪过恨色,“可恶,贫道这一具分身……” 可惜,话还没有说完,娄道人只觉眼前一黑,丧失了全部意识。 事出突然,徐行怔怔看着娄道人突然化作片片黑色劫灰,心中惊惧难言。 他连忙扬起右手手掌,望着掌心青铜碎片,浮浮沉沉,似乎勾勒了一道道青色光晕。 不知为何,这宝物给徐行的感觉,似乎更有灵性了。 “天仙大能的分身么?”徐行眸光流转,回想着娄道人消亡的话,思索着。 然而,灵台只觉一股信息涌起,好似从心底生出一般。 天仙可以自家神念祭炼分身,这是比第二元神还要玄妙的神通。 不同于第二元神需要至少以真级灵宝寄托,名为身外化身。 天仙神念祭炼分身则不需任何宝物,也不必切割元神。 当然,因为是以神御气,以气还精,是故肉身孱弱,可以发挥的神通,都有种种限制。 “好在这分身被灭,本尊虽有感应,但却不会知道具体缘故。” 分身,化身之流,并没有什么同步共享信息之能,本尊如果想要知道分身、化身发生的种种事情,必须待收回之后才能知晓。 “可既是天仙,难保不会有什么奇妙神通。”徐行想到这里,心头难免惴惴。 “现在也是多思无益,若是逼不得已,也只能逃往阴了司。”徐行掌中幽光闪烁,正是那阴司令牌,“下次,一定要问问薛锦瑟,这世界都有几家仙宗,道人修为如何。” …… …… 阴风怒号,幽火闪烁,这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红之海,海洋翻滚,一座通体青碧澄澈一如琉璃的莲花,在黑红之海中,浮浮沉沉。 那青色莲花有三品之相,青光缭绕,氤氲成青色罗伞,不断抵御着四周密密麻麻的业火。 罗伞下,一青衣白发的道人,垂头而立,他头发披散于肩,形容枯槁,嘴唇皲裂,在娄道人身亡之后,突然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微微耷拉的眼皮陡然睁开,两道青色虹光,宛如浊浪排空,向前方的奔腾燃烧的火海鼓动而去,顿时火海翻涌,黑烟弥漫,短暂形成两条通路。 “袁璟,归云山,尔等当真要对贫道赶尽杀绝?”吕千钧声音仿若自九幽而来,凄厉阴沉。 方才,他隐隐有一丝感应,在外行走的神念分身,被人灭杀了! 以他修为,再分出一具神念分身容易,但想要走出两位天仙大能以莫大神通引下的“业火三重障”却是难如登天。 “恨……贫道恨……”吕千钧唯一的一丝希望也被人掐灭,低头怒吼连连,悲愤和怨毒等负面情绪,爆发开来。 这时,周遭滚滚业火红海卷起浪涛,却是向三品青莲拍打而去。 “不,贫道还有最后一策……”吕千钧陡然想起什么,眼前一亮,仰头露出一张面目模糊的面孔来,那面孔左边俊美如玉,但眼角却是皱纹密布,可是右边却狰狞可怖,似是被烫伤的红色嫩肉不停蠕动,肉芽萌生片刻,就被其上流转的黑红火焰再次燃烧。 而业火每一次灼烧,吕千钧的元神都要承受难以言说的痛苦。 “弃了这残破身躯,舍了这一身天仙道行,借道轮回!”吕千钧眼底疯狂之意风起云涌。 “贫道当年连天书都舍了,还有什么不可舍的!”吕千钧心头作了决断,抬头看着虚空上方,密如蛛网的道纹,低声喃喃道“袁璟,归云山,贫道来寻你们了!” 言已落下,青光大炽,如泉碧落,本来翻滚升腾的业火之海竟然诡异的平静下来。 黑白二色的圆环,在虚空上方隐隐影现,流转出生机和死寂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 一点如针尖大小的青芒闪烁几下,却是投入那黑白圆环中,消失不见。 良久之后,业火之海上空,一纯白,一杏黄的两道光影,陡然现出,踏立在虚空之中。 “吕道友终归还是斩断了枷锁,天下自此多事了。”杏黄色的光影发出一声苍老的叹息。 “若道兄当年听我之言,一举将此獠灰灰,也不至于落得师徒反目,道统散尽的下场。”白衣光影冷声说道。 杏黄色光影声音顿了一顿,淡淡说道“吾之一脉,传承洪荒太清,本就是以人道为根本,刘基他辅佐人皇,也不算辱没了一身修为。” “道兄心性豁达,倒不负无为之名。”白衣光影随口赞了一句,但语气中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杏黄色光影沉吟道“吕道友之事,还需归道友派门下弟子查察一番,看究竟是哪位同道出手灭了吕道友那具分身。” “那是自然。”归云山自是知道八璟宫弟子早已散尽,倒是他昆虚门下弟子众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三章 昆虚 时光悠悠,自娄道人在徐家身陨已过去了半个月。 徐行在忐忑中等了几天,见外间一片平静,心绪也就渐渐安定下来。 这一日,徐家。 床上,盘膝而坐的徐行睁开双眼,感受着丹田渐渐充盈的真气,点点欢喜在心底漾起。 低声喃喃道“筑基当在今日!” 筑基三关,天门,辟脉,凝窍,这三关其实除却凝窍稍微需要水磨工夫之外,开天门和辟仙脉,只要是天资卓绝者,皆可一蹴而就。 徐行自是有着把握一鼓而下。 “据元始无极经世书上所言,我所修成的乃是玉清之气,此气用来凝窍甚至要比星辰之力还要好,我虽不知星辰之力有何玄妙,但这玉清二字,似是非同小可……莫非这灵宝还和那神话传说中的阐教有着关联?” 徐行虽不会为一些事情纠结,但并不代表他不会利用现有的信息,一点点进行整合分析。 此界既然有神话中的阴司地府,未必就没有天庭、阐教、瑶池…… “眼下,想这些也是无用,待到开了天门,筑了道基,我当拿着鬼差令牌,往阴司走一趟,向薛锦瑟打听一番。” 徐行心中计议已定,将心头杂念驱逐,全力投入到筑基当中去。 庆阳县,县衙后堂。 知县蒋大人坐在正堂,笑呵呵地看着一个下首处的年轻公子,胖乎乎的大脸上,笑容中多少透着一丝油腻的谄媚。 眼前这位尹公子可是山东学政的公子。 尹启文坐在一旁,和半个月前相比,气质更为阴沉冷冽。 半月前,娄道人一去不回,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身具雏凤命格之女和他失之交臂。他回去之后,越想心中越是不甘,终于趁着冬雪化尽,带着府上仆役,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庆阳县城。 既然通过提亲等正常途径无法求娶徐家小姐,那说不得就要用些其他手段了。 “蒋大人,你可知本公子来意?”尹启文神情琚傲,拿捏着腔调说道。 蒋大人虽是号称百里侯的一县之尊,这时却无平日里的威严,闻言,小眼闪过一丝异色,笑道“莫不是公子带来了光禄大夫的口信?” 心中却是打着鼓,这尹大人尽管远离了朝堂,可当年其执掌礼部部院时,门生故旧不知凡凡,也不知道突然让尹家的二公子来我庆阳,是打着什么主意。 尹启文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来庆阳是我自己的意思。” “哦?”蒋知县脸上的热情顿时减少了几分,呵呵笑道“尹公子,庆阳可比不得济南府繁华啊,这里……似乎也没什么前人古迹可以凭吊吧?” 尹启文压下心头的烦躁,道“本公子来此地,是想请蒋大人来帮我一个忙。” 蒋知县脸上的热切笑容彻底消失了,心中直骂娘。 鬼知道这位尹公子一个人偷偷溜出家门,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这种捉不到狐狸,还惹一身骚的事,他可不想干! “愿闻其详。”蒋知县拿起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心中却打着若是实在难为,便给推了的想法。 他怎么说也是三甲同进士出身,纵然想要投入尹崇门下,可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尹府二公子,任意呼来喝去的。 当然,这其中有没有尹崇已经致仕的缘故在,就不得而知了。 其时,大周王朝定鼎已二百年有余,正是太平盛世、文风昌隆的时刻。纵然官场仍有贪官污吏活跃,但却还不至到王朝末年,官员士绅沆瀣一气的地步。 尹启文见蒋知县如此作派,心头虽怒,但眼下有求于人,尚不好发作。 山东自古就是孔孟之乡,文风昌盛,堪为北方之最。尹崇提调山东学政事宜,自是不能污了名声。所以,尹启文只敢偷偷摸摸。 尹启文将自己看上徐千雪一事如实说了,最后方慨叹道“还请蒋大人为我做媒。” “咳咳……” 蒋知县口中一口茶差点喷出去,面色古怪道“尹公子,是想娶妻还是纳妾?” 娶妻和纳妾自是两种概念。 “是本官糊涂了,既是纳妾,寻一信实媒婆便是……”蒋知县说着,心里就有点不悦,这尹启文好不晓事。 “是娶妻。”见蒋知县脸色微变,尹启文只得解释道“蒋大人不必惊讶,此事父亲虽不赞同,但也没有反对。” 蒋知县心中一想,也是,这尹启文乃是尹家老二,纵是尹家和其他望族联姻,也不会落在他身上。 “既是如此,本县倒无不可。” 尹启文闻言,心中大喜,原来他为娄道人言语中的“天机、雏凤”等词所慑,故而陷入了思维定势。 但回去翻来覆去想一想,已然醒悟了过来,若是他想要得到那徐家小姐,大可以让当地知县替他作媒。 一旦徐家拒绝,必定恶了蒋知县,而徐行又刚刚取中秀才,此番情势,容不得徐家姐弟好好掂量一二。 蒋知县倒也没有多想,于是便唤过手下管家,去那徐家做媒去了。 这等惠而不费的小事,实在不值当他亲自出马。 …… …… 昆仑山茫茫万里,山脉绵延起伏,皑皑白雪覆盖其上,凛冽刺骨的寒风呼啸在山间,卷起雪粉四处飞扬,其中数座山峰合抱之处,则是别有洞天。 别有洞天,字面意思上的,其内温暖如春,花香宜人,和外间粗犷冷硬的巍巍昆仑相比,其内山水纤丽奇巧,云海变化多端。亭台楼阁、道宫仙塔,更是集大气和灵巧于一身。 而飘荡不停的团团浮云之上,一大三小四座道宫,屹立其间,流光溢彩,大气磅礴。而三座稍小一些的道宫,更是如众星拱月般将一座巍峨大气的道宫衬得巍峨亘古,镇压寰宇。 此地正是昆虚山门所在。 玉真殿内,一个青丝如瀑、身穿云纹道袍的中年女冠,手执银丝拂尘,背对着身后的神像,目光复杂地望着不远之处俏立着的一位白衣少女,郑重道“明月,方才为师嘱咐的事,你可记下了?” “师尊,弟子记下了。”澹台明月一袭白色广绣流光长裙,淡如月牙的双眉下,目光清冷如水,声音冷冷淡淡,宛若昆仑山巅化不开的冰。 栖霞真君目光复杂地看着苏蝉师弟陨落之后遗留下的孤女,眼中既有欣赏,又有些无奈,明月修道不过一十三载,却已入金丹之境,实是比当年的苏师弟还要惊才绝艳。 念及于此,心中想要让此女离开昆虚的心思越发强烈,这等天仙种子,不应被毁掉。 栖霞真君喉头滚动,似有许多话想说,但不知怎的,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既已记下,就下山去吧。” 伴随着澹台明月离去,玉真殿内响起一声无力的轻叹。 殿门外,澹台明月足下微顿,但秀美绝伦的脸蛋上毫无变化,仍是若无其事地仍是向外疾步走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四章 狐女青凤 徐家。 徐行盘膝打坐,外间已被他按着【元始无极经世书】上学来的法门布下了障眼法,在徐千雪眼中,只当徐行正在伏案苦读。 而徐行读书之时,徐千雪都是从来不敢打扰的,故而徐行冲关也不怕其姐发现。 灵气如漩,如江河倒灌,疯狂向徐行身上汇聚,若有修行中人去看徐家,定能看到天地灵机异动,搅动风云。 正在此刻,徐家院墙之上,却是露出一颗毛茸茸的狐狸脑袋来,那狐狸通体雪白无暇,一双灵动如水的眼眸藏不住的欣喜。 待见徐行所在之地灵气四溢,眼底则是现出一丝疑惑。 狐狸看了片刻,空中顿时闪过一道白色闪电,墙上的积雪留下两个梅花蹄印,白狐已不见了形迹。 徐行自定中醒来,只觉眼前世界都变了模样,方圆百米,一草一木,皆在神识覆盖之中。 他甚至能听到深厚泥土之中,地龙翻动身子的声音。 “这是开了天门,神识外放。”徐行低声喃喃道。 仙道之路,虽各有高下,但说来说去,无非就是精气神三道。三道都走至巅峰,浑圆如一,相互转生,修至高深处,形成道行的具现化——道果。 如真仙,修纯阳道果;金仙修太乙道果;大罗修混元道果。 若天地不缺,正经的路子就是以气养精、蕴神,这也是三教嫡传弟子所走的堂皇大道。 此刻徐行开了天门,辟了仙脉,丹田中的真元则如江河一般,贯穿周身经脉,向一个个窍穴冲去。 “人身有周天之窍,这窍穴未必都要全部打通,可唯有打通天罡地煞之数,才有资格凝炼金丹……因为筑基之后,吸收天地灵机不再是以呼吸吐纳的方式,而是经由自身凝练的灵窍!” “打通窍穴越多,法力越是强横,修行速度越快。”徐行眉头紧皱,来回思量着道书上的言语,“传说先天生灵,生来灵窍自通,修行速度一日千里,我应立志打通全部窍穴。” 徐行这般想法并非不切实际,而是他刚才估算了一下,以他速度,一日可打通二十四个窍穴,最多再有半个多月,他便可打通自身全部窍穴。 他不知别人修行速度如何,但只觉自身窍穴薄如蝉翼,一捅就破,毫无凝滞之处。 实际上,打通窍穴有天罡之数,就可凝练第一道法力,而很多出身小派的道人不明深浅,这时就要凝练法力,直入通法之境了! 然而一旦凝练法力,就意味着筑基完成,道基已定……此后除非有真仙愿意耗费自身本源,助其重炼灵窍,否则这道基就决定了上限。 见冲关成功,徐行心中欢喜不胜,正待起身,却是一愣,怔怔望向窗台。 那里正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眯着眼睛趴着,一呼一吸,似乎正在吐纳徐行遗留下的天地灵机。 徐行目光微动,见那狐狸有些眼熟,此刻他天门已开,头脑清明,道“原来是大觉寺的那只狐狸!” 似乎感知到了徐行目光注视,狐狸猛然睁开眼睛,清澈如水的眼眸中,就是闪过一丝慌乱。 “你听得懂人话吧?”徐行微微一笑,虽是问询,但语气却是笃定无比。 那白狐点了点头,目光怯生生地向徐行缓缓走去,似乎有些害怕。 徐行心中一动,神识中突然传来一道柔软酥糯的声音,“徐公子,小女子多谢先前的救命之恩。” “不用谢,小事一桩罢了。”徐行神情淡淡,说道“说来那位薛公子替你包扎的,你如何不去寻他?” 白狐忍俊不禁,娇声道“徐公子说笑了,那人哪里是公子,是姑娘哩!” 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却是有些羞涩之意。 徐行并未出言反驳,道“你既已逃命,当寻一地好生修炼,怎么还来这人烟稠密之地打转?不怕别人再捉了你去?” 白狐声音哽咽,眼睛中也蓄满了泪水,道“小女子家人被仙宗弟子杀害,早已无家可归,还请公子收留!为奴为婢,小女子绝无怨言。” 说着,双腿伏前,尖尖的狐狸妩媚面容趴在两个雪白前蹄子上,目光中满是恳求。 “你当知我也是修行中人!”徐行目光冷漠,却是握紧了掌中青女宝剑。 狐妻鬼妾,红袖添香……不过穷酸书生的意淫。若这只狐狸没有早早开了灵智,只是一头普通狐狸,纵是灵动了些,他倒也不介意收下。但这狐狸早早开了灵智,来历不明,留在身旁实在是自找麻烦。 况且这狐狸言语之中,也多有不尽不实之处。 白狐幽怨道“公子当真是铁石心肠呢。” “休要废话,否则莫怪我剑下毫不留情。”徐行淡淡说道。 白狐失望地看了一眼徐行,声音低落道“公子,是青凤打扰了!” “慢着!”徐行突然出声唤住。 “公子还有何事?”青凤低声说道。 徐行目光闪烁,意味莫名道“你唤作青凤?” 青凤疑惑,但仍是道“公子,可有什么不对?” 徐行道“青凤,你祖籍可是太原?” 在徐行神识的敏锐感知之下,狐女青凤呼吸明显一滞。 “你若想得我庇护,最好将你出身来历如实相告。”徐行沉声说道,心中起了某种猜测。 青凤犹豫了片刻,突然口吐人言,酥软娇媚的声音响起,“不敢再欺瞒公子,青凤祖籍确是山西太原府。” “那你缘何又到了山东?”徐行又接着问道。 青凤垂泪道“公子容禀,且听小女子慢慢道来。” 原来,青凤随着省亲的姑妈来到莱州府作客,但不想被一伙仙宗弟子欺上门来,将姑妈一家杀害,而她也被打散了修为,显出狐狸原形,从此只能东躲西藏,寻找天才地宝疗伤。 却不想在翠屏山碰上了徐行一行人,当时见徐行周身真气缭绕,于是便留了意,但又本能地惧怕薛锦瑟,不敢相扰。 她在徐家四周徘徊了数天,终于还是忍耐不住。 徐行自然知道这青凤一开始接近自己,恐怕未必是什么求得庇护那么简单,多半还有着吸取精气修炼的目的,不过这时也不点破。 “青凤……看来应是那聊斋志异中的青凤了。”徐行眉头紧锁,思索着到底是巧合,还是他真的穿越到蒲松龄笔下的聊斋世界了。 聊斋志异本来就不成体系,恐怕仅仅是有些似是而非吧。 想到此处,他也不再纠结什么,比如提前熟悉剧情,捞一波好处云云。 完全不现实。 “公子是修行中人,还请助青凤一臂之力。”青凤声音娇媚动人,恳求道。 “你这是让我帮你报仇?”徐行神色开始不善起来。 这种因果,他根本不想哪怕沾染一丝一毫。 “不敢……”青凤低下脑袋,柔声道“还请公子助我恢复修为,然后送我回太原老家,那时,我族中必有重谢。” 徐行心道“这倒是不难。” 于是,答应了下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五章 功名 徐行收下青凤,除却此狐是和聊斋中的青凤有所关联外,还有一层考虑……此界妖族的修行方式,他很是好奇。 据青凤所言,妖族修行和人族略有不同,此辈以化形为筑基的终点,其间一样需要开天门、辟仙脉、凝灵窍。 根据凝窍的数量,决定化形的完全度,想要完全化成人形,至少需要凝练天罡地煞之数的灵窍。 化形当日,更有天降雷劫加身! 据青凤所言,她刚刚化形未久,还未来得及凝练法力符箓,就被仙宗弟子打伤了道基。 “那打伤你的仙宗弟子,你可知是什么来历?”徐行问道。 “我也不知,不过看气度,应是此地仙道大宗。”青凤歪着小脑袋,眸中现出恐惧的回忆之色。 徐行见问不出名堂,索性也不再理会。 这时,徐千雪在外间唤道“弟弟,该吃午饭了,我给你端进来了。” 徐千雪见徐行“读书用功”,却是打算将饭菜端到徐行屋中。 徐行高声应了一声,便转头对青凤道“你先躲到床上去。” 青凤点了点头,飞快地跳上了徐行的床。 这时,徐千雪也推门进了厢房,笑道“弟弟,饿了吧。” 说着,将饭菜一一摆放在黑色漆木的桌案上,菜也不多,一荤一素,一碗白米饭。 徐行点了点头,道“姐姐,我最近复习功课,觉得已是不差,明年八月秋闱,打算下场试试。” 徐千雪闻言,将一缕头发抚到耳后,柔声细语道“我听镇上的裴先生说,举人之试不比秀才之试,你年龄还小,缓上二年,不必急切。” 山东为孔孟之乡,文风昌隆,如徐行这般十几岁的秀才在关陕之地可能扎眼,但在山东倒也不稀奇。 可举人之试,却是如鲤鱼跳龙门,有不少少年春风得意,未及弱冠便已取中秀才,为乡中称道,可结果人已考到中年,仍是没有中举。 徐行在庆阳县学中见过不少这样的人,他的父亲也差不多是如此。 “秀才是童生皆可考,三年二次,取中的基数大,只要有着耐心,总能考中,这样让人心生侥幸,于是人人都以读书极易,遂一门心思读书,可到了举人之试却陡然提升难度,这时人已尝到甜头,尤其看到同年取中举人,乡中称道,这时如何甘心?遂大半生钻营于此,人人读书……这着实暗合统治之道。”徐行这时心中就有些无奈,“以前恐怕还高估了前身,中举恐怕都不易。” 不过,他倒也不怕,他无心考什么进士,只求中举,待到那时,重新修葺祖坟,了结亲缘因果,于乡中买上百余亩良田,正好一心修道。 徐千雪见徐行对自己的话不以为然,也有些无可奈何。 正在姐弟二人陷入沉默之时,外间突然传来“砰砰”的砸门声。 “徐小哥在家吗?”伴随着一声声重重的咳嗽,苍老的声音响在门外。 徐行放下筷子,对着疑惑的徐千雪说道“姐姐,你在屋里别出去,我去看看。” 在他神识感知下,门外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陪着一个胖员外,一个中年儒生。 胖员外后面还跟着四个身穿皂衣公服的公人,两两担着大红木箱子,上面的大双喜字红的鲜艳。 外间雪地之上,一些村中的乡亲在那站着,远远看着热闹。 徐行打开院门,沉声道“未知族老来此何干?” 拄着拐杖的老者正是徐家未出五服的长辈徐三水,此刻见徐行一袭秀才青衫,身量高大,气质磊落,腰间更是悬着三尺青锋,瞳孔没来由的就是一缩。 当年,徐行父母双亡,他未尝没有打过将徐父留下的几十亩良田占据的主意,但后来县中的洪举人介入,他只能将刚起的苗头掐掉了。 “真不知徐家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没想到,县尊大人竟派人给徐家丫头作媒。”徐三水想着自己刚听到这消息时的震惊,若非那胖管家身旁陪着乡长,他只当是哪里来的骗子。 这相当于后世县里一把手,突然派出身旁生活秘书,跑到一普通人家,说要给你介绍个对象。 实在惊世骇俗了些。 徐三水笑道“徐小哥,恭喜了啊,县尊大人亲自为徐丫头作媒……” 徐行闻言,心中咯噔一下,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三水脸色尴尬,望着一旁的胖员外,问道“蒋管家,要不您来说。” 蒋管家笑了笑,说道“你徐家的造化到了,本省学政的公子,看上了令姐,因此求县尊与他作媒,我是来提亲的。” 徐行心头涌出怒火,冷声道“这尹启文还真是阴魂不散了!” 嗯? 蒋管家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下来,心道,听这徐行语气,似乎不对劲啊。 中年书生道“慎之,这也是一桩好事,听说尹公子愿意以正妻之位待令姐,你莫要急着推辞,好好考虑一番。” 徐行抬眼看去,说话之人,他也认识,正是方才徐千雪所言的裴先生,曾是徐行的启蒙老师。 徐行沉声道“裴先生,尹家门第太高,我徐家小门小户,实在高攀不起,你们还是请回吧。” 说着,就待关门。 “且慢,你这黄口小儿,竟好不晓事,此事是县尊大人亲自作媒,你莫要自误。” 蒋管家上前,一把探出蒲扇般的大手,拦住了将要闭合的木门,嘴角噙着冷笑说道。 徐行神情冷漠,目光炯炯,朗声道“徐某身具大周秀才功名,纵然是县尊大人亲至,也断没有强人所难,以势压人的道理,你又是哪来的狗奴才,也敢在此狺狺狂吠,欺我年幼?” “你……竖子无礼!”闻听喝骂,蒋管家面皮涨红,颤抖着手指,怒声说道“来人啊,把他给我拿下!” “无礼的是你!”徐行声色俱厉,冷喝道“尔不过一介白丁,可读过圣贤书?焉敢在光天化日仗势欺压孔圣门徒,谁给你的胆子?!” 这时,那些想要上前的公人,闻言,面色挣扎,就不好上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六章 劫气 徐行言辞如刀,又仗着大义,一时之间竟镇住了蒋管家一行。但裴先生却不以为然,徐行此举已然是恶了县尊,自此种下了祸端。 “好,好一个徐秀才!”蒋管家怒极反笑,他在庆阳县哪里吃过这等亏,冷笑道“希望来日县尊大人亲自来此,你还有这等读书人的傲气!” 说着,转身拂袖而去,几位担着木箱的公人见状,也随之离去。 徐三水凹陷的眼窝中,浑浊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心头已是狂喜不进,但仍是追着蒋管家的背影,口中嚷道“蒋大人,莫要生气,等等老朽。” 裴先生叹了一口气,目光惋惜地看着徐行,“慎之为何如此莽撞?纵是拒绝,也大可不必如此啊。” 徐行微微拱手,道“裴先生,那尹公子前些时日已在洪伯父家提过此事,已被我拒绝,不想他又来纠缠,我若不如此,恐怕他还要夹缠不清,如此强硬拒绝,一旦传扬出去,此人若还顾及颜面,就只能打消这念头了。” 裴先生怔怔半晌,道“那你可知今日这般作派,已得罪了蒋知县,于前途大大不利?” 徐行按剑而立,眉目疏朗,忽而洒然一笑,声音慷慨激昂,犹如金石击磐铿锵有力,“若蒋县尊不顾身份,压我仕途,他便自压去罢!” 说着,也不再招呼裴先生,转身就回了院中。 裴先生微微摇头,叹息道“少年人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啊。” 语毕转身离去,他是不看好这徐行的,“嘿,秀才功名,你可知县尊随便寻个由头,就能革了你的功名!” 徐家院中。 徐千雪脸蛋儿上满是关切,问道“弟弟,刚刚外面怎么这般吵闹?” 徐行哂笑道“那尹启文上次无功而返,不想这次竟请动县尊作媒。” “竟有此事?”徐千雪脸色变了,惊声道。 “姐姐不必担心,那些人已被我打发了去。”徐行轻笑一声,似是毫不在意,大周体统还在,这些人纵有一二手段,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若是阴私手段,他三尺青锋在手,何惧人间王侯! 这方世界,大周官员虽有人道龙气护体,但防的可只是道术,至于人间剑术,除了多多加派护卫之外,并没有什么好的方法。 当然,不到被逼上绝路,徐行也不想作那亡命之徒,而且据说大周朝廷也有仙宗势力在辅佐。 庆阳县衙·花厅。 听完蒋管家的禀报,蒋知县一张胖脸已经黑成了锅底,“啪……”一旁木桌上的茶碗歪倒一旁,茶水顿时四处横流。 “徐生焉敢如此无礼!”蒋知县怒喝道“来人啊……” 说着,就要派人去锁拿这等狂悖之徒。 忽而,一旁突地起身一个面相清颧的山羊胡老者,正是县衙主簿,他拱手说道“县尊暂息雷霆之怒,这徐行字字紧扣大义名分,其人又有秀才功名,还请慎重。” “呵呵,区区秀才功名?那本县便革了他的功名,治他个藐视本县的罪名!” “咳咳,”老者面色古怪,咳嗽了几声,劝谏道“县尊先前派人去提亲,已闹的人尽皆知,这样不经几日转圜,就以此拿人,恐惹物议汹汹。” “这个嘛……”蒋知县眉头紧皱,心中也有些无奈,山东之地久沐圣贤教化,士林风议却是不得不注意,他转而望向一旁坐着的尹启文,问道“尹公子,那徐家人既然不同意,不如此事就此作罢吧。” 蒋知县纵然对徐行愤怒,但此刻也知道不好立即发作,眼下尹公子这边,也只能出言劝解了。 闻言,尹启文心头只觉一股邪火往脑门上窜,“左右不过娶一乡野村姑为妻,竟一而再、再二三被拒,曲折至此,本公子还不信了!” 这时,若娄道人在就能看到,这尹启文印堂发黑,劫气缠身,不断向护身的那一道金青之气冲击。 “既是如此,尹某不劳烦蒋大人了,告辞!”尹启文霍然站起身来,冲蒋知县一拱手,快步转身离去。 “这……”蒋知县看着尹公子的背影心头也有些不满,不过最终只是一声冷哼,转而将这笔账一应算到徐行头上了。 尹启文一出县衙,就快步往馆驿行去,到了二楼,命仆人掌了灯,就唤过随行的一个身量魁梧、腰悬横刀,一脸络腮胡的彪形大汉。 尹启文目光深沉,问道“胡四,本公子知你早年在山东一带做过响马勾当,眼下这事,你可有主意?” 胡四面相凶恶,目光不时流露出精光,闻言笑道“公子,你早该如此行事了,要某说,让某在庆阳县找上几个道上的兄弟,将那徐家姑娘绑了,直到济南府去,那徐家小儿还敢到济南府闹事不成!” 尹启文手指不停敲打着桌面,心中却如天人交战,“据娄道人所言,这雏凤之女有旺夫之运,纳之可保我一个王侯之位,可眼下太平盛世,非宁姓不封王,无军功不封侯……这王侯之说是否夸大了?” 这时,尹启文顶上金青之气似死死守着灵台一方窄小天地,抵御着漆黑如墨,如蛇噬咬的黑色劫气。 但不知怎地,尹启文心头突然转过一念,“雏凤命格,莫非那徐千雪将来要母仪天下?” 想着未来天下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在自己跨下婉转莺啼,尹启文心头一股火热升腾,眼底最后一丝清明也消失不见,就着明灭不定的烛火,咬牙道“胡四,事情做的利落些!” “公子,您就放心好咧!”胡四残忍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黑黄板牙,提着刀就向外间去了。 “咣当……”外间西北风突然大作,风雪交加,却是吹动着二楼的窗户砰砰作响。 徐家。 夜幕降临,外间不知怎地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徐行忙自关了窗,屋里烧着炭火盆,暖融融的,令人熏然欲醉,床榻上一只雪白可爱的狐狸歪着小脑袋,眼睛不眨地看着徐行书案写着毛笔字。 “眼下既已恶了县尊,这明年的乡试却不得不下场了。否则,一旦让县尊寻由头革了我功名,不能中举告慰祖先,这徐家亲缘因果就真的陷进去了。”徐行白天虽在其姐徐千雪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忧虑的。 “举人之试,需到济南府去考,而山东学政又是尹崇,虽主考官不止尹崇一人,但他若一心黜落于我,其他考官未必不给他面子。”徐行思虑半天,也觉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其时,徐行心浮气燥,这时候就炼不得气,而练剑又可能惊扰了隔壁屋子安歇的徐千雪,徐行也只能以习字打发漫长的冬夜了。 就在徐行写完一字时,揉了揉手腕时,耳畔突听遥遥传来的数声犬吠,冬夜静得出奇,这声音就有些格外清晰了。 “砰砰……”数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猛然在院中响起。 徐行目光微凝,抬手一指,“噗……”屋内烛火,应声而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七章 风雪杀人夜 灭了烛火,这是怕黑夜中,被人用弓弩集火,更可以让自己也陷入暗处。 黑夜之中,徐行莫说不怀有神识,就是这般以目视之,也不妨碍。 “来者五人,以一人为首,都带着刀。”徐行神识之下,院中呈扇形散开的五人几乎无所遁形,尽管蒙着黑面巾,但徐行仍是看清了相貌,“这五人,都面生的紧。” 徐行按紧腰间“青女”宝剑,推开窗户,一个闪身,人就已经跃到院中。 胡四提着明晃晃的钢刀,目光警惕地向屋中快速接近,这时突听到“呀”的一声,心头无端一惊。 抬眼看去,正见院中那棵梅花树下,立着一个青衫落拓的少年,由于天降鹅毛大雪,天气昏沉灰暗,就看不大清脸。 “谁?” 胡四一旁的蒙面大汉沉不住气,当先低喝道。 只听一声冷笑,剑光乍起,一点寒星当空炸开,风驰电掣地向蒙面大汉脖颈儿刺去。 “不好!”胡四心惊肉跳,这剑法之卓绝,一眼就知其恐怖。 果听“噗嗤”一声,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起,闷哼惨叫未及传远,就被呼啸的凛冽北风压了下去。 笨重尸身砰的栽倒,顷刻之间,自狭长的伤口中汩汩流出鲜血,殷红了一片雪地。 其时,三个黑巾大汉正自向徐千雪所居的厢房靠近,惊闻身后声响,都是一惊,连忙转过身来,反应也是迅速,挥舞起手中钢刀就是冲徐行杀来,刀光翻飞,自上中下三路,杀气腾腾。 “螳臂当车!”徐行冷嗤一声,身法如电,长剑直出,手腕转动,于空中刺出绚丽夺目的剑花来。连刀剑相击的金铁之声都没有,三人就被格杀当场。 胡四见此,后背一股凉气直冲向脖颈,行动干脆利落,根本不作停留,果断撒腿就跑,身行矫健地攀过徐家一人高的墙头,就是向外疾冲去。 徐行目光冷冽,身形微晃,人已越过院墙,向胡四追杀而去。 雪地之上,一条小河边,胡四双臂齐肩而断,目光惊惧,口中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谁派你来的!”徐行面色冷峻,手提“青女”宝剑,这柄得自金公子的宝剑,连杀数人,滴血不沾,端是一把神兵利刃。 胡四终于熬不住,“是尹公子……” 噗嗤…… 长剑轻挥,血光四溅,一颗人头凌空而起,被胡四脸上的黑色面巾包裹。 徐行神情冷漠,他本以为是那蒋管家寻的盗匪要害他性命,以报白日羞辱之仇,未曾想是那尹公子。 “当真以为徐某不敢杀人吗?” 此时,风雪呼啸,天地昏暗,徐行抬手一挥,胡四尸身连着两条断臂,已沉入一旁的积雪覆盖的河水中。 正值天降鹅毛大雪,不过片刻,已掩盖了行迹。 徐行作完这些,认明路途,却是朝庆阳县城奔去。 庆阳县?馆驿之中。 “公子,外面雪下的紧了,您也早些安歇吧!”一个颇有丽色的丫鬟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热水,柔声说道。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尹启文在窗下来回踱着步子,心头正是没来由的烦躁,听到丫鬟的声音,就是怒声呵斥道。 丫鬟脸蛋上显出惧怕,将脚盆和毛巾放下,匆匆忙忙退了出去。 “这胡四也真是的,出去了得有一柱香了,怎地还没有回来?”尹启文忍不住低声喃喃,此刻,心头实是有了悔意。 “你在寻胡四?”却在这时,一声清冷如冰的声音响起。 咚…… 一个黑乎乎的物事朝着尹启文飞来,尹启文当即被吓了一跳。 抬眼借着烛火观瞧,心神俱裂,“这……这是……” 只见桌子上,一颗人头头发披散,面目狰狞,黑红的血液尚顺着腔子往下低。 那一张面孔,尹启文如何不熟悉,正是他苦候不回的胡四! “尹公子,你说你又是何必呢?”徐行背对着烛火,面容似藏在一团阴影里,身形也显的格外高大。 “你……来人啊!救命啊……”尹启文猛然惊觉,面色苍白,大喊道。 “叫吧,你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徐行阴测测地说道,甚至带着一点恶趣味。 此地和方才的徐家院中一样,已被他以秘法隔绝了声音,不虞外人听到。 “徐兄,放过我……”尹启文体如筛糠,两腿一软,噗通一声,竟然跪了下来。 徐行皱了皱眉,还未说些什么,忽然又闻到一股恶臭和腥臊自尹启文身下弥漫开来,心中只道晦气。 再不耽搁,在尹启文惊骇的面容下,轻轻挥动宝剑。顿时,尹启文脖颈鲜血飞溅,这位尹公子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尸身即轰然倒地。 徐行冷冷看了一眼,身形闪烁之间,人已没了踪迹。 夜色虽浓,风雪虽盛,但仍无法阻挡徐行步伐,不过小半个时辰,已返回徐家院中,将四具尸体简单处理了下,回到了屋中。 “公子,您杀人了?”青凤口吐人言,柔声说道“公子身上血腥气刺鼻。” “嗯,随手料理了一些小麻烦。”徐行低声应道,似乎对于小狐狸能在他滴血不染的情况下,还能闻出一些血腥气,颇感欣慰,就是随手捋了小狐狸脑袋的绒毛一把。 不知为何,他杀完人后,先前心头的烦闷竟然一扫而空,甚至此刻还想弄点酒喝。 青凤一边躲闪着徐行的抚摸,灵动慧黠的眼睛中显出羞涩之色,犹豫半晌后,皱了皱琼鼻,道“公子身上有龙气的味道。” “你又知道了?”徐行一边除去鞋袜,一边将青女剑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淡淡说着。 “公子,这龙气虽淡不可察,但却极为醒目,公子恐怕杀了官身之人。” 尹启文不过监生,哪来的龙气?看来,多半是其父尹崇荫庇的了。 徐行暗自思忖道。 “公子,若是官身,纵是八品县丞,朝廷也必派人调查。”青风酥软娇媚的声音中隐隐有着担忧。 徐行沉声道“那人不是官身,应不会惊动朝廷方面。” 他虽不知朝廷底细,但能在这样一个道法显圣,甚至有着天仙存在的世界里,独立发展成人间王朝,没有完全成为仙道的附庸,这实力就不容小觑。 当然,这也就是尹启文,如果……哪怕换成蒋知县,他都不会使出这等酷烈杀伐手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八章 李纪 “啊……” 清晨,馆驿之内,尖锐高昂的女子惊叫刺破了雪后冬日的一片宁静。 尹家一众仆役闻讯赶来,都是齐齐倒吸了口凉气。 “快……快去报官!”年长一些的老仆,颤抖着手指,嘶哑道。 未有多久,县中一队黑衣黑帽的官差风风火火赶来,随着一声令下,团团围拢住了馆驿。 为首之人是一个中年人,其人身量七尺,气度雄伟,长着一张威严刚毅的国字脸,眼角一道细长刀疤,平添了三分粗犷,这人身上未穿官差公服,而是套着一层枣红色棉甲,外面披着火红大氅,身旁有着一伍面容凛然的亲兵跟随,杀伐气息让人望而却步。 一个面容凶狠的马脸公人,似是庆阳县中的捕头,转头对一个气息阴沉的老者说道“秦老,您先上去看看,仔细他们别破坏了案发现场。” “一起上楼吧!”那中年汉子雷厉风行,当先大步上了楼。 外间看热闹的人就议论纷纷,“李巡检都来了,这是发了大案了。”一个摆面摊的汉子,远远指着客栈低声道。 “能住馆驿的非富即贵,也不知是死了哪位大人。”这时,一个吃面的富态老者见多识广,停下碗筷,就点了出来。 马脸官差冷着一张脸,随着巡检司的李纪上了二楼,仵作秦老也带着徒弟快步跟上。 李纪一行上了二楼,就听到哭哭啼啼声音从屋内传来,门外都乱糟糟的,眉头紧锁,喝道“驿丞何在?!” 这时,一个瘦老者就手忙脚乱地跑了过来,道“在的,在的。” 李纪眉头挑着,喝道“怎么不将这些人看管起来?” 驿丞就是一愣,似乎没明白李纪的意思,心道,这些可都是苦主啊! 李纪冷哼一声,道“来人啊,将这些人押到一旁,好生看管!” 随着一声令下,李纪身后亲兵就凶神恶煞地上前驱赶。 马脸官差暗暗点头,显然认为李纪行事有章法,正好他也不用多嘴了。 随着一阵吵吵闹闹,尹启文所在的屋子已经被清场。 李纪当先而入,就是不由掩住了口鼻。 只见屋中,尹启文跪伏在地,不远处还有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仵作上前验尸不提,李纪和马脸官差交换了个眼色,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一些信息,“凶手手段残忍,下手果断,甚至还有闲心看尹启文的跪地求饶之态。” “这是仇杀,不是求财!”李纪突地冷冷说道。 马脸汉子点了点头,显是对于李纪的话,并无异议,因为尹启文腰间的荷包犹在,这一点足可排除入室抢劫杀人的可能了。 李纪按着腰间钢刀,走到窗前,突然探手摸了摸窗棂,低声道“未见扫过灰尘的痕迹,凶手身法很好。” 马脸官差此刻当真是刮目相看了,本以为这李纪只是有着勇武之名,未曾想心思还如此缜密,这一点已不亚于县中经年捕快了。 “冬夜寂寂,为何楼下的仆人们没有听到尹启文的呼救?”李纪百思得其解,喃喃道。 既然给着求饶时间,尹启文怎么可能不高声呼救,这就是疑点之一了。 马脸官差目光闪烁,似是若有所思,但心中却有些不确定。 这时,仵作也已验完了尸,慢悠悠地道“两位大人,被害人死亡时间是在夜里子时一刻,致命伤是脖颈一剑,应是被一剑割破了喉咙,惨叫都未发出。” 马脸官差和李纪齐齐朝尹启文脖颈儿处看去,二人都是一惊,但见尹启文脖子处伤口薄如蝉翼,被忤作秦老的弟子擦干净血迹后,仅仅剩一条细线在。 “好快的剑法!”李纪目光凝重,慨叹道。 他听说济南府辖下章丘县曾有一军士,其人善使快刀,据传一日,县中捕盗十余名,押赴市曹,其中一盗识得军士,就祈求说“闻君刀最快,斩首无二割,求杀我!” 那军士就应允,出刀挥之,豁然头落,数步之外,犹打着滚儿赞叹“好快刀!” 此人剑法,已不遑多让! 马脸官差面色同样凝重,道“李大人,要不去莱州府请六扇门的人……” 六扇门隶属刑部,在各省各府设有管事之人,专掌缉拿江湖绿林。 与此同时,南方各省、各府县还设有道录司,这是国师整合神霄、茅山、龙虎山等仙宗弟子立下。 “暂时不可,”李纪沉声打断,道“尹大人方至济南未久,不想着尹公子就横死在此地,我庆阳若不立刻破案,捉拿凶手,而是直接上报给六扇门,更显得我等无能,无力靖平地方。” 其实,这也是蒋知县让李纪来此的原因。 不管怎么,尹启文已横死,现在当务之急是捉拿凶手,并将庆阳从此事中择出去。 纵是甩锅,这会儿也不是好时机,总要初步调查一番,最后实在不济,再行上报也有着话说。 马脸官差也是醒悟过来,心头就是一阵苦笑,身为积年老吏自不会不懂得这些,他还是被刚才的剑伤给震住了。 李纪皱眉,虚指着胡四的首级,道“那么,这人头是谁的?” 好在此刻没有人站出来说,是我的,否则…… 这时,那一早提出报案的年长仆役上前,揉了揉老眼,不确定道“这人头,似是胡四的?” “胡四?”李纪问道“胡四是谁?” 年长仆役道“胡四是公子身旁的护卫,颇有勇力。” 马脸官差当即问道“此人是何来历?昨夜又去了何处?为何只留人头在此?” 年长仆役似被马脸官差三连击,问蒙了,道“小人也不知啊。” 再三盘问,仆役着实不知,案情就陷入了僵局之中。 “大雪封路,想发现胡四尸身,恐怕只能等开春了!”李纪此刻脸上也有着颓丧。 “既是仇杀……可尹公子到庆阳未久,是得罪了什么人了吗?”马脸官差突地喃喃道。 “你说什么?”李纪脑海灵光一闪,似是捕捉到什么。 马脸官差道“尹公子许是得罪了什么人了。” 李纪目光炯炯,沉声道“这应是一个方向。” 说着,就拉过仆役,询问尹公子来庆阳的所作所为,见了哪些人,说了什么话,事无巨细,一一盘问。 甚至连半个月前,尹启文随着娄道人去见洪举人都据实说了。 不知不觉,已至正午,李纪沉声说道“这徐家颇多疑点,还有那娄道人,恐怕也不简单。” 马脸官差倒是泼了一盆冷水,不以为然道“那徐家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徐行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怎么可能?” 李纪闻言,沉默半晌,雷厉风行道“是与不是,本官自去徐家一探便知。” 说着,大声唤过亲兵,向外走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九章 出云国 徐家。 徐行还不知道,庆阳县中的官人,已经找上了门来。 他眼下还在以真元凝炼灵窍,以期早日勾画第一道法力符箓。 真元虽勉强可施法术,但威力否不大,如昨夜那等隔绝视声的小法术,都将徐行丹田真元消耗的七七八八。 如果是法力,甚至都不需用剑,仅凭道法都能将胡四一行折戟当场。 这时,青凤也在一旁闭着眼睛,认真吐纳徐行修行剩下的灵机。 这时,徐行豁然站起,惊的青凤跳起,不满地皱着琼鼻,娇媚道“怎么了,公子。” 徐行道“麻烦上门来了。” 在他神识之下,赫然看到一行军伍打扮的人,正在一个披着火红大氅的中年汉子引领下,冲徐家而来。 “来者不善啊。”徐行低声说了一句,却是收起“青女”宝剑,手中拿着一本经文,面色变幻几下,已是一副虚弱的书生模样。 “希望能瞒过这差人。”徐行知道眼下不是撕破脸之时, 当然,他也不觉得事发了,若是案发,外面就不会只来这几个人,更不会不令人先围了院墙。 “咚咚……” 砸门声响起,徐行嘱咐青凤隐藏起来,便离了厢房,来到院中。 这时,徐千雪也听到外面动静,听过前番徐行的嘱托,也不好出去。 “来了……”徐行轻咳一声,面色苍白,脚下虚不受力地向院门走去。 来得门来,正迎上一双威严虎目,带着审视和打量。 “你就是徐行?”李纪目光灼灼,沉声问道。 “咳咳,正是在下……未知大人是?”徐行一边咳嗽着,一边问道。 “庆阳巡检李纪!”李纪声如洪钟,震的人耳朵嗡鸣。 徐行身形果是晃了晃,道“原来是李大人驾临寒舍,怎么县尊作媒不成,还要派人来抢亲吗?” 李纪闻言皱眉,冷哼道“休要胡言乱语!本官且问你,昨夜你在何处?” “昨夜?昨夜自是在家读书。”徐行面色不变,说道。 “读书?嘿……我看是去杀人了吧!”李纪冷哂道“昨夜,可是你杀了尹启文?” 说着,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一瞬不移地落在徐行青涩的面容上。 “杀人?你莫要血口喷人!”徐行面皮涨红,然后又喜道“尹启文死了?” “明知故问!”李纪眯着眼睛,冷喝道。 “死的好!死的好,这等纨绔子弟,还想打家姐的主意,早该死了!”徐行愤愤不平说道。 “所以,你就杀了尹启文!”李纪冷冷说道。 “你……”徐行猛然回神道“你含血喷人,什么我杀了尹启文?” 李纪心中也是一阵狐疑,这徐行看神情不似作伪,莫非真是自己多想了。 转眼又看徐行身形单薄,脸色全无血色,说话之间,夹杂着咳嗽,显然身子骨弱,又受了风寒。 “这……当真不是你做的?”李纪虎目透着森然的威严。 “徐某早就想给尹启文点颜色瞧瞧,可惜有心无力!”徐行咬牙切齿道。 李纪此时也对徐行信了九成,不过他心中仍是习惯性地存了一丝疑惑。 “徐秀才,既然不是你做下的,你就好生在家温习课业吧,本官告辞。”李纪说着,目光停留在了徐行的手掌之上,见瘦小手掌光洁如玉,无丝毫老茧迹象,心中才彻底打消了怀疑。 既如此,也无心再留,遂风风火火上了马,回转县城去了。 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徐行目送着李纪一行远去,也不多言,关上了门,回转院中。 徐千雪道“弟弟,外间怎么了?” 徐行叹了口气,解释道“听说尹启文被人杀了,县里来人问了一些情况。” 徐千雪花容失色,难以置信道“那尹公子死了?” 徐行轻笑一声,似是不屑道“也不知哪位过路的大侠,看不惯尹启文,随手除了一害。” 徐千雪终究是女子,这时心头虽有些轻松,但也不好说什么幸灾乐祸的话,转身回屋去了。 …… …… 尹启文的案子查了十余天,一直毫无头绪,蒋知县这一日在县衙唤过李纪,无奈道“此事我庆阳就到这儿吧,尹家已派了人来运棺木,剩下的你将卷宗交给莱州府六扇门。” “县尊……还请再给下官几日,下官必能查出真相。”李纪面色有不甘之色涌出,急切说道。 “真相?”蒋知县冷笑一声,“真相现在已不重要了,尹崇已将此事上奏了朝廷,这庆阳,本官是待不下去喽。” “怎么会?”李纪惊声道。 “尹崇让其在金陵都察院的门生参了本官一本,调本官离开庆阳的吏部文书,昨夜已快马驿传到了莱州府。”蒋知县胖乎乎的大脸上,那往日的意气风发已经不在,言语中带着愤愤。 他至今也是稀里糊涂,死了个小小的尹启文,按说不至于此啊? 此刻,莱州府,府衙后堂,觥筹交错之声,此起彼伏。 新到任的庆阳知县于斐,正在莱州知府的陪同下,小口酌着清酒,谨慎地回答着莱州知府的试探,口风却是不漏分毫。 于斐三十多岁,面容儒雅,但举动却干练非常,身后几个长随打扮的人,皆是面色淡漠,目光冷冽,冷眼看着厅中欢宴之人。 莱州参将元朔低头喝着酒,忽转头对着手下的游击将军,笑道“这位于知县身后的人不简单呐。” “于知县是楚王府出来的人,怎地简单了。”一个游击将军似乎知道一些内情,压低声音说道。 “楚王府?”元朔眸光微亮,心中猜测道“莫不是出云国倭人要犯我山东沿海?” 出云国便是东海一岛国,周太祖时,曾有倭人犯东南沿海,此辈背靠东海散仙。 而东海散仙一心想夺九州仙府洞天,因此扶持了出云国。 十三年前,东海也有倭人勾结东北建奴,想要祸乱北方,但被楚王督九镇之兵,大败建奴,此辈遂再次偃旗息鼓。 “也不好说,这里面水太深,以我四品参将之身都看不清。”元朔一口饮尽杯中酒,不再多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章 龙气元符 又过了四五日,天气放晴,雪也融化大半,但道路仍泥泞难行,徐行也打听着县中蒋知县被革去官职,心头最后一丝忧虑也悄悄被抹去。 然而,庆阳县衙。 于斐一身青色官服,头戴乌纱帽,托着茶盏,从容地给两方人介绍。 下首左边坐着的中年汉子面容刚毅,不怒自威,正是李纪,此刻他目光凝重地看着对面椅子上坐着的三人。 那三人头戴范阳笠,都穿一身黑金丝绣成的公服,神情冷肃,按着腰间钢刀的手掌,覆着厚厚的老茧。 正是刑部六扇门驻在莱州府的人,受得山东学政尹崇委托,来庆阳县查办凶手。 为首之人名唤周雄,相貌平平,但脸色冷峻,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李巡检,将案情说说吧。” 李纪稳了稳心神,徐徐道“此事还要从半月之前说起……” 于是,将尹启文来庆阳县自被害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 说完,衙门大堂就陷入死一片寂静。 “此案的关键人物,还是那徐家姐弟!”周雄目光湿冷好似毒蛇之瞳,闪烁着凶厉。 尹启文之所以二来庆阳,就是为了求娶徐家姑娘,更巧的时,尹启文所托的前任知县蒋令刚刚被徐家拒绝,后脚尹启文就被杀,若说这其中没有猫腻,谁都不信。 “周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初时也这般想,但到了徐家,却发现此事绝不是那徐行做下。”李纪言辞凿凿,对自己的判断极有自信,“那徐家人际关系本就简单,徐行也只是一文弱书生,怎地可能夜奔三十里,杀了尹启文,这在情理上说不通。” 周雄突然冷笑一声,道“李大人可知眼睛也有可能欺骗你的时候,这天下就没有说不通的事!若是那徐家二郎身怀道术,刻意伪装呢?” “这……”李纪闻言,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时一旁敬陪末座的马脸官差面色犹疑,吞吞吐吐道“周大人,我记得当时,听仆人说并未听到尹启文呼救之声。” “当然不会有呼救,以道法隔绝视听,虽是平常手段,也非凡人可知。”周雄突地阴测测说道。 “这案其实不难,若在南方,只要舍得付些代价,求问鬼神,一问即知。”周雄似感慨地说道。 南方神灵密布各省府县,皆是忠心大周朝廷的英杰敕封,虽阴阳交通不会容易,但只要坚持,总能获得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若是身怀道术的高手,此事麻烦了!”李纪眉头皱着,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若是道人,也未必不可擒杀,除非金丹真人还敢反抗,但那时自有人上层出面交涉……我这里正有刑部签押的龙气元符,专克此辈。”周雄目光阴沉,眼底分明有狠辣之色闪过。 道人……嘿!除非成就金丹真人,否则龙气克制下,一身道法十成去了七成,一队披甲军士执戟可杀! 人道龙气专破道法,这在宁周之前多少就为历朝历代所知,但对其体会却不深,于龙气运用都算粗浅。 然二百余年前,国师刘基辅佐周太祖扫荡太平道后,将龙气诸般妙用一一告知,周太祖遂携山河鼎,定鼎于六朝古都金陵,终于造就今日大周王朝据阴面力量三分其一的大好局面。 当然,这些在官方史书都不许记载,周雄尚不知其中缘由,故而徐行也不知这世界底层道人竟如此艰难。 这不奇怪,若人道无自保手段,任谁都可拿捏一二,这人道早就绝了。 不说其他,眼下统一王朝都不会有,凡人只会被仙人圈养,或是形成一宗挟数城的松散城邦,仙道至此没有庞大池水蕴养,近亲繁殖,吃枣药丸。 当然,金丹真人却又是云泥之别,龙气压制也不容易,正是一颗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李纪见周雄成竹在胸,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对于徐行是凶手,还有些将信将疑。 于斐见两方人商议完毕,笑道“先不忙着拿人,本官已着人备下了酒菜,几位用过后,再调人抓捕不迟。” 周雄也不推辞,一路自莱州府而来,鞍马劳顿,正要用过酒菜,再让李巡检调兵遣将,围杀徐行。 不提县衙后堂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却说徐行,自当日凝窍,今日终于将周天窍穴凝练完毕,他也不知为何自己身上灵窍宛若蝉翼,一冲就破,只当这具肉身天赋异禀,是天生修道种子。 “凝窍已毕,可为何我心头还有些隐隐不安。”徐行立身窗前,静静出神。 “不管如何,今日需通法了,只有修出法力,才可尽情施展法术,于这方鬼怪世界,方有了一丝自保之力。”徐行强行驱散心头的烦躁,转身再次打坐。 他并不将自身安危寄希望于先前曾助他在天仙分身手下逃过一劫的灵宝碎片,而是抓紧时间提升修为,以图自保。 “通法,即是以真元勾通灵窍,以神识勾画法力符箓,这也是先前筑基三关的用意,若不开天门,就不可能有神识,若不凝练灵窍,真元不足不说,还缺乏变化。”这也是徐行对【元始无极经世书】道文,作出自己的解读。 徐行心神投入,先在丹田中以神识勾勒出符箓之形,而后调动自身庞大的真元,一一贯通周天灵窍,回转丹田之时,已然似滔滔江河,氤氲成霞。 外间,灵机如漩涡向徐行周身盘旋,青凤见此更是满心欢喜,极其享受地将娇小玲珑的身子蜷缩在徐行怀中,眯起了眼睛,呼吸吐纳起来。 庆阳县·东郊外。 冬雪残褪,霜林萧瑟,北风吹动,飒飒作响。 一个身穿雪白宫装长裙,秀美面容上蒙着白色面纱的少女,突地抬起了头,一双如弦月弯弯的明眸冲徐家方向望去,“有人在通法?此地果是不凡,看来师尊说那人陨落于此,应是确凿无疑了。” 少女小声说着,秀足轻点脚下草叶,身形忽地翩跹飞起,如一只白色灵蝶,穿过皑皑白雪,消失在远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一章 师弟 徐家。 “吁……” 徐行缓缓睁开眼眸,吐出一道三尺长的白气,悬在空中,凝而不散久久。 “真元已全部凝练成法力,法力契合天道,变化多端,此刻就可施展种种法术。”说着,徐行手随意动,屋中一阵含着湿润水汽的微风拂动,桌案上经义书卷就沙沙作响,至于屋内平日清理不到的灰尘,更是被带了去,纤尘不染。 “这净尘术,仅是道家一百零八小术之一,若在未通法前,我念着咒文、或是借着符,也勉强可以真元催动,但消耗巨大,也无这般轻而易举。”徐行比较着通法前后不同,心中暗暗点头。 通法之后,才有着法力,这时可不假外物施展法术,凡间那些号称有着真道行的道士大多此境,此境鱼龙混杂,泥沙俱下。 “神识也扩大了许多。”徐行以神识向周围探查,顿时发现不同,一时想要试试极限,遂以徐家为中心,向浅山凹探去,然而突地面色大变,道“怎么回事?这百余杀气腾腾的官兵,尹启文案发了?” 此刻,浅山凹主路口,似是察觉到了试探,周雄怀中龙气元符嗡鸣一声,一道金光闪烁,徐行只觉眼前一黑,神识就似是潮水般退回,但就在这时,右手掌心滚烫炙热,徐行灵台清明非常,恢复原状。 周雄骑着马,掏出怀中龙气元符,脸上喜色流露“果是此人!” 若说方才还有犹疑,这时已是笃定无比。 李巡检心头激动,但面色冷肃如铁,高声喝道“五人一队,速速包围了徐家院墙,堵住后门,若有跃出,可张弓射杀!” 军士闻令,动作迅疾无比,只听到兵器和甲叶碰撞声,分明训练有素。 这时,有看热闹的浅山凹村民探出头来,见此杀伐气象,砰的一声连忙合上大门。 周雄突从腰间拿出酒囊,大口饮着,酒水顺着硬如钢针的胡茬流到前襟,也不擦,一双阴毒如蛇的湿冷眸子,多了些豪迈,“李大人,可敢随周某上前擒杀此獠?” 李纪似被周雄感染,道“固所愿,不敢请尔!” 说着,抽出腰间钢刀,紧随其后。 “砰……”徐家木门被一脚踹开,门栓应声而断。 “杀!”十余军士随着周雄和李纪鱼贯而入! 厢房中,徐行面色凝重,穿越来第一次搏杀,竟然如此不期而至。 但这时,他也没有什么话说,上次尹启文已派人杀上门来,他不可能不反击。 “本还想着科举,眼下却要杀官造反,只能说计划比不上变化了,好在姐姐今日去了镇上。”虽不喜眼前这变故,但既来之则安之,徐行却没有自怨自艾。 腰间青女“蹭”的出鞘,正待推门出去,杀出一条血路,再寻到徐千雪,踏上逃亡之路。 “师弟莫要冲动。” 这时,徐行耳边突响起一道清冷如水的声音,几案上纸张被微风带起,徐行心怀所感,猛然转头望去,却见窗前站着一个白衣少女。 少女身穿白色宫装长裙,面上蒙着薄薄面纱,一双柳叶弯弯淡淡眉下,藏星蕴月的眸子平静无波,但不知为何,在徐行眼中,此女眼神深处似含着一丝雀跃的亲近之意。 奇也怪哉! “此女是谁,什么时候来的?为何又唤我师弟?”徐行心头大惊,外间百余军士围攻,脸色都未变一下,但对此女着实警惕到了极点。 “道友……是哪一位?”徐行试探说道。 “师弟无需惊慌,你既身怀我玉清仙法,便是明月同门,外间军士,自不必担心。” 澹台明月淡淡看了徐行一眼,而后轻轻推开窗户,将目光投向外间。 此刻,周雄和李纪等人神情迷茫,不时冲着空中以刀挥舞,更有一些军士三三两两配合,冲梅花树刺去,而后忽一声惨叫倒下。 “这是……对着空气斗智斗勇?”徐行看着院中这滑稽一幕,嘴角抽了抽,却是笑不出来。 “这是幻术!”徐行惊讶说着,心头却补上一句,还是极为高明的幻术,这和那日娄道人在洪家所施的法术相同,是神念强大到极致,直接篡动了人的五感,这和徐行拿出来糊弄其姐的障眼法有本质不同。 “这些军士杀之有大麻烦,虽我不惧,但于你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淡淡声音说着,似是在和徐行解释。 徐行皱了皱眉,道“这位道友好意,徐行铭感五内,只是……徐某还是心中有着一些疑惑。” “师弟在怀疑我的用意?”那少女气质清冷,闻言,弯弯眼睫垂下,似思忖了许久,道“你身上的玉清仙法,非昆虚弟子才可修炼……既已修成,便是我澹台明月的师弟。” 最后一句似是回应徐行的自我介绍。 徐行眼底突然有狠辣之色闪过,冷冷道“可是还有可能是旁人杀了昆虚弟子,得来的法诀。” “法诀以神念相传,不见于文字,这些基本的知识,你不知道?”少女似对徐行的反应无动于衷,低声道“看来他没有告诉你。” “他?”徐行心中闪过狐疑。 但少女却没有回答,沉默半晌,淡淡道“你只需知道你是我师弟即可,其他不要多问,至于是否弄错,那是我的事,和你无关。” 却思忖道“看来父亲收下的弟子便是此人了,这仙法脱胎于玉清仙法,为父亲独有,连昆虚掌教都未修成,旁人想要篡夺,绝不可能。” 这些却没有告诉徐行。 在澹台明月看来,其父苏蝉既已收下弟子,也有着手段让其不知这件事,这时细说给徐行听,反而徒惹猜疑。 徐行此刻心中虽惊疑不定,这时也不好再说什么,缓缓踱步至窗前,看着院中军士,低声道“澹台师姐,这些人如何处置?” 澹台明月目光平静,道“这就送他们回庆阳县城罢。” 说着,挥袖之间,一股宏大云气在院中笼罩,分出百余股手臂粗的云索,向天边飞去。 “这是神通?”徐行目光紧缩,似有些难以置信。 澹台明月眼底含着一丝疲惫,显然一下送走这么多人,颇为耗费法力,道“你也不必眼羡,你已开周天灵窍,若凝结金丹,法力不在我之下。” 徐行目光微动,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少女清冷如霜的言语中藏着一丝孩子气的得意。 “许是错觉吧。”徐行心中想着。 庆阳县城。 一阵大风吹过,雪地上显出一群东倒西歪的军士,周雄和李纪当先醒来,面色铁青。 “怎么回事?”李纪脸上带着惊恐,握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此事麻烦了。”周雄目光阴沉,冷冷说道“仙道大宗的金丹真人出手,此事已非你我可料理!” 周雄见多识广,知道这般手段已不是普通散修能使。 “金丹真人就这般肆无忌惮,戏耍我等?!”李纪看着周围士兵狼狈模样,心中似充斥悲愤,以前对高高在上的仙宗弟子体会还不深,这时,心中厌恶,涌起烈烈杀意,恨不得此辈去死! “彼辈依仗法术,视人间王法如无物,该杀!” 周雄似是接触得多,心态倒平常些,见李纪面色愤愤,遂宽慰道“若在南方,龙气鼎盛,金丹真人也不至如此猖狂。”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二章 莽莽大道,我自一剑徐行 周雄和李纪回去禀报不提,却说徐行这边。 “师弟,前些时日是否有一位娄道人来到你处?”澹台明月定定看着徐行,问道。 徐行道“月前,娄道人说家姐有雏凤命格,为那尹启文作媒,但不知怎地又说要收我为徒,后来也不知怎地,向我神念传法时,突陨落在我面前,我也是茫茫然不知缘故。” 澹台明月心道“应是父亲布下的手段,斩去了那尊天仙分身,这小师弟天资不凡,无怪父亲收其为徒,不过还是比不过我。” 最后一句在心中最深处响起,是少女对记忆深处父亲的炫耀。 徐行不知眼前这位金丹真人,已脑补一堆剧情,好在他因为薛锦瑟赠送的黄泉丹,早已将“夺舍”的身份隐藏,否则眼前这少女必然起疑。 徐行道“明月师姐,官府之人退去,可还会卷土重来?” 澹台明月道“应不会,宁周在北方仙道力量薄弱,你杀死的人也不是什么王侯子弟,此事多半不了了之了。” 徐行闻言,道“明月师姐,我修道时日尚浅,可否将天下仙道势力告知于我。” 若是去问薛锦瑟,恐怕金丹散修渡劫夺舍的谎言,就要被拆穿了。 澹台明月点了点头,徐徐道“天下仙宗,大体一州一仙宗,众仙宗又以昆虚、神霄,八璟宫为尊……” 徐行听完,却是第一次对于此界仙道势力有了全面的认知,更对所谓仙宗势力、掌教宗主初步了解。 此界按上古九州而分九大仙宗,这九家都是正宗的天仙传承,可上溯大神通者。 如青州符阳传承的是上洞八仙之一的纯阳真人一脉,而兖州崂山派、荆州神霄派更是响彻到徐行所在地球世界的道门大派。 而梁州(巴蜀)太白剑宗,峨眉派,甚至雍州昆虚宗,圣后府,龙虎山天师府,茅山,扬州宗,海外蓬莱散仙,龙宫,豫州万陀寺……倒也不算稀奇了。 最后,徐行皱眉问道“那冀州呢?为何没有冀州?” 澹台明月沉默了许久,樱唇轻启,平静语气中好似隐藏着惊涛骇浪,道“冀州太平道……吕千钧。” 徐行若有所思,也不再追问,问道“那此界妖魔势力呢?” 他好不容易碰上可以交流的同道,索性有问题一次问完。 澹台明月眼波微动,似撇了一眼徐行床上将娇小雪白身子蜷藏在枕头下的青凤一眼,清声道“涂山氏之后烟视媚行,善于玩弄人心,师弟莫要着了她们的道。” 徐行闻言,面色有些不自然,也知这是关心之言,若不将他当自家人,澹台明月断不作这恶人,徒惹人嫌。 躬身一礼,也不辩白,道“师弟受教了。” 不管怎样,这好意要领。 见徐行如此知礼,澹台明月平静无波目光露出一丝激赏,道“妖魔势力,你问我,倒不如问那只狐狸。” 徐行此时点头称是,又听澹台明月柔声道“你在青州,要格外小心符阳剑宗一家,此宗宗主顾……”言及此处,似乎担心被那人感应得到,遂改口道“若有为难之事,可灌入法力,千山万水,我还可救你一命。” 说着,探手入怀,自怀中取出一个蝉形玉佩,玉佩上还有着一道长长红绳。 玉佩落在徐行手中,温润滑腻,一丝幽幽馨香浮动,或还带着少女体温。 徐行手掌摩挲了下,遂珍而重之地放在了怀中贴身藏好。 见这一幕,澹台明月白色面纱下的脸蛋儿,不知为何红了些,但呼吸间,心中些许涟漪就被抚平。 虽知父亲必留着护身手段给师弟,但还是将父亲当年为自己炼制的护身符留给他吧。 当然,此物还有定位之能,能感应到自家父亲气息,这自是不能告诉师弟。 少女心中存着不为人知的小小算计,表面却不动声色。 “既如此,我走了。”澹台明月说完,也不等徐行反应,周身化作一道灵光,消失在书房中,只有一丝若有若如的幽香,无声诉说着少女曾来过。 “澹台明月,昆虚弟子,竟将我当成了同门……”徐行思索着,目光渐渐悠远,“可假的真不了,谎言总有拆穿时,当然我也从来也没有承认就是,这好意且受着吧。” 接着又将蝉形玉佩取出,“这是贴身之物,说不得平日还系在脖颈,于女子而言,纵是存着算计,代价也有些大了。” 徐行随手收好,转身看向一旁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青凤,忽地失笑,道“你这狐狸,竟畏惧成这样,出来吧,她已走了。” 青凤从枕头下钻出,低头弱弱道“公子。” “涂山氏之后,势力很大吗?”徐行忽说道。 “当然啦,四大妖族世家之一,你说呢?”青凤的声音中带着少女的娇憨,这时对徐行多了一些认同,也不再隐瞒。 “对了,你们族中可有一个唤作娇娜的?”徐行突然来了兴致,忽然问道。 “你怎知娇娜表姐?”青凤眼中满是疑惑。 徐行微微一笑,也不解释,道“机缘巧合。” 机缘巧合,青凤眼睛转动,心道,娇娜表姐闺名鲜少人知,这徐生怎地知道? 而后,徐行问询了一些狐族的近况,对此界妖魔势力多少有了了解,狐蛇虎狼,四大妖族世家。 不对,若此界人道大兴,仙道势力也保持着对妖魔势力的绝对压制,为何又和国之将亡,必出妖孽的聊斋世界有着一些似是而非的牵连? 莫非我穿越的时间点不对? 这其中可能牵涉到未来的天机变化,徐行一时之间陷入深思。 良久自然无法得出结果,遂自嘲一笑,“人总有侥幸之心,聊斋志异不过短篇故事集,或是蒲松龄得了一些世界意识投影过来,遂激发了灵感,我若以此为凭,遗祸非远。” 徐行终于不再纠结。 其实自穿越以来,徐行心底深处一直有着恐惧,担心这一切都是虚假,连自己都是虚幻。 毕竟自己穿越到聊斋故事中,作为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本身又看过聊斋,心底怎么可能不心悸! 不过,他刻意不敢去想,只是修炼、修炼,希望有一日亲自解开这些谜题。 可眼下,他忽而释然了起来。 无论他是否进入了名为聊斋的故事剧情,还是他本身就是另外一段新的故事的开始,他自此坚信自己的修行是真,大道是真,一路可见的风景是真。 莽莽大道,我自一剑徐行,心存此念,心底再无惧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三章 我在之处,徐家香火不绝 时间悠悠,转眼已到了小年,整个浅山凹也渐渐淡忘了上次的官兵围攻徐家之事,为过年作着准备。 徐家自也是陷入了忙碌当中,徐行在院中手执斧头,劈着柴火,一根根木头放在木桩上,一斧下去,沿着纹理,顿时碎成数块儿。 厨房中的徐千雪也不拦,平日这种事,徐千雪从不容许徐行插手。 徐行看着厨房中犹自生着闷气的徐千雪,不由摇头失笑。 此刻徐千雪袖子挽起,露出一小截儿雪白的藕臂,双手在面盆中,不停死劲揉着面,似乎这面团是徐行一般。 忽觉察到了徐行目光注视,抬眼迎着徐行好笑目光,芳心却觉酸涩委屈“你还笑,那么大人,怎如此不知轻重?” 原来是前些天,徐千雪听到乡中一些风声,说县中大批官兵围了徐家,似是捉拿徐行归案,可不知怎地,县里又偃旗息鼓。 徐千雪回来便问徐行,徐行觉得事关重大,下意识睁着眼睛说瞎话,只说县里搞错了,以为自己藏匿杀尹启文的凶手,于是派了官兵来捉,但毫无所获。 徐千雪心中怀疑,自是不信,规劝道“弟弟,我虽不知你学了什么厉害手段,但万万不可鲁莽行事,让自己陷入险境,我徐家一脉单传……” 体会着细碎关心,徐行只是笑而不语,频频点头,心中却思虑着什么时候,赶紧将这絮絮叨叨的姐姐给嫁了出去。 徐千雪以前也读过书,自是看出徐行敷衍态度,于是,姐弟二人就有些闹别扭。 见徐千雪眼圈发红,徐行叹了口气,轻声道“姐姐,有些事实不好告诉你,只是怕你担惊受怕,可亲人也不能一味隐瞒,失了信任。” 说到此处,徐行沉默片刻,正色道“实不相瞒,我已受了仙人点化,身上有些微末道法……” “什么?”未听徐行说完,徐千雪如遭雷噬,脸蛋儿刷的变的苍白,毫无血色,声线颤抖,“你是要出家作道士吗?” 虽以前有着怀疑,但下意识不敢让自己信,这时闻言,徐千雪心如刀绞。 修道之人淡薄亲情,徐家难道至此而绝? 想着对不起去世爹娘,素来性格坚毅的少女,终于忍不住,两行泪水自眼睛中溢出。 徐行也只得硬起心肠,本来这些话他想等到明年开春,举人之试后再说,但不知为何,他心底总有些隐隐不安。 徐行多少猜到一些缘故,眼下他既已入道,以后不可能不与人争斗。 与其让徐千雪稀里糊涂成了别人要挟自己筹码,不如将一些利弊告知,若徐千雪不能理解于他,那也只能道一声姐弟缘尽,从此相忘江湖。 经过徐行观察,他这个姐姐身具大气运,否则上次官兵来捉之时,就不会恰好在镇上躲过一劫。 其实,他不是没有想过渡徐千雪入道途,但悄悄察看根骨之后,遂无奈作罢。 古往今来,修道之人,除非一人成仙,全家飞升,否则这些亲缘总要作个了断。 至于渡亲人成仙? 所谓一人成仙都难如登天,还想渡人,无异痴人说梦! 纵是助其走过金丹三灾,天人五衰,还能助其证道长生不成?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道路,纵是至亲,也不能代人去走。 徐行此刻并不觉惆怅,前番明悟道途,对于前路更为坚定。 “仙道,仙道,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值得你不顾父母的养育之恩?”徐千雪悲愤说道。 想起拉扯年幼弟弟一路长大,突地弟弟要出家,她只觉手足冰凉,痛不欲生。 徐行沉默良久,承诺道“姐姐放心好了,我自会考中举人,光耀徐家门楣,告慰爹娘在天之灵。” “至于徐家一脉单传……”迎着徐千雪的悲伤目光,徐行忽然抬起头,看着晴朗天空,徐徐道“我在之处,徐家香火不绝。” 徐千雪面色怔怔,久久无言。 徐行说完,忽无声笑了起来,看着少女脸蛋儿上的晶莹泪珠,道“姐姐不要多想了,若你担心我中道而殒,将来寻了人家,若舍得,还可过继……” 徐千雪脸色羞红,嗔道“胡说八道!” 最后,忽正色道“以后我不许你说那不吉利的话。” 徐行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姐弟二人正自沉默着,忽而外间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慎之兄在家吗?”这声音听着极其熟悉,徐行想了一下,知道来人是谁。 遂放下斧子,打开院门,一看,果是县中布匹绸缎庄的金公子,身旁还跟着刘毅。 “金兄和刘兄怎地有闲暇,到我这里?”徐行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将二人迎进院中,在正厅落座。 金公子也不客气,将徐行递过来的茶一口饮了,大口喘着气道“徐兄,我是来寻你帮忙的?” 徐行心中生出疑惑,笑道“什么事儿?” 金公子人虽浮夸、爱享受了些,但本质其实不坏,又加上上次赠与的“青女”宝剑,徐行对于金公子,多少存了一丝好感。 又听刘毅在一旁道“此事还要从上次钟林被山鬼所害说起,因为钟林身亡,金兄忙前忙后,颇是耗费了不少银钱操办。” “这是本分,刘兄休要再提了。”金公子打断了刘毅,摆了摆手道“只恨钟林贤弟命苦,唉……” 说着,就是一声长叹。 刘毅也不再说这些旁枝末节,转而面露惊恐之色,回忆道“金兄让人操办钟兄丧事,当时来了不少县中同年以及钟兄亲戚,其中却有钟兄的远方表弟,沂州县的桑晓桑子明……” 说到此处,刘毅似还有些余悸,缓缓道“当时我和灵堂之上,桑生忽然面色惊恐,嚷着说是看见了钟兄的魂魄,而后灵堂狂风大作,白幡摇动,桑生却是死死扼住自己喉咙,面皮渐渐青紫,还是我等一拥而上,方将其救下。” 听着刘毅断断续续说完事发经过,徐行陷入了沉思,缓缓吐出几字,“厉鬼作祟,索命亲朋。“ “正是,正是,徐兄不愧是高人,一语就道破天机。”金公子一拍大腿,也不管用词是否得当,恭维说道。 徐行道“金兄可曾请过道士,和尚出手?” 金成苦笑一声,哀叹道“徐兄,有真本事的人,可遇不可求啊。” 徐行思索着,若是厉鬼,怎不见阴司鬼差出动?据明月师姐所言,青州泰山之下,就是阴司入口。 想起阴司,徐行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块儿鬼差令牌,心道,“上次薛锦瑟赠予我的三粒黄泉丹,省了我不少功夫,此事,权当我替她料理了吧。” 徐行打定主意,慨然道“既是这样,我随你们走一趟,正好也看看厉鬼究竟长着什么模样!” 金公子和刘毅闻言大喜,上次钟林在翠屏山惨死,本就有一些风言风语说钟林死的不明不白,眼下又变成厉鬼索命,不说那些毫无根据的谣言,谁敢保证钟林索完自家表弟桑生的命,接下来不冲着自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四章 桑生 钟林之家,在庆阳县以西二十里外的梨水乡。 这时,一行人赶着牛车,向梨水乡缓缓行去,冬雪早已化尽,道路上也渐渐有了人气,都是进县城置办年货的农人。 徐行和金公子、刘毅三人坐在牛车中,车内铺着厚厚的羊绒毛毯,牛车下放着炭火盆,熊熊热气直往上窜,故而也不嫌冷。 “不知徐兄这一身异术,从何处学来?”刘毅见徐行穿着薄薄青衫,又佩着剑,气度凝然如松,神情却从容平静,不由有些眼热,出言问道。 问人师承,这在修行界,其实很不礼貌,但刘毅也不懂这忌讳,心中所想,就直接问了出来。 徐行脸上现出回忆之色,道“偶遇仙人点化,得了一道剑诀,虽不能延年益寿,但勤加苦练,足可堪为护身依仗。” 徐行嘴里几乎没有一句实话,但这时却非常必要。 果然,刘毅听得这解释,炙热目光黯淡,就丧失了兴趣。 世人修仙多半是为了长生不死,这诱惑连帝王都抵挡不住,若徐行直言相告,刘毅缠着要学,到底教也不教? 金公子笑着看这一幕,也不好奇,苦哈哈修道哪里有娇妻美妾,快意人生自在舒适? 记得二十年前,附近县里曾有一李姓大户人家,家中广宅千厦、良田阡陌,可后来一根独苗发了疯,新婚之夜抛下未婚妻,嚷嚷着修仙长生,结果最后人到中年,满头白发,一脸沧桑回来,可那时家中基业已被管家篡夺,未婚妻也疯疯癫癫,他气愤不过,遂一把火烧了房屋,结果……被判了个斩监候。 仙道,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提也罢。 不知不觉间,牛车已到了梨水乡,此地村口有一条小河绕村而过,两岸长着积年梨树,每到春天三月,雪白梨花沿水蜿蜒,因此而得名。 众人下了牛车,自有金公子的仆役赶着牛车,几句话的工夫,已到了钟家。 钟家是真正的贫苦人家,三间茅草屋,外间是篱笆荆棘扎就的院墙,比着徐家要差上许多。 “前身之父怎么说也是秀才功名,又有着洪举人照顾,徐家虽是小门小户,但总归不是家徒四壁。”徐行暗自对比着,心道“未尝没有徐千雪命格的缘故。” 拥有雏凤命格的女子,多是身家清白,不大可能贫穷落魄太狠,甚至到流落风尘、欢场卖笑的地步。 否则,存着黑历史,或是经了几手,再想母仪天下,难度将呈几何指数上升。 这时,院内听着苍老咳嗽声,似是一老妪,有气无力道“外间是谁?” “伯母,是我,金成。”金公子目光似有些怜悯,道“我和刘毅还有钟兄县中的同年来看您了。” 徐行见这一幕,心里就有些沉重,似也理解了当时钟林的针锋相对。 老妪推门而出,头发如枯草堆一般,似是许久没睡好,脸色也很是憔悴,浑浊目光更没有什么神采可言。 早年丧夫,一心将儿子拉扯成人,取中秀才,眼见终于熬出头,转眼儿子却死于非命。 这等打击,可以想见心中的绝望和麻木。 然而这就是芸芸众生,正在苦苦挣扎的命运,无力如浮萍,总伴随着悲哀和不幸。 “我知这怨气是如何来了。”徐行心中喃喃道,“这是对着命运的不甘和对生者的嫉恨,再加上惨死之后的怨气形成。” 这时,钟林之母也将几人迎进了屋中,老妪手忙脚乱一阵,倒了几碗茶,哀声道“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 金公子看了看茶水,碗中大片叶子浮起,皱了皱眉,也没喝,道“钟兄之事,伯母要节哀才是,若是短了用度,可来县中我府上来取。” 这话倒也有几分真心实意在,他和钟林结交之时,虽总是受着吹捧,但总算是一段交情。 见这一幕,徐行倒是对这金公子刮目相看了,无怪乎那位夏侯剑客将“青女”赠送给金公子之父,金家父子这仗义疏财的性子实是一脉相承。 “不敢再烦劳公子了。”老妪目光也现出感激。 金公子说完,转而以征询目光投向徐行,见徐行微微摇了摇头,知道钟林鬼魂不在此处,遂问老妪道“桑兄现在何处?” 老妪道“子明自那日受了惊吓,眼下卧床不起,眼下还在镇上的陈家老店落脚。” 金公子点了点头,道“那我去看看他。” 面对一个老妇人,众人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只得告辞,向着镇上的陈家老店而去。 刘毅转身看了钟家一眼,似叹了一口气,道“白发人送黑发人,唉……” 众人心思都是沉重,车厢也寂静下来,一路之上只听到牛车的辚辚之声。 陈家老店。 桑晓脸色青黑,眼窝更是深陷,瘦骨嶙峋一般,此刻他紧紧抓住被子一角,围坐在床榻的角落里,浑身颤栗地看着衣柜方向,此刻那里阴影处正有一团黑气不停盘旋,隐约形成一个鬼脸。 桑生面色惊骇欲死,嚷道“你别过来,冤有头债有主……” “啊……鬼啊!”那黑影眼眸血红,理也不理桑生言语,嘴角狞笑着,猛然就向桑生冲来。 听到楼上刺耳叫声,客栈下方顿时就是一阵骚乱,食客都面面相觑,停了筷儿,议论纷纷道“方才那叫声,怎么回事儿?” 陈掌柜这时也不再低头拨弄着算盘,抬起头堆着一脸笑道“上面住了一个书生,这几日许是又发癔症了,诸位客官不要惊慌。” 心头却在暗骂不停,这姓桑的穷书生,再作鬼叫,就让他滚蛋! 原来,桑晓每次都说房中有鬼,但掌柜带着店中伙计上去之后,总是什么都见不着,一来二去,索性就不再理会。 然而,这时两个作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忽然带着四五个仆役“蹬蹬……”地就向楼梯上快步走去。 掌柜面色大变,正要喊伙计去拦,问明来意,陡然见得金公子的背影,却是认得。 这边,金公子此刻和刘毅已快步上了二楼,神色匆匆,满是焦虑。 方才牛车行到楼下时,徐行突说感应到厉鬼阴气,于是猛然掀开车帘,身行向上一跃,就已飞上二楼窗户处。 这一幕着实让金刘二人吓了一大跳,但很快反应过来,知道桑生处定是出了变故,也不敢耽搁,带着一众仆役就朝陈家老店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五章 桃符 陈家老店·二楼。 就在那黑影人脸将将冲向桑生之时,突然一声冷叱当空炸裂,包含着法力的阳刚之气,涤荡邪祟,那黑影顿时发出滋滋之声,向一旁退去,但盘旋空中,仍是不散。 虚浮的人脸之上,一双血瞳极是怨毒地看向一旁的徐行,作出跃跃欲试之样。 “不知死活。”徐行目光如电,声音冷冽。 若这厉鬼当真害了人命,被血煞一激,或还能给他造些麻烦,但此刻不值一提。 徐行探手如电,当空画符,骤然灵光飞舞,熠熠而闪,一个“敕”字倏然成形,通法之后,道法显圣,不管怎样,这光影声效的卖相着实不错。 “疾!” 厉鬼刚成形时,甚至连凡人阳火都压制不住,眼下经过几天,虽已成了些气候,但见灵符袭来,还是本能觉得危险,黑影人脸扭曲,就想向外逃。 然而,灵符势如雷霆,当头镇下,厉鬼一声惨叫,黑气勃发,大如伞盖,可犹是如抱薪救火,灵符光芒反而大炽,不断磨杀着厉鬼怨气。 “诛邪灵光符箓,虽威力平常,远远比不得神霄符法,但却不需借助朱砂符纸,以玉清法力即可当空勾画,倒也是便利。”徐行心中思索。 大道三千,符之一道即是观摩天地自然,铭画天道灵纹,如将道纹书在至阳至刚之物上,便可引动天地之威加持,正取乾坤借法之意,这就连刚刚筑基,开得天门的炼气士都可以真元勾画驱使。 至于通法阶段,更可凌空画符,然而凌空画符虽看着潇洒写意,但极为耗费法力神识,威力也是大打折扣。 徐行法力浑厚无比,再加上玉清仙法所记符法本也泛泛,难度要低许多。 其时,天下以符法闻名的大派,都是崂山、茅山、龙虎山、神霄这等上清仙宗。 诸派之中,又以神霄符法威力最大,可引动九天神雷,甚至还有符兵傀儡之术。 这时,厉鬼身上怨气被渐渐磨灭,一道人形灵光面目呆滞,茫然四顾,正是钟林的鬼魂。 “钟林……表兄?”床上满头冷汗,吓得惊骇欲死的桑生,失声唤道。 徐行轻叹一声,鬼差令牌在掌心显出,一道幽光飞出,缠了钟林鬼魂,拉扯进鬼差令牌。 虽他可打开一条阴司通道,但眼下却不方便。 这一切说来极慢,实则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这时门也被壮着胆子的金公子等人推开,见得屋中风平浪静,金公子就问“徐兄,情况怎么样?” 徐行道“已经料理了。” 金公子方松了一口气,转而对桑生宽慰道“桑兄不要惊惶,那厉鬼已被我等除了去。” 桑晓死里逃生,这时收摄心神,撑着一局虚弱身体,掀被而起,冲徐行等人连连作揖道谢。 徐行方才有余暇打量这位桑生,目光仅仅一扫,眉头就是皱了皱。 “这桑生身上竟有着鬼气和妖气混杂,阳气流失严重,肩头两盏阳火尽灭,怪不得会被钟林盯上。” 所谓人身有三把火,头一把,肩头两各一把,这实际是阳气的具象化。 桑晓听着金公子介绍徐行,心知这才是自己救命恩人,感激道“若非徐兄,桑某几不能苟活,且受我一拜!” 徐行却是连忙扶住了桑生,清声道“桑兄,福祸无门,唯人自招,你可知钟林为何这么多人不找,偏要寻你?” 桑晓闻言,苍白面皮忽而涌起血色,似心头激动不已,此事他也有些疑惑,若是厉鬼索命,也不该冲着他啊。 目光露出期望,连忙问道“还请徐兄指点迷津。” 徐行点了点头,“你身上阳气不足,故而有此劫,我方才悄悄探察,你似乎早就招惹了妖孽邪祟,最近半月可有什么异常?” “妖孽邪祟?”桑生脚下不自觉后退两步,只觉头晕眼花,回忆道“异常?这是从何说起啊!” “比如什么女子夜来,自荐枕席之事?”徐行淡淡说着,他的神情严肃无比,说出此言并不给人以轻浮之感。 桑生目露震惊,忽然沉默下来,白净面皮涨红,低声说道“徐兄,应不会吧,那李小姐怎么可能……” 徐行轻蔑一笑,声音冷冽道“你莫不信,你被女鬼纠缠,眼下阳气流失严重,纵没有厉鬼索命,也当命不久矣。” “这,恳求徐兄救我!”桑生被这话吓得面如死灰,忽然想起眼前之人方才的不凡,遂呼救道。 “慎之,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不如出手救桑兄一救。”金公子也在一旁帮着说话。 徐行沉默片刻,道“我稍后还有事在身,暂且去不得沂州县。” 他稍后还要送钟林鬼魂下黄泉路,若有机会,还想着到阴司一探,见见薛锦瑟。 “人命关天,不能耽搁啊,慎之。”刘毅见此,连忙规劝道。 徐行沉吟道“其实我现在去,也未必能捉住那女鬼,反而可能吓跑了她。” 说着,转而看向金公子,道“金兄可派人到镇上买截桃木,我有妙用。” 金公子闻言,眼睛一亮,似猜到一些什么,当即让仆人去镇上木匠店里,买了块儿上好桃木。 徐行接过桃木,只觉沉甸甸的,也没有虫眼,“这桃木虽不是什么百年雷击木,但还有十余年树龄,可堪一用。” 温润如玉的手掌轻轻抚过桃木,但见桃木在掌中变化多端的法力削刻之下,纷纷扬扬落下木屑,最终化作符箓模样的木板,平整光洁,纹理细腻。 徐行食指点去,符箓灵光微微显现,法力留存其上。 “这桃符你贴身藏好,若那妖孽来时,此物自可降服于她!”徐行将桃符递给桑生。 桑生忙伸手接了,虽眼中还有热切,但知道眼前之人已替自己做了许多,再纠缠不清,恐惹人嫌。 徐行道“此事已毕,我也不留了,桑兄好生休息,告辞。” 说着,在桑公子的千恩万谢中,和金公子等人一起下了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六章 青虚子 离了陈家老店,走了约莫一里地,金公子出言相邀道“慎之,不必急着回去,你我在镇上用过饭菜再走。” 徐行想了想,送钟林鬼魂入黄泉路,倒也不必急于一时,索性答应了下来。 在路边寻了一座酒肆,挑帘进入,眼下正是晌午,食客不少,大堂中乱糟糟的。 众人就想去往二楼,店中掌柜似也看出众人气度不凡,都是读书人,就让伙计领着几人上楼。 一行人上楼,刚刚落座,点了几样小菜,方叙了几句话,楼下突然“蹬蹬”上来几人,伴随着掌柜的讨好笑声,“这位大人,楼上请。” 当先之人身披红色大氅,内里罩着棉甲,身材魁梧,国字脸威严坚毅,浓眉之下,眸子如鹰隼一般,四处逡巡片刻,突落在拿起酒杯小口抿着的徐行身上。 徐行感应到这不善目光,转眼看去,这人他认识,庆阳巡检李纪! 徐行看着李纪将右手停在钢刀处,摇头笑了笑,也不在意。 应该是巧遇! 李纪深吸一口气,招呼身后亲兵向一旁的桌子上坐了,但目光仍死死盯在徐行身上。 此次,他遵着县尊大人的命令,来梨水乡征发青壮,解运粮草,未曾想碰到眼前这贼子! 虽想出手擒杀此人,但想起于知县耳边警告,便强忍住心头杀意。 “再让此辈多蹦跶几天,朝廷大军一到,早晚将此辈灰灰。”李纪心中恨恨想道。 徐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李纪心头所想,他多少也能猜到一二。 侠以武犯禁,更遑论是炼气士,还在掌控另说,不再掌控就是不安定的力量,最惹官府中人厌恶。 “这李纪为人方正刚直,少从军,有勇武,这等底层官吏最是迂阔,死命维护体制。”徐行心中感叹道“宁周定鼎二百余年,按着三百年的王朝周期律,吏治也该渐渐败坏,正如尹崇之子尹启文,可还有着李纪这等千千万万的官吏,总能再撑个百十年,这就是王朝气数余荫了。” 李纪面色阴沉着,却见徐行迎着自己凛冽目光注视,仍和金公子等人谈笑饮酒,神情自若,心头更觉惊惧,“此子心性如此,实是为朝廷一大害。” 想着这等人物,偏偏目无法纪,不服朝廷监管,心中更是大恨,冷哼一声,再也无心吃喝,带着手下亲兵离了酒肆。 “慎之认识这巡检?”金公子放下筷子,若有所思问道。 徐行摇了摇头,道“偶然见过一次,倒也不熟。” 金公子心中泛起嘀咕,心道,“莫不是徐行得罪了这巡检。” 心念及此,无端一凛,心中思量,有道是民不与官斗,徐行虽人才难得,但今日所见种种,想来已是修了那仙道,这等身怀异术之人虽要结交,但断不可深交,否则身家性命牵连进去,恐有大祸。 这般一想,额头已见了冷汗。 徐行见金公子神情恍惚,面色苍白,转念一想,就知晓了原委,但这时也不应点破。 举起酒杯敬了金公子一杯,而后笑了笑道“多谢金兄款待,我已酒足饭饱,时间也是不早了,若无他事,徐某先行告辞了。” 金公子回转过神,连忙笑道“慎之,要不还是我让下人送你回去吧。” 徐行摆了摆手,婉拒道“多谢金兄好意,我还有事在身。” 说完,告辞离去。 见徐行离去,刘毅满脸疑惑问道“玉汝,慎之怎地一个人先走了。” 金公子苦笑一声,道“徐兄心细如发,察觉到我方才态度的冷淡,遂离去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金兄许是多想了。”刘毅闻言,却出言宽慰道。 “或许吧。”金公子忽然明白父亲当年为何和那夏侯剑客仅仅是萍水相逢。 “古谚有云仙不与人聚,龙不同蛇交,纵是再怎么仗义疏财,也只能获得好感,却没有认同。”金公子并不觉遗憾,脸上再次恢复笑容,道“喝酒。” 梨水乡去往三叶乡的道路上,徐行足不沾地,似缓实疾地行着。 方才,并非他对金公子生了嫌隙,他倒也不至于如此狭隘,一来却是有事在身,二来也不想给普通人带来麻烦。 徐行转眼就将这件小事抛在脑后,寻觅了个四下无人之处,取出阴司鬼差令牌。 “我虽已通法,可也不确定能否以肉身进入阴司,且试试吧。” 虽知道魂魄出窍,也能前往阴司,但徐行断不会冒那险,此次前往薛锦瑟处,一来为上次赠丹和抵挡符阳剑宗亲自道谢,二来也想打听一番山东最近的情形。 这一段时日,他总觉得天地灵机躁动不宁,似孕育着大变,再联想到娄道人那尊天仙分身山东出现,心底遂起了疑惑,若这山东真是成了是非之地,他会带着徐千雪果断离开此地。 反正以他修炼速度,本身又不缺法诀,按部就班修炼就好,根本不必要掺乎什么天下大势,新手村猥琐发育到满级,出来虐菜的十里坡剑神才是他心中梦想,实在不行,就做徐跑跑。 这时,鬼差令牌被徐行全力灌入法力,以神识感应虚空中的冥冥入口,但见一缕幽光自虚空而生,忽而迅速扩大,幽光冥冥遥遥,在面前化作一道半人高的漩涡,徐行看了一眼,也不犹豫,身形跃了过去。 而就在徐行彻底消失在此处后,天际一道流光几下闪烁,已至近前,一个身穿纯阳道袍的负剑老者,微微眯起眼睛,神色冷峻地感知着徐行渐渐散去的气息。 身旁还跟着一二十个年轻的男女弟子,一个气度轩昂的年长弟子,神情疑惑问道“师尊,阴司十八层地狱叛乱,鬼差已尽数调了去平乱,此地怎还有鬼差逗留?” 符阳剑宗冯虚殿殿主,青虚子老眼中有锐利剑光一闪而逝,语气凝重道“阴司根基深厚,有一些隐藏备用力量也不稀奇,你我师徒除了要防备蓬莱阁的人,还要拘拿此辈。” “这出入之口都是一致,守真、鹤仪你二人守住此地,待到那鬼差回返时,务必擒拿。”青虚子冷冷说着,队伍中一男一女两位道人应了一声,便越众而出,在一旁恭谨侍奉。 青虚子点了点头,也不多言,带着剩余弟子向其他地方巡视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七章 元武帝君 “这便是幽冥?”徐行望着天上朗月,地上黑土,耳边听着呼呼响起的阴风,低声喃喃道。 此刻,徐行周身被一层墨玄色的灵光笼罩,这是手中握着的鬼差令牌在发挥作用,其上布有阴司的道印,对外间侵蚀阳气的阴风天然就可屏蔽。 徐行见着前方一片雾蒙蒙,让人看不大清,但法力运于双眸,却看到前方一道一人高的白石碑,歪倒在荆棘荒草中,上题着血色大字,“黄泉路。” 徐行将钟林鬼魂放出,钟林鬼魂一现出,阴风一吹,意识清醒过来,本能觉得瑟瑟发抖。 “徐兄,这是何处?”钟林突然看到徐行,就问道。 “黄泉路。”徐行淡淡说着“你已身死,眼下是魂魄,随我去阴司报道,也好早日投胎。” 却知此言一出,钟林面色大变,勃然大怒道“什么,徐行,我虽和你有些小过节,但你如何胡言乱语,戏耍于我。“ 徐行摇了摇头,没有心思和这钟林解释,鬼差令牌现出,将钟林再次收了。 “也不知该如何联系薛锦瑟。”徐行也不往前走,而是以神识感知着鬼差令牌。 阴司,一座气度恢弘,雕梁画栋的宝殿之内。 殿中琉璃宫灯中点着沉香木,烛火幽蓝明灭,空气中还有一丝馨香四下弥漫,殿门侍立的鬼卒忍不住吸了一口,顿时神魂振奋,如饮美酒。 “锦瑟,你方从邙山鬼府回来,先下去歇几天吧。”殿中装饰精美的宝座上,一个身穿华美锦袍,头戴旒珠宝冠的中年人,看着下方的黄裳女子温声说道。 薛锦瑟一身淡黄色宫装长裙,里面白色云纹丝绣中衣,头上挽着飞仙髻,斜插着凤钗珠花,此女长着一张标准的鹅蛋脸,淡淡柳叶眉下,一双丹凤眼湛然有神,气度典雅雍容,柔声细语道“父亲,听说十八层地狱恶鬼叛乱,不知现在情势如何了?” 薛侯叹了一口气,对于自己唯一的女儿也不隐瞒,缓缓道“此事背后有天仙大能在博弈,元武帝君已去六道轮回坐镇了,无常殿则和阎罗十殿一起,全部前往十八层地狱镇压叛乱,已初步控制住局面。” 此界阴司也有着阎罗十殿,但十殿阎罗道行都不高,仅仅是凡人成鬼修炼而来,只有元神修为,和薛侯一样都是受着阴司的真正掌权者元武帝君点化。 元武帝君,其人自称天生神灵,手执人书生死薄,沟通六道轮回之力,招揽上古一些英杰和神灵,逐渐掌控了阴司。 据说这一位大能曾经差一点统一冥土,成就幽冥之主,可惜天不遂人愿,先有酆都鬼王铸鬼帝印玺,在巴蜀成就鬼帝,表面臣服阴司。 后有八璟宫弟子刘基辅佐宁周太祖在南方立下龙庭,最终形成此界阴面三分的格局。 元武帝君也不以为意,似毫不恋栈权利,又在邙山分出鬼府,让薛侯坐镇。 薛锦瑟道“父亲,女儿一路走来,见青州风云际会,似有大变酝酿,女儿心中着实不安。” 薛侯道“你无需忧虑,只要帝君在此,天下无人可犯我阴司。” 薛锦瑟见父亲不愿将内情和盘托出,想必事关重大,遂不再问,正待行礼告退,突然似感应到当日给予徐行的鬼差令牌,秀眉蹙了蹙,随后若无其事向殿外走去。 “蓬莱来势汹汹,符阳又欲动山河鼎,帝君摆明架势不想插手,显然这些年也积压着对南方龙庭的不满,恐怕符阳也猜测到了这一点,这才行镇鼎之事。”想着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局势,薛侯纵是元神阴神境修为,也觉得险恶诡谲。 天下方太平二百余年,不甘寂寞的仙道各宗又再次掀起了风雨,薛侯不禁为黎民苍生感到忧虑。 薛锦瑟离了大殿,驾起一道幽幽灵光,向黄泉路飞去,未有多久,就见到在黄泉碑前驻足的徐行。 “徐兄,你来了。”薛锦瑟眉目如画,此刻声音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徐行转身望去,取出鬼差令牌,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薛锦瑟疑惑片刻,就反应过来,微微一笑道“原来是这样,你且将这牌中生魂带好,随我来吧。” 说着,当先带路,在前面飞着。 徐行也施展出御风术,紧紧跟着薛锦瑟。 “不想一段时日未见,慎之竟恢复了通法修为,修行真是一日千里啊。”薛锦瑟注意到徐行身上有法力涌动,惊讶道。 “也算轻车熟路了。”徐行含糊说着,不愿多谈修为。 薛锦瑟清声道“你先随我到住处宫殿,我那里有人可带着生魂。”徐行初至阴司,对于薛锦瑟的安排,自无不可。 行了没有多久,二人落在一片亭台楼阁环绕的庭院当中,说说笑笑上了台阶,这时就有一个身穿翠衫裙装的俏丽女子,从回廊拐角处走出,笑着迎道“小姐,方才听人说你回来,怎么现在才到。” 转眼又看见徐行,眼眸转动,不住打量,笑道“这位公子是?” 薛锦瑟介绍道“春燕,这是徐行,我的朋友,你且将拿着这鬼差令牌到判官殿,把其中生魂交给值守主簿。” 春燕又上下打量了徐行几眼,接过令牌,也不敢耽搁,向判官殿去了。 “慎之,里面请。”薛锦瑟伸手邀请,礼数周全,雍容大气,让人很有好感。 徐行也不矫情,进了殿中,二人分宾主落座,早有俏婢上了好茶。 薛锦瑟坐在一架宽敞舒适的云床上,身后屏风上绣着山水松柏,两旁有着打着团扇的侍女,却是富贵荣华到了极致。 “慎之,喝茶。”薛锦瑟嘴角噙着淡淡微笑,冲徐行颔首致意。 徐行道谢一声,端过茶盏,闻了一口,只觉灵台清明,原本已至极限的神识似乎都壮大了许多,知道这是灵茶,遂一饮而尽。 “好茶。”徐行出言赞叹道。 薛锦瑟道“这是忘川那边采来的雨后新茶,滋养灵魄,你若喜欢,走时可带些。” 徐行也不矫情拒绝,拱手道谢道“多谢娘娘好意。” 他似乎知道眼前这位是谁了,聊斋志异之中有着一位奇女子地府娘娘,为了追求爱情,甚至放弃了地府之主的位置。 “娘娘,你这称呼倒是有趣的紧。”薛锦瑟忽然轻笑道。 薛锦瑟笑容明媚大气,也没有作平常少女的羞涩掩口之状。 “你我本以朋友相交,何必见外呢,我倒是希望你还能唤我一声薛姑娘。”薛锦瑟双手虚扶在两旁的椅把上,身体前倾,御姐范十足,但眼底似有笑意流波,顾盼生辉。 徐行知道,这少女心性豁达,并未有那种男女意思,遂笑着赔礼道“是我的不是了。” 薛锦瑟赞许地点了点头,问道“慎之这次来幽冥,想来除了送生魂轮回以外,还有其他事吧?” 徐行沉吟半晌,道“我近日打坐炼气,觉得天地灵机躁动不安,似有大变将生。” 闻言,薛锦瑟叹了一口气道“你也感知到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八章 符阳门人,不过尔尔! 殿中。 徐行和薛锦瑟二人对望谈话,皆是神情从容,仙姿飘逸。 徐行道“薛姑娘可否方便透露其中原委?” 薛锦瑟声音如金钟击玉磬,清脆悦耳,“说来,还和上次咱们碰到的符阳剑宗有关。” 徐行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据明月师姐叮嘱,让自己千万小心符阳剑宗。 “你可知上次顾画灵和陆斩为何会出现在庆阳,无故拦你去路?”薛锦瑟也不等徐行回答,清声说道“在过去半年内,符阳门下四出青州,频频猎杀青州山神地祇,多半是为了布下戊土己灵阵,聚地气动摇和镇压山河鼎。” “山河鼎?”徐行脸上现出疑惑,道“莫非是那宁周太祖定鼎天下的山河鼎?” 薛锦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这山河鼎是一件异宝,真正的灵宝本体在金陵太庙之中供奉,而青州之鼎只是当年宁周太祖发八千军士掘首阳山之铜,令能工巧匠铸就而成,上承人道气运,下连山河地脉,镇压宁周气数,威压各大仙宗!” 徐行闻言,久久无语,对宁周太祖的气概竟有些悠然神往,转而问道“那各大仙宗岂会甘心?” “不甘心又如何,人道大兴,这是天定,仙道也要退避三舍。”薛锦瑟似感慨说着。 虽刚才父亲未将一些机密说出,但借着蛛丝马迹,她仍可窥得一二内情,符阳不安分,也非止这一日了。 不过,薛锦瑟对符阳为何这般逆天行事,却有些不理解,顾十方又不是天仙,仅仅元神境的阳神道行,哪来的魄力,莫非就不怕天谴? “怪不得灵机会躁动不宁。”徐行恍然大悟,心中之惑已解,暗道此行非虚。 薛锦瑟道“符阳在青州作妖,慎之又和那符阳顾画灵有过节,还请务必小心才是。” 徐行说道“薛姑娘,我会小心的。” 薛锦瑟笑着说道,“正事说完,不如说说私事。” “私事?”徐行心头困惑。 “父亲让我在阴司邙山开府,手下正缺人手,若慎之不弃,可愿随我前往?”薛锦瑟凤眸熠熠,带着期待的光芒,让人生不出拒绝之意。 不过,徐行沉吟半晌,端色说道“薛姑娘厚爱,我本不该拒绝,只是家姐还需要我照顾。” 其实徐行说这话都有些脸红,平时好像都是姐姐照顾自己。 薛锦瑟洒然一笑,道“慎之,莫要瞒我,你和那徐家……” 说到此处,似觉得有挑拨之嫌,遂不再说,心中却有些奇怪今日是怎么了,纵是要招揽徐行,也不该这般落了下乘。 徐行笑了笑,也不恼,郑重道“我知薛姑娘好意,若来日徐某没有了去处,定当投奔薛姑娘。” 薛锦瑟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心头也不知是遗憾还是欢喜,柔声道“慎之重情重义,方才却是我冒昧了。” 徐行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这时,春燕也从外间回来,轻笑道“小姐,差事办妥了,这鬼差令牌,您收好。” “给徐公子吧,这本就是他之物。”薛锦瑟点了点头,说道。 徐行也不推辞,自春燕手里接过令牌,冲上首处的薛锦瑟拱手一礼,笑道“事情办妥,那我也不逗留了,告辞。” 薛锦瑟神色淡淡点了点头,说道“春燕,替我送送徐公子。” 春燕领命去了,薛锦瑟则是目送着徐行渐渐远去。 黄泉路前,徐行方至地府来到的地点,徐行道“春燕姑娘,就送到这里吧。” “那徐公子你回去路上当心。”春燕盈盈福了一礼,笑着说道。 “对了,替我谢谢薛姑娘。”徐行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转头笑着说道。 见春燕点了点头,而后才化作一道灵光,消失在冥土。 “人走了?”殿中,薛锦瑟以手抚额,似在闭目养神,听到熟悉脚步声,声音淡淡说道。 “人走了,临别前,还说让我谢谢您呢。”春燕嘻嘻笑着说道。 “这人是天生仙道种子,本想……趁着落魄时收服,但其不愿居于人下,自有一番主张。”薛锦瑟似解释说道。 春燕笑了笑,也不点破自家小姐那些小心思。 徐行离了幽冥,身形落在虚空,发现不知何时,夜色低垂,他正待辩明路途,向家中赶去。 突然,警兆自心底生出,长剑出鞘,就是朝着右前方挥斩。 “铛……” 刺耳金铁交击声,伴随着火花闪烁,响彻在寂静冬夜的冷风中。 “何方鼠辈,暗中偷袭?!”徐行闪身一旁,目光含着惊怒。 借着皎洁月光,赫然发现远处一男一女两个身穿纯阳道袍的道人,神色不善地看着自己。 “嗯?你不是魂体?”守真心下大奇,讶声说道 另一个女冠,秀美的脸蛋儿上挂着冷笑,“师兄,若我没有看错,这人是阴司招募的散修。” 守真听着鹤仪的话,也是恍然,不屑道“原来是投靠阴司的野道人。” 说完,手捏剑诀,以法力御使平日苦心祭炼的符剑,向徐行脖颈刺去。 徐行心头更怒,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子,也不管认识都不认识,就不分青红皂白,袭杀自己,实在可恨。 面对杀机笼罩的剑光,徐行挥剑格挡,躲闪之间,眼睛余光忽看到二人所持剑的剑柄,均篆刻着“符阳”二字。 符阳剑宗! 徐行心头杀意沸腾,上次就是顾画灵和陆斩劫杀自己,眼下符阳门人又持剑相向,实在忍无可忍。 徐行心中杀机已生,运极法力,剑下就越来越快,再也不想退敌而走。 剑光点点,繁盛如星,法力呼啸,更是如银河一般,流光飞舞。 然而,其中却包含着经久不衰的滔滔杀意。 只听得噗嗤一声入肉声,守真身形前倾,掌中剑无力垂下,怨恨地看着面色冷峻,一言不发的徐行。 “啊……”一声凄厉惨叫响起,守真尸身扑通倒地。 鹤仪芳心剧颤,花容失色,手中剑似都拿不稳,转身就想远处逃去,这位通法之境的符阳女弟子已是肝胆俱裂。 “走的掉吗?”徐行冷冷一笑,掌中青女被灌入法力,如水青锋几下闪烁,破开层层虚空,“噗嗤”直刺鹤仪后心,一截雪白剑刃自其前胸穿出,鲜血直流,鹤仪顿时气绝。 “符阳门人,不过尔尔!”徐行挥手一招,青女宝剑已落在掌中,随手合入剑鞘,看也不看二人尸身,转身大步离去。 其时,冬夜寂寂,冷风呼啸而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九章 天谴 青州雁尾山?符阳剑宗山门。 此山连绵起伏,其中两座山峰陡峭险峻,锋锐难挡,宛若大雁之尾,交接之处则是一方洞天入口。 符阳洞天,占地方圆五百里,其内四季如春,风景如画。 蜿蜒曲折的山道上,一个身负青蝶玉剑的青衫老者,缓缓向半腰处矗立的一座巍巍道宫行去。 他对着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两名年轻弟子说道“当年祖师自冥冥虚空垂下神念,在此山立下道统,传下太乙刀圭,九卷符剑道书……遂成就了我符阳剑宗后来的九殿真君,只是祖师之道穷天人之变,后辈弟子愚钝,呕心沥血修成一卷尚属不易,至于修成九卷符剑道书者,仅是精采绝艳的第三代宗主……可惜其不顾道统,化剑离去,好在临别掌开了这造化洞天,奠定了一州大派基业。” 青衣老者说到此处,想着和昆虚、神霄同为上界传承,唯符阳艰难,老眼就有些酸涩,心头一阵怅然。 “师尊。”两名弟子心思灵动,忙出言宽慰道。 “还好,这一代宗主,雄才大略,苦心谋划,我符阳终究有了大兴之机。”还真殿殿主青冥子目光炯炯,欣慰说着。 似乎印证着青冥子所言,符阳宗主顾十方居住之所。 太乙宫,突然青光浓郁,繁茂如林。 未几,一股滔天威压自太乙宫涌出,天边厚厚云气汇聚,色成五彩,青气大如车盖,遮蔽了天空。 “造化青气,洞天玄门……宗主,宗主成功了!”见此一幕,青冥子目光现出狂热之色,颤抖着嘴唇说道。 太乙宫。 一排梨花木桌上供奉着一张画像,画像是一个道髻高束,身穿纯阳道袍的少年道人,少年面如冠玉,目光锐利,但嘴角似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 下方的蒲团上,顾十方面容肃穆,双眸紧闭着,此刻盘膝而坐,左手执一柄样式古拙的仙剑,右手扣着一枚白璧无瑕的刀圭。 “呼……” 顾十方忽然长舒了一口气,外间云气波涛,生灭起伏,被其纳入刚刚开辟的洞天内。 一声长啸自殿中发出,顾十方心头欢喜,已然溢于言表,“这就是天仙之境吗?” 顾十方感受着体内澎拜的力量,神情竟有一些恍惚,只觉日月在手中旋转,乾坤在脚下匍匐,心之所至,天地于方寸之间,至于精气神的诸般玄妙变化,更非三言两语可以尽述。 殿门轰然大开,法阵禁制流光溢彩,外间次第传来符阳上下如山的欢呼声,“恭喜宗主证道天仙!” 此刻,外间的汉白玉广场上,顾画灵秀美绝伦的脸蛋儿上更是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压抑、混乱、毁灭的气息在九霄酝酿。 “轰隆隆……” 雷鸣之声响起,但洞天内外分明是晴空万里,哪里来的雷霆。 咔嚓…… 雷蛇噼里啪啦,如水桶粗细的雷霆锁链自苍穹劈下,纵然是洞天外间的禁制都被无视。 “这……” 外间欢呼雀跃的弟子面面相觑,却不知这到底是何变故。 唯有九殿真君目光凝重地看着苍穹,神色变幻,异口同声说着“天谴?!” 声音刚刚落下,那雷霆也正好劈落在太乙宫之上。 流光闪烁,色呈斑斓,轰的一声,太乙宫屋瓦粉碎,塌了一角,雕梁画栋更是焦黑起火,熊熊而燃。 可,这一切仍是刚刚开始。 雷蛇飞舞,雷霆锁链不间断垂下,直到一道粗如巨蟒的闪电锁链凝聚而下,那闪电纯白之中带着一丝紫色,暴躁,毁灭的气息笼罩了整个洞天。 “不好,紫霄神雷,虽止有一丝,宗主危险了。”负青蝶玉剑的老者,脸色大变,惊声说道。 但也无法可想,更不可贸然插手相助,激怒天意。 然而就在一片废墟之中,青气伞罗之下,顾十方一身白色纯阳道袍,目光凝重看着头顶雷霆,轻叱一声,“符阳成道,就在今日!” 说着,掌中太乙刀圭白光大放,白金色的光芒万丈而起,刺眼夺目竟不下头上雷霆,更难得的是,一团紫色雾氤氲而出,蒙蒙胧胧,刀圭化一道白色虹芒,向劈来的紫霄神雷迎击而去。 “轰……”气流激荡,卷起大风,甚至将远远退到白玉广场边缘的众符阳弟子都震的七零八落,狼狈不堪。 “紫霄神雷散了?宗主没事了!”符阳弟子见空中那纯阳道袍的顾十方气度从容,道袍随风猎猎,一副安然无恙之状,交头接耳道。 青冥子则是看着悬浮在虚空中的两块儿刀圭碎片,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祖师之宝已毁,也不知是祸是福。” 顾十方收起碎裂的太乙刀圭,挥袖之间,青气抚过方才被雷霆波及的山峰,花草,转眼回复原状,至于太乙宫,只能让人来修了。 天仙虽可虚空造物,但极为消耗本源,顾十方刚刚踏入天仙境,也不想为这些小事,耗费自身。 好在一旁还有数座道宫是平日安歇之所,这时顾十方就进了一座道宫。 “画灵,到为父这里来。”顾十方淡淡说道。 顾画灵应了一声,笑了笑,正待快步跟上。 然而,就在这时,冯虚殿一名长老突从远处而来,对着不远处的一个弟子道“可见着殿主?” 顾画灵停下步子,道“林长老,冯虚殿主外出办事了,怎么,冯虚殿祖师祠堂出什么事了吗?” 那长老见是顾画灵问话,虽自己是金丹修为,但这时态度仍是恭敬,道“冯虚殿主的嫡传弟子守真、鹤仪魂灯灭了。” 凡各殿祠堂,都供奉着历代祖师牌位,两旁下首则截取着嫡传弟子一缕魂魄的魂灯,这魂灯一灭,就表明嫡传弟子身陨。 嫡传弟子皆是一殿值得培养的英才,未来殿主、长老都在其中产生。 两名嫡传弟子身殒,这并不是小事,符阳剑宗外门弟子或是从事杂役,或是在外从事经济营生,这些都是羽翼,虽重要,除非死绝,否则不会伤筋动骨。 内门弟子则有两千余人,嫡传弟子十取其一,也不过一二百人,九殿平分下来,只有着二十余人,一殿死了两个嫡传,却是了不得的大事。 因为嫡传不仅修为需通法,而且要凝了某一脉的道符剑种,才可入嫡传,以示得传道法之意,若无意外,未来修为至少是金丹真人! 顾画灵闻言,心头也有些怒气生出,父亲刚刚入了天仙,放眼天下,还有人敢袭杀符阳剑宗嫡传弟子,这绝不能忍。 “林长老先回冯虚殿,我自进殿禀告宗主!” 说着,冷着一张雪白俏脸,进了殿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章 灵宠 徐家。 徐行推开窗户,呼吸着外间清新空气。这时,青凤蹦蹦跳跳来到书桌上,口吐人言道“公子,该过年了呢。” “是啊,”徐行淡淡感慨着,这还是他来此界过得第一个年,毕竟还未真正到了修炼千百年,阅尽人间繁华时,多少还是有些惆怅,“仙道茫茫,自己来此世一心修道,既不大炼钢铁、攀科技树,又不想着作文抄公,文化入侵异界,只是两耳不闻其他,一心修道,这或在旁人眼中,却也枯燥乏味的紧了。” 但这却是一个求道者基本态度,甚至徐行比一些此界仙宗土著都执着,打坐炼气,日夜不辍。 正因为他从娱乐至死的后世来,才知岁月无情,千古风流都被雨打风吹去,纵是日月星辰在浩瀚宇宙当中,也不过弹指一瞬,热寂余烬。 青凤见徐行神思悠远,一双好似桃花的狐狸眼睛不听打着转儿,忍不住打量眼前这人。 这人既没有普通书生公子的迂阔,也没有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似一双冷眼旁观着芸芸众生,身在此界,偏偏给她一种极为遥远的感觉。 “真是奇怪的人呢。”青凤歪了歪小脑袋,喃喃语道。 徐行收回神思,转而想着符阳剑宗之事,心中已有了决断。 于是,吃罢饭之后,徐行就对其姐徐千雪,道“明年八月秋闱,过了元宵,我打算到济南府备考,姐姐可愿随我一同前往?” 徐千雪停下收碗筷的动作,怔忪了一下,似怅然若失道“弟弟,我就不去了,年后清明,我还得给父母上坟,你自去吧,争取考个举人功名回来,也好告慰二老在天之灵。” 徐行知道徐千雪心中还存着自己“出家”的芥蒂,也不以为意,转而道“姐姐一人在家,我总有些不放心,县中洪伯父虽因上次作媒之事,有些不快,但终究那么多年交情,也不应断了,年后我带着礼品去看望下,顺便姐姐在我回来前,可先到洪伯父那里暂住吧。” “怎么,你不怕洪伯父招你作婿了?”徐千雪嗔白道。 徐行无声笑了笑,似说着旁人的事的轻描淡写语气,“洪灵芸母女看不上我这个穷小子,却也无法。” 徐千雪叹了一口气,道“我自小就和灵芸相识,知她并不是那嫌贫爱富之人,只是她多读了几年书,觉得你才学配不上她罢,至于洪伯母,总是长辈爱护女儿,你也莫要把人想差了。” “也是这个道理。”徐行并不辩白,笑着说道。 徐千雪秀眉微蹙,突欲言又止,柔声说道“弟弟,我前些日子上镇上打听过,似乎并非所有道士都忌婚嫁……” 徐行道“你想说什么?” “若你考中举人,不如和人结一门亲事……”徐千雪支支吾吾说道,显然对于徐家香火之事,仍有些不死心。 “唉,姐姐,我又何苦去害别人家的好姑娘?”徐行摇了摇头,说道。 徐千雪闻言,面色苍白了一些,沉默半晌,低声道“是我思虑不周了。” 说着,怅然地拿着碗碟离去了。 这时,一只雪白狐狸探出头来,眨着大眼睛,笑嘻嘻说道“老徐,你就算修道也可以寻道侣啊?怎么不告诉徐姐姐?” 徐行伸手拍了拍青凤的脑袋,冷冷道“道侣,你吗?” 听着冷冽声音中不易察觉的一丝杀机,青凤打了个寒颤,低眉顺眼道“老徐……公子莫怪,额,那个我……小女子说笑的。” “你最多算只灵宠。”徐行屈指弹了下青凤的脑袋,淡淡说着“还有,以后不许唤我老徐。” 这只狐狸在自己身边修炼,实力恐怕已恢复了七七八八,竟是通法巅峰,这和她所言化形(筑基)严重不符。 想来那日大觉寺她陷入困境,四处逃蹿到自己近前,也是一出自导自演的戏码了。 “明月师姐说涂山氏之后,善于玩弄人心,倒也并非无的放矢。”徐行暗暗思索着。 青凤闷闷不乐,撇了撇嘴,心头愤愤想道“本公主若非不想惹麻烦,化出人形,定让你老徐拜倒在我石榴裙下……唉,眼下被人当成灵宠,还不如一开始寻个普通读书人,慢慢吸食阳气,虽缓慢了些,也不用受这气!” 转念又一想,待到回到族中,再让神通广大的娘亲收拾这可恶的老徐。 想着徐行跪地求饶,丑态百出,青凤心中欢喜不胜,眉眼弯弯成一道月牙儿,差点儿笑出了声。 却也不知怎么忘记了此时自己已恢复至通法修为,有着一定自保之力,已经能独自横越千里,回到狐族了。 徐行不知青凤心头所想,而是拿起了书案上的经义,认真看了起来。 毕竟,举人之试难度不小。 沂州县·红花埠 正是深夜,一座深宅之中,枯树在寒风中飒飒,园中荒草丛生,没过人膝,止有一条窄窄石径小路蜿蜒向月亮门洞外。 这是,桑生借住在一处同年家。 屋里点着油灯,一灯如豆,发出微弱光芒,照亮了一床被子和半张书桌。 桑生面色苍白,一副大病初愈模样,裹着厚棉衣,此刻手中拿着一册经义文章,就着熹微光线看,实则心神不宁,完全看不进书。 忽然外间一阵冷风起,门声呀呀作响,桑生心头一跳,果听到女子的娇媚唤声,婉转嘤咛,让人心头一荡,“相公可在屋中?妾身进来了。” 桑生听着这熟悉声音,知道是李小姐,而不是那莲香,心下莫名稍安。 莲香和自己闹翻前,就三番五次告诫自己,和李氏一起厮混恐伤精气,自己固执不听,这才引动前番祸端。 正思虑间,一个身穿藕荷色长裙,头上插着珠钗的妙龄女郎,已经款步走来,灯下望去,俏脸之上,眉眼妩媚,风情流波,柳腰细臀,却是一位俏丽佳人。 桑生只觉口干舌燥,虽不断提醒眼前女子是鬼魅,但仍觉心驰神摇。 “相公,多日不见,怎地生分了?”李小姐微微撅起嘴,撒娇道。 说着,却是伸出雪白藕臂,揽向桑生的脖颈儿,胸口大片雪白肌肤,隔着薄薄纱衣更是泛着玫色晕红。 “你……”桑生有心伸手推开,却不知怎地就被一只绵软无骨的小手捉住,落在那纱衣里。 “相公,今日怎地这般呆……”李小姐幽怨说着,正要去解开桑生胸前衣襟,忽然手好似被烫了一下,继而灵光闪烁,一枚桃符自桑生怀中飞出。 “啊……” 符箓灵光照耀之下,李小姐恍若被当头浇了一盆热水,凄厉惨叫声在深夜响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一章 人不与鬼通 徐家。 徐行端坐在书案前读着一些举人所作的时文,一旁的青凤一双桃花眼半眯,似是打着瞌睡。 就在这时,忽然外间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徐行掩卷而起,眉头蹙着,喃喃道“这桑生怎么来了?” 这时没有多久,敲门声似越发急促了些,显得来人的焦虑心情。 “咦,怎地还有一只狐妖?”徐行若有所思说着。 “什么狐?”青凤耳朵尖儿,听到狐妖二字,打了一个滚儿,娇声说道。 门外,桑晓面色憔悴,眼圈通红,似是刚哭过未久,身旁却跟着一个少女,少女亭亭玉立,一袭粉荷色绣裙,在一旁牵着桑生的手,低声劝说着“相公,你莫要急切。” 这时,正在厢房中给徐行缝着春衣的徐千雪,听到这声音,放下针线,向外走去。 “谁啊?”一边向屋外走着,一边柔声问道。 徐行怕外间二人冲撞了徐千雪,抢先一步走到院中,轻笑说道“姐姐,是我同年,来寻我的,你且回屋吧。” 徐千雪点了点头,也不多言,回屋继续忙着去了。 徐行脸色冷漠,他未曾想这桑生耽于美色,不愿除去鬼魅不说,还找上门来,心中就有些不快。 将院门打开,面色淡淡说道“桑兄,来寒舍何干?” 一见徐行,桑晓神情激动道“徐兄救命!” 一旁的莲香则是打量徐行,目光甫一对上,心头无端一寒,“这道人好锐利的目光!” 徐行并未理桑晓,而是撇了一眼莲香,语气淡淡,“化形小妖,也敢相交凡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莲香闻言,娇躯如遭雷噬,螓首低垂,哀声道“仙长容禀,妾身自化形以来从未为恶,和桑公子也只为贪一晌之欢,从不敢吸食阳气,加害桑公子。” 徐行冷哼一声,不置可否,转而看向一脸目瞪口呆的桑生,道“桑兄,此地非说话之所,还请到书房一叙。” 说着,当先向前引路,他多少猜到了桑晓的来意。 书房中。 桑生深施一礼,恳求道“还请徐兄救李小姐一救!” 莲香这时也取出一个槐木之牌,在徐行神识探察之下,一道瑟瑟发抖的女鬼,蜷缩一团,惨白脸蛋儿浮肿一片。 “桑兄,当初让徐某镇敕李氏的是你,现在要放李氏的也是你,桑兄可知人鬼殊途?”徐行问道。 桑生脸上现出挣扎,拱手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李小姐她也并非故意要害我性命,是桑某沉迷美色,还请徐兄网开一面罢。” 莲香也盈盈福了一礼,柔声道“李姑娘她也是苦命人,不知人鬼相交有损精气,还请仙长垂怜一二。” 言辞恳切,发自内心。 徐行沉默半晌,徐徐道“无怪乎人言,贤哉莲香,巾帼中吾见亦罕,况狐也!既你二人执意如此,徐某却也不作那恶人了。” 从莲香手中要过槐木,探手之间,其上法力尽数回返,镇敕符箓自然失效,从中飞出一个身形窈窕、面如桃李的艳美女鬼,怯生生的局促样子,看着徐行的目光带着深深畏惧。 这时,桑生上前捉住了李氏的手,出言宽慰,二人旁若无人。 莲香静静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欣慰笑意。 “人不与鬼通,莲香,你既有幸化形,当知此理。”徐行思索半晌,也不愿再管眼前这一堆破事儿,不轻不重说道“你们好自为之罢。” 莲香郑重点了点头,说道“仙长,绝不再如此了。” 这时,桑生挽着李氏的手,上前道谢。 徐行对这桑生却无太多好感,也没有再说什么,一人一鬼一狐离了徐家,自不必说。 “老徐,你原来喜欢莲香这种的狐狸啊。”不知何时,方才还隐匿了身形的青凤,突然现了身形,蹦到书桌上,仰着狐狸脑袋看着,嘻嘻说道“那狐狸血脉驳杂,不过树下野狐,有什么好的?” 想起莲香性情和前世聊斋一般无二记载,徐行心中多少有些感怀,慨叹道“但在后世,狐仙莲香名气可比你大着呢,你不过一路人狐仙。” “嗯?后世?路人?都是什么东西?”青凤长长眼睫之下,弯弯眼睛中现出疑惑,虽她听不懂徐行话中意思,但大致知拿自己和那野狐比,而且还落了下风! 芳心暗恼,心里大骂老徐眼瞎,不知自己真容。转念一想,要不显化人形,再作温柔如水模样? “还是算啦,这人心如铁石,软硬不吃,本公主何苦委屈自己,嘻嘻。”青凤不知为何,转而又高兴起来。 却在这时,两只大手一手一个揪着自己尖尖耳朵,从书桌上抛下,冷冽声音响起,“你这狐狸,把书卷都踩坏了!” 青凤哇哇大叫,只觉咬牙切齿。 不知不觉,已过了年,时间也渐近元宵之节。 这段时日,徐行慢慢打磨法力,一边习练基础道术,如隐匿术,如火球术,御风术,还有那坑人的点石成金之术,一边捉弄青凤狐狸,倒也不觉枯燥乏味。 这一日,徐家院前,一辆马车停靠,徐行伸手扶着徐千雪上了马车,又将买的礼品放进马车。 “弟弟,到二婶那儿借辆牛车就好,怎好花钱到镇上租辆马车?”徐千雪对拿着鞭子赶着马车的徐行说道。 徐行笑了笑道“要不上几个钱。” 徐父是秀才功名,也并非迂腐书生,故而徐家总体还算小康。要不说他穿的这具身体,怎么能年纪轻轻中得秀才?若是每天下地务农,还哪里有时间脱产读书? “总不是开局一条狗,也不错了。”徐行一身士子磊落青衫,神情从容,挥鞭赶着马车,一路饱览节后早春乡野风光,甚至还有闲心胡思乱想。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到了庆阳县城洪举人家门前。 洪府下人通报一声,洪举人乐呵呵带着女儿洪灵芸开了中门迎接,洪夫人自是不出意外的抱恙在身。 不得不说洪思礼人其实不错,是读进去书了的举人,徐行暗自思索着,不过这都是前身亡父遗泽。 徐行指挥着洪府下人将一些礼品送了府中,其实也没有太多贵重之物,都是一些徐家田庄种植的土特产,还有一些果品。 宾主二人自是笑呵呵言谈,似不约而同将当日招徐行为婿一事忘却。 洪思礼就笑着问徐行过年时,怎么不带着姐姐一起来洪府,也好热闹些。 徐行就说,家中还要祭祖云云,而且自己正在闭门苦读,准备八月秋闱之试。 洪思礼闻言,终于收了客套寒暄,脸上带着慎重,这时一行人恰也到了花厅。 “贤侄难道不再沉淀几年?要知道,这举人之试可比不得秀才之试啊。”洪思礼语带关切,这是真有规劝之意。 他自己就是举人,深知中举不易,多少少年英才,科场屡屡折戟,失了锐气。 徐行道“不瞒伯父,我已有了几分把握。” 洪思礼闻言,心中有些不信,但知道徐行性子沉稳甚至沉闷,说这话恐非虚言,但还是固执道“你可将平日所习时文,拿来让伯父看看。” 一旁坐着的洪灵芸,静静看着徐行,秀丽脸蛋儿上有着复杂神色,听着洪思礼此言,不仅有些翻白眼,老爹还不真把自己当外人,就不怕徐行生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二章 元宵灯会 洪家。 徐行自袖中取出一叠文稿,双手奉上,谦声道“正要烦劳世伯雅正。” 洪思礼是举人,连会试都去过几次,虽自几年前就不再科举,但实际一直研习着经义文章,自己学识指点徐行自不在话下。 洪思礼取过文章,初时还有些随意,但渐渐正襟危坐,面色红润,目光振奋,许久之后,赞道“好文!” 长辈在晚辈面前,纵是夸赞也是矜持,断不会这般做派,这分明是碰上了锦绣文章,十分契合心意,心绪激荡忘了掩饰。 “本以你年幼,学识尚浅,不想能有这般见地。”洪思礼面色红润,读了好文如饮美酒一样,令人心怀大畅。 赞叹说着,心中还存有一丝疑惑,徐行以前文章他不是没有看过,中规中矩,少有这般开拓气象,隐隐成一家之言。 莫不是找人捉刀?不可能,作出这般雄文者,心高气傲,哪里肯替别人做这勾当。 可这徐行才多大,这……前途不可限量啊。 徐行多少有些汗颜,他前世曾认真读过古文观止,其上节选不少唐宋大家的文章,再参考着此世文章结构,写出的时文,当然有着雄浑气象。 若是学后世网络博主,嬉笑怒骂,针砭时弊,恐怕洪思礼看完直接拂袖而去,大骂徐行狂生。 “奈何,这方世界不是什么文气或才气修炼体系,否则,就是预定了一尊天生文圣,徐慎之。”徐行心中自嘲一笑,不怀好意想着。 “你既有这般才学,再打磨几年,进京中个进士也不远了。”洪思礼语气复杂,低声说道“二十岁的进士,本朝开国以来,纵有也是寥寥几位,皆为一代名臣,最近的一位南宫晟,甚至尚了今上幼妹长公主……嗯?此人不详,不算,不算。” 洪思礼似想到早年从金陵听来的禁忌,忙住了口,转而说道“不过,慎之万万不可心生骄怠之意,需知学海无涯。” 洪思礼似觉得方才自己美誉过甚,害怕影响了徐行心态,那就是罪莫大焉了。 这时,洪灵芸则是美目圆睁,心头如打翻了五味瓶,“父亲……父亲刚才说笑的吧,二十岁的进士?这徐行真有这般厉害?” 心中本能怀疑,可她素知自己父亲对读书之事最是慎重,早年又在金陵见识过江浙荟萃人文,既这般说,想来有着一些凭借吧? “莫非,我……真有眼无珠了。”洪灵芸存了此念再观徐行,也不知是否心理加成,只觉徐行一袭落拓青衫,腰悬三尺古剑,目光锐利明亮,气度凝然如松。 一时之间,芳心又喜又羞又愧,“怕不是,未来我会扮演着画本中的那丑角儿?” 洪灵芸转而想起自己平时所读史书,不自觉脑补出一段文字【徐行,字慎之,莱州庆阳人也,官至……少学不长,不为乡里所知,有乡人世伯洪孝廉,素知其才略,欲招之为婿,然洪氏女郎以其迂阔,啼闹不许……智者好佯愚者,有真学者不能遍识,此则愚妇人知之?】 徐行不知这位饱读诗书的洪小姐,在短短时间竟已脑补了一篇徐公列传。 这时他也收了文章,向洪举人说明让家姐徐千雪留住一事。 洪举人手捻胡须,似乎很是高兴,微笑道“你只管安心备考,其他不用操心,都交给伯父吧。” 徐行见得洪举人答应如此爽快,终于放下心来。 不知不觉,二人谈话已到了晌午,洪举人命下人整了一桌酒菜,洪家和徐家本就是通家之好,徐千雪和洪灵芸两位女眷也不避嫌,齐齐在一旁落座。 但此刻洪灵芸心思烦乱,患得患失,转而看到徐行神态从容,不时和自己父亲闲话甚欢。 不知怎地,似为了印证一念“徐行文章虽作的好,诗才当是平平。若如此,我也不算……” 这就是人的酸葡萄心理作祟了,哼,也就那样,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不稀罕,这不论古今,都是一样。 “慎之表弟,今日是元宵灯节,县城有着灯会,还有士子云集,你不去吗?” 徐行停下了酒杯,似有些疑惑地看了洪灵芸一眼,少女此刻饮了一点酒,两腮红晕生霞,目光美盼流波。 其实,这洪灵芸相貌不差,更兼之读了一些诗书,并无大小姐的娇蛮之气。 但在徐行这等真道人眼中,容貌皮囊无论美丑,其实并无任何区别。 正要出言拒绝,却听洪思礼微微一笑,说道“贤侄,左右也无事,不如去看看热闹吧。” 徐行闻言,就有些不好拒绝,本来就是一件可有可无小事,点了点头,应允下来。 洪灵芸抿了抿唇,心道,“人精力总是有限,徐行这人性子又沉闷,诗词都讲究灵性,其人所作诗词定是拙劣不堪。” 忽而转念道,“县中那么多士子围观,若是他出了丑,恐怕……嗯,此人看不上自己,让他吃些苦头也好。”洪灵芸下定决心道。 时间匆匆,夜幕低垂。 冬夜星空,比之夏夜浩瀚银河虽远不及,但也纯净空寂,尤其一轮皎月高悬。 庆阳县城·西市 街道上熙熙攘攘,行人络绎不绝,火红灯笼成串悬挂,夜里摆摊儿的沿着街边吆喝叫卖。 这一幕,着实让徐行神思恍惚,找到了一丝在前世陪损友逛夜市的记忆。 旁边跟着洪灵芸和她的丫鬟,以及两个洪府家丁。 徐行知道洪思礼残念未消,也不点破,就陪着洪灵芸瞎逛,也不主动说话,看上次还嫌弃他的洪灵芸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洪灵芸拿了一个灯笼,微微笑道“慎之表弟,你猜这个灯谜如何?” “我猜不出来。”徐行淡淡说道。 “看都没看,就道猜不出,这人敷衍态度,实在……”洪灵芸脸上笑容僵硬,暗暗腹诽。 “城中几个朋友在听风轩举办了元宵文会,慎之表弟,我们一起去吧。”洪灵芸图穷匕见道。 徐行正驻足在一片卖玉石吊坠儿、香囊、桃符、红绳的摊位前,寻思着给青凤买个好看的颈儿圈,坐实她灵宠之名。 他自来到此界,除却打坐炼气,也不喜其他娱乐方式,唯有捉弄下收养的狐狸,才可排遣着一二寂寞。 为何一些长生不死的仙人总喜欢下棋,培植灵草,饲养灵宠,就是此理。 要不然呢,玩女人吗?仙人不至于如此低级趣味。 徐行也不知道此举是否引起青凤造反,正自挑选着,还不时向摊主询问,哪个和白色皮毛的动物更配一些。 这边,洪灵芸已经被气炸了,长这么大何曾被这般无视过,但脸上仍维持着笑意,道“慎之表弟,城中几个朋友……” “西门放烟花呢!快去看……”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呼,都齐齐向远处涌去,徐行自然也被人潮挤着向前走去。 “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三章 灯火阑珊处 烟花在明净夜空中炸裂,绽放出五颜六色光芒,绚丽璀璨。 徐行缓缓行着,目光也被这一幕所惊。 而洪灵芸此刻拿着灯笼,被人群挤到徐行身后,却是忘了生徐行的气,仰着一张秀丽小脸向夜空望去。 这方世界娱乐方式稀缺,这元宵灯会着实是小小县城百姓难得的精神娱乐方式。 “这烟火气,便是红尘意,只有这样体会人间烟火,才不觉得自己虚幻,无怪乎神话传说中一些仙人喜欢在红尘打滚,实则于闹中取静,或是体会繁华易散,烟花易冷,身在闹市,心在天涯,俯视芸芸。” 人为何要求长生,初始大多是贪婪这万丈红尘,奈何人生苦短,或囿于生老病死之苦,或受着社会压迫,长生之念,求道之心,自此而发。 若心境自始真如枯石山木,并未体会过红尘嚣嚣,也无所谓长生之欲了。 这些念头,在徐行心中飞快划过,如天上绽放烟火,瞬息而逝。 “慎之表弟,想什么的这般出神?”耳畔突传来洪灵芸的疑惑声音,徐行回过神,转身看去,却不知何时,洪灵芸已到了身后。 徐行正要随口敷衍一二句,却突地捕捉到远处一道熟悉身影,面色却是恍惚了下。 只见远处一家繁华喧闹的酒楼之前,一个身形翩翩白衣少女,在一串红色彩灯笼下驻足,少女面容殊丽,眉目如画,但气质却冷漠,似和周围喧闹人群格格不入,她此刻微微抬着头,面色淡淡看着天上烟火,顾盼之间,一副百无聊赖状。 彼时,人影憧憧,川流不息,身旁一群半大孩童儿,拿着摇动的鞭形烟火欢笑经过。 徐行目光深深,心头不知为何突浮起一阕词,遂脱口而出,“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时,那少女灵觉敏锐,果感应到了徐行注视目光,回头望去,见是徐行,平静无波的眸子似有一丝波动,恰听到最后一句,秀美双眉就是微微蹙了一下,心湖宛若投了一颗鹅卵石,有圈圈涟漪生出,但转念即被抚平,樱唇轻吐道“师弟,你怎地也在此处?” 这边厢,洪灵芸已然面色苍白,目光滞滞,方才听到徐行随口吟诵诗词,简直闻所未闻,仿若一支利箭击中了芳心,一股酸涩和羞愧盈满心胸,“不想自己竟真是这般有眼无珠,错失良人!” 徐行却不知自己视为路人的洪灵芸,已自怨自艾到这地步,不过纵是知晓,也不会放在心上。 “明月师姐,正是元宵佳节,我出来走走,你如何也在此处?”徐行目光淡淡,平静说道。 方才只是为其灯下神姿惊艳,但这无关风月,因此,此刻和澹台明月相处,却并无任何异样心思。 澹台明月更是淡漠,道“我也是偶然路过此地罢了。” 当然,少女并没有说实话,她自上次和徐行分别之后,就一直在青州寻找着父亲转世,但一直无果,转念又思及父亲既在庆阳授师弟道诀,想来庆阳或有着一二线索。 徐行笑了笑,也懒得去分辨眼前女子话中真意,随口道“那倒是巧了。” 澹台明月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二人只是随意走着,倒将失魂落魄的洪灵芸留在原地,直到丫鬟呼唤,才心思复杂地走了。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后半夜。 澹台明月突顿足,轻声说道“师弟,我再呆两日,就要走了。” 徐行随口道“去哪儿?” 澹台明月叹了一口气,道“天下九州,塞外山林,东海三岛,并无定处,都去走走罢。” 徐行闻言,面上似有所思,道“师姐是在寻人吧?” 澹台明月面上也无异色,淡淡说着“师弟聪慧过人,果然猜得到。” 徐行沉默许久,自怀中拿出一物,正是那蝉形玉佩,在掌心慢慢摩挲着,徐徐说道“明月师姐,若需要我帮助,纵是万水千山,凭借此物言一声即可。” 这话却是和当日澹台明月之言,遥相呼应。 闻言,澹台明月转过身来,如水目光注视着徐行掌中蝉形玉佩,螓首点了点,道“我会的。” 此刻二人也已出了庆阳县城,澹台明月周身法力涌起,就打算离去。 突然,如清霜洁白的脸色就是大变,低声道“不好,这是元神真君的杀气!” 徐行闻言,按了按腰间的青女古剑,面色凝重地看着远处天空。 一道白中带青的剑气,划过宁静夜空,迅速朝徐行和澹台明月所在之地接近。 “多亏着魂丝牵机玉盘,否则,我殿中弟子要死个不明不白了。”一柄白光粼粼的法剑之上,冯虚殿主青虚子负手而立,冷风吹动着道袍猎猎作响。 这话却是对着身旁的一个穿着绣罗长裙的少女说着。 顾画灵一身素色绣罗裙,面容清冷如霜,手里托着一面玉石打磨的罗盘,罗盘背后成阴阳鱼状,表面则是镌刻着密密麻麻的阵纹。 这时,沿着一丝气机牵引,“找到凶手了!” 幽幽冷眸闪烁,饱含杀机目光向着徐行和澹台明月二人立身处投来。 “咦,怎么是他?”顾画灵俏脸上闪过诧异之色,“这人怎么会有手段杀我宗两位通法嫡传?” 徐行也看到顾画灵等人,眉头皱了皱,心头喃喃,“我自忖杀人之后,已将所有气息尽数抹去,怎还被寻到?此界仙道大宗,追踪寻迹手段就这般了得?” 他的心中倒没有懊恼,只是有些意外。 澹台明月却觉察到来者不善,脸上现出凝重,上前一步,低声道“师弟不要怕,一会儿你在我身后,我护你周全。” 徐行闻言怔怔,嘴唇动了动,脸上神情似有些复杂,轻轻叹一口气,也没有矫情拒绝。 “明月师姐,那是元神真君,你我不是对手。”徐行缓缓抽出青女宝剑,淡淡道“若稍后当真事有不偕,你独自离去吧。” 澹台明月声音固执而冷淡,“不要废话。” 这并没有什么,修道之人向来风轻云淡,并不会如言情剧一般,你走!我不走!!走啊!!!咆哮来来回回几次方才罢休。 青虚子静静看着二人,锋锐目光却停留在澹台明月身上,感应到玉清仙气,心思就有些凝重,不过转念思及刚刚顾画灵带来喜讯,些许忌惮顿时一扫而空,冷冷说着“原来是昆虚弟子。” 而后,一道三丈白光乍起,青白剑气流溢四散,三尺法剑破空横斩,竟打算将二人齐齐斩于剑下。 根本就没有一句废话,甚至连彼此名姓都未道,这般干脆利落,杀伐果断,剑仙风采,实在令人心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四章 断手 煊赫剑光裹挟着无尽杀意,光芒刺目,几令徐行微微眯眼。 一股凛冽杀机铺天盖地而来,澹台明月冷眸闪烁,雪白的藕臂上,一只手镯模样的灵宝,轻轻向前一递,顿时放出万道白色光芒,化作一道防御光罩。 “轰” 澹台明月娇躯晃了晃,向后退了两步,唇角一道嫣红流下,脸色也是苍白的可怕。 但那剑光却仍是被挡下了。 青虚子目光阴沉,面色铁青说道“真级灵宝。” 金丹修为能挡他一击而不退,虽是借着真级灵宝之力,可也足以让人侧目了。 澹台明月神色冷漠,两手如穿花引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于胸前结着道印,云袖飞舞,恍若月宫仙子翩跹,周身一轮轮月光晕出。 “刺!” 无尽银色月光化作一柄柄短匕,一念之间,似从四面八方朝青虚子攻去。 一身宽大纯阳道袍的青虚子负手而立,一头青丝无风自动,见万点寒光加身,却不屑一笑,大袖一挥,宏大灵机如浊浪排空,似驱赶苍蝇一般,将目光所及的万柄月光神剑尽数破去。 “米粒之珠,也敢放光华?” 在澹台明月和青虚子斗法之时,徐行同样被一股冷冽杀机锁定,抬眸看去,一个素色衣裙的少女神色不善地看着自己,正是顾画灵。 顾画灵手中拿着一柄白色鲨鱼皮剑鞘的宝剑,脸色如清霜幽寒,“徐行,上次因着薛锦瑟那个贱人,饶你不死……” 然而,这讥讽之言还未说完,一道青玄剑锋,穿云破空,已向自己喉咙刺来。 “好胆!”顾画灵玉容微变,掌中宝剑连忙迎去,因是猝不及防,这就吃了暗亏。 青女剑剑尖刺在顾画灵掌中宝剑剑脊上,巨力袭来,顾画灵身形不由自主被震飞数丈远处,气血激荡,胸口不规则起伏,雪腻脸蛋儿上更是现出两抹不正常红晕。 徐行心下微叹,有着一些失望,本想着以同样雷霆手段重创顾画灵,为明月师姐讨回一局,奈何,自己入通法时日尚浅。 不过,方才一击,多多少少已判断出自己眼下实力,足可和顾画灵一战了。 这些念头如电而转,徐行此刻见一刺不中,猿臂轻舒,剑作横斩之势,向顾画灵腰间杀去,可谓徐行一抢先出手,就是杀意如瀑,辣手摧花。 顾画灵非泛泛之辈,虽失了先机,但稍后即以剑光护住周身。 仙道斗法争锋,除却以法宝相争,多半都是近战,唯有真正大神通者,斗法才不见丝毫烟火气,或是泯灭轮回,或是囚杀因果,宛若棋局一般,甚至可绵延成千上万年。 二人剑光纠缠,有来有往,也不知何时,突一声闷哼响起,顾画灵掌中之剑连着右手飞出。 徐行一剑建功,并不追击,而是探手如电,接过一绺青丝,那是自己耳后一缕,与此同时,淡淡剑气也在脸颊处划过一道血痕。 徐行目光沉寂,将青丝死死攥在掌中,化作点点灰烬,而掌中不知何时,现出一枚玄铁令牌,阴司鬼差令! 而澹台明月此刻也在和青虚子一击之后,青虚子似察觉到顾画灵这边变故,果断舍了澹台明月,挥手去捉那只断手。 澹台明月则是迅速后退到徐行身旁,气息有些虚弱,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耳边一声轻喝,“走!” 纤细柔荑被人牵起,投入一圈半人高的幽幽漩涡之中。 “师叔……”顾画灵嘴唇惨白,毫无一丝血色,右手因为法力,早已止了血,圈圈白色光晕在手腕断口处涌动,心中已是恨极“师叔怎么不去追杀那二人!” 青虚子面色阴沉似水,手中法力护着断手,语气凝重说着“画灵,未成真仙前,这肉身万万不可受损,你这断臂,除非掌教出手了。” 长生真仙因为精气神三者真正浑圆如一,灵窍方位更不会出错,才可断肢重生。 否则,纵然是可道一声神仙的阳神真君,肉身被毁,想成真仙也是艰难很多。 就这区区一只断手,顾画灵甚至当下就立刻可以施展法力接着,甚至不影响以后用剑,可惜,待到突破真仙时,必为今日悔恨。 青虚子急切道“你且忍耐片刻,这断臂,眼下只宗主能接。” 此刻还多亏顾十方刚刚突破了天仙境界,否则,也只能先胡乱接着,以后再寻天地灵物了。 事关道途,顾画灵只得压了心头恨意,可是此刻一只断手悬着,心中委实酸涩难言。 冥土。 徐行和澹台明月落在一座阴山之上,四下寂寂无声,唯有遥远处传来阴风呼啸。 “明月师姐,你还好吧?”徐行问道。 澹台明月轻咳了一声,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一些中气不足,“我没事……用些疗伤丹药,调息几天就好了。” 徐行神思悠远,心头还有着余悸,喟叹道“未曾想元神真君竟这般厉害!” 这还仅仅是阴神境,若是阳神境,恐怕单单以出窍元神,就可行走三山五岳,朝游北海暮苍梧了。 这也是徐行一开始并未想着在青虚子眼皮底下,打开阴阳通道原因。 澹台明月苍白脸色上却隐有一丝羞怒,终于似有些忍无可忍,清冷道“师弟,我没事,你可以松开我手了。” 徐行闻言,忽然惊觉他似乎还牵着一只柔若无骨的冰凉小手,连忙松了开,面上多少有些尴尬,清咳一声,端色道“师姐,我在阴司有一好友,我们先在她那里躲几天再走。” 澹台明月闻言,点了点头,应允下来,似也不再将方才插曲放在心上。 阴司·宫殿 薛锦瑟端坐在装饰精美的云床上,着一身淡黄色宫裳长裙,腰间悬着白色锦纹玉带,将窈窕身材束起,端是仪静体娴,气度雍容。 见着丫鬟春燕领着徐行进来落座,她的眼底漾起微不可察的笑意,“慎之,今日怎地有闲暇来我这里?” 徐行也不隐瞒,坦言道“徐某和师姐却是来这里避难来了。” “哦?”薛锦瑟身体前倾,玉容现出一丝好奇,正待询问,转眼却看到一道清冷如月的身影,心头微惊,“听徐行方才说,这是他的师姐?” 澹台明月见薛锦瑟打量自己,就是点头致意,并未说其他。 薛锦瑟轻笑一声,笑容明媚动人,忽而说道“慎之,我原来只道你是散修,却不想还有着不俗的师门传承,你这位师姐道行高妙,仙姿绝伦,想必你也是出自名门了。” 徐行还未说话回答,澹台明月冷冷说道“我和师弟来自昆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五章 投食 听着这冷言冷语,薛锦瑟觉得好没来由,心道,是这位女子性情如此,还是昆虚弟子眼高于顶,待人倨傲,委实难说。 见澹台明月语气生硬,徐行连忙打了个圆场,微微笑道“我师姐她久在深山修炼,这还是第一次出山门。” 薛锦瑟闻言心下恍然,微微一笑道“无妨。” 澹台明月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徐行扯了扯衣袖,樱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再说。 徐行心中却是有些不解,明月师姐性子虽清冷,但也不会这般失礼才是。 他并不知,手中的鬼差令牌,以及和薛锦瑟的熟稔程度,已引起了澹台明月的本能警惕和厌恶。 薛锦瑟转而问道“方才,慎之是被符阳追杀?” 徐行叹了一口气,道“就知瞒不过薛姑娘。” 于是,就将上次拿着鬼差令牌出地府,被符阳嫡传弟子截杀一事如实说了,而后疑惑说道“我自认为做的隐蔽,可未曾想符阳剑宗还有手段寻到,派出一位元神真君,若非碰巧遇到师姐,我几不能存。” 澹台明月听着这番话,眸子闪了闪。 薛锦瑟柔声道“仙道大宗都有着隐秘术法,慎之既出自昆虚,不应该不知吧?” 心中却在思索,徐行既是金丹真人渡劫失败,这些怎会没有了解? 澹台明月淡淡道“师弟由我门中长老收下,一直在外修行,不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稀奇。” 薛锦瑟秀眉蹙了蹙,心道,“原来是这样。” 转念又不再纠结此事,道“慎之,不如你和你师姐先在我这里呆上几天,省的符阳派人围堵。” 徐行点头应允下来,然后凝声问道“那阴司令牌入口难道只能固定一处?” 澹台明月接话道“你手中的鬼差令牌只是无常殿寻常鬼差所使,限制极多,此物留在手中,除却可以自行开通阴司通道,再无他用。” 这话一出,薛锦瑟脸上明媚笑容,就是凝滞。 徐行轻咳了一声,正色说道“方才你我逃脱险境,正是全凭了这鬼差令牌,自行穿梭阴阳两界之能。” 澹台明月淡淡撇了一眼徐行,有心想说,自己若是想走,也能带着你从元神真君手下逃离,但眼角余光见到薛锦瑟听了徐行的话,脸色明显好看着一些,心头茫茫然中若有所悟,“师弟……师弟,方才是在维护着我?” 徐行这时端着茶水小口酌着,心头涌起阵阵无奈,明月师姐不通人情世故,好恶喜怒形之于外,言辞语气也生硬得狠,虽未必有恶意,但不经意间就得罪着人。 “不过金丹真人心思通透,出了山门没多久,应能渐渐熟悉人事,知道和光同尘,春风化雨的道理。” 澹台明月既已知道徐行心中倾向自己,这时反而不再多话,闭目调息疗伤。 至于其他,都是可有可无了。 若她不喜一人,不与之交集即可,哪里有那么多的虚以委蛇? 这边,薛锦瑟已为二人所居之地安排妥当,笑道“慎之刚刚斗法一场,先回去歇着吧,若有吩咐之处,让下人来寻我就是,我这一段时日,都在地府。” 徐行点了点头,道了谢,便和澹台明月下去了。 殿中,悠悠一声叹息响起,春燕上前一步,问道“小姐,可是有心烦之事? 薛锦瑟喃喃道“本以为徐行是一散修,不曾想是昆虚弟子。” 心里却是有些惋惜流露,“纵是寻一道侣,相互扶持着渡我情劫,也不好去找一昆虚门人。” 昆虚掌教对着地府权柄垂涎已久,若真找徐行,自己父亲第一个不答应。 春燕似读懂了薛锦瑟脸色怅然,道“小姐,不成真仙,一切都是虚幻,小姐心中既有长生之志,又何需纠结呢。” 薛锦瑟点了点头,心头缭绕的些许情思还未绵延开来,即刻就被斩断。 阴司·别苑。 澹台明月端坐在一蒲团上,闭目调息,不远之处,徐行坐在一张椅子上,神情百无聊赖地为澹台明月护法,手中则是捏起一块儿桂花糕,小口小口咬着。 徐行终究只是通法道行,而不是可以辟谷、不食人间烟火的金丹真人,虽多少可以自天地中摄取灵气,不必如凡人一日三餐,但也时不时需补充少量五谷。 澹台明月两手缓缓平息下体内纷乱法力,睁开一双灿然的明眸,缓缓将清寒目光投在徐行手中。 徐行实则一直留意着澹台明月疗伤情况,毕竟和元神真君一场斗法,伤势恐怕没有她表现的那般轻描淡写。 师姐终究是因我这“冒牌师弟”而受伤,若是弃之不顾,心里终有些过意不去。 这时,察觉到澹台明月收功,问道“师姐,你调息好了?” 澹台明月玉容清冷,微微摇了摇头。 徐行见其目光锁定在自己右手的桂花糕,也不知怎么想的,伸手递过去咬了一口的桂花糕,关切问着“师姐……这是饿了?” 说完,却道自己糊涂了,明月师姐明明早已辟谷,可自己方才见着明月师姐三无少女模样,怎地还下意识投食? 遂将桂花糕放在一旁的盘子上,轻轻拍了拍手上渣子,神情自若。 澹台明月却被徐行动作弄得愣了一下,不知怎地,竟鬼使神差点了点头,而后又迅速摇了摇头,心中隐约有自己不易觉察的一丝欢喜涌出,但秀眉偏偏蹙了蹙,声音冷漠说着“只是听到方才咂嘴声,还以为此地有着老鼠啮食。” 说完,也不理会徐行,再次闭上眼睛,继续运功调息,只是长长眼睫微微颤抖,显示着少女心湖的不平静。 徐行面色微顿,尴尬地无声笑了笑,心道,果然,三无少女和冷不丁毒蛇才是标配。 而后,轻轻起了身,右手虚按着腰间青女剑柄,缓缓向屋外走去,在廊下随意寻了一地站了,静静护法。 符阳剑宗·山门 一座陡峭悬崖之上,灵芝仙草掩映之处是一座木屋,雅致幽静。 不远处山壁上悬挂一道百丈瀑布,湍急白色水流落在下方幽幽水潭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头上温煦阳光照耀下,一道七色彩虹更是在半空中浮现,绚丽多彩。 一个着白色道袍的青年,手执一柄宝剑,迎着当空朝阳习练,只见其人身形转处,凌厉剑气贯穿四方,天地间登时发出声声清越的剑啸,和着远处松涛辉映。 就在这时,天边一道白色灵光突然穿过七色彩虹,飞快落在青年不远处。 正是符阳剑宗的传音飞剑! 听着飞剑之中传来熟悉的苍老声音,白衣青年面色陡然一片铁青,未合鞘的长剑愤怒地向身前斩出,一道锐利无比的庚金剑气穿云破空,斩在对面百丈瀑布之上。 轰隆声暂停,七色彩虹应声而散! 陆斩身形一闪,化作一道皓白剑光,风驰电掣向太乙宫方向迅速遁去,在他走后数息,瀑布方再次落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六章 离去 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三天三夜。 澹台明月终于睁开眼眸,收功而起,迈着轻盈步伐,走到殿门口,清声说道“师弟,我已无大碍了。” 徐行抬眸,上下打量了下澹台明月,发现其雪腻如霜的玉容有着红润,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轻笑说道“既然师姐伤势无恙,那我们便离开此地吧。” 澹台明月点了点头,二人遂到薛锦瑟处告别。 薛锦瑟笑道“慎之,我送送你。” 徐行也不推辞,三人再次回到庆阳县城外,好在此刻没有人截堵。 薛锦瑟顿住步伐,望向徐行,展颜一笑道“慎之,我就送到这里了,以后再遇着危险之事,可随时来地府躲避。” 说完这些,淡淡看了一眼澹台明月,这才化作一缕袅袅清烟离去。 徐行点了点头,目送着薛锦瑟离去,也没有再说什么。 澹台明月微垂着的螓首抬起,清澈眸子中似有些犹疑,轻柔说道“师弟,青州是符阳剑宗山门所在,不如和我一起离了这是非之地吧。” 徐行沉默了一会儿,说实话,在一刹那间他竟有些心动,毕竟青州有大变在即,而自己又得罪了符阳剑宗,若是自此和明月师姐行走天下,不得不说是一个好主意。 但思索了下,终究还是说道“家姐还在家中等我,而且我还想着考中举人,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澹台明月抿了抿樱唇,“可符阳剑宗……你又在其眼皮底下。要不我……?” 说到最后,语气仍是不确定,显然心思有些纠结,毕竟,她还要去寻父亲转世的,不能一直保护着徐行。 徐行沉吟道“我打算去济南府应考,师姐若不急着办事,可以护我一程。” “也好。”澹台明月眸光流转,点了点头,济南府已在兖州境内,那里是崂山派山门所在。 她依稀记得济南府玄渊观正好有着父亲的一位多年好友,那人是崂山派的一位元神真君,道行深厚,最喜爱游戏红尘,正好将师弟相托于他。 “师姐,那你稍等一下,我去城中和家姐道别一下就回来。”徐行说道。 “我和你一起去吧。”澹台明月不大想等人,就是出言说道。 二人很快回到庆阳县城洪府之中,徐行将自己去济南应考一事和其姐徐千雪说了。 这本就是年前就商定的行程,倒也不显仓促,徐千雪郑重交给徐行一个提前备好的大包袱,又频频叮嘱徐行一路之上,要注意照顾好自己。 徐行又和闻讯赶来的洪思礼叙说一番话,认真聆听了洪思礼关于举人之试的一番经验之谈。 最后,才来到一处厢房,此刻青凤正在床上卧着,吐纳灵机修炼,见徐行归来,大眼睛中溢了欣喜,笑道“老徐,你回来啦?” 转而又见到门口冷着一张俏脸的澹台明月,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吓得缩了缩脖子。 徐行道“小狐狸,前夜元宵灯会,给你买了件礼物。” “礼物,什么礼物?”青凤听到礼物,两眼亮晶晶,闪烁着期待目光,心道莫非这老徐良心发现了? “你应该会很喜欢。”徐行取出一个银色颈儿圈,颈圈儿小巧玲珑,其上还有着紫金色风铃。 青凤一见,却是两眼呆滞,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也顾不上害怕澹台明月,心头一股委屈和绝望涌出,悲愤道“徐行,你还真把本公主当宠物啦?!” “呜呜……”青凤低下脑袋,呜咽声不停。 徐行倒没想到青凤竟如此大反应,道“怎么,不喜欢?” “那是人戴的吗?徐行,你欺人太甚,我和你拼了。”青凤哼哼说着,向徐行镇压而去。 徐行轻轻一抬手,青凤却如撞到一面墙般,反弹回床上。 “你本就不是人……还不愿作灵宠。”徐行面色淡淡,冷声说道“或者,你也可以离去,正好你已恢复修为,应能离开青州了。” 其实,此刻收灵宠都是笑谈,迫使这青凤离开,才是他真实意图。 最近他才发现,身边养着一只灵狐,实在多有不便,尤其眼下他已深深得罪符阳剑宗,随时都有元神真君来袭,自己都朝不保夕,怎么还余力护住这青凤? 至于青凤当初承诺的回到狐族必有后报,他一开始就未放在心上。 当初收留青凤,本就是随手而为。至于替她报仇,以他眼下道行,尚不知何年何月,他觉得青凤也未必真指望自己替她报仇。 青凤闻言恍然明白徐行意图,心思没来由的泛起一股酸涩,失声道“原来,你是想赶我走!” 徐行摇了摇头,叹道“只是,最近我才发现带着一只狐狸上路,极不方便。” 青凤闻言,娇哼一声,心中腹诽道“莫不是老徐已不满足抱着我狐狸原身睡?” 她想起平日自己和徐行睡在一张床上,又被徐行抚弄着皮毛,青凤此刻也有些面红耳赤,心里暗骂,原来还不觉,现在思来,自己清白尽丧啦! 青凤垂头啜泣一会儿,抬头娇俏说道“既然这样……” 一团白色灵光在青凤身上闪烁,未几,一个身穿粉红衣裙的少女,现出婀娜身形。 少女十五六岁年纪,肩如削成,腰若约素,丽质天成,玉容白腻,桃腮红晕,淡淡柳叶眉下,一双大大的桃花眼,妩媚动人,如会说话一般,这时望向徐行,有着几分羞涩,还有嗔怒。 她缓缓走到书桌前,探手拿起砚石轻轻磨着墨条,娇媚说道“红袖添香,素手纤纤,就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最喜欢啦。” 澹台明月这时心思不耐,已经走到屋里,冷冷说道“你最好收了身上妖气和魅惑之意,否则,会给师弟带来说不清的麻烦。” 青凤畏惧地看了澹台明月一眼,也不再多言,默默收了身上妖气。 徐行见此,也不再勉强,若是让狐女青凤替自己料理些生活杂事也好。 没有多久,二人一狐从庆阳县城出来,御风而起,向济南府方向飞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七章 楚王 济南府。 二人一狐停在离济南府十里外的长亭之畔,因是冬日清晨,天刚刚放亮,倒也不惧路人见到为之惊异。 澹台明月道“前面就是济南府,虽朝廷龙气受着限制,但也不可小觑,起码山东巡抚那里,龙气遮蔽下,元神真君都要忌惮一二。” 这话却是委婉告诫徐行,不可再如庆阳时那般,等闲就和官府对上了。 徐行皱了皱眉,心思多少还有些复杂。 龙气压制道法,心中涌起本能厌恶,修道本就求着伟力归于自身,长生不死,随心所欲,怎还受着约束? 不过转念深思,也觉得若人道真是随意揉捏,世界会怎样? 如猪狗圈养命运,任凭仙道宰割?还是人人如龙,蝗虫修仙? 无尽虚空,周天万界,不是没有那种仙道彻底压制人道的世界,仙道视人道为自家后花园,欲予欲求。 但这种世界往往生产力水平低下,人口渐渐稀少,没有庞大基数人口蕴养,世界发展畸形,生机渐渐凋零。 至于龙气,其实也仅仅是一种含糊说法,这世界,龙气其实是众生意志、天意垂青以及地脉灵气混合交融下产物。 很多人讨厌天生气运,认为其中有着一股陈腐的悲观宿命论论调,但后世阶级固化,平民快乐教育和精英教育完全不同,所学所思都被人为划定,视野经历困于一隅,奋斗一生终点才是他人起点……难道这就不是气运的命中注定?或有人幸存者偏差,可凭个人奋斗以及自身才学改易命格气运? 可又何曾高明过半分?或是换种说法,兴许好听些? 徐行摇了摇头,一时无解,就不去想这些。 青凤娇声说道“公子,趁着时间还早,我们进府城吧。” 徐行点了点头,三人正要继续赶路。 突然,阵阵铜锣声遥遥响起,通往济南府府城官道方向,突然现出一条长长队伍,浩浩荡荡,迤逦而来。 两个身高体壮的旗牌官高高举着朱红旗牌,上写着“肃静”楷体黑字,身后跟着两队披着甲的戟士,不远处更有探马向四野放出,一个披甲按剑的青年将领,手执马鞭,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四下逡巡着,不时吩咐手下派出兵马沿路警戒。 一顶青顶绸缎八抬大轿,在众官差拱卫之下,平稳地向十里亭而来。 “怎么回事?十里亭周围不是派人戒严了吗?为何眼前还有闲杂人等在?”官轿之中,一个身穿绯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的中年官员,挑开一角轿帘,不怒自威说道。 这人正是山东巡抚董讷,历任金陵翰林院侍读学士、兵部侍郎,兵部尚书,两年前才调任山东巡抚。 轿旁骑着马的山东都指挥使裴侗,是一个五十多岁、胡须灰白老将,穿着山文甲,外面披着暗红色大氅,闻言就抱拳瓮声说道“启禀抚台,这些都是济南知府派人安排,下官也不知何故。” 天下承平日久,文风渐隆,山东都指挥使虽是正二品,和董讷分属平级,但此刻裴侗却毕恭毕敬,宛如下级对上级一般。 董讷摆了摆手,不满地冷哼一声,最后沉声说道“让你的人速速驱离。” 裴侗拱手而退,冷着一张脸,派出军士驱赶徐行一行人。 此刻,在山东诸官员队伍之中,一个年老的仆役,也远远看到十里亭中发生的一幕,连忙跑到一顶轿子前,躬身禀告。 尹崇听着外间仆役言语,本自倚靠在小妾身上打着瞌睡的他,突然睁开耷拉的眼皮,失声说道“你可曾看仔细了,那人是杀害文儿的凶徒?” 老仆诚惶诚恐道“不敢欺瞒老爷。” 尹崇目中流露出悲戚,道“老天有眼啊,文儿,为父一定替你报仇。” 脸上厉色一闪,吩咐道“你先让人悄悄跟着,看那凶徒要往何处去。” 自上次刑部六扇门的人在庆阳无功而返,对于那日发生在徐家的事却是讳莫如深,尹崇托着人好一番打听,才知徐家竟有修行之人作祟。 他曾在朝堂为官,知道一些法不加贵人的道法禁忌,纵是金丹真人害了其子性命,他也要讨要个说法。 那边,徐行看到远处两个骑士打马而来,神色不善,遂对澹台明月道“这人官威不小,我们还是从小路离开此处。” 这是不想和官府之人起了冲突。 说着,二人一狐似缓实疾地向一旁的小路行去。 待到两个骑马军士来到近前,徐行和澹台明月已身在五里远处了。 “奇怪,方才还在近处,这一会儿又远了,怎地还有望山跑死马的感觉。”一个骑士在马上望着徐行在远处变成一个小点,疑惑说着。 “行了,既已走远,我们也算和大人交差了。”另外一个骑士沉声说道。 二人又立刻回去复命。 裴侗沉声道“既已远去,就不需理会,你等要好生警戒,楚王王驾在临,尔等仔细巡视,不可怠慢了。” 就在徐行离去约莫一个多时辰,到了半晌午,在山东军民官员士绅的翘首相盼中,楚王的车驾终于在侍卫的护送下,来到了十里亭外。 而按着品级候在道旁的山东巡抚衙门、藩台衙门,臬台衙门,以及济南府的大小官员,都是齐齐出了一口气。 远处一辆由着六匹毛色枣红、体形雄健的骏马拉动的巨大马车,在一众打着团扇仕女和锦衣校尉的拱卫下,缓缓行来。 马车装饰精美绝伦,车辕高立,其上镂刻着龙凤云纹,外间披着明黄色的薄薄锦纱,无声散发着皇家气度。 济南府官员队伍之中,一位胡须皆白,精神颧硕的老儒生,揉了揉昏花老眼,心头就有些惊疑,嘀咕道“天子驾六,诸侯驾五,楚王这……僭越了吧?” 一个身穿六品官袍的中年儒生,见多识广,知道一些内情,压低声音解释“您老有所不知,这是长公主府上的马车,还是官家垂怜笠阳长公主寡居于府,遂将早年潜邸时出巡马车赐予,楚王想必是从长公主府上借了来。” 老儒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自戾太子宁元被圈禁,其实士林对一向好武事的楚王就本能不喜,反而对于爱好诗文、性情柔弱的祁王有着天然好感,至于信王生母地位实在太低,而梁王……兄终弟及那一套,除却傅太后念念不忘外,并不被当时天下读书人认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八章 玄渊观 马车内,暖意融融,富丽堂皇。 楚王和长公主母女隔着一张宽大漆木几案对坐,几案之上,摆着时令水果和一壶正在冒着腾腾热气的雀舌茶。 楚王年约二十七八左右,身穿一身明黄色亲王衮服,此人额头光洁如明月,剑眉朗目,鼻似悬胆,颌下却蓄着短须,愈显得气度沉静威严,他正色道“姑母,您此次来山东祭拜姑父,于情于理,孤也不该拦着,只是眼下山东局势微妙,实在不是好时机。” 对面雪白的狐裘毯子上,跪坐着的却是一个美貌妇人,她手中拿着一个香囊,那香囊颇有些年头,也不甚多精美,上面歪歪曲曲绣着几个字,看不大清。 闻听楚王之言,美貌妇人目光变得凄楚“可再过半个月就是他的忌日,若我和雨穗不来,偌大天下,谁又会记得他呢?” 妇人年纪也就三十许模样,一身素色宫裳,头上挽着参鸾髻,发间别着金钗步摇,耳戴青玉玳瑁,胸脯高耸,脖颈雪腻修长如天鹅一般,下方露出精美如玉的锁骨,此刻目光露出凄婉神情,让人心生怜意。 身旁,一个梳着环髻的小小少女,粉裙宫装,蛾眉微蹙,轻声唤道“娘亲……” 楚王想起驸马南宫晟,眸子似阴沉了几分,口中却劝慰道“姑母,都过去了那么多年,雨穗也这般大了,您要释怀才是。” 长公主抿了抿微微苍白的唇,轻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外间一个尖锐细细的男声响起,“殿下,山东巡抚带着大小官员已在外间候着了。” “知道了。”楚王对宦者沉声应了一下,起身道“姑母,您和雨穗先在马车里歇着,孤去见见山东的官员。” 楚王和山东大小官员相见寒暄自不必提,却说徐行和澹台明月一行进了济南府城。 此刻,正是一日之晨,府城之内,由条石铺就的宽阔大街两侧已有商铺开门,街道上渐渐开始恢复人气。 徐行看着两旁鳞次栉比的民宅和商铺,感怀道“不愧是一省省治,果然要比庆阳繁华百倍。” 澹台明月倒没有徐行的感慨,清声道“师弟,我们先到玄渊观看看。” 徐行点头应允,二人一狐也不停留,向城南的玄渊观赶去。 玄渊观。 此观依山而建,整体掩映在一大片繁茂的松林内,占地广阔,青瓦红墙,道宫巍巍,整齐俨然。 因时候尚早,还没有香客来上香,道观大门就紧闭着,这时听到铜环叩门声,观中一个容貌十五六岁,面相稚嫩的道童听到外间叩门声,搁下手中符笔,高声道“来了来了。” 徐行打量着对面石阶上立定的青衣道童,只见道童十五六岁模样,但目光却沧桑悠远。 这时,他似感应到徐行目光注视,微微一笑,颔首致意。 徐行同样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心头却不自觉一惊,此人竟是一位金丹真人。 澹台明月淡淡说道“清微道友,李道长可在观中?” 青衣道童摇了摇拂尘,脸上现出苦笑,叹气道“澹台道友,师父他整天不在观中,若要寻他,到城中几家酒楼挨着找就是,若是实在找不到,贫道也不知道了。” 澹台明月闻言,也不失望,说道“这是我师弟徐行,因要备考今年八月的乡试,没有落脚之处。” “乡试?”青衣道童心头疑惑,朗声问道“徐道友既已入了道途,怎还去求取功名?不怕龙气坏了一身道基么?” 他能看出徐行已通了法,这就是有了道行,怎么还会想着科举仕途? 似看出青衣道童不解,徐行想了想,释疑道“只求考中举人,徐某并无功名利禄之心。” 青衣道童心下恍然,转念一想,“也是,若仅是考举,虽可获一丝龙气垂下,但也无伤大雅,这一位因果想来是那亲缘功名了。” 凡人入道途,大致都有因果羁绊,青衣道童还见识过更奇怪的,门中有一位成姓师兄,因果竟是友人之情。 青衣道童看了一眼徐行身后垂头不语的青凤,思索了下,说道“道友既借住,就随贫道进来吧,后山下清宫那边,还有一位黄生也在为乡试备考,徐道友可到那里安居,那里自有一条路途出去,而且环境也幽静些,方便读书。” 这位徐道友身旁有着一只狐妖跟随,若是安置在前殿,香客人来人往,恐怕会生出一些事端。 徐行感谢道“那劳烦道友了。” “小事罢了。”青衣道童微微一笑,当先领路,带着徐行和澹台明月去了后山。 见徐行安顿下来,澹台明月道“我这里有着一道留音玉箓,待到李道长回来,你交予他便可。” 徐行伸手接过,问道“明月师姐不再留几日吗?” 澹台明月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师弟,我已在此地耽搁了许久了。” “有缘总能再见的。”见徐行神情似有些怅然,澹台明月轻轻道了一句,然后再不停留,化作一道白光消逝。 徐行沉默许久,轻轻叹了一口气,思索着,“走了也好,若是来日她知道,我并非是什么昆虚弟子,更不是她的师弟……” 一阵香风扑鼻,青凤迈着如弱柳扶风的轻盈步子,娇媚道“老徐,这有很久没人住了,好脏啊,我们收拾收拾再住吧。” 徐行微微一笑,道“好啊,你来收拾,我出去走走。” “喂……”青凤看着徐行说着话人已出了屋,皱了皱琼鼻,没好气道“这是把本公主当丫鬟了。” “嘿,可惜难不倒本公主……”青凤说着,一挥衣袖,妖力裹挟水汽涤荡着屋中灰尘。 青凤拍了拍手,梨涡浅笑,自言自语道“这下干净了。” 正欣喜间,却发现屋中止她一人,脸上高兴神情忽又再次低落下来。 就在这时,外间突听到一道清朗温厚的声音响起,“在下胶州人黄桢,不知哪位同年在里间居住,可否出来一叙?” 青凤闻言,眼珠一转,却是一边向外走,一边答道“我家公子不在,黄公子有什么事,和我说就是。” 话音未落,人已婷婷袅袅地走到了廊下,眨着一双妩媚的桃花眼,上下打量着不远处立身的黄生。 而看到一个妙龄女子宛若从画中走出的黄生,此刻却是如遭雷亟,呆呆立在原地,露出痴汉般的神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九章 李伯言 后山之处果然有一道竹林小径,徐行一袭士子青衫,按着腰间宝剑,施施然出了玄渊观。 行不多时,缓步行走在济南府大街上,这时一路之上,已渐渐有了一些人烟。 “据清微道人所言,李道人喜欢在酒肆之中流连,我先到处走走看看吧,不必强求,能碰到就碰到。” 徐行这般想着,就神情悠然地,慢慢沿着街道行走,一路赏景观花,也不觉时间流逝。 正走着,前方却突然响起阵阵喧闹声,一些百姓都朝着一棵粗壮的大榕树下涌去。 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年轻货郎推着一辆满载梨子的独轮车,正在高声叫卖着。那梨子果皮淡黄,拳头大小,一看就是薄皮多汁的上等凤梨,这时节还未出正月,显然这梨子是货郎秋月里辛勤采摘,又在冰窖里存储下来的。 徐行心下一动,不由走上前去。 那货郎是一个穿着灰布棉袄的年轻人,身材微胖,招呼道“又大又甜的梨啊,十文钱一个。”因为价格实在昂贵,周围人群只是围观,指指点点,一时之间竟无人购买。 听到这价格,徐行也不禁皱眉,十文钱一斤还差不多,一个,着实昂贵了些。 不过,这是反季水果,本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吃,也值当这个价格。 自怀中取出一些碎银,打算买了些回去,犒劳下正在兢兢业业履行“丫鬟”职责的青凤。 然而这时,却听到一道苍老浑厚的笑声,“小哥,老道此刻嘴馋的紧,可否给个梨子尝尝鲜?” 只见一个道袍邋遢的老道,一步三晃走来,他头戴破头巾,腰间挂着一个油光发亮的青皮葫芦,此刻搓着一双黑乌乌的手,脸上笑呵呵的。 “哪来的叫花子,一边去,去去……”见老道破衣邋遢如同乞丐,那货郎心头不快,伸手驱赶。 老道轻笑道“你这一车,有几百个梨,老道我只要一个,对你也没有什么大损失,何必发这么大火?” 一旁看热闹的人,也笑着劝说道“小哥,给他一个坏掉的梨让他走得了,他这一身气味,站在这里,也影响你做生意不是?” 货郎很是执拗,冷声道“若人人都要一颗,我还做什么生意?他既不害臊,喜欢站在这里,站就是了,与我何干?” 徐行眸光微烁,无声笑了笑,思索道“莫不是聊斋志异中的《种梨》?” 心念一动,拿着碎银上前,郎声道“小哥,给我称十来个,也给这道长拿一个,让他尝尝。” 李伯言本还想小施法术惩戒一番这位吝啬的货郎,不想却被徐行打断,转头望去,不由一惊,目光湛然,心道“原来是一位同道。” 货郎这时称好梨子,将一篮梨子递给徐行,而后又自篮中拿了一个个头稍小的梨子,对着邋遢道人李伯言道“拿着吧,还是这位公子好心,赏你一个!” 对货郎倨傲之态,李伯言也不恼,伸手接过梨子,走出看热闹的人群,这才转头看向徐行,冲徐行打了稽首,神识传音道“这位道友,方才为何阻贫道?” 徐行淡淡一笑,说道“道长得道高人,何必和一凡人愚夫较真?” 李伯言捻须一笑“那人如此悭吝,又出言不逊,贫道教训他一番,也好导人正途,防止将来因此性情,而生祸端。” 徐行摇了摇头,道“终归是普通乡人,一车梨子都是辛苦种植。” 李伯言淡淡一笑,也不辩解,向一旁的一座酒楼走去,胸有成竹道“道友从玄渊观方向而来,想必是来寻贫道的吧?” “不瞒道长。”徐行微微一愣,坦然说着,将怀中澹台明月所赠的留音玉箓拿出,“澹台师姐说让我将此物亲自交予道长。” 李伯言伸手接过,也不灌入法力,只是探出神识,片刻之后,看着徐行的目光渐渐凝重,感慨道“既是故人之后相托,贫道当护你周全。” 徐行拱手道“多谢李道长高义。” 李伯言忽然笑道“贫道见你身上不缺银钱,随贫道一起上去喝酒吧,这一家的状元红,最是干醇香冽。” 说着,当先负着手向不远处酒楼走去。 徐行摇头一笑,快步跟上。 二人上了二楼,寻了一张临街靠窗的位置坐了,李伯言唤伙计过来,先要了一壶好酒,又点了几个下酒菜。 李伯言拿起酒杯,饮了一杯,赞不绝口道“果是好酒!” 徐行也倒了一杯,低口小酌着,也不急着开口。 李伯言又饮了几杯,这才放下酒杯,望着徐行的目光有些激赏,“徐小友,不想你道行不高,竟有着胆量杀符阳剑宗的嫡传弟子?” “形势所迫,在下为求自保,却是不得不为。”徐行微微皱着眉,忧虑说道。 李伯言拿起一个花生米抛进嘴里,笑道“你呆在老道这里,不用惧怕符阳剑宗,除非顾十方亲至,不过,一宗之主等闲离不得山门,你也不需担心。” “就是这家伙最近突破了天仙,也不知会不会派出分身行走……想必不会吧。”老道李伯言心中暗自嘀咕,也没有告诉徐行。 二人正饮酒说着话之时,楼下突然传来阵阵铜锣声,二人不由向下望去。 “郁郁青气抚蕴一丝紫气,气运隐隐成峥嵘蛟龙之相,这是大周朝廷的某位藩王到济南了。”李伯言苍老目光沉凝聚着,口中喃喃说道。 人主出行,无形都有云气相随,元神以上道人,望气几乎本能,根本不需借助秘法。 这时,那龙气似感应到了李伯言窥探,发出一声低沉嘶吼。 “嘿,”李伯言轻蔑一笑,收回探察目光,这时马车之内,楚王突感受到一阵心烦意乱,皱了皱眉,细思却不知缘故。 而楚王所乘马车之后,一位相貌平平,身穿金丝白羽道衣的中年道人,此人气息隐藏,丝毫不受人瞩目,本来正牢牢看护着前方的马车,感知周围气机,此刻正好感知到气机异常,就是睁开一双冷峻的眸子,向李伯言和徐行所在望来。 “青羊宫,道录司的人?”李伯言和那中年道人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收了目光,李伯言低声道“国师门下,实在名不虚传。” 对于朝廷之事,徐行多少也有些兴趣,笑道“李道长,这青羊宫是国师的道场吗?” 李伯言道“正是,国师当年出身八璟宫,却自己开辟一方道脉,又因扶了龙庭,遂被周太祖敕封为国师,其徒以后就成了这天下道录司的督道正。” 提起国师刘基,李伯言心绪复杂,语气中也不仅有着感慨,天下修道者众,成天仙者却屈指可数,而刘基出自八璟,却走出自己道途,成就了天仙,真是让人眼羡。 听着李伯言的话,徐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看着下方队伍的目光中若有所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章 天威,敬而不畏 长街之上,冷冷寂寂,楚王车驾这时在周围军兵看护下,缓缓向大名湖畔行去,那里正有一处行辕。 然而,却在这时,路口处突然冲出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手呈状纸,口中喊着“冤枉!冤枉啊!” 徐行看着这一幕,神情错愕,道“这是拦路喊冤?” 本以为只是戏文中发生,未曾想却亲眼目睹此幕。 这和后世一样,地方官员见得此幕,都脸色齐齐一变,心道要糟。 山东巡抚董讷脸色铁青着,喝停了轿子,目中现出怒火,厉声道“田建昌呢?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喊冤民妇?” 这济南知府田建昌越来越不像话,前番十里亭也就罢了,怎地眼下又出了这档子事?尤其还是在楚王代天子巡狩北方诸省的关键时刻。 马车之内,从一面由青阳宫能工巧匠打造的显影铜镜上,可以看到外间一幕,少女南宫雨穗如云烟成雨的眼眸中,露出一丝好奇神色,糯声说道“王兄,外面有人喊冤呢?” 楚王皱了皱眉,目光有些冷,却没有起身,纵有冤狱司讼,也应由地方办理,他再是关切,最多事后过问一下,至于当面接见,想都不用想。 南宫雨穗一双莹润如玉的眸子,饱含期待“王兄不出面主持公道吗?” 笠阳长公主宠溺地揉了揉雨穗前额头发,嗔道“傻丫头,你王兄这时怎可出去?” 二楼之上,看着楚王马车迟迟没有动静,济南府的官差已经开始拉扯着喊冤的妇人到路旁,徐行有些疑惑,心中泛起嘀咕道,“本还想着见见这位藩王到底气象如何,没想到,竟猫在马车中不出来。” 摇头一笑,这演义话本本来就不能当真。 嚷嚷着再活五百年的那位,白龙鱼服,遇到不平,一声“三德子,法印何在?”本就是遗老遗少自我吹嘘。 真实历史却是六下江南,向来富庶的江南织造府都亏了个底儿掉,曹府也落得个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就连后世知我罪我,其惟春秋……这就不能多说。 其时,马车之内,雨穗眸子低垂,脸上似有些失望,楚王见了,微微一笑道“既雨穗有兴致,孤让人问问就是。” 说着,轻唤了一声宦者,外面顿时一阵人仰马翻。 未几,宦者尖细声音传来“启禀殿下,是济南府最近一场有争议的讼狱。” “哦?”楚王轻轻啜了一口茶,“说来听听。” 宦者道“据说是济南卫的一个军士在除夕夜做下灭门大案,但又事有隐情,被知府衙门判了斩立决,臬台衙门已整理了卷宗,准备年后就报到刑部勾决,可其姐不服,三番五次去臬台衙门闹。” “军士?”楚王反应平平,似没有因为犯人是军卒而另眼相看,反而神色不耐道“若是军士犯下命案,应去寻山东都司的断事司来审理,纵是亲属不服上诉,也应到金陵大理寺请求复核,怎还闹到拦轿喊冤的地步?” 大周在地方各省设三司,对于地方军卒触犯《周律》,自会有都司衙门的断事司处理,不过楚王想了想,就明白地方文官侵夺此权,虽心底有些不喜,但也无可奈何。 “可有卷宗呈上?”楚王威严说道。 这时,恰有济南府官员似为着自保,已将卷宗递给了宦者,由宦者转呈给了楚王。 楚王阅罢,口中喃喃道“……灭人满门,手段残忍,动机卑鄙……济南府推官文笔老道,倒有古之文法吏风采一二……此案,让裴侗和董讷依法办理就是……” 楚王三言两语,就待结束这次谈话。 但长公主心思细腻,听出一些蹊跷之处,捏了捏雨穗的绵软小手,以示稍安勿躁,盈盈笑着问道“本宫似听你方才说这案子内有隐情?” 宦者闻听长公主询问,将方才压到嘴边的话说了出来,若两位殿下不问,他绝对不主动说,“回禀殿下,那军士唤杨平,是济南府人,少时,因乡中邻里宅基纠纷,母亲被人打死在自己怀中,可那凶手是乡中族老,宗族势大,又有些威望,也不知怎么判的,判罚十几两银子,劳役三载,此案以致不了了之,杨平年岁渐长,为了报仇入了军伍,磨练了一身武艺,在今年除夕夜,手持利刃,杀了那一家三口青壮,奇的是,此人不杀妇孺老幼,只问当年仇人,报仇之后还祭拜了亡母,从容投案,此事为济南府百姓啧啧称奇。” 宦者显然也是读了一些书,这时声音虽尖细让人不适,但条理分明,寥寥数言将为母报仇的孝子形象勾勒出来。 笠阳长公主闻言就心生怜意,樱唇轻吐,字字如珠落玉盘,清脆动听,“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本宫记得《周律》也有五情“可悯”,楚王殿下觉得呢?” 听完,楚王沉默许久,面上也有些感慨,有心答应,但又觉得不妥,缓和道“姑母,此事恐怕还有其他牵连,容后再议吧。” 因为此案还牵涉到一件旧案,而且直接施压放人,十分容易落人话柄。 “莫要让山东官员为难了杨平亲属。”楚王想了想,最后还是对宦者吩咐一声,果然闻听楚王这番言语,笠阳长公主的脸色明显好看了一些。 这时,马车也已经启程,徐行听到李伯言讲诉案情经过,道“道长以为如何?” 李伯言突地冷哼了一声,傲然道“我辈道人,求长生、顺心意,连天威都敬而不畏,依着贫道之言,杀的还少了……眼前一片黑黢黢,公道只在刀中取,杀他一个朗朗乾坤!” 徐行摇头一笑,也不去争辩。他总觉得这老道李伯言,虽是游戏嚣嚣红尘,但心中常怀郁郁之气,不过,对天威,敬而不畏的说法,却深得他心。 这时,楚王车驾离开,下方人群渐渐散去,徐行也和李伯言告别,提着一篮子梨子,向玄渊观走去。 玄渊观中。 听到徐行回来的声音,青凤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转了转,计上心来。 此刻,黄生已经被青凤迷的神魂颠倒,在院中拿着一柄锄头,将一些杂草除尽。 徐行推门进入院中,看到院中干得热火朝天的黄生,就是一愣,疑惑道“这人是谁?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时,青凤迈着婀娜身姿恰也走出屋,站在廊下,手中还提着一个茶壶,来到黄生面前,道“黄相公,您先歇歇,渴了吧,喝些茶水吧。” 黄生放下锄头,脸上带着憨厚的笑意,道“青凤姑娘,我,我不渴。” 黄生此刻满头大汗,因是冬日,头上甚至冒着一些热气,这时闻着青凤身上的少女芳香,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高耸处,只觉得口干舌燥,的确口渴的不行。 再青凤又一次邀请中,黄生举起茶碗,一饮而尽,未及擦拭嘴角水珠,只听到青凤媚声说道“黄相公,您看您这满头汗,奴家给你擦擦。” 说着,拿起怀中粉红手绢,替着黄生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这怎么好劳烦……额,谢谢青凤姑娘了。”黄生口中虽谦让着,但脸上却露出享受神情。 青凤手中虽动作不停,其实一直分出大半心神在徐行身上,一直看着徐行神色。 徐行淡淡看了这一幕,脸色并无异常,提着一篮子梨子,缓缓步入厅堂。 青凤一双柳叶弯眉之下,一双妩媚的大眼睛来回转了转,心底却有些失望,“不应该啊。” “青凤,我买了些梨子,你要不要来吃。” 徐行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平静幽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一章 欲当狗而不得 屋内。 徐行端坐在椅子上,挥手之间,水汽弥漫,篮中梨子飞舞而起,眨眼间已经被清洗干净,整齐有致地落在一旁的白瓷碟盘中。 做完这些,徐行拿起一卷蓝皮书册认真读着。 青凤迈着轻盈步子,袅袅婷婷走来,此女桃腮柳晕,肌肤如雪,眉眼更是妩媚动人,惊喜问道“公子,这是给我买的?” 徐行抬眸淡淡撇了一眼青凤,面色平静如水,“见你前些日子吵着要吃水果,今天去街上,就顺手买了些。” 青凤闻言,脸上妩媚笑意凝滞,芳心轻颤,自己在庆阳时曾向徐行随口抱怨过几句,不想他竟记住了。 心思就有些五味陈杂,突觉得自己方才所作所行,实在有些可气可笑,拿起梨子咬了一口,果肉汁液落入口中,虽有些凉,但甜丝丝的。 这时,黄生也施施然进了屋,见到正读书的徐行,连忙拱手说道“在下胶州黄桢,见过徐兄。” 徐行放下书卷,脸上挂起客气而不失礼貌的笑意,“黄兄多礼了,还请这边坐,婢女性情顽劣,使唤黄兄作工,是徐某管教无方了。” 黄生摆了摆手,连忙急着辩解道“徐兄这是哪里话?这不关青凤姑娘的事,是在下自己愿意的。” 徐行点了点头,也不纠结此事,道“黄兄也是要备考的士子吗?” 迎着徐行目光凝视,黄生不自觉垂下头来,脸上也现出惭愧和颓丧之色,“在下已下场四次,次次名落孙山,眼下这已是五下科场了!” 徐行宽慰道“黄兄不要气馁,有道是大器晚成,好事多磨,兴许这一科就中了呢。” 他虽不懂望气之术,但多少也略通些面相之术,这黄生虽一时科场失意,但并非穷困潦倒之相,或还有时来运转? “借兄台吉言了。”黄生强自一笑,感激道。 心底却对眼前少年羡慕不已,年纪轻轻就中得秀才,更有如此俏丽婢女相伴。 徐行点了点头,转而对青凤道“青凤,别只顾着自己吃,也给客人享用些。” 青凤妩媚一笑,端起果盘,娇俏道“黄相公,您也尝尝。” 黄生方才就有些口渴,见果盘中梨子都是上等凤梨,他在此地借住,省吃俭用,哪里这般奢侈,能吃上这水果,稍稍谦让一下,也就接过梨子,大快朵颐起来。 徐行拿起书册,再次阅读起来,他本是修道之人,神思敏捷,一目十行,这些圣贤经义自不在话下。 实则,这世界道人都忌讳龙气侵蚀自身道基,若非必要,甚少去考科举。 济南府·尹家 此处临着小寒山而建,占地旷阔,园林深深,前方不远处就是大明湖,正值早春,湖面已然化冻,碧蓝湖水如一方蓝翡翠一样,微风轻拂,波光粼粼。 夜色渐渐笼下,远处的小寒山宛若沉睡的少女,静谧幽然。 一顶官轿停在尹府门前,尹崇刚刚从楚王行辕中回来,因楚王一路鞍马劳顿,也并未立即让山东方面设下接风宴,只是先见了山东军政大员。 尹崇下了官轿,对身后悄然跟着的一个身量中等、面容刻薄的中年书生冷冷说“张季翎一行来了吗?” “大人,都在书房外侯着呢。”中年书生声音有些阴沉、粗粝。 “那继续让他侯着罢,本官先去更衣。”尹崇心中虽急着为儿子报仇,但却强行忍耐着,打算再磨一磨张季翎这把刀。 书房之外,有配着刀的五人站在天井庭院中焦急等待,五人相貌雄奇,身上散发着草莽之气。 为首一人尤为雄壮,此人三十余岁模样,高有七尺、身材魁伟,紫色脸膛,方面阔口,卧蚕眉之下,一双虎目微微眯着,似在站着睡觉,但蒲扇大的右手却紧紧握着腰间一柄古拙宝刀,蓄势待发。 此人正是张季翎! “大哥,咱们都等了一个时辰了,这他娘的还要等多久?”身后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灰衣黑脸大汉脸色不耐,抱怨说道。 张季翎微微闭着的眼眸并不睁开,淡淡道“等到尹大人到来之时。” “四弟,一会儿尹大人当面,切记不可无礼!”似想起身后灰衣大汉的混不吝,张季翎睁开虎目,饱含杀机和警告的目光,睨了一眼灰衣大汉。 被这森然目光一盯,纵然黑脸大汉半生杀人如麻,也觉得后背升起一股凉气,知道这是自家哥哥动了真格,囔囔了一句,“绝不会误了哥哥的大事。” 张季翎收回目光,心中却是陷入回忆和期待,心道,此次定要洗净腿上泥泞上岸,入了公门。 原来,张家早年也是忠良之后,张季翎天资聪颖,少年时,武艺已练得超凡入圣,但性子暴躁,不甚读书,因着一时激愤怒而杀官,自此亡命江湖十余载,落草作了江上水匪。 “我身怀旷世绝技,然报国无门,这些年贵人明里暗里寻了不少,但都以我出身卑贱,不愿为我谋划,唯有这尹崇,希望这次能得偿所愿。”张季翎闭目思索着。 多年江湖厮杀,刀口舔血,张季翎早已厌倦深深,哪怕仗着一身出神入化的刀术,入了人仙之境,心中仍有投效公门、封妻荫子的执念。 这时,尹崇已更衣到了书房,吩咐中年书生只让张季翎一人进去回话。 张季翎安抚了下身后结义兄弟,慨然迈入书房,见到尹崇抱拳道“扬州张氏季翎,见过明公。” 尹崇神色平淡,笑道“季翎且起身,你我又非初见,不必多礼。” 原来七八年前,尹崇受皇命巡视江北,所乘船只却被张季翎手下之人误劫,张季翎亲见尹崇,见其气度凝然,威仪深重,就知道身份非同寻常,因此起了结交之心,趁着尹崇颤抖着身躯说出一番煌煌之言时,竟作出感敬其德行而义释之的样子。 此事过后,甚至还成了尹崇被士林津津乐道的一件轶闻。 不过,让张季翎倍感沮丧的是,尹崇之后竟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一次。 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尹崇方神情沉痛地将自己儿子尹启文被害一事说了,最后脸色铁青着,想起自己离了金陵人走茶凉,亲儿子死去都被这般含糊了事,脑中就有些混沌不清,一些话就脱口而出“可恨朝廷忌惮那徐氏小儿背后仙门势力,竟然不了了之,如此纵容凶逆,置朝廷体统威严于何在?” 中年书生原在一旁静静听着,闻听这话,脸色就大变,连忙低了头,当作没听到一样。 这言辞已有怨望,尹公怎可说这话?莫非是对张季翎以示亲近之意?可……这大可不必啊。 这时还没有白手套一说,不过夜壶之论已不是什么稀奇,如张季翎这等草莽,乱世时自不必说,在眼下太平盛世,一旦坏了出身,官僚就只当夜壶视之,因举荐就担着风险,对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官僚,想都别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二章 道种金丹 若娄道人在,或许知道,尹崇并非是被怒火侵蚀下失了智这般简单,还有一些隐秘缘故在。 张季翎闻言,倒并未觉得这话有任何不妥,其人久在江湖厮混,一来不懂这些,二来对于朝廷的敬畏,实际敬的是体制,是力量。 “你若办成此事,本官至少保你一个游击出身!” 游击将军,这就是从六品,张季翎闻言,心绪激荡,紫色脸膛涌起潮红,一抱拳,声似洪钟“必不让明公失望!” “你也不要大意,那人背景本官已查清,虽不过十五六岁,但已有法力傍身……”说到此处,心底竟还有丝丝缕缕恨意升腾,朝廷连这点都不察,非说金丹真人插手! 但这话并没有说,而是继续说道“本官知你是人仙,但武功对上道法,或还受些克制。” “这……”听着尹崇语气中似有迟疑,张季翎沉默了一下,目光挣扎,终是一咬牙,道“有一事不瞒明公,张某刀下也有着仙宗弟子的人命!” “哦?”这实是意外之喜,尹崇暗道自己果没有找错人,但仍是万无一失,道“本官自不会让你冒险,本官去年至济南府上任,还随身带着官家用过玉玺的圣旨,纵是那徐氏小儿身后有金丹真人在,也要受着压制。” 尹崇声音冷厉,目光注视着张季翎,森然道“此事只能成功,不许失败,你可明白!” 张季翎身躯一震,抱拳应诺。 玄渊观·下清宫 自徐行搬到此处,已过去了四五日,这几日除却子时之后修炼到清晨外,其余时间都在读书。 徐行此刻掩了书卷,安静思索着自己的修行,“道人修行到通法之境,除却以水磨工夫提纯和积蓄法力外,还需要了结凡俗因果,以及进行心境的修持,前者是能量层次积累,自不必言。后二者,其实说的也是一回事,即道心的筑基……筑基三关筑得是肉身,纵然开天门,也是扩大神识,令人见识另一番天地,而不能改换人的道心。而通法之后,道人有了法力,和凡俗有云泥之别,知人见事已渐渐直指本质,这时不自觉就开始凝炼自身道意,最后在丹田里结成一颗道种,然后孕养出金丹,这就是种道!” 最后一步,极是讲究悟性,所谓金丹大道,玄而又玄,大多数人连道意这概念都没有! 很多道书言及此处也是语焉不详,只言个人体悟。 而徐行来自后世,自能一针见血看出其中关节。 徐行喃喃道“听师姐说过,符阳剑宗嫡传弟子,似以剑种代道种?想必其他道脉也有类似手段,可我修炼的道法为何不见?” 这就能避免弟子走上弯路,功法之中具之以形,让弟子凝聚剑种,一见剑种即出,这就是金丹种子。 如神霄派嫡传弟子,凝聚的是本命雷符,佛门凝聚的舍利,其他各仙宗也自有手段。 徐行虽疑惑自己修行的没有,但也不知怎么,总觉得这不是件坏事,转念也就不放在心上。 这时,黄生突来访,徐行心中有些不喜,看了青凤一眼,低声道“你招来的蜂蝶,自去应付。” 原来,黄生自知道青凤只是徐行婢女,本已熄了一些心思,但看到徐行和青凤相处冷淡,并未有亲昵之状,遂觉得有些机会,这一二日,多次来徐行之处盘桓。 徐行初时还有耐心招待,但到现在也有些不胜其烦。 黄生那边厢和青凤轻声说笑着,来到厅中,冲徐行施了一礼,就笑道“慎之,天气转暖多日,今夜,府城中的一些士子相约要到大明湖画舫中赏玩月景,慎之兄可有兴致?” 徐行闻言,思索了一下,觉得出去走走也好,放下书册,犹疑道“画舫?莫非是……” 见徐行误解,黄桢解释道“都是弹琴唱曲的清倌人,并非是那种烟花柳巷。” 徐行静极思动,对这古代画舫一时也有些好奇,随口答应道,“出去走动下也好。” 黄生见徐行答应,心头大喜,道“那我黄昏时候,再来唤慎之。” 说着,转身急匆匆地回去更衣了。 青凤目光期待,柔媚道“公子,晚上可否带上我?” 徐行打量了青凤一眼,摇了摇头,“你这一身妖气,若是被一些不明就里的同道察觉,恐怕多生事端。” 其实,除此之外,心里还担心,青凤长得如此风情妩媚,带着去见那些读书人,说不得又要招蜂引蝶,平起波澜。 见徐行不答应,青凤不满地撅了撅嘴,隐约猜到一些原因,心中生出一些埋怨,“老徐这人什么就好,就是太过谨慎,凡事还没见影儿,就提前防备的死死的。” 似为了映证这想法,徐行沉吟了下,面色郑重,告诫道“青凤,你莫要虚度时光,此地在一处灵脉上,灵机丰沛充裕,你在此好好修行一日,也能早一日凝结妖丹。” 青凤闻言,越琢磨越觉得徐行话中有话,垂下了螓首,眼睛转了转,心思烦乱不已。 徐行看了一眼青凤,觉得该说的话已说尽,拿起了书,继续专心致志读着。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徐行听着外间黄生的呼唤,又叮嘱了青凤一句,方虚按着腰间“青女”古剑,向外走去。 黄生这时已换了一身天蓝色蜀领锦袍,头戴秀才文巾,头发还有些湿,似是沐浴过不久,手中拿着一柄合起的折扇,目光炯炯,神采奕奕。 徐行微微一笑,觉得颇为有趣。 黄桢脸色有些异样,感慨说道“我自十七岁中得秀才,在济南府连考了四次,古人言三十而立,我却孑然一身,清贫如洗,让慎之见笑了。” “黄兄言重了。”徐行收敛脸上笑意,似感同身受说道“科举不易啊!” 这是肺腑之言,若他没有修着道法,来到此界,恐怕也要如黄生一样,十余年都扑在科举仕途上,年近三十,都未必能娶上妻子。 当然,若强行成家立业,年轻的秀才相公,乡野村妇也能讨来,那有名的范进,其妻不正是屠户之女吗? 但少年秀才,心高气傲,纵是慕艾,对象也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怎可自甘堕落? 才子佳人的话本,只见穷酸书生在后花园私会绣楼小姐,就少见和村姑钻高粱地的,可见这时读书人心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三章 画舫 玄渊观·后山 徐行和黄生离了下清宫,就坐了一辆牛车,朝着大明湖而去。 在前几日,楚王方至济南府时,还有着宵禁,但这时除却城门以及官府衙门周边还有官差巡逻,街上并不禁行人。 黄生常在济南府居住读书,就指着一路沿途所见,和徐行闲聊。 徐行突问“城中可有城隍庙?” 黄生愣了一下,道“城中有元武大帝庙,至于城隍庙,好像有,但香火不盛。” “怎么,徐兄可是要烧香还愿?”黄生疑惑问道。 虽圣人曾言,敬鬼神而远之,但其实读书人并无太多避讳,科举前也有读书人拜神的,只是讨个好彩头。 “随口问问。”徐行摇了摇头,否认说着,心中却在思索,“也不知这城隍土地是哪家之神?应是阴司吧?” “听起明月师姐和薛锦瑟都多次提及,此界阴面力量三分,北方都是阴司所辖,为了接引鬼魂,维持轮回运转,这城隍土地必是阴司敕封了。” 徐行在心中暗暗梳理着此界繁乱琐碎的神道体系, 此界仙宗之内,遭劫的金丹真人往往谋夺的是山神、河神之位,对于城隍土地向来不感冒。 因为山河之神都是天地灵气自然凝聚出神敕符箓,夺取炼化即可,这实际是地祇,虽仍受制一地,但和受着香火,随时可被神官一言剥夺神力、凡人捣毁祭祀的城隍土地决然不同。 就在徐行离开之后,玄渊观后山转角处,一个身材雄壮,目光狠戾的汉子,远远看到徐行上了一辆牛车,探手唤过身后一个随从,回去报信。 徐行不知自己已被人跟踪,他和黄生走了没有多久,来到大明湖畔,下了牛车,付了车夫一半银钱,就让其在湖边寻个酒馆喝酒等待。 大明湖碧波万顷,一轮满月洒落柔和月光,岸边不少酒楼都外面立着旗杆灯笼,湖面之上更有画舫和私人船只停泊,显得很是热闹。 黄生久在济南府,十分轻车熟路,就领着徐行往渡口走,恰在这时,不远处四五个着秀士文衫的读书人,见着黄生身影,就是远远打着招呼,笑问道“黄兄为何姗姗来迟?” 黄生拱手一礼,脸上也带着温和笑意,道“却是半路邀了一位好友。” 说着,对着几人热情介绍,“这是莱州徐慎之,徐兄,也是今年要下场的士子。” 迎着几人目光注视,徐行神情自若,目光淡然,微微拱手道“莱州徐行,见过几位兄台。” 几个读书人见徐行如此年轻,却已然和自己同为秀才相公,心中原本因是和黄生同行的些微随意就收敛了一些,相继整容端色,一一见礼。 为首之人名唤叶淮,是济南府人,身后还跟着一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的好友丁公子,叶淮此人经义文章为诸人之冠,但不知为何运气却不佳,连考三次都因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之事,如避讳、污卷等不中,每每和好友谈起都嗟叹不已。 其中两个似是亲近同伴的书生,也陆续上前,先后拱手道“济宁县乔年、顾同见过徐兄。” 徐行打量了下二人,总觉得这名字隐隐有些印象,但细思却不得,遂不纠结,冲二人微微颔首致意。 这时,落后几人一个身位,形单影只的一个书生也拱手上前,这人穿着稍寒酸一些,着一身蓝布棉衣,浆洗的发白,身材瘦弱,面容更有饥寒之色,和徐行对视一眼,就微微低下头,深施一礼“昌化县满庄见过慎之兄。” 徐行微微一愣,道“满兄且快快请起。” 几人相互见礼已罢,为首名唤叶淮的书生笑道“时辰已不早了,我们上画舫再叙吧。” 一行几人谈笑着就向画舫而去。 大明湖畔·客栈二楼。 下方贩夫走卒喝酒吆喝声响起,二楼却是一片安静,就着灯笼,张季翎一手按着腰间之刀,一手执卷凝神默读。 此人少年时脾气暴烈,因此半生江湖漂泊,似已吃够了没文化的亏,因读史可明智,且多是将相列传,故事一样,这手中拿的正是前朝史书。 这时突听着来人拱手禀告,张季翎放下手中书,耐心听完,眉宇间杀气毕露,沉声道“可看仔细了。” 来人道“三当家说就是那徐行,三当家已跟着去大明湖了,让属下给您报信。” 张季翎闻言,霍然站起,道“你去唤二当家和四当家,一会儿就出发。” 见那人脚步匆匆下了楼,张季翎方缓缓将刀抽出,当时,室内就是一道白光亮起,这是一柄锋如清霜的好刀,吹毛立断,乃是盗墓人自古墓中带出,张季翎偶然获得,据说是前朝名将郭孝恪的佩刀,有鬼神辟易之能。 张季翎拿着白毛巾仔细擦拭,似抚弄着自己爱人般,“此刀有法力的道人都斩了两个,此次定不会无功而返。” 心头默默念叨着这话,抚平着心底隐约的一丝不安,刀鸣清越响起,已归了鞘,又伸手摸了摸怀中圣旨,方大踏步出了屋。 外间,几位当家已经等着,都一言不发,静穆中带着杀气,张季翎也不多言,当先戴起斗笠,离了客栈。 大明湖·画舫 徐行等人乘着一条叶淮租来的乌蓬舟,在桨橹摇动水流声中,踏上一座三层画舫的甲板。 这时因为山东滨海捕鱼,造船业格外发达,画舫由能工巧匠打造,处处见着匠心独运。 由老鸨引入画舫,甫一踏入,就是一阵鼎沸人声扑面而来。 徐行环顾周匝环境,发现画舫内空间极大,厅中花团锦簇,灯火辉煌,一方锦绣厅台周围,错落有致摆着几十张几案,此时已大半有了人,在穿着艳丽的莺莺燕燕中,一些富商员外、书生乡绅,或畅怀,或矜持举杯说笑着。 抬眸看去,四方缠绕着锦绣彩绢的楼梯,绵延向二层直上,回廊扶手前,以屏风和薄纱遮挡。 “二层似还有着包厢?”徐行眸光流转,思索道。 这次晚上游玩主要由叶淮组织,因此叶淮引着众人来到角落一桌落座,至于二楼,实非他们这些普通士子可以登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四章 细侯 画舫?厅中 随着夜色渐浓,大厅之中,一道清泠悦耳的玉磬声响起,继而,一队身形翩跹、着彩色蝶衣的少女自屏风中陆续走出,未几,在丝竹管弦声中,少女轻歌曼舞,云袖飞扬。 这也是画舫的暖场节目。 徐行这一桌刚刚坐定,一阵香风袭来,却是一个徐娘半老的老鸨,额角皱纹密布的脸上堆着笑,问道“几位公子可要姑娘陪伴?” 徐行就是皱了皱眉,撇了一眼黄桢,似是在说,这是清倌人? 黄桢清咳了一声,压低声音解释道“画舫并不留客过夜,一会儿出来的姑娘,大半也都读了些诗书,并非仅仅以色娱人。” 徐行闻言,点了点头,不再纠结。 “废话!”叶淮神采飞扬,轻笑一声,举着酒杯一边抿着,一边朗声道“你看我们几个人,就唤几个姑娘来,记住,不要一些庸脂俗粉来搪塞我们。” “几位公子稍等片刻。”老鸨笑着应了,没有等多久,七个容貌秀丽,着各色衣裙的少女,款款而来,笑着来到几人身旁绣墩上落座,连徐行身旁都有一个。 徐行淡淡看了一眼对面女子,见其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着一身淡黄色锦裳,青丝如瀑,头上戴着银色珠花,妆容秀美,肌肤如玉,借着灯光看,倒有几分丽色。 此刻,徐行面容冷峻,目光清冽,一股凛然不可亲近状,女子打量一眼,心头无端生出畏怯,连忙垂下螓首。 “斟酒。”徐行语气淡淡,并未多看女子,而是将酒杯推到女子手边,转而饶有兴致地看着一旁黄桢等人举止。 叶淮和同伴丁公子,神色自若,脸上有着和煦笑意,几句话工夫,已和陪酒少女谈笑风生。 黄桢则是正襟危坐,面色显得局促,手中用来点缀风雅的折扇,此时也不知怎么放才好,温声和少女说话,不过都是少女在问,黄桢答着,目光痴痴。 乔年和顾同二人风度翩翩,言谈守礼,谈笑矜持,此时已和两个穿藕荷色裙裳的少女联起诗来。 “满生呢?”徐行心随念动,才发现叶淮和乔年两伙人之间的不起眼角落,孤零零坐着满庄一人,似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满生微微抬头问“若兮姑娘,可曾读过诗书?” 对面端坐着一个鹅蛋脸,柳叶眉的粉裙少女,此时以手托腮,闻言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满生脸上就现出惋惜,喟叹道“既读过诗书,何至于流落风尘呢?” 那若兮闻言,就以手帕掩口吃吃笑,目光深处有几分玩味,说道“公子是想劝我从良吗?常人言,读书人勾引良家下水,劝青楼女子从良,此言不虚呢。” 满生听了这话,一张脸就臊的通红,嗫嚅道“你这是从何处听来的粗鄙之言,有辱斯文……” 见满生似是恼羞成怒,少女也不恼,素手纤纤,取过一只白瓷酒杯,满盛酒水,浅浅笑道“公子饮了此杯,小女子就告诉你。” 见着这一幕,徐行摇了摇头,抿了一口杯中酒,才放下酒杯,突感到一阵心悸,面色就是顿了顿。 “公子可是有烦忧之事?”身旁的女子虽稍稍垂着头,但时刻将心神放在徐行身上,这时察觉到徐行失神,柔声问道。 徐行转头静静看了一眼身旁女子,半晌无言,于静默中就渐渐起了一些看不到的压力。 只听他沉声道“我能有什么烦心事?你一介妇人,莫要胡乱揣测。” 女子闻言,娇躯微颤,似用力抿了抿唇,猛然抬起头,莹润目光竟有些委屈,冷声道“公子若不喜欢我,去让妈妈换人就是,何必冷言冷语?” 徐行闻言愣怔了下,轻笑一声,“冷言冷语?” 心道,实在没想到在画舫上,还碰到一个玻璃心的姑娘,这是刚刚下海,还没受过社会毒打? 女子似被这笑意中“说不出的轻蔑”激怒,一股悲愤就涌向心头,正待拂袖而去,远处突传来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叶兄,你也在此处?” 叶淮听这声音熟悉,抬头看向来人,身高七尺,一身素色苏绣锦袍,面料作工精美,气质温润如芝兰玉树,这人他却是识得,连忙站起身,拱手施礼“原来是韩兄。” 韩旷是济南府韩家的人,才学之名在山东一省都闻达,叶淮一向佩服的紧,脸上笑容就热切无比。 二人寒暄已罢,韩旷目光不动声色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徐行身旁的女子身上,有着意料之外的惊喜,凝声道“可是细侯姑娘?” 徐行身旁的女子,闻言站起身来,对韩旷福了一礼,说道“细侯见过韩公子。” 这时,众书生才仔细打量细侯,方才一众莺莺燕燕齐齐涌来,细侯又低着头,看不大清面容,这时一见,就觉得此女颜色殊丽,应为诸女之首。 “细侯姑娘已是花魁,怎还……?”韩旷疑惑说着,但念及众人都在,后半截话并未说出口,心头却着实有些不悦。 这画舫实际是江浙之地过来,细侯是这画舫花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己年前豪掷百金才得一见,眼下却随意陪客,心里委实有些不是滋味。 “绿柳身体欠恙,我就出来顶替了下。”细侯微微一笑,就着明煌煌灯光,妩媚风韵在眼眸中点点晕开,于无声中撩拨心弦。 徐行突失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心道“这是花魁?” 许是见惯了薛锦瑟、青凤、明月这样或雍容,或妩媚,或清冷的人间绝色,他方才也不以为意,“嗯?只是这名字有些耳熟,细侯?” 韩旷见细侯认出自己,心中也有些喜悦,道“上次临时有事,匆匆一见,还未向细侯姑娘请教棋道。” 细侯本来被韩旷指出,在场书生目光又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尤其那位满公子,目光不知为何格外热切,心底本还丝丝窃喜,耳边就突然听到一声轻不可察的“嗤笑”。 转头看去,却见徐行低头拿着酒杯,神思凝聚,似在思索些什么。 “这人好讨厌。”细侯秀眉颦着,心道。 韩旷目光流转,似看出一些什么名堂,暗道“莫不是那位公子得罪了细侯?” 心念一动,笑着问道“叶兄,这一位兄台面生的紧,不知怎么称呼?” 这一桌之上,除却徐行,其他人韩旷都识得,叶淮和丁公子自不必说,乔年和顾同,都是济宁县有名才子,在济南府交游也广阔,至于满庄则在济南府一家私塾中教书。 叶淮微微一笑,正要出言介绍,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四肢发软,头一歪就趴在桌子上,但意识还清醒,目光就是惊骇难言。 而其他几人,还未惊呼这变故,也是相继步了后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五章 不可轻放 舫中,徐行放下酒杯,眸光冷冽,方才他神思不属,本能感到一阵心悸,细察却不知缘故,本以为是酒的问题,但厅中之人,肯定有未曾饮酒的。 不过,此刻这些都已经不甚重要了。 他法力傍身,运转之间,自动都克制着毒素,当然,能够无视法力的毒不是没有,但绝非凡人能够拥有。 细侯此刻看着画舫厅中,无论婢女还是客人,都一一栽倒于地,渐渐人事不知,心神不由惊惧,投向周围几人,道“韩公子,叶公子,若兮,嫣然,你们这……都是怎么了?” 此刻画舫中声乐之音骤然消失,静的可怕。 细侯畏惧着,忽惊觉,喃喃自语“我……如何会没事?” “你方才离着徐某稍近一些,自不惧这迷香。”徐行小口酌着杯中酒,淡淡说着,冷漠目光却并未落在细侯身上,而是投在四下八角六耳熏香炉上,香气袅袅,丝丝缕缕,混杂在厅中莺莺燕燕的胭脂水粉味道内。 细侯闻言,掩口看向徐行,目中带着恍然,“原来是你……” 怪不得,此人方才举止表现殊异常人,甚至还无视了自己,原来是个想要打着劫掠画舫主意的贼子! 徐行放下酒杯,站起身来,脸色平静如水,虚按着腰间“青女”,淡淡道“又是你一如既往的愚蠢揣测么。” 他似乎知道这细侯是何人了,聊斋志异当中《细侯》篇,细侯受了富商诓骗,最后虽识破,却亲手扼杀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细侯被这讥讽语言激怒,正要呵斥贼子猖狂,突然听到二楼处传来一道浑厚的笑声,“这位姑娘,可不要误会了这位徐公子。” “藏头露尾的鼠辈,就只会这些下三滥的伎俩?”徐行冷睨着从楼梯上下来的四人,冷声说道。 “本就不指望暗算徐公子,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被徐行神识锁定,其中蕴含杀意凝如实质,张季翎感受着,目光沉沉,腰间按刀的手青筋暴起,但强行克制着出刀。 反而探手如电,伸入怀内将圣旨取出,高高举起,朗声喝道“徐行接旨!” 这是真正盖着大周九龙玉玺的圣旨,明黄绢帛,白玉为轴。 徐行微微愣怔了一下,锁定张季翎的神识就觉到一阵刺痛难忍,眼前倏然一变,玄黄之气弥漫四溢,龙啸响起,当空化成一赤龙龙角峥嵘,鳞片须张,向自己扑杀而来。 徐行目光沉凝,正待设法躲避,忽然右手微颤,似不受控制一样立起洁白无瑕手掌,作出了类似后世“禁行”的手势。 龙气化形攻杀一幕,张季翎自是看不到,但其人饱经厮杀,瞬息之间,就是捕捉到徐行脸上一刹那失神,尤其是抬起手掌,这种抵挡更是透着说不出的弱小和无力,“深知”这是眼前之人受了龙气压制。 “杀!” 一声沉闷冷喝混合着清越刀鸣声,腰间宝刀骤然出鞘,清霜莹莹的刀锋自上而下,斩出一道匹练。 刀风袭来,徐行头发向后飞舞,刀光反射刺目,眼睛都是微微眯着,但心中却不乱分毫,反而有些惊异。 原来,方才他抬起右手手掌时,掌心久久蛰伏的青铜碎片,宛若鲸鱼吸水一样,将眼前龙气一口饮尽,一丝不剩! 方才失神正是为此而惊讶,却未想到被张季翎误解。 刀光加身,徐行身形如闪电,迅速躲过,心头惊叹“单论刀法,眼前之人已练至凡间武艺巅峰,胜过自己许多,这分明是一位人仙!” 人仙,并不是仙,而是凡人将凡俗武艺练到登峰造极,妙之绝巅,更将自身武道意志凝聚在武功中的人。 这武道意志实际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道意,但既不蕴法力,又不含至道之性,玄妙多有不足。 徐行皱眉,脸色有些凝重,方才若真失了一身法力,虽未必有性命之忧,但也会十分狼狈。 张季翎见徐行躲开,心中一奇,也不沮丧,若徐行真那般好杀,也不会用着他亲自出手。 这时,周围几人也抽出刀向徐行杀来,四面八方,或刺或劈,似让人不知道从何抵挡。 后世有一说法,军阵之上,再高武艺,躲过一矛来刺,还能躲过十刺? 这其实是小觑了武艺,武功练至玄妙处,片羽不加身,水泼而不透,周围攻击再是密集,最多能来几把? 当然弓弩就另当别论。 徐行身怀道术,此刻也未受着龙气真正压制,他就不想一味封守,而是运起法力,周围立刻就起了一层光幕。 道法显圣,这就显了光影,张季翎见此,脸色忍不住狂变,“怎还有着法力?难道自己被骗了?可那圣旨,临行前自己仔细检视过多次,就是自己见识低微,看不出真伪,可谁敢伪造?” 尹崇再胆大,也不会伪造圣旨,这是欺君!念及于此,张季翎目光闪烁,心头惊疑不定。 此刻,徐行道法护体,张季翎带来的几位当家,攻击就受了阻隔,唯有张季翎刀光斩进法力光罩,能够对徐行造成威胁。 “若人多有用,还修什么道?”徐行冷笑一声,青女宝剑荡起阵阵剑鸣,法力催动起一道难言其疾的星芒,朝张季翎眉心凌空刺来。 张季翎心头大骇,仅仅这一刺,就知今日事不可为,一边扬刀而起,一边大声道“事有变故,撤!” 刀锋受了剑尖一击,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张季翎如遭雷击,七尺高的昂藏汉子,如破布袋一样向远处飞去,在空中翻滚了下,堪堪落地,下意识伸手摸鼻,一片温热。 “这人法力磅礴,绝不是我杀的那几个仙宗弟子可比!” 张季翎脸色惊惧,嘴唇哆嗦着,然而这时,又看到对面一幕,目次而裂,怒吼道“二弟、三弟……快退!” 徐行一剑将张季翎击退,冷嗤一声,剑光陡转,化作一道青莹虹光向张季翎几个结义兄弟杀去。 “噗嗤……”利刃入肉的声音和闷哼几乎同时响起,张季翎几个结义兄弟,就被割开了脖颈,热血飞出。 张季翎怒目圆睁,眼角处竟渗出血泪,狠狠看了徐行一眼,一道皓白刀光亮起,窗户木屑四下纷飞,人影几乎同时跃出,张季翎竟不战而逃! 徐行眸子微沉,心头冷哂“此人目光,恨不得食我肉、寝我皮,却偏偏二话不说、果断而逃,这等敌人,绝不可轻放了。” 心随念动,磊落青衫随风飞舞,人影杳杳,执剑而追, 事变仓促,自张季翎等人围杀徐行,惜乎不中,再到徐行施法反杀,前前后后实则没有一刻钟。 细侯神情怔怔,还回想着张季翎说自己误会了徐行之言,这时猛然惊醒了来,见到不远处几具带血尸身,脸色刷地苍白,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然后眼前一黑,竟然吓晕了过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六章 遵命 府城·大明湖 一道黑影如大雁一样在湖面上几次起落,月光之下,一圈圈涟漪在张季翎身后远去。 张季翎荡落在岸上,随手揩了一把鼻下热血,也不及辨明路途,身形踉跄着向僻静处逃去,心头杀意沸腾,手中握着的刀死死,恨不得将徐行碎尸万段。 徐行出了画舫,御风而起,神识向四下放去,眸光冷冽四顾,突闪了闪,穿过繁盛林木,“你逃不掉!” 法力灌入足下之窍,身形如离弦之箭,几下闪烁就已紧紧缀着张季翎。 “该死!”随着时间流逝,距离相近,张季翎已然再次感受到神识锁定,这种感觉玄而又玄,常人被目光注视,很快会发现,何况张季翎是人仙?更不必说身后之人凛然杀意都不掩饰。 张季翎心中涌起一股绝望,“莫非天要亡我?” 忽然跳过一片乔木丛叶,顿时眼前一亮,只见前方一片园林深深,屋宇错落有致,也不知几重庭院。 “这是贵人之府?”不知为何,张季翎心头突然浮起一件事,月前,楚王似乎下榻在大明湖畔的行辕? 这时,身后剑气和杀气已千钧一发,张季翎打了个激灵,踩动脚下树枝,向那庭院荡去。 “刺……” 徐行剑光恰出,锋芒莹然,簌簌声落,枝干被剿杀成碎末。 “嗯?龙气?”徐行凝眸,虽未见其形,但心思本能就有悸动,眉头皱了皱,目中犹疑之色微不可察,却是再次向张季翎追杀而去。 张季翎心胆俱裂,方涌起的希望焰火就被浇灭,目中突闪过狠辣,见着一处灯火通明,砰的一声,就闯将进去。 南屏苑·楚王下榻之所。 这时夜已有些深,南屏苑灯火憧憧,外间锦衣侍卫都神情戒备,按刀而立。 厅中,烛火丛簇,而廊柱薄纱后阴影处,一着金丝白羽道衣的中年道人抱胸而立,一柄银丝拂尘垂落而下,此人面容平平无奇,此刻眼睛微微眯着,放出神念向四下扫过,但经过风荷苑时微微一顿,并未多作停留。 楚王坐在书房后,对面是一位面容方正的青年将领,身体前倾,神态恭谨。 “还有几日才可竣工?”楚王气度沉静,语气虽刻意保持从容,但目中还是泄露出一丝焦虑。 那青年将领面皮白净,就道“殿下,最迟还需半个月。” 闻言,楚王皱眉,思忖道,“恐怕也瞒不了太久了,孤来济南府停留多日,明里暗里就受着关注,虽说那一层面自有国师应付,或还当真如国师所言,时机未至?” “符阳若不动山河鼎,也不会犯了父皇忌讳,若是孤,说不得早就派大军围了雁尾山!”楚王想着,突惊觉,“国师嘱咐修筑的伏妖法台真是仅仅为着抵挡海妖?” “殿下,“见楚王怔怔出神,青年将领轻唤一声,脸上似有难言之色。 “怎么?可是有其他事?”楚王收回思绪,目光深幽,难起一丝波澜。 那青年将领面色纠结半晌,道“庚辰位的一处法台,需要经过……” “经过什么?”见青年将领吞吞吐吐,楚王面色微沉,就有些不悦,正要呵斥,猛然想起一事,“庚辰位,似是济宁县?” 语气中有些不确定,对于奇门遁甲之术,楚王一向兴趣乏乏。 “是济宁县南宫氏的陵园。”青年将领硬着头皮,低声说道。 楚王手指无意识敲打着桌面,神情默然,脸色也看不出喜怒,“不能绕过?” 南宫晟是长公主驸马,来历成秘,因着昔年戾太子宁元谋反一事,被周帝一杯毒酒赐死,这在朝庭都是禁忌,楚王也尽量不想提及此人。 青年将领踌躇道“庚辰位五处,这一处在关键核心点。” 这就是绕不过了,楚王觉得一阵头疼,若非长公主这次来祭拜其人,说不得平了就平了。 楚王眸子阴沉,似在权衡着什么,未几,心中已有了决断,威严目光有如实质,“此事,你看着办就是,但你要知伏妖法台修筑关乎朝廷大局,就是孤都承担不起其中利害,章明焕,你可知?” 章明焕闻言,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脸色苍白,毫无一丝血色,嘴唇动了动,正对上一双墨如点漆的眸子,说不出的幽深,心中顿时说不出绝望,头一低,拱手道“遵命。” “孤乏了,你退下吧。”楚王淡淡说着,也不去看章明焕。 章明焕失魂落魄,抱拳而退。 远处,阴影处的道人,从头到尾看着这一幕,眼皮跳了跳,心头却闪过一丝轻蔑,但也没说什么。 风荷苑 张季翎一咬牙,跃进屋内,这时屋内点着烛火,屏风后的绣榻上影影绰绰坐着一人,背对自己,看不清男女。 张季翎抱拳道“这位大人救命!” “啊?” 动听悦耳的女子声音响起,女子被骤然出现的张季翎吓了一跳,但此女气度雍容,稳住心绪,娇喝道“来人!” 张季翎一见心中期待“贵人”竟是一个女子,神情错愕下,又听了这呼喊,暗道要糟。 恰在这时,一道冷漠声音自身后幽幽响起,“鼠辈受死!” 徐行方踏进屋中,就听到女子呼喊,心念一动,就施展了个隔绝声音的道术。 张季翎忽觉一道剑气向后心刺来,带着绝杀之意,他几乎借着求生本能,奋力向一旁跃出,“刺……”绢帛割裂和入肉声几乎同时响起,鲜血淋漓而下,一道尺许长的口子在肋骨处,皮肉翻滚。 那女子张了张嘴,呼喊不出,手中香囊落地,其上珠链发出啪嗒声,正是这一声似警醒了张季翎,其人如一头猎豹般,猛然欺近女子身前。 “莫再过来!”张季翎横刀于女子雪腻脖颈,因手中颤抖,当下就是一道浅浅血痕,女子秀眉颦着,竟也倔强,忍着痛并不叫出,害怕激怒了歹人。 “你这是在威胁我?”徐行按着“青女”宝剑,面色冷寂,言语平淡。 “张某不信,你可以看着一个无辜之人枉死在你面前,道心还不会有缺!”张季翎目光凶戾,不想竟给此人逼迫成这样,幸当年杀过道人,知道这些道人注重道心修持,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死于面前。 “公子,救……”女子似从这话听出一些,当然这时只要不傻,都知道劫持自己的才是歹人,但对面之人,原不确定,这时就求救起来。 张季翎听到女子求救声,手中刀就是挪开了一些。 “徐某本以你是草莽豪杰,没想到竟这般愚蠢。”徐行冷冷一笑,劫持妇幼,威胁于他,真是天真的可爱。 听着这话,张季翎眼皮直跳,正要说些什么,却见一道明赫剑光劈斩而来,竟是要将女子和张季翎一起斩于剑下。 “这……”张季翎心神震怖,果断将女子向前猛然一推,向一旁逃去。 女子似被徐行狠辣一剑震住,檀口微张,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 清鸣声响起,就在剑光加身之时,长剑骤然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偏转,如若臂指的法力,驱动着手中宝剑化作一道虹光,向仓皇而逃的张季翎后心刺去。 “噗嗤!”似是难以置信,张季翎忍着心口撕裂般的疼痛,缓缓低下头,看着皓白一如霜石的剑尖,嘴唇微动,好像想说什么,但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这尸体倒是麻烦。”徐行看着栽倒于地的尸身,皱眉说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七章 御酒 “公子不必担心,此事交予本……我即可。”在徐行踌躇时,耳畔突传来一道勉力维持镇定的声音,正是那女子。 徐行转过身,方才只顾着追杀张季翎,实则未好好打量眼前女子,这时目光投去,感知到右手掌心温热,眸子深了些许,“此女不是王妃就是公主。” “怎么,你是担心我杀人灭口?”徐行按剑而视,目光似真的蕴含着杀意。 “公子……公子不是这样的人。”笠阳长公主被这冷峻目光注视着,不知为何呼吸急促了几分,苍白的脸颊有些红晕,竟垂下了螓首。 “公子方才向我出剑,并非是为了杀我,而是为了救我。”似避开了这目光审视,笠阳长公主恢复了一些从容,侃侃而谈道“如公子真投鼠忌器,我反而有性命之危。” 徐行听完默然,道“夫人既能明察是非,却也再好不过,我还有事,这尸体交给你处置了。” 说完,也不废话,而是随着一缕清风消失在厢房中。 “哎,还未请教公子名姓,以图来日……”笠阳长公主心下一急,脱口问道。 可,夜空中寂寂无人回应。 笠阳长公主目光怔怔,幽幽叹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方才那一剑狠辣而斩的神采,萦在脑海,似久久不散。 明眸抬起,看到远处尸身,笠阳长公主秀容罩了一层薄薄清霜,娇喝道“来人,抓刺客!” 风荷苑顿时人声鼎沸,大队侍卫从远处赶来。 南屏苑 楚王这时还未睡,闻听侍卫进来禀告,面色惊疑不定,道“是姑母那里?” 正待起身,突觉不妥,刺客连田道长神念都可瞒过,实力莫测,这般一想,就坐了下来,镇之以静。 大明湖·画舫 徐行用着比来时更快速度向那里飞奔,“希望画舫中人还没有醒过来。” 落在甲板上,放出神念,发现已有一些人开始哼哼,似有醒觉之相,将宝剑打入一道法力,扔进湖水藏了,身形随即荡起一道清风,飞入庭中,趴在桌案上,作出昏沉之状。 “啊,”一声女子尖叫嘶破深夜,“杀人了!” 没有多久,画舫中的宾客陆续醒来,都为远处惨烈一幕悚然而惊,尤其一些乡绅仓皇而逃,似担心贼人还在船上。 叶淮等人见着此幕,也都是脸色惨白,这样血腥现场,谁人见过?但都勉强保持着风度。 徐行看着还在晕睡的细侯,有些头疼,一船之人,仅此女知道些真相,“如果不是我道行尚浅,就可改换此女部分记忆。眼下……” 见细侯嘤咛一声,似是即将悠悠转醒,徐行当即扶起细侯,输了一道法力,令其继续沉睡。 “只能暂且如此了,稍后再警告此女,不让她乱说。”徐行想着主意。 太平时节一下死了这么多人,虽死的是携着凶器进入画舫的贼人,但官府也要查问一番。 没有多久,官府中人就得了消息,但此刻已是深夜,只能天亮让人处理,画舫主人也只道晦气,将几具尸体收拢。 徐行和黄生等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乌蓬舟中气氛沉闷,众人脸色都不好看。 济宁县乔生心有余悸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歹人,胆大包天,在画舫中行凶,好在,大家都没事。” 听着这话,顾同稳了稳不宁心绪,暗道“有道是福祸无门,唯人自招,回去之后,定要闭门读书,不到科举之时,就不出来了。” 转头正对上乔年目光,二人似是心照不宣,作出同样决定。 几人也无心谈笑,离舟上岸,相互道别一声,各自面色凝重着匆匆离去。 徐行也和黄生坐着牛车,向玄渊观后山返回,此时已是三更半夜。 徐行见黄生面色蜡黄,目光仍失神,知道是心神受着冲击,宽慰道“黄兄,有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黄桢回过头来,冲徐行扯了一个勉强的笑容,道“只是我见不得血,让慎之笑话了。” 徐行笑了笑,摆了摆手,目光投落在不远处一家正要打烊的小酒馆,提议道“我去打些酒,不妨回去月下小酌一番,黄兄可有兴致?” 黄生苦笑道“慎之,我此刻心神俱疲,恕我不能相陪了。” 徐行摇了摇头,也不坚持,而是唤停了牛车,让车夫去酒馆中打半斤酒,买些卤肉小菜,又似想起什么,让其再捎带上半只烧鸡。 没有多大一会儿,车夫回返,牛车再次辚辚转动,碾着微凉夜色,缓缓驶向了深夜之中。 玄渊观·后山 庭院中,有赖于青凤诓着黄生除了杂草,园中很是明净,一张石桌伴着几只石凳。已是早春,夜寒风凉,但徐行自不会担心这些。 青凤虽修炼着,但仍留出一分心神注意着外间。这时听着动静,喜出望外道“老徐,你回来了。” “嗯。”徐行应了一声,将一个油纸包递给青凤道“觉得你可能饿了,就给你带了些吃食。” 青风闻着味道,连忙截开绳结,将藕叶展开,语气就有些惊喜,“烧鸡?” “人言狐狸喜欢吃鸡,果然。”徐行见青凤眼睛已弯成月牙,心道。 “可怎只有半只?”青凤扯过一只鸡腿,一边撕着一片肉塞进檀口中,一边呜呜说道。 “这都吃不饱?”徐行皱眉打量了青凤一眼,柳腰细臀,心道,这狐狸看着娇小玲珑,未曾想食量这般大,这鸡都是五六斤的公鸡,这时节也没有饲料,都是吃着草食长大,瘦肉较多,半只也足有二三斤,还不够这狐狸吃,这真是十足吃货了。 徐行也不理青凤,在石凳上将酒菜摆好,坐在那里小口饮着,心中却在思索右手心的那块灵宝碎片。 “此物功用,除却送我穿空破界自不必说,暂时有三吞噬天仙造化青气、抵挡和吸食龙气、传法明道。” “其中,造化青气应是碎片最渴求,甚至将后续直到真仙的《元始无极经世书》都对我倾囊而授。而龙气就要次一些,似有着转化留存……”徐行小口饮着酒,不自觉目光悠悠。 “小友在想什么,这般出神?”突然,一道苍老声音传来,一着青衣道袍,挽着朝天髻的老道踏月而来,微笑着说道。 “额?原来是李道长。”徐行面容愕然,李伯言换了干净道袍,一时间竟有些没认出,笑了笑,就道“李道长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李伯言伸手指了指石桌上的酒水,含笑不语,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畅怀大笑。 李伯言也不由徐行相邀,撩起道袍后摆坐下,拿起酒壶就给自己满上一杯,放到鼻子下深嗅,笃定道“桂园巷的栀桂酒,是也不是?” 说着,一饮而尽。 徐行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朗声笑道“道长不愧是酒中老餮,闻香知酒。” 李伯言放下酒杯,叹了口气,回味道“可惜,比不得御酒好喝。” “道长还喝过御酒?”徐行眸光微动,手中夹了一口卤肉,似是随口问道。 “金陵的御酒,贫道自无缘得喝,不过方才倒是去楚王下榻的行辕饮了几杯。”李伯言说完,也不用筷,直接上手拿起一块卤肉,一边吃着,一边就大笑“你道贫道为何换这一身崂山道袍?” 吃着肉,油乎乎的大手就毫不在意地朝身上的干净道袍抹去,随性邋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八章 香玉 玄渊观 徐行知道李伯言所来并非当真是闻着酒香,而是还有其他事要说,见其暂时不提,也不急着问,只是陪着饮酒闲谈。 徐行和李伯言二人吃喝着,不知不觉时间已到了后半夜,乌云渐渐遮挡天上朗月,虽不碍二人视物,但总有些不习惯。 此刻,石凳上吃食已一扫而空,桂栀酒更是一滴不剩,李伯言皱了皱眉,“这天公忒不作美!” 说着,将桌上油纸拿过来,骈指如刀,划过纸张,一张圆圆的薄油纸出现在手掌中。 “去!” 油纸似缓实疾的飞到空中,须臾就大放光芒,一轮皎洁满月悬于空中,月辉无声洒下。 “以假夺真,神识难察,道长好术法!”徐行停下酒杯,目中异色涟涟,赞叹道。 “微末之技,让小友见笑了。”李伯言笑着摆了摆手,忽而端色道“小友今夜作的好大事!” “就知瞒不过道长,只是被人伏杀,形势所逼,不得不为。”徐行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李伯言点了点头,道“贫道也看出小友不是爱惹是非之人,只是,今夜你不该追杀到楚王下榻之地。” “嗯?可是有了什么妨碍?”徐行凝神问道。 “楚王身旁的田朝宗发现了你留下的道法气息残留,虽不知你如何令那位长公主为你解释,说你是救命恩人,但楚王却动了真怒,令田朝宗燃了道香,纸鹤传书到崂山上清宫,掌教便派了贫道去应对。” “道长为何知道是我?”徐行疑惑问着,心中暗忖,那女子果然是一位天潢贵胄。 李伯言虚指着隔壁黄生所居的庭院,那里林木郁郁葱葱,其中一棵耐冬树高有二丈,枝繁叶茂,远视之,犹如伞盖。 “回来时,问了那棵耐冬树,说今夜你和黄生去了大明湖。” 徐行闻言面色微变,心头就有些不悦,这是不自觉受了监视,将幽幽目光投向远处的耐冬树。 说来也奇,那耐冬似是畏惧一般,树干无风而摇,犹如极力辩白着什么。 “徐小友不要误会。”李伯言摇头一笑,道“画舫上的凶案也被济南府报到了楚王那里,于是贫道心中先存了怀疑,而后才问的耐冬,那耐冬开始一再不说。” 其实,李伯言几乎第一时间就怀疑是徐行做下,其人为人处世看似风轻云淡,但其实内里暗藏汹涌激流。 徐行舒了一口气,并不深究,问道“此事那楚王可曾知道?” “他又如何知道?只是怀疑是济南府的道人所作,才让贫道前去分说。” 济南府,成势力的教派也就崂山一家,这在道录司上正儿八经记载着。 “那道长来我这里……”徐行沉吟着,似在斟酌着言辞。 李伯言沉默了一下,道“小友这般屡屡行险,也不是办法,贫道问一句,小友是不是还要去杀那尹崇?” 言及此处,李伯言目光就有些激赏,虽自己常发愤愤之言,但实际手段并不酷烈,这也和身在崂山有些关系。 而眼前之人,凡事甚少以言语争执,似乎只是随意笑笑,但杀心尤盛,好于无声处作雷霆一击! 李伯言觉得此子性情,实是颇合自己胃口,他初时只是因为故人之女才看护着徐行,而这时已然有了几分真切。 徐行若知道李伯言对自己评价,定要解释一番,若非必要,他也不会杀人,安静修道,白日飞升,谁人不想? 但除非他现在立刻走进深山老林,和清风明月相伴,否则一入红尘,怎么都会有牵扯和羁绊。 已是元神真君的李伯言如此,那些神仙传中的大能,也不是要斩妖除魔? 人生而自由,却又无时不在枷锁之中。 那我是走之避之,还是挥剑斩之? 徐行忽而失神,这似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道路,但在徐行看来,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 俗事,能避即避;道争,当仁不让。 “咦?”李伯言倏然色变,眸子中带着惊讶,“这是在种道?可此子分明还未至通法之巅,连亲缘因果都……不是,仅仅只是道意蕴出,这道意堂皇,分明是正宗的仙人心境。” 法力需要水磨工夫打磨,虽徐行凝练的是周天灵窍,但按着速度,也需一二年,才能通法巅峰,此刻能蕴出一丝道意,已是殊为不凡了。 李伯言暗道“这道意其实就是道人心境,似也没有那般偏激。” 他本以为徐行行事酷烈,可能会走上杀伐之仙的路子,但此刻却道自己多虑了。 当然,也不是如他一样,身有羁绊,意气难平。 徐行见李伯言面色变幻,微微一笑道“道长方才似还有未竟之言?” 李伯言点了点头,道“小友既然心中有着分寸,贫道也不需多言了,只是尹崇还可能会寻你麻烦,恐怕将来会在乡试上发难,既然那笠阳长公主对你青眼,正有一事,贫道交予你去做。” 徐行皱眉,隐约猜到些什么。 “三天后,长公主要到济宁祭拜亡夫南宫晟,此行楚王为防着意外,让我崂山出一人相随,贫道本属意清微,只是他最近行功已到了关键处,脱身不得,只好委托你跑一趟了。”李伯言笑着说道。 徐行拧了拧眉,有心想开口拒绝这好意,觉得此事有些……怎么说呢,透着一些不寻常的气息,让他想起了一些道士下山、贴身保镖、兵王校花、总裁保安之类的关键词。 当然理智知道,这都是凡人意淫,和才子佳人画本有些类似,这些甚至都不能作为理由和李伯言说,上不得台面。 不过,这是李伯言好意,其实就是能让尹崇忌惮,或还存着成全自己快速了结亲缘因果之意。 徐行沉吟道“既是这样,我就跑一趟了。” 李伯言点了点头,道“到时会有道童通知你何时启程。” 二人既已说定,李伯言也不停留,转身离去了。 徐行眸光流转,幽深难测,再次看了那耐冬树一眼,心头喃喃“胶州黄生,崂山下清宫,耐冬……原来是《香玉》!” 这时东方现出鱼肚白,一声高昂鸡鸣响起,徐行想起还有一事未曾处理,就是化作一道清风离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九章 一言一行一念 尹府·厢房 “啊……不要过来!” 一道苍老的惊呼声响起,尹崇猛然惊醒,老眼中带着惊惧,似是还沉浸在刚才噩梦场景。 “老爷……”一旁睡着的小妾画眉,因为要伺候着尹崇晚上三番五次起夜,本就睡的浅,这时自然醒来。 锦被自圆润香肩滑落,雪腻脖颈肌肤如玉,露出白缎红牡丹花肚兜,之下只手不可一握。 素手纤纤,欺霜赛雪,拿过一旁手绢,就待给尹崇擦拭额上的汗,“老爷这是魇着了?” 声音娇柔,酥软入耳。 尹崇接过递来的手绢,擦了擦满头汗,似刚回过神,道“方才做了个噩梦……” 噩梦场景太过血腥惨烈,尹崇此刻脸上仍带着余悸,寻常随着人年龄渐长,再多噩梦,当时或还记得,但醒来后就会如潮水般淡忘,但这梦却清晰如亲历一般,尹崇心头就阴霾密布。 抬头掀起帘子,露出一角,却是看了看天色,“五更天了。” “更衣!” 尹崇沉喝一声,强行将心头沉重压下,吩咐道。 恰在这时,厢房外间,伺候的婢女道“老爷,聂先生在内院月亮门洞外求见,似有急事!” 尹崇脸色倏然一变。 楚王行辕·南屏苑 晨曦已出,落在庭院中。书房之内,楚王端坐在案后,目光阴沉,手中拿着一道明黄色的绢帛,正是张季翎随身携带的圣旨。 “尹崇……为何要派人行刺长公主?还是仅是一场误会?”楚王喃喃说着。 不远处,恭谨侍立着一个身穿青色官袍,头戴乌纱的儒雅官员,脸上带着风尘仆仆之色,眼睛里也有些血丝,似是赶了一夜路,但精神奕奕,试探说道“殿下何不请尹大人一问?” “尹崇是父皇一手擢拔,简在帝心,又识情知趣,孤若贸然问之,恐令其心生狐疑。”楚王摇了摇头,看了下对面从庆阳星夜快马赶来的于斐说道。 其实还有话没说,父皇既赐金令其荣归故里担任清闲显贵的学政,这就有酬功保全之意。 而且纵然唤来,对方有心隐瞒,也问不出个子丑寅卯。 “若孤未料错,尹崇请罪的奏章已在路上了。”楚王随手将圣旨放在一旁,对着于斐温声道“庆阳那边你做的不错,你也下去歇息吧,有事孤再唤你。” 眼前这人本是御史清流出身,但难得是长于军略,因早早旗帜鲜明跟了自己,所以仕途都受着明里暗里压制,在七品里打转。 不过,这都是小事,待到来日,自有所报。 于斐感激道“多谢殿下体恤。” 就在于斐退走之后,外间突传来侍卫禀告声“殿下,山东学政在外求见。” “哦,竟亲自来了。”楚王轻蔑一笑,沉声道“传。” …… …… 天色已大亮,徐行隐匿形藏,没有太久,来到大明湖,但见湖面空荡荡,哪里还有画舫踪影。 徐行皱了皱眉,走到不远处支起的包子铺,问道“请问店家,昨夜的画舫呢?” 店家身材微胖,腰间系着白布,听到问询,就道“昨夜发了命案,今早画舫就拉到西城码头了,由官衙的人看管了起来。” “那上面的姑娘呢?”徐行问道。 店家闻言,愣了一下,突然露出男人都懂的笑容,道“嘿,听说去了翠香楼……” “多谢!”未等店家将话题涉黄,徐行道谢离去。 店家咂巴咂巴嘴,似有些意犹未尽,抱怨道“这书生好不知礼,话只让人说一半……” 翠香楼·二楼 此楼依街巷而建,二楼之上还有一座观风台,帷幔挡风,雕梁画栋。 细侯此刻神情恍惚地依着梁柱坐着,莹莹如水的目光,似是起不了一丝波澜。 “细侯姐姐,岭南来的荔枝,妈妈让我给送来尝尝。”一个着翠罗荷裙的女子款款走来,盈盈笑语。 细侯回了神,从白玉果盘中捏起荔枝,小心剥开,汁液横流,落在新笋一样的手指上,心中还在沉浸着昨夜画舫中一幕,“那人……” 因是心不在焉,手中的荔枝壳,就随手抛去。 “哎……” 一声男子惊叫响起,打算去学塾授课的满生脸带着一丝愠怒,就是抬头望去,忽然呆住了。 “格格……”那着翠罗荷裙的女子,见着满生痴痴样,就掩口娇笑不止,花枝乱颤。 细侯这时也惊觉,知道自己随手抛洒的荔枝壳砸中了人,连忙致歉道“公子,奴家方才一时神思不属,冒犯了公子,还请海涵。” 满生笑了笑,心中微动,道“细侯小姐,我无事。” “咦,你竟认得我?”细侯有些意外,一双丹凤眼就有些疑惑,自己何时见过这人呢。 闻听此言,满生脸上笑容就有些凝滞,心头有些颓丧,但仍是微笑解释道“昨夜画舫……” 细侯闻言,恍然道“哦哦,是你,你是和徐公子一道来的……”说到最后,秀美绝伦的脸蛋儿上就显着踌躇,分明在努力回忆。 “满庄。”满生目光凝视着细侯,温润笑道。 “嗯,满公子,方才细侯实在冒犯了。”既是熟人,细侯更觉得方才随手抛物的行为有些臊,再次出言致歉,这时就认真打量着满生,却见满生虽穿着寒酸,但却有一股儒雅随和的气度,心思不由微动,眸光低垂。 这时,一个戏谑女子声音响起,“呦喂,细侯姐姐,这就聊上了?” 细侯闻言,白腻脸颊上爬起两朵红晕,不自觉低下头,其中静默温柔,恰如不胜凉风的娇羞。 满生目光发直,僵立原地,直到目送着细侯羞恼而走,才久久回神。 远处,树下的徐行默然而立,若有所思看着这一幕,道“细侯若识相不出去乱说,我倒不吝助这二人一助,总不至让无辜幼童身亡。” 徐行已存此念,那边满生见细侯离去,本来有些怅然若失的心情,突然就愉悦起来。 徐行此刻或许不知,随着自己修行渐深,尤其掌心的青铜碎片慢慢恢复神异,他一言一行一念动处,已开始能拨动起一些凡人命运的齿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章 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求推荐票!) 细侯回到屋中,坐在绣榻上,伸手轻轻抚摸着微烫脸颊,自语道“自己是怎么了,竟如此不知羞。” “千里姻缘一线牵,姻缘前定,细侯姑娘觉得呢?”一道淡漠声音响在厢房中,不知何时,圆桌前的绣墩上坐着一个少年相公。 “是你?”细侯娇躯震颤,脸色顿时苍白,心神不宁之间,徐行之言如清风掠耳,更遑论细究言中深意。 徐行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轻轻饮了一口,转头看向细侯,点了点头“细侯姑娘,徐某并非食人猛兽,不必惧怕。” 细侯缓缓舒了一口气,见徐行面色虽平淡,但目光清正幽宁,似根本不像暴起杀人的凶徒。 细侯抿了抿唇,颤声道“公子寻细侯何事?” 忽然想起什么,“莫不是此人见色起意,想要强迫……应该不会吧。” 徐行见细侯恍惚,不由出言唤道,“徐某知细侯姑娘畏惧在下,本也不想再见姑娘,只是不能确定细侯姑娘口风是否严密。” 细侯回神,讶声道“你找我原来是为着此事?” 徐行点了点头,神情微顿道“细侯姑娘是聪明人,但聪明人有时候难免反被聪明误。” 其实说这话,徐行多少还是有些违心,此女若是聪慧,就不会被富商言语所惑。 细侯沉吟了下,柔声道“事关公子身家性命,细侯醒得利害,自不会出去胡乱嚷嚷。” 徐行听了这保证,道“细侯姑娘既然通情达理,却是再好不过了。 言及此处,道“以后遇上难为之事,可到庆阳寻我,当然如果那时我还在庆阳的话。” 徐行也没有滥施承诺的习惯,觉得细侯和满生将来之事,就交给天意,若是有缘,自己也不吝出手相助。 细侯虽自认自家不会有什么事会烦劳到徐行头上,但这时自不会拒绝了徐行好意,柔声道“那细侯谢过徐公子了。” 徐行见事已谈妥,也没有和细侯多作言谈的心思,运起法力,施着法术在细侯当面离去,意图自然带着几分警告。 “呀……”这般神异一幕,自是将细侯吓了一大跳,素手掩着檀口,眸中震惊,半晌说不出话。 徐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有多久回到玄渊观,有事则长,无事则短,渐渐天色已晚。 徐行放下手中书卷,道“青凤,怎么不掌灯?” 青凤从里间出来,手中拿着灯笼,口中轻柔道“来了来啦。” “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惫懒了。”徐行抱怨了一句,继续拿起书苦读。 青凤自修炼中打断,不满地撇了撇嘴,将灯笼重重放在桌案一角,橘黄色的灯光如水绵延开来。 “公子……” 正在这时,外间风萧声动,一道人影快速掠过,女子的轻唤声响起,这声音柔和回环,带着说不出的妩媚。 徐行抬眸而视,神念之中却是看到门外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在门外徘徊,如玉莹然的脸蛋儿上,流露出急切之色。 “青凤,去将外间女子领进来吧。”徐行吩咐道。 青凤闻言,转身离去,未几,引着那女子前来。 “奴家绛雪见过徐公子。”绛雪盈盈施了一礼,俏声说道。 “你来我这里所为何事?”徐行掩卷一旁,清冷目光审视着绛雪,见此女丽色天成,温柔静默,眉心一点玫瑰色朱砂,映照的白玉肌肤莹润生辉,此刻感受到徐行目光注视,微微垂下螓首,含羞带怯,妩媚多情。 “公子,绛雪是为昨夜之事来和公子道歉的。”绛雪抬头悄悄打量着徐行,见徐行目光投来,连忙闪避开来。 徐行沉吟道“昨夜之事,你也是无奈,我并没有挂在心上。” “公子……总归是奴家未经允许,窥视公子。”绛雪樱唇轻吐,低声说道“公子这边若短了什么人侍奉,奴家愿意为公子穿衣叠被,端茶送水。” 说到最后,抬起一张温柔明丽的俏脸,目光楚楚地看着徐行。 听了这话,青凤脸上顿时现出警惕之色,恼怒道“公子已经说了,不在意了,你这女子好不知羞,还在这里夹缠不清……” “青凤。”徐行皱了皱眉,清冽目光睨了一眼青凤,转过来看向绛雪,清声道“你是草木生灵,虽已吸取日精月华化形而出,但须臾离不得本体所在,徐某在此地借住不会太久……” “公子,绛雪就是在上清宫侍奉你啊,只是看您身旁的青凤小姐似没侍奉过人……”绛雪说到此处,似感知到青凤已在爆发边缘,就住了口,目中宛有星光荡漾,惊喜道“原来公子是有长期收留绛雪的打算吗?” 徐行抽了抽嘴角,一时发现,自己竟有些无言以对,自己方才是否下意识对绛雪有着一丝若有若无好感,当然他自家知道,这决然无关风月,可能因着前世影视剧影响。 二世为人,童年映像其实早已模糊,眼下对其还存着一些,还是因人后知后觉提及片头曲的演唱者来历不凡? 似感觉一股威严冷漠的意志隔着无尽时空俯瞰而来,这些想法,转念而逝。 徐行看着绛雪,沉吟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绛雪姑娘兰心蕙质,若让你为婢,岂不是委屈了你?” 此言一出,青凤芳心涌起喜悦,心道,就知道老徐不会收着花妖。 然而绛雪似察觉到徐行语气中的一丝松动,喜道“不会委屈,能够侍奉公子这样神仙人物,是绛雪的福分。” 徐行眸光流转,隐隐明白了些什么,“这世界,其实不仅是此方世界,单以草木花草而言,修炼化形要比飞禽走兽难上许多,绛雪本体是耐冬,能修炼出一丝精魄,恐怕也是日夜受了崂山派道人修炼的气机滋润,才孕出灵性。” 后世曾有人笑谈,说见过狐狸、老虎、豹子成精的,为何没见过蔬菜修成精怪,如番茄、土豆,黄瓜成精,原因就是这些上午发大宏愿修炼得道,下午就被人做成了饭菜。 这在树木身上道理也是一样,未等开始修炼,就被樵人砍伐,做成了家具。 其实真正原因一则是无中生有,灵性难蕴;二则是草木难移,随风漂泊。 徐行沉思道“既绛雪有向道之心,渡她一渡,也未尝不可。” 心存此念,就对低眉顺眼的绛雪道“绛雪,你既愿意奉我为主,以后就需刻苦修炼,以求早日得道!草木精灵,以气凝神,日精月华固体,至于采补凡人阳精,那是邪道……待到你真正日中显化,生如常人之时,自可不再受本体牵累!” 绛雪闻言,秀美绝伦的脸蛋儿上现出喜悦,“多谢公子成全,绛雪还有一事恳求公子。” “哦?”徐行目露疑惑,道“但言无妨。” 绛雪道“绛雪还有一义妹,名唤香玉,也愿侍奉公子,但香玉妹妹她唯恐冒昧,惹公子生厌,因此还请公子恕罪。” 徐行一时默然,叹了一口气。 青凤不满地囔囔道“一个还不够,还来两个!气死本公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一章 时也,命也,运也(感谢书友冰雪清风的十万币打赏!) 徐行终究还是答应下来。 没过多久,一个身穿白色绣裙的女子随着去而复返的绛雪进了屋中。 灯下,橘黄灯光温和静谧。 那女子冲徐行深施了一礼,方将秀丽螓首抬起,一剪秋瞳,春水盈盈,毫不畏怯地打量着徐行,心中却不住暗思“绛雪姐姐说,住此庭院的公子,是什么道行不凡的高人,非要自荐为婢,依我看,还不如黄……” 正胡思乱想之际,对上徐行一双清冽沉静的眸子,心间不由微震,一道如金石击打玉磬的声音在耳畔次第响起,清朗悦耳中隐见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峻峥嵘,“你就是香玉?” “呀,”香玉错愕而惊,连忙垂下头来,长长眼睫轻轻颤抖着,颤声道“正是奴家。” 芳心却不自觉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欢喜,雪姐并不欺我,果是一位神仙人物呢。 徐行皱了皱眉,似对香玉的痴痴反应有些不喜,“这女子反应迟迟,能伺候人?怕不又是一头青凤?” 青凤在一旁闷闷不乐坐着,虽不知徐行心头腹诽,但仍时不时瞪目徐行,心里碎碎念“老徐这般爽快答应,是不是觊觎着人家姐妹美色?毕竟是花妖,还是国色天香的白牡丹……可,自己一点也不差呀。” 徐行沉吟半晌,凝声道“我这里并无太多规矩,你只需恪守少言多行即可,至于食气修炼之道,有余暇时,也可传你二人。” 绛雪闻言,拉过一旁偏头偷偷观瞧徐行,一副神飞天外、霞飞双颊样子的香玉,感激道“多谢公子垂怜。” 徐行神情顿了顿,也没再说什么,重新落座,拿起案上书卷静静读着。 果然,读了没大一会儿,一股馥郁清宁的茶香就从一旁飘过,徐行心头暗暗赞许,这都根本不用猜,要是青凤,想都不用想,只会道,老徐,我渴了;老徐,我饿了;老徐,我想吃梨子、烧鸡。 无怪乎狐仙青凤之名,后世鲜有人知。 正在出神之时,“公子,请饮茶。” 香玉微微欠身,一剪秋水盈盈如水,嘴角噙着一丝浅笑,半截欺雪赛霜的藕臂伸来,双手奉上蓝底白瓷的茶碗,热气腾腾氤氲,似等着徐行来接。 “放那吧。”徐行撇了一眼香玉,随口说道。 香玉怔了一下,将茶杯轻轻放下,静静退到一旁,抿了抿嘴,竟有些气闷。 “狐狸精!”正在打坐修炼的青凤远远见到这一幕,低声囔囔道,但猛然醒觉,这话似也把自己骂上,悻悻然地吐了吐舌头,收敛心神,继续修炼。 就这般,伴随着纸页的刷刷翻动声中,橘黄色的灯光渐渐泛淡,夜色宁静而逝。 …… …… 三天时间倏忽而过,这一日,徐行正在庭院中和黄生叙话,青凤也站在一旁,做着婢女侍奉之状。 “黄兄今日气色不错,可是有了喜事?”徐行打量着黄生,心头暗道,上次见这黄生时,还觉中气不足,这时竟满脸红光,真是奇了。 黄桢笑道“我最近夜夜苦读,竟觉经义突飞猛进,故而形色于外。” “原来是这样,那我提前恭祝黄兄了。”徐行恍然道。 黄桢叹了一口气,感慨道“科科不中,经年蹉跎,黄某已无颜回胶州老家,甚至在同年中也受着一些闲言碎语,唯有慎之兄,待我如常。” 他看出徐行待他态度,虽然清淡如水,但从来一如既往,心中念着,或这就是圣人曾言的君子之交? 徐行微微一笑,道“黄兄,切不可生这样愤平心思,趋利避害,踩低捧高,人性如此,本就寻常……昔年苏秦未遇,归家时,父母憎,兄弟恶,嫂不下玑,妻不愿炊。然衣锦故里,马壮人强,萤光彩布,兄弟含笑出户迎,妻嫂下阶倾己顾……自家骨肉尚且如此,况区区路人?” 黄桢闻言,虽不知苏秦是哪一朝之人,但这故事装逼打脸,天然充满代入感,竟目光悠远,一时神往。 这世界历史其实也有类似人物,只要人性不迁,此类事,绵绵如缕,杜之不绝。 见黄桢深思,徐行也感慨“天不得时,日月无光;地不得时,草木不生;水不得时,风浪不平;人不得时,利运不通。黄兄,一时时运不济而受挫,切莫心怀愤世嫉俗之心。” 这其实也是委婉告诫黄桢,心存愤愤,来日科场下笔不自觉落在文中,就可能为考官不喜而黜落,那时才是欲哭无泪。 “时也,命也,运也!”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一个面相稚嫩的道童自月亮门洞缓缓走来,目中带着一丝惊叹,“徐道友一言道破天下盈缺之事,这样真知灼见,让人感怀。” 来人正是清微,目光含笑地看向徐行,徐行之论并非仅仅是悲观腐朽的宿命论观点,而是透着人生在世,富贵不可尽用,贫贱不可自欺,听天地循环,周而复始的道理。 徐行望向来人,起身,拱手道“原来是清微道长。” 说着,脸色就带着一丝疑惑,“道长不是在闭关行功吗?” 清微笑了笑,道“道友再看,这只是我一缕神念借云符所化。” 徐行闻言,目露讶色,“原来清微道长,已踏入了那一步?” 能够分出一缕神念,借符箓短暂行走,这就是元神手段了。 “还差着一些,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清微摇了摇头,不过并没有多说。 所谓境界高出一丝,就高到没边儿,越近元神之境,越体会着自己师父那般天资,在阴神之境还停留着如此长时间,是如何平常了。 清微也不废话,直接道明来意“家师和道友约定之事,可以启程了。” 说着,从手中拿出一道沉香玉符。 “此物是我崂山嫡传弟子的法印信物,家师已用手段截留道友气息在里,你可以此为凭,出示给田朝宗。” 徐行点了点头,上前郑重收了。 这时,黄桢见二人叙话之间,隐透露徐行有事在身,将要出行,他倒也不多停留,和徐行道别一声,就在青凤的相送之中,施施然离了庭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二章 八爻蟠龙 待到青凤回来,徐行叮嘱几句,就取了青女宝剑,离了玄渊观,穿街过巷,施着法力,没有多久就到了楚王下榻的行辕。 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上坐着御者,由着近千甲士护卫着,锦衣侍卫更是远远放出二三里外,防着闲人窥伺车驾,马车四周还有十余或执团扇、或捧香花、或掌拂尘的仕女和宦者。 雪白石狮旁,田朝宗手执银丝拂尘,目光微眯,抱胸而立,这时长公主和小郡主还未出来,此人主要等待崂山派。 宁周公主,在凡间身份再是尊贵,还不值当崂山派出动一尊元神真君鞍前马后相护,来一金丹真人正合适。 “也不知崂山派了哪位道人前来?”田朝宗眸光流转,思索着。 三天前,崂山那位李真君他已见过,据调阅的青羊宫密谍载明“其人一生共收徒五人,四男一女,二人陨于金丹三灾,一人久在崂山上清宫听用,剩余二人这时都在玄渊观……想必,前来的不是清微就是凌虚。” 天下九州,仙道各宗,除非遁迹山林的散修,凡金丹真人都在青羊宫挂了号,归档建籍,记述生平。 青羊宫国师一脉,自八璟而出,但道法特殊,因为二百余年前扶着龙庭,国师刘基一跃而入天仙境,而青羊宫背靠大周朝廷,不同于其他各仙宗弟子碰到一个修道种子,或坑蒙或拐骗。 青羊宫自落榜的举子中择选修道种子,纳入门墙,扩充自己一脉势力,又兼之自身道脉根基和龙气勾连极深。正是应了“六扇门中好修行”那句话,弟子修为进境迅速,势力庞大,遍布州府。 其他仙道各宗诟病着大加指责之时,是否恰着柠檬,这谁也说不了。 当然没有士林之人攻讦,几乎不可能,但青羊宫一脉和历朝勋贵一样,已然是大周立国之基,缓缓削弱尚可,骤然连根拔除,不说书生意气、痴心妄想,这就动摇国本。 实则,历朝历代勋贵阶层,纵然开国太祖有一些清洗,最终也是与国同休结局,不提其他,这在某朝,自下而上,清洗那般酷烈,屠龙术四下传,手把手教造反,可若干年后,再看庙堂衮衮诸公,还不是如此? “听说昆虚宗,甚至有元神真君为了收一弟子,竟使出那种赚人上山落草一样的绝户计谋,实在让人不耻!”田朝宗想着道宫之内,一些甲级密档中记载的秘闻,简直骇人听闻。 不过,这都是田朝宗立场,其他仙道各宗,当然是叱骂青羊宫为人鹰犬,打压同道。 理念不同,互指异端,这就不必多说。 这时,远处巷口转过一个戴秀才头巾,着落拓青衫的少年,其人长身玉立,按剑而来。 “来者何人,站住!”见来人虚按腰间利刃,气质冷峻,睥睨四顾,顾盼自雄,一个锦衣校尉心头一突,以是歹人,连忙喝止道。 徐行立定在丈许之外,目光平静而视,拱手道“玄渊观徐行,应约而来,护送长公主车驾。” 锦衣校尉闻言,回忆了下,似有这么回事,脸上警惕之色稍减,道“可有信物?” “嗖……”沉香玉符脱手而出,柔和法力轻送,落在锦衣校尉手中。 其人翻来覆去检视三次,就抱拳道“道长稍待片刻,我去禀告田大人。” 徐行微微颔首,负手等着,好整以暇。 “此间龙气之盛,右手灵宝碎片都蠢蠢欲动,我甚至还需分神镇压,也不知青铜碎片吸食龙气,会被人看到不能。” 在徐行看来,在这个存着天仙大能的“聊斋”世界,这枚青铜碎片已然是他成道之宝,可依可持。 唯一让他无奈的是,神器自晦,择主有着门槛,不会一下子将所有底细透露给他。 这时,校尉去而复返,脸上带着恭敬,双手奉上沉香玉符,道“道长,田大人请您过去。” 这锦衣校尉深知凡道人修为有成,可以驻颜不老,这下核对了身份,并不以徐行面相青稚而生丝毫轻视之心。 徐行伸手接过,态度矜持着也不道谢,向远处楚王行辕之前不疾不徐走去。 锦衣校尉反而觉得这样疏离冷漠,才是道人风采,继续按刀巡视了。 田朝宗细细打量着来人,目中现出一些疑惑,心道,“来人怎么仅是通法道行。” 对于崂山派这样敷衍态度,心中就有些不悦,但好在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崂山派出人象征意义居多,朝廷自有青羊宫的四位金丹真人跟随,就不指望崂山派保护着长公主。 因此,本来不喜,这样更连客套就懒得客套,再次确认法力气息和刚才沉香玉符一般无二,沉声道“徐……徐行是吧,一会儿,你骑着一匹马跟在长公主后,若有道术惊扰,可以出剑示警。” 说着,不自觉看了徐行腰间的宝剑,就是皱了皱眉,“连法剑都未祭炼的嫡传?这崂山轻慢态度,还真是掩饰都不想掩饰!” 念及此处,心思有些冷冽,“待到八爻蟠龙法台筑成,龙气镇压青、兖二州,贫道等你崂山前倨后恭!” 徐行点了点头,对于田朝宗的冷淡态度也不以为意,眼前这人是一位元神真君,自有傲视于他的资本。 二人相看两厌,自然再也无话,徐行站在一旁,接过一个军卒牵来的枣红色骏马。 这时,大门里传来一声尖细声音,“公主殿下驾到!” 一群穿着华服的宦者、仕女如众星捧月一样,一个着素色宫装长裙的妇人在人搀扶下,来到廊下。 此女三十许年纪,身材窈窕,气度雍容,因是要祭拜亡夫,就着素服,不施粉黛,但虽素面朝天,但眉似刀裁,肌肤莹然如玉。 不远处,还有一个小小少女,眉眼清丽,头上扎着环髻,此女相貌倒称不上绝色,而且脸颊还有些粉嘟嘟婴儿肥,但淡淡柳眉之下,一双柔柔弱弱的眸子,却好似云烟成雨,潜藏着金陵六朝古都的灵秀之气。 “娘亲……”见外间这么多人侯着,小郡主南宫雨穗似有些怕生,拉起笠阳长公主的袖角,似在找手。 笠阳长公主反手握住了雨穗的小手,以示宽慰,面色端庄娴静,正要拾阶而下,和女儿登上马车。这时恰看到手揽马缰绳,转过头来漠然而视的徐行,不由轻“咦……”了一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三章 连城 徐行也是回头望去,目光凝了凝,心道果然,但这时也不会上前打招呼,只是脸色冷漠,再次装作不认识一样。 “娘,怎么了?”南宫雨穗心思敏锐,见长公主怔了一下,就低声道。 这时,还未离去的田朝宗,正默默以神念警惕着四周,闻听这轻咦,也将疑惑目光投来,可还未等转化成狐疑。 就听笠阳长公主清声道“本宫忽然想起一物落下厢房中了。” 这时,旁边一个老嬷嬷道“殿下,什么落下了,奴婢这就去拿。” “哎,不必了。”笠阳轻叹了一口气,拉着雨穗的绵软小手上了马车。 “起驾!”一个宦者尖细的声音响起,马车辚辚而转,在大队甲士、仕女、宦官的拱卫中向前行去。 马车之内。 笠阳拿出香囊,捏着一角,似是在沉湎着往事中,抬眸之际,从车内显影铜镜中看到马车之后,那骑着马亦步亦趋的少年,皱了皱眉,暗忖“原来,这人是崂山仙宗的道人。” 不知怎么,目光突幽幽郁郁,心口微痛,却是想起了驸马,“皇兄说你是海外仙人打入我大周的棋子,存着叵测之心,离间天家骨肉,对本宫……也是虚情假意,可本宫从未怀疑过你。” 说着,眸光低垂,一股缱绻哀思萦绕相寄在手中的香囊之上,“世间男子,大多心气高傲,若非爱……爱煞到了极致,岂会作妇人样,为妻子作织绣呢?” 当时风气,说人像女人,就是骂人一样。三国中就有诸葛为激司马懿出兵,以女装相赠,在此界差不多也有类似历史。因此,风俗相继绵延,脾气暴烈者或拔刀相向、血溅五步,浑然不似后世……鸡你太美。 笠阳收回心神,再次看向徐行,心下微动,清声道“孙嬷嬷,这壶御酒给崂山的那位道人送去,以谢其鞍马相护之情。” 孙嬷嬷应了一声,拿过一壶御酒,到外间就去唤徐行。 徐行接过御酒,错愕了一下,前日才听李伯言津津乐道御酒的美妙滋味,眼下就给安排上了,心中也有些欣然,微微拱手道“徐某足感殿下盛情。” 车内,看着铜镜手施礼的徐行,雨穗性情虽柔弱,但心思慧黠灵动,抬头就问,“娘亲认得那道人?” 笠阳长公主点了点雨穗的小脑袋,轻声道“正是前日娘和你说的那人,对了,你莫要和你二皇兄说!” “怎么会呢,皇兄若知道,恐怕赐的就不是御酒,而是毒酒了。”雨穗糯声说着,柔弱的眸子似起了一层水雾,幽幽道“虽然二皇兄表面对雨穗礼遇亲近,但雨穗知道,二皇兄实际并不喜欢雨穗,其实……也不仅是二皇兄呢。” 少女正值豆蔻之龄,心思纯粹敏感,对大人善意恶意都清晰感知着,暗蕴心中,深深潜藏。 笠阳长公主初始听着,心头不悦,还想出言呵斥女儿不要背后乱道亲长是非,听到最后,终究默然无言。 …… …… 济宁·苍岚山 此地青山连绵不绝,松柏四季常青,溪水潺潺过涧。 这样依山带水,灵机馥郁,就是奇门遁甲所言的风水宝地,又加之占地广阔、方圆百余里。故而成了济宁县乡绅大族,择选祖先亡灵安息之所的首选。 因着一来笠阳长公主不喜铺陈,二来济宁历任知县上任前都仔细打听过南宫一族旧事,怕犯了朝廷忌讳,笠阳长公主若因旁事而来还好,眼下拜祭这样的一个敏感人物,就不敢迎接。 好在,苍岚山离着济宁西去二十余里,挨着济南府也近,长公主车驾不必在济宁县停留,倒免了一些尴尬。 山路狭窄,青石成阶,大队车马于是停在山下,近千甲兵则是散开,沿着长长山道警戒,长公主和小郡主也在仕女、嬷嬷的搀扶下,拾阶而上。 徐行身形落在最后,按剑四顾,虽神念不能探察的太远,但也能感知着四方虚空,有四道飘渺高远的气息蛰伏。 “许是朝廷青羊宫的道人?” 徐行心头暗道。 但此刻他是代表崂山而来,也不怎么在意。 一边欣赏着山间景致,一边向上行着,身在幽静山林,不时传来鸟啼虫鸣,不觉神思旷远,不知不觉,就向上行了有两刻钟。 然而,这时突听到一声尖细的呵斥在前方之处响起,“哪里来的闲杂人等,还不速速退避!” 这时,甲叶碰撞声响起,却是一众锦衣侍卫闻讯向事发之处聚集。 原来,苍岚山半山腰处有一方宽敞大石台,石台一角供奉着弥勒佛石像,据说很是灵验,因此多有信男善女上山进香,当然也有趁机赏玩山林景致的想法。 徐行听到声音,也不禁移步向前,未有多久,跟着来到长公主身后,看着远处,果然乱糟糟一群人,在一个宦者的引领下,被一群持刀的锦衣侍卫围着,神情畏怯,瑟瑟发抖。 这时,一道阴阳怪气的公鸭嗓声音响起,“你们是济宁县哪个衙门的官差,为何拦住本公子的去路?” 却见一个华服公子跃众而出,面带阴沉厉色,点着手指喝问,这公子脸型狭长,眼睛稍小一些,五官给人以獐头鼠目之感。 旁边的健仆,一时间也道“我家王化成公子是济宁大盐商王晋王老爷的儿子,王老爷可是济南知府的座上客,惊扰了王公子,你们吃罪的起吗?” 仆役毕竟见识低微,还以为是寻常官兵,也就跟着喝问。 盐茶向来关乎民生,盐商自也是富甲一方,在官府都有着极其强横背景。 而在这时,“奶娘,那些凶神恶煞的,都是什么人呀?”熙熙人群之后,一个披着红色大氅的少女,对着一旁的中年妇人轻声说道。 少女蛾眉秀美,容颜殊丽绝伦,恰如盛世美颜,一颦一笑,惊艳岁月,尤其里间穿着素衫藕荷色襦袄,外间却披着火红大氅,下摆流苏垂至足踝,其女风姿神韵,宛若一株绽得明艳的芙蓉。 此女却是史孝廉之女,连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四章 倭踪 苍岚山·半山腰处 连城和随身丫鬟以及奶娘躲在人群之后观瞧着,脸上倒未有多么害怕。 此女生在殷实之家,读过不少诗书,而且其父又是孝廉,知道官府应不会无故拿人。 奶娘姓秦,虽上了年纪,眼角有着皱纹,但养尊处优,身材合丰,气质端娴,想来年轻时也是一位佳人,大户人家公子小姐的奶娘,自是仔细挑选过的。 秦氏小声道“不知,不过依老身之见,多半是贵人。” 为首男子面相阴柔,锦衣华服,言谈之间目无余子,不自觉带着天然的优越,这样豪仆,非是一般大户能够拥有。 当然,此刻谁也未联想到那是宫中宦者,在这个能闹出皇帝家的金扁担笑话的封建时代,除非官宦人家,一般人很难凭着蛛丝马迹,联系到宫里去。 这边厢,笠阳长公主皱了皱眉,就有些不悦,还未等说什么,一个着飞鱼锦袍的将军,已来到身前,垂下了头,道“殿下,卑职办事不周,未提前封锁山林,还请殿下责罚!” 见贵人半晌无言,心头已然惊惧万分,道“殿下,卑职这就派人去驱逐。” 笠阳面色正在思索,劝止道“且慢!” 锦衣将军闻言,连忙站住,就听笠阳叹了一口气,说道“济宁之地,驸马生于斯、长于斯,不远之人,皆是他县中桑梓父老,本宫岂忍心驱逐呢?” 徐行旁观这一幕,暗暗点头,不管长公主之言到底存了几分真心,但却是高明许多。 一旦传扬出去,这在未来济宁县志,说不得就要被记上一笔,“……笠阳通达,时人德之。” 果然,听了这话,那锦衣青年脸生敬意,连忙将这话向喧闹的人群传达了。 虽不会再行蛮横驱赶,但也必须让其先在一旁等候长公主通过。 那边,王化成正不服不忿理论着,忽听到一声沉喝,“公主殿下有命……” 后面话就没有听清,只觉脑袋嗡嗡响,嘴唇哆嗦着,“公主……” 那宦者冷笑不止,对身旁的侍卫喝道“先将这狂悖之徒监押起来,之后送给济宁县衙!” 若非顾及长公主怪罪于他,方才这人那嚣张之言,就是取祸之道。 两个持刀侍卫就上前推搡,王化成猛然惊醒过来,心头惊惧,脸色苍白着道“大人,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 这时,急切间又看到一旁目瞪口呆的仆役,心头就涌起一股怒火,一脚踹向仆人,急中生智道“都是这刁奴狗仗人势!” 但是这时,身形魁伟的侍卫已按住了王化成。 那宦者看着这滑稽一幕,也有些头疼,只是交给济宁县衙,又没说问罪,这人也太过蠢材,见再这样闹下去,自己都要吃挂落,无奈道“堵住他的嘴,别让他大吼大叫,惊扰了殿下。” 远处,看着这戏剧一幕,“扑哧……”连城少女心性,娇憨可爱,既忍俊不禁,就笑出了声,片刻似觉得不礼貌,连忙以手帕掩了檀口,眼睛左右打量,见周围没人注意自己,而且不乏一些人,脸上露出不厚道的笑意,方垂下秀美螓首,掩口手帕轻轻颤抖着,似还在窃笑? 笠阳长公主在不远处,看着这幕,无奈摇了摇头,对徐行轻声道“道长,你也去看看,莫要出了什么事。” 说着,在仕女、嬷嬷的相护中,向上行去。 徐行点了点头,并不多言,就向事发之地走去,这时王化成和所带仆人已被制服,按在地上,脸上都是灰尘。 徐行凝眸打量了下,沉静声音带着一股安定惶惶人心的力度,“公主殿下宽厚,不记你方才出言无礼之罪,你若再嚷嚷,可就说不定了。“ 若非其人态度前倨后恭,甚至之后失了体度,也不会成了笑柄。 不过,不卑不亢,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见王化成平静下来,嘴里也不再囔囔,这是听进了话,徐行就道“放开他吧。” 两个侍卫闻言,放开王化成,王化成站起身来,灰扑扑的脸上还带着事后余悸。 徐行淡淡撇了一眼,正待转身离去,忽而眼前一眯,顿住了步伐,目光投在连城所在的方向。 远处,连城看着人群中突出了一个年轻人,气度凝然,腰间按着宝剑,本来还疑惑这人是谁?看宦者和军士对其应诺,身份似不凡。 恰在这时,徐行冷峻目光投来,清冽刺骨,如刀一样,连城心头一跳,连忙低下了头,不知为何,呼吸忍不住急促起来,“这人好生无礼,怎么盯着自己看?” 徐行对不远处的宦者,虚指着连城身后的山坡草丛,沉声问道“那里可提前布置了警戒?” 宦者一脸懵然,惊讶道“怎么可能?我们若提前布置人手,就不会……嗯?” 这时,突地猛然惊觉,脸色刷的煞白,“是刺客!” 连城身后是一个梯形的斜面山坡,草木繁盛,蒿草深深。 其时,已近正午,冬日阳光自南而来,一柄弧形刀光反射,正被徐行捕捉。 深深草丛中,此刻潜伏着一队灰衣的蒙面武士,身上披着枯草蓑衣,远而视之,几乎和蒿草浑然一体。 当前匍匐着一人,面上涂抹着草木灰颜料,手按一柄黑色倭刀,凭借着人仙敏锐直觉,似感应到了气机中不寻常,低骂道“八嘎!” 知道行迹已然暴露,但这人心头还有些奇怪,明明自己这一队三十人受了上师法印,怎还会被中土道人法术探查到? 原还想等下山之时,对方护卫心理松懈时再猝然发动袭击,掠人而去,眼下却等不得了。 “蹭蹭……”一柄柄弧形倭刀迅捷抽出,出云国的倭人如捕食的野兽一样,骤然暴起,三人一队嘶喊着向人群杀来。 因为这些出云国武士带着秘密任务而来,泰半都是人仙修为,数百米距离,几乎一眨眼就杀到。 “啊……” 一道女子惨叫声响起,身后不远处随行的丫鬟小兰,就被刀光一劈两段,连城这时闻声下意识扭脸看去,数滴鲜血飞溅而来,恰恰落在苍白如玉的秀丽脸蛋儿上。 白皙如玉的脸颊肌肤,顿时上染斑斑点点血珠,兼之柔弱目光中,那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愕,竟有一股说不出的惊心动魄之美,让人窒息。 那倭人面纱后的狭长眼眸,都是为之失神半晌,继而放出淫邪之色,探手而出,竟暂止了杀心,打算掳掠连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五章 从长计议 那倭人猿臂轻舒,正要向小脸煞白,目光惊惶的连城抓去,忽然一股剑气凛然而至,心头就是一寒。 噗嗤! 剑刃斩来,虽手臂下意识往后缩,但仍是慢了一步,闷哼声响起,左臂被利剑削断,落在地上,溅起了尘埃。 连城这才反应过来,“呀……”一声,虽是心神震撼,但一时却未发出尖叫,只是脸色苍白,目光惶急,似受惊的兔子一样。 徐行见连城呆在原地,皱了皱眉,心道,这女子僵立在原地,是被吓傻了?都不知道往后逃么? 他却不知连城闺阁小姐一个,见贴身丫鬟死在自己身前,血溅脸颊,一时都没有晕去,已殊为难得,此刻脑海一片空白,只剩来自本能的害怕。 好在此刻那方才被人群冲散的秦氏奶娘,已勉强平定了些心神,向连城小跑来,“小姐,快跑!” 这时,人群惊慌四散,不乏一些青壮,将体弱的秦氏撞的七荤八素。 而那受伤的倭人,疼得浑身颤抖,哇哇大叫着,用右手和牙齿撕破前襟衣衫包扎左臂伤口,两个倭人也察觉到了徐行上前,目露凶光,执刀杀来。 二人目光都是狠辣非常,似根本没有看到连城一样,双手握刀,劈斩而下。 徐行冷哼一声,随手揽起连城盈盈不足一握腰肢,运极法力,右手横剑而斩,莲华一样的灼灼剑光,向二人脖颈儿斩去。 二人饱经厮杀,几乎出于本能,臂成弓形,竖刀格挡,然而,金铁交击声响起,一人惨叫,顷刻刀断人亡! 另一人似是人仙,并非单纯抵挡,而是横刀之间,使出“叠浪三重”震劲手法,故而抵消了泰半攻势,人则趁机飞退二丈远处,脸上黑色面纱顿时被残留剑气划破,垂落而下,露出一张冷漠凶狠脸孔,淡淡血痕自眼下过鼻而至唇角,平添几分狞恶。 见此,徐行凝了凝眸,暗道,人仙果然难对付。 道人以通法修为,一般最多对上三位人仙围杀,再多就要飞身而遁,但人仙都是万里挑一,一身艺业惊人,妙之绝巅,常人将武艺练至登峰造极,谈何容易? 可徐行神念感知而过,周遭正和军卒交手的竟有十几位之多,这怎么可能? 还有,朝廷的金丹真人呢?为何袖手而视,还不出手? 正思索之际,突然抬头向遥远处群山万壑掩映处望去,顿时面露惊容。 那里四道气息正和一道玄妙带着一丝飘渺的气息相持,仙道交锋,就有气机牵引。 元神真君! “须贺君,替我杀了他!”那断臂的倭人此刻已包扎好,目光怨毒地看着徐行,阴沉湿冷,如蛇一样,握刀的右手都在微微颤抖。 “蠢货!”须贺由三怒骂一声,但目光却凝重非常,精神不敢松懈半分。 眼前这人身上有着法力,若不是上师临别种下的法印,可豁免道法加身,他也不敢贸然对上。 一个闪光术糊脸,失神一瞬,就是尸首分离的下场! 大喝一声,“此人难敌,柳生君、春田君速来!” 本来正和侍卫厮杀的两个倭人闻声,当下弃了敌手,向徐行围攻而来。 徐行眸光流转,就想把怀中女子先扔到一旁,好做厮杀,正要行动,却赫然发现怀中女子已如受惊的小兽般,紧紧抱住自己的腰,俏脸上挂着涟涟泪珠,和一些血水混合。 这时,就如落水之人抓紧了稻草,死也不撒手。 徐行就想以法力震飞此女,但这时经过一番耽搁,三柄裹挟着人仙必杀意志的倭刀,劈斩而下。 徐行沉喝一声,这时也顾不得将怀中女子弃之一旁,至于祭出挡刀,赚的一瞬之机,不论男女,自不屑为之。 身随意动,浑厚磅礴的法力澎拜而出,周匝气流激荡四溢,一手揽住连城,一手执剑尽数削过立身方圆之地。 叮铛…… 三位人仙所使倭刀,都是择选海底铁精融入,百锻打造,对上同为人仙之剑的“青女”竟不遑多让。 但徐行全力催动法力,力中有法,何止千钧?纵是三人将劲力卸散六成,余下落在身上,也是如遭雷击,向四下崩散开来。 七窍流血,耳边轰鸣不停,三人对视,目中皆是带着丝丝震怖,“这人法力为何这样雄浑?” 如斯法力,三人根本拿不下! 一人又想高声引唤同伴来援,但却被须贺由三所阻,“诸君,不要忘了正事!你我拼着玉碎,也当缠住此人!” 那边厢,事变仓促之时,王化成也随着奔逃人群亡命,此人身旁有着几个仆役,人高马大,但遇挡路,皆是狠狠一把推搡开,一路之上,也不知多少妇孺老幼被其带倒,被人群踩踏,发出痛哼。 弥勒佛像后,嘴角长着黑痣的老管家,颤声道“少爷,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还是逃命吧。” 王化成腿肚子直转筋,面如土色一样,看着下山的狭窄山道,此刻那里正有四五个灰衣人左手执盾、右手握倭刀,抵挡着不停向山上赶来救援的锦衣侍卫。 “你这老夯货,到处都是歹人,哪里逃去?”王化成又怒又怕,骂道“都是你个老夯货,撺掇着本公子来这鬼地方!” 那老管家听着骂,脸上有些委屈,心道,少爷你不惦记着别人家上山进香还愿的大姑娘、小媳妇,又能来这鬼地方遭这无妄之灾? 这时,王化成突然目光一亮,甚至一时忘了害怕,手指向远处,低声问道“那是谁家的小姐?” 只见王化成目光落处,远处一青衫男子揽着一个红衣大氅的少女,二人身形在半空中飞舞,红衣少女裙裾翩翩,璎珞流苏,随风周摇,其中风姿神韵,让人心旌摇曳,不能自持。 王化成嫉妒道“这人艳福不浅,竟能拥着如此佳人!” 管家看了一眼,笑道“少爷,那是史孝廉之女,连城,少爷可有感兴趣?” “原来是史老鬼的闺女?这老鬼有这样俊俏的女子,上次拜访时,竟不让本公子相见,实在可恨!”王化成脸上现出愤愤,不过此刻看着远处的青衫少年,心头犹疑不定起来。 想起刚刚对方,似是贵人身旁随从? 这是吸取了方才教训,准备回去好生打听一番,再从长计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六章 云渺宫 却说笠阳长公主这边,出云国武士袭来后,笠阳脸色倏变,拉着南宫雨穗的手,在身旁近百侍卫、宫婢、宦者的护送下,一时还无事。 “殿下,贼人来势汹汹,我等护送着您向山上行去,卑职拼着性命,也会保护殿下和郡主周全!”之前的青年将领赵汝翼负着伤,对长公主禀告道。 因这些都是出云国仔细拣选过的武士,在山道崎岖之地,对上难以将军阵铺开的侍卫,更是占据了极大上风。 见周围人越来越少,笠阳深吸了一口气,沉着道“赵将军,不可!山下原有近千甲士,但碍于山道狭窄,被敌阻挡,你此刻应择骁勇亲兵,配合那位崂山仙宗的弟子,前后夹攻倭人……” “可殿下您这边……”赵汝翼脸色大变,急切说道,尽管知道长公主之言是金石良策,但丢下公主一人在此,此行事成尚可,万一失败,未来朝廷误解自己要只身而逃,全家都得陪葬。 笠阳长公主凤眸转厉,喝道“何须废话,只管速去!” 说着,将头上发簪取下,紧紧攥在手里,另一手拉住身旁雨穗小手,脸色苍白道“本宫身具太祖血脉,绝不见辱于倭人之手!” 却是打着事有不谐,自戕而亡的主意。 见此,赵汝翼心绪激荡,双眼通红,这时节讲究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此人也不多言,高声唤上一二十侍卫向山下冲击。 其人出身靖安侯府,祖上赵靖随宁周太祖扫荡天下,一生戎马倥偬,自然传下子孙一套上乘刀法,但天下承平日久,将门子弟身在京师金陵繁华之地,意气渐渐消磨。 赵汝翼武艺实则平平,但这时被激发了潜藏在血脉深处的尚武血性,竟身先士卒,舍生忘死,挥刀连杀二倭。 徐行这边局势已渐渐明朗,但听长剑过处,法力激荡,须贺由三等人如破布袋一样吐血倒飞,柳生、春田二倭,更是哇的一声,吐出了内脏碎片的黑血,目光渐渐涣散,显然已经油尽灯枯。 而须贺由三则是强行咽下逆血,颤抖着手自怀里飞快取出一枚枣红丹丸,就朝嘴里塞去。 徐行目光冷沉,看着自己手中的青女,第一次感觉到了此物的不足,“这剑再是称人仙之剑,说到底也只是一柄凡人之兵,若是法剑,曲折如意,一念随心,绝不会和三人缠斗这般久!” 但法剑择选各种灵材而铸,又以地肺之火熔炼,打入剑诀符箓,当然若有金丹真人三昧真火也是一样,之前徐行刚至通法不久,心态还不急切,这时就有了切肤之痛,只觉难以忍受,迫在眉睫了。 “此事过后,必须重铸青女了。”徐行面色冷峻,心头暗暗打定主意。 怀中的连城早在刚才就回了神,但徐行辗转厮杀,并没有理会。 连城这时忍不住抬眸看着救自己的男子,目光凄惶柔弱,“公子……” “别说话。”徐行冷冷打断了连城的话,这时神念探察四顾,正发现赵汝翼带着一队人,朝堵住山道的倭人奋力杀去,顿时明了其意。 身随念动,一手揽着连城,一手提着剑向那堵住山道的倭人杀去。 笠阳长公主这边见形势愈发急迫,身旁侍卫人数也在厮杀声中接二连三倒地,看向一旁的雨穗,正对上一双泛着雾气的柔弱眸子,流着泪道“雨穗,不要怕,此山,你父亲就在这里,我们一家很快就能团聚了。” 看着笠阳长公主已将尖锐的发簪拿出,抵在自己的喉咙上,南宫雨穗摇了摇头,看声音中带着坚定,道“娘亲,我不怕。” 然而就在这时,事发突然,一个渐渐接近的宫婢,阴笑一声,一把拉起南宫雨穗的小手,猛地向怀中带去。 “你……” 笠阳脸色大变,嘴唇哆嗦着,但只见那婢女脸色变幻,竟现出一张阴柔绝美的女子面容,“长公主殿下,借小郡主一用!” 说着,此人竟拉着叫喊的南宫雨穗,向一旁的山林蒿草中越去,几下起落,人已渺杳。 “八嘎!是云渺宫的贱人!”一个似是头领之一的出云国武士看着这一幕,心头忿忿,怒骂道。 眼见功劳将成,却被人抢了,这倭人气得哇哇大叫,带着血迹的脸几乎扭曲一处,形如厉鬼。 不远处的须贺由三也看到此幕,虽然同样惊愕,不过脸色要平静一些,在部下搀扶中站起身来,吹了一个铜口哨,尖锐刺耳的哨声顿时压过了厮杀和金铁交击声。 众倭人挥刀一斩,如潮水一样退到草丛。 这时,徐行和赵汝翼也杀了阻路的倭人,和山下冲上的侍卫混合一处。 “走!”个出云国武士,都是人仙,一身气息凶悍非常,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向背后深深蒿草中越去。 “放箭!”这时,大队军士陆续冲将上来,自然有随身携带着弓弩的军卒,在一个黑脸校尉的怒喝声中,齐齐朝山坡草丛放箭。 “嗖嗖……” 一两声闷哼在远处响起,而后再无动静。 赵汝翼带着一队人拨开草丛,追杀至前,看着脚下高有三十余丈的断崖,崖底人已变成了蚂蚁大小,脸色就阴沉似铁,道“是索降!” 这分明是歹人潜藏已久,由于身具法印,又没有被四位随行的金丹真人以法术感知到,而且有着近千披甲执锐之士护送,都以为万无一失,奈何山道狭窄,只能百余侍卫跟随……这一环套着一环,谁知对方这样处心积虑? 不过一个失察之罪,却是逃不掉了,想到此处,赵汝翼心头大恨,连胸口伤势疼痛都忘记了。 突然,一个侍卫上前禀道“大人,长公主殿下那边,小郡主被抓了!” 闻听此言,赵汝翼眼前一黑,再也忍不住,就是晕了过去,意识昏沉前,心头反复萦绕两个字,“完了!” 好在亲兵见机的快,才没有让其跌落山崖,不过,追敌当中力战而竭,跌落山崖,下场或许还好些? 徐行此处,连城也已回了神,奶娘秦氏衣服上都是脚印,头发散乱,灰尘枯草乱糟糟的,老泪纵横道“小姐!” 徐行见此,将连城放到一旁,转身望向长公主那边,目光沉静幽深,心道“我本以为这伙贼人是为了行刺,不想却是打着掳走小郡主的主意。也是,若是贼人行刺,自然人越少、越隐蔽,越容易得手。” 历来行刺大人物,都不会出动太多人,因为人越多变数反而越大,成算就越小。 只是事前隐匿来历,精密布局,最为关键,古之专诸刺王僚、聂政刺侠累、要离刺庆忌,无一不是如此,事密则成,事泄则败,荆轲刺秦,带着秦舞阳这种猪队友,不失败那才叫怪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七章 残民道贼,天下共诛之! 笠阳长公主心如刀割,这时自也顾不得上山祭拜亡夫,唯一的女儿……也是她的寄托,被歹人掳掠走,万一有个好歹…… “为何不派人去追!”笠阳长公主脸色霜白,颤声道。 这时,似怕受余怒牵连,一时竟无人敢回应,只有一个宦者硬着头皮,小声道“殿下,下面都是山崖……” 笠阳长公主心头一凉,撕心裂肺地向之前云渺宫女子消失的方向跑去,“雨穗……” 这时忽然抬眸见着徐行,就是怔在原地,然后声音带着哭腔道“徐道长,还请出手救人!” 闻言,徐行摇了摇头,沉声道“那女子处心积虑,这时恐怕已逃得远了,我道法低微,去也无济于事。” 其实,也就是不想出生入死,对方明显有备而来,前方若说没道行精深的高人接应,徐行自己都不信! 纵然追上,又待如何?越塔送头? 若是今日换成姐姐徐千雪被抓,他肯定二话不说,再多激流险滩,也要一一趟平。就是青凤,呃,她狐性狡诈,当有自保之道,徐行暗暗道。 其时,玄渊观,青凤拿起漆木案上的烧鸡,笑语盈盈地看着对面的黄生,娇媚道“让黄公子破费了。” 黄生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神色,连道不敢,看着青凤拿起整只,心头直犯嘀咕,“这整整一只她能吃得下?” “阿嚏……” 青凤连忙以秀帕掩鼻,苦着一张雪腻小脸看向漆木案上,那已然不能吃的烧鸡,黄生见此,脸色一变,而后故作洒然一笑道“青凤姑娘稍等,小生再去买过一只来!” 说着,匆匆忙忙向外跑去。 看着黄生离去,青凤托腮沉思,目光幽离,“这是谁又想我了?老徐?哼,他才不会呢。” “说来我修为尽复,也该回去了。”虽然恢复道行后,她已施展狐族秘密术法报了平安,但家里都催着让她早些回返,否则再要贪玩,就让族中长老亲自来接了。 苍岚山 笠阳长公主闻言,只觉万念俱灰,眼前顿时一黑,在宫婢、宦者的惊呼声中,就要晕倒。 徐行连忙伸手扶了一把,佳人依臂,丝丝馨香萦在鼻间,眉头不由皱了皱,就是屏住呼吸,转为内呼吸。 实则,这和当初拥着连城时一般无二,心猿意马、旖旎心思,在徐行这里统统都是敏感词! 好在,一群宫婢、嬷嬷上前搀扶住了笠阳长公主,徐行神色如常,这才避开一旁。 “此次回去,崂山说不得就要被牵连了。”徐行凝神想着,多少还是有些替李伯言担忧。 原因很简单,本来崂山应该派出的是一位金丹真人,但李伯言却让他随行,这也是李伯言一番好意,可眼下出了事,崂山脸上想必都不好看。 不过,这都是之后事件余波了。 恰在此时,一声声哭泣也在四方响起,同时打断了徐行思索。 这时,一个刚刚哭过一场、眼睛红肿的红衣少女,走到徐行面前,强行镇定着心绪,盈盈福了一礼,道“恩公救命之恩,连城还未及道谢。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徐行愣了一下,这才有余暇打量连城,说来可能没人相信,这是他第一次好整以暇地看着连城。 眼前少女一身红色大氅,脸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血污,蛾眉之下,眸光微垂着,但眼睫颤抖不停,许是还未从惊吓中回神? “小姐无需道谢。”徐行淡淡说道“这样血煞之地,不可久留,还是早些回家去吧。” 连城闻言,抬眸而起,看向徐行,声音弱弱道“恩公还未道姓名呢。” “徐行。” 徐行轻轻一笑,也不再理会连城,竟然转身离去了。 “哎,”连城轻呀一声,似还有话想说,但这时狭窄山道下,突地跑来一个员外模样的老者,身后还跟随着家丁,但听他呼喊道“连城,我的儿,你在哪儿啊?” 其实,也不仅是史孝廉一家,其他罹难的百姓家属,听到消息,也都向山上齐齐赶来,一时间,哭声震荡山林,让人心生戚然。 弥勒石像前,一个满头白发老者抱着怀中小孙女的尸身,嚎啕大哭,忽然抬头之间,正看向一副乐呵呵模样的弥勒石像,竟气血上涌,哭骂道“你这秃驴,若有一二灵验,为何不保佑我家小姿?” 风声拂动,山林呜咽,处身这样环境,徐行感受着,也是神情默然。 …… …… 济南府 楚王听着来人禀告,霍然从书案后站起,脸色阴冷似铁,沉喝道“到底怎么回事?青羊宫的四位真人呢?崂山派呢?” “殿下,方才郑庆他们传来符信,是海外蓬莱阁一位元神真君出手。”田朝宗上前说道,脸色同样不好看。 蓬莱阁元神真君多习水行道法,青羊宫底蕴不凡,这都很好辨认。 楚王怒不可遏道“元神真君?为何崂山不察?没有提前示警?” 其实心里对田朝宗多少有一些怨言,但也知道,此人需保护着自己,须臾不离。 虽都言法不加贵人,但那是防御诅咒、道法临身,如果仅仅是凡人武士,龙气根本不会自动抵御,这就需要一位能察查本质的元神真君甄别刺客。 田朝宗语气幽幽,让人心悸,“崂山掌教许是察觉到了什么,有意坐山观虎。” 楚王脸色冷峻,目如鹰隼,只觉义愤填膺,怒道“朝廷所作一切,都是为了诛杀将犯海妖,为了对抗倭人,为了这沿海百万苍生!崂山不识大体,这样丧心病狂,诚为残民道贼!天下共诛之!” “来人,速派人围了玄渊观!”楚王久在军伍,心思冷毅,字字如刀,这就见着铮铮杀伐。 而随着声声如雷霆而落,楚王头顶抚孕的龙气顿时异动,青蛟睁开一双威严冷漠的眸子,在虚空中发出了愤怒嘶吼。 “不可……殿下,万万不可啊!”田朝宗脸色倏变,拱手相请道。 分明二人对于八爻蟠龙法台的认知有着轻微不同,就起了一些分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八章 雷厉风行 田朝宗犹豫了一下,仔细权衡将事情和盘托出的利弊,终于咬了咬牙,说道“殿下,贫道还有下情回禀。” 楚王眼底闪过“果然”之色,暂且唤住了传命之人,“道长但言无妨。” 田朝宗端容敛色,却是伸手封锁了二人谈话方圆丈许,这才将关于八爻蟠龙法台的机要尽数告知。 楚王听完之后,眼眸冷光闪烁,沉吟稍许,道“传孤之令,围了玄渊观!” “殿下?”田朝宗心头大急,自己明明将关节要害点出,楚王怎地还如此莽撞? 目送传令之人远去,楚王才冷声道“孤并非是要派人灭了玄渊观,只是南宫郡主被贼人所掳,玄渊观出动弟子护送不力,难辞其咎,若一日不将郡主救出,给孤一个交代,玄渊观外之兵就一日不撤!” 田朝宗心下恍然,放下心来,可转念一想,忽然惊觉,方才楚王是不是一开始就有此意,故作愤怒姿态只是为了套自己话? 念及于此,田朝宗目光深深,暗道“这些人主虽不可修法入道,难有丝毫法力,寿元也不过区区百年,但心计谋算,却非是我等道人可比。” 正在这时,一个面色冷峻的黑衣侍卫,捧着一封火漆密封的书函在外间求见,“殿下,京师贺先生急信。” 楚王愣了一下,暗道“京师出事了?” 贺文镜是楚王谋主,楚王离京后,就一直在金陵主持大局。 其人少年时才学出众,十七八岁就中了举,然年轻气盛、恃才傲物,因显露才学和同年结怨,被人雇着地痞无赖打残了一条腿,故而再也入不得仕途,后来几经波折,得了楚王赏识,引为心腹。 贺文境心思阴沉,善于权谋,是楚王的得力臂助。 楚王传人进来,接过信函,正要烧开火漆,犹豫一下,这时正见田道人已知情识趣地悄然离开书房。 再不迟疑,检视完火漆封口,见完好无损,方烧漆拆开,展信阅览罢,脸色顿时阴晴不定。 “戾太子卒,遗腹子钧接得华阳宫,由俞贵妃照顾,官家甚怜之,自景仁宫回返,对于昔年之事,似乎颇有悔意……” 信并不长,只有寥寥几句话,但楚王目光幽幽,心头则是凛然,“一襁褓之婴,还能翻什么浪?” 戾太子宁元是已故孝惠皇后的嫡子,早早被立为太子,但年长之后,性情偏激、冲动易怒,虽屡屡触怒周帝,但都念及孝惠皇后之情没有废黜,最后不想竟丧心病狂,受奸人挑唆,起兵弑父篡位,可即使这样,仍只是圈禁景仁宫十余年收场。 和历朝历代到了中晚期一样,大周旁系宗室枝繁叶茂、子嗣绵延,而皇族嫡支却凋零寒酸,周帝也是子嗣艰难,一生所出,中途夭折不提,再除却陆陆续续出阁的公主五人,以及最小的公主是俞贵妃唯一所出的清河公主。 余下成年诸藩,尤以楚王宁钰最为年长,姊妹排行第四,其他如祁王、信王也都是成年藩王。 信王生母地位虽卑微,但由俞贵妃一手带大,又和清河公主相善,对楚王也有着一些威胁。 至于祁王,在士林中名声尤盛,可谓是楚王劲敌。 当然,还有傅太后念念不忘的梁王,在金陵和佛门高僧大德交游,还不时进慈宁宫讲经说法。 楚王虽觉得自己天命所归、舍我其谁。但不到最后一刻,也不敢放松分毫。 玄渊观 这时,徐行也骑着马和长公主一行朝济南府回返,路途之上,气氛都有些沉闷。 一路无话,徐行回到玄渊观,还未转到后山去,就见玄渊观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军卒,围的水泄不通。 但好在只是围着,并未破门而入。 徐行皱眉道“看来楚王那里已得了消息,问罪来了。” 正想施展隐匿术法,从后山返回住处,突然觉得右肩一沉,被人拍了一下。 徐行心头惊异,还未作出反应,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小友,你可害苦我玄渊观咯!” 转头看去,正是李伯言,微笑地看着自己。 话虽是抱怨,但其实并未认真,徐行当然知道,现在细细想来,李伯言的所谓“好意”也不纯粹,之前真是表错了情。 徐行脸色淡漠,佯怒道“道长真是好算计!” 李伯言见徐行神色不善,虽知未必是真怒,也有些尴尬,收敛了脸上笑意,邀请道“此地非说话之所,还是到你住处再谈。” 徐行点了点头,二人就来到住处。 听到徐行回来的动静,青凤心中不自觉涌出欣喜,跑到门口迎接,可一见旁边跟随的李伯言,心中不由生出惧意,撇了撇嘴,就没有上前,低眉顺眼站在原地。 “青凤,还不去倒杯茶来?”徐行没好气地说着,心道,这懒狐狸好生没有眼色,早晚撵她滚蛋。 青凤偷偷白了徐行一眼,妩媚风情流泻,明艳殊丽,轻柔应了一声,倒茶去了。 李伯言轻轻笑了笑,说道“狐族公主心高气傲,又养尊处优,能让其心甘情愿服侍小友,小友本事不小啊。” “服侍?呵呵。”徐行笑了笑,也懒得解释,到底是谁服侍谁。 二人落座,饮了一杯茶,李伯言方正色道“小友,事前贫道也未曾想到会有出云国武士伏击长公主。” 徐行抿了口茶,根本不听这狡辩,道“那元神真君呢?” “咳咳……这个……”李伯言讪讪一笑,喝了一口茶掩饰尴尬,“谁知朝廷青羊宫金丹真人竟如此不济?在我崂山,三位金丹真人,借着符阵,都能困住元神真君一刻钟了,这一刻钟足够一位金丹真人来回救几次人了。” 徐行叹了一口气,道“现在说谁是谁非,已不甚重要,眼下玄渊被围,道长难道一点不担忧?” 李伯言道“正为此事而来。” “哦?”徐行眸中闪过好奇。 “小友,可愿随贫道跑一趟,救回小郡主?”李伯言神情凝重,慨然问道。 “不愿。”徐行神色淡淡,继续低头喝茶。 “……”李伯言愣在原地,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样,不过沉吟半晌,叹了一口气,惋惜道“本来,贫道听闻小友这次对上不少人仙,吃了兵刃的亏,掌教刚刚送来一些太乙庚金,为清微突破后重铸法剑之用,贫道原还想着赠予……” “是现在就走?”徐行放下茶杯,面色冷峻,起身问道。 这样雷厉风行,李伯言脸色就错愕了下,回过神,吐字道“当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九章 神门义久 二人既已说定,顿时施展起术法,离了济南府。 此刻,天色已晚,夜幕低垂。 “小友,你既使剑,不曾学过剑遁之法?”李伯言见徐行御风有些慢,说道“这样迟缓,着实有些误事。” 其实徐行遁法已然不差,但李伯言是元神真君,与之同行,自是生出嫌弃。 徐行道“列子御风而行,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辨,这御风之术,我眼下道行低微,没修炼到家,让道长见笑了。” 李伯言也知道自己强求,取出一个流光溢彩的黄纸符,道“你借着神行符试试。” 徐行也不矫情,道谢接过。 二人这时,就一路飞出了济南府,来到了济宁,因为此地,正是南宫雨穗被抓走的地方。 李伯言立身高空,神念四下放出,俯视着大半个济宁县,半晌没有感知到异常,就是皱了皱眉。 右手取出一缕南宫雨穗的青丝,食中二指捏着,顿时青烟袅袅,而后左手弹指虚空连连,随着“嗖嗖”破空之音,一道清脆啼鸣声响起。 仍是一黄符落在虚空,火焰丛簇升腾,扑棱棱一下展翅,却是当空化作一只栩栩如生的黄鸟,啼鸣清越,周方飞舞盘旋,尾部不停燃着黄色磷火,似在寻找着气息。 徐行此刻也以神识探查着四下,当然他神识覆盖范围较小,全当尽尽人事。 然而,不想却有了意外发现,顿时眸光一亮,急声道“道长,您看东南方向!” 李伯言正全力留神观察着纸符黄鸟朝何处而飞,闻言就分出一些心神,问道“可是发现了蛛丝马迹?” 黄鸟虽能通过头发气息的牵引感知到小郡主的大致方位,但对于李伯言而言,实在极耗心力。 “东南方向,白天我斩下一臂的倭人,正在鬼鬼祟祟,不如擒下此獠,他一定知道小郡主的下落。”徐行眺望着济宁县东南方向,那里却是有一处庭院深深的大户庄园。 似是高门大户,土豪乡绅?那倭人去那里做什么?莫非是贼窝? “此言当真?”李伯言,听了这话,也认真起来,若是能找到倭人同伙查问,比自己这样大海捞针强上许多。 济宁县·史府 这是一座占地不小的宅院,院墙高立,前后几重,这时节已非天下方定的开国之时,眼下对于百姓居住田宅,虽有规制限着,但并不严格执行。 尤其南方淮扬之地,盐粮豪商修筑重重园林,那样豪奢铺陈,这在开国时,宁周太祖秉政,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祸。 但国朝定鼎已二百余年,仅仅是济宁一孝廉,就能广置豪宅,而时人却以为常,足见当时天下奢靡风气。 史府院墙外,一片积年柳树成行而植,树下四五个蒙着黑色面纱的倭人,正窃窃私议着。 其中为首一人身量中等,左臂空悬,正是白日里苍岚山被徐行削掉一臂的神门义久,神门一族在出云国素盏鸣尊的幕府中权柄极盛,不过此人是庶出,又加之不修文德、行事粗鄙,一直以来不受神门家族待见。 “神门君,我们会不会太鲁莽了?”一个沙哑粗粝的声音,带着犹疑不定说道“若是须贺君禀报回去……” 未等那人说完,神门义久冷声打断“须贺那个废物,祖上就是我神门家家臣,有什么资格指责于我!诸君,财宝、女人已在面前,尽由我等享用,我们难道还要转头离去吗?” 其他几人脸上都是现出贪婪的光芒,明灭幽烁,在黑夜里如厉鬼之瞳。 神门义久舔了舔嘴唇,目露淫邪之光,低喝道“进屋之后,我只要这家小姐一人,其余财宝你们可尽取之!” 原来,神门义久白日里见了连城,本就惊艳难言,又因连城断了一臂,这就是刻骨铭心,几近成了执念,他花费一些代价打听到连城住所,伤还未好,就撺掇了一些武士,来此掳掠连城。 几人向院墙扔出铁飞爪,抓住绳索借力跃起,轻飘飘落在园中。 夜色朦胧,循着灯火通明之处前去。 史府·后院绣楼 二楼之上,几个烛台点着蜡烛,厢房之内,窗明几净,灯火辉煌。 一个素丝苏锦绣裙的少女端坐梳妆台前,小手支着雪腮在发呆,橘黄色烛光照来,落在铜镜上,那是一张秀丽白皙的女子面容,蛾眉凝翠,眸生烟云,然此刻柳叶细眉微微颦着,似有心烦意乱之事。 这时,奶娘秦氏的温和声音从后边传来,“小姐,夜深了,我服侍你睡吧。” 贴身丫鬟小兰罹难惨死,担心连城睹物思人,凭添伤感,史夫人一时还未指派新丫鬟。 “奶娘,您来了?”连城回过神来,看向秦氏,柔弱的眸子带着伤感,“小兰的家人可送走了。” 秦氏在一旁坐了,轻声道“老爷都已安排妥当了。” “哎……”连城叹了一口气,转而忽想起什么,眸中带着隐藏的期待神色,“那位恩公,可有消息了?” 奶娘秦氏愣了一下,柔声说道“前前后后忙碌,老爷还没来得及让人打听呢。” “爹……爹怎么不上心呢,若非那位徐公子,我哪里有命在?怎么也要好生感谢人家的救命之恩呀。”连城轻声说着,似回想起白日里的场景,当时还不觉羞涩,现在就有些芳心怦然,白皙如玉的脸颊,顿时浮起两朵红霞。 奶娘秦氏见连城垂眸失神,心中微微一动,柔声道“那位徐公子好像是公主的随扈,身份想必不太简单,和这样人有太多交集,恐怕……” 说到最后,脸色就有些迟疑。 连城抬眸,轻轻拉起秦氏的手,一边摇动着,一边清声说道“奶娘,徐公子他救过我性命,就是我连城的救命恩人,这和他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呀。” 见连城突然这样小女儿姿态,奶娘秦氏脸上就有些哭笑不得,不过目光中更多是宠溺。 眼前少女吃着自己奶水长大,和自己亲生女儿一般无二,才学性情容貌都是一等一,让人心生怜爱。 奶娘秦氏轻柔笑道“那我就跑跑腿,替你打听打听吧,不管如何,救命之恩,恩同再造,不好好感谢一番,的确于心不安。” “好奶娘,我就知道奶娘最疼连城了。”连城芳心不自觉涌出一股说不出来由的欢喜,一扫愁颜,玉容娇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章 刀兵凶险,公子小心 二人正言谈之时,突然“嘭……”的一声响起,寂静深夜里格外清晰。 “啊……”一声男子的惨叫响起,继而有人大喊,“强盗来了!” “呀!”连城听到外间喧闹动静,花容失色,道“奶娘……” 秦氏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走到窗台前眺望,只见远处人影憧憧,一些家丁人嘶鼓噪,心中就是一惊。 “这是来了贼人?” 恰在这时,楼下一贼人猛然抬头,正对上一双凶狠狞恶的眸子,面纱下的嘴角,似勾起了残忍笑意? 秦氏“啊”的一声,吓得后退一步,神情仓惶,颤抖着声音“不好了,小姐,是白天那伙倭人上门了。” 出云国武士装束和九州之人多有不同,尤其头上发髻,上午此辈横行无忌,杀人劫货,留下的印象那样深刻,奶娘秦氏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这可如何是好?”连城小脸霜白,白天残留的恐惧,如藤蔓一下缠紧了身心。 “哈哈……”随着“蹬蹬”的上楼声,畅快笑意渐渐接近,“连城小姐,不要害怕,我不会害你性命。” 带着别扭的口音,一个黑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倭人,已到了门口,灯火照影,近处大笼,神门义久在窗纸上的身影,恍若一只择人欲噬的野兽。 连城脸色苍白,这时转头看见化妆台上的金钗,连忙拿起,死死攥在手中。 “嘭……”屋门发出不堪重荷的“吱呀”声,现出神门义久的身影,见到连城下意识地一哆嗦,狞笑道“娇弱如兔,哈哈,就是这样。” “你……你不要过来!”奶娘秦氏怒叱着,忽然拿起身边的一个圆木凳,就朝神门义久掷去。 “呼……” 木凳笨重迟缓,空中又带着风,神门义久自是久轻而易举扭脸躲开,但心头仍是恨极,似是觉得受了羞辱,怒骂道“八嘎!” “老妖婆,去死!” 刀光闪烁,正待欺身上前,打算一刀结果秦氏。 “奶娘!”连城惊呼道。 然在这时,“刺……”突然一柄青霜飞剑穿云破空,向神门义久挥起的刀锋击去,“铛……”的一声,清越激鸣。 神门义久本是独臂,力气就较以往不足,这时更是控刀不能,倭刀落地,发出沉闷响声,人竟也栽了个屁股蹲。 秦氏仿佛从水中捞起一样,面如死灰,大口喘着气。 “嗯?”与此同时,徐行身形落在不远,法力驱动,使出擒龙控鹤的手段,青女宝剑幽幽回转掌中,这才打量远处脸色仓惶二人,皱眉说道“怎么又是你们?” 连城扶住奶娘,抬眸看见徐行,又惊又喜道“徐公子?” 徐行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转头看向神门义久,见其似还要暴起伤人,一剑而出,抵在其人喉间。 “断了一臂,还不如老鼠一样藏起来,这样色迷心窍?”徐行冷笑道。 神门义久也认出了徐行,咬牙切齿道“是你!” 徐行不想和此人废话,直奔主题道“白日里掳走南宫郡主的人,现在何处?还不从实说来!” 神门义久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心中闪过活命希望,梗着脖子,故作强硬道“你若放我离开,我就告诉你!否则,我死也不说!” 徐行冷哼一声,似不屑,道“如实交代,留你全尸。” 即使神门义久不说,李伯言也有一万种办法让他开口,方才所问也只是确认下,此人是否真正知道南宫郡主下落。 “你……”神门义久心下一慌,暗道“此人为着寻人而来,岂会真正杀我?” 就在迟疑的工夫,只听徐行朗声道“李道长,可否快些进来,让这倭人开口?” 李伯言这时才姗姗来迟,打量了一眼徐行身后的连城,目光意味莫名,笑道“方才去料理了其他贼子,哦,人抓到了?” “嘴硬的很!”徐行剑锋骤起,厚重的剑面打在神门义久的腮帮子上,顿时一口血沫连着后槽牙自嘴里飞出,半边脸颊浮肿,口中发出呜呜声,骂骂咧咧。 神门义久心头暗恨,不知为何,只觉憋屈不已。 这人到底会不会审讯,哪个一问就实言相告?上来就打,威逼利诱不会? 李伯言嘿然一笑,戏谑道“小友还真是性情暴躁。” 徐行神色淡淡,正色道“救人如救火,南宫郡主深陷敌手,生死不知,徐某没有时间和此人废话。” 李伯言闻言,敛去了脸上笑意,点了点头,道“贫道,带着此人先出去,小友处理好这边的事情……” “这边能有什么事情?一起走吧。”徐行淡淡瞥了一眼连城和惊魂未定的秦氏,“蹭”的一声,青女宝剑随手一转,赫然还鞘,面色沉静着,迈步就打算向外走。 这样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李伯言都愣了一下,心道,“小友这样性情……” “徐公子,请留步!”连城不知为何,心中一急,轻声唤道。 徐行转过身来,平静而视,默然半晌,“有事?” 对上不远之人峻刻削立的一张面容,以及那一双凝视目光,连城羞喜中带着一丝酸涩,心中似有许多话想说,但不知为何,如水目光落在徐行按剑的手掌,樱唇动了动“刀兵凶险,公子小心。” 徐行怔了一下,目光刹那间柔和了许多,顿声道“多谢。” 然后,神情默然,与李伯言转身离去。 虚空之上,李伯言不时望向徐行,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得徐行心头直泛嘀咕,道“道长笑什么?” “我笑道友弄巧成拙矣!”李伯言笑的肚子疼,以前倒没发现这小小少年竟如此有趣,真是一妙人。 徐行目光幽远,忽然淡淡道“道长可听过一个笑话?” “哦,什么笑话?”李伯言愕然道。 “说少女遇着救命恩人,如果救命恩人是英俊少年,就以身相许……”徐行说到此处,突然轻笑一声“但如果救命恩人丑陋无比,则会说来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 李伯言闻言,却一时没有笑,脸现思索,道“爱美嫌丑,人之常情,小友是否……偏激了?” 徐行淡淡道“那倒没有。” “只是没想到刚刚碰上一个聊斋中的奇女子。”不过后面的话就没有说出口,前世记忆早已模糊,这还是刚刚才回忆得,似是童年时聊斋《蛾眉一笑》,连城?站友空降舔屏的盛世美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一章 旁门左道 莽莽兖州大地,笼在夜色之中,平静旷远。 徐行和李伯言在云层之下遁行,飞掠过兖州层峦起伏的山脉,方向却是古青州之地。 这时纸符黄鸟得了具体方位,更是如离弦之箭,扑棱展翅,在前方引着路途。 “道长,不过一天,那女子已带着小郡主逃到青州,云渺宫恐有一位元神真君接应。”徐行目光凝重,担忧说道。 白日里那女子道行实际不过通法,以其遁法,是决然做不到的。 李伯言轻轻一笑,似是浑然不惧,道“无妨。” 徐行疑惑道“道长似有依仗?” “若只是海外云渺宫中人,元神真君一位和两位,对贫道又有什么区别?”李伯言脸色傲然,“小友道为何,这些海外仙人对我九州道脉洞天福地、功法灵宝垂涎欲滴?” 徐行恍然,心道也是,中土道法高深,底蕴深厚,却不是这些海外散修可以相提并论的。 二人再也无话,向前方而去,但却没有注意到李伯言眼底一丝凝重闪过,“符阳,你又在背后搞什么呢?” 青兖二州交接之地·凝碧山 此山并不高,在周方三百里层峦叠嶂的大大小小山脉中掩映,平平无奇,毫不惹眼,其内一座山谷,此刻却被绿色烟瘴环绕,走兽行人绝迹。 谷内矗立一宫,正是云渺宫最近不久修筑的秘密据点。 其实也并非修筑,宫殿整体都是一座法宝。 此刻殿中,声乐管弦不停,一位年纪模样看着十岁的黑衣长腿少女,纤细雪白的腿交叠着,端坐在宫殿宝座上,神情慵懒地看着下方场面靡靡,挑眉问道“师父呢?没和你一起回来?” “晴久师姐,师父说要等符阳的人,让我先监押着小郡主回来了。”二十七八岁模样的女子,中村彩音皱了皱秀眉,屏住呼吸,无视脚下不远处缠绕翻滚的白色肉虫,“晴久师姐出身神门世家,纵是庶出,怎的行事这样放荡?” 不过这仅仅是腹诽,连异样表情都不敢显露一丝一毫。 眼前少女实际年龄比自己还要大一些,不过天资卓绝,早早成就金丹真人,又受着师父宠爱。 “对了,师姐,我在苍岚山好像看到了义久君。”中村彩音忽然想起一事,说道。 “义久那个废物?”神门晴久眯了眯眼睛,漫不经心问道“怎么了?” “被一个年轻道人削掉了一只手臂。”中村彩音揣摩着语气喜怒,说道。 “嗯?”神门晴久脸如清霜,霍然站起,一股裹挟着杀意的气势四下弥漫,殿中空地上翻滚的男女顿时面红耳赤,七窍飙血,死状凄惨。 中村彩音不动声色以法力荡开血雾,低头不语。 “我神门家哪怕一条狗,也不是任何人可以轻辱的!”神门晴久眸生寒光,道“让人去查查,那道人是谁!” 然在这时,地动山摇,宫殿突然轰隆隆作响,二人皆是脸色齐齐一变。 谷外,重重绿色烟瘴上空,徐行眺望下方浊浪排空的一条通路,露出一座宫殿来,笃定道“看来,就是此处了。” 李伯言神念扫过,皱了皱眉,道“小郡主在后殿监押着,你去救人,贫道来诛杀这些邪魔妖道!” 说着,手中灵光闪烁,祭出一道符剑,于空中分化万千,朝下方惊怒而出的神门晴久等人杀去。 徐行点了点头,也不啰嗦,施着术法,朝后殿遁去。 还未来到后殿,突听到一声熟悉冷哼,徐行心头一惊,回头看去,却见李伯言面容冷厉,手执符剑,目光不善地看着远处虚空的一男一女二人。 “符阳青虚子! “李道友,好久不见,一向可好!”青虚子一身道袍,猎猎作响,负手而立,这时眼角余光看到了徐行,冷笑道“不想苍天有眼,杀我冯虚殿弟子的凶徒也在此处!” 徐行拧眉凝思“符阳剑宗怎么和出云国倭人有着勾结?” “师父……”神门晴久和中村彩音喜不自胜,正待上前,却听耳畔传来温和的声音“你二人速去看护好南宫郡主!” 中村彩音转头望向徐行,讶异道“是你?” 见神门晴久脸上现出疑惑之色,中村彩音低声道“晴久师姐,此人正是白日里那年轻道人。” 神门晴久俏脸杀机密布,目光冷睨,道“是你削去义久一臂?” 此女身形高挑出众、肤白腿长,长发垂肩,然而此刻两道柳眉竖着,居高临下,气质冷傲。 徐行面容沉肃,眸光闪烁,神念感知到后殿小郡主沉沉昏睡,并无大碍,倒也放下心来,转而听了这喝问声,又听了一旁女子的晴久、义久之言,如何猜不出这是一家子? “削去一臂?倭人已被伏诛,你若快些,还能在黄泉路赶上。”徐行哂笑道。 “你该死!”神门晴久心头杀机沸腾,掌中现出一枚短匕,上铭玄奥云纹,朝徐行刺来。 徐行身形如电,长剑出鞘,三尺青锋莹莹如水,朝神门晴久迎击而去。 “嘭……”本来心头还有些凝重,但一交上手,就有些恍然,为何先前李伯言轻视云渺宫元神真君。 眼前一位金丹真人的法力,虽在量上胜过自己许多,但精纯之处却远远不如。 “金丹道行,至少需凝炼一百零八灵窍,这出云国的女子,莫非取了巧?”徐行思忖道。 然在这时,突觉一道阴冷湿毒的气息,如潮水席卷灵觉,徐行心头一惊,再看神门晴久周身似隐藏在白色云雾中,聚散不定。 “邪咒之术!果是旁门左道!”徐行身形急退,心生凛然,然在这时,一股大日煌煌的暖流自右手涌出,顷刻间驱逐了湿冷阴寒之感。 “先天之宝,万邪不侵,诸法不沾,哪怕只是残缺,仍是成了本能。”徐行心中一喜,知道青铜碎片果然从来没有让自己失望,神异非常,功用一栏可以加上辟邪驱煞了。 既有了依仗,再无顾忌,掌中青女宝剑灌入法力,澎湃雄浑,刺削撩斩,剑光灼灼其目,如萤火飞舞,一时间竟死死压制住神门晴久。 剑锋寻隙拨幽,忽而横斩而下,“噗嗤”一声,破开神门晴久护身灵光,削在白皙如玉的大腿上,鲜血淋漓而下,直没其踝。 神门晴久疼的哼了一声,心头又惭又怒,急声冲一旁正发愣的中村彩音喝道“愣在那里做什么,是想看我死?” 徐行冷笑一声,道“出云国东施效颦,贻笑大方!” 无论前世还是现在,都是这样画虎类犬,夜郎自大,但偏偏总有一些孝子贤孙吹捧,神为之往。 剑光陡转,疾如星陨,赫然刺向面色惊骇欲绝的神门晴久,白皙脖颈,雪腻修长,一点殷红,顿时散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二章 顾剑十方,唯道符阳 神门晴久似不可置信一样,眼睛大大睁着,嫣红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喉间一槲热血被搅动的剑尖带起,“噗通”一声,人已栽倒在地。 金丹真人生命悠长,一时竟还未死透,意识半清醒状态下,绝望地感知着生机渐渐流逝。 徐行看了一眼,也不理会。 金丹真人总归还没到神而明之地步,何况这一剑不仅仅是刺穿了脖颈这样简单,其中青霜剑锋蕴含着磅礴法力、剑气,正肆无忌惮破坏着此女生机。 一旁正待上前的中村彩音,见此连忙顿足,脸色“刷”地煞白,毫无血色,“中土道人,竟这样厉害?” 心生惧意,竟转身逃去。 徐行冷冷看了一眼,并不去追,而是朝着宫殿走去。 高空之上,正帮着青虚子,以千重云幻之术迷惑、镇压崂山李伯言的女道幻姬,远远望去,就是失了神,“贼子,好胆!” 晴久虽因着性子阴柔,遂将一生道法钻研在诅咒、蛊毒之上,但一身阴煞邪气悄无声息,就连自己都不可小觑,怎会被一个通法小辈破去? 李伯言分神望去,同样一愣,不过倒也没有太惊讶,“出云道法,皆为旁门左道,都是些驱妖、下咒、幻遁之术,遇上昆虚弟子煌煌如炎的道法,自是不敌,而且徐行还是那人的弟子。” 青虚子老眼闪烁,微微惊诧就不以为意,对着李伯言斩出一道青白交织的剑光,冷冷道“李道友,和贫道交手,还敢走神?” “你这剑,尚不纯粹,贫道何惧之有?”李伯言周身金光大炽,一道道金敕灵符在虚空飞舞着,丝络成网,忽而轻蔑一笑,侃侃道“资质愚钝,习练不得纯阳剑诀,就想要另辟蹊径,可惜三心二意,成就有限呐。” 青虚子目光一闪,被戳到痛处,心头怒气上涌,冷声道“想要以言语动摇贫道道心?看贫道拿你头颅祭我法剑!” 二人剑符相交,李伯言符光如网似线,千丝万缕激射而出,纵是遇上青虚子青白霜石的剑光,仍透着无尽的坚韧。 至于幻姬施展黑压压一片的千重云山,也被灵符金光不断消磨,发出“滋滋”之声。 徐行这边,已推门进了殿中,人如旋风,神识寻到小郡主所在,见仍在沉睡,就向其遁去。 然在这时,虚空之中,一道浩大玄妙的气息溢散,天地灵机如气漩,山谷上方伞罗青气四下垂落,一道幽深涵洞倏然扩大,现出一扇青色巨门,身穿纯阳道袍的中年人现出昂藏身形。 “天仙,顾十方!”李伯言面色凝重,心头蒙上阴霾,喃喃道“这仅仅是身外化身?可为何竟有如此威势?” 身外化身不同于神念分身,正如其名,托物而化,至少具本尊三成神威。 至于天仙神念分身,由神念为识,造化青气衍生血肉,较之本尊威势百不及一,如当初娄道人之于吕千钧,也就堪堪元神真君(阴神境)的道行。 顾十方冷睨着李伯言,目光傲然四顾,周身皓白剑气笼着,浑然一体。 他这一具身外化身,乃是借助天谴下断裂的太乙刀圭所化,实则若非国师刘基堵住符阳山门,本尊定当亲至。 天仙神念若全力放开,几可辐射一州,李伯言一进青州,顾十方就已察觉,但国师刘基只身一人堵住雁尾山,顾十方本尊不得出,又见此地危局,遂派出化身。 “青虚师弟,你去将那身具宁周血脉的少女带过来,不要耽误血祭大事!”顾十方冷漠目光似穿透了重重虚空,落在殿中的徐行和南宫雨穗身上,“至于那徐姓少年,废了道行,带回去让画灵出气!” 心头闪过一念,陆师弟之子陆斩,素来对画灵痴情,这时已去了庆阳,看来要无功而返了。 虽顾十方不想唯一独女轻许给陆斩,但师弟陆佑沉为着符阳谋划大事,半生呕心沥血,他却也不好插手,寒了陆师弟的心。 青虚子正要折身离去,突见李伯言突然凌空祭出一金赤二色纠缠的符宝,拦住了自己去路。 符宝有些似金砖,厚重千钧,分影化形,朝青虚子打去。 顾十方冷哼一声,一道纯白剑气赫然斩出,凝碧山方圆百里,顿时亮如白昼,剑气四溢激荡,搅动云霄,带着灭绝万物的凛然杀机。 “顾剑十方,唯道符阳……顾道友好大的杀性!”苍老的声音自李伯言身后响起,一个素发垂领、神光爽迈,着一身水火道袍的老道缓缓走出,其人脸色稍有些蜡黄,此刻掌中一柄木拂尘化作万道丝线,向袭杀而来的剑气抵挡而去。 光影碰撞,天地一寂。 白发老道闷哼一声,向后急退,止住了上前见礼的李伯言,目光凝重地看向顾十方。 “崂山掌教,你不在上清宫养伤,以求多苟活些岁月,竟敢来青州送死!”顾十方愣了一下,这丘老道何时来的? 待到神念通幽,察觉到远处如湖面涟漪一样还未抚平的虚空,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此人踏虚空如履平地,纵然是受了伤,也是这样难缠。 “顾道友,你所作所行,有违天和,还是罢手吧。”崂山掌教丘道人,脸色蜡黄疾苦,说道。 “嘿,天和?不破不立,你被太平道人断了上进之途,只能苟延残喘,苦挨天人五衰,冢中枯骨,这时还想阻我等证道?”顾十方冷笑涟涟,不屑说道。 当年九州鼎故革新,昔日同道为了所谓“顺应天命”,一起围攻太平道人,然而却不想被八璟宫弟子摆了一道,只其一人成了天仙,几家势力无功而返。 “顾道友待如何?”丘道人目光悠远,问道。 “自是做太平道人,当年想做还没做完的事。”顾十方森然说道。 心中却冷笑,“太平道人天书曾言,分离阴阳者,得天之眷顾,可证长生真仙!” 丘道人目中现出恍然,他却道为何八璟、昆虚对符阳冷眼旁观,淡淡说道“太平道人身怀十三页天书至宝,一身天仙道行精深绝伦,凝气聚形三品造化青莲,可谓造化青莲不散,其人不死不陨,修为这样惊天动地,都落得业力缠身下场,顾道友竟然还痴心妄想!” “总好过尔等徒待天地劫至,天人五衰临身,灰灰了去强!”顾十方见丘道人油盐不进,再也不废话,斗在一处。 这边厢,徐行一手扛起昏睡的南宫雨穗,打算迈步向外走去,突然眼前一变,云雾渺渺,笼罩周方,茫茫然不知归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三章 输不起 徐行右手按紧了腰间‘青女’宝剑,面色凝重,突然剑光闪烁,赫然出鞘,刺向一处虚空,污血砰溅,一条拇指粗细的黑色海蛇,就被刺落于地,一双狭长猩红的蛇瞳,湿冷噬血,不甘地呲了呲毒牙,翻滚两下,一动不动。 “这是元神真君豢养的海妖?”徐行凝眸,思索道。 原来幻姬此刻被李伯言符光纠缠住,只能以神念催动殿中豢养的海妖,阻拦徐行。 宝殿虽整体是一件真级灵宝,但毕竟连后天都不入,一旦带上生灵活物,便不可再藏须弥于介子,非是如此,李伯言也不会让徐行只身进入,解救南宫雨穗。 徐行正在思索时,周围云雾峰聚,一道道黑线自四面八方袭来,正是海蛇。 徐行脸色大变,灵窍之中的法力升腾而去,当空显出一道透明水幕,“噗呲呲”碰撞啮咬的声音,直让人头皮发麻。 剑光搅动,锋锐犀微,血污四散爆开,一条条海蛇落地,扭曲两下,就没了声息。 “海蛇这样密集,还不知有多少条,我法力再是磅礴,也经不得这样消耗。”看着周身半丈之地护身光幕在扑击下,已呈摇摇欲坠之势,徐行心头就有些忧虑。 当前问题关节是,他破不开元神真君的幻术,寻不到出殿路途。 徐行试着抬起右手,期望青铜碎片能辟邪破障,但却毫无动静,就是皱了皱眉,“果然不能指望这灵宝碎片主动出力么,以前每次异动,无不是我生死危机加身,才会被动反击。” 徐行又将神识四下放出,准备寻找出去路径,但四处海雾茫茫无尽一样,仍是无获,一时间也无法可想,将肩上少女放下,倚靠在肩头,收缩周身法力灵幕,“看来,只能等外面分出胜负了。” 似想起什么,自怀中取出一面玄铁令牌,正是阴司鬼差之令,试了下,皱眉道“此地竟开不得阴阳通道?” 转而看着被带出的红绳,将通透晶莹的蝉形玉佩握在掌中,沉吟道“还未到山穷水尽时,再说,她一时间也未必赶得来。” 正在这时,徐行腰间悬着的沉香木符,代表着崂山嫡传弟子身份的信物,上面一道云纹闪耀着金光,继而响起一把苍老的声音,正是李伯言,“小友不要担心,掌教那里已占了上风,贫道一会儿就来救你。” 徐行连忙取过,凝声道“道长,云渺宫的幻术,你可有破解之道?若能破这幻术,我自己就可走出。” 李伯言那边突然传来一道冷哼,“李伯言,还敢隔虚传音?” 剑气激荡,戛然而止。 徐行摇了摇头,将那沉香木符收好,这时,耳畔一道“嘤咛”声音响起,小郡主南宫雨穗幽幽醒来,目光惊惧地看向四周。 徐行道“醒了?” 小郡主后退一步,脸色苍白地看向徐行,声音中带着颤抖,几乎要被吓得哭出来,“这是哪里?你是什么人?” 徐行解释道“白天,我们见过,我是来救你的。” 小郡主秀气郁郁的大眼睛中,带着怯生生的神采,语气不确定道“真的?” 徐行点了点头。 见徐行神色淡然,不像穷凶极恶之徒,心底不由信了几分,这才偷眼打量起来,突然想起来上午似有这么个人跟着车驾,又惊又喜道“你是白天,娘亲赐着御酒的那个道人?” 徐行随口应道“想起来了就好。” “白天那伙歹人……那我娘亲没事吧?”小郡主小脸之上带着关切,轻声问道。 见这小郡主性子柔和,似乎还挺懂事,醒来第一时间就问着自己母亲安危,徐行也就多说了两句“长公主殿下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就是你被倭人掳走,现在挂怀的很。” 小郡主抿了抿唇,道“那我们现在回去?” 徐行摇了摇头,“你看看脚下。” 小郡主看了看四边,突见到一条条黑黝黝、黏糊糊的海蛇呲着毒牙,猩红的瞳子,阴冷狰怖。 “呀……”顿时吓得一跳,死死抓住了徐行的胳膊,带着哭腔道“蛇,都是蛇……” 徐行道“它们过不来,不要怕。” 眉宇间也显出一丝忧虑,“这李道长怎么这样磨蹭?” “轰……”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天旋地转,整个宫殿法宝似被狠狠抛起,四处旋转。 徐行面色大变,紧紧抓住发出惊呼的小郡主手腕,神识探查而去,发现周方幻术云气散逸殆尽,但整个宫殿却发出闪烁波动的灵光,似有些不堪重荷一样,随时都会崩溃。 至于海蛇早已被震荡四散,寻不到丝毫踪影。 “外面好像是无垠虚空……”徐行收回神识,忍不住惊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崂山掌教丘道人身形踉跄几下,面色默然地看着对面发髻散乱,一身纯阳道袍残破的顾十方,讥诮道“不想道友已是天仙,还这样输不起?” 二人皆是一州仙门掌教,又在青兖二州交界交手,可以说已存了几分赌斗之意,至于彩头就是下方法宝宫殿中的二人。 但丘道人怎么也不会想到,顾十方竟在不敌于他后,不要面皮,施展剑遁破虚之法,将二人给传送走了。 顾十方冷笑道“丘道人,你既然能够以本尊欺贫道化身,就不要怪贫道不守规矩!呵,就算贫道不守规矩,你又能如何?” 丘道人摇了摇头,无心与其争辩,湛然目光犹如实质,穿过层层虚空,犹豫了一下,苍老身形明灭闪烁,打算朝着二人追去。 顾十方冷眸闪烁,一边按剑而起,紧随丘道人之后,一边神念传音道“青虚师弟,回山门告知陆师弟,祭品已传送至山河祭坛。” …… ……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行和神情惶恐不安的小郡主南宫雨穗,终于停落在一处所在。 徐行看着上方几近崩溃的灵光,凝声道“不好,这灵宝要崩碎!” 全力施展法力,抓起南宫雨穗,朝殿门冲去。 “嘭……” 剑光起处,斩门而出,徐行和小郡主南宫雨穗堪堪落在地上,还未站稳身形,就听到身后远处一道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次第响起,真级灵宝承受不得虚空的重重压迫,湮灭成碎片流光,四散而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四章 山河鼎碎,地书出! 徐行抬眸四顾,猛然发现,这似是一处地下世界,立身之地则是一座六角高台,高台占地有两个足球场大小,其上高有数丈的黑色铜柱矗立着,黑色锁链两两相连,柱身上篆刻着玄奥神秘的道纹,曲曲引引,繁复无比。 “三十六根铜柱,”徐行大略数了一下,而后脸色微变,“这是一座法阵所在!” 一旁的小郡主南宫雨穗神情仓惶,双手抱胸,瑟瑟发抖,“徐道长……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徐行摇了摇头,皱眉道“把手给我,我看是否能带你飞下去。” 小郡主连忙递过一只手,这时身陷险境,也没有什么羞涩可言。 徐行正要御风而起,突然一道黑色闪电向自己袭来,气息可怖,带着寂灭之意,脸色就是一变,折身而返。 “麻烦了。”徐行脸色难看,取出阴司令牌,一如既往没有用,“难道我要在此坐以待毙?” 正在徐行沉思之际,莫名虚空突地传来一声轻咦,“怎么有两人?” “不管了,大周国师的“天狗”很快就会探察到此处,耽误不得了。”蓬莱阁陶道人似对着一个传音玉盘说话“陆道友,你我一起施术,共同引动山河鼎!” 对面传来一道沉稳的老者声音“善。” 符阳剑宗的长老陆佑沉和蓬莱阁的陶道人,二人不约而同封闭了六识,借着掌下灵宝施展血祭之术。 “哗啦啦……“ 锁链四动,黑色铜柱道纹光芒大放,而祭台中间“轰隆隆”声响动,徐行连忙拉着小郡主南宫雨穗朝后退去。 祭台正中浑然一体,铜浇铁铸的地面,突然向两方裂开,一座足有一人高的九足铜鼎赫然现出。 鼎身青铜斑驳,上铭山河草木,下刻鸟兽虫鱼。 然此刻山河鼎金光炽耀,似感知着周围的邪祟气息,就不断震动,但被九鼎足上的黑色锁链牢牢钉住。 “山河鼎?”感知着上面磅礴雄浑的人道龙气,徐行惊声道。 他知道这些人意欲何为了,“明月师姐曾言,宁周太祖听国师刘基之言,发八千军士掘首阳之铜,仿此界先天灵宝山河鼎,铸就九鼎,上连人道气运、下连山河地脉,镇压九州气数……眼前这是青州鼎!” 徐行身形晃动,感知着右手掌心的急迫,皱眉道“嗯,这青铜碎片,似有异动。” 但徐行对这青铜碎片“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有些不喜,暂时强行镇压着,一时就没有上前。 “此物也不知是什么至宝的碎片,我断定此物有着灵性,但并不认主为我所用,实在可恶。” 其实,他始终有种隐隐的直觉,这青铜碎片绝然可以将自己传送到安全地方,可偏偏让自己屡屡陷入险境。 或是担心消耗本源? 就在徐行思索的关口,突然醒觉一直牵着手的雨穗,不知何时,竟然不在身旁! 猛然抬眸望去,却见小郡主南宫雨穗不受控制一样,向山河鼎飞去,两只绵软的小手似有股无形的牵引力拉动,抵在山河鼎斑驳陆离的巨大鼎身上。 说来也奇,山河鼎金光如潮水散去,完全安静下来。 ”这……”徐行眸中闪过疑惑,俄而,倏然色变,沉声道“不好,这是要血祭山河鼎,夺其为己用!” 说着,心头却泛起疑惑,若论血脉,长公主是宁周嫡传,不比小郡主强? 徐行却不知,宁周皇室血脉霸道,尤其和山河鼎结合而用,若没有南宫晟,昔年蓬莱阁精心培养的弟子,以道法中和宁周血脉,恐怕血祭不成,反要受着龙气反噬。 果然,随着徐行话音未落,小郡主南宫雨穗惨叫一声,手掌也不见伤口,一身精血如水涌出,向山河鼎灌入。 徐行此刻已脸色大变,身形如电,朝小郡主疾冲而去,“这样血祭,不出一刻,小郡主性命不保。” “哗啦啦……” 然而,血祭刚刚进行,岂容徐行破坏,锁链抽动声响起,一道道黑色雷霆在虚空中闪耀,朝徐行打去。 徐行目光一沉,正想躲避,这时,右手掌心滚烫如熔岩,徐行不再镇压,由着灵宝控制,立掌如刀,轻轻下劈,无形气势散发,劈波斩浪一样。 让元神真君都要避之唯恐不及的黑色雷霆,竟然倏而倒卷,向两旁快速分开,一一崩散虚空。 “混账灵宝!”徐行暗骂一句,果然青铜碎片刚才就是在打酱油,不过这时也不敢耽搁时间,因为小郡主此刻已声音虚弱得发出哼哼声。 这少女性子虽柔弱,但骨子里似有一股坚毅,纵是生死危机加身,也没有大喊大叫。 此刻,徐行上前抓住南宫雨穗的肩头,猛地一带,似有些黏滞,牢牢钉在鼎身。 徐行福临心至,将右手抓起另一侧肩头,果然轻轻一带,南宫雨穗离了鼎身。 少女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如纸一般,此刻眼眸几乎涣散,虚弱地嘴唇动了动,“谢……”还未说完,就晕了过去。 徐行连忙输入法力,稳住心脉,“失血过多,这是晕厥过去了。” 血祭被中断,安静蛰伏的山河鼎顿时晃动起来,光芒大放,龙气蒸腾,朝着虚空咆哮。 “噗……”虚空之中,某处密室,陶道人突然吐出一口鲜血,面如金纸,听着传音玉盘对面同样传来一声闷哼,就变了颜色“血祭失败了,可怎么会失败?莫非……” 神念离幽通虚,正要察看祭台之上的情形。 突然,四方虚空传来一道道强悍的凶兽气息,“汪汪……”伴随着一二道人的冷喝声。 “不好,国师的“天狗”寻来了!”陶道人脸色阴沉似水。 “天狗”就是黑犬,据说这些黑犬具有上古异种啸天犬血脉,国师以秘法豢养培育在青羊宫,对道人的道法气息嗅觉灵敏,每一头身后都跟着一位金丹真人,天下仙宗深讥之,故而连身后的金丹真人和黑犬统称为“天狗”。 山河鼎所在祭台,徐行目瞪口呆地看着右手之下,已然碎成一地破铜烂铁的青州鼎,感知着右手掌心的青铜碎片,在手掌间左右游弋,似是在“撒欢儿”? 徐行面色古怪,试着以神念和青铜碎片交流,“咳,看来吸食的很是尽兴,是不是该送我离开此地了。” 然而,并没有丝毫的回应,显然一切灵性仅仅是出于本能,趋利避害。 不知为何,徐行反而松了一口气,“品阶越高的灵宝,其实越是难以孕育出完整意义上的人性,否则传说中的混沌至宝盘古斧之流,怎么甘心碎成先天三宝?” 神器虽好,但由人择,生命本来就是一场万中无一的奇迹。 就在思索之时,随着青州鼎碎,古青州极深之处的地脉之龙,突然轰隆隆作响,继而在极深之处孕育了不知多少岁月的一宝,玄黄之气四下弥漫,破空传界,向上浮起。 顿时,外间黎明前的最后一抹深沉黑暗也即将散去,正是日出将至。 其时,一日忽然加速跃出,霞光万道,清气升腾,一股浩大厚重的先天气息循着虚空,缓缓向天地九州之地蔓延。 符阳山门前,站立着一个满头素发垂腰,神情萧瑟的青年道人,突然微微抬起了头,眸放精光,灿然如电。 “地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五章 抹杀 山河鼎·祭台 徐行扶着昏沉的南宫雨穗,此刻就想离开这祭台,或许是因为山河鼎崩碎的缘故,周围黑色铜柱,不再发出黑色雷霆。 飞掠至其中一角边缘,目光逡巡下,“这里果有着石阶,嗯,远处甬道似是出口。” 徐行再不迟疑,带着南宫雨穗下了石阶,朝就近一条甬道走去。 而徐行离开约半个时辰,一大队牵着黑犬的青羊宫道人,浩浩荡荡,在一个青色道袍的老者带领下,从另一条甬道杀将进来。 着青色道袍的老者冷峻目光四处打量,“小郡主不在此处,国师曾言崂山嫡传弟子和小郡主在一起?崂山弟子尸体呢?” 青羊宫的姜姓执事,神念忌惮地避开黑色铜柱,仔细扫过祭台,见除却一地碎片外,并无尸体迹象。 “汪汪……”这时,一头黑犬嗅了嗅空中道法气息,对着徐行所走甬道吠了几下,背后牵着银色锁链的金丹道人,就沉声道“姜执事,人从此地走了。” “追,小郡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虽知外间一切异象表明,山河鼎镇压的青州龙气离散,小郡主已不大可能幸存,但老者仍是命令道。 徐行一路御风不停,也不知多久,就来到了甬道出口,突见两个身穿纯阳道袍的弟子,神情冷厉,横剑拦住去路,喝道“什么人?” “符阳剑宗,通法境弟子?”徐行目光冷峻,心头杀机沸腾,自己被符阳宗主陷入此地的怒火,一下子就腾腾燃烧,青女宝剑出鞘,带着一往无前之势,向二人脖颈含怒斩去。 “这……”见这剑光势如雷霆,粲然夺目,二人神色就大变,挥剑格挡。 “砰……”剑锋交击,磅礴雄浑的法力自剑锋传来,千钧难匹,二人反震而出,落在一旁的山石上,“哇”一口鲜血喷出,面如金纸,神情震怖。 徐行看着掌中宝剑,中现道道蛛丝裂纹,暗叹一声,青女终是凡兵,这样折腾,已然毁去。 “不过青女虽毁,这二人还是要死!”徐行冷哼一声,灌入法力,朝二人斩去。 “噗嗤……”剑光灼灼,二人顿时惨叫一声,一槲热血自喉间喷涌,溅落在后面山壁上,形似弧月。 徐行再也不看二人,一手环着小郡主的纤柔腰肢,神行符催动,腾风而起,向远处薄雾冥冥的山崖飞去。 其时,天已放亮,云层中霞光万道,风啸山林,松涛生灭。 “那是什么?”徐行立身在一块山石之上,放下因为失血仍在昏睡的小郡主,看向远处的天空。 只见玄黄之气四下弥漫,滔滔绵延,遮天蔽日,“异象这样惊天动地,宝物出世?” 不知为何,徐行心头突浮起一段话,但又摇头一笑,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自己道行还太低微,方才就已经险死还生了。 突然,右手滚烫炙热,青铜碎片来回游弋,似在催促他前去,徐行眉头皱了皱,心头犹疑道,“又是龙气?” 方才,所有好处都让碎片灵宝拿了,自己出生入死,什么都没落着,这灵宝还厚颜让自己涉险? 徐行紧紧握住手掌,以行动暗示了自己态度,“不去。” 然而,掌中碎片似乎沉不住气,一股牵引之力蓄着,周方虚空隐隐波动,徐行脸色微变,还未说什么,就被一道难以说清颜色的光芒笼罩,消失在原地。 山石上,南宫雨穗平躺其上,柔弱娇小,如一只猫咪,突地远处山林一声虎啸响起,然而这时,一道冷厉喝声响起,“孽畜,也敢伤天家血脉?” 还未自蒿草丛中跃出的老虎,甚至都还觉察到猎物气息,忽然心脏气血沸腾,好似被人捏爆一下,翻滚两下,气绝身亡。 青羊宫姜道人身形落在山石前,以神念察看了下小郡主伤势,面色有些凝重,“郡主失血过多,郭宁,将回血丹拿来!” 自一个年轻道人手里接过温玉丹瓶,倒出一颗龙眼大小的枣红色丹药,屈指弹去,柔和地送入小郡主檀口。 “看来那崂山道人防着和我等照面尴尬,救人后独自离去了。”青羊宫姜道人暗自猜测着,转而回想起甬道处的尸体,还有这风驰电掣的遁法,心思就有些复杂,“这些大派仙宗弟子,道法玄妙,手段凌厉,老师没有说错,果是我青羊宫心腹之患!” …… …… 莽莽虚空之内,被青铜碎片裹挟着的徐行,此刻已收敛了脸上惊色,沉静地打量着四方虚空。 毕竟,只有阳神道行的元神真君,才有资格阳神出窍,渡虚空如履平地。 朝游北海暮苍梧,咫尺天涯,说的就是这些道人。 至于肉身横渡虚空,唯有开辟洞天的天仙,才可为之! 眼下,徐行借助着神秘的青铜碎片,竟轻而易举做到。 “虚空如层,我看着似是直行,实际是在踏着一个个节点。”徐行以神识体察着周方虚空,目露深思。 “看来,青铜碎片先前吞噬、转化山河鼎人道龙气,已恢复了些许本源。” 也不知行了多久,徐行忽然感应到前方一股玄黄之气,厚重宏大,苍茫寥阔,气息暖洋洋、柔和包容。 “到了!”不知为何,徐行心头突然闪过一念,青铜碎片不是为其本身而来,应是为了自己。 一股讯息突地如潮水齐齐涌入脑海,徐行目光幽沉,喃喃道“地书,成道之宝?” 地书和天书一样,实际都是天地胎膜,天地每一次蜕变,都会留下一层遗蜕,上面以本源无声记录着天地大道。 这是伴随天地而生,哪怕远远比不上传说中洪荒大界的三书,但也是先天之宝,带着一丝先天道韵。 徐行之前还疑惑,昔日明月师姐言及此界仙宗势力,为何只提及天、人二书,未曾想这地书不是没有,而是一直在孕育。 “也不知有多少页?”徐行不知此界天地经过多少次蜕变,但也知道这等先天灵宝,纵是夺得一页,也受用不尽。 心头对于青铜碎片的不满,就淡淡了些。 神器虽好,但由人择! 徐行此刻道行虽不值一提,但几乎和传说中那些大能一样冷冽性情,掌中至宝一旦有了人性,第一想法就是出手抹杀! 或许正因为此,偶然得了人性的灵宝,一旦侥幸逃脱大能控制,游弋诸天万界挑选宿主,名为主人,实则为狗!完不成任务,动辄恐吓抹杀,也带着报复意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六章 弟安,姐勿念! 庆阳县·洪府 后院小门处,停着一辆牛车,徐千雪和洪灵芸二人指挥着洪府下人,将装着满满的春夏换洗衣衫的木箱往车上抬。 洪灵芸道“徐姐姐,东西让下人送去就好了,怎的姐姐还亲自跑一趟?” 徐千雪着淡红色绣罗裙,面容白皙如玉,淡淡柳叶眉下,一双丹凤眼明亮清澈。 闻言,就伸手抚了抚耳边的头发,轻轻笑道“许久没见小弟,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趁着一起去看看罢,而且再有二十来天就是清明节,总得当面问他还回来不回。” 原来,徐行前日里来信,说自己一切安好,不需家里挂念云云。 “清明?也是。”洪灵芸点了点头,道“徐姐姐知道他落脚在哪处借读吧?” 徐千雪温婉一笑“嗯,信封上写着呢。” 因徐父是秀才,少女也曾读过书,识些字,甚至还能写着一手丰秀的蝇头小楷,只是后来需要支撑家中里里外外,才无心继续学这些。 “那徐姐姐路上小心。”洪灵芸也不再劝,扶着徐千雪上了牛车,轻轻拉下帘子,吩咐车夫刘老汉路途上仔细照应,便静静目送着徐千雪远去。 牛车之内,徐千雪叹了一口气,“弟弟也不知为何,对亲情淡漠疏离,来信只有寥寥几字,莫非修道之人,都这样灭情绝性?” 每每想起,信中正文“弟安,姐勿念!”几个字,连徐千雪这样温婉性情,都一阵火大,气得暗暗攥紧了粉拳。 牛车辚辚转动,一路驶出了庆阳县城,沿着官道向济南府行去,正是二月草长莺飞,萋萋芳草绵延远处。 三叶乡·浅山凹 徐家门前,身穿素色云领锦袍的青年道人,面色冷峻地看着徐家院墙,神识放出,刚刚突破金丹之境的神识,仅仅才适应,于是带着肆无忌惮的凛然杀意,向周围几家波及。 “汪汪,呜呜……”犬吠之声在邻院响起,但柴犬叫了两声,就吓得瑟缩一团。 “不在家?”见屋里家具已落灰,庭院杂草也无人清理,陆斩按着腰间法剑,自嘴唇中吐出几字“丧家之犬,惶惶而逃?” 法剑起处,一道纯白精粹剑光,白色匹练斩下,落在徐家五间厢房上,“轰……”尘土飞扬,梁断墙塌。 这样大动静,顿时惊动了邻居,一个中年汉子出来查看,还未搞清状况,突然眼前一闪,锋锐犀利剑锋抵在喉间,“徐家姐弟去了何处,你可知?” “好汉,饶命!”中年汉子面如土色,体似筛糠。 “说!” “去了……去了县城……洪举人家,洪举人是徐家世交……”中年汉子说完,眼前之人也已不见,双腿发软,瘫成一团烂泥。 陆斩施展剑遁,一路打听来到洪府门前,已是半晌午,此人一剑斩落“洪府”匾额,冷喝道“徐行,滚出来!” 声如雷霆,响彻在洪府上空。 洪举人脸色大变,道“怎么回事?” 这时,陆斩已震飞拦路家丁,旁若无人走进庭院,一边以神识探察,一边以冷漠目光逡巡四顾,正好碰上走出的洪灵芸,冷声喝问“徐行可在此处?” 洪灵芸被陆斩如针芒锋锐的目光逼视着,下意思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徐行过了年,就离了庆阳,去济南府备考。” 闻言,陆斩脸色一黑,心头有火发不出,只觉蓄足力气的一拳打在空气中。 以其人傲气,自不会拿这些凡人出气,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对了,你是什么人啊?大白天私闯民宅……”洪灵芸这时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又和这无礼之徒废什么话? 徐行并不知庆阳这边,徐千雪已凭借着某种玄妙的“女尊光环”悄然逃过一劫。 虽陆斩此人不屑于屠戮凡人,但从其先前剑迫于人、追问徐行下落的行事风格看,绝不会放过捉住其姐引徐行现身的主意。 …… …… 徐行此刻穿过层层虚空,身形已然落在一座山崖上,周围蒿草、灌木深深,远处雾霭冥冥,脚下则是一条湍湍大河流淌,一时竟无法判断身在何地。 徐行皱眉道“青铜碎片,把我带来这里做什么?站在这里,也不近前收取,等着天上掉馅饼?” 云霄之上,弥漫开来的玄黄之气汹涌澎湃,忽然形成一道通天光柱,继而五色成彩,倏然一收,玄黄光团激荡而出,四处飞弋,似要寻机破空离去。 然而,虚空中传来一声冷哼,剑鸣清越,威压十方,“此宝因我符阳而出,当归符阳!” 这是顾十方的冷冽声音,带着不可违逆的霸道。 徐行循声望去,此刻离得较近,又加之青铜碎片隐匿气息身形,他甚至能从容看清虚空之上,现身的几位天仙大能。 顾十方一身洁白如雪的纯阳道袍,大袖飘飘,道袍猎猎,按剑四顾。 素衣白发的青年道人刘基,足踏一片浮动云团,立身在远处,神情淡然地看着顾十方,气机牢牢锁定顾十方。 实际二人早有道争,昔年太平道人吕千钧,除却将一金页天书融入自家元神,其余天书一分为二先后舍弃,明里暗里赠予刘基和顾十方。 然而这时,云层浊浪排空,四处崩散,一点华光隐现,化作五彩缤纷,二道先后现出身形。 “八璟宫袁老道,昆虚掌教!”顾十方看不出喜怒,淡淡说道。 国师刘基眸光闪烁,打了个稽首,“刘基见过昆虚归道友……老师。” 归云山冷哼一声,睨了一眼刘基,无视其人。 袁璟微微一笑,道“刘道友不必如此,大道渺渺,达者为先,你既开创青羊宫一脉,走出自己之道,贫道已做不得你的老师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袁师当年谆谆教诲,刘基一日不敢或忘!”国师刘基顿首再拜,正色说道。 袁璟脸上笑意敛去,叹了一口气,道“随你。” 昆虚掌教归云山见这“师慈徒孝”一幕,心中顿时一急,道“袁道友,刘基自甘堕落,情愿为人道鹰犬,切不可被其大奸似忠的虚伪作态蒙蔽!” 袁璟沉吟了下,淡淡道“答应昆虚道友的事,贫道自会去做。” 说着,掌中现出一盏宫灯,金焱如豆,摇曳不定,却蕴含着燥烈焚寂的气息,正是八璟宫灯,“刘道友,请!” 下方在青铜碎片全力掩护下,气息隐匿无形的徐行,远远而视,若有所思“师徒反目?道不同不相为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七章 我将无我,不负苍生! 徐行抱胸而立,冷眼看着虚空之上几位天仙的争斗,思忖道“据明月师姐所言,天下九州仙宗,天仙屈指可数,北地就占了绝大多数,至于南方,除却神霄派掌教林还初之外,仅有国师刘基是天仙道行,其余如宗宗主、茅山宗主寇简之、天师府主张敬、都仅仅是阳神真君……能这样直面观察天仙大能交手,机会诚为难得。” 云霄虚空之上,八璟宫灯荡出一道巨大金焱圆环,自天而落,环在国师刘基身周,焱光无声燃烧,虚空几乎都在扭曲。 国师刘基素发扬起,面色凝重,掌中拂尘轻扫,正待出手,却听一道苍老熟悉的声音响起,“刘道友,贫道有几句话问你。” 刘基收了拂尘,疑惑道“袁师,有什么问题,但言无妨。” 其实,心底深处也不愿和曾经恩师动手,只有他知道,放眼此界,恩师才是真仙之下第一人。 袁璟提着的八璟宫灯稳如磐石,抬头看了看天,目光悠远道“若你得地书,证真仙,又当如何?” 国师刘基嘴唇动了动,似想说什么,但却见一双沧桑幽深的眼眸对上自己,似乎意识到什么,一时沉吟思索。 袁璟摇了摇头,看着远处已经和昆虚掌教全力斗法的顾十方,自顾自说道“三千年前,符阳剑宗第三代宗主杜剑声,就发现了青州地下蕴育着地书灵宝,但那时杜道友已将九卷符剑道书尽数修成,道行气御纯阳,通天彻地,贫道当时问他,为何不待地书成形,离清此界阴阳,证道长生?你可知他怎么回答的?” 刘基摇了摇头,清隽的脸庞上同样现出好奇之色。 杜剑声此人他也有耳闻,其人身为符阳剑宗第三代宗主,修道资质可谓惊才绝艳,镇压当代,但可惜其人一心唯剑,置道统、教派于不顾。 “袁师,杜道友当时又是怎么说的?”刘基问道。 “他那时摇头说,三千年太久,我只争朝夕!未久,化剑离去。”袁璟神情缅怀在往事中,语气悠悠“那虚空元气海洋何等凶险,除却上古凶兽,还有域外天魔,非长生真仙不敢踏入,杜道友之气魄,贫道当时不及远矣!” 刘基闻言一愣,似乎隐隐抓住了关键“袁师,您……” “贫道再问你一次,若得地书,在此界成就真仙,你又当如何?”袁璟目光湛然,盯着刘基的眸子。 此情此景,一如许多年前,八璟宫山门,参天古松下,一个负手而立的青衣老道,对着那个从九百九十层石阶一路叩拜登顶的少年,问“你为何学道?” “斩杀妖魔邪祟,为爹娘报仇!”浑身浴血的少年,面容冷毅,悲怆目光中尚带着愤恨,狠声说道。 可,似乎觉知到对面老者的沉默不喜,又朗声道“解苍生于倒悬,拯万民于水火!” “善!” …… …… 刘基神情似起了一层怅惘,以其人心智,自猜出其师恐怕已有步符阳杜剑声后尘、破界离去之意。 他转而看向下方苍茫寥阔的古青州大地,渔樵耕读、贩夫走卒,正值早春,一派万物生机,欣欣向荣的人道景象。 但滨海之地,桅杆旗幡,遮天蔽日,那是出云国即将登陆来犯的倭人。 刘基扪心自问,修成真仙,他又待如何呢?是斩龙而起,破界离去么? 这好像是以前隐藏在心底极深处的想法,然在这时,却悄然改变,慨声道“刘基若修成真仙……” 八璟道人目光期许地看着刘基,静待下文。 “我将无我,不负苍生!”刘基面容沉毅,掷地有声,此言一出,四方冥冥虚空仿若有了某种回应。 “善!”袁璟眼底满是欣慰的笑意,只道了一字。 下方借着青铜碎片,始终关注着几位天仙大能一举一动的徐行,则是面色古怪着,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国师刘基似乎被那位气息飘渺的八璟道人给套路了。 袁道人说完一字,再也无言,神情默然地提着八璟宫灯,转身离去,随着绵延成伞罗车盖的造化青气,在身后缓缓变淡,渺渺云层之中,清越悠悠的道歌传来“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深处有还无,平生不好王侯事,隐迹山林效古猿……” 徐行目露深思,却觉得八璟宫道人所吟清歌,莫说和“玄门都领袖,一化鸿钧”相比,简直可以称上直白浅显、不成韵律,一如既往展示着这方世界“渣五”的诗词水平,但是字里行间,偏偏于真实中别具意味。 “无为有为,真真假假,袁道人虽修无为之道,但心底还顾恋着一丝苍生,于是坑了弟子,倒也有趣的紧。”徐行摇头一笑,面露回忆之色,倒是对之前认为“不过尔尔”的符阳剑宗刷新了印象,“三代宗主杜剑声?是个人物。” 昆虚掌教归云山这时奋力拍散顾十方的皓白剑气,神念感知到八璟道人气息已离去,脸色就有些难看。 八璟道人本对自己默许符阳勾结海外散仙,就颇有微词,但既然其人已下定决心离开此界,过往争执,也都可有可无了。 这时,刘基已出手向云层中的地书抢夺,地书因被几位天仙齐齐分出神念、法力镇压,只是在天空盘旋,似寻着离身之地。 见刘基出手,归云山目光一沉,高声道“顾道友,你我先镇压刘基,而后再各凭手段,争夺地书。” 顾十方眸光闪烁,冷声道“可。” 昆虚、符阳之前就有一二默契,这时对上大周国师,更是同仇敌忾,齐齐向刘基出手。 随着时间流逝,徐行心头也有些着急,神念试着沟通青铜碎片,但仍是没有任何异动。 就在昆虚、符阳围攻国师刘基之时,虚空中一只苍老大手突然探出,五指缠绕着雷霆,向地书摄拿而去。 “好胆!”昆虚掌教心头又惊又怒,弃了围攻刘基,向神霄林还初的九天巽雷手镇压而去。 光影寂灭,云气荡空。 几位天仙封锁地书的神念包围圈,顿时被冲得七零八落,地书得脱樊笼,几下闪烁,竟朝徐行所在崖巅下的湍湍河流激射而去。 “遇土成山,临水而安……”徐行身形被青铜碎片裹挟着飞向地书时,不知为何,心头却浮起这样一句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八章 止增笑耳 地书甫一入手,厚重、浩大的气息自掌心传自心田,徐行未等打量,便心中一紧,感知到苍天倾覆的力量遥遥而来,至少有三道各式各样的法术攻击,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轰然落下。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掌中青铜碎片炽热滚烫,荡开层层虚空,带着徐行破虚而去。 “砰……” 崖下湍湍奔涌的河流自下而上,尽数被掀起空中,一滴不剩,咔嚓……凌空化而成冰,草鱼蟹虾在冰层之中试图腾跃,尾巴似乎还保持着摇动的姿态。 然而却连同河水之冰,齐齐静止在半空中,诡异之极。 突然无声无息之间,冰封鱼眼陡然转动,血雾顿时在冰层中爆散四开。 恰在这时,道道白色雷霆和剑气也齐齐爆发开来,由昆虚道法凝成的坚冰,融碎成冰水,轰然砸落河床。 上善若水,天下莫能与之争,正如那位或已离界而去的八璟道人,似在无声嘲笑着几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天仙同道! 昆虚掌教归云山脸色阴沉似铁,道“到底是谁?是寇简之,还是张敬?抑或是……元武?” 闻言,四位天仙大能神色不善,默然感应着已然抚平的虚空涟漪,那里更无一丝一毫气息残留,追无可追! 就是天仙都不敢说将一身气机收束到如此分毫不泄,寇简之、张敬之流绝无此等神通。 神霄派林还初是一位中年道人,面容儒雅随和,道袍衣衫简素,脚下甚至穿着千层底的布鞋,目光转动,正要说些什么,突感觉周围三道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自己。 “你们看贫道作甚?”林还初目光狐疑,惊声道。 “若非林道友从中搅局,何至于如此地步?”顾十方按剑冷睨,神色不善。 “顾道友这话诚为可笑,宝物有德者居之,贫道不出手抢夺,难道拱手让人?”林还初嘿然一笑,自嘲道“地书离去,看来是我等德行不足了。” 刘基自始自终沉默,但脸色阴沉如水,显示内心的不平静。 听袁师之前所言,按着天数,不出意外,这地书应最终落在自己手中,这也和之前自己借天书卜算一般无二,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昆虚掌教归云山不甘心说道“贫道不信地书能够破空离去,定是有人收走,放眼此界,能在你我眼皮底下做下此事者,唯元武一人,贫道愿亲临泰山地府,寻元武帝君问个清楚!” “贫道愿往!”神霄派林还初慨然道。 顾十方轻弹了三尺剑锋,目光清冽,以行动无声表明了自己态度。 国师刘基叹了一口气,道“机缘已失,徒呼奈何,尔等自去罢,贫道就不去了。” 去了又能如何?元武帝君若真能夺走地书,那是他手段高明,自己等人去地府不依不饶,止增笑耳。 刘基其人能趁着昔年大劫崛起,绝不是泛泛之辈,强行压下心头一丝苦涩,转身离去。 “无胆鼠辈,这是怕我等围攻?”归云山冷哼一声,转而看向神霄林还初,“刘基已走,林道友呢?” “贫道何惧之有!”林还初傲然一笑,心头却浮起一丝轻蔑,“你归云山心胸狭隘,连自家弟子都容不得,有何资格嘲笑大周国师?” 几人既已说定,就朝地府奔去。 …… …… 济南府·玄渊观后山 徐行自不知元武帝君已替他背了锅,此刻他正在以神识探察地书,这件先天之宝静静躺在右手掌中,敛去了玄黄光芒。 地书就是一本书,泛黄的纸张细腻温和,其上不落一字,这和无字天书一样,拓印着世界最本源的道韵,非阳神道行,开始洞虚入微,拿到也参悟不了。 “一共十三页?”徐行轻轻翻动着,也不知是不是右手青铜碎片的压制,并无丝毫异象现出,“据青铜碎片传来讯息,此物可化十三重空间,勾连九州仙府洞天,镇压一界浊气,那时分离阴阳,一界本源垂青,自可证道真仙,但这是天仙修为才可做,我眼下拿着这件宝物,也只有护身防御的作用。” 地书是一方天地胎膜所化,任何天地蜕变都会将之前胎膜留下,徐行掌中地书,虽也称先天,但比起传说中地仙之祖的伴生灵宝“地书”,绝不可相提并论。 那是洪荒大界的天地胎膜,抵御的是混沌虚空乱流,镇元大仙全力催动,甚至可挡圣人一击。 “就是拿着极不方便,不知能否收入体内?”徐行合上书页想着,突然右手一空,地书已不见,心中顿时就一惊,但内视己身,丹田之中,玄黄之气氤氲,地书浮浮沉沉。 “通法之境,其实就可以祭炼法剑,将其收入丹田。”徐行摇头一笑,心生欣然,沿着曲曲折折的山道,向前方的下清宫走去。 此刻,徐行所居庭院之中,花厅,青凤正在接待着一老一少两个妇人,外间廊柱下还站着几个面容妖冶、俊美,几乎可在后世“下海出道”的年轻男子,不过都是下人打扮。 “公主,娘娘知道这边出了事,就让老身第一时间来接你,眼下青兖二州大劫将至,实非久留之地,你这就跟着老身回去罢。” 一旁穿着淡黄衣衫的女子,十岁模样,鹅蛋脸,肌肤如玉,气质温婉端宁,也出言笑着劝道“青凤表妹,姨母很是惦念你呢,你出走之后,常在我们姐妹几个面前念叨你。” “舜华表姐,娘……她不怪我偷吃她的仙草了?”青凤心中忐忑,轻声说道。 闻言,施舜华俏脸上就有些异样,轻轻拉过青凤的绵软小手,放在自己掌中,温柔笑道“妹妹,你啊……姨母再大的气,知道你有危险,也消了啊。” 被素来落落大方的表姐亲昵目光打量着,青凤有些羞涩地垂下螓首,答应道“好吧,不过我还得和老徐告别。” “老徐是谁?”施舜华秀眉颦了颦,疑惑问道。 一旁的老妇,也将疑问目光投向青凤,心道,莫非是……不,公主分明眉角未开、元阴尚存。 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哦,是我家公子。”青凤脸颊微红,娇软说道“一直是他收留着我,我才不至流落街头。” 施舜华闻言,就是一叹,青凤表妹露出这样扭捏羞涩的小女儿性情,实在让人担心。 老妇果然脸色不大好看,心道,娘娘昔年和太原耿家先祖有约,将自己女儿许之后人,伴其一生,娘娘本来就属意四公主青凤,看这架势,青凤公主已心有所属,这可如何是好? 正烦闷间,突想起近日族里一位德高望重的族老胡养真,为着给爱女选婿,曾以“雨钱”的障眼之法试一书生性情,结果书生贪婪,最终失了芳心的笑谈。 “我何不效仿一番呢,也让青凤见见徐生是何等样的人,趁早死了这条心。”老妇眉头一皱,计上心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九章 轻浮冒昧 徐行步入庭院,就是一愣,打量着檐下廊柱站着男男女女,目光微动。 “这妖气……莫非是青凤的家人来了?”徐行一边向屋中走着,一边就朗声道“青凤,家里是来客人了吗?” “哎,”青凤喜形于色,就打算起身向外走,却听到轻咳一声,老妇道“公主,待徐生来,和他道了别,咱们就走吧。” 青凤嘴唇动了动,叹了口气“好吧。” 徐行这时已走进屋内,自顾自将宝剑解下,道“家里来人了?什么时候到的?” 说着,寻了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青凤点了点头,轻声道“也才来没多大一会儿。” 这时,老妇和施舜华才有余暇打量徐行,只见这是个着秀士青衫的少年相公,面容清朗,神色淡淡,一双清冽幽深的眸子,甫一对上,顿时让人不敢生轻视之心。 不知为何,老妇心中一凛,但转而又觉得自己有些风声鹤唳,眼前少年再是气度不凡,终归是凡夫俗子,于是笑道“徐公子,我是小姐府上的管事,这才来是来接走小姐的,小姐在外间流落,太太在家里很是挂念。” 未等徐行回答,施舜华轻轻一笑,声音温柔中带着一丝酥糯“看徐公子风尘仆仆,是方从外间回来?” “嗯。”徐行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然后冲施舜华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看向一旁的青凤,沉吟道“你家人既已寻来,我也就不留你了,你稍后收拾下,就走吧。“ 青凤闻言,雪腻小脸上,本来有些悲伤的神情,一下顿住,失声道“你怎么这样呀,挽留都不挽留我一下?” 徐行皱眉“我挽留,难道你就不走了?” 老妇眼眸转动,连忙道“足感徐公子对小姐的照顾,东西已早早收拾好,小姐立刻就能启程。” 徐行摆了摆手,神色淡淡,“无妨,青凤和我相遇,也是一场缘法,再说来日方长,当有再见之机。” 青凤娇哼一声,虽然行程早已定下,本就还有些不舍,但此刻为徐行冷淡态度,暗暗生出羞恼,气闷道“当初你收留我,我承诺报答,这些你都不要了?” 徐行似想起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当初收留青凤确实存着一番谋划,不过后来随着相处,这心思倒也淡了。 就在徐行思忆之时,老妇眼睛转动,笑道“老身见公子寄宿在此观中,想来囊中羞涩,老身愿以钱财相赠,还望公子不要推辞。” “哦?”徐行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心道,这头狐妖不会施展什么五鬼运财的法术吧,这法术,其实徐行自己就会使,但并不会用。 他自身用度一向简素,除却随身几套换洗衣衫、一柄宝剑外,再无他物,家中带来银钱,除却偶尔买些酒食外,竟还有许多留存。 其实,这世界的道人也大致如此,安贫乐道、视钱财如粪土,因为真正渴求的宝物,根本就不是世俗钱财可以买到。 至于奢靡享受,除却消磨意气外,于修道长生更无一丝一毫益处。 施舜华心思灵慧,闻言眼睛动了动,就猜到老妇打算,目光急切,脸色微变,不停冲老妇打着眼色,暗道三婶何其糊涂,人性怎可相试?若真拿出钱银相赠也就罢了,至于这样相戏青凤表妹的恩人,又岂是君子所为呢? 老妇微微一笑,道“老身怀有一异术,可使天降铜钱,以酬公子高义。” 此言一出,青凤眨了眨眼,满是迷惑不解,一时间,就有些摸不清状况。 徐行脸上笑意敛去,冷峻目光投向老妇,问道“老人家,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未等脸色微变的老妇出言回答,徐行道“此地乃是崂山仙宗道场,岂容你弄一二小术,愚弄世人?” 此言一出,老妇深情就恍惚,施舜华则俏脸煞白,细细打量徐行,这才发现其人面容肌肤莹澈,眉宇间有飘渺出尘之意。 “这书生竟是一位道人!”施舜华悚然动容,方才根本就没感知到其人气机,唯有说明,此人道法远远高过自己和三婶。 老妇面带惊容,询问目光投向青凤,“小姐,这位徐先生莫非……” 青凤眨了眨眼睛,不解道“公子是修道之人,怎么啦?” “方才是老身眼拙,冲撞了先生,还请见谅。”老妇连忙致歉。 施舜华看向徐行,柔声细语道“方才,舜华失礼了。” 徐行道“青凤来历,我本就知晓,现在,她能寻着家人,我心中自然也替她高兴,其他的,看在和青凤相识一场,我不会放在心上。” 闻言,老妇再次起身致歉道“方才老身一时糊涂,险些铸成大错,多谢先生宽宏通达,不和老身计较。” 徐行摆了摆手,表示毫不在意。 老妇很有眼色,知道方才惹得徐行不喜,就又道“先生和青凤小姐先话别,老身就在外面等侯。” 说着,当真起身去外间侯着了。 见老妇如此知机,徐行眸光低垂,若有所思“看来此界妖族,被人族修士打压的不轻,当然,可能也和狐族沐着教化,习着礼仪有关。” 施舜华十岁年纪,气质婉盈,目光莹润明亮,盯着徐行的眼睛,温柔一笑“徐先生是崂山之人?” 徐行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渊源。” “看先生似乎年岁不大,就已修得这样不俗道业,舜华实在佩服。”施舜华虽说着恭维仰慕的话,但神态自然、语气温和,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 徐行清笑道“你也不差,妖丹在望。” 心头却在思忖,青丘狐族倒是人才济济,青凤已通法巅峰,这施舜华更是了得,都快要凝结妖丹了。 对上那一双淡然清澈的眸子,施舜华不知怎的,一阵怅然,忽地幽幽一叹“我族因着血脉传承,仙道实为坎坷,凝结妖丹之前,都需历着情劫,舜华虽有修道之志,但不愿轻将此身,托付凡人,只是大凡仙宗弟子,又……” 徐行闻言,轻咳了一声,感慨道“舜华姑娘至情至性,磊落坦荡,定能寻着两全之法。” 青凤一旁见此,暗道,“舜华表姐怎么回事?这话里话外,莫不是……她怎么可以这样,我还在这儿呀!呸,就算我不在这儿,也不能打老徐的主意。” 青凤心生羞恼,娇声埋怨道“表姐,你都在说些什么呀?” 施舜华忽然醒觉,自己方才为何和徐行说着这些,难道真是情劫已迫在眉睫? 施舜华脸颊绯红,目光低垂,羞愧道“先生,方才是舜华轻浮冒昧了。” 徐行摇头一笑,“舜华姑娘,上古时九天玄女见轩辕黄帝,也不一定是轻浮冒昧。你既觉我性情可亲可信,愿意交浅言深,又何必于此时此刻纠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章 你想坏我道行? “先生所言极是。”施舜华抬眸而视,轻轻说着,眼底浅笑流波。 徐行沉吟了下,对青凤说道“青凤,山高路长,若是有缘,你我当有再见之机,且去罢!” “公子,”见徐行神情默然,青凤明媚的大眼睛就泛起潮气,哽咽道“公子,等我凝结妖丹,我就来寻你。” 徐行微微颔首,也没再说什么。 后山之处,目送青凤和青丘狐族的人离去,徐行回转庭院中,步入书房,拿起一册书籍,正是日暮向晚,夕阳斜照,四下寂静一片,忽觉园中冷冷清清,不由自失一笑。 “公子,可是记挂着青凤姑娘?”淡雅幽香之气袅袅浮动,身穿素色薄纱襦裙的香玉,轻移莲步,走到徐行不远处的书架阴影处立定,提着一壶清茶,柔声说道。 徐行并没有回答,而是皱眉看向香玉,疑惑道“你道行尚浅,这天还没落黑,怎么就出来了?” “不妨事。”香玉微微垂首,柔媚一笑,白皙如玉的肌肤,似泛着莹润光泽,明洁无暇的额头,红色朱砂明艳殊丽,说话间,就将素手抵在心口,“方才见公子怅然若失,奴家心生戚戚。” 说着,款步走上前去,竟朝徐行腿上坐去,此女是白牡丹精魄所化,冰肌玉骨,轻盈无物,这时轻舒欺霜赛雪的藕臂,环住徐行脖颈,纤纤柔荑轻柔抚摸着徐行冷峻削立的脸颊,一双盈盈如水的眸子,清波微漾,似乎带着一丝痴迷,“公子……” 温香软玉在怀,徐行却目光幽沉,脸色如铁,一字一顿道“香玉,你想坏我道行?” 这话绝非危言耸听,他所修之道,凝结金丹前,精气神三者不可受损,否则道途唯艰。 可以说,谁敢坏他道行,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若非念着香玉不知这些,方才就要辣手摧花。 至于前番施舜华情劫将近,心神恍惚,似乎对他说了一些引人误会的话,但徐行自能看出其人性情,诚为高洁端庄、光风霁月,所作所行,都是为着己身道业考量。 这在前世似也有着记载,最后施舜华并未和张鸿渐长相厮守,可见斯人,于情爱但取一线,并不耽溺。 至于对自己生出亲近之意,说句不自矜话,为自己风采所折,又不是什么值得羞愧的事。 这样想法多少还是有些不要脸,徐行皱了皱眉,就不再细思。 至于香玉,纯粹是见色起意,只图一晌贪欢……好吧,以上,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 香玉听着徐行的清冷话语,甚至还蕴含一丝若有若无杀机,一张明丽玉容顿时“刷”的苍白,心头还有些委屈,公子这样不解风情? 就在心思恍惚时,却被徐行轻轻扶起肩头,然后将其放在椅子上。 仅仅是这指缝漏下的一丝温柔,香玉就觉得芳心一紧,泪珠盈睫,片刻即是梨花带雨。 徐行神情淡淡,施施然走到一旁,拿起香玉泡起的热茶,轻轻吹了一口茶沫,嘬了一口,若无其事道“香玉,这茶有些烫了。” 说着,也不理会娇躯轻颤的香玉,转而就向外间缓缓走去,因为似是听到了一阵响动,这是来了客人。 其时,金乌西沉,夜色垂落,二月早春,还起了一丝凉风,正是乍暖还寒的季节。 一个十三岁模样的少年道童,在院外就稚声稚气喊道“徐公子,你家来人了,就在门外。” 继而听到一阵嘈杂的说话声,其中一道熟悉的女声,格外亲切,正是徐千雪。 “姐姐怎么来了?”徐行思忖着,就朝外间大步走去,不过心头却有着隐隐约约的猜测。 没有多久,徐千雪自外面走来,借着沉沉夜色观去,少女气质娴雅,一脸倦色,但一双丹凤眼尤为明亮清澈,甫一见到徐行,小脸上洋溢着欢喜,“阿弟!” 徐行心中同样有些欣然,微微笑道,“姐姐过来,也不提前让人送封书信,让我去接接。” 徐千雪嗔怪道“我若提前告诉你,你会让我来?” 徐行神情顿了顿,凝声道“即使姐姐不来,我这两日也要去庆阳亲自接你。” 闻言,徐千雪倒是一愣,狐疑道“怎么了?” 徐行道“先进屋再说吧。” 说着,将徐千雪引进屋里,这时,香玉已恢复了神色,只是脸颊还有泪痕。 徐千雪脸色错愕了下,继而看清是一位妙龄女郎,不由心生欢喜,暗道,弟弟怕不是开了个窍,就问“弟弟,这是?” 徐行正要说这是“丫鬟”,就听到一把黄莺出谷的声音,婉转清越。 “香玉见过姐姐。”香玉上前盈盈福了一礼,垂首说道“我是公子的……婢女。” “抬起头来。”徐千雪心中一动,好奇地审视着香玉,清丽少女轻声说着,竟给人几分雍容华贵的错觉。 徐行眸光一闪,“这样气度,所谓雏凤命格,倒也非空穴来风。” 虽徐行本人对什么命格图谶之说,兴致乏乏,甚至心存疑虑,但既然人都穿越到仙侠世界,目前为止,天仙都见了不止一人,再这样胡思乱想,纠结于此,就是杠精转世了。 香玉螓首抬起,这时,徐行已去掌了灯,灯火朦胧摇曳,橘黄灯光如水散开,看着香玉,徐千雪眸光流转,显是有些惊艳,“如此佳人,怎可为婢?” 徐行也不知如何给徐千雪解释,这时,见徐千雪来回打量着香玉,赞叹道“空谷幽兰,窈窕殊丽……” 徐行目光幽幽,暗道,姐姐,这是戏精附体? “香玉姑娘是牡丹花中精魄所化,”许是为了防止被徐千雪给安排上,徐行淡淡说道,却没注意到香玉娇躯轻颤,贝齿咬着樱唇,苍白无血。 “呃,香玉姑娘,这样标致可人,也唯有牡丹国色天香……”或许以为徐行是运用了隐喻手法,徐千雪心中更是喜悦,清笑说道。 “香玉姑娘本体是一株白牡丹,得天地灵机滋养,孕育出花中精魄。”一边给徐千雪解释着字面意思,徐行一边端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只觉似比之前凉上许多,入口清爽,齿颊留香。 暗道,早春二月,还带着冬日余寒,茶凉得就是快。 徐千雪呆在原地,转身看向徐行,目露惊惧“弟弟,你怎么能让花仙为你婢女?就不怕……不怕开罪了神明?” 然后徐千雪又拉过徐行的手,压低声音,急切说道“你不是还要出家修道么,怎可这样不知敬畏?” 声音虽轻,但香玉却听的真切,心中凄冷的自伤自怜,一下子淡了许多,尤其见平日里冷着一脸的徐行,在徐千雪不停的关切问询下,似乎“生无可恋”模样,突然“扑哧”一笑。 香玉秀帕掩口,低垂目光,投落在徐行尚未饮尽的茶盏,心中一叹,“雪姐说的没错,公子这人外冷内热,是我太心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一章 法剑 徐行好说歹说,总算解释清楚了花妖并非花仙,然后吩咐香玉在隔壁,为徐千雪收拾出一间屋子。 “哗啦啦……” 徐行提起紫砂壶,给徐千雪倒了一杯茶,轻笑说道“姐姐,你到这里,最近就不要回去了。” “阿弟,这是怎么了?”徐千雪接过茶,也没有喝,问道。 “这一段时间,莱州府都不会太平。”徐行语气轻描淡写,道“依我推断,不久出云国倭人将大举进犯,庆阳地处要冲,四战之地,恐遭兵燹,姐姐就呆在我这里罢。” 徐千雪脸色微变,她素知自己弟弟谨慎,若非有着十成十把握,断不会说这话。 “可是庆阳是爹娘灵寝安息之地,而且再过旬月,就是清明了。” 徐行思索了下,道“云祭吧,爹娘在天之灵,也会理解的。” 徐千雪目光恍惚,显然一时间有些接受不得,默然一会儿,无奈道“只得如此了。” 忽然,似想起一事,连忙说道“这样大的事情,还是要和洪伯伯说下,他们一家可都在庆阳呢。” 徐行点了点头“明日,我会去信一封,让车夫带回来。” 言及此处,叹了一口气道“就怕洪伯家大业大、故土难舍,而且也不一定会信我。” 这样大的事情,单凭徐行一个少年书生,自不能取信于人。 徐千雪抿了抿唇,道“那我也写一封,一并送回去。” 徐千雪赶了一天的路,用罢饭,姐弟二人自去休息不提。 翌日,徐行提笔写完信函,连着徐千雪写的信,一并让车夫送回去。 还未用早饭,外间传来嘈杂人声,一群侍卫抬着几个大木箱,在一个锦衣宦者的引领下,来到庭院之中。 徐行心头有些诧异,起身走到院中,微微拱手,问道“未知这位公公何来?” 徐千雪这时,听着动静,也好奇向院中打量。 那宦者目光阴柔,但这时笑的却有几分真切,“徐公子,咱家得了长公主殿下的命令,代殿下来登门谢过公子对小郡主的救命之恩。”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徐行心头恍然,神色淡淡说着,随口问道“小郡主,还好吧。” “小郡主还好,只是失血过多,又受了些惊吓,眼下正在休养。”宦者说道“殿下本来要亲自来道谢,但小郡主还需照顾,殿下一时离不开,就让老奴跑一趟。” 徐行点了点头,看了身后的箱子,皱眉道“这是什么?” 宦者轻轻拍了拍手,几个侍卫就将箱子打开,金银珠宝、锦绣绢帛,足足有六大木箱,一时玉辉明耀,灿然夺目。 徐行神情默然,就没有说话。 见徐行似有些不悦,宦者笑道“还请徐公子不要推辞,公主殿下知道公子是化外之人,看不上这些俗物,但长公主离京的急,却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仙家宝贝,只是聊表寸心,殿下的意思是,来日方长,并不在这一时半刻,” 宦官慢条斯理,说话很让人舒服,最后言辞恳切道“请公子务必收下。” 徐行对钱财也没有太矫情,得之不喜,失之不忧,说实话,眼前财物,还不如二两庚金之精令他心动。 方才沉默也仅仅是因为,似有被人看轻之嫌。 见徐行脸色稍缓,宦者连忙吩咐侍卫,把箱子抬进屋内,道“礼品和话已带到,就不打扰公子了。” 说着施了一礼,领着几个侍卫,离了庭院。 徐千雪这时从屋中走到徐行身旁,问道“阿弟,他们是?” “长公主府的人,因我前日救了小郡主一命,也就过来登门道谢。”徐行随口解释了一句,忽然看到自己姐姐荆钗布裙,衣衫朴素,虽难掩丽色清韵,却也有些寒酸,道“姐姐,屋中钱财绢帛,金银玉器,对我也无用,你看着喜欢,只管拿去穿戴吧。” “阿弟,怎可胡乱挥霍,一并存着,以后给你娶媳妇……”徐千雪嗔白了徐行一眼,然而说到最后,就顿住不言,神色怅然,拉着徐行的手,楚楚说道“阿弟,百年之后,我有何颜面去见爹娘。” “又来了,”徐心中多少有些无奈,已然快要习以为常,徐千雪没多久都要碎碎念一次。 他穿越的这具躯体,实际和他十五六岁时模样,有分相似,更像是平行时空的另一个自己。 不过,自己前世是独生子,嗯,似乎听过世母亲隐约说过,自己上面曾经早夭过一个姐姐? 这也是,徐行一直以来难以割舍亲情的原因,他并非是什么孤儿,徐母病故后,徐行大学还未毕业,而后才得了机缘,成了末法时代的唯一修士。自此以后,一心修炼,始终并未成家,这才渐渐成了这样沉静性子。 正在徐行沉着脸,神游天外时候,突然外间传来一道爽朗豪迈的声音,“徐小友,可回来了?” 徐行心中一喜,看向不远处走来的李伯言,道“李道长,别来无恙。” 李伯言手捻胡须,撇了一眼徐千雪,见非是修行中人,也就不再关注,笑道“贫道就知徐小友吉人自有天相。对了,先前承诺给徐小友的太乙金精,贫道已带来,小友什么时候祭炼法剑?” “道长来的正是时候,之前青女已碎,我正缺趁手兵刃使。”徐行欣然说道。 李伯言沉吟道“祭炼法剑非同寻常,需要地肺之火熔炼灵材,不断打出法诀,当然金丹丹火也可,不过火候尚有不足,而且小友仅仅是通法修为。” 法剑因为需要道人依据自身道法特性进行祭炼,旁人根本无法代劳。 而且法剑具有唯一性,一念之间、有形无形,在道人丹田中时时温养,故而几乎不可能被人夺走。 纵然不幸身殒败亡,法剑恰好掉落于地,也无法契合敌人使用,至于熔炼材料,不提清除其上的法诀和神念,就很是繁琐,一二把也无济于事。 这也是先前徐行斩杀符阳剑宗弟子后,并没有捡拾对方法剑的缘故。 “李道长可有解决之策?”徐行凝声问道。 祭炼法剑事关他以后和人争斗,实在耽误不得。 “玄渊观就有一处地脉火岩,不过清微和凌虚,都在那里炼丹,眼下已用不得,你若心切,可和贫道一同前往崂山上清宫,我崂山山门,有不少地肺之火,到时你还需要什么材料,贫道也可帮你就近搜罗。” 徐行沉吟了下,心思就有些狐疑,玩笑道“道长何时变得这么大方了?” 闻言,李伯言神情就有些不自然,叹了一口气道“贫道先前让你置身险地,于心不安,权当这次补偿于你了。” 徐行知道李伯言说的是前番之事,于是再不纠结,慨然道“那现在走吧,我也正要见识下崂山大派仙宗气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二章 陆判 崂山·上清宫 道宫巍巍,矗立在山顶之上,青墙碧瓦,梁柱斑驳,显然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侵蚀。 徐行和李伯言缓缓行在石阶上,两旁植着丝柳、苍松,凉风袭来,松涛摇曳,柳枝婀娜。 “李道长,地脉之火在何处?”徐行记挂着祭炼法剑之事,就问。 李伯言虚指前方一颗三人何抱的桑树,笑道“过了那里,下了山崖就是了。” “火生于木,看来不远了。”徐行暗暗点头。 这时,一个穿着灰衣道袍的胖道人,自桑树后负手走出,面色疏淡,忽然远远见着李伯言,就是顿住步子,问道“李师弟,掌教师兄可曾回返?” 李伯言摇头道“巩师兄,掌教师兄不是早早回来了吗?” 巩姓道人皱了皱眉,喃喃自语说道“那就奇怪了。” 然后,似猛然想起一事,又说道“泰山阴司的陆元君,让我崂山出一人代理阎罗半年,体察阴司狱讼,这在以前,都是李师弟前去,稍后师弟随陆元君去罢。” “陆元君现在何处?”李伯言听说老友陆判到来,朗声笑道“他还欠贫道一顿酒呢。” 徐行目光微动,心道,陆判? 正思索间,突然一道爽朗豪迈的声音自石阶上传来,“李老道好生小气,一顿酒还惦记了那么久!” 徐行心中一惊,循声而望,只见一个身形魁伟、绿面赤须的大汉,这人身穿红色判官袍,头戴乌纱,眼似铜铃,面容狞恶,但声音粗豪沉闷,如瓮钟一样。 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瘦高的道人,看着陆判和李伯言,含笑不语,想必是崂山的元神真君。 “李老道,帝君那边催的急,你什么时候随本君一起走。”陆判粗犷面容上挂着豪爽的笑意,问道“对了,丘真君去了何处,帝君有要事请丘真君至地府一叙。” “掌教师兄和符阳剑宗顾十方作过一场之后,就不知去向了。”李伯言沉吟了下,又指了指徐行,说道“贫道这位小友要凝炼法剑,稍后贫道再和你一起去阴司。” “呃?”陆判诧异了下,若非李伯言去指,几乎没注意到一旁只有通法修为的徐行,听着似乎是李伯言的忘年之交,就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徐行,问道“这位小友,怎么称呼?” 陆判此人说话,如铜瓮一样,在徐行耳畔炸裂,但徐行眸光动了动,脸色平静,拱手见礼道“徐行见过陆元君。” 陆判点了点头,待感知到徐行镇定身形时,散发的一丝法力气息,脸色就是微变,这样精纯浩大,似出身不凡呐。 转头去看李伯言,笑道“徐小友是哪一家的弟子?” 李伯言也不隐瞒,随口道“昆虚……” 然而还未说完,陆判突然冷哼一声,脸色似极为不悦,看着徐行的目光都有些不善,“嘿,昆虚弟子!” 徐行皱了皱眉,有心说自己并不是什么昆虚弟子,但此刻又似乎是畏惧了陆判一样,而且,严格以道法来说,自己还真和昆虚有着极深的渊源,索性就不说话。 李伯言心生疑惑,不过脸上仍带着笑“陆元君,怎么对昆虚弟子,如此不满?” 陆判稍压下了心头怒火,冷声道“李道友有所不知,本君离开地府前,以昆虚掌教为首,符阳、神霄两家到地府去寻帝君的晦气!” “竟有此事?”李伯言和巩道人、单道人脸色齐齐一变,问道。 陆判愤愤道“昆虚掌教诬陷说帝君潜匿一旁,夺走了地书!帝君一直在六道轮回坐镇,不出半步,上哪儿取走地书,莫说没有收服地书,就是收服,昆虚掌教到地府撒野,也是绝不能忍!” 远处,徐行听着这些,面色虽仍平静如水,但心中却有些古怪,“元武帝君这闭门家中坐,锅在天上来,不过陆判也算歪打正着了。” 李伯言闻言,面有惊容,地书出世,那样大的动静,他自是知道,但以他道行,是万万掺合不得的,自家掌教师兄又有伤在身,已自动放弃。 不过,地书毕竟是重宝,对其下落如何不关心,本以为最后多半是落在几位天仙手里,哪曾想几位天仙都一无所获。 “大周国师呢?地书许是落在国师手上了,那位国师老谋深算……”李伯言喃喃说道。 一旁的徐行听着几人谈话,则是神色自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大周国师?应也是空手而回,不过此人多少还要些脸面,没有到地府无理取闹。”陆判冷声说道“也不知八璟道人,据说八璟道人已破界离去。总之,地书现在已然不知去向,也不知道被哪个混蛋给收走,栽在了帝君头上。” “这……”三位元神真君面面相觑,心中起了惊涛骇浪。 忽然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出别样的意味,“莫非是久久未归的掌教师兄” 李伯言眉头拧着,不敢确定,但心中却有一丝期待,见陆判仍自忿忿难平,不时对徐行怒目而视,就解释道“陆元君,你误会徐小友了,徐小友并非是昆虚弟子……而是,那一位的弟子。” “哪一位?”陆判性情粗豪,好恶根本毫不掩饰,闻言就疑惑着,突然似想起什么,不确定道“那一位?” 李伯言颔首一笑“正是那位苏道友的弟子!” 陆判脸上怒气登时褪去,反而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他的弟子,本君道为何这样天资不凡,原来如此啊!” 徐行眸光低垂,觉得此刻自己还是不要说话的好,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不过,心底却对那位昆虚“苏道友”多了一丝好奇。 陆判搓了搓大手,朗声笑道“徐小友,你看,方才是本君鲁莽,误会了你,你不要放在心上呐。” 徐行轻轻一笑,说道“陆元君性情中人,方才本就是小事,我又岂会介怀。” 陆判闻言,爽朗笑道“也是,你既蒙苏道友收为弟子,品性自是无可挑剔,说来,你师当年还是俺老陆亲自送着去转世的呢。” 徐行心头虽想多了解下那位苏姓道人的来历,但这时,也不方便追问,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 陆判手抚着颌下赤红的虬髯,唏嘘感慨道“只是可叹苏贤弟摊上那样心胸狭隘的师父……” “咳咳,”李伯言轻咳一声,打断陆判的话头,说道“陆元君,陈年旧事,提它作甚。” 陆判也不再提此事,毕竟师徒相残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转而笑道“徐小友,你既凝炼法剑,恐怕尚需着一些灵材,本君这里尚有九幽玄墨石三颗、西极阴煞冰一方,石中焱炽铁二两,愿助你一臂之力。” 听着别人谈及自己“师父”,正缄口“装死”的徐行闻言,顿时大喜,心道,还有这好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三章 慎行 巩道人、单道人有事在身,说了几句话,就各自离去。 陆判,李伯言,徐行三人绕过枝繁叶茂的桑树,说来也奇,骤然感到热浪扑来。 “小友这里以这棵桑树为阵眼,吸收火行灵机,隔绝阵法内外。”李伯言笑着解释道。 徐行点了点头,立身石阶之上,远远而视,赫然发现,远处有一岩浆湖,湖面热烟腾腾,中有一岛,只是小岛,占地不过亩方,火红岩浆绕岛而过。 “小友,小岛之上有着熔炉,可以引地肺之火。”李伯言说着,大袖一挥,身旁的石台上,金光灼目,就现出一方太乙金精,看着约莫有二三两重,“法剑需以金精为胚,草木为引,这太乙金精比之庚、辛之金还要锋锐,说来还是巴蜀太白剑宗,昔年为贺掌教寿诞献上这些,望小友以后善用之。” 徐行闻言,微微动容,神情就郑重许多。 凡金木水火土的灵材,往往按阴阳与天干相配,换而言之,命名不是随意,纵有一二变化,也不离甲乙之木、丙丁之火、戊己之土、庚辛之金、壬癸之水属列。 太乙金精确是比庚辛之金的寻常灵材,要稍稍高上一个档次,犹如一元重水比壬癸之水要贵重。 如符阳嫡传弟子,纵然是陆斩所佩法剑,也只是融了半两太乙金精,不会奢侈到整体作为剑胚。 当然,也有符阳功法特性并不苛求的缘故。 唯有太白剑宗,门人稀少,这一门又修葫芦剑诀,蕴养法剑,以神意为斩,所以需要不时以锋锐剑气磨砺己身神念,缺了太乙金精,几不成道。 李伯言确是下了血本,徐行暗暗感念其人慷慨厚赠,也不多言。 陆判这时挥动衣袖,顿时石台上现出三颗漆黑如墨的玄石,一方冒着寒气的蓝色冰块,通体火红流淌的石铁。 宝光辉映,上浮烟霞。 陆判哈哈一笑“李老道,加上本君这三件宝物,五行只缺其一,本君想着徐小友未必有什么积累,不如草木大药,你也出了吧。” 李伯言眸光微动,颔首道“可。” 说着,从怀中珍而重之取出一个丹瓶,捻着一枚青毫微微的丹丸,青气氤氲浮动,不过都被法力锁禁着。 “小友拿去融炼法剑吧。”李伯言微微一笑。 以草木大药抚平法剑燥热混乱之气,神念炼化时,才不会受其影响。 剑之利,伤人亦伤己,就是此理。 徐行拱手谢过,接过草木大药,挥袖一卷,携带着石台之上的灵材,飞跃向岛中。 “陆元君,徐小友还需几天才能功成。”李伯言踌躇道。 陆判手捋颌下赤红胡须,爽迈笑道“不急,凡间一天,地府也不过盏茶工夫,本君正要看看这五行混一的法剑,可伤元神不能。” 李伯言心想也是,陆判所拿灵材,连自己都有着心动,可见这位判官对这法剑十分期待。 于是,这一等,就是三天三夜。 不过,陆李二人倒不现丝毫焦躁,不时以神念交流,眉宇则偶然现出凝重,显然在说着什么隐秘之事。 就在这时,突地一声清越剑鸣,响彻在天地间。 二人不再交谈,齐齐抬起了头,李伯言道“徐小友要出来了。” 剑气冲霄而起,五色成白,灿然夺目,倏然一收,落在徐行掌中。 一个身穿秀才文士的青衫少年,缓缓走出,脸上还带着一丝倦色,目光却炯炯,神光湛然,虚按着一柄法剑。 “幸不辱命,”徐行神色疏淡,平静声音中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喜悦“还未谢过道长和元君相护之情。” “哦?小友,可否让本君看看。”陆判也懒得客套,急切道。 “请。”徐行双手奉过,慨然道。 陆判取过宝剑,目光投落,细细观之,但见剑锋长有三尺许,粲白如霜石、清幽似玄水,一股炽热焚灭的气息,于清新的草木生机中暗暗蛰伏,择时而动。 其间,更有一股沉静冷峻的神意,凌驾于诸道气息之上,统御法剑。 “好,为此剑,当浮一大白!”陆判哈哈大笑道。 下意识屈指轻弹了下剑锋,“嗡……”锋锐之气四散,仅仅是这声音,陆判就觉神念一痛,再看李伯言,脸色也是微微不自然,顿时悚然动容“此剑锋锐雏形,已有无涯剑一二神韵!” “无涯剑?”徐行凝眉,摇了摇头,心道,完全没听过。 “太白剑宗宗主李君涯的佩剑,其人阳神道行,出入九天幽冥,连天仙大能都不敢小觑。”李伯言目中生出敬仰,赞叹道。 突然端色对徐行道,“小友,既执此剑,更需小心谨慎,时时戒行才是,方不枉贫道和陆判一番好意。” 陆判此刻也将剑递给徐行,点了点头,对李伯言的话也是深以为然,好在方才那股神念,立身持正、清如星月,倒不虞剑主是奸恶之人。 从来,观剑也是观人。 陆判忽而一笑,问道“此剑可曾取名?” 徐行沉默了一会儿,清朗笑道“既李道长有着教诲,此剑就叫慎行吧。” “好,好名字。”听徐行如此说,李伯言只觉得受到了莫大尊重,心绪激荡,脸带红光,显然很是开怀。 徐行神念一动,顿时将“慎行”剑收入丹田,拱手道“道长,元君,若无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李伯言正要点头,陆判问道“徐小友有兴趣到地府一游否?正好,李老道也要去代理阎罗断案,记得李道友第一次去时,可是闹了不少笑话。” 李伯言道“你阴司断案错综复杂,犹如一团乱麻,而且还有着各种考量顾虑,老道初至阴司之时,须臾间拿捏不得火候,这才出了一些差错,什么又叫闹了笑话?徐小友,一同随贫道去地府,且看贫道如何断案。” 徐行思虑了下,觉得一时索性无事,而且能和李伯言、陆元君交游,对自己修行裨益,于是应允了下来。 三人再也无话,在陆判引领下,就向阴司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四章 福报马,梁上燕 幽冥界·阴司 徐行三人行不多时,就飘然来到一座宫殿前,宫殿周方,阴兵鬼卒手执钩镰枪,凶神恶煞。 陆判昂首而入,主要是给徐行介绍,“这是阎罗殿,平时判官将一些棘手案子,呈送此处,以备几位阎君垂询。此刻,十殿阎君都不在,徐小友进去可随意参观。” 徐行连道不敢,看了远处错落有致、层层叠叠的宫殿,神情冷漠、进进出出的鬼差,听着李伯言不时提点,对着阴司势力多少有了一些了解。 此方世界阴司,势力较传说中的地府自然多有不如,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自元武帝君以下,以十殿阎君为尊,然后下设判官、无常、游方三殿,判官殿又辖赏善罚恶、查察阴律四司。 另有在十八层地狱镇压的精锐鬼卒,以及六道轮回的牛头马面,并没有孟婆。 “陆元君,判官殿可有一位崔府君?”徐行步入殿中,心头闪过一丝疑惑,状似随意地问道。 陆判诧异道“你也认识崔府判?你寻他有事?” “没什么。”徐行摇了摇头,拧眉沉思,“这方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心想问,陆判,你可曾听说过天庭? 但不知为何,本能觉得这似是一种不能出口的“禁忌”,一时就没敢问。 “恐怕,这世界阴司也仅仅是上界投影演化而来。”徐行暗暗思索道。 这时,陆判已告辞离去,李伯言也换上了一身朱紫色官袍,头戴乌纱,腰系白玉蟒带,气度沉凝威严。 他缓步走到两边翘起的长条几案后,大手执起案角大印,顿时阎罗殿上空,现出一道威严深深的玄光,垂落而下。 李伯言轻咳了一声,两旁条案后本来奋笔疾书的部曹,其中一个老者,就搁了笔,自几案后慢吞吞站起,面色如常,拱手道“阎君,现有一棘手之事,需您决断。” “哦,什么事?”李伯言脸色沉毅,淡淡说道。 徐行这时,也在一旁寻了位置坐下,饶有趣味看着李伯言升堂断案。 老者自袖中递上一个墨色的折子,道“阎君请看。” 李伯言拿过,阅览罢,不悦道“这刘姓士绅判他作马,他竟自尽而死,兜兜转转又回阴司了?” “让人把他带进来!”李伯言冷声说道。 没多大一会儿,几个面容丑陋凶恶的鬼卒,锁着一个白衣男鬼来到殿中。 “阎君老爷,小人冤枉啊。”白衣男鬼一到殿中,跪在地上,就大喊大叫。 “你有何冤枉?前世道貌岸然、作恶多端,今生判罚你作禽兽,正是恰如其分。”李伯言看过卷宗,知道刘姓男鬼以前也是士绅,但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家有美貌娇妻,还在外面拈花惹草。 于是,被之前的阎君判入畜生道,这判决是再公正没有了。 “阎君容禀,给大户人家作马,那大户人家不知爱惜马力,从早到晚驱使,这样百般折磨,我实在忍无可忍,乞求阎君开恩。”男鬼涕泗横流。 李伯言冷笑一声,“让你作马,已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报,还敢挑三拣四,简直不知所谓!” 徐行闻言,面色就有些异样,这套说辞,为何有些熟悉。 “乞求阎君开恩,换一种吧。”那男鬼苦苦哀求说道。 “你眼下罚作畜生,还未到期。既然不愿作马,那就作狗吧。”李伯言判词已下,投落一枚红头令箭,道“来人,将刘孝廉打入畜生道,投生为狗!” 男鬼闻言,面色发苦,还要大声呼喊冤枉,但却被两个面容狞恶的鬼卒,不由分说,押将下去。 徐行冷眼旁观,眸光闪烁,心道,刘孝廉?这似是《聊斋志异》中的三生? 徐行又看了一会儿,初时还好,看了几起,就觉得兴致索然,又有些惦念着徐千雪一人在家,便起身告辞。 李伯言也没有再强留,派了一个鬼吏,引着徐行离了阴司。 在徐行离去不久,阎罗殿外,一个穿绿荷长裙的少女,正询问着一个鬼差。 “徐公子走了?”春燕脸色怅然,心道“娘娘,今天就要到邙山鬼府,督镇黄河水鬼,本来我还想让娘娘和徐公子道别一下,看来只能待下次有缘再见了。” …… …… 玄渊观·后山 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跨着一个篮子,沿着竹林幽幽的青石板山道,向徐行所居之所走去。 妇人身穿绿色襦裙,脸上虽已有皱纹,但却有着一二风韵。 “就是这里了。”连城的奶娘,秦氏抬头看着紧闭的漆木大门,脸上带着一丝喜色。 这一路打听,实为不易,虽然济宁县本就是济南府辖下,也离着府城不远,但几番打听,才找到徐行居所。 “徐公子那样神仙人物,怎么会借住在这道观后山?”奶娘秦氏心中有些疑惑,但仍是扣动门环,没有几下,屋内传来一道清脆好听的声音,“来了,来了。” 徐千雪打开门,见着秦氏,神情错愕下,礼貌问道“这位大婶,您找谁?” 秦氏笑道“这难道不是徐公子住处吗?” 徐千雪目中警惕退去,将门打开一些,“你是来寻我弟弟的?” 秦氏闻言大喜,笑道“正是,老身来寻徐行公子,徐姑娘,可否进去说话?” “呃,是我失礼了。”徐千雪脸上闪过一丝歉意,邀请秦氏进得院中,来到厅中。 秦氏就四下打量,发现屋内布置虽简设,但窗明几亮,角落里还有几盆修剪的丰秀有致的花草,似是刚刚移栽来,暗暗点了点头。 “您喝茶。”徐千雪给秦氏倒了一杯茶,这才坐到一旁,双手交叠小腹前,气质端庄娴静,温婉一笑“我刚刚到阿弟这里,很多东西没有置办,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秦氏连道不敢。 见秦氏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徐千雪就问“对了,还不知婶子来寻阿弟做什么呢?” 秦氏笑道“我家小姐,前番承蒙徐公子两次救命之恩,本想亲自登门感谢,但唯恐冒昧,因此让老身来,代为见见徐公子。” 说着,揭开篮子上的布,取出一个荷包,“连城小姐也不知徐公子喜欢什么,就不敢擅自做主,只是念着上次公子连荷包这样小物件,都未曾伴身,于是亲手缝制了一个,赠给公子。” 徐行不在家,只是徐千雪在此,其实秦氏还是有些喜出望外的,因为这些已存着几分体己之意的话,尽管她已年过三旬,对着徐行说,也有些不大好意思。 徐千雪一见那荷包,明眸就是一亮,自奶娘秦氏手中接过,翻来覆去打量,但见针脚细密、色泽淡雅,上面绣着一对燕子,栩栩如生,不由喜道“这真真是上好的针线,连城小姐真是心灵手巧呢。” 突然余光一撇,就惊咦“嗯,这上面,怎的还有字?” 徐千雪秀眉颦着,细细辨认着,就不禁小声喃喃读将出来“愿与君作梁上燕,岁岁年年长相见。呀……” 徐千雪脸颊微红,这样直白诗句冲击,芳心微颤,继而就是大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五章 剥皮点蜡 徐千雪眉眼弯弯,眼睛中禁不住带着喜意,不过却还有些疑虑,主要不知对方相貌模样如何,迎着奶娘秦氏目光,轻柔细语道“连城小姐,这样心灵手巧,也不知是怎样的一个可人儿,我只恨缘悭一面。” 恨,在此处,自然不是怨恨,而是遗憾的意思,这是徐千雪在委婉提出是否可以见一见连城。 其实,此刻二人已是心照不宣,至于连城主动相赠荷包,是否不够含蓄,徐千雪待想到奶娘秦氏之前所言,就不觉得突兀了。 两次相救之恩,若再扭捏捏捏,反而是孤傲自诩,不知礼数。 奶娘秦氏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多亏今日碰上了徐公子胞姐。 听得询问,就笑道“过三天,就是春分,我家老爷会携夫人一起善渊观降香还愿,小姐也会一同前来。” 徐千雪闻言,轻轻笑道“那我静侯连城小姐了。” 奶娘秦氏见话已带到,又饮了几杯茶,便借口回去和小姐回话,便起身离去了。 徐千雪依依目送着奶娘秦氏消失在山道拐角处,这才回到观中,小小少女纵再是端庄,这是就不由有些喜形于色。 “阿弟婚事,终于有着落了,若是那连城小姐合适,我就先给他定亲,这事须由不得他。”少女攥着拳头,暗暗说道。 自从自己弟弟说什么出家,可把她吓坏了,但徐行年岁渐长,气度愈发沉凝,一副主见颇深的样子,她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只希望阿弟成亲之后,能够熄一熄不切实际的心思。”徐千雪喃喃说道。 “什么成亲?”一阵微风拂动,徐行缓步走入院中,神情淡然,目光疑惑,方才他似乎隐隐听到“成亲”字样。 走入厅中,眸光流转,投落在几案上的茶杯上,“家里来客人了?” 徐千雪犹豫了下,觉得还是不隐瞒为好,柔声道“是啊,方才连城小姐的奶娘秦氏到来,给你送了件东西。” “连城的奶娘?”徐行皱了皱眉,取了个茶杯,提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口问道“她来做什么?怎么,还送了东西?” 徐千雪轻轻一笑,走上前去,道“给你送来了这个,说是连城小姐亲自缝制的荷包。” 徐行目光深深,接过荷包,眸光低垂,见荷包做工灵秀,其上还刺着字,随着观看,眉头越发皱得紧了,心头就有些不悦,但也不想说什么重话,只是随意放到一旁,呷了一口茶,摇头道“姐姐不该收。” “不收?”见徐行这样冷淡态度,徐千雪颦眉,心头就更火大,涩声道“别人一番好意,我岂会如此不近人情?难道如你一样,扔了东西,把人撵将出去,才是正理?” “咳咳,”徐行闻言,面色微顿,差点儿被茶呛到,笑了笑道“姐姐说得倒是有趣,我又不是那种愚夫。” 见徐千雪轻哼一声,没有理自己的笑话,眼睫垂着,眼圈又要红,徐行只得一叹“收了,就收了吧。” 徐千雪抬起了头,递过去一个手帕,温柔如水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宠溺“呃,擦擦你嘴角的茶渍,邋遢的要死。” “有吗?”徐行只顾思索,没有察觉到徐千雪的目光,伸手摸了一把嘴角,见果然有水渍,就接过手帕,一边轻轻擦着,一边徐徐说道“姐姐收了人家的手绢,就给了人家希望……” “不擦,给我!”徐千雪根本不听徐行说话,一把夺过手帕,扭脸就气呼呼走了。 徐行呆若木鸡,伸手揩净嘴角的水渍,囔囔道“上一刻还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幽宁目光投落在一旁的荷包上,眼前浮现一道绝代风华的红衣女子身影,平静淡漠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连城。” …… …… 山东·莱州府 府城附郭之县,乃是掖县,其县滨海,东海汪洋波涛之上,时常有渔民出海捕鱼,故而有不少渔村。 这时,尚不是休渔之期,可见海面渔船往来如织,岸边也有赤足妇人晾晒渔网,幼童拣拾贝壳,打闹追逐。 “阿妈,海上有大船!好多大船!”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儿,光着脚丫,冲着一个忙碌的妇人,拍手叫道。 妇人皮肤粗糙,嘴唇龟裂,显然在海边受着风吹日晒经年累月,这时,就抬起了头,眺望远处海面。 但见海天一线间,桅杆遮天蔽日,旗幡猎猎随风,数不尽的艨艟巨舰,乘风破浪而来。 待到拢目而视,看到黑色旗幡上图案,三朵火红云彩托着一轮红日,顿时就变了颜色,“这……这是出云国的倭人?” 妇人幼时可怕记忆被唤醒,刀兵四起,焰火滔天的红光,四处奔逃的人群,襁褓婴儿的哭喊,血泊之上的狞笑…… 一条高有二丈多的大船上,四方旌旗招展,武士按刀戒备。 陆斩负剑站在船头,神情出神地看着远处雁尾山方向,冷厉的眸子,情思牵绕,似在思念着闭关的顾画灵。 其人身后则是帷幔遮挡的云阁,装饰精美,地上铺着红色的羊绒地毯,水晶琉璃宫灯,澄莹明澈。 上首四张宝座,一时都空着,左右两列却坐满了衣衫华美,神光爽迈的男女道人。 左边第一张漆木案,符阳剑宗太乙宫执剑长老陆佑沉,和一旁蓬莱阁的陶道人、陈道人等人低声说笑。 渺云宫的幻姬、妙琼真君同坐在一张几案后,幻姬脸色郁郁,手中拿着酒杯,不时仰首饮尽,一双美目中犹带着忿忿之色,身后女弟子中村彩音,则是垂头至胸,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 妙琼真君一身红色宫裳,袖口衣角都绣着琼花,此刻就伸出雪白绵软的手,挡住了杯口,颦眉劝道“师妹,弟子没了再找就是了,怎地这样郁郁寡欢?” “师姐,晴久天资聪颖,又早早凝结了金丹,师妹我已将她确定为衣钵传人,哪曾想被奸人所害。”言及此处,幻姬涂着五色眼影的眼眸中,冷光闪烁,杀气腾腾,“那徐道人,胆敢杀我爱徒,我早晚要将他剥皮点蜡,方消心头之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六章 天眷 古迹岛的海公子,头枕着一个妖冶女子的娇软,在一个水蛇腰女子服侍下,吃着葡萄,饮着美酒,神情惬意。 不过,却时刻以神念偷听着对面两位女性真君的谈话。 闻听幻姬的忿忿之言,一对狭长的眸子,就闪过一丝狡黠,“幻姬道友若缺弟子,我古迹岛有的是良材美玉,绝对满足幻姬道友的要求,至于那位……” “滚一边去。”幻姬柳眉倒竖,挥袖娇叱道“本君面前,岂有你说话的份儿,小小爬虫,不知所谓!” “你!”海公子面皮涨红,又愧又怒,同为元神真君,如何受得了这样羞辱,但未等发作,就见穿着华美宫裳的妙琼真君,将一双淡漠如冰的目光投来。 “哼,”海公子心头顿时一阵火大,但面对一位阳神真君凛然目光的注视,只能忍耐下来。 “海公子,消消气。”一旁坐着扶林宗的两位长老,其中一个着火红色道袍的老者,眼睛转了转,就笑着劝解道,“这酒可是蓬莱阁一位青竹得道的酒仙所酿,多饮几杯,对道行可是多有裨益的。” 说着,从一个端着盘子的和服女子手中,接过一壶酒,给海公子满上。 海公子心头不快,一饮而尽,起身向外走去,正见陆斩立在舟头,走上前去,攀谈道“陆小友,前方莱州有多少周廷兵马?” 陆斩转头,见是海公子,回忆着门中传来的情报,道“莱州卫因为要警戒倭……出云国,常驻屯卫兵六千,因青州多山,止有千骑、余下五千皆是步卒,此外,另有山东巡抚辖制的五千水军驻扎在莱州府范县,主要打击贩运私盐、汪洋海盗……不过据门中飞鹤探察,庆阳知县于斐在月前,四处搜集大军草料,编练县中民壮,多半是要引北平、涿州二大营之兵来援。” 大周承平已久,在府一级设置屯卫,莱州府六千卫兵只是常备,当时山东全境,也不过三四万兵马。 这些兵力对于大举进犯的出云国上中下三路,近六万兵马却是远远不足的。 除却海公子和陆斩所在一路外,其余二路同样各有蓬莱阁、渺云宫、扶林宗三家的元神真君坐镇。 待到站稳脚跟,幕府将军素盏鸣尊更会携举国之力,跨海来攻。 不过,古冀州幽燕之地,周廷素来屯有重兵,一来防备北方渐渐崛起的建奴,二来也对前朝太平道余孽,时刻进行镇压绞杀。 海公子闻言,沉吟道“普通军卒不过血勇之气,但得人道龙气加持,军气绵延、刀山戟林,我手下儿郎恐怕多有伤亡呐。” 这一路主要是他海蛇一族,协助出云国武士,至于其他二路,则是海鲨、海葵等族协助。 至于元神真君,主要防备朝廷青羊宫的元神真君,以及可能会下场的崂山仙宗。 其他诸如神霄、昆虚,本就对周廷积怨颇深,而且这进犯又没有落在自家仙门势力范围,不推波助澜,周帝都要长松口气,告慰太庙了。 陆斩沉声道“青州鼎已碎,人道龙气就没有依托,一些余气自不成形,对阴神真君都克制无力,到时几家天仙出手镇压,你我不必担心。” 当时天下除却九州几位天仙,渺云宫和扶林宗还各自有一尊天仙,这才是他们抢夺九州仙府洞天的底气。 至于蓬莱阁那位天仙,身份向来神秘,从不显人前,就算此次,代表蓬莱阁的也只是一位阳神真君。 这时,随风摆动的旗幡微顿,云阁中顿时一寂,三强一弱四道气息,悄然降临,却是天仙大能的神念垂落,灵机凝成分身。 四个宝座上,顾十方一袭纯阳道袍,居中而坐,睥睨四顾。 一左一右,男女两仙气息高妙悠远,各自冲门下见礼的弟子微微颔首致意。 男仙正是扶林道人,此人看着约莫四五十岁年纪,一身红黑丝织的道袍,道髻梳得整整齐齐。但长相着实让人难以恭维,脸膛赤红,颌下蓄着短须,蛤蟆嘴、塌鼻梁,眼窝深陷,目光凶恶,此刻手中拿着一把大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动着。 据说此人乃是火山口的一株扶桑树得道,天生精擅火行道法,后又得一异宝,习练水行,入了天仙境。 另外则是一个坤道,其人衣衫华美,宫裳上绣着瑞云、瑶花,面容蒙着白色面纱,手执一柄银丝拂尘,眸光清冽,正是一手开创云渺宫的云渺夫人。 另外则是一个中年儒生,着月白色儒袍,头戴蓝色秀士文巾,额头稍高,如明玉光洁,气质儒雅随和,手中还拿着一柄纸扇,扇柄吊坠,一看就非是凡品。 陆佑沉问道“师兄,昆虚,神霄两家如何说?” “能怎么说?神霄还在迟疑,多半就是袖手旁观,不过我观昆虚掌教,也有动雍州鼎之意,毕竟,那位八璟道人已破界离去。” 陆佑沉闻言就是一喜,如果昆虚宗也决定推翻周廷,那么昆仑圣后府肯定紧随其后。 “崂山仙宗呢?”云渺宫阳神真君,许妙琼轻声问着,目光却是投向师尊云渺夫人。 “崂山掌教丘象先,冥顽不灵,被贫道化身引入绝地,加上蓬莱、扶林、云渺三位道友相助,已是形神俱灭了。” 顾十方说着,心中畅快之极,崂山掌教压制符阳多年,若非其人有伤在身,又被蓬莱道友以秘法蒙蔽了感知,也不会入得彀中。 “这……”惊闻此事,不仅是许妙琼,陆佑沉和陶道人都是脸色大变,也不知是喜是忧。 虽此界传承下来,也有天仙天人五衰加身,灰灰了去,但这都是很遥远的事了,眼前骤然听悉一位天仙大能被人伏杀,都是心神震撼。 “可,为何不见天象异动?”陶道人身后的陈道人,涩声问道。 天仙大能是此界顶点,陨落都会有着异象。 顾十方同样有些疑惑,于是不动声色看向了中年儒生,若有所思道“蓬莱道友秘法特殊,许是隔绝天机了罢。” 中年儒生轻摇折扇,笑了笑,侃侃而谈道“此界阴面力量四分五裂,迟迟不能得到圆满。” 言及此处,又指了指天,“这天意早厌弃不胜,按理说阴司才是此界正统,可元武此人出身神灵,受着仙道大宗排斥,渐渐无了进取之心。于是,二百余年前的刘基,应天命而出。” 这样真知灼见,顾十方听着,面色幽幽,冷眸闪烁,觉得过往一些迷雾,似乎一下子解释通,只是心头又有些惊疑,“这蓬莱阁的岳道人,怎会知这些连他都不甚了解的秘闻?” “然而时至今日,阴面力量仍是三分,天意躁动不平,这些天仙若是如八璟道人般,离开此界也就罢了,天意甚至还会加持一丝本源祝福,可惜此辈不知进取,威福自用,这就渐渐失了天眷!” 中年儒生一语而毕,掷地有声。 “轰……” 东海上空,骤然乌云密布,雷声轰隆,大雨滂沱。 古青州大地,惊蜇时未至的春雷,却在临近春分来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七章 我婴宁 玄渊观·后山 外间天色阴沉沉,书房就掌着灯,烛火如豆,徐行提着毛笔,按着历年的乡试试题,在纸上沙沙写着,纸是上好宣纸,光滑细腻,洁白如雪。 一旁的香玉一身素色宫裳,袖口衣领绣着白牡丹,花色淡雅,气质端娴,一双素手纤纤,研磨着墨,不时抬起头去看徐行,明眸中隐有情意流转。 “要不要告诉公子,那连城小姐两天后就要来玄渊观降香呢?”香玉似乎想起一事,就有些举棋不定起来,但最终有着考虑,就一时没说。 突然,“轰隆隆,”香玉就是一失神,吓得手臂一颤,磨石落下溅起墨汁,雪白柔荑,墨珠滚动,轻轻动了下,抖落在砚台中,不惹分毫,肌肤滑腻,可见一斑。 外间春雷声隆隆响着,却不知何时,已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雨打芭蕉,穿叶簌簌,天地雨雾濛濛,静谧旷远。 “怎么,还惧着惊雷?”徐行搁了笔,轻轻拿过一个毛巾擦了擦手,随意说着,又接过一旁香玉凝眉递来的茶碗,抿了一口,道“绛雪呢?” “雪姐得了公子传授修炼法门,自去修行了。”香玉轻轻一笑,垂首说道。 香玉和绛雪都是花中精魄,得了玄渊观气机滋润,这才开了灵。此刻所修功法,都是徐行结合元始无极经世书中的道义整理而出,颇费了他一番心思。 大凡修炼之道,无非精气神三道相互转化、滋养,根据自身条件,结合天地灵机水平,择选不同道路。 如徐行这样,自然是炼气存精、以气蕴神,如果在末法时代,就变成炼精化气、以气蕴神。如香玉、绛雪这种精魄幻化人形,就要先修神意,再以神御气,以气衍精。 换而言之,修炼要结合所处天地和自身情况,不能一概而论。 不过,归根到底,都是精气神修至圆满,证道三花聚顶的金仙,那时一点性灵之光,即是神意,凭借一念即可重生,唯称不朽。 “绛雪能兢兢修道,也不枉我苦心整理出一套功法来。”徐行赞许说着,又郑重告诫道“香玉,你也要时时勤勉才是。” “公子,不妨事,我子时以后都会用功修炼的。”香玉脸颊微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羞涩道“再说,我若现在转身回去修行,谁来伺候公子呢?” 徐行神情微顿,有心说我不需你的伺候,但自己心里也觉得有个婢女伺候起居,处理着一些琐事,着实很不错。 “无怪乎一些大能,都喜欢在洞府点化童子、侍女,若不如此,就是整日为着一些洒扫之事烦扰,哪里有什么时间参禅悟道?”徐行思索道。 香玉见徐行沉吟不语,就知徐行口嫌体直,于是眨了眨明眸,似乎有些小得意。 这时候,外间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慎之,在家吗?” “黄桢?”徐行听着这熟悉声音,离了书桌,站在窗前驻足观看,却见黄桢打着伞,已踩着石径走进了庭院中,身后还跟着二人,一个是身形修长的白衣书生,他并不认识,不过面容儒雅,气质不俗,另外一个是目光灵动的华服少年,从穿着打扮看,应是商贾之子。 “公子,要不我避避?”香玉远远望着黄生三人,樱唇轻吐,试探说道。 “无妨。”徐行淡淡说着,又不是房内人,有什么可回避的,香玉走了,屋里连个倒茶的都没有。 黄生当先而行,已走到院中的垂柳下,其时,春风拂起丝柳之叶,就扫在头顶,青翠欲滴,绿意盎然。 黄生虚指着已走至廊下迎着的徐行,笑道“孔兄,这就是我时常和你提起的徐慎之,是我一知己好友。” 那白衣书生就在三层石阶下,驻足拱手道“孔雪笠见过慎之兄。” 另一华服公子也微笑拱手“莒县吴康见过徐公子。” “孔兄,吴兄好。”徐行不动声色让过,下了石阶,不避风雨,拱手还礼。 眼前之人,自进了庭院就目不斜视,一举一动,暗合礼数,这种谦谦君子,宽厚涵养,让人心生好感。 几人见礼罢,徐行就请黄生等人进入厅中。 香玉盈盈而来,梨涡浅笑,给三人倒茶,吴生笑着道谢,孔雪笠冲其微微颔首,目不移转,颇为守礼。 黄生目光失神,就问“徐兄,怎么不见青凤?” 孔雪笠皱了皱眉,不过因不知黄桢和徐行两人的交情,也就若无其事。 徐行呷了口茶,轻轻一笑“几天前,青风家里来人,就跟着回老家了。” “可曾说过回返何时?”黄生心中一急,追问道。 徐行顿了顿,摇头道“我也不知。” 这时,黄生抬眸,正对上香玉好奇目光投落,那目光盈盈而烁,似乎是在疑惑,这人怎么惦念着公子婢女?而且,公子还不恼? 不知为何,黄生心口无端一疼,转瞬即逝,心头茫茫然,却也不知方才怅惘从何而起了。 “对了,不知黄兄冒雨而来,所为着何事?”徐行吹了口茶沫,放在一旁,淡淡问道。 见黄桢面色恍惚,沉默不语,孔雪笠道“此事,在下来说吧。” “哦,愿闻其详。”徐行身形微微前倾,作出洗耳恭听状。 果然这细节落在孔雪笠眼里,疏陌目光就柔和亲切许多。 吴康脸色一急,连忙道“徐公子,此事是因我而起,还是由我来说吧。” 说着,就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叙说了起来。 原来,吴康有个表弟,名字唤做王子服,于元宵佳节时,和吴康一起到郊野游玩,不想遇到一个女子手拈梅花,曼丽秀雅,于是暗暗跟随,未果之后,怅然若失…… 徐行越听越觉得有些熟悉,果然就听吴康道那婴宁娇憨可爱,我姑母也十分喜欢,就是不知她是人是鬼,心生戚戚,想要找高人辨识一番,但又怕……” 言及此处,就有些犹疑,但众人已听懂了这意思。 “此事,几位似乎不该寻我吧?”徐行皱了皱眉,心道,这种捉鬼狐、看风水的游方僧道行径,怎地找到了他这里? 于是,将疑惑目光投向黄桢,凝声道“前面就是玄渊观,观中不乏修行高深的道人,吴兄怎么不去请着问问?” 黄桢脸色有些尴尬,解释道“是前院的一位道长推荐我们来的,玄渊观的道士今早神色匆匆,面容悲戚,也不知出了何等事情,我问的急了,一个道长就说临院而居的慎之兄,可以解决此事,我这才和孔兄他们上门相求。” 徐行闻言沉吟,心中知道,婴宁乃是狐和人生下的女孩儿,前世聊斋志异中蒲松龄,对其颇为偏爱,罕称“我婴宁云云”,若说其是鬼物,倒也没有说错,自己若再效桃符镇鬼旧事,反为不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八章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徐行思索了下,暗暗做了决定,就道“外间正在下雨,莒县虽挨着济南府城不远,但也有七八十里,今日天色不早,不如明天一早,我再前去吧。” 此刻,已是傍晚,天色昏沉沉,确是难以成行。 见徐行答应,吴康心中大喜,千恩万谢道“谢过徐公子,定不让公子白跑一趟。” 听这话,徐行皱了皱眉,吴康此人不愧是商贾之子,动辄言利,不过也没再说什么。 既然几人说定,吴康也无心多留,就告辞离去了。 孔雪笠临行前,倒是对徐行再次拱手道“慎之兄,待徐兄回返,我再登门拜访。” “孔兄客气了。”徐行神色淡淡,言谈应对着,他似是想起来此人是谁了,孔圣后裔,《娇娜》中的孔雪笠。 听青凤说起过,娇娜似是她的表姐? 孔雪笠离去后,门口处,撑着雨伞的黄桢,就是致歉道“这次冒昧相扰慎之贤弟,还请慎之原谅愚兄一二。” “黄兄言重了,我既学了一些微末道术,若真的能帮助那王子服一家解惑,也算是一桩功德,我又怎么会怪你呢。”徐行微微一笑,道“只是之前,并非是我有意隐瞒。” 黄桢连道不敢,这才忐忑不安地离去了。 已然转得稀疏的雨丝中,徐行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时一把油纸伞荫蔽了头上天空,将濛濛雨雾,隔绝成一方窄窄天地。 “公子可是烦忧不得清净?”绛雪一身红裙,玉容肌肤莹澈,气质清冷如霜雪。 徐行摇了摇头,道“非是此事,只是不知玄渊观中出了何等事情,心头有些忧切。” 不过,这些都可以留待明日去问。 绛雪抿了抿唇,端色道“公子,我却是知道。” “呃?”徐行神情诧异,“那你说说玄渊观中道士为何连一个有道行的弟子,都派不出了呢?” 绛雪一时没有回答,而是徐徐道“公子知道,我是耐冬精魄所化,草木生灵,皆为耳目。” 说到此处,顿住就看徐行脸色,徐行果有些错愕,才又续道“玄渊观有道行的弟子,今早已尽数赶往崂山山门了,听着两个弟子私下议论,是崂山掌教道灭了。” “这……”徐行悚然而惊,崂山掌教,一方天仙巨擘,丘道人陨落了?怎么会? “此事来得急,崂山好像也是措手不及。”绛雪轻声说道。 徐行神情默然,过了许久,才消化了这消息,看着远处烟雨濛濛的山林,叹道“天下自此多事了。” 就不知李道长知道此事没有? 李伯言自是第一时间知道此事,不仅知道,还从陆判转述的元武帝君之言中得知了凶手是谁!符阳剑宗,东海散仙! 崂山·上清宫 宫殿之内,气氛肃穆,二三十余位身穿黑衣道袍的金丹真人,脸色沉沉,一言不发。 上首处,紫阳祖师孙玄清神像之下,一排七个蒲团依次而列,巩道人、单道人都坐在蒲团上,此外还有余、张、林、许四位元神真君,或面色肃然,或神情悲戚,或呆滞如枯木。 余道人年岁为诸道之长,修为精深莫测,这时就睁开耷拉着的眼皮,沉声说道“掌教师兄道陨,确已查明是符阳所为,符阳剑宗勾结海外散仙,倒行逆施,又谋害了掌教,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道人闻言轻咳了一声,道“余师兄,这些几位师弟已知道了,眼下当务之急应是推选新掌教,执掌紫阳飞龙尺、玄微清净拂尘、离火镜三宝。” 单道人冷哼一声,“你我要如何推选?” 林道人愁眉不展,心思似乎有些焦躁,郁郁道“我等师兄弟都是阴神道行,修为仿若,若有阳神道行,也不需如此了,要不余师兄,您众望所归,又是唯一的阳神道行……” 再这样拖延不决,他那炉元一九窍小还丹,可就炼不成了,这是重塑根基的灵丹,搜罗天才地宝炼制,需要他时时照看火候。 余道人淡淡道“崂山有祖师之命,可一不可二,贫道缘浅福薄,林师弟莫要再做此妄语。” 巩道人目光幽幽,突然冷不防道“无论哪位师兄或师弟有幸执掌紫阳飞龙尺,掌教师兄的仇,都不得不报!” 此言一出,几位真君都是沉默,张道人目光微沉,不满地看了巩道人一眼。 “许师弟怎么看?”余道人面容苍老,沉吟说着,突然看向张道人一旁,正盘膝端坐着,一副老神在在模样的许游真君,这一位元神真君四十余岁模样,容貌俊朗、面如白玉,颌下蓄着丰秀胡须,闻听此言,就睁开一直垂着的眼眸,顿时有湛然神光流泻“还是等李师弟回来再说吧。” 张道人挑了挑眉,心中不满按捺不住,道“掌教师兄因着李师弟所累,这才……” “张师弟,慎言。”许游神色淡淡撇了一眼张道人,如钟罄清越的声音,沉静中带着不可违逆之意。 张道人长舒一口浊气,不敢多言,心中却不知道许游师兄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之前明明商议好的。 余道人这才松了松袖中的拂尘,苍老眼皮耷拉着,缓缓说道“是应该等等李师弟。” 就在这时,一道激昂声音自道宫内响起,不知何时,道宫中虚空气息四下波动,敬陪末座的蒲团之上,骤然现出一道昂藏挺拔身形,正是李伯言。 “几位师兄,李伯言回来了。”李伯言目光沉毅,不见昔日邋遢,脸色阴沉似铁,但周身恍若蒙在虚空中。 几道都是大惊,许游眸光闪烁,一丝嫉恨光芒未等射出,就垂下眸子,不再多看,心中却是起了滔天巨浪。 余道人苍老眼皮跳了跳,颤声问道“李师弟,你凝就阳神了?” “今日方知掌教师兄一番苦心栽培!”李伯言轻叹一句,心思五味杂陈,掌教师兄让自己离开崂山,到市井红尘打滚儿,又让代理阴司阎罗,原是早就存着造就之意。 林道人闻言,就喜形于色,长舒了一口气,心道,自己那一炉丹药,终于保住了,昔年凝炼灵窍时,差了二十八之数,希望这次都凝练一些。 余道人见此,就站了起来,环顾周方,缓缓道“既然李师弟已踏入阳神境界,掌教之位自然当仁不让,谁还有异议?” 张道人正要说话,正对上余道人一双幽幽如水目光注视,竟不敢抬头而视。 “贫道有异议。”许游突然微微抬头,说道。 “哦?”余道人微微一笑,语似随意道“许师弟,在座都是师兄弟,但言无妨。” “李师弟此人刚介有声,身正道直,故而得掌教师兄推崇,贫道也很是服气,”说到此处,许游神情微微异样,继续说道“但崂山眼下风雨飘摇,需要的是如丘师兄那样纵横捭阖的掌教,而不是愤世嫉俗的李师弟,而且李师弟和昆虚弃徒苏蝉弟子有着交游,此事,必将惹怒昆虚,恳请诸位师兄弟三思。” 许游一口气说完,就再次垂眸不言。 殿中顿时一寂,二三十位金丹真人只是以目光对视,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在这样沉默气氛中,余道人朗声而笑,一锤定音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许师弟多虑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九章 有妖气 翌日,天方亮,黄桢,孔雪笠等人就在院外等着。其时,经过一夜,春雨已稀疏许多,秀木含黛,空灵清新。 徐千雪站在廊下,将一把雨伞塞到徐行手里,然后整理着徐行的衣领,轻声说道“阿弟,我晚上给你煲着鸡汤,早去早回,别凉了。” “恩,几十里路,并不远,不会错过的。”徐行轻笑一声,随口问道“姐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哪有,你多心了。”徐千雪笑了笑,将一个装满银子的荷包,红绳束口,打着活结系在徐行腰间,正是连城当日托着秦氏送来的,“出门在外,离不得银两,看着什么喜欢了,只管买就是……” “嗯嗯,都知道了,你回屋吧,黄生他们应等急了。”徐行说着,摆了摆手,撑起伞,走进了细雨微微中。 徐千雪看着消失在门口的徐行,低声一叹“真是让人不省心。” 此刻,山道下的青石板路上,一辆马车静静侯着,徐行和黄桢三人见礼罢,就一起上了马车。 车内空间宽敞,四人各据一角,中间置有一案,上面还摆着一壶茶,数碟点心。 吴康笑着说道“牛车颠簸、迟缓,你我一路边饮茶边谈。” “吴公子有心了。”徐行微微颔首,笑着说道。 不管商贾出身,这人心思缜密,处处透着精致体贴,无怪乎能和读书人打交道。 于是,不大一会儿,徐行和孔雪笠、黄桢便攀谈起来,吴康只是在一旁不时笑着接两句,给几人斟茶。 “吴兄,家中是做什么生意的?”徐行随口问道。 吴康愣了下,笑着说道“南来北往,贩卖布匹之类,比如苏州府的蚕丝、松江府的棉布,说来不怕几位觉得在下轻狂,我吴家供应着济南府的三成,其他各府也开设有分号,只是山东战云密布,这一年,生意恐怕都不好做。” “战事?”孔雪笠放下手中茶杯,问道“为何我之前,没有听到风声?” 吴康叹了口气,唏嘘不已道“几位可能不知,就在昨日,我听家中老仆回报,出云国倭寇在莱州府登陆了,据说沿岸诸县十几个渔村被一屠而空,莱州府城也被奸细打开,破了城门,我吴家在莱州府的两家分号,也毁于战火。” 这时代交通闭塞,一旦某地发生战事,往往需要许久才能传至他境,当然官府有着驿站系统、又以邸报在官员亲属之间流传消息,至于普通平头百姓,只有看到了逃难人群才知。 而商贾走南闯北,信息来源甚至要比官府快。 徐行闻言,就微微色变,“那莱州府下诸县呢?” 吴康和孔雪笠二人,都看向徐行,黄桢解释道“慎之是莱州庆阳人。” 吴康道“徐公子暂且宽心,听说,庆阳来了一支朝廷大军,一时半刻,应不碍事。” 徐行叹了一口气,脸色郁郁。 其实,他还知道一些吴康等人不甚了解的内情,这里面牵涉到仙宗和周廷之间的博弈,他纵有利益诉求,也不知从何着手。 “天仙以地书厘清阴阳,能成真仙自是不假,但那时天地乱序、灾劫频仍,就需要山河鼎镇压九州地脉,当然再有八位天仙一齐出手,也是一样,但去哪儿寻八位甘心做着绿叶的天仙?可山河鼎此刻供奉在金陵太庙,而大周太祖、太宗以及历代先帝,都在冥土龙庭中看护。”徐行思忖着。 山河鼎是此界先天之宝,威力莫测,也是构成宁周冥土龙廷的核心,不说其他,仅仅就是仿品,就膈应的九州仙宗寝食难安,欲拔之而后快。 “当然,这一切不急,眼下我还只是通法,离着天仙,太过遥远。”徐行眼下总归连金丹都未曾凝结,也就不迫切。 只是对于未来,总归是隐隐有了一些打算,他身怀青铜碎片,渴求人道龙气转化的本源,自身道途又需要山河鼎,那么今后对于周廷,多半就是非窃即夺。 因着庆阳一事,徐行又沉吟不语,几人就无心说笑,气氛渐渐沉闷,于是行了约莫一个半时辰,在半晌午时,终到莒县。 莒县·罗店 徐行下了马车,在吴康引领下,来到一处宅院门前,宅院临街,街上不时可见行人。 “几位请进。”吴康笑着邀请。 徐行正要迈过大门,突然皱了皱眉,鼻翼微动,“有妖气?” “有蛇,吕叔,好长一条蛇。”突然一个小孩儿的声音,从街边一棵树下传来。 “在哪儿?”一个大汉自远处跑过来,抬头一看,果见一条大拇指粗细的黑蛇,在草叶里潜伏,不停吐着芯子,蛇瞳狭长,阴冷赤红。 “哈哈,老吕的利市来了。”说着,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大手如电,就去捉那蛇。 “小心。”徐行这话还未说出口,就顿住不言,神色惊异地看着那大汉。 只见海蛇化作一条乌光,飞地腾起,势若雷霆,但仍被大汉牢牢捏住七寸,只是愤怒的吐着蛇芯,一双蛇瞳怒瞪着吕奉宁,隐隐流露着丝丝恐惧。 吕奉宁得意笑道“呦,还挺凶。” 大手用力,将蛇一把捏死,张开嘴巴,如嚼大葱一样,将蛇三口两口吞进腹中,嘴里鲜血横流,嘎嘣嘎嘣直响,仍呜呜说着“哈哈,这是条海蛇,都不用放盐巴了。” 没一会儿,就吃得干净利落,拍了拍手,从怀中取出三枚铜钱,塞给那小娃娃,“冬冬,去买糖人去罢。” “谢谢吕叔。”名唤冬冬的小孩儿,也不害怕,开心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 “真是一位异人。”徐行赞道。 方才,那海蛇分明是一条通了法的母蛇妖,然而却被这姓吕的汉子,身上的一股无形意志镇压,连法力都施展不出,就做了口中餐。 吴康笑了笑,问道“徐兄在说老吕?这是街坊王员外家的仆人,名唤吕奉宁,嗜好食蛇,而且鼻子特灵,能隔着墙,闻到蛇香。” 徐行闻言,目光微动,笑道“古人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若不至莒县,也见不得这样奇人。” “徐兄能不虚此行就好。”孔雪笠也有些惊异,微微笑着说道。 几人就往院里走,徐行却在思索,“仅是蛇癖,极至深处,竟也成了道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章 也敢拦我? 步入院中,分宾主落座,吴康就让丫鬟招呼王子服的母亲过来,没有多久,那里厢传来一道躁怒的声音“找什么野道人来看,我不管,我只要婴宁!” “少不了你的婴宁,只是让玄渊观的道长,给你们算算吉日,什么时候过门……”一个无奈中带着溺爱的女子声音,渐渐近了。 见徐行眉头皱了下,吴康悻悻一笑“表弟性子偏执,让徐兄见笑了。” 未几,一个妇人领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自屏风后走出,冲徐行见礼“见过这位……呃,怎么是一位少年相公?” 吴康连忙笑道“这是玄渊观的道长推介过来的,姑母不要疑虑。” 吴氏这才放下心来,牵着王子服的手,落座到一旁,王子服身后,却跟着一个着红色襦袄、红绳束发的少女,少女天真烂漫,娇憨可爱,见那么多人,竟也不怯生,四处打量着,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徐行循声望去,目光微凝,“这就是那狐人结合生下的婴宁?” 似感应到徐行瞩目,婴宁目光也投来,好奇地打量着徐行。 “徐兄,可曾算好吉期?”吴康笑着问道,却是委婉询问,是否是狐魅妖鬼之流。 徐行眸光湛然,法力运转,深深看了一眼婴宁,倒也没有看出什么妖气邪祟弥漫,于是沉吟道“半月之后,当是佳期。” 吴康闻言,看徐行神色不似作伪,这才对吴氏笑道“恭喜姑母,得一佳人为媳。” 吴氏欢喜不胜,开怀道“好,好。” 一旁的王子服也很是高兴,低声道“娘,我就说嘛,婴宁是好人家的姑娘,怎么会害我?” 婴宁也是咯咯笑着,这笑容似感染了众人。 徐行起身,踱步至廊下,虚指着左侧的一座青墙,笑道“不过,夫人这院中风水却有些小问题。” “哦?”吴氏连忙起身,急切问道“先生,哪里有着妨碍?还请相告老身。” “那西墙水木之机不丰,泄了阖家平宁风水,应多种些荆棘刺槐,引入水渠,稍稍改善下才是。”徐行看着西邻,缓缓说道。 “先生所言极是,老身这二天就让人挖渠植树。”吴氏应道。 “别的就没什么了。”徐行淡淡说着,却觉得自己越发有神棍气质。 这时,王家已治了宴,就留着黄桢、孔雪笠三人用午饭,徐行也没有推辞,就在厅中饮酒用宴,不知不觉就是午后,徐行皱了皱眉,似感应到了什么,目光微沉,停了杯,轻笑道“临行之前,家姐有话嘱托,恐怕不能在此留宿,孔兄、黄兄,只能少陪了。” 孔雪笠道“不妨事。” 吴康离席而起,笑道“徐公子自便就是,过二日,我必携着表弟,亲自登门道谢。” 此刻,并不适合说什么酬劳。 徐行又冲黄桢点了点头,致意过后,就告辞离去了。 离了王府,放出神念,在一家酒肆门口,寻到正提着酒壶,不时仰头灌酒的吕奉宁,身形一闪,飞到其人身后,不由分说,抓起肩膀,就朝罗店之外飞去,一刻也不多作停留。 “那蛇妖,我本以为只是出云国散仙豢养的妖魔,以备刺探消息,未曾想背后竟站有一位元神大妖!”徐行感知着正不停接近的妖气,带着喝的五迷三道的吕奉宁,朝济南府赶去。 果然,徐行带走吕奉宁后,那妖气便调转了方向,径直朝着徐行遁行方位,火速赶来。 云层之上,海公子脸色阴沉,莱州府城破后,他受命和云渺宫的弟子,来到莒县探察朝廷在济南府动向,自己一个妾侍的女儿,嚷嚷着要来这小镇打听消息,不想竟被人害了性命。 他素来自诩爱花护花之人,怎么忍心让自家美妻暗暗垂泪呢。 身后,一个身穿和服彩衣、额前覆着整齐刘海儿,二十多岁模样的女子,驾着一云梭,荡开层云和濛濛雨雾,在后面追赶着海公子,“前辈,等等奴家。” 正是渺云宫的中村彩音,云梭以蓝色水晶石为法阵材料,并不消耗太多法力,但速度却不下海公子,紧紧缀着,因只有她见过徐行相貌,故而受着师尊云渺宫幻姬命令,和海公子一道察探徐行的踪迹。 眼见徐行带着一个人,御风而起,脚下神行符发着淡淡光芒,已渐渐接近了济南府,尤其感应到济南府的龙气气息,海公子心头焦虑万分,这时突见到一旁已然并肩的中村彩音,眼前一亮,笑道“彩音姑娘,本座助你一臂之力,你在前方拦住那小子!” 说着,挥手打出一道法力,隔空灌入云梭前端的法阵中,蓝色毫光顿时大放,法阵催动,在中村彩音惊异声中,破风荡云,激射而去,后发先至,竟数个呼吸后,于前方挡住了徐行去路。 徐行目光一凝,方看清来人,目光微冷,“你,也敢拦我?” 中村彩音还未说话,看清对面之人,登时如坠冰窟,脸色苍白一如霜石,高声道“海前辈救命!” 法剑轻出,诡谲惊世,恍若朵朵白莲在天地间无声绽放,徐行人如电转,一剑刺穿女子前胸,手腕翻转左右,彩衣和服顿时“刺啦”一声,划过雪腻肌肤,伴随着一声凄厉惨叫,断为两截。 “好胆!”海公子狭长眼眸中闪烁着震怒,这时聚集黑气的大手,哗哗流淌,向正收起云梭的徐行打去。 刺…… 徐行反手一剑,灼目光华亮起,剑气锐利破空,向大手斩去,但除却让几团黑气崩散,再无作用。 “嘭……”结结实实一掌,砸落在徐行后心。 “嗡……”薄如蝉翼的玄黄光幕在徐行体表荡开,徐行身形微晃,抓着早已吓得发汗酒醒的吕奉宁,几下闪烁,越过一座小山,向济南府城快速遁去。 海公子看着地上的中村彩音尸体,面沉似铁,正要继续追去,却听到远处巍巍济南府城上空,聚散无形的龙气,突然上下搅动,似要凝聚一处。 “可恶,这是护身灵宝!”海公子愤愤说着,待到忽然想起另外一事,冷笑道“幻姬弟子又死了一个,说不得就要求本座这里打探消息!” 想起幻姬对自己面前故作姿态,如高傲孔雀一样,海公子恨不得一根根拔光她的羽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一章 剃头挑子 济南府城 已是傍晚,雨已渐渐停下,只是天空尚且有些阴沉,徐行身形微顿,自空中飘飘然落下,将吕奉宁放到一旁,脸色就有些苍白,闭目调息着。 “这位公子,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抓俺老吕?”吕奉宁后退几步,惊异地看着对面的少年。 徐行抬眸,淡淡撇了一眼吕奉宁,“你大祸将至,却不自知,真是可笑。” 吕奉宁闻言,涩声道“不知公子之言何意?” “你可记得吃掉的那条海蛇?”不等变了颜色的吕奉宁,出言询问,徐行就解释道“那海蛇是一妖,后面还站着一尊元神大妖,你当为何那后面那妖对我等二人紧追不舍?” “这……怎么可能?”吕奉宁目瞪口呆,虽心里已信了六七分,仍下意识否认“那不过寻常一条蛇,怎么会是妖?若是妖,又怎么会被我抓住?” 徐行暗中摇头,这吕奉宁却是一个心志平常不过的普通人,果然这道意只是偶然凝成吗? 看来,回去后要问问李道长了。 “你既已脱险,短时间内就不要再回莒县了,我也有事,就先告辞了。”徐行这时已调息恢复过来,丹田躁动的法力即平静如水,方才因着地书自动护主,虽无大碍,但法力就岔着一些。 眼见徐行转身要走,吕奉宁恍然惊觉,连忙唤道“公子,救命啊,还请救俺老吕一命!” 说着,跑到徐行面前,连连作揖道“公子,还请发发善心,救俺一救!” 徐行皱了皱眉,道“我先前已出手一次,就险死还生,再说你只要远走他乡,也不必担心身家性命。” 吕奉宁脸色变幻,讨好笑道“公子,老吕知道有些得寸进尺,只是俺方才想了想,之前不明就里,稀里糊涂吃了一条蛇妖,顿时遭了大祸,若是以后俺老吕再难忍口舌之欲,岂不还要如之前那般?” “那你待如何?”徐行想了想,似是这么回事儿。 “公子,您是神仙人物,但想来也缺着仆人鞍前马后,处理着琐事,不如让俺跟着您吧。”吕奉宁见徐行沉吟,当即趁热打铁道。 “你?”徐行闻言就打量了吕奉宁一眼,此人四十余岁年纪,身长七尺、体形魁梧,方面阔口,颌下蓄着短髯,憨厚面容上,时而可见着一丝狡黠,“你是王员外的仆人,怎好另投他人?” 吕奉宁果然脸色纠结了下,不过想了想,就喟叹道“公子有所不知,俺和王员外,名为主仆,实则是友人,十年前,俺因受着王员外恩惠,故而甘心给他驾车驱使,俺若将利害告知于他,王员外不会阻拦不说,还会赠送银两。” 言及此处,就道“公子就算不收俺,俺也会离开王员外,若是因此给他惹了祸端,俺于心何安?” 徐行又审视了吕奉宁许久,沉吟道“我家中的确少了位劈柴挑水的下人,你若愿屈就,就随我一同走吧。” 其实,还是想起徐千雪做饭时,还要劈柴挑水,着实有些辛苦,这吕奉宁之前在大户人家为仆,应是个有眼力见的。而且,若能近处观察其人道意为何而凝,也有助于他早日种道圆满,凝结金丹。 吕奉宁闻言大喜,感激不尽道“多谢公子!” 徐行又叮嘱道“只是你性嗜蛇,我家中尚有亲眷,你平日捕蛇、食蛇当需要回避下。” “这个,俺老吕自是知道,在王家时,从不敢惊扰了夫人小姐。”吕奉宁拍着胸脯保证道。 …… …… 玄渊观·后山 徐行领着吕奉宁回到家中,已是夜幕低垂、掌灯时分。其时,廊下徐千雪听到院中动静,莲步轻移,走到廊下,轻笑说道“阿弟,我还当你今日不回了呢?” 转而又看到一旁的吕奉宁,就问“这位大叔是?” “这是老吕。”徐行寻了个椅子坐下,随口道了一句。 吕奉宁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憨厚笑意,抱拳道“大小姐,俺老吕是公子新收的仆人。” 徐千雪将疑惑目光投向徐行,徐行端起茶碗,喝了杯茶,轻笑说道“院中一些杂事,都可以交给老吕,姐姐也能闲下来,读读书、写写字,做做针线女红什么的。” “你啊。”徐千雪嗔白了徐行一眼,不过总归是弟弟心疼自己,也就没再说什么。 徐行起身,给吕奉宁安排了住处,道“老吕,明日,你着人去送封书信给王员外。” “哎。”吕奉宁爽快应了一声,暂且安顿下来。 用罢晚饭,一夜无话,第二天,天气放晴,经过二日的春雨滋养,万物复苏,生机勃发,鸟雀的清脆啼鸣声在林叶间响起,欢快啁啾。 床榻上,徐行双手下压,收了功,长舒了一口气,目中粲然神光闪烁几下,转而如常。 正打了一盆清水洗漱,却听得身后传来徐千雪的声音,“阿弟今天就在家中,别到处乱跑了,济宁府的史孝廉携着家眷上香,或会登门相谢前日搭救府中千金之情。” 徐行拿着毛巾擦了擦脸,回头笑道“这就是姐姐这二天,心里念念着隐瞒的事?” 徐千雪眸中闪过慌乱,惊疑不定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之前只是怀疑,现在已确定。”徐行轻轻一笑,眸光垂落,看着腰间做工精致、色泽淡雅的荷包,轻轻一叹“不过见见史家小姐也好,将这东西还给人家。” “你是要气死我,是不是?”徐千雪挑起修眉,俏脸上带着愠怒,凤眸怒瞪着徐行。 徐行笑了笑,眸光流转,转口道“我方才和你开玩笑呢,都悬佩了几天,这要再回去着实有些不像话。” “这还差不多。”徐千雪转怒为喜,道“那连城小姐,你也见见,看合适不。我这两日寻着前院玄渊观中道士问过,说龙虎山天师府,也有不少道侣共参大道呢,姐姐这辈子也不指你为官作宰,就算你以后要出家,我也都随你,但你总得给徐家留上香火才是……” 徐行听得头昏脑胀,于是闭了听觉,果然清净许多。 徐千雪见徐行神情没有昔日的不耐,偶尔还频频点头,只当徐行终于转过弯来,更是欢喜,自屋中取过一件崭新的士子青衫,欣然道“你一会儿赶紧换上,别怠慢了人家姑娘。” 徐行也适时恢复了听觉,闻言,心头腹诽“姐姐还真是……你知道史家怎么想的?怕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二章 我弟尚未婚配! 府城·临风街 两辆装饰精美的马车,一前一后,穿过街旁的丝柳,春雨冲刷后的青石板路,格外明净整洁,车辕辚辚碾过,朝玄渊观方向而去。 后面的马车内,连城外罩一袭红色大氅,内里着粉荷色襦袄,下穿云纹素色百褶裙,头上盘着精致的美人髻,由着一根珠钗簪住,尾端垂着寸许长的银色璎珞,娇小圆润的耳垂上,戴上了银宝石耳钉,越发衬得肌肤莹然如玉。 “奶娘,你说我就这样去见徐姐姐,会不会太冒失了。”连城梨腮似雪,空气刘海儿下的柳叶细眉微微颦着,顾盼之间,就有着犹疑。 一旁坐着的奶娘秦氏,笑道“小姐,那徐公子的姐姐,很好说话,再说徐公子应也会在吧,老爷说要当面感谢徐公子呢。” 连城闻言,眼睫低垂,幽幽叹了一口气“我倒不担心爹爹,就是二叔,恐怕会多生波折。” 连城自小聪明伶俐,有着谢道韫咏絮之才,稍大一些,琴棋书画,又无一不精,尤其一手刺绣女红,巧夺天工。 史孝廉极为宠爱这个独女,随着连城至二八之龄、待字闺中,济宁县就有一些提亲的上门,但却被其一一回绝,说再过二年,方让自己女儿以才择婿。 “小姐不用担心,我看那位徐公子,气度沉凝,行事果决,若他真有此意,再多波折,也不用惧之。”见连城蛾眉不展,秦氏笑着劝慰,看着眼前明丽娇俏的少女。 连城闻言,就有些羞涩,垂下螓首,不知为何,就想起那位气质清冷,言语缄默的徐公子,前后两次相救的场景在眼帘浮现,目光就不由得痴了。 马车渐渐驶向玄渊观,街道一旁,两个身形修长、气质温润的白衣书生,恰恰各自夹腋着一卷画轴路过,顾同看着站在街角的乔年,就拍了拍肩膀,笑道“乔兄,发什么呆呢?” 乔年收回投在前方那辆渐行渐远马车上的目光,正回神之间,怀里字画突地落地,展得开来,现出一幅云水苍松白鹭图,白鹭仙姿缥缈,苍松枝干遒劲、郁郁青青,枝叶则绿意葱茏,显着作画人不俗画工。 然而,此刻落在地上,泥水登时污了大半,乔生转头,心中着实无奈,对着好友顾同薄责道“顾兄,你啊,总爱这样捉弄人。” 顾同不好意思笑了笑,捡起污了的画卷,匆匆卷起,连连告罪道“莫怪,莫怪,是愚兄的不是,这就请你吃酒权当赔罪。” 乔年摇头一笑,经过好友这一打断,方才不知由何而起的怅然若失,竟也转瞬即逝了。 玄渊观·三清殿 史孝廉携着夫人来到神龛前,先敬献了五百两善银,又上了一炷香,闭目默默祷告着,一旁的连城也双手合十,心中却在念念着,道祖神仙保佑我,姻缘称心如意。 这时,史孝廉就由一位相熟的道士引着去用斋饭,走到廊下,连城落后一步,轻轻扯住了史孝廉的袖子,低声道“爹爹,女儿前些日子给你提及的救命恩人徐公子,就在观中后院呢,您不去看看?” 史孝廉手捋颌下胡须,大有深意地看了自己宝贝女儿一眼,笑道“也是,岂有不见救命恩人的道理。” 说着,就对神情诧异的道士解释了一句,便携着夫人以及丫鬟向后山而去,连城和奶娘秦氏连忙跟上。 未有多久,穿过一片幽静竹林,来到徐行所居庭院前,就让丫鬟唤门。 “来了,”吕奉宁正挽着袖管,在院中侍弄着两畦新栽的豆角,就起了身去开门,见眼前一大家子,“几位,你们是?” 史孝廉面容红润,气色饱满,拿捏不清吕奉宁身份,就朗声笑道“老翁,在下史孝廉,携小女连城,来拜访徐公子,烦请往里通传一声。” 吕奉宁乐呵呵笑道“原来是寻我家公子的,不用通禀,小姐之前交待过,俺老吕这就引您进去。” “多谢老翁。”史孝廉说笑着,就随着吕奉宁来到庭院中,身后丫鬟、仆役也随着进去。 徐千雪已听到动静,喜出望外道“阿弟,连城小姐一家来了,你随我去迎迎。” 徐行无奈叹了一口气,放下书,起身向外走去。 “您就是徐公子,徐恩公?”方至廊下,就听到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想起,史孝廉神情激动,喜道。 徐行拱了拱手,道“世伯言重了,前番不过适逢其会,恩公二字实不敢当。” “哎,徐公子,小女连城两次陷入险境,都被公子所救,又如何当不起?”说至此处,史孝廉心头一动,也觉得真是天定的缘法,转头去看自己女儿连城,错愕了下,继而微微一笑。 连城盈盈如水的目光,毫不转移地看着徐行,当眸光投落在徐行腰间的荷包上,一股羞涩混合着甜蜜,齐齐涌出,在心湖中一圈圈漾开。 “世伯,此处非说话之所,还请屋中一叙。”徐行面色淡淡,伸手邀请道。 分宾主落座,徐千雪给二人倒了茶,就笑着坐到一旁。 “公子既唤老朽一声世伯,那老朽就托大,称你一声贤侄了。”史孝廉笑着说道,此刻已是有点看女婿的意思。 尤其,方才他不动声色留意到,那东侧开着窗的耳房,似是一间书房,这就是诗书传家了,也不知有没有功名在身,若还有着功名,那真真是天赐佳婿了。 史夫人和徐千雪坐着不远,看到史孝廉递来眼色,心中明了,问道“徐小姐是哪里人啊?” “夫人,我和弟弟来自莱州庆阳。”徐千雪心思灵动,闻弦歌而知雅意,便笑着应对,二人于是攀谈了起来。 这时,史孝廉自一旁徐千雪口中已得知徐行是备考的秀才,心头不由大喜,环顾四下,关切问道“贤侄,可是家资不丰,这才借住着玄渊观中,若是有为难之处,世伯在济南府城,还置备有一处别苑……” “爹,您老说什么呢?”一旁的连城心中微惊,唯恐徐行不悦,连忙说道。 “哦,是老朽糊涂了。”史孝廉苦笑一声,对着徐行解释道“老朽并无他意,只是觉得贤侄读书需要幽静之所,故而为了举业考虑,就急切了些。” “多谢世伯美意,”徐行微微一笑,待到看见脸颊微红,歉意看着自己的连城,道“这玄渊观后山,读书就很幽静,而且观主是我一位长辈,这才借住于此。” “贤侄这样淡泊性情,才是举业正途。”史孝廉见猎心喜,越看徐行越顺眼,尤其看一旁女儿已情根深种模样,当即沉吟了一会儿,问“贤侄可曾婚配?” 徐行神情微顿,正沉默间,耳边传来一把清脆声音,徐千雪笑着抢先说道“世伯,我弟尚未婚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三章 情犹如此,道何以堪? 闻听徐千雪之言,徐行面色微愕,这是要被姐姐安排的明明白白? 这时,史孝廉笑着捻须道:“没有婚配好啊,贤侄女啊,莫怪老朽冒昧,小女连城年方二八,尚待字闺中,若贤侄女有意,不如和舍弟先定下姻缘……” “爹,”连城羞的满脸通红,秀美螓首垂至胸前,手局促地绞着衣角,低声道:“你再说,女儿不理你了。” “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史孝廉心头五味杂陈,转而道:“贤侄女若应允,不如就说定此事,写下婚书?” 徐千雪打量着连城,心中却是满意不已,欣喜道:“连城小姐这样的佳人,舍弟若能娶其为妻,恰是求之不得呢。” 这时,史夫人笑着附和道:“方才听千雪说,我家连城似还大着贤侄一月呢。” 厅中气氛渐渐热烈,几乎被人遗忘角落里的徐行皱了皱眉,清咳了一声,道:“世伯,此事,小侄还有些话说。” “哦,”史孝廉脸上带着笑容,目光投了过来,连城这时也抬起头,一双盈盈如水的眸子,凝视着徐行,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徐千雪颦着眉,一双修长明澈的凤眸,似乎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寒光,道:“阿弟,想好再说。” 徐行沉吟会儿,就斟酌了下措辞,叹了口气道:“八月乡试在即,眼下已是三月,我还需全力备考,实不想因着他事分心,还望世伯见谅。” 史孝廉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那贤侄言外之意?” 此刻,一旁的史夫人,脸色微变,目光就有些惊疑不定,至于连城,心思慧黠明澈,娇躯震颤,脸色刷的苍白,心中委屈涌上心头,一双明眸带着润意,楚楚看着徐行。 未等徐行说话,徐千雪强自一笑道:“我弟的意思,不必急着完婚,先订亲也是一样。” 史孝廉恍然道:“确是不急,老朽本来就是这个意思,可能贤侄方才没听明白老朽的意思。” 徐行神情默然,忽而道:“世伯之意,我已知悉,只是徐行已将一身付之仙道,举业也只是因着家父生前遗愿,辜负世伯美意,徐行心中也很是抱歉。” 此言一出,徐千雪顿时色变,紧紧抿着唇。 “仙道?”史孝廉宕机了足有几个呼吸,脸上现出苦涩,就叹:“贤侄大好前途,怎么也信着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非是仙道,上次也不会机缘巧合遇着连城姑娘,”徐行微微一笑,并不多解释,但却有些下意识不敢看徐千雪投来的目光,轻声道:“世伯,之前家姐心实忧我,始终在劝阻于我,方才并非有意隐瞒,还请海涵。” “罢了罢了,”史孝廉叹了一口,意兴阑珊道:“是老朽一厢情愿了。” “世伯言重了,”徐行正色说道。 “老朽今日鲁莽行事,也无颜在此多做盘桓,就先告辞了。”史孝廉兴致索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站起身来。 徐行神色自若道:“那我送送世伯。” 史孝廉面色羞愧难当,只觉一把老脸丢尽,自己上赶着送女儿上门,却还被别人“婉拒”? 至于徐行仙道之言,多半也是搪塞自己。 送至门外,史孝廉和史夫人仿若逃走一样,走的极快,说着贤侄留步,眼看就消失在回廊处,连城落在身后,突然顿住了步子,少女一袭红色大氅,璎珞流苏垂至足踝,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间的惆怅千转,仿若江南曲巷的濛濛烟雨,转身看向徐行。 一旁的奶娘已知机地站在树下,暗中摇头叹气。 “徐公子,”连城明眸已有些湿润,弯而长的眼睫上,涟涟泪珠晶莹缀着,声音中犹然带着一丝哽咽。 徐行神情疏淡,一时无言,也只是默然地看着连城,二人四目相对,相距不盈数丈,却似飞鸟与鱼,遥似天涯。 这时,远远已有史夫人的丫鬟在唤连城。 “小姐……”奶娘蔡三婶关切地轻唤一声,对于自己这个女儿 连城只是不言,深深凝了徐行一眼,那一眼似将徐行深深印到余生,转身之间,红色大氅流苏随风而舞,两行清泪洒在空中,其时,三月的风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扑在徐行脸上。 那冷峻削立的脸庞上,忽然现出一丝疑惑和惊讶,探手一道法力,将一滴晶莹如钻的泪珠引来,落入掌心,就带着说不出的凉意。 徐行皱眉,神念探视片刻,脸上神情也难说是萧索,还是感慨,“人极于情,意竟凝而不散,情犹如此,道何以堪?” 手掌屈握,运起法力,似想将这晶莹崩碎,但不知为何,突叹了一口气,法力转而柔和,雾气包裹着,将其送入腰间的荷包。 徐行面色如常,再不多言,转身而回,园中青草茵茵,正是三月春分,一如经年。 …… …… 莱州府·庆阳县 于斐一身七品浅绿色官袍,立在高大城墙上,看着远处黑压压一片的出云国旗幡、武士,脸上带着忧虑,按着城头,就道:“北平、涿州大营的兵到了何处?” 身后一个面容刚毅,三十许年纪的将领,正是巡检李纪,道:“北平府的兵因路途遥远,应还在路上,而涿州的两万余大军,正在沂水逡巡,似为倭贼所阻。” “唉,时事多艰啊,”于斐感慨说着,突然想起一事,恨恨说道:“未曾想莱州府同知梁仲才,三甲进士出身,久沐皇恩,竟还这样狼子野心,携着一城士绅投了倭贼!” 李纪闻言,也是面色愤愤,心头杀意沸腾:“大人有所不知,同知梁仲才妾侍乃是符阳剑宗外门弟子!” 因着符阳剑宗做着带路党,倭人就一路势如破竹,很多都是用着奸细大开城门,不过莱州范县的水师还是给出云国造成了一些麻烦,现已出海,袭扰着出云国的辎重补给。 这方世界,九州仙宗,凡是修至金丹境界的道人,都知道因果业力利害,莫说大肆屠戮凡人,就是刺杀对方主帅,都不愿亲自去做,因为这就赌上了一身道途,道人都是自私自利,谁断自己道途,就是不共戴天。 故而,即使忍着反噬,不得不为大局牺牲,大神通者也都会用着一些极为复杂繁琐的躲避手段。 至于出云国大举进犯,两国相争,互有死伤,这都属于人道内部争端,两国气运聚之在民,自然有亿万黎庶各自承担。 “城中兵马还有多少?”于斐沉声问道。 “年前编练了一些民壮,眼下只有着六千,不过卑职保证,可堪一战!”李纪紧按着腰刀,身板挺直,目光炯炯有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四章 稳了 “不可!我等还需坚守待援。”于斐深吸了一口气,慨然说道:“庆阳地处要冲,渡过济水,就是济南府城,殿下这一二日,就会派大军来援,你我只要守住此城,就是大功一件。” “那就任凭城外倭寇残我乡亲,害我桑梓?”李纪悲愤说道。 庆阳县虽早有准备,发着公文让各乡镇备倭,但乡兵本就是拿起武器的农夫,对上倭人,胆气先就弱了三分,这一二日间,已有数处乡寨被攻破,血流成河的事情发生。 于斐肃然道:“为了破倭大局,李巡检还要忍耐才是。” 县城·洪府 洪思礼坐立不安,长吁短叹,来回负手踱着步,一旁的几案上,似有着两封旧信,信笺铺开。 “老爷,我说你就别转了,转的我头晕。”洪夫人脸色同样带着焦虑,不满说道。 “悔不听贤侄之言啊。”洪思礼长叹一声,听着自家夫人的抱怨,就怒道:“非是你在一旁饶舌,我洪家此刻已躲到了济南府,如何会陷此险境?” “这也能怪我?”洪夫人身形微震,小声囔囔着。 原来,之前徐行和徐千雪齐齐去信一封,经由洪家仆人带回洪府,洪思礼看了就有些惊异,但一时就有些拿不准,正想托着相熟之人到县中打听,这时洪夫人就说徐行危言耸听,不足采信,而且若当真是虚惊一场,洪家家大业大,方方面面都舍弃,跑去逃难,这也委实荒谬了些。 这番耽搁迁延,没多久就传来,莱州府城破,倭人大举上岸的消息,洪思礼捶胸顿足,懊悔不迭。 “要不,我们现在收拾收拾细软,逃难去吧。”洪夫人小声说道。 “不可。”一旁的洪灵芸连忙扯了扯自家母亲的衣袖,低声道。 “愚蠢!”洪思礼喝道:“亏你白活那么多年岁,还不如女儿有见识。” 洪灵芸虽也焦虑,但仍给自己母亲耐心解释道:“倭人在莱州府遍地都是,听说外面已围了城,这时又能逃到哪里去?逃到旷野,一旦被追上,就完了。” “这走又不能走,呆着这里又坐以待毙,你们说怎么办?”洪夫人已然不见往日骄横模样,六神无主道。 洪思礼摇头叹息,显然也是束手无策。 洪灵芸低头苦思,突然似想起一些史书记载类似城破而逃的故事,就道:“爹爹,赶紧将家中细软首饰、地契、房契都打包收拾好!” “灵芸,你刚刚才说不能离开城池,怎么又?”洪夫人脸色发苦,疑惑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也。”洪灵芸眼眸明亮,少女十六七岁年纪,身段婀娜,虽非绝色,但模样俏丽,自有一股小家碧玉之感,又因着读过不少史书,虽骤逢大变,可脸上竟也带着几分镇定机敏的神采。 洪思礼眉头皱着,似有所悟,沉声道:“让芸儿说完。” 洪夫人目光在父女二人来回闪过,已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月前,父亲似曾无意提起县中张主薄让城中大户提前将夏粮纳了?”洪灵芸问着,就见洪思礼点头承认,就继续说道:“我想官府对倭乱,应该早有察觉,这粮食多半就是为着军需。现在城中甲兵多少,这些都是机密,父亲无论怎么打听,也不会打听到的。但不管怎样,还请父亲务必派人紧紧盯着县衙处和城门处,一旦事有不谐,也可随着庆阳知县一同逃难。”洪灵芸面色沉着,言谈间,条贯分明。 “此外,我们不仅要提前收拾细软,还要寻着铁匠、木匠,以重金恩赂之,令其仔细检视马车,最好将马车轮轴、车辕钉覆上铁皮。”言及此处,洪灵芸柔声解释道:“城中盯着县尊的大户,估计不少,一旦城破大乱,马车拥搡,恐怕多生意外。” “正是此理,芸儿说的不错。”洪思礼赞同说着,当即就吩咐下人去办,这才目带异彩地看着自己女儿,老怀大慰道:“灵芸,真吾家雏凤也。” “爹爹,”听着脱口而出的赞美,洪灵芸羞涩地低下头,脸颊微红,不过少女心底却闪过一张冷峻的面容,心思有些复杂,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这一番举措,能不能逃脱大难。” “神佛保佑,保佑我一家三口平平安安。”洪夫人见父女二人神色和缓许多,只当是“稳了”,就是长出了一口气,念着佛号道。 …… …… 夜色垂落,如水席卷而来,不过片刻,偌大的济南府城,庙宇、牌楼、民居、大明湖齐齐被淹没,徐行看着坐在厅中,背对着自己一言不发的徐千雪,叹道:“姐姐,怎么不掌灯?” 自史孝廉一家离去后,徐千雪就呆坐在原地,也不说话,连午饭都没吃,徐行情知这是在和自己怄气,所以之前也没有主动说话,这时取过火石,一边点了灯笼,一边轻轻笑道:“我让香玉做了些饭菜,你也吃些,别饿坏了身子。” “饿死……总比被你……气死强。”徐千雪转过身来,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有气无力说道。 徐行顿时一惊,上前以手背摸了摸额头,烫得吓人,脸色大变道:“这么烫,这是发烧了?” “可能……昨夜受了些凉。”徐千雪闭着眼睛说道,方才一直气闷着不提,这时突泄了一口心气,就觉头晕眼花,四肢无力。 这是风寒之症,在过去可能就死人,徐行心中一急,连忙输入一道柔和法力,问道:“姐,你好些了没?” “我不用你救……你让我死好了,这样……也就没人管你了。”徐千雪睁开眼,修长凤眸已不见昔日明媚,将手强自拿开。 徐行微微一怔,叹了口气,根本不听徐千雪的话语,就输着法力,随着柔和法力注入,徐千雪渐渐退烧,脸色也红润了一些。 “你还救我做什么?”徐千雪怒瞪着徐行,生气说着,两行泪水就流下来,只觉心头万念俱灰:“招娣,招娣!你就招了这么个弟弟?” 悲伤再也抑制不住,喃喃道:“徐家……绝户了啊。” 徐行这时见其无恙,也就放下心来,突听到这话,一时间呆愣原地,久久无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五章 姑待之 正在这时,庭院中一道爽迈清朗的声音响起,“徐小友,可在屋中?” 徐行听着这熟悉唤声,转头看去,却见园中丝柳树下,李伯言负一柄拂尘,穿着黑衣玄火道袍,面色高妙,见徐行目光投来,就是微微颔首。 “李道长,”徐行心中疑惑,不知为何,今日再见李伯言,竟给他一种其人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感觉,心中一凛,“这是破虚欲去?神现元虹?” 走到廊下,轻轻笑道:“恭喜道长,踏入阳神境界。” 李伯言摆了摆手,叹道:“纵至此境,又有何喜?” 见李伯言神色寂寥,徐行稍作疑惑,转而明了,崂山掌教殒落,李伯言有此怅然心境,当在情理之中。 这时,李伯言目光掠过厅中的徐千雪,问:“令姐这是?” 徐行心中多少也有些烦闷,这时二人就围着石桌坐定,李伯言不知从何处取了一酒壶和两个杯子,二人就边饮酒,边叙话。 徐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就将前情说了,道:“家姐心中念念不忘,我也很是无奈。” 李伯言闻言,轻捋颌下胡须,沉吟道:“此事,贫道却认为小友,执着了。” “大道,难道不该执着?”徐行疑惑问道。 李伯言就摇头,“也对,也不对,小友若走太上无情之道,或也无伤大雅,其实,就是那位八璟道人,也并非灭情绝性,还有弟子,还有临别依依顾念的苍生。” 徐行似回想起那位八璟道人,其人想做而不能做的事,却抛给弟子,自己反而洒然离去。 “天下仙宗,几位天仙,难道自入了道途,就不要门人弟子?就视凡人如蝼蚁?”李伯言说到此处,摇着头,感慨说道:“仙者,人倚山而仙,若真是心如死灰,枯木山石,还修什么仙呢?” 徐行思索了下,清声道:“师徒之情,道途相互扶持,岂能相提并论?” “那至亲之情、道友之情呢?有了至亲,便有羁绊,有了道友,便有挂碍。”李伯言微微一笑,说道:“小友是不是也要自此而绝?” “道长是在劝我?”徐行神情默然,疏淡目光投了过去。 李伯言微微一笑道:“贫道并无劝你之意,只是看出徐小友似乎欲效符阳杜剑声。” “杜剑声,心无挂碍,一剑破界而去,斯人当年神姿,我偶然悉之,亦悠然神往。”徐行慨然道。 李伯言神色复杂,悠悠道:“那小友一定不知,杜剑声此人还曾杀妻求道。” “呃?”骤闻此事,徐行着实吃了一惊,狐疑道:“这……实在匪夷所思。” “杜剑声少年失孤,年长后性情愈发孤僻,进山砍樵时,偶遇符阳剑宗二代掌教于山林施展伏妖神通,遂对仙道起向往意,苦求符阳掌教收其为徒,符阳掌教本不愿收,当时掐指一算,就推搪说,‘你家中尚有娇妻,如何随我踏入道途?’杜剑声此人默然良久,才发一言,‘姑待之’,星夜启程返家,杀己妻、割其首,顿首再拜,终拜进符阳门下。” 徐行闻言,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甚至心理还有些不适,冷声道:“好一个姑待之!这哪里是仙人,分明是魔头!” 星夜之下,丈夫返家,面色冷厉,妻子满心欢喜打开柴门,却被枕边人迎面一斧,割首而去! “是不是魔头,贫道也委实难辨。”李伯言似是不置可否,规劝道:“小友莫要效此人才是。” 徐行沉吟半晌,正色道:“道长,我非是心如死灰,只是唯恐沉湎其中,而且我所修道法,凝结金丹前,需精气神圆满如一,若破了身,恐怕道途有限。” 闻听此言,李伯言反而面现疑惑:“还有这种说法么,贫道怎么不知?” 不由一惊,神念连忙探察丹田中的金丹,仔细检视,圆润剔透、氤氲紫霞,心中就是苦笑:“徐小友一惊一乍,煞有介事模样,竟然诈住了贫道。” 徐行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若是真有这种说法,那杜剑声是怎么回事?还有顾十方?而且人至少年,月盈则缺,精满自溢,这简直是千疮百孔啊。 李伯言转而似想起什么,恍然道:“贫道明白了,可能和小友所修功法有关吧,呃,苏蝉道友当年好像也是在凝结金丹后,才寻了道侣?是吗?贫道实有些记不大清了。” 毕竟,人家夫妻两个什么时候行房,也不会告诉李伯言。 徐行闻言,心中推敲着元始无极经世书上的记载,“元阳若泄,炁失之纯粹……”几个字,心道:“看来,应是凝结金丹前,不能染女子异气。” “道长,果然是在劝我。”徐行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经过李伯言一番解说,心头倒少了一些抵触。 前世大学时,徐行也曾有着一段恋情,深知女人作起来的可怕程度,后来得了仙道机缘,也就渐渐习惯一个人清修,事实而言,单身会上瘾,这就和死肥宅看惯了二次元,呃,呼吸都是错的。 李伯言笑道:“待到来日,你自会明白贫道一番苦心。” 徐行不欲再深谈此事,就转而问道:“道长,来此似还有其他事?” 李伯言叹了一口气:“掌教师兄道灭,贫道已接任了掌教,眼下符阳和出云散仙将攻兖州,贫道已决意和青羊宫结盟,心头有些烦闷,就到小友这里走走。” “道长是在问我的意见?”徐行问道。心道,李道长之前对朝廷还颇有微词,可此刻身在掌教之位,竟然改弦易辙了,或这就是与世同移了。 李伯言提起酒壶,给二人各自斟了一杯,笑道:“小友说说看。” “符阳来势汹汹,仅凭崂山一家捉襟见肘,青羊宫势力庞大,确是个结盟的好对象。”徐行并不觉得自己能比一位见微知著的阳神真君对局势把握的更好,情知李伯言也只是寻个人排遣心头烦闷,也就将自己的想法随意说了。 果见李伯言眯着醉眼,示意自己继续,又道:“但国师此人心机难测,道长纵然不能以崂山为主导,也要防止成了青羊宫附庸。” 这和某朝所传屠龙术一样,首要问题是分清敌友,关键问题则是领导权问题,后者关乎己方势力生死存亡。 “徐小友果然知我!”李伯言饮尽此杯,目光咄咄,朗声道:“贫道此来,正有一事,相托小友。” 徐行手一哆嗦,杯中酒液差点溅出,心中一叹:“果是酒无好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谈谈主角的心态吧。 看到有人说不喜主角的性格,我觉得实有必要解释一下。 我觉得,任何一个读者穿越到似是而非的聊斋世界,绝对不是去寻什么狐仙、鬼女,那种听说附近有个县叫郭北县、兰若寺,上赶着去找公车聂小倩的作死心态,只要不失了智,就不会去做。 所以,一般苟起来,然后就是修仙提升实力。 承认了以上,下面才有讨论的基础。 主角因着金手指,所以不缺修炼法诀,第一时间是干嘛?去寻找个修炼的地方赶紧苦修,这就是起初的行为逻辑,不想惹麻烦,别打扰道爷飞升,这也是正常人的逻辑。 但一直这样写,就没法写小说了,一章修炼千年,白日飞升,主角的修炼笔记上,难道这样写着?某年某月天下大乱,我没有出去,我突破金丹了,好开心…… 所以,为了让他后续逻辑显得合理,前期主要被支线剧情、一干配角,金手指的完善度推动着,这才能不乱。 关于主角的待人接物,其实他也是口嫌体直,外冷内热,而且现代人泰半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信奉者,当年起点到处送法宝的网文,现在不是比大熊猫都稀有? 至于太上忘情,看过我上本书都知道,我不会去写什么和尚文,所以主角的心态转变,我必须要给他找行为逻辑,对于连城的倾心,不能欣然纳之,也不符合现代人先处着、再谈婚论嫁的恋爱婚姻观,当然我也汲取上本教训,不会再搞什么太曲折的感情线。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之前,发某章的时候,就先让书友看了看,问他,我是不是又文青了?他觉得问题不大,我才发,这就是挨过社会毒打,再也找不回文青初心了。 其实最早,聊斋卷本来不想定女主的,但重温八七聊斋,咳咳,盛世美颜,果然名不虚传。 我始终觉得人的心态是一个不断转变的过程,万水千山,归来仍是少年,也只是一种美好的期许,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呃,这个绝对是真的。 说句不好听话,有多少人小时候还说要当科学家、天文学家呢?现在还不是朝九晚五,低头刷着手机,挤着地铁的社畜?还不是要忍受着九九六、福报马、兄弟东? 当然,这也不是最终成了自己厌憎的人,而是成长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六章 斗剑 庭院中,夜风袭来,垂柳摇曳生姿,就带着丝丝缕缕雨后凉意,让人觉得幽静旷远。 “道长但言无妨。”徐行神色如常,饮了酒,问道。 李伯言微微一笑,也不点破,道:“眼下,青州已失七七八八,只余着庆阳、齐州,两处毗邻兖州,还在支撑,国师刘基昨日到上清宫,已坦言,朝廷之前在青、兖二州布设下八爻蟠龙法台,欲以山河鼎携人道龙气威压仙道各宗。” 所谓威压仙道各宗,自然也包括崂山仙宗,尽管早已和国师达成谅解,但李伯言多少还有些耿耿于怀。 徐行闻言,就是色变,问道:“八爻蟠龙法台?此法台有何妙用,竟能成朝廷依仗?” 李伯言手指点着酒水,就是在石凳上勾划着:“八爻蟠龙法台,以人道龙气勾连青兖山河地脉,又以山河鼎为枢钥,楚王坐镇济南府指挥,一旦功成,那时,除非元神境界的阳神真君,不受克制,就连阴神也会被其所慑,不过眼下,青州失了山河鼎,兖州的法台威力就大打折扣,对于阴神真君纵有影响,也已不大了。” 说着,就问:“小友,上次贫道送你的崂山嫡传弟子信物,你还留着吧?” 徐行愣了一下,取出沉香玉符,点头道:“还留着,道长是要收回?” 李伯言摇了摇头,并未去接玉符,指尖一缕玄黄龙气喷涌而出,尽数投输进玉符中,口中解释道:“这些是青羊宫为了防止崂山弟子被压制,就以此秘法相赠。” 徐行明白,这就是敌我识别系统,符阳自阴神以下,一旦渡过济水,就要受着人道龙气克制。 其实,徐行怀有青铜碎片,也用不上这些,不过这些就不能说。 “既然青羊宫有着准备,那倒是可以放心了,现在交锋处,还在战场之上。”徐行清声说着,他虽入着道途,但也不愿看着生灵涂炭。 “国师打算和符阳相约斗剑,一决胜负!”李伯言突然说道:“到时,双方自通法起,齐出不同境界弟子,各战三场,生死无论。” “斗剑?”徐行皱眉,道:“朝廷身负大义,符阳勾结倭人作乱,朝廷不施雷霆手段剿杀此辈,还要正儿八经地斗剑,这样岂不是妥协?” 李伯言摇头道:“并非妥协,这在以往都有先例,否则仙道之人掺和进凡人争端,殊为不便。与其各逞诡计手段,互相谋算,倒不如以道法论高低,负者只得离去,不再参合凡人争斗。而且,阴司元武大帝携十殿阎罗,也都会在济水公证。” 徐行思索了下,也觉得是这么回事,总不能让道人上战场屠戮凡人,问道:“那道长的意思呢?为何又寻着我?” “贫道知小友性情,可能不太想掺合这些事。”李伯言目光灼灼道:“但贫道尚有一言相劝,修行路上,闭门造车,没有道友相互印证,路就只会越走越窄。” 徐行闻言,结合着先前自己对元始无极经世书的理解偏差,也觉得李伯言这话,确有几分道理。 见徐行露出若有所思模样,李伯言也就暗暗点头,这人既能听进良言,就说明性情不是一味刚愎,不过,也不能让老友弟子白出力,当即沉吟道:“贫道观小友,凝练灵窍应远远超过天罡地煞之数,只是凭借平日打坐汲取天地灵机,凝练法力,尚不知迁延多少时日,贫道愿助你一臂之力!” 徐行眉头挑了挑,道:“道长,打算如何助我?” 非是他被喻之以利,而是孤家寡人一个,既无资源,又无良师,机缘当面,自不能矫情。 李伯言道:“掌教师兄身为天仙,可到青冥云霄天采摄炼取先天乾元造化清气,此气乃天地本源演化,和天仙洞天中造化青气实出一源,天仙用之修行、炼宝,妙用多多,我之前检视掌教师兄遗物时,发现还有着一钧。” 徐行闻言,心头一动,静待下文。 “当然,这一钧不能全部给你,贫道还需着一些,感悟乾元造化之道,只能予你半钧,不过于你而言,应也绰绰有余了。”看徐行目光热切,李伯言手捻胡须,微微一笑。 心头却在思索,待到苏蝉道友转世而返,当需他采摄十倍还之,不过对他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本就是青冥云霄天中的一只青蝉得道。 先天乾元造化清气,六缕一钧,这就是要赠与徐行三缕,却是一番盛情。 徐行离席而拜,拱手道:“多谢道长厚赠。” “不必见外,”李伯言笑了笑,说道:“斗剑之事,国师刘基这一二日,应会下书到符阳,贫道估算,待到双方来回商谈,邀请同道,约定时日,或在清明前后定下来,离此还有半个月,你可好好修炼,先天乾元造化清气炼化法诀,不需贫道传你了吧?” “那倒不用。”徐行清笑说道。 李伯言这时探掌而出,灵光氤氲四散,一只藏青色的玉壶顿时现出,壶身光滑细腻,宝光莹莹,一看就非是凡品。 “三缕清气,你可收入丹田,慢慢炼化。”李伯言打开壶塞,屈指捻动,三缕青毫微微的先天乾元造化清气,便引到徐行面前。 徐行神情郑重将其收摄进丹田,连连道谢。 许是青铜碎片当日吸食过不少人道龙气,眼下并没有那么饥渴,徐行暗地松了一口气。 “好了,你这几日好生修行就是,贫道也该告辞了。”李伯言站起身来,说着话,就要离去,突然似想起什么,意味深长道:“那位连城姑娘的事,贫道觉得你需要好生思量下,哪怕……仅仅只是为着修行计。” “为着修行计?”徐行皱了皱眉,苦苦思索着,却不知什么原委。 李伯言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言,心道,你当苏蝉道友之女,澹台明月是由何而来? 他却是记起好友苏蝉曾偶然提过自己凝结金丹前,道意始终不得圆满,总觉得差上一丝。 徐行目送李伯言离去,突然想起一事,掌中顿时现出一颗晶莹泪珠,“对了,刚刚忘了询问李道长,为何吕奉宁和连城身为普通凡人,还能凝出一丝道意了,看来,只能留待下次再见吧。” 徐行转身回到屋中,见着灯下,徐千雪神色已和缓些,正在低头用着晚饭,默然不语,香玉则在一旁作陪,就不由悄悄松了一口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七章 紫霄云雷箓 济宁·史府 半晌午时,史孝廉一家匆匆离去,在未时方才回到家中,一路之上都是沉默不语。 厅中,陈设精美,中有一架雕镂屏风,其以檀木为轴,苏州织锦为缎面,周匝镶嵌明玉、象牙、珐琅,于细节处尽显着豪奢之气。 梨花木椅子上,坐着的史夫人唉声叹气,埋怨道:“老爷,我说什么了,不让你鲁莽,哪有上门第一天就招人为婿的?” “唉,我当时也是见猎心喜,何曾想那徐行竟如此推搪,而且借口都是如此荒谬绝伦。”史孝廉在厅中负手来回走着,心情烦躁。 “春香,小姐呢?”史孝廉突然想起什么,就皱眉问着一旁的丫鬟,他着实有些担心自己女儿。 “小姐和三婶回绣楼去了。”春香应道。 “唉,妾身就想不通,我家连城模样才学都是上上,那徐家公子怎么就看不上呢?”史夫人言语间,有着困惑。 史孝廉摇头叹道:“你问老夫,老夫问得谁来?” 这时,外间一把清朗声音响起,“兄长,在忧虑什么呢?” 说话间,一个身穿员外服的青年,昂首而入,面带疑惑地看着兄嫂。 史孝廉循声而望,却见是自家二弟史凌云,就叹着气将事情原委说了,最后叮嘱道:“不过,徐生总归是连城救命恩人,二弟也不可因此就怨怼怠慢了。” 史凌云虽没出恶言,可还是嗤笑道:“徐生既然不允,那是他没那么福气,我这里却有一桩求请,同样是关于侄女的婚事,还要烦劳兄长思量。” “哦,可是哪一家的才子?”史孝廉脸上露出好奇,大凡人心理都这样,在其他地方受了打击,自我怀疑中就需在其他地方找补过来。这时,史夫人也倾耳细听。 “县中盐商王天寿之子,王化成。”史凌云笑着说道。 “他啊?”史孝廉笑着摆了摆手,心里顿时觉得失望,道:“我也听闻,王化成是盐商之子,其人连童生都不是,能有多少才学?” “哎……兄长此言差矣。”史凌云轻笑说道:“王家家藏巨富,势力盘根错节,上至抚台、下至州县,都有官面照应,这样人家,侄女若嫁进门去,自然是俗世琐事不闻不问、一生富贵受用不尽,这不比和一些穷酸相的书生吃糠咽菜强?” “至于才学,嘿……兄长,所谓乡贤通达,遗才在野,以为弟观之,庙堂之上尸位素餐、德不配位者俯拾皆是,与其择一婿,以图他来日为官做宰,富贵荣华,倒不如眼下唾手而得的富贵人家。兄长何必执着念念,缘木求鱼呢?”史凌云少年时应读过不少书,言谈之间,妙语连珠,条贯分明,虽乍听之下,当会引得清高自诩者皱眉不喜,但细思却也有几分道理在。 “二弟之言,似也不无道理,容为兄再思量思量。”史孝廉喟叹说着,负手来回踱着步子,许久之后,道:“那你约个时间,让那王化成过府见见。” 史凌云闻言,朗声笑道:“兄长,这就对了。” 史府·绣楼 春日午后阳光透过窗纱,就带着有气无力的慵懒。 连城着藕荷色襦裙,神情恍惚地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的少女脸蛋儿,不见往日明艳殊丽,而是双眼红肿如桃,苍白如纸,蛾眉深深凝着,幽怨似在千山万壑里曲折回环。 “小姐,你还好吧。”奶娘端上一杯清茶放在一旁,关切说道。 “奶娘……”一出声,就吓了蔡氏一跳,声音虚弱沙哑,连城心如千结,又是泪珠盈睫:“徐公子,他……为什么就不要我呢。” 蔡氏见连城凄冷苦闷,心疼极了,上前轻抚连城的雪背,宽慰道:“小姐,不过有缘无分罢了。” 这时,外间一个丫鬟突然蹬蹬上了绣楼,推门而入,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我听前院的春香说,老爷和二老爷,要将你许给同县盐商王老爷的儿子王化成呢。” “呀,”连城闻言,如遭雷亟,手足冰凉,顿时想起那日苍岚山的王化成,獐头鼠目,色厉内荏…… “完了……” …… …… 济南府城·楚王府 自春分已过了二日,因着下过一场春雨,庭院中草木葱郁,生机盎然,花园中的白玉兰,花朵绽放,如云似雪。 “但有一枝堪比玉,何须九畹始征兰。”书房,楚王一袭广袖袍服,负手站在窗前,气度沉凝冷肃,低声吟着前人诗句,目光幽幽,其意莫测。 “殿下,章明焕虽已畏罪自杀,长公主哪里要如何交待?”一个锦衣侍卫躬身再请道。 “你如实回禀就是,姑母心慈,当时也是骤然听闻南宫祖坟被掘,一时激起愤怒,章明焕为着王事自尽,留下孤儿寡母在家,到时你将此事一并说了,姑母气也就消了,说不得还会着人抚恤其亲眷。”楚王叹了一口气道:“下去吧。” 锦衣侍卫长出了一口气,领命而去。 “田道长可是觉得孤心狠?”见一旁默然侍立的青羊宫道人田朝宗,目光闪烁不定,楚王就问着。 “不敢。”田朝宗神色淡淡,也看不出真实想法。 楚王就叹了一口气,感慨道:“一家哭,何如一县哭?一县哭,又何如一省哭?非是孤不愿替其揽过于身,而是山东监察御史郑照、吕膺等人盯着孤的错处,此辈借着天师府道人信符秘法,将孤自来济南府的行止布置,往金陵一日三传,这样肆无忌惮,也不怕敌人截取了去!此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坐盼着孤事败,也不知孤一旦事败,北方局势糜烂,于他们有什么好处?” 这话,田朝宗自然就没有接,目光深深,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楚王腰间悬佩的香囊,若他没有猜错,那里必定藏着一枚可挡天仙一击的紫霄云雷箓,同时一位天仙也借之锚定虚空坐标,一旦楚王有着生死危机,瞬息即至。 “师尊没有说错,神霄掌教,果然已将道脉气运尽数押注在楚王身上。”田朝宗唯恐被察觉,眸光微垂,就不敢多看。 不过,也没有太放在心上,这些都和青羊宫无关。 这世界,因为国师刘基和周廷的特殊关系,青羊宫地位超然,哪怕对于储君之争,向来也是冷眼旁观,概不掺合,换而言之,就是谁在中央拥护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八章 弹指千年,如露如电 楚王坐在书案前,拿起公文,正待观看,突然想起一事,抬眸又问:“田道长,上次救回雨穗的徐道人,是崂山的嫡传弟子?” 田朝宗愣了一下,回道:“通法道行的弟子,据姜执事说倒有几分手段,怎么,殿下对此人感兴趣?” “没什么,突然想起这么个,随口问问。”楚王淡淡说了一句,再不多言,提着羊毫白玉笔,对公文下着批示,塞进一个牛皮纸包,又以火漆封了口,清喝道:“来人!” “递送给庆阳的于斐大人。” 来人听着这话,恭谨接了,就折身离去。 玄渊观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徐行盘膝而坐,微微按下双掌,收功而起,深深呼出了一口浊气,感受到灵窍中如江河奔涌的法力,欣然道:“不过才炼化了半缕,就省我数十载之功!” 足足三天两夜,徐行才炼化着半缕先天乾元造化清气。 “先天乾元造化清气,纵是天仙炼化一缕,也需十余日,我能有此速,一来是周天灵窍运转法力奇快无比,二来也有这青铜碎片之功。”徐行抬起右手,凝视着掌心,心头暗道:“一旦半钧先天乾元造化清气尽数炼化,我通法之境突破金丹所需法力,将再也不是桎梏。” 道人通法巅峰就可着手凝结金丹,其时,除却择取己身一点性灵之光,以道意滋养包裹,还需灵窍法力打磨至充盈。 前者玄之又玄,全凭个人悟性,说不得下一刻就成事,也说不得终其一身都难窥其门。后者就是水磨工夫了,丝毫急切不得。 徐行心思欣然,抬眸之间,看到香玉和绛雪二人盈盈俏立在屏风前,目光担忧地看着自己。 “什么时辰了?”徐行自床榻下来,看了看外间天色,一边朝桌案前踱步,一边口中随意问着:“我姐呢?这二日心情如何?” 见徐行似乎是渴了,香玉连忙小步走过去,给徐行倒了一杯茶,纤纤柔荑捧着茶盏,递了过去,一旁的绛雪则是目光冷清地撇了一眼,柔声道:“未时一刻了,公子。前些天,千雪小姐让老吕移栽了几盆针叶松,眼下正侍弄着呢。” 徐行闻言愣了一下,神念放出,果见院中,徐千雪拿着剪刀,偏着头修剪着针叶松,松树丰秀有致,郁郁葱葱。 “公子,千雪姐姐……这是什么意思?”远远见徐千雪郁郁寡欢模样,香玉抿了抿唇,有些担忧地说道:“这几天一直这样,我也不敢问,我也不敢说。” “没什么,”徐行沉默了一会儿,道:“有着爱好寄托思绪也好。” 绛雪叹了一口气,心道,“还能有什么,弟弟不听话,就收拾听话的。” 这和后世一些人心情烦闷就收拾屋子一个道理,归置的整整齐齐,心情自会舒畅。 徐行看了神思疲惫的香玉和绛雪,轻声道:“你们两个也别守在这儿了,下去歇着吧,若有修行上的疑惑处,可随时来寻我。” 香玉和绛雪这些时日,经徐行传授法诀,已能施展小法术,倒也不如初时那样畏惧阳光。 徐行也不再理二人,缓步走到廊下,冲正在劈柴的老吕点了点头,打算休顿半晌,再次回返屋中投入修炼。 正在修剪盆松的徐千雪,眼角余光似撇到徐行,手下就是一顿,继而若无其事,浑然没看见一样。 忽然大门传来“咚咚”声,徐行皱了皱眉,心道,连城的奶娘蔡氏怎么来了? 老吕连忙放下斧头,跑去开门,“来了,来了!” 打开房门,蔡氏神情惶急,头发散乱,一头闯将入怀,差点跌倒,显然很是焦虑。 “你这妇人,好不知礼。”老吕说着,连忙扶住了蔡氏,不满说道。 “公子救命!”蔡氏见到不远处的徐行,连忙跑过去,哭诉道:“徐公子,我家连城小姐卧病在床,病入膏肓了!” “什么?”徐千雪连忙放下剪刀,问道:“连城小姐前些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病倒了呢?” 蔡氏叙道:“自小姐从公子这里回去,就神思不属,然后前天,二老爷突然说县中王天寿的儿子王化成倾慕小姐,说动得大老爷招之为婿,小姐又急又气,一病不起了。” 徐行微微沉吟,似乎觉得这幕在前世有一些印象,就问:“可曾请了大夫?” “这二日,县中杏林圣手不知请了多少,诊脉后都是摇头,说心病无从下手,已经让老爷给小姐准备后事了!”蔡氏说着,两眼就通红,语带悲切。 “阿弟,这可如何是好?”徐千雪此刻已忘了和徐行“冷战”,花容失色说道:“若是害了人家性命,你我于心何安?” 徐行面色微顿,稍作沉吟,宽慰道:“姐姐莫急,待我去看看。” “公子,我去备车。”吕奉宁急忙说着,就打算去准备马车。 “救人如救火,耽误不得。”徐行探手之间,掌心现出一枚不过寸许的梭子,宝光莹莹,随着神念一动,在众人面前就变得足丈许,腹部中空,两端尖尖,正是上次夺自云渺宫的云梭灵宝。 “蔡三婶,走吧。”说着,轻轻一拂袖,目瞪口呆的蔡氏,眨眼之间,人已落在云梭中,徐行对徐千雪等人说道:“不必担忧,我去去就回。” 说音未落,云梭化而一线,瞬息之间,遁入青冥虚空。 徐行非是学了些法术,便人前卖弄的性子,故而徐千雪此刻就仅仅是初见,目光便怔怔,惊讶难言,虽上次已知道弟弟怀着道法,但却没有眼前这般视觉冲击,尤其古人对于飞天有着难以言说的神往。 吕奉宁倒是要好上一些,之前被妖怪追杀时,已见识过,神色自若地劈柴去了。 终究是自己胞弟,再多惊异,也就一会儿,徐千雪叹道:“怪不得阿弟性情这样淡漠,出入青冥九幽,俯视下方芸芸。可,哪怕神仙,难道就不是凡人来做吗?还是神仙一天就不是十二个时辰?日子总归要过的啊。” 少女虽无修仙向道之心,但似已深谙纵然仙人弹指千年,也不过如露如电。平淡恬然,心远地偏,谁又能说这不是仙?神龟虽寿,犹不及凡人百年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九章 驭夫有术 济宁·史府 这时,花厅中,一个穿着黄色袈裟的头陀,双手合十,坐在椅子上。 对面坐着的史孝廉一脸愁云惨淡,叹气道:“大师,这膺肉,恐怕不易寻之啊。” 原来连城二日之内,病疴越发沉重,城中杏林好手,都是束手无策,于是史孝廉就命着下人在县中张贴了寻医的榜,没有多久,一位游方僧人路过,揭了榜文,一番诊断后,却说需要以一钱膺肉作药引。 史凌云道:“不是让下人去问王化成了吗?唉,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啊。” 话音方落,一个家丁匆匆忙忙跑来,道:“大老爷,二老爷,那王家的王化成不愿割肉,而且还对大老爷口出恶言!” “真真是岂有此理!”史凌云勃然大怒,愤愤道:“这王化成不当人子!” “二弟罢了,”史孝廉脸现苦闷,站起身来对下人说道:“你去传扬出去,谁若能割肉救小女,老夫便将小女许他为妻!” 家丁正要返身朝外走,突然院中灵光闪烁,一架光华流溢的云梭倏然落地,其上走下一个着秀士青衫,面容峻立的少年,少年神情默然,气质清冷,身旁还跟着惊魂未定的奶娘蔡氏,似乎还未从出入青冥的激荡心绪中平复过来。 史凌云和史孝廉,自是看见庭院中的动静,顿时豁然站起,神情就惊疑不定起来。 本来闭目不语的头陀,也感应到了气机异动,突然抬起了头,惊讶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年,于虚空中就是对上一双幽沉清冽的目光,分明带着几分审视和疑惑。 “大师,何来?”徐行虚按着腰间法剑,神色淡淡,问道。 “阿弥陀佛,道友既来,连城小姐应无大碍,贫僧也就放心离去了。”头陀并未回答徐行的询问,目光低垂着,似乎不敢而视,宣了一声佛号,就向外走。 徐行看着头陀从身旁快步走过,似一刻都不想多留,错身之际,就问:“大师来自万陀寺?” 虽是询问着,但语气却有七八分笃定。 这方世界,道门势大,故而有佛力傍身的僧人,只能来自豫州梁王封地汴梁府的万陀寺,因梁王崇佛抑道,时常和高僧大德交游,封地就到处修着寺庙,香火繁盛。 徐行突地想起翠屏山大觉寺中那位住持,当时还不觉,现在细思来,能在深山住持一方庙宇,应也是一位修出佛力的僧人。 头陀神情果然微变,脚步反而加快,徐行只是疑惑了下,也没拦,任凭头陀离去。 “哎,大师……”见头陀说着说着,人就已消失在远处,回过来神的史孝廉,连忙唤着,然而不听应,就捶胸顿足道:“这可如何是好!” 史凌云扯了扯史孝廉衣袖,低声道:“兄长,既然那和尚说徐公子能救,兄长不妨问问。” “对对……”失了方寸的史孝廉苦着脸说道:“贤侄,还请出手再救小女一次。” 徐行微微点头,问道:“连城小姐现在何处?” “公子,随我来。”奶娘蔡氏这时已整理好心绪,上前说道。 后院·绣楼 史夫人坐在床榻前,面容悲戚,看着躺在床上病容憔悴,已二日进不得水米的连城,抹着眼泪道:“儿啊,你要去了,让为娘怎么活啊?” 连城这时玉容惨白无一丝血色,嘴唇苍白如纸,眼窝也有些乌青,弯弯眼睫低伏,不见往日灵动,一副油尽灯枯,弥留之相。 听着似远实近的哭声,连城睁开沉重的眼皮,嘴唇动了动,但终归是太虚弱,什么也没发出。 “夫人,奶娘回来了,小姐有救了。”丫鬟说道。 连城如点漆的眸子,神采顿时恢复了一些,然而似乎想起什么,又再次黯淡下来, 只听得蹬蹬声响,徐行在奶娘秦氏的引领下,已来到厢房中,而史孝廉和史凌云二人则在绣楼下,焦急等着,来回踱着步子。 “二弟,你说行不行啊。”到底是徐行较先前的头陀看着脸嫩,史孝廉心里还有些打鼓。 史凌云宽慰道:“兄长,且放宽心,那和尚一见徐公子,当即退避三舍,还有那从云霄飞下,这分明已是神仙手段了啊。” 他此刻仍有些震撼,说来那和尚何止是退避三舍,简直是仓皇而走。 “唉,”史孝廉长叹一口气,道:“神仙……既是神仙,又为何要招惹我家连城?” 徐行迈步走进屋中,一股中草药的味道就扑鼻而来,就吩咐奶娘将窗户打开,走到床前,史夫人复杂目光就投了过来。 “夫人,徐公子能够救小姐。”奶娘蔡氏在一旁解释说道。 徐行冲其微微点头,坐到秀榻前,仔细打量着连城,少女玉容憔悴,如雪的脸颊上,有病弱之态,好似个易碎的瓷娃娃样。 “徐……公子,”说来也奇,连城似恢复了一些气色,目光依依看向徐行,低声呢喃着。 “你这又是何苦呢?”徐行神情默然,低声叹了一句,未等连城泫然欲泣,就探手捉住一只纤纤柔荑的皓腕,法力顺着经脉柔和而过,梳理着少女体内紊乱的五气。 过了也不知多久,连城脸颊红润,气息渐渐平稳,徐行长舒了一口气,正要放下伊人素手,却被连城紧紧拽住,入手就带着冰凉。 徐行脸色顿了顿,心中犹豫了下,倒也没强硬抽离,清冷眸光,微微动了动,恍惚间柔和了不易觉察的一丝,但又好像没有。 “公子,”连城支撑着身子,强自起来,就那么看着徐行,方愈的病容,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这时,在史夫人眼色示意中,奶娘蔡氏轻轻招呼着丫鬟离去,一时间,屋中就只余二人,四目相对也不知多久。 “我绣的荷包,你一直带着?”连城盈盈如水的目光,投落在徐行腰间的荷包上,娇软声音中带着几分雀跃。 徐行愣了下,道:“挺好看的,你若想索回,我还给你好了。” 说着,就打算解取。 “不要,咳……”连城目光慌乱,急忙说着,大病初愈,身体尚还有些虚弱,这时就不停咳嗽起来。 徐行当即又输了一道法力,道:“你刚病愈,不宜大悲大喜……要不明天,我再来看你?” “你……别走,我们……说说话。”少女心思灵动敏锐,几乎在一瞬间,本能察觉到对面男子的犹疑和恍惚,连忙说道:“你每次匆匆而别,我们话……其实都没有说过几句呢。” “好,”徐行默然了一会儿,应允道。 恰在这时,一个丫鬟端了托盘过来,轻笑道:“夫人吩咐厨房煮了些小米粥,小姐你几天没进米食,先用着一些。” 丫鬟说着,放下粥碗、汤匙,竟转身逃也似的离去了。 绣楼下,蔡氏看着丫鬟端着托盘匆匆走出,恍然道:“怪不得夫人……” “唉,我儿这样情根深种,我这当娘的又什么办法。”史夫人愁眉不展,幽幽一叹:“冤孽啊!” 不愧久在深宅,单凭数十年来,史孝廉只一独女,还没有纳妾延续香火,史夫人不说宅斗技能点满,道一句驭夫有术,实不为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章 阴煞 绣楼·闺房 “公子,你几岁进的学?”连城楚楚地看着徐行,问道。 “六岁?还是八岁,记不大清了。”徐行回忆着此身的读书经历,不确定说道。 “我是四岁呢,四岁在爹爹怀里就识了千字文,六岁读了《诗三百》……”连城浅笑盈盈,说道:“后来啊,爹爹又请了西席,让我习着书画,老师是位老秀才,文才很好,我的书画都是向他学的呢,要不我改天作给你看。” 徐行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也不打断,少女蛾眉如黛、肤若凝脂,轻声细语说着,脸上洋溢着笑容,在徐行所见女子中,单论容貌,也唯有明月师姐能与此女一较高下。 “你饿了吧,吃点东西。”徐行探手一招,桌案上,粥碗汤匙稳稳落在掌中,脸色似乎柔和了许多:“说了这么许多话,应也饿了。” 连城说着说着顿住不言,莹润如水的目光投了过来,徐行抽开了左手,面色多少有些不自然,道:“你家丫鬟,也有些惫懒了。” 一手轻轻搅着汤匙,舀着一匙,递了过去,连城将螓首侧过去,樱桃檀口刚一碰到米粥,就似被电触了一下。 “烫……”连城小声说着,眸光低垂,弯弯眼睫轻轻颤抖着。 徐行闻言,也没来得及多想,沉眠在前世记忆中的动作,似被唤醒,低头才吹了一下,就愣住了。 或许是在思索,“舔狗,你为何如此熟练?”,却是不得而知。 连城芳心一紧,怯生生道:“公子……你没事儿吧。” “没什么,”徐行吹了几下,递到连城唇边,哑然失笑道:“就是想起了一些好玩儿的事,呃,吃粥吧。” 说来都可怜天见,连城还是第一次见徐行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莞尔一笑,欢喜在心中荡开,似乎一下子觉得眼前之人,再也不是远在天边了。 将一碗粥喂给连城吃下,见连城气色好了许多,原来冰凉的手也暖和了许多,徐行就有了离去之意,起身叮嘱道:“绣楼要时常通风,多喝热……呃,多下去走动走动,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明日,我再看看你恢复的如何。” “公子,那我送送你。”连城俏脸上就带着惜别之色,说话间,就欲掀被起身。 “别,你就歇着,不用送。”徐行余光扫到连城锦被滑落一角,露出的圆润肩头,却是宛若羊脂白玉,连忙收回目光,说道。 见背影消失在门口拐角处,想起徐行方才的知礼避讳,连城方幽幽叹了一口气:“公子不仅三次救连城性命,更是衣不解带、呵护备至,公子难道以为,连城还会嫁给旁人吗?” 下了绣楼,徐行并未答应史孝廉兄弟的感谢宴请,而是乘着云梭,离了济宁史府,云层之上,徐行负手而立,一袭落拓青衫,随风吹动,眉峰微微凝着,神情说不出什么情绪,一时间也不想回玄渊观直面徐千雪的盘问,“下去走走,嗯,前方似有个老店,看能不能打壶酒喝。” 终究还不是前世,说不得,就会从怀里捻出一根玉溪点上。 看着下方荒山野岭,道旁蒿草深深,也不知是何处地界,为了防着惊世骇俗,徐行于无人处落下云梭,向前方路边一处老店走去。 其时,日暮西沉,道旁的一棵老树上蹲踞着几只乌鸦,不时喑哑凄厉地叫着,透着出一股不详。 “我仅仅随意寻了一地,竟有四方阴煞之气汇聚。”徐行微微摇头,转而面色自若,这时正是心有千结时,故而一反常态,不避不躲,心念动处,收了腰间法剑,大步流星走去。 徐行却不知,这着实还有几分他的因果,原来自青州鼎碎,牵一发而动全身,山东全境往常在太平年月,被人道龙气镇压得无所遁形的邪祟之气,就渐渐抬起了头。 “咚咚……”徐行敲了敲一旁的酒招旗杆,唤道:“店家在吗?客人来了,不出来招待下?” “来了,来了。”一个白发老翁听到动静,打开门板,见是个书生,就说道:“对不住,这位公子,小店已住满了,你再往前走走,前面五里处就是县城。” “无妨。”徐行看了一眼老翁身后,说道:“你身后但有一张桌椅,就可卖我一壶酒,一碟花生米,我坐一夜都不打紧。” “既公子这样说,那就进来吧。”老翁见徐行意极坚定,只得让开空档,让徐行进去。 徐行果然捡了个椅子坐下,让老翁上了一壶酒,一碟咸花生,自斟自饮,神念检视着四周,突然就开口问着转身欲离的老翁,道:“老伯府上可是刚刚过世了人?” 老翁闻言就叹着气,老脸带着悲戚之色,说道:“小老儿的媳妇,突发恶疾,昨天夜里去了,公子若是觉得心有妨碍,小老儿送你出去。” “那倒不必。老伯,生死无常,还请节哀顺变。”徐行宽慰了一句,饮了杯中酒,也不再多言,心道,“人死之后,非有阴煞气机滋养经年,不可能变成僵尸,看来是这家店所在位置,有些特殊。” 正思索着,外间突然传来一阵“砰砰”砸门声,徐行皱了皱眉,可纵是这样粗鲁砸门,老翁脸上也毫无怨怼之色,跑到门旁,打开,一见呼啦啦人头攒动,三四个汉子,都推着装满货物的小车。 “几位客官,店里已住满,请到别家看看吧。”老翁说道。 一个汉子就嚷道:“老丈,荒山野岭,天色将黑,哪里还找得到店家?”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齐齐出言鼓噪,老翁无奈道:“若几位不嫌弃,里巷还有一间小屋,只是小老儿儿媳妇昨夜刚过身,就停在正厅……” “无事,我等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前面带路吧。”中年汉子不在意摆摆手道。 “是啊,坟茔里都睡过,这些算得什么?”一个推着一车青枣,头戴蓝色布巾的汉子,笑着说道。 说着,还自车上捻了一把青色枣子,往嘴里不停塞着,吃得津津有味。 徐行法力运于双眸,目光如电,粲然咄咄,就见其他人还好,唯独说话之人印堂发黑、双肩两把命火,在风中摇曳颤抖,皱了皱眉,低声饮了一口酒,“吃枣药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一章 好一个杀伐果断! 夜色渐笼,客栈大堂已掌了灯,灯火熹微,夜风偶来,就摇曳不停,几个汉子在老翁的引领下,朝后堂走去。 徐行悄然放出神识,就见着四人被老翁领到一个小巷弄,然后在“吱呀”声中推开门。 案上,一灯昏暗,靠墙的床板,白色帷幔遮挡,隐约躺一女子,安静不动,尸身上尚盖着纸衾,徐行神识匆匆而过,也没有多看。 几人走了一天路,腰累腿乏,就着微弱灯火,就挑帘向里间走,进去一看,果见一排大通铺,也就各找一处歇着,老翁见几人安顿下来,就不多言,默然而退。 徐行捻了一颗花生米,小口酌着酒,神识所见,四方阴煞之气朝女子尸身汇聚,如雾似露,渐渐几近实质,似发出“沙沙”声。 “气分清浊阴阳,天得之以清,地得之以宁,所谓阴煞,便是浊气复集,再经过一番异化后才形成。”徐行方才福至心灵,就借助着地书感知着下方气机转变,尤其阴煞转变成尸煞的过程,“据说,茅山炼尸术,以阴煞蕴养僵尸,尸煞之气,覆体而上,犹如铜铁水火不侵,纵是法力,应对起来也很是棘手。” 不过,法力特性就是变化多端,或轻若鸿毛、重若千钧,或躁如水火、柔如风雨。理论上,道人修习不同法术,就是感悟法力特性的过程。 就在徐行饮酒之时,却不知外间一处山岭上,一着蓝布道袍、身形丰秀的中年道人,手执一道布幡,虚指着客店,对着身后负着百年桃木剑的年轻人,频频指点着山河地脉。 中年道人所穿道袍虽简素,但沉静气质中实难掩清朗之姿,此刻就皱眉问:“含光,你可看出其下地脉气机变化?” 身后的年轻道人李含光摇了摇头,阴郁眸子闪过一丝不以为然,道:“弟子愚钝,看不出。” 见李含光沉思不解,孙修静就无奈叹了一口气,他这个弟子,修炼天资自是没得话说,但性情却是阴沉乖戾了些,他当时以“含光”二字相赠,本就存着几分规劝之意,可如今思来,心怀煌煌,其光粲吐,何需含光? 但此子曾祖知远公,曾渡着当时还是书生的自己入了道途,此恩九世不足为报,唉,来日方长,弟子慢慢教导也就是了。 “罢了,风水堪舆,皆是小道,不过你若想习着炼尸术,尚需一具上好阴尸,而今南方人道龙气鼎盛,扬汤激雪,邪祟难生,这阴尸寻之殊为不易,也唯有这青兖二州刚刚历了一场大变。”孙修静侃侃而谈,忽见李含光听着炼尸术,眉宇果有潜藏喜色流露,心下就有些不悦,但却忍着没有发作,吩咐道:“你眼下既已通法,下方正有一具煞气将形的阴尸,你去收了她,切记,不要伤着人命。” 孙修静身为凝结了金丹的道人,神识绵延广远,自是看到了老翁店中的情形,不过因着徐行以地书施展法术,并未察觉到异常,只当是过路歇脚士子,也就没有关注。 李含光闻言,连忙应了一声诺,其人步下幻影连动,草丛几下起落,就已飞到老店近前。 “咦,”徐行微微沉吟,神念入微,自是探察到屋宇之上的李含光,但见其人背着桃木剑,低头饮了一口酒,暗道,“既是有着同道在侧,我便只是看戏就是了。” 终究还是佛系性子,一手捻着花生米,一手细细品着酒,不知为何,心头忍不住想起连城来,“李道长先前所说哪怕为着修行计……此言何意?难道还怕我没经历过情事,心性磨炼不够?如果仅仅是这样,恐怕……多虑了。” 徐行这边饮着酒,屋宇上,李含光眸光闪烁,看着下方覆着纸衾的女尸,此刻阴煞将形,的确不宜出手打断。 床上女尸脸色淡如金纸,这时,突地两眼“刷”地睁开,霍然而起,纸衾顿时滑落一旁,露出啪嗒声。 “成了,”李含光心头大喜,正要抽出身后桃木剑,但眼神闪烁之间,沉思道:“尸煞不惹阳气,威力实在有限,而且回到茅山,以师父迂阔性子,哪里会让我寻人祭尸?再等等!” 这样想着,就看着那女尸已循着阳气去了里屋的大通铺,见着靠墙一人,苍白的脸色嘴唇动了动,伏下头去,对着那汉子脸上吹了一口气。 汉子正是先前卖枣的,此刻嘴里在咀嚼,似在磨牙,一口恶臭难挡的口气吹来,卖枣的汉子脸色就渐渐发青,不过片刻,四肢冰凉,眼见是不活了。 徐行此刻也从对连城的思索中回转过来,神识扫过女尸先前所停正堂,不由一惊,“嗯,尸体呢?” 神识如水而至,正见里间女尸已抬起了头,借着灯火观看,分明已长出一层白色绒毛,眼见朝着下一个人,徐行不及细想,为何之前屋宇上的同道,没有出手相助,心念一动,一柄粲白一如霜石的法剑,于有形无形之间,几下闪烁,悄无声息穿过墙壁、巷弄,带着锋锐无匹的剑意,朝已然伏身的女尸后心钉杀而去。 “噗……”如刺枯草败絮,剑光耀目,穿过女尸后心,将将近床上中年汉子鼻梁处,瞬念化为无形,消失不见。 “阿嚏,”中年汉子鼻翼动了动,于睡梦中打了个喷嚏,翻了个身。 女尸则是“扑通”一声,却是朝一旁地上栽倒,其中力道,角度的精妙把握,绝非一念千转,心随意动的道人,不可为之! “何方鼠辈,坏我好事!”李含光后背起了一层冷汗,但继而就是惊怒,因为阴尸已被剑光其上法力神意,搅碎了所有生机。 神识循着波动探察,却见一个神色冷清的年轻人腰按法剑,徐步而来。 李含光稍稍探察,见仅是通法,不由更怒,百年桃木剑自身后急速飞出,淡黄光芒熠熠夺目,“嗡”的一声,剑尖刺破虚空,朝来人脖颈而去。 “铛……”金铁交击之声响起,二指骈起,屈指弹去,法力如精钢浇筑,指背和剑尖相交,其音清越,杀伐铮铮。 “你是哪一观的道人……”徐行面色冷峻,见对面无功而返的桃木剑带着一股来自道家法力的醇厚气息,似和崂山同出一源,也就没急着出手,心道,“这是崂山哪一观的弟子,见死不救不说,还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待擒下此人,要和李道长说道说道。” 而见着对面少年面色从容,只竖起二指就挡下自己雷霆一击,李含光暗道不好,未等对方“痛下杀手”,袖口抛出一道黄符,“疾……” 光影闪耀,烟雾升腾,带着一股令人繁衍欲呕气味,徐行以法力镇压、驱散符烟,目光冷厉闪烁,“好一个杀伐果断!是徐某愚夫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二章 对师杀徒,直斥其非 徐行心随念动,按着腰间法剑,身形已追了出去,神念锁定在空中逃遁的李含光,“走得掉吗?” 一剑而出,刺穿虚空,太乙金精铸就的法剑,轻若鸿羽,加之五行圆润如一,粲白耀于天地,几乎是瞬念之间,已近李含光后心。 感受着剑意激发,李含光心胆俱裂,后颈寒毛根根倒竖,一咬牙,一枚黄中蕴带丝丝绀青的符箓被其抛在身后。 “嗡……”法剑受得一阻,其势稍缓,但其上五光色出,闪烁了下,再次向李含光刺去。 “师父救命!”李含光此刻已接近了山岭,高声大喊,神情震怖欲死。 孙修静脸色大变,方才,他在察看此地风水气机流动,就没将心神投在自家弟子身上,这一转眼,就见李含光亡而逃,背后还有一法剑追杀。 孙修静不愧是在金丹境界浸淫多年,见此,掌中太极归元幡,迎风就涨,心念一动,布幡飒杳如流星横贯,“含光,小心!” 将将在“慎行”法剑抵近李含光后心时,遮蔽而下。 “嗡……”黑白之光闪烁,太极归元幡极有韧性,剑锋及来,几下弹动,其锋锐已消大半。 “师父,这人挡我救人不说,还要杀我!”李含光眸光阴骘,高声喊道。 “哼,一丘之貉!”见孙修静目光惊怒,徐行冷笑一声,心中杀机沸腾,心念动处,太乙金精融铸的法剑顿时神光大放,虹光夺目,“噗嗤……”声中,绢帛撕裂,太乙金精虹光吞吐,气有三丈,自李含光后心而入,剑光吞吐不定,斯人名为含光,或应在此处? “啊,”凄厉惨叫,也将出神思辨是非的孙修静惊醒,一见弟子身死当场,双目通红,惊呼:“这……含光!” 尸身栽倒于地,脸上还带着死前惊惧,徐行一念收回法剑,眸光清冽,拱手说道:“此恶贼心术不端,巧言令色,道友以其为徒,恐怕种祸非远!” “好……好一个对师杀徒,直斥其非!道友既然杀了我徒,还想生离此地吗?”孙修静心如刀绞,喝道:“休做废话,拿命来还吧!” 徐行摇了摇头,也不再和其人分辨,凝眸之际,突然前方天地一变,黑白二色气流涌动,如江河滔滔。 太极归元幡,黑白二气自是罡煞,一条条气流如绳索,带着一股让人神意、法力迟缓的不适,朝徐行周身袭来。 “这绝不是崂山道法!”方才还只是狐疑,此刻已百分百确定,徐行心念起处,剑光四出,绞杀不停。 太乙金精不愧是巴蜀太白剑宗用来祭炼法剑,无二之选,又经由陆判三件灵材融铸,随着心念法力加持,剑光时而冷如清霜,时而炎如岩浆,斩断着周围黑白二气长河。 见久攻徐行不下,孙修静又因不停操纵着太极归元幡保持攻势,法力消耗着实不少,心念一动,掌中突地幽光闪烁,现出一钉,钉尖蓝芒闪烁,其锐似乎引动虚空扭曲,却是掩月攒心钉。 “此物太过歹毒,我以往嫌之有伤天和,遂弃之不用,但眼下为了含光之仇,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孙修静心中犹豫一闪而过,实在是眼前道人,太过厉害,虽修为仅是通法,但法力雄浑磅礴,法剑锐利无匹,眼看就要突破太极归元幡封锁。 孙修静想着,一念即出,掩月攒心钉幽光一线,钉尖竟刺穿虚空,无声无息穿过黑白二色气流,直奔徐行后心。 “你死在掩月攒心钉下,也算一报还一报了。”孙修静似已笃定徐行断无幸存之理,脸上似已露出叹惋之色,“这少年道人,不是昆虚,就是崂山弟子。” 徐行冷哼一声,一剑斩破太极归云幡重重封锁,正要朝孙修静杀去,突然心头无端一寒,神识还未遍察周方,突觉背后一股尖锐袭来,几乎是本能,连忙就朝一旁遁去。 然而那尖锐锋芒却如附骨之蛆,直到渐渐追上,“嗡……”体表玄黄光芒透出,正是地书自动护主。 也不知是否地书,已看不惯徐行四处逃奔的狼狈,玄黄光芒一改往日厚重、宽容的被动防御,玄黄光芒翻涌。 掩月攒心钉又如何是地书对手,地发杀机,龙蛇起陆,咔嚓一声,钉身寸寸而断,纵然是可刺穿虚空的钉尖,也被崩碎成粉末。 “这,怎么会?”孙修静面色大变,心头只觉难以置信,掩月攒心钉,就是阴神境界的元神真君,都不敢轻而忽之,道人法宝是什么。 “不好!我不是此人对手!”突然感应到一股滔滔剑气袭来,孙修静此刻哪还有战意,以神识驱动太极归元幡勉力抵挡着,袖中藏了也不知多少年的一物,猛然捏碎开来,黑白二色雾气升腾,朦胧渺渺。 法剑有形无形,刺穿薄薄雾气,一剑穿首而过,啪嗒一声,一个惟妙惟肖、勾画着黑白道符的木偶,顿时落在地上,四分五裂,木屑纷飞,哪里还有孙修静踪迹? 徐行脸色幽沉,法剑收回,冷声道:“这是替身木偶,唯阳神真君才可制,只有一些比较看重的门人弟子,有这待遇。” 一位阳神真君的手段,他还破不了,此事只能暂且作罢了。 探手一招,不远处李含光尸身下的褡裢包摄入掌中,将一些乱七八糟的符箓扔了,看到一本《上清大洞真经》,眸光闪了闪,道:“果是茅山。” 不过,即是真经也无用,这就和后世淘宝批发的大同小异,真正修道法诀、凝练符箓的法门,自古都是不落文字,师徒间口口相传,甚至是施展法术照念留影,更不知其中留着多少一派潜藏的生死暗门,想要杀人搜捡功法,痴心妄想。 徐行寻着火行灵机,自褡裢包中择了一符,施着法力,重新将东西抛到尸身之上,火光熊熊而燃,没多大一会儿,尸体化作飞灰。 “这幡,倒是一件不错的真级灵宝。”徐行探手收了太极归元幡,将其变作三寸小旗模样,心道,“地书未曾炼化,只是因青铜碎片被动护主,说来,当真未必有这幡趁手。” 再不多留,向济南府家中赶去。 这时,夜色渐深,乌云四散还聚,抬头不见星月,竟已是亥时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三章 来日方长,后会无期 “簌簌……”夜色深深,一道人影穿过荒野灌木丛,在一座道观前落定,孙修静以手捂住剧疼的心口,终究再也忍不得,“哇”的一声,鲜血洒满前襟,顿时面如金纸,嘴唇颤抖着,心中恨恨:“虽赖掌教阴阳木偶替劫,但还有这反噬,可恨!” 颤颤巍巍,撑着反噬之躯,打算上前敲门,无人知这是茅山仙宗在兖州唯一的一处道观,当时天下九州道门有属,相对封闭。不过众多道门究自上古,很多不是脉出一源,就是有着一二勾连渊源,也不会连落脚处都不让有,崂山在荆、徐二州也是一样。 道观显然香火不盛,只是小观,墙头蓬草丛丛,牌楼红漆剥落,远远而视,就带着几分破败气息。 此刻观主许谧正在清修打坐,无端一阵心惊肉跳,神识缓缓放出,见得门外之景,豁然站起,“这是……修静师兄?” 打开法阵,奔到前院,打开打门搀扶着孙修静快步入了后院,亲自取了个黄皮葫芦,倒出两颗龙眼大小的丹药,让一旁打着瞌睡的小童倒了杯水,给孙修静服下。 “痛煞我也!”孙修静吐出一口黑红之血,脸色红润一些,声音还带着中气不足:“多谢许师兄相救。” “修静师弟,如何落得这般境地?”许谧脸色戚戚,看到孙修静随着这口血喷出,原本乌黑青丝已见灰白,惊异不定问道:“竟连掌教炼制的替死木偶都用上了?” 所谓挡劫替死,这些不是没有代价,茅山掌教只是阳神道人,哪里会有当年圣人炼制稻草人为门徒替死的逆天手段,眼下这就是精血、寿元反噬。 孙修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已无大碍,将前情道出,“碰上了一位少年剑仙,其人法力雄浑,法剑犀利。” 孙修静说着,有些羞惭,故而将对方真实修为模糊带过,许谧也就只当是一位金丹同道,心想,这也在情理之中,茅山本不擅以法剑攻伐,试探问道:“符阳的人?” 九州仙道各脉,有着剑诀传承,仗法剑而争雄者,也只有太白、峨眉、昆虚、符阳四家了。前三者远在巴蜀、雍凉,也就符阳最有可能。 “不是符阳,对方道法气息晦涩缥缈,不是昆虚,就是崂山。”孙修静摇头说着,突然正色道:“许师兄,师弟求你一件事。” 许谧闻言,眼眸光芒闪烁,沉吟道:“师弟之意,师兄已知,明日就着小童去上清宫私下问问许游真君。” “多谢许师兄。”孙修静施了一礼。 说来也是一桩奇事,许谧和许游同属许氏一族,但二人却分属茅山、崂山两家,不过道人大多心性薄凉,公私一向拎的很清。 “师弟,掌教师伯和几位师叔不日将至,”许谧手捋着胡须,宽慰道:“若确为崂山弟子,待到掌教到来,定与你和弟子讨个说法。” 师兄弟二人又说了一会话,不知不觉,天色业已大亮。 …… …… 玄渊观,徐行收功而起,呼出一道悠长气息,昨夜回返之后,已是子时,徐千雪果然没睡,问着徐行,关于连城的境况,好在一切平静。 “公子,千雪姐姐让我唤你用饭呢。”正在徐行思索时,随着馥郁幽香传来,香玉轻柔声音传了过来。 见香玉款步走来,艳光容色灼目,莹润白皙的肌肤上恍若要掐出水一样,眉心一点朱砂明媚如霞,尤其一阵说不出什么味道的幽香,悄然浮动,徐行也没有多想,抬眸问道:“香玉,你这是花期将近了?” 白牡丹似乎是三四月开花? “公子……你怎么这样?”香玉愣了一下,突地脸色羞红,自两颊一直蔓延到雪腻脖颈,似乎连珠圆玉润的耳垂都红了,放下脸盆、毛巾,嗫嚅道:“你……自己洗,不理你了。” 说着,转身走掉了。 徐行皱了皱眉,心道,这香玉莫名其妙脸红什么?她本体又不是红牡丹。他也懒得深究,起身、洗了把脸。 忽然想起什么,抬头向外看着天色,见已到了下午时分,柔和阳光照耀在园中,透着静谧慵懒,“竟已到了下午?” 想着还要去看连城恢复的如何,徐行也就没有多待,乘了云梭,遁入虚空。 济宁·史府后花园 因是阳春三月,后花园百花齐放,引来蜂蝶翩跹,忙碌往来。 树下荫凉遮蔽,幽静宜人,茵茵草地上空,就有一秋千,连城一身粉白色相间的襦裙,白皙如玉脖颈处,一串珍珠项链,色泽淡雅明澈,此刻她侧坐在秋千上,带着戒指的右手抓着秋千绳,身后丫鬟小兰则在一旁轻轻摇动着。 额前梳着的空气刘海儿下,蛾眉修丽,一双明眸微微垂下,幽怨似在眼中蕴藏,“公子说今日来看我,果是敷衍我的吗?” 一阵清风袭来,不远处的树下,徐行默然而立,也不知何时来的,清冽的眸子,隐有着一丝难掩的波动,蛾眉颦蹙,远山含黛,依稀神为之夺? 似想起一阕词,不由轻吟:“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呀,”连城听到这熟悉声音响起,猛然回神,循声而望,见树下一袭青衫的徐行,面色沉静,眸光清冷,就忙自起身,惊喜道:“公子,我还当……还当你不来了呢。” 徐行未及反应过来,感觉到幽香扑鼻,少女已闯将入怀,神色就有些不自然,右手犹豫了下,轻轻揽住盈盈一握的腰肢,心头似闪过一念,苍岚山好像揽过一回,多一次、少一次,问题应也不大? 感受到腰间温厚的手掌,连城娇躯轻颤,埋在徐行胸口的螓首,侧耳倾听着男子坚强有力的心跳,方才似乎快了一瞬? “连城小姐,我再给你把把脉……”也不知多久,徐行轻轻扶住连城的肩头,道:“你大病初愈,心情激荡于身体无益。来日方长,呃不,后会无期……” 或许怎么瞧,都觉得不像是人话,徐行于是就凝眉起来,索性不再言语,沉默了会儿,这才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连城明眸皓齿,此刻眸中就神采熠熠,少女本就是蕙心兰质,善解人意,当即点了点头,转而浅笑盈盈,拉过徐行的手,“公子,你一路风尘仆仆,应口渴了吧,我让小兰沏壶雨前龙井,咱们到凉亭说话。” “可。” 徐行这会儿实不想多言,淡淡撇了一眼被连城拉着的手,只说了一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四章 手办 史府·凉亭 帷幔四垂,紫熏香炉中燃着檀香,琴音渺渺,徐行低头饮着茶,耳畔听着连城弹着瑶琴,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连城聪慧绝伦,琴棋书画,刺绣女红无所不精,这也是此界大多数闺阁女子必须习得,否则,嫁人也只能嫁得粗鄙乡民,总之这是一个田园女权绝迹的时代。 “姐姐昔年为着家务操劳,甚至早早不再读书,若有空暇,我当拣选操琴名师让她学琴。”徐行暗暗思索着。 徐千雪终究是要出阁,徐行也不大信什么命格图谶之说,况且他似也偶然听闻,周帝诸子当中,楚、祁、信三王早已纳立王妃。 这时琴音顿停,连城问道:“公子,可是曲子不如意?” 徐行摇了摇头,举着茶杯,随口应着:“曲音回环,绕梁不绝,可以出道了。” 虽不知徐行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但连城也知在夸赞自己,道:“公子既然喜欢,我再给你弹一曲?” “不必了,抚琴劳累神思。”徐行淡淡说着,他本身也没什么乐感,前世在小布尔乔亚聚集地的某易云,粉丝一共也没几个,说来都寒酸的紧。 连城闻言起身,在徐行不远处盈盈坐下,轻柔笑道:“公子方才念的那阕词,我似没听过呢。” 徐行自然不想念,当时情难自禁也就不说了,清声道:“前人所作,你没听过,当也正常,你取纸笔,我写给你吧。” 心中却也存了几分离意,他尚还要回去炼化先天乾元造化清气。 连城闻言,自是不信徐行所言,不过听到要写给自己,也就欢喜不胜,让丫鬟小桃去取了纸笔墨砚。 素手纤纤,轻轻磨着墨,偏过头看着徐行悬腕书写,妙目中异色涟涟。 徐行文不加点,一手行楷清隽冷冽,飘逸自然,写就之后,搁了笔。 连城忙自接过,拿着宣纸,小声念着,抬头道:“似是女子视角所写?” 徐行点了点头,也不想将话题偏到诗词鉴赏,一边接过丫鬟递来的毛巾擦着手,一边慨然道:“连城,今日已兴尽,我还尚有事在身,也就不多留了。” “公子,”连城正沉浸在诗词笔墨中,突听得这话,就连忙抬起了头,张嘴欲言,却见徐行已转身走下凉亭,背对着自己摆了摆手,“不必远送。” 雾气升腾,云梭宝光莹莹,眨眼之间,人已杳渺。 连城神情怅然若失,悠悠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小桃,徐公子方才是不是说明日还会来?” “徐公子……好像没有说吧。”丫鬟小桃低声说道,她方才确实没有听到,心道,“怕不是小姐幻听了,把今日当成明日?” 连城不再说什么,只是沉默着。 “恭喜小姐,老身看那徐公子已有心动之意。”这时,奶娘蔡氏上前轻笑说道。 连城微微颦眉,幽幽说道:“可徐公子,他还是没有给我承诺,他若自此一去不回,说不得……就又淡了呢。” 连城心思慧黠,素来知人,已然看出徐行心如冰石,但也不是不可融化,需得经年累月。 …… …… 徐行回返家中,刚刚落下身形,就见院中一个少年道人正在和吕奉宁笑着说话,见到徐行,笑着打了个稽首,道:“徐道友回来了。” “清微道长,”徐行感知到来人气机,拱手笑道:“恭喜道长得偿所愿,从此,我要改口唤做清微真君了。” “哎,无需如此客气,你和我师是忘年之交,还是以道友相称为好。”清微摆了摆手,笑道:“纵是按着辈分,你我也是同辈,也不应太生疏了。” 徐行自无不可,而且从容貌来看,清微看着也只有十五六岁,面容稚嫩,也就不再纠结,问道:“那道兄来我这里?” “静极思动,随意走走,倒是发现你这仆人着实有些意思,故而多聊了几句。”清微轻笑着撇了一眼忙活的吕奉宁,意有所指道。 “那道长屋里请。”徐行伸手相邀,道:“屋里喝杯清茶。” 清微摆了摆手,笑道:“一入厅中,就分宾主而座,忒不自在,那边树下有石桌、石凳,你我到那里叙话吧。” 徐行点了点头,二人就走到树下,落座。 树荫大如车盖,遮蔽四下,正是阳春三月,时近夕暮,春风习习而来,枝叶扶梳,傍晚霞光落在石桌上,透着难言的幽静。 “道长喝茶。”徐千雪听到外间动静,就提着一壶茶,放下茶杯,打算给清微和徐行倒上。 “姐姐,香玉呢?”徐行起身,一边接过茶壶,一边皱眉说道:“这香玉也越来越惫懒了。” “谁知道你上午和她说了什么,红着脸就跑掉了,整个下午没见她人。”徐千雪轻柔细语说着,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你不是说不喜她伺候吗?” “呃,我这不是怕你累着吗?”徐行愣了一下,说道:“你下去歇着吧。” “这不是怠慢了道长么……”徐千雪神情踌躇,为难说道。 清微笑着颔首道:“徐姑娘下去歇着吧,贫道这边随意就好。” 说着,自袖中取出两个剪裁暂新的纸人,放在掌中,吹了一口气,灵光闪烁中,两个生如常人的岁小童,落在不远处,脆生生唤道:“老爷。” “去自前山将二老爷炼得一炉菩提益神丹取来。”清微此刻心情极佳,许是刚突破元神的缘故,吩咐道。 “这……”徐千雪只觉神异非常,有心询问,但又觉得失礼,只得盈盈转身离去了,“待到晚饭,再问阿弟吧。” “剪纸为人,竟还不是面目呆呆之状。”徐行神识扫过,见真是二纸人,就不由称叹着,心道,这许是最早的手办了,后世那些二刺猿死肥宅若见了,还不哭着闹着要学。 清微喝了一杯茶,就道:“一点神念衍化小术,聊以自娱自乐,让道友见笑了。说来,巩师伯才是此道行家,一手袖里乾坤之术,精妙绝伦,多年前,曾为鲁王府座上客。” 徐行回忆了下,似乎想起了上次去融炼法剑时,见过一位灰衣道袍的胖道人。 “后院那株白牡丹和耐冬树,贫道上次见时,还只是精魄将聚未聚,眼下观之,竟已有几分脱离本体桎梏之相,可是道友手笔?”清微忽然问道。 徐行点了点头,道:“草木生灵既有向道之心,我也不吝传之,未和道友言说,是我疏忽了。” 此刻,二小童已取过一碟丹药,清微接过,捻了一颗菩提益神丹,笑道:“有何可说?耐冬、白牡丹得遇道友,是她们的造化,不过……这二妖,乃昆仑圣后府一位阴神道行的花仙,昔年至玄渊观种下,以此图谋情种,当然道友师父是苏前辈,未必将她放在眼里就是了。” 徐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五章 四果阿罗汉 徐行饮了一口茶,神情默然,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思索了下,似想起一事,问道:“情种是何物?”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清微放下茶杯,言及此处,就顿住,微笑看着徐行。 徐行心领神会,朗声道:“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法自然,人自不例外,人有七情六欲,更具贪嗔痴三毒,极至就蕴生道意,这道意虽不具神通,但却能让道人体会世间百态、他样人生,磨炼一颗无暇道心。”清微说到此处,叹了一口气道:“当然,这是不历红尘之法,超脱方外之术。” “可是此物?”徐行突然想起什么,自腰间荷包中取出一枚晶莹泪珠,其中道意本是无根浮萍,虽赖法力固存,但也渐有消散之意。 清微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道:“正是此物,说来对此法门研衍极深者,非万陀寺僧人莫属,除此之外,万陀寺也常以画壁之术收集凡人七情,造就一方离梦幻境,为门下僧侣炼心明禅。” 徐行眸光流转,依稀记得之前去连城家时,见到的那个头陀,喃喃道:“原来,那头陀谋在此处。” “看来道友是碰到万陀寺的弟子了?”清微见徐行点头,就解说道:“此辈持诵佛法,苦修眼耳鼻舌身意六欲,待到修出佛力(通法),再以任一七情种道,直至一情圆满,即修出舍利子(凝结金丹),所谓初果须陀洹(金丹)、二果斯陀含(阴神)、三果阿那含(阳神)、四果阿罗汉(天仙)……” 徐行静静听着,也觉得理所当然,因为佛道理论基石都不一样,境界自然也不该一概而论,问道:“天仙罗汉,那万陀寺可有?” 清微摇了摇头,将花生米大小的菩提益神丹放进口中,一边咀嚼,一边说道:“九州天仙有数,皆在我道门,万陀寺主持了因,也仅是阳神道行罢了。” 说着,见徐行陷入沉思,就让道:“这菩提益神丹,对于神魂有滋补之效,道友也不妨尝尝,就是味道可能有些老了,唉,凌虚师弟炼丹手艺实在一般。” 听着这话,徐行面色古怪,心道,那位凌虚道长让你吃就不错了,不过这是人家师兄弟之间开玩笑,这话就不应接,捻了一颗放进口中,道:“多谢道兄。” …… …… 济宁·王府 后院堂中,听得下人禀告,正在饮酒听曲的王化成,轻轻掂打着掌心的折扇猛然顿住,喜形于色道:“那连城好了?” “少爷,好了,听说来了位公子,将她救好了。”下人低眉顺眼说道。 一旁的王府管家,笑道:“恭喜少爷,看来是那个痴心的男子割了膺肉,救回了连城。” “哼,那个老不死的,还想赚本少爷割肉,想想现在都气!”王化成想起前日史孝廉来人相请,此刻余怒未消,不过心中还有些庆幸,既此刻已有人做冤大头,却是再好不过了。 “可知是谁割的?”王化成眉头挑了挑,冷笑道:“敢惦记我王化成的人,可不是割肉那么简单!” “这个,史家人口风严实,小的没打听出来。”下人投瞧了一眼王化成的脸色,低声说道。 “要你何用,再去打听!”王化成拿起身旁盘子上啃得大半鸡骨头,就扔了过去。 “哎呦,”下人被砸中额头,疼叫了一声,自不敢躲,鸡骨头顺势挂落在胸口的灰布衣衫上,面带苦色,委屈巴巴。 见这样“滑稽”一幕,王化成不由捧腹大笑:“老狗,衔了骨头,还不摇着尾巴滚蛋?” 见下人已走远,老管家就捋着颌下鼠须,讨好笑道:“少爷,我前些天着人去济南府打听过,那苍岚山的少年,就只是一家道观的道人,无财无势,听说后来也没和史家来往。” “那就好,那样杀人无算的凶人,真和本少爷抢连城,也是一件头疼事,”王化成喝了一杯酒,笑道:“你去拿着前些日子订下的婚书,到史家下聘,就说本少爷择日迎娶连城。” 老管家正要应一声,突然外间一个灰衣下人禀告,“少爷,一个和尚在外求见?” “什么和尚,要饭让他到别家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他要饭的地方?”王化成怒喝道,心道,这小厮真是越来越不醒目了。 “不是,那和尚身怀异术啊,而且指名道姓要见少爷。”听到王化成发怒,灰衣下人颤声说道。 “哦?”王化成和老管家对视一眼,都有些惊异。 王府大门处,牌坊高大巍巍,屋宅飞檐勾角,雕梁画栋,石阶两侧,二个石狮子洁白如雪、惟妙惟肖。 穿着淡黄色僧袍的头陀,手持明光禅杖,看着蹲踞在两旁的石狮,心有所感,就是轻叹一声:“阿弥陀佛,这王家,恐怕也就这一对儿狮子是干净的。” 头陀却不知自己无意当中的一句感慨,却是世上最恶毒的咒骂。 “七情之极不易寻觅,贫僧空为此蹉跎十余载,既如此,就退而求其次罢,寻那贪嗔痴三毒,凝练舍利子。”头陀抬眸之间,冷光闪烁,远远看着王府,“至于这罪恶累累的王府为此开罪那位剑修道人,可能身死族灭,当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远处,几个看门家丁面色敬畏地看着头陀,盖因其人禅杖已陷脚下条石一尺,心头惶惶:“少爷怎么还不来?” 没多大一会儿,在王化成的笑声相迎中,头陀扶着禅杖,迈入了王府。 玄渊观·后山 夜色笼下,万籁俱寂,徐行送走了清微道长,就转身回到屋中,打算继续炼化先天乾元造化清气,然而耳畔却传来一声轻唤。 “阿弟,姐姐有件事求你。”徐千雪脸上带着急切,凝声说道。 “姐姐,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徐行顿住步子,皱眉道:“你我姐弟,需用一个求字?” 徐千雪叹了一口气,道:“稍晚时,我听老吕说,庆阳似被倭人围住了,他久在酒肆喝酒,消息灵通,听说庆阳许是要城破了,我想着洪伯伯一家还在庆阳城中,你能不能……去救他一家出来?” 见徐行沉吟,徐千雪又恳求道:“阿弟,我知道兵凶战危,可你已习了不俗道法,难道就要见死不救吗?昔年,多赖洪伯伯相助,我们家才……” 徐行自嘲一笑,伸手打断徐千雪话头,叹道:“姐姐把我徐行当什么人了?之前其实也曾去信,奈何洪世伯一家没有听进去,而后我被诸事牵绊,竟也忘了此事,姐姐提醒的及时,我这就启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六章 群嘲 其时,因着国师刘基和符阳商议斗剑之事,而一旦商定就会暂息兵戈,眼下青州仅余的庆阳、齐州二县反而成了出云国重点进攻之地。 徐行辞别了其姐徐千雪,乘了云梭,便朝庆阳赶去。 夜空之上,星月朗照,天地旷远,流光莹莹的云梭穿云破风,飞了足有二三个时辰,在子时二刻才来到庆阳地界。 沉沉夜色中,远远而望,已加高至三丈的庆阳县城,宛若一座蛰伏的野兽,因三四日间攻守双方反复争夺,城墙青砖之上,已见说不清的刀痕箭印。 巍巍门楼上,披甲兵丁手执火把,神情警惕,四下巡弋着,而在远处四野,扎着连绵三四里的营盘,营内人影憧憧,鹿角、拒马、壕堑、箭楼各具其位、章法有度,正是出云国的倭人。 徐行皱了皱眉,清冽眸光闪烁不停,却是犯了难,“城中军气连绵,搅动天地气机,外间还被元神真君联手布下禁空、陷地法阵,这要如何进去救人?” 徐行无奈之下,只能寻了一片灌木丛,悄悄隐匿身形,相时而动。 出云国大营之内,旗幡如林,灯火通明,其中一座布置豪奢的大帐内,一个中年倭将居中而坐,身披黑色鱼鳞甲,腰按狭长倭刀,面容阴沉,目光冷骘,下首左侧坐着两排倭将,右侧则是坐着四五位穿着各色道袍的男女道人,或神情冷漠,或含笑不语,皆是来自海外扶林宗。 “谢法师,城中那几家士绅可已说定?”中年倭将是出云国幕府将军素盏鸣尊的亲信坂口圭右,此人出身贫贱,但好读九州兵法,颇有道略,后得素盏鸣尊一手简拔于微末,眼下督阵一路万余兵马,打算一举拿下于斐镇守的庆阳县城。 扶林宗的谢道人身穿水火道袍,气度缥缈,捻须一笑:“坂口将军稍安勿躁,那几家说至少也要等丑时之后,城门兵马才会换防,那时他们各家子弟接管西城门,城楼举火为号,里应外合。” 坂口圭右思索了下,沉声道:“那谢法师就再联系他们,就说最好能在拂晓时分举火。” 闻言,谢道人就是撇了撇嘴,心道,也不知这一位出云国将军,为何对拂晓这般情有独钟,他一路而来,这都多少次了。 谢道人打坐修炼,不分昼夜,委实不知这是黎明和残夜交接处,人最为困倦之时。 “谢法师,周廷青羊宫的道人,察觉没有?”坂口圭右眉头皱成“川”字,目光闪烁,问道。 若是为青羊宫道人察觉,提前有了准备,这次恐怕又要无功而返了。 谢道人笑着解释说道:“城中青羊宫两位阴神道人,已被渺云宫宫主亲自施法蒙蔽了感知,一时半刻,应察觉不到。” 坂口圭右长舒了一口气,目光转而投向左侧,道:“各部择选五百精锐,见西城墙举火则杀进庆阳,待到城破,三日不封刀!” 闻言,谢道人眉头皱了皱,也没说什么,这样血腥杀戮,纵是罪孽加身,也自有坂口圭右身后的出云国承担,和他扶林宗无关。 时间无声无息而逝,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后半夜,漫天乌云卷舒,掩了稀疏的几颗星子。 徐行此刻也有些耐心耗尽,试着沟通了青铜碎片,但却没有丝毫回应,只能无奈作罢,心道,“若我有阳神道行,倒是可以破虚前往洪府,眼下确是难为了。” 徐行不知庆阳县此刻已汇聚四位元神真君,布下四方法阵,甚至暗中还有渺云宫的天仙神念遥遥关注,想要进城救人无疑痴人说梦。 其时,三位来自蓬莱阁、扶林宗、云渺宫的海外天仙,再加上符阳顾十方,一共四尊天仙,虽有一向摇摆不定的神宵掌教林还初,因为楚王在济南府之故,替国师盯住了那位道法高深莫测的蓬莱阁主,可刘基一人仍是要对付三位天仙,实在捉襟见肘。 不过,随着茅山、龙虎山二派掌教北上,再有依托兖州的崂山仙宗也踏入朝廷阵营,倒也勉强可以支撑下来。 冥土·槐山 其上筑有一座黑色宫殿,殿宇重重,外间一队队捉刀鬼卒往来巡弋,气息强悍,目光冷厉。 殿中,元武大帝身穿黑龙帝王冕服,坐在蟠龙御座上,这位帝君看着年纪四五十岁,方面阔口,颌下蓄着短须,气度威严沉凝,看着下方站立的三道,就淡淡说道:“大周国师,本帝可以助你威压符阳以斗剑决胜,但你宁周龙廷,不能没有诚意。” “帝君此言差矣,”刘基面色端妙,轻摇着拂尘,沉声说道:“而今出云倭乱,青州沦陷,乱世人命如草芥,邪祟丛生,地府虽近日收拢不少厉鬼,势力也急剧膨胀,但其中罪孽业力,恐怕也需帝君和十位阎君时时消磨,若能早日戡乱青州,也是功德一件。” 厉鬼含恨而死,罪孽业力缠身,往往都需打入十八层地狱,时时消磨。天地有序,阴司有常,十殿阎君平日就是在做这些。 “些许罪孽,你以为帝君放在眼里?”楚江王冷笑一声,按椅而起,喝道:“帝君坐镇六道轮回,于天地功莫大焉,你刘基若为苍生计,就应告知宁向,将金陵山河鼎拱手让出!” “帝君本就镇压轮回,若不是你刘基当年从中作梗,此界冥土早已圆满!”宋帝王身穿红袍王冕衮服,手端着一杯茶盏,这时就放下,冷声说道。 而其他八位阎君也是在一旁齐齐帮腔。 “没有地书弥合冥土,纵然贫道施舍给尔等山河鼎,又能如何?”面对十殿阎君喝问,国师刘基神色自若,言辞讥讽:“难道尔等一人一州,率魑魅魍魉镇压九州十方?不怕触怒天意,落得灰灰下场?” “好胆!” “放肆!” “哼!” 殿中厉喝此起彼伏,怒目而视,几位阎君久居高位,何时被这样群嘲?纵是素来城府深沉的五殿阎罗王,也对刘基神色不善。 “砰,”宋帝王放下茶盏,正待发作,却听到上首一声清咳,遂按捺下怒火,正襟危坐。 “大周国师,徒逞口舌之利,于事无益呐。”元武帝君淡淡一笑,转而看向神宵掌教林还初,问道:“林道友上次和昆虚掌教来我地府时,可是一口咬定本帝拿走地书,为何此刻却一言不发?” 林还初清咳了一声,转而面色如常,沉吟道:“帝君所求者,不过江北,贫道以为国师倒可以思量下,李道友以为呢?” 李伯言老神在在,殿中就属他修为最低,此刻闻言,道:“此事当需国师决断才是。” “江北?林道友可真是小瞧了帝君。”宋帝王目光冷厉:“巴蜀张宪,冢中枯骨,沐猴而冠,妄称鬼帝,若非帝君仁德,本王早已拧了他的头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七章 来日……陆沉出云! 当时,阴面力量三分,自秦岭淮河以南,皆是宁周龙庭所在,阴司所提要求即是长江以北,至于巴蜀张宪,其实身后站的还是大周,否则区区阳神道行,也会形成一方割据。 “江北之地,凤阳所在,乃大周龙兴之地,岂可轻许?”国师刘基眉头深锁,思索着,此事已超过他的权限范围,需要借助特殊渠道,和大周太祖宁向商议,“帝君和几位阎君稍待片刻。” 元武帝君微微颔首,眸光幽幽,摆了摆手,示意刘基自便。 金陵·太庙 月落星沉,三月的金陵古都,正是六朝烟雨的濛濛时节。 太庙,此地占地广阔,圜土成丘,松柏四季常青,外间更有重重叠叠的披甲重兵执矛护卫,往来憧憧,不避风雨,拾步而上三百六十五层石阶,正见一座巍巍大殿,夜色掩映下,殿宇森严,飞檐勾角。 殿内供奉有一鼎,鼎有一人高,九足六耳,外圆内方,鼎身青铜浑然融铸一体,其上铭刻山川河流,鸟兽虫鱼,其名山河。 若有望气士远远而观,就可见表里山河,鼎身一条五爪赤龙蟠踞沉眠,赤龙龙角峥嵘,鳞片须张,一呼一吸,有无数白气漫卷漫舒。 一排沉香木制的长条供案后,宁周列祖列宗十余个排位密密而排,大殿两侧,香烛木架之后,则是历代功绩可以配享太庙的良臣名将。 一道杳杳灵光自虚空而来,撞到悬挂在朱红玉柱的玉磬上,清脆激越的音波,在寂寂雨夜中却并未发出丝毫响动。 光影交错,冥土,一座较地上要大十余倍的宫殿内,居中上首坐着大周太祖宁向,冠冕十二旒后的面容沉静威严,道:“伯温传信过来了?” 一旁坐着的太宗,头戴金丝翼善冠,相比其他帝王面对宁周太祖,如小学生对班主任模样,或是噤若寒蝉、或是正襟危坐,倒要从容许多,感慨道:“阴阳交通后患无穷,太傅不是有了难为之事,也不会传信而来。” 内侍双手呈送一封书函,递给了太祖宁向,展阅过后,眼皮直跳,但转而递给周太宗,“你们也都看看。” “无礼……”太宗阅完,脸色铁青,沉喝道:“阴司无礼!” 传阅罢,其他龙子龙孙也低声叙说着,显然都是义愤填膺,江北凤阳乃是祖兴之地,香火繁盛,他们都在那里设有行宫,难道还要搬家? 虚按了龙椅,仿若是按住了暂停键,殿中顿时一寂,落针可闻,就连太宗也缄口不言,倾耳恭听,太祖宁向起身,其人身量魁梧,双臂过膝,目光就睥睨四顾,字字铿锵:“朕本淮右布衣,当年乾元暴虐,遂提三尺剑,解万民于倒悬,如今倭人东犯,糜烂青徐,阴司却趁火打劫,索我江北,为苍生计,朕纵许了他,又如何?!” 声似洪钟,远处人影憧憧,肃穆而听的历代良臣名将,脸色齐齐大变。 “这……”至于诸帝,更是面面相觑,但太周太祖自开一国,乾纲独断,除却太宗张了张嘴,似明白些什么,一时间,敢于出言劝谏的都没有。 “此辱,尔等深戒之!” 太祖淡淡撇了一眼殿中低头不语的诸帝,心中有些失望,非为失了龙兴之地,而是子孙神权自领,已渐生懈怠之心。 “当年乾元北逐大漠蛮夷,南驱交趾猿人,疆域何等广阔?可其兴也勃、其亡也忽,这才有了宁周,纵是龙庭镇压又如何,失了天心、民意,神像会被黔首砸烂,神力也会荡然无存。”想起这些年,时而听闻的龙廷阴曹贪鄙,索贿善鬼事,周太祖宁向眉头深皱,心头终究一叹:“就怕累弊成灾,积重难返……” 莱州·庆阳 时间无声无息流逝,徐行看了看天色,已渐近拂晓时分,皱眉看着远处的县城,眼下进又进不去,就只能这么看着。 “嗯?”徐行突然面色大变,低声道:“这是有了内奸,正在打开城门!” 庆阳已围了数日,虽赖于斐勉力维持,但涿州大营的兵马顿足沂水,久久不至,士绅也就心思活络起来,尤其倭人残暴,动辄屠城,扶林宗的道人恰以此说动几家士绅,只要打开城门,可保全家性命不失,响应者不在少数。 徐行虽不知其中原委,但也深恨此辈,听着远处喊杀之声响起,“虽仙道伟力归于自身,可终有难为之事,若我来日成真仙,当求念头通达,陆沉出云!” 过去,徐行在都市实修,并未遇这样拷问情景,而且扬言众正盈朝的某朝,不管怎样,遗泽恩弼,起码就没有外辱。 “嗯?这法阵松动了。”徐行正在思索时,突然感知到四方陷地之阵,似乎被撼动了。 原来,城中青羊宫二位阴神道人,此刻已察觉到了异常,开始和扶林宗的元神真君交手。 徐行见此,身形一闪,正要将土遁之法施展出来,入得城中。 然在这时,一声冷喝响起,“什么人?竟敢在此窥伺?” 话音未落,前方之处,身穿扶林宗水蓝色道袍的魏道人,神情冷厉地望向徐行。 此人金丹道行,是来此相援的五位扶林宗道人当中,修为最低的一个,故而其余四位阴神道人,正在围杀青羊宫二道,魏道人就插不上手,于是在外围看护禁空、陷地法阵,没想到这就有了收获。 “扶林宗?”徐行眸光渐寒,冷叱道:“观尔容貌服饰,应也是中土九州之人,为何助出云为祸?” 闻听此言,魏道人竟然愣住了,似还是第一次被同道这样问,忽地仰天大笑,讥讽道:“嘿,黄口孺子,真是愚昧可笑,我等道人得天地所钟,修法长生,岂分国别?汝心胸狭隘而不自知,如何容得仙道茫茫?” 这样大言不惭,徐行目光深深,心头杀意沸腾,其人煌煌而言的无耻嘴脸,实和某些公知神论类似,情怀朴素者,自难以理解这种逻辑,那就只好……请此辈去死! 一声清越剑鸣,剑光粲吐,气有三尺,裹挟着猎猎杀意,直刺魏道人脖颈。 “竖子好胆!” 这样锋锐剑芒,让人心惊胆颤,魏道人神色倏变,操起手中飞鱼癸水棒直迎而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八章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飞鱼癸水棒,搅动一道道水行灵光,重重磨消着加身的剑气,“嗡嗡……” 剑尖点在癸水棒之上,颤鸣声将水行光幕荡出一圈圈涟漪,一道人影疏忽交错,徐行目光冷肃地看着魏道人,颇觉棘手。 金丹道人其实并不好对付,上次茅山仙宗的孙修静若非胆寒遁走,徐行想要仗剑斩之,也要多费手脚。 至于扶林宗道人精擅水火二行道法,眼前这位魏道人,一身水行道法精妙绝伦,在宗门内就向来以擅守闻名。 徐行一时拿不下魏道人,心中就有些失望,却不知魏道人已然是惊异难言了。 “区区通法……”魏道人心生忌惮,飞鱼癸水棒连连扫落徐行的法剑撩斩,只觉对方法力雄浑磅礴,沛莫能御。 虚空之上,光影交错,剑光和水光缠绕斩杀,一时之间,却是僵持不下。 此刻,庆阳县衙之内,军士神情警惕,捉刀戒备。 “大人,事急矣,速走!”一个浑身欲血的校尉,上气不接下气,冲进堂中禀告。 于斐面带苦涩,摇头道:“本官又能到哪里去?身知庆阳一县,当有守土之责,怎能弃城离去?” “大人,殿下临别有命,若事有不谐,当非战之罪!请卑职务必带走大人!”这时,身后一个锦衣黑袍侍卫,抱拳说着,自袖中取出一枚楚王的玉色令牌,呈给于斐。 于斐虽长于军略,昔年更在楚王手下担任参赞军机,但其长于统筹辎重军需,周转军务粮秣,来庆阳本就为着接应北平、涿州二营大军,眼下以孤军守城半月殊为不易,而且对方还有仙道势力插手,道一句非战之罪,并不为过。 巡检李纪额头青筋直跳,冷喝道:“大人若早听卑职之言,将城中士绅看押监管,何曾有今日之祸?” 于斐面色颓唐,虽知纵是听了李纪之言,也难改这命运,但终归也没说,叹道:“是本官无能,辜负了李巡检和庆阳百姓!李巡检若不弃,随本官一同走吧。” 说完最后一句话,脸色羞惭,堂堂七品知县,在当时已重文轻武的宁周,竟不敢和怒目不语的李纪对视。 “大人既走就是,某李纪生于庆阳,不愿做他乡之鬼!”李纪冷喝说着,霍然抽出腰刀,面色冷厉,环顾四下,高声道:“愿死战者,随某来!” “愿随巡检赴死!”一时间,县衙内外,凡庆阳本地兵丁、衙役大多数面皮潮红,齐声应诺,拔刀跟随。 于斐看着李纪大步离去,身后跟着数十军士,更是羞愤到无地自容,以袖袍掩住面容,仿若被抽空了一身力气:“走吧。” “大人……”锦衣侍卫连忙上前扶住,沉喝道,“护着大人从北城门杀出去。” 这些侍卫,皆是周廷拣选骁果之士,充任二十四卫,不乏将杀人武艺磨炼到绝巅的人仙。 其时,天已大亮,庆阳县城被倭人冲破,和城内残余败兵冲杀一处,百姓也是四处逃亡,城内火光冲天,杀声阵阵。 徐行这边,一剑而出,剑光自下斜斜向上斩去,对面的扶林宗魏道人,心头一跳,心惊胆颤地向一旁闪躲,“刺啦”一声,腰间的虎鲨冰魄道衣,竟被剑光齐腰斩断,感受着肌肤传来的丝丝缕缕凉意,魏道人额头汗如雨下,心中已然胆寒。 却在这时,一架流光莹莹的云梭,趁势突破,自天空飞过,朝着庆阳而去。 魏道人正要飞身去追,面色变幻几下,看着掌中已断为两截的飞鱼癸水棒,终究放下此念,“方才,那小儿似乘着云渺宫的云梭?” 陡然想起此事,却又有些幸灾乐祸起来,“云渺宫擅弄云梭飞舟之类的奇技淫巧,偏偏弟子斗战之力稀松平常,这不是资敌么?累贫道追之不上,可恨!” 徐行不知魏道人正在为自己的怯战找着借口,此刻他乘着云梭,法力运于眸子,搜索着洪府,“在那里!” 云梭化而一线,落在庆阳城内一处大宅中,这时,下人丫鬟四处仓皇而逃,徐行放出神识,探察整个洪府,皱眉道:“洪灵芸一家呢?” 拦住一个逃跑的洪府家丁,按住肩膀,问道:“我且问你,洪家人呢?” “小姐和老爷夫人,城一破就走了。”家丁开始想要挣开,但没挣动,就苦着脸哀求道:“这位公子,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让我走吧,倭人就要打进来了……” 徐行无奈放开那家丁,疑惑道:“走了?” 似看出徐行面熟,那家丁跑了一段,猛然想起徐行身份,回头喊道:“徐二郎,老爷他们好像跟着县衙的人走了……” “县衙?”徐行喃喃说着,御风而起,打算先前往县衙,此刻因着青羊宫的两位阴神道人拼死反击,上空的禁空法阵早已冲击得七零八落,可自由通行。 徐行立身高空,目光所及,一队倭人杀散了官兵,就狞笑着冲向一处民宅,烧杀抢掠,不问妇孺老幼。 “刺!”徐行初时还不忍看,打算匆匆飞过去,继续寻访洪灵芸一家,但后来实在忍不得,飞身而下,一剑过处,数不尽的惨叫声中,倭人残肢和断臂齐飞。 “洪灵芸一家是人,难道这些人就不是?既我遇上,有一分力,当尽一分事。”徐行神情默然,既存此念,法剑灌注法力,粲白剑光扫荡,但遇倭人,剑光挥动,血肉横飞,而后朝南城门一队官兵和倭寇接战处杀去,那里正聚集着大群拖儿带女的逃亡百姓,拥搡而不得出。 “铛!”李纪此刻发髻散乱,身被数创,已然浑身浴血,右臂也因中箭不能提刀,此刻仅以左臂挥刀格挡,身边原有的百余兵丁衙役,大半已经战死,仅剩二三十人。 “巡检,逃吧!”一个脸上带伤的黑面军士眼眶含泪,嘶哑道:“燕义、张顺……他们都死了!” “你自去逃命罢,李某不怪你!”李纪喘着粗气,提着已有豁口的横刀,大步上前,杀向倭人,一时间竟连斩二人。 “巴嘎,你们一起上,杀了他!”出云国一个饼脸将领目光凶狠,怒骂道。 四个穿着军曹服饰的倭人,应诺一声,手执倭刀,齐齐上前朝李纪斩出刀光。 “铛……” 李纪向上一迎,格下两柄,可仍有两道刀光反斩而上,砍在肋骨和腿下,顿时“扑哧”入肉声响起,李纪单腿跪地,对面倭人狞笑着,掌中倭刀同时奋力搅动,李纪刚毅的面容因为疼痛扭曲着,浓眉之下,涣散目光隐约穿过崇山峻岭,依稀望向南方,用力嘶吼道:“陛下,纪已效死……” 倭刀抽出,在十余大周官兵的惊呼声中,赫然气绝身亡。 见身旁军士默然,甚至目有敬色,饼脸将领冷笑一声:“彼之英雄,我之仇寇,将其头颅割了,喂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九章 我其可乎? 出云国深受九州荟萃人文影响,不同于性情粗豪的北方蛮夷,前朝时,甚至还有北方蛮夷为中原九州力战而死的将军树碑建庙,在出云国看来,简直愚蠢至极! 不仅不能树碑立传,还要抹杀其事迹,污蔑其品德,诛心不过杀其父、用其子;亡其国、灭其史。 对比某朝历史,比起上帝之鞭,白山黑水心机要险恶百倍,所以前者无百年运,后者反至于封建巅峰。 “嘿,九州王朝内部鼎革,后朝会对前朝忠臣良将褒扬,但一个民族奴役另一个民族,岂能一样?”这饼脸将领名唤梅原高志,出自梅原世家,梅原世家因治史显著于出云国,故而梅原高志虽是武将,但家学渊源,自然就受着熏陶,得了一二精髓。 出云国一个倭人闻听命令,操起倭刀,正要上前割了李纪头颅,然在这时,皓白、清冽如霜石的剑光袭来,杀意滔滔。 “噗嗤……”入肉声响起,恍若切豆腐般,那持刀倭人顿时被斩作两截,因为剑气所附西极阴煞冰激发的寒气,伤口一时就被封冻住,隔着薄薄冰膜,脏腑依稀可见,更是可怖。 “什么人?”那饼脸将领脸色大变,但见眼前一闪,正要呼喊着,“拿下此人!” 忽觉脖颈一痛,忍不住伸手捂住喉咙,目中似带着不可置信,眼前一黑,便栽倒于地。 “欲灭其国,先亡其史,这和后世朝先烈身上泼脏水的手段一模一样。”徐行剑光搅动,连连出击,斩杀了这一队倭寇,看着脚下的李纪尸身,目光复杂:“还是来晚一步,虽知你未必稀罕我救。” 眼前这人,几个月前,还曾率兵卒围杀过自己,但此刻人死仇消,过往尽作云烟。 徐行又杀散了城门处聚拢的倭人,目送着城中百姓跑远,转头看向乱糟糟的县城,大队倭人此刻已然进了城,庆阳县城火光彤彤,杀声冲天。而虚空之上,几位元神真君的交手也渐渐落下帷幕,青羊宫阴神道人,分明一死一逃! 徐行知道当是离去之时,神情默然片刻,看到一旁的李纪尸身,目光闪烁了下,探手一招,乘上云梭,飞到庆阳之西,最后落在一座荒山下。 徐行掌中剑光闪烁,法力周转几下,松软泥土混合着草叶顿时四溅而出,现出一土坑,用法力将李纪尸身送入其中,泥土四下,未及片刻,尽数覆盖其身,一方坟丘出现在视野中。 “簌簌……”枝叶纷飞,远处山林中一棵碗口粗细的槐树被法剑自中间一削二断,木屑纷飞,一崭新木牌划过半空,飞到坟前草地上,深入地下三尺。 徐行指尖骈起,铜浇铁铸的法力运于其上,一勾一画间,刻下“李将军之墓”五字,而后沉吟了片刻,右下角这才又刻下一行小字,“友徐行立”。 做完这些,徐行神情沉寂,默然许久,当时夜幕已降,万籁俱寂,荒山野岭之中传来几声“咕咕”的斑鸠叫声。 正在默然不语时,身后一阵微风吹起,“徐小友,” 却见银色月光下,李伯言一身青色道袍,手持一柄拂尘,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徐行。 “李道长缘何在此处?”徐行心中一惊,疑惑问道。 李伯言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壶酒,一边扔给徐行,一边缓步走过来,“贫道去后山寻你商议斗剑之期,听令姐说,你去了庆阳,于是便以秘法循着沉香玉符的气息,追了过来。” 徐行知道李伯言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实际是担心自己,心中不由涌起些许暖流,反而没有如平日客气地道谢,而是拿起酒壶喝了一口。 “咳咳……” 似是喝得猛了,被呛了一下,往日冷如寒玉的两颊就有些红通通。 “这是你友?”李伯言看着不远处新覆的坟茔和木牌上的字迹,肃容问道。 徐行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算是吧。” 李伯言也拿起一个葫芦,喝了一口酒,凝声说道:“看来小友心中定是有了困惑,不妨说来听听。” “许是困惑吧。”徐行朝李纪木牌方向,在地上倒了一口酒,神色怅然,“只是感慨人力有时而尽,纵然仙道也常有不称意之事。” “小友想差了……我辈缘何修道?”见徐行神情萧索,听得此问就目中现出深思,李伯言眸光锐利,声似洪钟,朗声道:“难道不就是为了不遇这不忍言之事?至于闭眼即是天黑,灭情绝性,避世而居……” 说着说着,就突地顿住,反而蔑笑一声,言辞铿锵,震动四野:“如此之道,我其可乎?” 字字入耳,仿若敲打在心灵深处最后一块儿坚冰上,徐行身形微颤,目光幻变迷离,自来此界,一些沉积心头的迷障似乎被一扫而空,宛若蛟龙被斩断了看不见的枷锁,飞腾九霄,一股好似空谷花开的愉悦和感动齐齐涌上心头。 徐行身上一股冷冽晦涩的道意倏然上扬,包裹本源处的一点性灵神光,悄无声息地投落在丹田中,似是华光璀璨、五彩缤纷,也好似一切如常,波澜无惊。 一颗金色种子自丹田中孕育而出,浮浮沉沉,氤氲生霞,徐行却是已然种道完成!待到法力充盈、了却因果,凝结金丹当也是水到渠成,或者此刻于徐行而言,诸般前事已不再视之为因果,视之如平常,反而不受其拘束。 徐行长舒了一口气,端容敛色,深深一揖:“道长教诲,行谨受教。” 李伯言坦然受了一拜,举起酒壶对徐行遥遥一扬,目中带着温和笑意:“小友,喝酒。” …… …… 已是第二日清晨,春日曦光温暖柔和,照耀在济水到济南府城的官道上。 此刻,目光四及,都是大批逃难的难民,拖家带口,绵延不绝,不仅仅是来自庆阳县的百姓,而是整个青州北部,遭遇兵乱的百姓都在往济南府赶去,因为难民之中已经流传一个消息,朝廷的楚王殿下,正在济南府坐镇。 道旁一处军帐当中,草席上,一个着淡红色绣罗裙的少女脸上灰扑扑的,蜷缩在角落里,此刻双眼紧闭,额头汗珠密布,睡梦中,尚挂着点点泪痕的俏脸,犹自带着惊悸和仓皇之色,似正在做着噩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章 仅以身免 梦中,少女一家三口,乘着一辆马车随着县衙的车队冲出了城门,一辆辆各式各样,装饰的精美豪奢的马车顿时挤在城门处,拥挤不堪,耳畔不时传来男子的喝令声,以及家丁的怒骂:“我张家先走,你们这些杂碎,还不退一边去!” 几辆马车拥搡在一处,随着一个血气上涌的家丁,掏出一柄尖刀刺在马臀上,“嘶……”的一声,马匹顿时受惊,仰头嘶吼,直到“咔嚓”一声,数辆马车车轴支撑不住,朝旁侧一歪,女人和小孩的哭喊声响起,一箱箱金银珠宝落在地上,继而引起更大的骚乱。 少女见中间显出一道空隙,心头一喜,因为急切,连清脆珠润的声音此刻都有些尖锐:“福伯,快,快,冲过去!” 马车车辕、车轴通体覆着铁皮,穿花引蝶一般冲过城门,逃出了庆阳城。 “阿弥陀佛,总算出来了。”洪夫人脸色煞白,捂住了心头,不停念着佛,一旁的洪思礼此刻也没有好多少,唯有洪灵芸虽惊不乱,面色还算镇定。 行着行着,少女就觉察到了不对,问道:“福伯,这马车怎的这么慢?你没打鞭子?” 看着车窗之外,后出的别家马车,同样两匹马竟比自家要快上许多,洪灵芸心急如焚同时,皱眉不解:“车上还装了别的东西?” “芸儿,我让李木匠在马车下方制了架子,放了三箱金银……”洪夫人接口说着,语气就有些得意洋洋,最终遗憾道:“可惜芸儿只让人打造了这一辆马车,咱们一家三口,到了济南,日子要过的紧巴巴咯……” 洪灵芸花容失色,气苦道:“娘,娘你糊涂啊。” “芸儿,你怎么给为娘说话呢?”洪夫人眉头挑了挑,心道,这个女儿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一旁的洪思礼已然反应了过来,道:“灵芸,那现在怎么办?” 洪灵芸嘴唇颤抖着,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外间传来福伯的惨叫声…… “爹,娘,不要!”噩梦戛然而止,蜷缩着的洪灵芸突地惊醒,“啊……” 如明玉光洁的额头,汗珠滚滚,顿如雨下。 “姑娘,你醒了?”正在伏案写着请罪折子的庆阳知县于斐,搁了笔,看向洪灵芸的目光,柔和中就有些感慨,“这小姐机智过人,未曾想庆阳小县也能出此璞玉。人言齐地多出才智之士,果然不虚。” “大人是……于县尊?”洪灵芸回过神来,灿然明眸投去,就是一惊,连忙掀被而起,盈盈见礼道:“洪灵芸见过县尊大人,多谢县尊大人救命之恩。” 于斐神情萧索,自嘲一笑:“庆阳城破,于某惶惶如丧家犬,有何脸面再称县尊?” 洪灵芸樱唇动了动,忍不住说道:“庆阳城破,非战之罪,大人领数千孤军悬外,而朝廷援军迟迟不至,城破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于斐沉吟片刻,对着庆阳县城方向,沉重道:“终究不能与城偕亡,于某愧对庆阳十余万父老!” 洪灵芸这时也想起自己遭难横死的爹娘来,两眼红通通的,低头饮泣起来。 “洪小姐,还请节哀才是。”于斐见此,叹了一口气,目光激赏地看着对面的少女,问道:“洪小姐接下来有何打算?” 洪灵芸白皙如玉的脸颊,挂着两行清泪,一边以手背擦着眼泪,一边就楚楚道:“爹娘罹难,我已无至亲在世,只是济南府城,还有一位表弟,我打算暂且投奔于他。” 于斐点了点头,吩咐道:“刘伯,去给洪小姐封二十两碎银子,以当盘缠。” 见洪灵芸开口似乎想要拒绝,于斐温声道:“救人救到底,你一个女孩子,到济南府殊为不容易,若非本官要事在身,送你一程也是应该的。眼下,你独身上路不能短了盘缠,你也莫要怪老夫悭吝,这一路兵荒马乱,银子多了都是祸端,你收下吧……老夫对不起庆阳百姓,也对不起你洪家!” 说到最后,喉头就有些哽咽,连忙顿住不言,却是拱手,冲玉容悲戚的洪灵芸一揖到地。 洪灵芸只觉心底深处对于这位县尊的潜藏怨气,似一下子就散了许多,也没再推辞,接过一个老者递来的荷包,揣进怀中,看着神情怅怅的于斐,突然也是深深一揖,而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看着洪灵芸离去背影,于斐身形微震,不知何时,眼圈就有些红了。 “真奇女子也。”一旁楚王府的锦衣校尉,久在金陵,见过不少风物人文,这时,冷如铁石的脸色,就微微动容。 “陈校尉,咱们也上路吧。”于斐多年宦海沉浮,很快收拾了心绪,吩咐道。 “是,大人。”陈校尉抱拳应诺道。 …… …… 徐行却不知洪灵芸一家遭了兵灾,洪灵芸更是仅以身免,此刻他和李伯言还在以庆阳为中心,到处寻觅着洪灵芸一家。 李伯言阳神道行,神念所及,自是绵延极广,但毕竟不知洪家人相貌、气息,一路按着徐行描述,找了几个男女辨认,都是一无所获。 二人这一寻就是两天两夜,仍是毫无头绪。 徐行立身碧空,看着不远处的茫茫天地,心头就有些焦虑,这样大海捞针,实在不是办法,叹道:“李道长,暂且罢了,我以后再慢慢寻访吧。” 李伯言无奈道:“只能如此了。” 毕竟就算有神仙之称的阳神真君,也做不到掐指一算,就知人在何处。 徐李二人落在一处荒芜山岭,崖巅上,正有一座山中樵夫用来歇脚的茅草亭,迈步而入。 李伯言道:“徐小友,之前忘了告诉你,贫道见证着国师刘基和阴司元武帝君,二人带着十殿阎君登上符阳剑宗雁尾山,双方已初步敲定斗剑事宜,斗剑之期约在清明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 此界,也唯有坐拥十位阳神真君的阴司才有底气,充当第三方。 徐行闻言,暂且扫去心头寻人无果的沮丧,推算了下,离此时恰有二十天,问道:“双方决定怎么比?赌注呢?” “由双方天仙联手施展大神通,于济水设五行擂,双方自通法以上,各比五场,生死自负,之后凡修道之人再不许掺合两国刀兵之争,其他赌注,值得一提的也只有天书了。”李伯言捻须一笑,嘿然道:“顾十方和国师可是各据六页金页天书,奈何玉页天书不存,却是一件鸡肋之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一章 祖有功而宗有德 “玉页天书?”徐行面上就露出疑惑,这些秘闻他还真不知道。 李伯言笑道:“你有所不知,当年太平道人执十三页天书,这天书乃是天地胎膜所化,据说上载金科玉律,更可玉录天音大道,故而太平道人才成为诸天仙之首,当年冀州一战,贫道还是上清宫一道童,有幸见证太平道人于诸天仙围攻中而色不改,后来,听掌教师兄言,太平道人将玉页天书融入自家元神,其余十二金页天书则是分别赠给道行未彰的国师刘基和顾十方。眼下,天书功用如何,贫道也不知,但应无金科玉律之能。” “金科玉律么。”徐行微微沉吟,心中就泛起一层波澜,这他还是知道的。 天地胎膜化成二书,如果地书的功用是梳理山河地脉、弥合冥土,那么天书的功用就是金科玉律、玉录天道。若天仙掌之,甚至可在此界做到我若要有,天不可无,我若要无,天不许有的言出法随。 “可太平道人都厉害到封天了,为何还会败亡?难道那几位天仙一念永恒了不成?”徐行眸光深深,心中困惑一闪而过。 徐行却不知,因为某些缘故,当年的太平道人所掌的天书,并非是完整意义上的天书。 不过此刻徐行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如今天书有主,难以强夺,而且他已有地书,只要“苟”到天仙,手持地书、弥合冥土,就是山河鼎有些…… 李伯言问道:“且不提这些,小友那先天乾元造化清气,炼化的如何?” 徐行沉吟下,觉得对李伯言实在没必要隐瞒,毕竟都是别人赠予的,坦率说道:“炼化了半缕。” “这般快?”李伯言脸色惊异,心头暗道,“本以为徐小友斗剑之前,炼化半缕就已是高估了,恐怕凝窍之数不少。” 这世界,凝练天罡地煞之窍,就无碍凝结金丹了,至于天仙突破真仙时的种种障关,即使意识到又如何,天资如此,强求不得。 李伯言虽然暗自称奇,但也没有多问,道人凝练灵窍,都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因为是人都追求完美,可惜生于此界的后天生灵,窍穴闭塞如钢石,凝炼多少,各凭缘法。 至于似先天生灵的周天之数,李伯言一时没朝这方面想,此界那几位天仙,也是各有机缘才致。 机缘么,自是可遇不可求。 李伯言又是告诫了徐行炼化先天乾元造化清气的关碍,就打算回返玄渊观。 “道长,你先回吧,我再寻寻洪家人。”徐行沉吟了下,说道。 眼下无功而返,回去实在不大好面对徐千雪,若是被误会不用心找,徐行就百口莫辩了,于是打算一边在外寻访洪家人,一边炼化乾元造化清气,最起码要完整炼化一缕才是。 …… …… 玄渊观·后山 自徐行离去已有四五天,徐千雪站在廊下,焦虑道:“这都几天了,阿弟怎么还没有回来?别是出了什么事才好……” 想着想着,心头就有些悔意,徐千雪颦眉,下意识不敢再往下想,“不会,不会,阿弟神通广大,不会有事的。” “小姐,都中午了,用点饭菜吧。”自厨房中走出的吕奉宁,擦了擦脸上的木灰,“小姐这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莫饿坏了身子骨才是,公子回来该说道了。” “嗯,老吕你先吃吧。”徐千雪心不在焉说道。 就在这时,“砰砰”的敲门声响起,在寂静庭院里,格外真切。 “阿弟回来了?”徐千雪脸上现出喜色,一路敛裙小跑着,欣喜打开房门,“阿弟……呃,您是……蔡三婶?” 徐千雪笑容凝固在脸上,看着不远处面容悲戚,鬓发间别着一朵白花的奶娘蔡氏,打量了下,见其身穿素服,惊疑不定问道:“蔡婶,您这是怎么了?” 奶娘蔡氏道:“徐姑娘,我家小姐她……她吐血身亡了。” 徐千雪脸色倏变,颤声道:“阿弟不是前些天才去……怎么会到了这一步?还有,您怎么现在才来?” “之前来了二次,都没遇上小姐,碰上你家仆人,说公子他不在家,徐小姐也外出了。”蔡氏叹了一口气,懊悔道:“我家小姐急等着回复,所以就……” 徐千雪似想起自己前天因为要买些东西,就去了府城商铺。 蔡氏抹着眼泪,哀声道:“我家小姐只当公子避而不见,而那王化成一家,又催着迎亲过门,老爷拿不准公子用意,王家势迫,无奈就许了他们一家。哪曾想,小姐当天晚上就呕血,今早儿,丫鬟小桃就发现……发现小姐,就断气了啊。” “那王化成是谁?”徐千雪柳眉竖起,少女白皙如玉的瓜子脸,清霜幽寒,柳叶细眉下,一双修长明媚的凤眸,冷光就闪烁不定,分明恨到极致,“我弟的女人,他也敢觊觎?” 蔡氏一时竟忘了伤心,面色愣愣,忍不住后退一步,似被少女突然显露的气势所摄。 “老吕,”听到吕奉宁高声应了,徐千雪冷声说道:“着人备上好棺木,随我去济宁,连城小姐生是我徐家的人,死是我徐家的鬼!” 吕奉宁愣了一下,有些摸不着状况,迟疑说道:“小姐,这……未免荒唐些了吧。” 徐千雪凤眸微眯,娇叱道:“还不快去!多使着银钱,我素知你交友广阔,多带些人手,随我到史家接回连城!” 吕奉宁这人平日在徐家虽然伏低做小,但他性情粗豪,生食蛇蟒者,自不是什么善类,来济南府没有多久,就结交着一些三教九流。 吕奉宁见此,也不敢顶嘴,一边去备车唤人,一边在心头忍不住嘀咕,“帮公子抢个尸体回来有什么用,这时候早就凉了……” 蔡氏反应过来,苦笑道:“徐小姐不必如此,连城小姐既和徐公子有缘无分……” 说着说着,眼圈就又红了,叹道:“罢了,罢了,王家已弃之不顾,老爷不会阻拦徐小姐这般做的,总好过让连城小姐做孤魂野鬼强!” 所谓祖有功而宗有德,在此界,未出嫁的女子死亡,根本入不得祖庙宗祠,换而言之,史老爷再对独女宠爱有加,也只能找块地埋了,多添置些殉葬品,都要防着盗墓,所以才会有冥婚这样的事情存在。 “谁要做孤魂野鬼?”然在这时,一把清冽声音响起,带着波澜无惊的淡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二章 魑魅魍魉,减寿十载 “阿弟?你回来了……”徐千雪循声望去,见徐行说话间,来到不远处,对徐千雪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庆阳城破,洪世伯一家陷于乱军,我日夜搜寻,没有消息。” 徐千雪脸色就变得苍白,眼前一黑,叹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徐家姐弟二人,在父母亡故后,能在乡中不受欺凌,洪孝廉没少照顾,也就洪夫人可能眼皮子浅些,但也谈不上什么心如蛇蝎。 “洪世伯一家吉人自有天相,姐姐莫要感伤了,我会慢慢寻访,实在不行,大不了去地府查阅生死薄。”徐行连忙上前扶住徐千雪臂膀,宽慰说道。 生死薄不能锁定洪家人在何处,却可以查出是生是死,此界三书之一的人书生死薄,冥冥当中记载着万千生灵寿数,道人凝结金丹的一瞬,就可自冥冥虚空中取回天地二魂烙印,那时,生死薄上名无影踪,才算是勾销了死籍。 当然,也不再受六道轮回井的牵引,死了就是灰灰。 徐行转头看着奶娘蔡氏身穿素服,脸上垂着泪,就是皱了皱眉,问道:“怎么回事儿?” 奶娘蔡氏又带着哭腔,将前因后果叙说了一遍。 徐行闻言,默然半晌,神情也看不出喜怒,道:“你先回去,告知史老爷,不要急着下葬,等我下趟地府,带她还阳。” 他虽不善相面,但看人气色倒是不难,上次看连城时,气色红润如霞,应非早夭之相。 “啊,”奶娘蔡氏怔忪了下,颤声道:“地府?公子要去地府寻小姐,老身方才没听错吧?” 徐行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徐千雪的手,温声说道:“不要难过,有我呢。” 说着,取出一个鬼差令牌,点在庭院一面青墙上,幽幽如漩恍若一扇门户,直直通往冥土,徐行也不多言,昂身而入。 徐行离去不久,在徐千雪和蔡氏的目瞪口呆中,吕奉宁赶着一辆马车,从青石板路尽头姗姗驶来,车上放着一具上好的桐漆棺木,身后还跟着几个身形魁梧的大汉,近前,就抱拳道:“小姐,都准备齐了,什么时候启程?” 徐千雪此刻收拾了心绪,凝眉思索片刻,道:“现在就走。” “哎,徐小姐,徐公子方才不是去……”奶娘蔡氏急声说道。 “还阳也是我老徐家的人,这事就这么定了。”徐千雪修长明媚的眸子,坚定之色不容置疑,方才她虽已看出自家弟弟恐怕作出决断,但仍有些不放心,那就不妨先造成既成事实,心头暗忖,“难道还要看着连城还阳后,再嫁给旁人?岂有此理!” 冥土·阴司 再入地府,徐行轻车熟路,一路无话,没有多久,就寻到判官殿,递上鬼差令牌给守卫的鬼卒。 “晚辈徐行来访陆判,烦劳通禀。”徐行神色淡淡,朗声说道。 “这位公子,你稍等,小的去禀告判官老爷。”鬼卒拿着令牌,就跑到殿中禀告,没多大一会儿,返身将鬼差令牌还给徐行,道:“判官老爷正在问案,无暇迎接,只说让公子进去。” 徐行点了点头,就上了石阶,朝殿中走去。 一进殿中,却见陆判一袭红袍判官服,头戴乌纱帽,居坐条木拱案后,手捻着颌下如钢针的胡须,神情冷肃地看着堂下的一男一女,下首还站有一趾高气扬的青面大鬼。 此鬼身穿黑袍,头上戴着又高又尖的黑帽,不时看着那一对儿男女冷笑,神色不善。 见徐行进来,陆判目中就带着笑意:“徐小友来了,且在一旁稍坐,待老夫审了这桩公案,再招待于你。” 徐行虽然心中急切,但此刻也只得拱了拱手,在一个书吏的引领下,寻张椅子坐了,打量着一人二鬼。 那俊眉修目、身形挺拔,一身武士劲装的男子并非是鬼,而是生人。 “王鼎,你胆大包天,竟敢依持武力,杀戮阴曹,视阴律如无物。”陆判手执大印,猛拍桌案,冷喝道:“你可知罪!” 声音威严方正,吓得下方白衣女鬼双肩抖动,伏拜于地:“判官老爷,都是秋月之过,和王壮士无关,求您放过他吧。” 见得此景,一旁的青面大鬼目中冷光闪烁,心中得意,“哪怕我是龙廷旧吏又如何?官官相护,哪里都是一样,这王鼎再多道理,胆敢杀官,就是谁也容不得的贼子!” 原来,青面大鬼是江北冥土龙廷旧属,向来索贿善鬼,此刻因江北冥土由着阴司接管,龙廷城隍、阴判撤走,而这些胥吏却得以留存。 “秋月,不要求他!”王鼎冷笑一声,脖上的囚魂锁链晃动不停,“本以为阴司判官清正,未曾想和这胥吏蛇鼠一窝,王某只恨掌中剑不利,不能尽斩尔等魑魅魍魉!” “放肆!”那青面鬼吏呵斥一声,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拱手道:“判官大人,王鼎大放厥词,不知悔改,实应抽出命魂,打入十八层地狱啊。” “哦?”陆判正拿着卷宗阅览,抬眸道:“那本官听说你贪鄙暴虐,时常索贿治下善鬼,按着阴律又该打入多少层地狱?” “这……”青面鬼吏额头上汗珠渗出,支支吾吾起来。 “徐小友觉得应如何处置?”陆判突然问道。 “此等胥吏恶鬼,盘剥良善,犹如虎狼,”徐行此刻就明白原委,沉吟道:“真依徐某之见,就应魂飞魄散,以正典纪!” 陆判轻捋胡须,取了一红漆令牌,投掷于地:“准。” “这……判官饶命啊。”青面鬼吏双腿一屈,软瘫在地,磕头如捣蒜,两个鬼卒就上前叉起了青面鬼吏。 “是你!都是你!”青面鬼吏突然扭头,怨毒地看向气度沉静的徐行,正要破口大骂。 徐行神色淡漠地撇了一眼青面鬼吏,幽沉眸光,清冽如刀,青面鬼吏身形剧颤,仿若被掐住了脖子,未几,就被鬼卒押了下去。 那女鬼伍秋月抬起头,看看陆判,又看看徐行,有些迷糊。 陆判取出生死薄副册,以朱笔勾画,沉声道:“王鼎虽杀阴曹,但情有可原,只是不敬鬼神,判减寿十载,至于女鬼伍秋月,阳寿未尽,还阳……倒也算有几分依据,判令即刻还阳!” 下首书吏飞快写着判词,用印、存档。 王鼎心头茫茫然,扶起伍秋月,悲喜交加。 徐行眸光动了动,心道,“王鼎杀了龙廷阴曹都无事,反而骂了一句魑魅魍魉,减了十年寿,看来阴司对这四字很是厌恶。” 其实并非如徐行所想,而是另有缘故,伍秋月沉眠地下三十载而尸身不腐,寿数也在记录当中,实际只余四五载阳寿,陆判性情中人,仁德宽厚,增添改减,故而将王鼎十年阳寿加在了伍秋月身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三章 寿有…… 陆判命人引王鼎、伍秋月出去,目光疑惑地看着徐行,笑道:“小友怎么有余暇到我这里?” 徐行拱了拱手,就道:“陆元君,此事说来话长。” 说着,将连城的事情简单说了,末了就清声道,“晚辈来此,一来是想带连城还阳,二来是想查阅下一位长辈寿数,那位长辈是庆阳人氏,日前,庆阳刚刚遭了一场兵灾。” “此事易尔。”陆判闻言,以手捋了捋胡须,沉吟道:“生死薄记载生灵寿数,本是天机,不过既是仙道中人,查看也无妨,而且小友又非外人,只要阅后不传扬开去,都是无碍,某命书吏将庆阳薄册予你,你可查访你那位长辈,至于连城姑娘还阳一事,容某先查看她还有多少寿数。” 许是怕徐行误解,又笑着解释了一句:“毕竟,还阳牵涉事大,望小友理解,某这一支朱笔,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呢。” 说着,扬了扬手里的白玉管羊毫笔,宝光莹莹,隐见曲曲引引道符,分明是一件灵宝。 徐行连道不敢,取过书吏递来的三大本薄册,放在掌中,沉甸甸的,稍稍感受了下,发现除却外有一道阴司神道气息流转外,只是极普通的纸张,并不是什么灵宝。 心中就若有所悟:“陆判掌中那本恐怕才是投影至人书的副册灵宝,凭借判官笔朱批之权,可小幅改动生灵寿数,至于我掌中这本,只是抄录下的普通书册,就是撕碎、毁坏、改动,大不了再抄一本就是。” 这时,就拿起庆阳县的生死薄书册,循着目录,静静翻阅起来,书册许是阴司神力加持缘故,看着不厚,但实际有几千页。 细细观之,发现上面写着端正有方的蝇头小楷,自右向左,由上而下,写着人名、生辰八字,福禄寿,极为详尽。 徐行翻阅着就有些不耐,将神念投入其中,“哗啦啦”声响动,数个呼吸后,心中一喜,“找到了。” 放到掌中观看,“……庆阳县洪思礼,寿四十有二,因遭兵燹身亡于甲辰年……” 徐行眉头皱了皱,凝神而观,又看到另外一行记载着洪张氏,几乎没有太多差别的文字,叹了一口气,转而看向洪灵芸,目光微凝,“洪灵芸倒是无事,只是寿数……生死有命,阴司有序,罢了,罢了。” 这边,陆判动作倒是要快上许多,翻阅着生死薄灵宝,就寻着济宁县史孝廉一家。 “连城生于戊申年……寿有“∞”,呃?”陆判眉头皱成“川”字,用力眨了眨眼睛,心头飞快闪过一念,“这是什么字?为何从未见过?还是某眼花了?” 再定睛细观,却见赫然写着六十有三,又是伸手揉了揉眼,自嘲一笑:“果是看花了,某还以为生死薄出错了呢。” 既是如此,也不再迁延,抬头笑道,“小友,连城姑娘寿数绵长,合该还阳!” 徐行拱手谢道:“多谢元君。” 陆判离案而起,笑道:“走吧,本判随小友去见连城姑娘。” 阴司某处,红白帷幔垂下,阴风吹动,就有些凄清冷寂,一白衣女子坐在石床上,面色戚戚,女子内穿粉色里衣,外披白色长袍,绝美的容颜因憔悴清减了许多,白皙如玉的脸颊,尚挂着点点泪痕,清丽殊美,楚楚动人。 因着某种缘故,此地并未有一个同姓的宾娘和连城作伴,以言谈排遣烦闷,这几日,连城心头郁郁,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无人处默默垂泪。 “小友,就在前面了。”陆判引着路,上了几层台阶,来到一处平台,顿住步子,爽迈笑道:“小友,连城姑娘就在那儿呢,你上前叙话,某就不过去了。” “多谢元君。”徐行拱手道谢罢,就朝连城走去。 这时,连城似也听到了动静,抬眸而视,神情恍惚间,一个着单薄青衫、气质清冽的少年,徐徐走来。 “公子,”连城娇躯颤抖,起得身来,跑到近前,心头一喜,继而又是一疼,颤声道:“公子,你怎么也来了这地府……” “非是那般,”徐行摇了摇头,首次牵起了连城的纤纤柔荑,柔和目光不见往日清冷:“我来此地,自是为了寻你。” “公子,晚了!”被握住了手,连城芳心震颤,却双眸垂泪,颗颗晶莹无声滑过雪腻脸颊,但似是想起自己已经成鬼,后退了半步,莹润如水的目光,痴恋地看着不远处那张冷峻削立的脸庞,声音中就带着哭腔,“公子生以三救,死以魂随,连城如今已然成鬼,可惜不能许公子以今生,但求来世,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徐行伸手擦了擦连城脸颊上的清泪,对上连城一双依依含情的目光,就沉吟了下,凝声道:“之前你倾心于我,思慕成疾,我既有迷茫,也有惶惑,还有……欢喜。” 说到此处,见连城樱唇微动,点点泪珠再次盈睫,徐行冲其微微一笑,温润笑意就直达眼底,清幽眸子中,蕴藏着说不出的洒脱,“徐行并非草木,纵许你一生平安喜乐,又能如何呢?难道我徐行就会自此沉沦茫茫吗?纵然如此……我何惧之?” 最后一句,依稀是在字字叩问那隐在渺渺云端的道之绝巅,云雾四散,似露出一角惊心动魄的大道之美,见众生、见天地、见自己,这道山自不真正存在,也不在别处,而在己心。 盘古开天,化道不周,斯人立身所在,难道不是道山? 世人皆知“人倚山为仙”,但大多沾沾自喜,不求甚解,这山向来不是荒山野岭,甚至都不是仙山洞天,而是心……效野兽猿猴,不过缘木求鱼罢了。 当然,这也非什么新论,心学鼻祖阳明先生曾言,心外无物,心外无理,心学四诀更是千古流传。 甚至佛家于此走的更远,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明心见性,大致如此。 此刻,徐行转头看向婉丽少女的清冷目光,透着毫不掩饰的喜爱,道:“随我回家。” “嗯。”连城眸含清泪,用力点了点头,似乎所有的顾虑和疑问,在眼前这人的一句话中,再也不萦于心,烟消云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四章 掌嘴 徐行挽着连城的素手,下了石阶,正见陆判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也没有不好意思,道谢道:“多谢陆元君,我还要带着连城还阳,改日再请元君喝酒。” “哎,小事一桩罢了,无需道谢。”陆判爽朗笑了笑,看着也盈盈一礼道谢的连城,打趣道:“要喝酒也是喜酒咯。” 连城螓首低垂,羞红了脸,偷偷瞧了一眼徐行的脸色,见其神色如常,清清冷冷,虽芳心微微有些微微失落,但心头却又有说不出的欢喜涌出。 神朗气清,萧轩疏举,郎君本该如此呢…… 连城正自胡思乱想时,面色淡淡的徐行,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然后和陆判告别。 却说,徐千雪自徐行去地府之后,在蔡氏引路之下,和吕奉宁等人浩浩荡荡来到济宁县,史孝廉府上。 此刻,连城还未停棺,面色悲戚的下人匆匆来去,布设着灵堂、白布招魂幡也已支起。 史夫人在里屋,看着几个嫁了人的妇人,正给女儿连城换着服饰,打理着遗容装束,泪就忍不住流下,已然哭的沙哑的嗓子,发出有气无力的嘶喊:“儿啊……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狠心……” 花厅中,史孝廉和史凌云兄弟,一脸愁云惨淡,长吁短叹。 史孝廉道:“二弟,王家怎么说?” 闻听询问,史凌云就有些不敢看兄长的眼睛,不见往日的精明伶俐,低声道:“王家说,连城侄女没有过门,根本就不是他王家人,入他祖祠墓地,想都别想。” 其实,后面还说了一些难听话,但史凌云此刻也不敢叙说。 史孝廉苦笑一声,长叹一声,道:“我可怜的女儿!” 见史孝廉神情恍惚,史凌云连忙道:“兄长,要不我着人去选块儿上好的风水宝地,也好早日让侄女灵寝安息。” 史孝廉嘴唇动了动,终究是熄了将连城葬在祖坟的“大逆不道”想法,摆了摆手,哀伤道:“去吧,去吧,我这个女儿的事,都是你一手操办来着。” 这样话中有话,史凌云脸色羞惭难当,心头实在不是滋味,自己忙前忙后,所做所为都是为了侄女好,怎么就一发不可收拾呢? 何苦来哉? 史凌云正要向外走,却听到下人的声音急急忙忙的声音传来,“老爷,老爷,蔡三婶不知道带着徐家人,抬着棺木,打算要接走小姐呢……” 史孝廉闻言,微微色变:“接走小姐,小姐不是已经?嗯,抬着棺木?” 史凌云这时,拉过那下人,问道:“什么棺木,还不说清楚?是不是府上着人打造的棺木送来了?” 兄弟二人,正疑惑间,却听外间传来嘈杂的人喊马嘶声,蔡氏引领着一个气度雍容的少女,自庭院中走来。 徐千雪和蔡氏道明来意,静待回复。 史孝廉沉吟半晌,虽有些心动,但犹豫了下,就叹道:“这……贤侄女,这岂不是误了徐公子一生?” 之前,史孝廉本就有意将连城许给徐家,所以这时对徐千雪之言,只有不敢置信的百感交集,而不觉得对方突兀冒昧,但史孝廉终究还有几分厚道在,这时就迟疑起来,有心答应,又觉得这样“坑”一个不知利害的少女,实在不地道。 徐千雪摇头道:“世伯只要不嫌我冒昧就好,我徐家愿以正妻之礼安置连城小姐。” 所谓安置,自是入得家庙,香火祭祀不断。 史孝廉还要再说,史凌云连忙劝阻道:“既是徐小姐厚德,我就代那可怜的连城侄女谢过了。” 说着,就抹了抹眼泪,感伤道:“哎,连城侄女,你在天有灵,也不愿做那孤魂野鬼吧。” 史孝廉闻听此言,暗地里一咬牙,心道,“反正些许闲言碎语,自有他徐家承担着,为了我儿,老夫也顾不得欺一个黄毛丫头年少无知了。” “来人去告知夫人,让小姐跟着徐小姐一块儿离开济宁,前往济南府……”史孝廉吩咐一声,未等那仆人去传话,叹道:“还是老夫亲自去吧。” 后院,洪夫人看着装着连城的棺木被人抬到马车,四面用白蓬遮蔽而下,哭天抢地道:“儿啊,娘不让你走……” 史孝廉死死拉住史夫人,悲伤道:“夫人。” “都是你,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来……”史夫人披头散发,朝史孝廉怀中冲将去,又扯又拽。 史孝廉老脸上都是苦涩,也不敢推搡爱妻,唯恐伤了,仰天长叹:“我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济南·楚王府 书房内,楚王搁了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只觉军务千头万绪,纷乱如麻,清眸闪了闪,问道:“双喜,于大人可曾到了?” 一个默然侍奉的锦袍宦者,低眉顺眼道:“殿下,于大人此刻还在路上,不过也就这一二日了。” “唉,庆阳也丢了,尽管早有所料,可……”楚王凝眸思索着,无奈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胀痛的眉心,沉声道:“于夫人和于瑱担心于大人,自金陵过来,你命人寻处三重进的宅子,安顿下来,莫要怠慢了。” “奴婢这就着人办理。”锦袍宦者说着,就出去唤人。 楚王看着案上的公文,只觉烦闷不已,“有于斐处理这些琐碎事物,应能轻松许多,说来也是孤的错漏,实不该派于斐到庆阳。” 当然,这谁也没想到,青州局势变幻莫测,在山河鼎没碎的剧本中,楚王可是打算合涿州、济南、北平三府之兵,以庆阳为枢纽,聚兵十万扫荡雁尾山的。 楚王实在无心处理这些杂务,清声道:“田道长,陪孤换上便装,去外间走走罢,说来,还没好好逛逛这齐之古都临淄呢。” 田朝宗淡淡看了一眼楚王腰间的紫霄云雷符箓,倒也不担心楚王白龙鱼服,被人行刺。 宦官双喜才回返,还没擦干头上的汗,就连忙跑出去安排侍卫。 济南府·和风街 此刻,已是日暮时分,金色夕光洒落在宽阔平整的街道上。 徐千雪神色怅然,坐在马车上,身后就是连城的棺木,在吕奉宁驱赶下,马车辚辚而动,朝玄渊观方向驶去。 其时,街道一角,青年一身蜀领锦袍,长身玉立,俊眉修目,正在四处闲逛着,四周几十个隐藏在人群中的侍卫,神情警惕。 “田道长,你看这安居乐业,人心思定,这就是民心,民心即天意。”宁钰目光沉静,看着大街上络绎不绝的人群,“所以,孤……我从来都不怀疑……” 楚王还未说完,耳畔就听到一声熟悉咒骂,“哪来的混蛋?大白天拉着棺材到处冲撞,真是晦气!” 楚王皱了皱眉,正要转头训斥出言无状的双喜。 就听到一把清宁雍容的声音响起,“老吕,掌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五章 田朝宗……可恶! 楚王宁钰挑了挑眉,循声而望,却见一个容华端妙,气质娴静的少女自马车上下来,一双修丽的柳叶眉下,明媚清亮的凤眸藏着丝丝愠怒,一股雍容气度自眉角处流泻出来。 吕奉宁闻听吩咐,犹豫了下,“公子乃是仙人,怕的谁来!” 既存此念,大步上前,蒲扇的大手抓住双喜的衣服前襟,大耳刮子“啪啪”甩起来,没多大一会儿,双喜脸颊肿起老高。 “呜呜……反了,反了!”双喜一被吕奉宁扔在地上,瘫坐在地上,眼泪鼻涕齐流,看着一旁的楚王宁钰,“殿……” “混帐东西!”楚王宁钰一袭云纹丝绣锦袍,面如冠玉,幽冷眸子瞥了一眼双喜,低喝道。 双喜吓得一哆嗦,捂住脸,再不敢言语。 “老吕,我们走!”徐千雪清冽冷艳的凤眸,淡漠瞥了一眼楚王宁钰,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厌恶。 可在这时,楚王宁钰上前几步,清朗道:“小姐请留步。” 徐千雪颦了颦眉,问道:“你还有何事?莫非要给这出言不逊之徒出头?” 说到最后,看着楚王宁钰的神色,就有些不善起来。 宁钰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家奴鲁莽,惊扰了小姐,自是咎由自取,宁某管教不严,却来给小姐道歉。” 徐千雪明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也仅此而已,看了宁钰一眼,道:“那我接受你的歉意,若无他事,还请让开路途,这大街上人来人往,殊为不便。” 宁钰皱了皱眉,见自己果然挡住了对方马车的路途,连忙退避到一旁,不过才做了这些,脸色微沉,心头就有些奇怪,自己何时变得这样唯唯诺诺? 这时,徐千雪所乘的马车,也已驶过身旁,宁钰不由抬眸看去,正见一张殊丽的玉容,徐徐交错而过,那一双明媚的清眸,幽宁温婉,就在半空中无声接上,让人见之难忘。 “殿下,殿下?”田朝宗上前一步,以法力隔绝二人周方,在耳畔唤道。 “呃,”宁钰收回凝视的目光,此刻载着棺木的马车早已消失在拐角,“道长,你方才在唤孤?” 田朝宗撇了撇嘴,心头暗自腹诽,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们还要去其他地方转转么?” 宁钰面色如常,青年身形挺拔、目光沉静,思索了下,淡淡道:“回府。” 说着,冷冷撇了一眼双喜,心道,这个奴才性情乖戾,出言无状,是不能用了。 田朝宗脸上犹豫了下,赶紧跟上楚王宁钰,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轻声道:“方才那家人似乎去了玄渊观。” 宁钰面色微顿,心底就有些恼羞成怒的不快,“田朝宗……可恶!” 玄渊观·后山 夜色笼罩,正是三月,微风还带着凉意,吹动着白布幡微微晃动。 厅中,停放着连城的棺木,一个大大的白色“奠”字,在摇曳的灯火映照下,或多或少有些阴森。 香玉和绛雪站在一旁,看着在火盆前,烧着纸钱的徐千雪,暗自传音道:“雪姐,公子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绛雪随口道:“阴司和阳间时间多少有些出入,许是在路上吧。” 香玉撇了撇嘴,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恨不能此身投生为人……” 垂眸恍惚之间,第一次升起一股好好修炼,早日脱离本体桎梏的强烈念头。 然这这时,火盆中烟火熄灭,徐千雪轻咦一声,似有些疑惑,就听到传来一声欢喜的娇媚声音:“公子,你回来了。” 夜空之下,徐行飘然落在庭院中,目光有些无奈地看着徐千雪,不过也没说什么。 冲迎接而出的香玉和绛雪点了点头,正对上徐千雪焦虑目光投来。 “阿弟,可曾……”徐千雪唯恐听到不好消息,甚至有些不敢往下问。 徐行点了点头,一指点去,徐千雪眼前幻变,赫然发现连城正在一旁浅笑盈盈看着自己,目光及下,一双手十指相扣。 徐行感应到这目光,面色有些不自然。 “见过姐姐。”连城施了一礼,声音柔软细腻。 “好,好,”徐千雪眼圈发红,喉头就有些哽咽,轻柔道:“回来就好。” 香玉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里就泛起一股酸涩,“这连城仪静体娴,模样更是我见犹怜,怪不得公子……呃?公子不怕坏道行了?” 突然想起此事,香玉吃味暂且扫去,一双含媚生波的眼睛转了转,似乎陷入了深思。 徐行神情微顿,道:“姐姐,来日方长,先让连城还阳罢。” “对,对,你看我差点儿忘了。”徐千雪偏过头去,拿出手绢擦了擦眼泪,轻快说道。 徐行皱了皱眉,以法力将棺木打开,对连城道:“去吧。” 连城点了点头,再不迟疑,投将而去,众人都到棺木前观看,却见棺中的少女缓缓睁开眼眸,“我……活……过来了?” 说着,就要起身,却发现浑身有些发软,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候。 徐行伸手将连城从棺中抱起,道:“刚醒过来,我帮你调理下身子。” 连城双手揽过徐行的脖子,点了点头,感受着思慕之人的体贴入微,泪珠盈睫,痴痴道:“公子……我不会……是在梦中吧。” 徐行愣了一下,忽然展颜一笑,似是有些感慨,也似是在自嘲:“非卿在梦中,而是我在梦中啊。” 连城虽不知徐行这话存着逗趣自己的心思,但也能感受到徐行的轻松愉悦,头埋在徐行心口,听着心上人的平稳有力的心跳。 “香玉,在书房旁收拾间屋子。”徐行吩咐道。 “哦。”香玉收拾了五味杂陈的心情,转头对一旁的绛雪轻声道:“雪姐,你也随我一同去吧。” 绛雪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连城,转身和香玉一起去了。 连城此刻才注意到香玉和绛雪,状似无意道:“徐郎,方才那两位仙姿不凡的姐姐是?” 徐行似乎被连城“徐郎”的称呼给弄得愣怔片刻,听到问询,竟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婢女?道友? “算是我的两个学生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六章 逃! 济宁·王府。 时间倏忽而过,不知不觉间,自连城复生还阳已经过去三天。 王化成一身绫罗绸缎,头戴员外花帽,背负着手,正在廊下吹着口哨,逗着虎皮鹦鹉,鹦鹉黑色眼角下,两簇白毛赫然在目。 “少爷,少爷,那个和尚有事求见。”山羊胡的老管家,小跑过来,躬身说道。 “别给本少爷提什么和尚,一提和尚,本少就头疼。”王化成脸色不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转身道:“都是听那个和尚的胡言乱言,差点喜堂变灵堂,他可省省吧!” “来吃食,叫声公子吉祥听听。”王化手中拿着饲料逗弄着鸟,眉眼笑得挤到一处,摆弄着手,吩咐老管家离去。 “和尚!和尚!”虎皮鹦鹉并不买帐,一边上下扑棱跳着,一边学着舌。 “你……我说……你存心气本少爷不是!”王化成看着那个虎皮鹦鹉,骂道。 “少爷,那个和尚说,连城已还阳复活了。”老管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王化成又惊又喜,也不看顾鹦鹉了,问道:“当真?” 老管家道:“那和尚很是笃定。” 王化成知道那头陀颇有本事,况且这种谎言一戳就破,情知就是不离十了,心中大喜,来回转悠着,“死而复生,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事?快随本公子去史家要人!” “要人,要人!”一旁的虎皮鹦鹉,学着舌道。 “阿弥陀佛,公子不可!”说话间,一个头陀手持禅杖,似缓实疾地出现在后院,“王公子,贫僧冒昧了!公子可知那史家小姐如何还阳而生?” 王化成心中咯噔一下,也顾不得喝问和尚擅闯后院罪责,问道:“如何还阳?” “乃是一人去地府,索回了她的魂魄,那人正是公子之前忌惮的玄渊观中人。”言及此处,头陀脸色微顿,“公子此刻还敢去史家要人吗?” “是他!”听着这石破天惊的内幕,王化成似想起那日苍岚山,那个面容冷峻,手持利刃的少年,对方竟然去得地府,心头实震惧难言,但嘴里却强自道:“有何不敢,我之前可是定有婚书的,大不了告上官府。” 说着,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显然自己都觉得,这办法没有丝毫的说服力。 “官府,”头陀轻蔑一笑,眸光闪烁,道:“贫僧这里有一宝,却可以助公子得偿所愿。” “哦?”王化成疑惑看向头陀,只见对方原本空无一物的左手,突然灵光闪烁,一方长有寸的玉枕赫然现出。 “这……圆法大师,这是什么东西?”王化成心头惊异,情知碰上了高人,目光热切滚烫。 头陀名唤圆法,没有回答,反而卖了个关子,笑道:“公子且听贫僧讲一个故事……” 王化成虽心有不耐,但这时只能耐着性子听。 “福建曾孝廉,高捷南宫时,与二三新贵,遨游郊郭。偶遇毗卢禅院……”圆法娓娓道来,见王化成听着听着就如魔音贯耳,目露迷茫,只能暗骂一声粗鄙,大白话着将《续黄粱》故事说了。 王化成果然精神振奋,尤其听到故事主人公为官作宰,权势熏天时,已然心旌摇曳,至于听到歌姬袅袅、仙仙,脸上更是露出猥琐的神往之情,恨不得以身相替。 圆法讲到一半,就不再继续,突然停顿,道:“王公子,那连城之所以不嫁你,无非心有所属,有了此枕,贫僧可助你以离梦之力侵入其人梦中,改动识忆,助公子达成心愿!至于那位徐道人,自有贫僧对付,不需担心。” 王化成闻言,喜形于色道:“竟得如此,妙!妙啊!” 圆法眸光微垂,心头浮起冷笑,“你贪嗔痴三毒极致绝颠,不借助离梦玉枕,贫僧如何取之!至于那位道人震怒,因果报应,你王家自受之!” 王化成急不可待道:“可是现在就施法。” 圆法思索了下,觉得早点施术也好,看了看天色,已是午后,这时人确实是最困倦之时,就道:“公子需得到厢房床上躺下,贫僧才好施术。” 王化成闻言,邀请道:“大师随我来!” 玄渊观·后山 一处厢房中,午后慵懒阳光穿过一片翠竹幽篁,投落在一方棋坪上,和煦春风轻抚竹叶,风箫影动,透着闲适和幽静。 少年面容清隽,一袭素色锦袍,气质沉静,手捻一枚黑色棋子,微微皱眉,沉思着。 对面的少女容颜绝丽,身穿水云袖襦裙,脸颊肌肤如玉,秀美蛾眉宛若青黛含烟,一双温婉如水目光投向徐行,浅笑道:“徐郎,都好几息了,怎么不落子?” 连城琴棋书画,样样卓绝,琴画二道,徐行只会鉴赏,并不会作,唯有书法奕棋,一来是前世底蕴深厚,二来道人心算无双,实远在连城之上。 不过,为了防止连城劳累心力,徐行就随意支应着,偏偏还有作出苦思之状。 徐行放下棋子,微微笑道:“你这好胜心也太强了,罢了,这局我认输就是。” 连城明眸皓齿,心思慧黠,也知徐行爱惜自己,不许耗费了心神,也就作罢,笑道:“那我去给你沏杯茶。” 说着,就待起身。 徐行就将清冽目光望向窗外,神情悠远,忽而,眉头就皱了皱,却是突然感受到掌中青铜碎片炽热滚烫,眼前一变,心头又惊又怒,冷哼一声,运起法力的右手朝窗外虚空一抓,一股金色莹莹的离梦之力,连同一个獐头鼠目的男子,被其一把捏碎,化作点点流光。 其时,风声潇潇,竹叶婆娑,徐行霍然站起,飞至窗外,面容冷峻,杀意沸腾。 “徐郎……”连城急忙站起,担忧问道:“郎君要去做什么?” 徐行知道自己此刻脸色阴沉似铁,唯恐吓到连城,也就没有回头,招出一架云梭,声音平静无波,道:“沏好茶,待我回来。” 话音未落,粲然宝光中,其人已乘云梭直奔青冥。 连城玉容愣怔了下,也不再纠结,径直起身去了。 济宁·王府后院 厢房中,床榻之上,突听到一声声“咔嚓”响,自王化成脖颈下传来,离梦玉枕顷刻而碎,至于王化成,已然七窍流血,甚至惨叫都没有发出,神魂反噬,当场去世。 “噗……”旁边盘膝而坐,正施着法术的圆法眼前一黑,大口精血混合内脏碎片吐出,血红污秽洒落在袈裟上,回头看向玉枕,目光顿时震怖难言,嘴唇哆哆嗦嗦:“真级灵宝……都碎了?” 这仅仅是远远窥伺而已,贫僧……到底招惹了何等存在? “不好!”圆法顾不得反噬的头痛欲裂,抄起禅杖,就朝门外遁去,“逃……逃出济宁,不,逃出兖州!” 这念头如野草一样,疯狂滋生,顷刻蔓延了脑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七章 茶尚温热 济宁至曹州的茂密山林中,一个手持禅杖的头陀,不避荆棘,一路飞掠过崇山峻岭,背影仓惶。 “再逃五百里,就可进入汴梁府,那徐道人再是厉害,也不敢到汴梁杀人!”圆法脸色惨白着,心头念念道。 当时,梁王封邑就在汴梁,而佛门于此界的弘法道场万陀寺,禅寺林立,庙宇宏伟,时人称谓:“香火繁盛,诵经昼夜不息。” 方至曹州地界,圆法忽然心中一惊,看着远处那架蓝光莹澈的云梭,瞳孔紧缩,不由后退半步。 “大师,何以惶惶而走?”徐行立身山林上空,目光清冽如刀,上下审视着圆法,右手掌中已祭出一柄粲白如霜石的法剑。 “阿弥陀佛,徐道友,先前实是贫僧之过。”圆法以灵觉感知着对面少年的道行,就敛去了心头惊惧,双掌合十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徐道友可否放贫僧一次?” “若我不觉,大师可愿放连城一次?”徐行神情疏淡,屈指轻弹剑锋,剑鸣声清越若箫,低沉的声音平静无波:“大师既知己过,就到佛祖那里忏悔吧。” 剑光煊赫,宛若一道匹练月华,直奔圆法脖颈,其势迅若雷霆,连呼呼而过的山风,似乎都微微一顿。 “铛……”圆法背后冷汗渗出,目光惊骇欲死,手中伏魔定心杖道道金光明耀,如水佛力疯狂灌入,抵挡这法剑横斩。 “噗呲……”随着一道入肉声响起,伏魔定心杖自中一斩两断,跌落空中,一颗光头凌空飞出,脸上似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贫僧竟连一击……都挡不下?” 随即意识陷入无尽深渊,横死当场! 圆法尸首分离,已跌落到山谷蒿草荆棘中,徐行也懒得去做什么焚尸灭迹之事,荒山野岭多有野兽出没,不到晚上,恐怕就被野狼叼了去,收起慎行法剑,身形一闪,人已落在山道旁的山石,正待召回云梭赶回济南府。 忽听到一道清朗的呼唤声:“这位兄台请了,小生常大用,欲前往曹州赏玩牡丹,敢问是这条路吗?” 徐行循声而望,却见一个头戴蓝色布巾的青年公子骑着一匹骏马,拉住缰绳,目光迷茫地环顾四周,拱手问道。 “此路向东北直行,绕过两道山梁,就是官道,可去曹州。”徐行神色淡漠撇了一眼常大用,缓缓说道。 常大用心头正在急切,闻言不由大喜,因着急赶路,匆匆感谢道:“多谢公子相告。” 继而扬鞭策马,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道,远远去了,时维三月下旬,正是曹州牡丹即将绽芳吐蕊、花团锦簇之时。 见这人如此干脆利落,徐行也不由摇头一笑,招出云梭,向济南府遁去。 玄渊观·后山 连城方沏了一壶清茶,粉红袖管挽起,露出凝霜皓腕,未几,茶叶在蓝白瑞云的茶盏底部,漫卷舒展,正是一壶碧螺春,自热气袅袅中幽香浮动,沁人心脾。 “郎君,你回来了?”连城感应到窗前照来的光线一暗,抬眸之间,却见徐行目光柔和地冲自己点了点头,再一闪,人已到了厢房中,于是温柔一笑,说道:“郎君,喝茶。” 徐行伸手接过,茶杯落在掌中,尚带着温热,轻嗅了一下,心湖还带着余韵的杀意,就被彻底抚平,静水流深,波澜不兴,仰头一饮而尽:“好茶。” 连城嗔怪地看了徐行一眼,妙眸间有典雅风情流泻,心道,郎君定是一路奔波,口渴紧了,竟这样牛饮……呸,郎君若是牛,我成了什么啊…… 越想越羞,白腻如玉的两颊爬上了两朵红霞,雪肌生晕,丽色动人。 徐行放下茶杯,面色淡淡,朗声道:“你先歇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见连城看了看天色,目光似有些失落,但也知道徐行无论是修炼还是举业,都不能在这里沉湎,温婉一笑道:“郎君自去罢。” 徐行点了点头,正待离开,见连城难掩心头失落,转身收着茶具,背影似有几分寂寥,就沉吟了下:“连城?” “嗯,郎君?怎么了?”连城笑意莹莹地看着自己,金色夕光斜斜映照在少女白皙如玉的侧颜上,稀疏的空气刘海儿难掩明玉光洁,蛾眉下的弯弯眼睫,恍若渡上了时光的丝丝缕缕温柔。 “余生还长,你我且行且顾……”徐行目光温润,说完这句话,自失一笑,转身离去。 “郎君……”连城娇躯震颤,一时间,弯弯眼睫就蒙上了潮气,目光痴痴。 汴梁·万陀寺 时维四月,阳光明媚,细风扶柳,禅院中幽篁竹林飒飒声动,时而有自佛殿中传来的诵经声相和,越发幽静难言。 大批侍从拱卫中,着一身华美锦袍的青年,身长七尺,面皮白净,但一双狭长目光却有些阴柔,其人腰悬黄色龙纹玉璧,显着身份非富即贵。 宁炜在一个老和尚引领下,沿着蒙着翠绿苔藓的青石路走着,一边行着,一边笑着说道:“母妃本要亲来还愿,但前些日子偶感风寒,眼下不良于行,我这个做儿子的,也只能代劳了。” “王妃身有小恙,可曾寻了郎中?”老和尚了凡须发皆白,胖乎乎的脸上,现出一抹忧思,道:“我寺中有善师,小王爷若需要,可到府上一行。” “无妨,”宁炜微微笑着摆了摆手,目光阴柔,其意莫名,“已经着尚膳名厨熬了药粥,母妃这会儿许是无恙了。” 梁王王妃年近三十,实际并非宁炜生母,乃是故梁王妃染病不治后,梁王又纳了前礼部尚书崔文秀之女,因梁王崇佛已到了和高僧大德抵足而眠程度,对新王妃也就刚过门时宠爱些,而后方育有一女,自此再无所出。 这时,突然一个沙弥,远远跑过来,急声道:“不好了,师祖不好了。” “何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了凡脸色一沉,其人堪比道家阴神道行的二果斯陀含之境,声音中就带着佛力禅音,那小沙弥本来惶急的神色,竟平静下来,缓走两步。 “太师父,衙门的海捕文书送到了寺内,您看……”小沙弥拿着一张盖着官府大印的纸张,递给了了凡。 了凡微微眯眼,细细观去,但见上面盖着济宁知县的堂印,以及山东臬司衙门的随文签押,“……以备诸省、府、县知悉:沙门人士圆法,度牒分属万陀寺,日前于济宁以妖术谋害人命,现亡逃在外……” “这,荒谬!”了凡面色铁青,气得须发皆张,掷之于地道:“这是污蔑!我徒圆法岂会害人性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八章 信而不疑 时光如水,倏忽而过,不知不觉间连城在徐行处已过了七八日。消息再是迟缓,连城还阳复生的消息,业已传回到了史家。 史孝廉兄弟自是百感交集,史夫人更是欢喜的差点儿晕过去,撺掇着史孝廉去探望自家女儿,史孝廉有感自年初以来,山东地面不靖,故而携一应亲眷搬到了济南府城。 早年,史孝廉曾在府城置有几处别苑,平日闲置着,吩咐老仆打理,这时也没有太麻烦,二三天就安顿下来。 这一日,厅中,徐千雪着一身粉红色绣罗裙,端坐在梨花木制的椅子上,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自琐碎家务中解脱的少女,气质越发温婉娴静,笑着说道:“世伯,聘礼我会让人随后送到府上,先定下此事。” 六礼自上古之时流传而来,至于今日,其实已多有简化。 史孝廉捋着胡须,欣慰笑道:“一切好说,眼下小女在此处,老夫也很是放心了。” 一旁的史凌云笑容带着热切,道:“侄女也算得偿所愿了,对了,怎么不见徐公子。” 心中却泛起嘀咕,过世之人都能还阳,这个侄女婿,有些神通广大啊。 “舍弟他正在前面观中会友,”徐千雪解释说道。 其时,回廊之处,连城挽着史夫人的手,一路谈笑着,身后还跟着奶娘蔡氏,以及几个丫鬟。 “儿啊,岂有刚定亲就住在男方家里的道理?”史夫人多日不见女儿,就想劝说女儿和自己回府。 连城摇了摇头,盈盈浅笑道:“娘,我和徐公子本就不可以常理论之,再说,娘不是已搬到了府城了吗?多走动走动就是了。” 史夫人见女儿意极坚定,叹了一口气,道:“只能如此了,你既想和徐公子寸步不离,娘也不怨你,只是……” 说到此处,四下看了看,附耳低声道:“成亲前,别把身子过早交出……” “娘,你说什么呢……羞死个人了。”连城羞喜地低下头,垂下螓首,低声道:“郎君他不是那样的人,” 史夫人悻悻然一笑,柔和道:“你读过诗书,自小主意就正,为娘也不该多言,就是怕你被人看轻去了。” “娘越说越不成样子了。”连城抬起头,玉容清丽殊美,端色道:“郎君他爱我敬我,视我如珍宝,他若喜欢,纵是……我欢喜还来不及,岂会踯躅相疑?” 说到最后,终究是少女羞涩盈溢了心头,低下头,两颊绯红如霞。 史夫人闻言心头震颤,感受着少女话语中的决心和成长,眼窝就有些湿润,以手帕擦着眼角:“是为娘老了,信而不疑,生死契阔,这才是长长久久的夫妻相处之道,我儿长大了,为娘此生再无憾矣。” “娘……”连城头埋在史夫人怀里,呢喃道:“娘一点都不老呢。” 史夫人实际还年不过四十,得益于养尊处优的保养,确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不过,你平日起居所用之物,总要搬些过来,还有丫鬟,我也给你拨几个过来,先在这住着,先定亲,择定良辰吉日后,再行完婚。”史夫人挽着连城的手,一边向前走,一边就笑着打趣道:“成亲之前,可要搬回去啊,他徐家不能自迎自家花轿吧。” 母女二人说笑着向前走去,午后慵懒的春日暖阳穿过繁茂的林叶,于几人身后铺满一层柔和宁静的金黄。 …… …… 府城·福同客栈 早上,一身荆钗布裙的少女,不施粉黛,行走在大街上,见道旁支个馄炖摊儿,摊主是个面容慈祥的老者,摸了摸自己荷包,银钱已不多,也就落座,开口要了一碗馄炖,等待过程中,就问道:“老伯,玄渊观怎么走?” 济南府是山东一省之属,军民百万,街道平整,屋舍俨然,两旁商铺、民居更是鳞次栉比,府志曾载:摩肩接踵,挥汗如雨,挥袖如云。 洪灵芸一路逃难至济南府,风尘仆仆,已然在府城中盘桓了数日,初至府城,也被济南府广阔惊住了,这才猛然发现,时过境迁,自己似乎记不得徐行和徐千雪二人现居何处,只隐约记得似是一家道观? 问了几处,赫然发现城中道观竟有着十余座,她只得一路打听路途,一家家找过去问人,有道府城居、大不易,几天下来,当初于斐赠予的银子已然快要用尽了。 “姑娘,你说玄渊观啊?”老者一边端着热气腾腾的虾米馄炖,一边笑道:“你可问着人了,这地儿可偏远的很,你顺着这条大街,向东走……” 说着,就将路途说了一遍。 洪灵芸拿着筷子,认真听着,果然是九曲环绕,清声说道:“老伯,我复述下,你看可有错漏。” 然后,将老伯之言,一字不差复述下来。 老者此刻已是挑起了拇指,赞道:“姑娘记性真好,只听一遍就记住了。” “谢谢老伯指路。”洪灵芸得了赞美,脸上倒也没有多少欢喜之色,如今家破人亡,背井离乡,哪还有什么心情呢? 低头小口食着馄炖,不知为何就想起自己爹娘,颗颗泪珠落在了碗里,爱洁成癖的少女,往日或就搁下不吃了,但想起眼下囊中羞涩,若不食,也不知能不能有力气赶到玄渊观,这般一想,心头就更是委屈,双肩抖动。 “希望这次不会无功而返。”洪灵芸抽了抽鼻子,默默想道。 远处的一桌,方至济南府的于斐之子,于瑱和自家西席方及落座,要了两碗馄炖,不远处仆人侍奉着。 于瑱十岁,面容俊朗,但眉宇间蕴藏一股郁郁气,方及落座,就和西席老师蒲奕低声道,“老师,父亲也是正经的二甲进士出身,当年也馆选了翰林,可经年宦海沉浮,都在六七品里打转,这官是越做越小了,离金陵时,我听章阁老家的公子说,父亲这次恐怕要被罢黜职位,留用军前。” “于公雅量高洁,视名位如粪土。”蒲奕四十多岁,头戴秀士文巾,无声笑了笑,目有睿光,斟酌着言辞,宽慰道:“而且于公今年刚过四十,虽七品位不高,但这些年自京中到地方辗转,功勋卓著,早已简在帝心,眼下形势不明,恐怕也存着磨勘保全之意。” 有些话,蒲奕就不好和这于家公子哥挑明,一旦周帝真的立楚王为嫡,于斐必得楚王重用,自是感激涕零,肝脑涂地。 于瑱嘿然一笑,心头实有些不以为然,突听到身后哭声,皱了皱眉,回头看去,却见一个梨花带雨的少女已盈盈起身,付了银钱,径直离去了。 “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古人诚不我欺。”于瑱匆匆一看,也没放在心上,金陵十里秦淮河再多绝色佳人都见过,就只当个小插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九章 高看 玄渊观·后山 山道的缓坡上,史孝廉一家已到了马车前,史孝廉对着送到门外的徐千雪笑着说道:“那么小女连城和令弟的婚事,就这样说定了。” 徐千雪温婉笑道:“世伯先返家,我稍后吩咐管家将聘礼送到府上,至于何时择定佳期,咱们两家容后商议。” “是这个道理,”史孝廉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暗道:“这少女大气端庄,实难想象竟是出身小门小户。” 那边厢,连城和史夫人也小声说着话。 史夫人依依不舍道:“儿啊,你要好生保重,我将丫鬟小桃、小杏留在这里伺候你,为娘过几天,再来看你。” 连城浅笑盈盈,柔声细语道:“娘,您也要照顾好自己。” 山道转角处,这一幕,就落在一个着葛布衣裙的少女目中,洪灵芸远远听着,自玄渊观门口道士口中得知徐家姐弟居住此处的喜悦,再也不见。 “招娣姐姐,没想到穿上华服,竟这样明艳动人。”洪灵芸心底暗暗想着,继而就五味杂陈,自嘲一笑:“对了,她已改名了,以前我还时常拿她名字调笑呢。” 又细细倾听随着山风传下的话语,以其灵慧,已然从只言片语中猜出了七七八八,“徐行竟是要订亲了吗?” 恰在这时,连城说完话,偏过螓首去,已近夕暮的和煦日光顿时映照在脸上,斯人周身恍若笼罩在五彩缤纷的华光中,犹似云麓朝暮,美到惊心动魄,纵然同为女子,洪灵芸都是目光失神许久,方低声呢喃:“古书上说,洛水之神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我看这,也不外如是了。” 虽从未对那个少年动过心,但毕竟因着亡父之故,差一点儿就…… 洪灵芸心思复杂,深深看了一眼笑颜相送史孝廉一家的徐千雪,毅然转身,竟是悄悄走掉了。 少女少读诗书,犹爱读着历朝史简,心性慧黠,前日骤逢大变,或还不觉,但这时性格中的倔强显现,再也不甘寄人篱下。 徐千雪送走史孝廉一家,余光中似瞥到一道熟悉倩影,再捕捉时,已然不见,于是颦了颦眉,“是我眼花了吗?” “姐姐,山林风大,回去吧。”连城款款走来,牵起徐千雪的手,轻声说道。 “嗯,”徐千雪应了一声,心念千转,“回去,再问问弟弟,他上次去地府,说查阅生死薄,现在也没给我回话呢。” 玄渊观·道宫 徐行和清微道人对坐小酌,杯中之酒呈琥珀色,澄明清亮,入口甘醇。 “清微道长着人唤我,可有要事?”徐行抿了一口酒,问道。 清微道人有些不好意思,欲言又止道:“实不想打扰道友清修,贫道先自罚一杯。” “道长万万不可如此。”徐行举起酒杯,道:“这些日子多蒙道长照顾,但有事,只管吩咐。” 清微闻言自失一笑:“是贫道糊涂了。” 二人碰了碰杯,相视一笑。 放下酒杯,清微道人开始提及正事,“事情是这样的,最近济南府城外出现了大批逃难的百姓,道友多半也看到了,这些百姓躲避病灾,一般都是投亲靠友,不会都往济南府一城聚集,之所以如此,就是有人故意传扬流言。” “哦?”徐行面露思索,问道:“什么样的流言?” “朝廷无力渡过济水,倭人将举倾国之力,登陆山东沿海,南北隔绝,唯有楚王坐镇的济南府,才是最后一方净土。”清微道人沉声说道:“而最近,青羊宫的道人已察觉到倭人派出了一批武士打算混入逃难百姓中,进府城制造混乱。” 徐行闻言,皱了皱眉,道:“这些倭人,和我九州士民服饰面相仿若,恐怕不易甄别吧。” 徐行不用想就知道,能混进府城的自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多半就是人仙武士,眼下他倒不打紧,连城和徐千雪恐怕就不用出门了。 所以说,除非阖家死绝的天煞孤星,凉薄之徒,否则,不可能当真做到灭情绝性,心无挂碍。就是灭绝,可也心心念念着孤鸿子呢……这就不必多说。 “故而,青羊宫的天狗……咳,”清微道人多少有些尴尬,见徐行面色如常,神情专注看着自己,不由暗赞对方气度涵养,续道:“青羊宫巡周殿的两位执事,打算和六扇门的公门高手一明一暗揪出此辈!此外,还要清理正在城外传染疫病的东海海妖。之前,青羊宫损失惨重,眼下人手不足,当然,我崂山既已和青羊宫签押道契,出人自是应该的。” 因为李伯言初掌崂山,威望还未深入人心,而且力排众议和青羊宫盟约,许游和张弘致二真君于是借着此事发作,其他立场中立的真君有些就在观望,眼下上清宫却是气氛诡异。 徐行闻言,正色道:“那道长需要我做什么?” 清微道人沉吟道:“徐道友,你现执我崂山玉符,明日可随我和青羊宫的姜执事,一同前往甄鉴倭人武士。” 徐行估算了时间,先天乾元造化清气,应能在斗剑前炼化完,遂放下心底最后一丝忧虑,道:“那我明天就和道长于前殿汇合。” 清微道人笑着点了点头,转而道:“对了,徐道友,你那仆人吕奉宁明日可一并带上,对付作祟海蛇,当能多一分助力。” 徐行心头闪过困惑,沉吟道:“道长,会不会太高看于他了?” 吕奉宁再对蛇敏锐,面对妖魔也仅是血肉之躯的凡人,何德何能让一位元神真君称之“一分助力”? 清微道人洒然一笑:“奇人当行奇事,道友若凝结金丹,再看此人,是否可以造就?当然,其人心性如何,尚需细细考察……当然,终究是道友之仆,贫道就这么一说,道友自己斟酌。” 闻言,徐行神情认真许多,思索了下,道:“传法事大,我会慎重考虑。” 有道是术法不轻传,而且来历成秘的《元始无极经世书》载有的核心功法,在此界唯有苏蝉和徐行二人修成。 徐行纵然想要传法,也只能像先前对香玉、绛雪那样,自这本大道煌煌、无物不含的道书中,重新提炼出炼气法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章 道在不可见 既已商定,徐行也不在清微道人多做盘桓,就告辞离去,面容平静,施施然回到后院。 方至后院,就见吕奉宁拿着个筐子,在西墙下采摘着丝瓜,听到徐行回来,笑着打招呼道:“公子,回来了。” 徐行点了点头,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忙碌,缓缓行着,以神念观察吕奉宁,见其一副怡然自得、醉心稼穑模样,心道:“此事不急,再细细察之吧。” 当然,也有徐行此刻还未凝结金丹缘故,自己都才刚刚踏入道途,谈何渡旁人入道? 这时,徐千雪见徐行回来,说道:“阿弟,方才正要让人唤你呢。方才我和史伯伯议定了亲事,你看什么时候合适。” 徐行神态随意地坐在小几旁,捏了枚桃酥,放进口中,咬了一口,压了压腹中的酒气,沉吟道:“亲事定下是应该的,只是成亲不必急切,待秋闱后罢。” “这……可还有四个多月呢。”徐千雪有些不满意这回复,目光狐疑不定地看着徐行,语气不善道:“阿弟,你不会是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咳咳……”徐行差点儿被噎着,给自己倒了杯茶,清声道:“连城已是我妻,岂容反复?我这样做,当有计较。明天我还要出去,你和连城在家,可以让她教你抚琴刺绣,平常一些家务也不要亲自做了,我会着人雇几个信实可靠的老妇。对了,诗书都要捡起来,也不为作什么学问,只是开阔识界,广博见闻,陶冶怡情。” 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尤其还是自己亲姐,徐行竟然越说越起劲,呷了口茶,续道:“再过两年,也好给你说个好婆家不是……” 徐千雪被说得一愣一愣,当听到最后一句,芳心又羞又气,忍不住彤红着脸去拍徐行额头,娇嗔道:“哎,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啰嗦?” 经过这一打岔,徐千雪却也忘记询问关于洪灵芸的事情了。 而徐行怕闪着少女,虽遂了她的心意,一股馨香浮动,柔弱无骨的素手轻飘飘地落在额头,绵软细腻,心头多少还有些无奈在的,“总归不是背景板,这是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啊。” …… …… 已是暮色低垂,济南府城街道两旁的商铺、客栈,皆已渐渐掌了灯,夜风微凉,橘黄色的灯光圈圈晕出,摇曳生姿。 似有些冷,洪灵芸紧了紧襦裙领口,穿过一路晦明交错的灯火,落在身后的夜色仓惶寂寥,许久,终于停在福同客栈门口。 正要进门,却听到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姑娘,你的房间前夜已经到期了,我家掌柜昨夜见你可怜,已好心留你一宿,怎么今天你又回来了?” 洪灵芸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而视,嗓音珠圆玉润,“我来取回我的包袱,还请行个方便。” 那伙计借着灯火观看,正要再说几句讥讽之言,赫然发现少女容色秀丽曼雅,眉眼倔强,不由口干舌燥,嘻嘻笑道:“姑娘,眼下天已落黑,你身无分文,不如随我回去,怎么样?我家里有瓦房三间……” 闻言,洪灵芸气得浑身颤抖,一股郁积久久的愤愤涌上心头,怒骂道:“贩夫走卒之辈,引车卖浆之流,也配辱没于我么?” “你……”伙计勃然大怒,虽不太了了话中其意,但这轻蔑语气,是人都能敏锐察觉,拿过一个花布包袱弃掷于地,嗤笑道:“不识好歹,你也不找镜子照照你自己,身无分文,恐怕下次相见,就在那青楼箫馆了,到时本大爷一定光顾……” “啪!” “谁打我?”伙计被打的头晕眼花,转了个圈儿,捂着浮肿的脸,畏惧地四处看。 “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腌臜玩意儿,在这口出污言秽语。”一个锦衣晓伟面色阴厉,冷笑说着,恭敬对一旁面色铁青的于斐,朗声道:“大人,此人见辱视听,卑职已教训了。” 于斐点了点头,弯腰捡起装着洪灵芸换洗衣服的包袱,拍了拍其上尘土,递给失魂落魄少女,“洪姑娘,如何落到这步田地?” 洪灵芸接过,擦了擦未及流出的眼泪,道:“寻亲未果,方至此境,多谢大人刚刚出手相助。” 于斐叹了口气,道:“洪姑娘,此地非说话之所,随我进去吧。” 洪灵芸犹豫了下,随着于斐上了客栈二楼雅间,方落座,就问着:“大人什么时候来的济南?” “今夜将将到,路上有事耽搁了下,”于斐含糊带过这几日经历,关切问道:“洪姑娘,这几日寻亲似乎不顺利?” 洪灵芸面色凄怆地点了点头,她已发誓自己再也不会流泪,只是声音哀切:“眼下灵芸家破人亡,举目无亲,却也不知何往了。” 于斐沉吟半晌,面色变幻,想起眼前少女的聪敏品行,做了个艰难的决定,道:“你既无去处,若不嫌弃,不如到我府上罢。” 这话一说出,于斐反而心怀通达,微微笑道:“老夫年近四十,止有一独子,你若觉得老夫人品可信,认老夫做义父如何?” 其实,这就是防着闲言碎语,飞短流长。 于斐少年得志,十岁就中了二甲,后馆选翰林,其人长于军略庶务,虽当年陪着不到弱冠之年的楚王督镇北疆,性格渐显峥嵘,但本质还是清流文人,爱惜羽毛。 “我于斐宦海漂泊十余年,不敢言功,但也无大过,唯知庆阳一县时,仓惶逃奔如丧家犬,置十余万军民不顾,引以为恨,对这少女全当稍安愧疚之心了。”于斐心头闪过念头。 洪灵芸闻言,没有犹豫太久,离席而拜:“义父……” …… …… 翌日,徐行唤上吕奉宁,来到玄渊观前殿,此刻,清微道人已早早等在那里,身旁还站着一个身量中等、相貌平平的中年道人,见徐行到来,冲其点了点头,“贫道凌虚,你就是清微师兄常说的徐道友吧。” 徐行拱了拱手,道:“见过凌虚道友。” 打量了一眼凌虚道人,发现此人面容拙朴,气质也平平无奇,徐行唯恐失礼,错开目光,但才试着回想其人面容,不由皱眉,“咦,这凌虚的相貌,我竟有些渐渐记不清了。” 这简直不可能,道人神念千转,过目不忘,除非另有门道! 果然随着徐行心念一动,丹田中那颗金丹道种,顿时散发出道道幽玄高妙的气息,脑海中的那张面容清晰可见。 “这是,道在不可见么?”徐行凝眉思索,心间若有所悟道:“恐怕凡人,连记住这位凌虚道友的资格都没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