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岂是池中物》 傲娇的小兵 傲娇的小兵 ?楔子 江湖传闻，有一位名为上止的修道之人有一间自愿买卖的铺子，他专收人的寿命，十至三十年不等，卖命者以此可请上止完成他们一个心愿，虽童叟无欺，生意却惨淡。 直到那天，铺子来了位仙人的旧友，他愿意拿出余生性命，只为换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看一眼意中人的机会。 001 我终于见到他为我紧张的模样了。 世人皆知，左相李延卿爱妻如命，其夫人沈萤只是一介婢女，他却宁愿顶着灭门之灾毁掉与长公主的婚事，三媒六聘将她娶回府邸，两人始终相敬如宾，情比金坚，尽管她没有为他诞下一男半女，他也不曾纳妾，从一而终。 当真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而那日，我在人间四处飘荡，却听闻茶肆有人议论相爷竟莫名其妙对夫人发了火，不仅如此，甚至还要休妻，我自是不信的，最终却还是耐不住性子来到相府打探虚实。 那时正逢四月，桃花早不繁茂，相府的庭院中有花瓣漫天纷飞，地面被铺了厚厚几层，而李延卿举着一枚碎成两半的玉哨，一字一顿地告诉沈萤：因为你打碎了她的东西。 忽然一阵风吹得门扇咯吱作响，他朝外看了一眼，并没有看见就站在门帘旁的我。 好生怪异，明明我已死去，如今只是一具不甘心轮回而漂泊的孤魂野鬼，无法被人识别，也没有了呼吸，然而那一刻，我却感到眼眶猛然潮湿，有液体顺着眼角缓缓流出。 只因，他口中的那个她，是我。 是被他悔婚的长公主，薛寒情。 我自幼性格孤傲，又因了长公主的身份，听我的嬷嬷讲，母妃是因生我难产而死，而她生前圣上对她情深至极，辞世后便更为爱屋及乌，对我格外恩宠。 是故后宫之人皆对我毕恭毕敬，不敢与我有过多接触，即便有时来几个姊妹，也是各怀了各的心思，算不得真心。宫人眼中的我风风火火，趾高气扬，殊不知，我没个能说心事的人。 唯一交好的，便是因狩猎相识的将军之女林香汐，却因一墙之隔，不能时常见面。 细细想来，认识李延卿已是九年前的事了。 九年前，香汐姐和亲到柔然那日，我特来出宫相送，柔然路途遥远，是极寒之地，我听闻那里会下鹅毛大雪，能冰封万里，条件甚是艰苦。 我心疼香汐姐，想去送一件白狐大氅，可是父皇不允许，我便乔庄成男子混在送行的队伍中，只是中间隔着重重人群，我不能近身她半分。 我没有法子，执意跟着队伍行走，一直到出了南钥的地界，百姓散去，只剩下官兵。 李延卿就这样注意到我，他当时只是一个带兵的小领队，见他走过来，我连忙笑脸相迎，又拿出银子热情地往他手中塞：“官爷，我曾经受过林小姐救助，如今她远嫁他国，还烦请您将我这一片心意告知于她。” 他没说话，也没有接银两，看了我片刻，却是拿过大氅，对我温声笑了：“末将定不负所托，这里风大，长公主请回吧。” 满心诧异后，我叫住已离开的他：“你如何得知是我？” 他的手扬了扬大氅，却没转身，越走越远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不识抬举的小兵 不识抬举的小兵 我站在原地，思忖片刻才有了眉目，那大氅是白狐毛发而制，我和香汐姐便是因同时射中一只白狐而相识，白狐物种极少，又生性灵动，少有人能射到，莫不说是两个小姑娘，所以那时我与她便声名大噪，今日或是我出手大方，眼神又没有丝毫该有的惶恐，让他猜出了我的身份。 好一个聪明的有心人，现下明知我是谁，却对我是这种无视的态度，看样子是看准了我偷溜出宫不敢摆身份拿他如何，我欣赏他的胆识，一时又有些气恼和好奇，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你叫什么名字？” 倒也不出我意外，他并没再回复我。 我站在路旁的老树下，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消失我才原路返回。可是那刻，他却像一股清风般萦绕在我心头，久久不去。 虽然我还不知，他究竟姓甚名谁。 查一个人对我来说易如反掌，我很快就知道了李延卿的底细。 两个月后，送亲队伍回到南钥，而我早早就在父皇面前软磨硬泡，让他同意我找个教我武学的师傅。 我说要学武，不仅是个噱头，也确是想练就些本领，半年后刚好可以取摘枝头开得极好的梅花酿成梅花酒，那是父皇最爱的，我打算将这送他做为生辰礼物。 可我没想到的是，李延卿再见到我，对我态度依然不好。 他不想教我，却说的不卑不亢：“小人无才恐难当大任，若是因为上次我的无理，公主才这样愚弄我，我在这里请罪，还请您大人大量，不要同我一般见识。” 我随手将书卷扔在桌案上，端起一杯茶，睨了他一眼：“李延卿，你这副样子真让我讨厌。你大概不知我的禀性，今儿个我就告诉你，越是得不到的东西，我就越要得到，你不愿意教我，我就偏不让你脱身。” 他显然吃了一惊，却不怕死地直言道：“原来公主是如此泼皮无赖之辈。” 我自知无赖，可放眼天下谁敢说我一个不是？他真是胆大包天。 可说来也怪，我那时竟是半分惩罚他的心思都没有，只想着他能留下陪我。 我拍拍手，把剑甩给他，神情颇为得意洋洋：“废话有用么？还不快教我。” 他走到殿外，对我横眉竖鼻：“看好了，我只给你演示一遍。” 他执剑的样子当真好看，一袭白衫与漫天浮云融为一体，手起叶落，眨眼功夫，我宫中那棵樟木便被他斩干净了叶子。 那樟木是我亲手植的，当即心疼不已，提着裙摆蹲下身捡落叶，他边朝我走来，边啧啧道：“不想几片叶子竟引起公主慈悲心肠，这真是稀罕事，不过，你且看看树身。” 闻言，我朝那樟木看了一眼，却见那树被他刺去了树皮，刻上了四个字：卿本无赖。 他竟这么毫无遮拦地将我骂作是泼皮无赖。 这一下，我当真怒了。 “李延卿，你别不识抬举！”我火冒三丈，蹭蹭蹭地站起身，准备兴师问罪，却不小心一个踉跄，就在我要倒下之际，我却看见他猛地一个快步，对着我的方向而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你脸红什么？ 你脸红什么？ 四目相对那刻，我脑子完全混沌，而他看着我，目光紧张而清澈，似乎眼中只有一个我。霎时，我怒气全消，似乎忘了他才是这场小意外的罪魁祸首。 几秒钟的百转千回后，我佯装生气：“你看什么看？没见过倾城容貌？” 他一愣，却像被闪电击中，猛地放开了我，旋即将剑递给我，牙尖嘴利的他那刻竟有些抓耳挠腮的笨拙：“你、你看清楚了么？自己练吧。” 话落，他抬脚便走，而我一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看着他，有些嬉皮笑脸：“敢问李师傅，你脸红什么？” 他支吾着，却也不说话，我笑得更欢了：“堂堂男子汉竟能被一小女子打趣，我也是很佩服你。” 他瞪了我一眼，气鼓鼓地甩袖而走：“不害臊！” 我只得将怒气撒在宫人身上：“你们那是什么表情？今日一事谁若敢说出去，十个脑袋不够你们掉的，都退下！” 也不知是不是因了此事，此后一段时间内，李延卿每每见到我，便低着头不敢直视我。 我却是半分脸红也不会的。 我这个人是贪玩的，可因了这层身份，我极少有机会出宫，宫中再美，时日久了，再多春花秋月也够了。于是，我便缠着李延卿跟我讲宫外的事情，哪家的糕点好吃，哪府小姐的琴艺了得，哪里的景色别有洞天…… 李延卿总是很生气。 “属下不知，烦请公主不要在练武时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他这一副不满意我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真让我开心极了。 所以，我总是乐于挑逗他：“哎呀，李师傅，你这个先生做的不称职极了，怎的不喜欢勤学好问的学子呢？” 他忽然抬起头看我，动了动嘴唇，却没有挤出一个字。 我当时以为，他是被我逼得无话可说了，转身提剑时，身后却传来他清澈的声线：“勤学好问算不得什么，为师者，更喜欢亲自实践的学生，你这东一句西一句的，总跟我打听有什么趣儿，有本事自己出宫瞧瞧去。” 他故意激我，偏偏我……就吃这一套，当即甩了剑，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这有什么难！” 当晚我便以性命威胁，收买了一个宫人，乔装打扮后偷摸溜出宫，我的丫鬟还跪在地上直打啰嗦，像个鹦鹉般说着已经重复了一万遍的话：“公主……公主明日一定……” 我边整理着帽子边颇为不满地瞧了她一眼：“知道了，絮絮叨絮絮叨，我明日一定会回来的，你回去吧。” 出宫后，我便去找了李延卿。 事先说好的，如果我敢逃出宫去，他就带着去欣赏颇负盛名的弯月湖的景色。 只可惜我千想万想，唯独没想到，李延卿会耍无赖。 他倚着家门前那棵老树，双手环在胸前，意态闲闲道：“弯月湖就在此地，公主还想去哪儿？我可没答应带你去其他地方。” 他的目光正对着门前一条小溪流。 如果眼神能杀死人，我想，那时李延卿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事实上，我的手并不比我的眼神温柔多少，本是预备留着护身的长剑刹那出鞘，抵在了李延卿的脖颈上：“你到底带不带我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小气的师傅 小气的师傅 “这恐怕是南钥开国史上，第一桩因欲玩耍而不成的谋杀案了。”他竟然看着我笑了，看着他那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我羞愧难当，气愤地用剑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胸脯。 “去不去，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李延卿还在对我笑着，须臾间，却是长袍袖口一甩，便已向我飞了出去，旋即长剑出鞘。 这是要试探我的功夫了。 那些他教我的招式，在他的长剑下，我不得不一招一招地在天地秋色中来回着接，慌乱中，却觉得有些美不胜收的意味。 “你这一身功夫看似刚毅果断，实则阴柔，没什么火候。”他又笑了笑，那一抹笑容，分明是对事情的确认。 但李延卿这一句言简意赅的评价却是又惹怒了我，我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招式变得更快更凶，他却像是打够了，轻而易举一个回击便将我打出老远。 我一个翻身躲了开，却是在地面上呲啦啦划开几米，激起层层尘土。 路旁的香樟树忽因他的内力震荡而向一边砸下，我站在树旁，却毫无意识。 一袭青衫点地而起，李延卿手中的长剑在皎洁的月光下泛着点点银光，来回闪现间，偌大的香樟干便被斩的七零八落，只剩下香樟叶漫天纷飞，飘飘然洒落在我身上。 很明显，胜负已分。 而我顶着秋色纷飞，缓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所带来深深的情愫，却是万语难及。 而他对上我的目光，一反执剑时的狠戾，那对漆黑深邃的眸子竟是笑眯眯地弯成了月牙：“长公主，还要打吗？” 虽然那晚李延卿最终带我去了弯月湖，但我到底还是吃了憋。 堂堂南钥长公主，竟因玩耍不成在大树底下哭得像个得不到糖的幼童——是了，那晚，被李延卿打败后，我便委屈地哭了起来，可以说非常不要面子了。 是故现在，我对李延卿毕恭毕敬，那真是当师尊看待的，就连端茶送水的情况也是有的，怪就怪我自尊心顶强，很不喜欢丢人，生怕他又拿我的“狗熊事件”打趣我。 起先他不敢受用，时间长了，竟就习惯了。 有一次，我新得了他国上贡的上好茶叶，便拿出我存了许久的雪花水来泡佳酿，我才拿起茶杯，茶还未入喉，他却走到我身边，自然地拿出一个杯子，递到我面前，笑眯眯地，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为师方才醉心练功，如今发觉有些渴了，还请公主赏茶。” “本公主是那么小气的人么？”我恨得牙痒痒，“渴了自己倒，又不是残废。” “啪！”地一声。 我看着地上被他故意摔掉的杯子，吃惊得下巴都掉到地上：“不是吧？李延卿，这也忒狠了。”我复又白了他一眼，“好了好了，知道你是残废，拿杯子的力气都没得，作为徒弟，怎么还能让你倒茶呢？” 于是，我便将茶水全部倒在了他的袖口上。 人畜无害的笑容么，我也会：“练剑练得一点力气都没了，实在对不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我教的功夫，这般无用么？ 我教的功夫，这般无用么？ 李延卿怔了怔，继而又看向我，我本以为他会回击我的。 然而，他没有说话，眼睛里反倒却像藏着日月星辰一般明亮，他微微笑着，一开口，竟是一反往常地带着宠溺的语气：“真小气。”他拧了拧衣袖上的水，“怪我，给你的任务太重了。你没力气，是我不对。” 短短两句话，听得我心跳乱了节奏。 门外有清风掠过，将合欢树的叶子吹得叮叮作响，夕阳透过窗子将余晖披在李延卿身上，将他整个人包裹在朦胧的美好中，而他正低着头，专心清理着湿透的衣衫，轻轻地做出一个动作，便像春日里，打马而过的陌上少年郎。 我忽然鬼使神差地说：“李延卿，你还想喝吗？我再给你倒一杯吧。” 听到这句话，他忽而抬起头，看着我缓缓笑了。 那一个笑容，让我懂得了什么叫做柔情万丈。 可我不敢看他，没出息地低下头，暗戳戳地、给他倒了一杯水。 那一刻，差点我都要以为，我是个温婉贤淑的女子了。 直到两天后，我险些杖杀了一个丫鬟。 是霜贵妃身边的宫女，叫沈莹。 其实一直以来，因为母妃的关系，我和霜贵妃的关系很是不好。 霜贵妃与我母妃争风吃醋了一辈子，我母妃在世时父皇从来不过生辰，那一日只喜欢看着我母妃为他煮梅花酒。 时隔多年，霜贵妃竟是连这个都还在意，像是不允许我父皇思念我母妃一般，她总要把父皇生辰筹办得很隆重，布置各种环节，让父皇根本脱不开身，且因为我是母妃的公主而处处针对我。 父皇对我又极为宠爱，我能感觉到，她几乎恨不得我消失。 我也向来不喜欢她，平日宫中偶见，我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 如今这是怎么了，她的丫鬟也胆敢来欺负我？ 在宫中，我被孤立惯了，狗仗人势的道理我不是不懂，这都没什么的。 偏偏，李延卿啊，我以为、我真的以为，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会为我遮一时半刻的风雨。 然而，我苦不堪言时，他不置一词。 甚至，站在了我的对立面。 彼时宫中借着父皇生辰的机会要出宫祈福，我也随着宫里几位娘娘一起外出去灵隐寺上香。归来时，我趁人不注意跑去逛街看景，怕丫鬟啰里啰嗦，我谁都没带，我毫无忌惮地吃糖葫芦买鬼人面具，就连看别人放个纸鸢，我心中都痛快极了。 回来时我手里还揪着一把草，一个蚂蚱已经编完了一半。 我当时还想过把这个蚂蚱塞到李延卿衣襟里的场景。 一想到那场景，我就窃喜地加快了编蚂蚱的速度。 而李延卿也不负我所望的在我编完蚂蚱时，出现在我面前。 他看我的表情像看见了能大声说话的哑巴。 随着他的目光，我才注意到此时的我脏了裙摆，洁白的开衫上面有一大块黄色的污渍，双手占着青草的颜色，袖口被泥土沾染成黝黑一道线，发丝稍微有些乱，偏偏还手舞足蹈地拿着一个草编的蚂蚱，笑得宛如智障。 “被抢劫了么？”他吞了口口水，“我教的功夫，这般无用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火冒三丈的公主 火冒三丈的公主 我从未这么狼狈过……比蹲在树底下大哭更甚。 那支蚂蚱差点没被我捏散架了，恰好身边有猫喵喵不停，我为自己的现状脸色通红，也管不了许久，便将身旁的猫一脚踢向李延卿，怒道：“放肆！” 身旁有人看见我的动作，连忙躲了开，而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李延卿闪躲不及，被突然的“天外飞猫”扑到脚踝上，就差点没有整个人跳起来了。谁知，这一动，他身上却掉下一个香袋，隔着远远的距离，我还是闻到了山茶花的香味。 这是我最爱的花种。 “送给我的吗？”我走过去捡起香袋，对他眨了眨眼睛，狡黠笑道，“礼尚往来，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言罢，不由分说，我迅速将蚂蚱塞进他衣襟里。他吓了一跳，脸色通红，大概还想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话，我却拍拍手，豪爽道：“赏你的！” 这一幕，却是被客栈二楼中的霜贵妃尽收眼底。 不一会儿，她的婢女沈莹便走了出来，见到我，竟是连礼都没有行，甚至眼神还带着对我的鄙视。 我本也是不屑于她的。 可她却将李延卿抖落在地上的蚂蚱捡起来递给了霜贵妃，那霜贵妃巴不得我出丑，当场便直言教训我：“堂堂公主，行事如此放荡，说是天家的女儿真笑掉了大牙！” 我当即火冒三丈。 她这话一语双关，表面指责我的不是，实际上还在隐射我母妃不检点。我母妃入宫前，曾与一个男子关系密切，霜贵妃这话明摆了说我不是皇室之人，说我母妃与别人有染。 我的拳头紧攥，恨不得手撕了她。 她晃着手里的草蚂蚱，露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容，婀娜多姿地要走到我面前继续挖苦我，可惜了，我趁其不意偷偷伸出脚绊了她一下，她重心不稳，身边便摇摇晃晃的忽然向婢女身上倒去。那个叫沈莹的婢女大概也没想到我会公然使坏，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便要被霜贵妃压倒在地，看着她们叫苦不跌的样子，我内心有种报复的快感。 千钧一发之际，沈莹却被一个快速划过的身影拦腰救起。 不仅她没倒下，倒在她身上的霜贵妃也安然无恙。 身边的霜贵妃已怒极，不再端着架子佯装贤良，直接指着我的鼻子说我的不是，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等词全部用在我身上，不用想我都知道，她肯定是要在父皇面前加大十倍我的泼皮无赖的。 我的关注点却已经不在这里了，只因方才救起他们的人，是李延卿。 此时他的目光还在沈莹身上，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着沈莹，仿佛她是一个受了伤的白兔。 很和适宜的，沈莹的目光温情脉脉。 我说：“李延卿，你过来。” 顿了顿，他却对霜贵妃行了一个礼，说的话滴水不漏：“唐突之举，如有不对，烦请娘娘责罚。”见霜贵妃无意怪罪，他又假惺惺地朝我行了一个礼，“公主若无事，属下便先行离开了。” 我怔在原地，想不明白为何一时之间，李延卿判若两人。 最后我将原因归结在沈莹身上。 李延卿已经渐渐远去，我只能看见他的背影，我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短暂的沉默后，我攥紧了拳头，对着他远去的背影喊道：“你信不信我杀了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清者自清 清者自清 后宫的女人心计争斗不断，做事亦是万般小心，不论暗下如何，表面上皆是温良贤淑，四从五德。那日我与霜贵妃，与李延卿之间发生的事却引起了她们的讨论，听我的丫鬟小心翼翼禀报，大抵都是议论我行事有失皇家颜面，不懂尊卑之别，也不知羞耻之语。 此事如瘟疫般，在后宫疯狂传开。 我是不在乎这些的，相反，甚至隐隐跟她们斗了起来，她们越说我不好，我就越张狂。 李延卿照例进宫教我武学，只是因为那天的事，我不再搭理他。 他起先还会讨好般地找我化干戈为玉帛，主动关心我的饮食等，我冷漠了他几天，他也讪讪地闭上了嘴巴，只专心教我功夫。 我没有处置沈莹，不是因为霜贵妃与我作对而故意护着让我为难，而是因为李延卿再见到我的第一句话。 “你跟一个婢女置什么气，我当时若不那样做，等待你的是什么？霜贵妃还不对你恨之入骨？” 这些天的相处，李延卿或多或少知道了我与霜贵妃之间的恩怨，所以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他不那样做，她也对我恨之入骨。我当时想这样告诉他的，但想了想，却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当时我的心里，已经甜开了花。 原来，都是为了我呀。 但是我又有点不敢相信，一想起那天的情况，一想起他跟沈莹对视的情景，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所以也就不怎么有心情跟李延卿打闹了。 我写信告诉香汐姐我的近况，她起先还回复我，近来也不再回复。 不知道为什么，在回复我的那些信件中，字里行间她总让我觉得，我们疏远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我想，如果有机会我能去柔然看看她就好了。 宫里的风言风语演变得愈发厉害，最后竟议论到李延卿是我的面相。 李延卿却奇了怪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哪怕一句辩解都没有。 我问他，他只回我四个字：清者自清。 可我的直觉总告诉我，他不反感这个传言，甚至还带着一丝享受。 我也不知自己究竟被评头论足成何模样，最后竟惹怒了父皇。 那日，李延卿教完我功夫后，便趁着我练习的空隙，在石桌旁坐下，研读手中那本兵书。 我偷偷看了他一眼，看着看着，竟就晃了神。 恍惚间，我发觉自己像个偷窥狂，面对他，我总是移不开目光。 我一直看着他，直到他向来投我目光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竟就这样与他的目光撞了满怀。 那是我第一次面对别人的目光时，选择了仓皇而逃。 以我的脾性何须至此，我当初不懂，如今却一清二楚了，不论多么嚣张强大的女子，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会不经心的就流露出小女子的娇羞姿态。 我喜欢他，原来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就开始了。 我用眼角余光瞥见他眯起眼睛，抬起头，对着不算和煦、甚至是有点刺眼的太阳，竟是嘴角一弯，浅浅笑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他能利用我作甚 他能利用我作甚 旋即他放下兵书，一步步朝我走来。 “没见过倾城容貌？”他竟学着我那时的口吻，摆出一副很欠抽的表情，“你看什么看？” 我心虚作祟，被逼得有些狗急跳墙，快言快语道：“你不看我，又怎知我会看你！”情急之下，我甚至口不择言,“不好端端地看你的兵书，你看我作甚！说，你……你是不是心仪我！” 看 微 小 说、污 漫 画 请 添 加W X公 众 号：微漫工坊 他愣了三秒。 而我也有些悔意。 两人无言，连空气都跟着寂静，气氛忽然变得很微妙。 只见他抢过我的剑：“真笨，照葫芦画瓢都做不对。看好了，再给你示范一遍。” 他总是嫌弃我笨，一个招式要教上七八次，可我明明是按照他的动作来的。 我不服，撇嘴道：“徒弟愚笨，那师傅一定是个蠢帽。” 他怔了怔，刚要开口，我的宫殿却意外闯进一批锦衣卫。 带兵之人只解释是奉皇上命令行事，不管我的阻挠带走了李延卿。 我在养心殿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父皇才放下奏折瞥了我一眼：“被人利用还不自知，说得可不就是你？”我不明其意，父皇看着我一脸错愕，叹气道：“情儿，怎么这次这样小的事情，你就被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以后你名声还要不要？要怎么嫁人？以往你与霜贵妃没少起冲突，我宠爱你，多数情况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了，这次也是。”父皇端起茶，呡了一口，“霜贵妃的性子我是了解的，我摆了不追究的态度，她便不敢再造谣，有气也是心里闷着，顶多找你说几句风凉话罢了。” 听到这些话，我感到一阵荒凉。 后宫果然不是女人的好归宿，我母妃集父皇万千宠爱于一身又如何，他还不是对另一个女人了如指掌。得一知心人从一而终，是后宫女人穷其一生而不得的夙梦。 父皇的话依次传到我的耳朵里：“可是关于你的风言风语从未间断，你就没想过，这是什么情况吗？” “嘴巴又不在我身上，她们要议论我也没法子，左右我也不甚在意，没什么好奇怪的。”我讨好般地给父皇续茶，笑嘻嘻道，“父皇忧心国事，大可不必为我担心。” 父皇长叹了一口气，直道我傻。片刻后，便传人绑来一个太监。 那太监一进大殿门便跪在地上直磕头：“皇上饶命，当时李师傅告诉我这是公主授意的，奴才糊涂才会四处传播，皇上饶命啊，若是知道这与公主无关，就算给奴才十个脑袋，奴才也断断不敢做损害公主名誉的事！” 父皇看向我：“这下你明白了吗？李延卿，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我怔了怔，忆起李延卿对此事淡然的态度，我好像都懂了。这件事就是他在暗地里推波助澜，本就是正中下怀，又怎会在乎我的名声？ 父皇起身走到我身旁，语重心长道：“朕的长公主最有性格，最不喜欢循规蹈矩，举国上下皆知。感情一事，自然也是喜欢与旁人对着干的，李延卿正看准了这一点，如此一来，时日长了你们自然会增进感情，而关系一旦亲近，便能利用你的身份做许多事。” 我不想承认，只得动了动嘴角，冷笑道：“父皇说笑么？他能利用我做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卿哥哥，他现在在哪 卿哥哥，他现在在哪 父皇看着我，久久没有说话。 良久的沉默后，父皇将目光转向窗外，像怕伤了我的心一般，他的声音很轻柔：“霜贵妃的贴身婢女沈莹，据我的密探调查，他们是青梅竹马长大的。” 这对我来讲，无异于晴天霹雳。 仿佛那天的事情，都有了合适的原因。他出手接住沈莹，他与沈莹对视，他对霜贵妃毕恭毕敬……都只是为了沈莹。 而不是他口中所谓的，怕霜贵妃对我恨之入骨。 父皇的声音还在我耳边响起：“宫女至老不能出宫，这是规矩。但若是长公主随便找个理由放人，岂不是很简单？” 我呆怔了许久，终于苦笑了一声：“何必绕这么一个大圈子，他直接求霜贵妃不就行了吗？” 转念一想，凭霜贵妃的为人，就以李延卿的身份，大概是没可能要走一个宫女的。就算有那么一线生机，也不知要付出什么代价。好像，的确，在我这里找突破口，是他们亏折最小的方法。 只是李延卿，你何必将我耍得像只猴，你若直言相告，我未必不肯帮你，你若是这般欺瞒，我未必会发好心。 你还是，不了解我。 两日后，我来到大牢，探望李延卿。 我目不斜视地看着他，可他却不敢对上我的目光，我心里一阵凉意。 我的拳头攥上，松开，又攥上，明知故问道：“沈莹是谁？” 良久，他抬起头，像是对我解释般：“是我小妹。” 他说这话时眼神真挚，可我看着他，却分不清话里的真假。我也不想再细细探索，赤裸裸地剥开真相未必就是对自己最好的结局，如果刨根问底后，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所以，我索性闭上了眼睛，轻声道：“如今，她已不再是霜贵妃的婢女了，今后，她便是我承合殿的宫人。” 我复又睁开眼，迎上李延卿一抹探究的目光，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个婢女而已，父皇的从中调和，加上我的低声下气，再赔一个我要亲手为她缝制一件华服的条件，仅仅是让霜贵妃给我一个婢女，也就没什么难了。” 听起来确实没什么难。 只有我知道，在我对霜贵妃每个低声下气的瞬间，都像被人用力抽了耳光，我的自尊脸面，我所有的高傲，全在我答应霜贵妃所提条件的一瞬间，被她踩到了脚底随意践踏，好像我在她面前，输成一滩烂泥。 好在，她把沈莹交给了我。 我自认看人有几分眼光，这个沈莹，毫无气质，长相平平，只有身型还马马虎虎地凑合，实在是太过一般，我甚至暗地骂了李延卿一声眼拙。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沈莹倒很机灵，很懂得审时度势，才刚到我的宫殿，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谢过长公主。” 好像前些日子在我面前叫嚣的人不是她一般。 我随意地看了她一眼，边朝屋内走边笑道：“我不过是因为李延卿。” 她迅速起身跟着我跑了进来，言语间很是着急：“卿哥哥，他现在在哪，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他对我一丁点的感情都没有 他对我一丁点的感情都没有 我抿了一口茶，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你便先在我做差使吧，等过些日子我寻个由头便放你走。”我的贴身丫鬟小青很识相地把沈莹请了出去，看着她的身影走远，我想起我做的决定，有些不知正确错误。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来到大牢中，告诉了李延卿这件事。 他果真迫不及待地打听：“她现在好么？你……你能让她出宫吗？” 我笑了笑，连我都分不清这个笑里，夹杂了什么感情。 “我让她出宫。”我的声音很平静，“我也让你出狱。” “但是我不做赔本的买卖，李延卿，你要留下来，留在我的身边。” “如今外人都议论你是我的面首，如今就让谣言成真，你看如何？” 他没点头，也没拒绝。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我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回复我。 等了很久，我等到的竟是他的含有歉意的柔声细语：“我不是故意的。”嗯，我知道，他不是故意欺骗我的，我的心底才起了一丝柔软，他却又道，“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只要能让她走。” 只要让她走。 我心底冷呵一声，那好，我便权当做成了这笔买卖。 只是，从古至今兵不厌诈，我做生意，亦然。 李延卿离开大牢时，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我此次来看他，并没有下人追随，面对突如其来的雨，倒也有些猝不及防了。 我没有想到，李延卿只看了一眼，竟伸出胳膊用袖袍替我遮着雨走。他的动作自然，脸上没有丝毫不自然，好像是出自他的下意识。 如果不是前面我们谈好了条件，我真以为他对我还是有几分关心的。 “我们就还像往常一样，你照例来教我功夫。”我顿了顿，“我回去便让沈莹出宫。” 他看了我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是要解释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我看得纠结极了，索性打断了他的思索：“快走吧，雨势要大了。” 我回殿不久，果然下起瓢泼大雨。 我一连几日都未见到李延卿，我派去的人讲，他受了风寒，怕传染给我，因此便与我保持着距离。 区区风寒，怎的还不见好，很严重么？ 我不得不承认，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我有些担心，这么一想，我当晚便轻车熟路地偷摸出了宫。 而我没有见到李延卿。 小青在街坊那里打听到，他今晚是去找一个女子，可能日后不会再回来了。 我脑子一懵，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小青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颤颤道：“公主……李公子这些时间难道是故意找借口不进宫吗，就为了让您放松警惕，找机会与沈莹远走高飞……” 我看了她一眼，凌厉的眼神让她马上闭了嘴，可我认同小青的说法。 原来李延卿避我如蛇蝎，他与我全部是演戏，嬉笑打闹是假，正经严肃是假，嘘寒问暖也是假，他对我，一丁点的感情都没有。 从来都没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小兵的柔软 小兵的柔软 我鼻头忽然传来一阵酸涩，强忍着泪水漫无目的地沿着路两旁的河岸走，脑子却空白一片，就这样一直走着走着，仿佛走入了天昏地暗。 其实，我怎会真的让他做面首呢？我只是想看看，骨子骄傲的他，能为沈莹付出到什么地步，这个答案让我绝望。 我神思倏忽着，也不知道走到哪儿了，直到有盗匪把剑抵在我脖颈上，我才回过神。 “放肆！”我习惯性地吼道。 那土匪先是被这两个字虎了一怔，旋即大笑起来：“放肆？臭娘们，你以为自己是个公主？”话到这儿，他又淫荡地笑了起来，“不过，你这小模样瞧着倒是不错，卖到窑子里兴许能得个好价钱，俗话说，这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没成想还有机会先尝尝“公主”的味道，是不是哥儿几个？” 他看向身边的同伙，几人附和着大笑，淫笑间露出令人作呕的一口黄牙。 小青也算有些胆识，当即挡在我前面强装镇定：“大胆匪徒，倘若今日你敢碰公主一下，那便是诛九族的大罪，识相点的还不快让开！” 为首的匪徒笑地更狂妄了，他竟一脚将小青踢开：“臭娘们，哪家的公主会大半夜跑到荒郊野外来，吓唬你哪个爷爷？她要是公主，我就是驸马，我要了她天经地义。” “啊！”的一声，那匪徒忽然跪倒在地，几个匪徒立刻如受惊之鸟立马围成一团，喝道：“谁？”可惜回应他们的只有风声。 刹那的功夫，我和小青便被一人救了出来。 看清那人眉目时，我心跳几乎都停止了。 他不是打算远走高飞吗，怎么在这里，是没找到沈莹吗，还是打算遵循约定……我脑海中有一百个问题，可此刻面对他，却什么都不想问了。我看着他，像看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我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心中被一股情愫顶着，竟刹那间竟眼眶又红又湿地不管不顾对着他喊：“你混蛋！李延卿！” “嗯，我混蛋。”他声色低沉，却雄浑有力，“我不该利用你的。我不该不认真教你功夫，让你处于这么窘迫的状态；我也不该外出，让你找不到我而四处乱走误遇歹人。”他顿了顿，“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出宫来找我。” “看看你病死没有。”我没好气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语毕，我看了他一眼，他正垂头沉思着什么，侧脸俊逸分明，仿佛时光倏尔回转，一切都回到我们之间最美好的模样。 他看着我，嘴角渐渐勾起了好看的弧度：“来当采花贼。”旋即，他在衣袍中拿出一个香袋，“山茶花做的。这片田里的山茶最有韵味，往往一开花便被摘干净，怕被抢了先，只能趁月色先下手了。”他又笑了笑，“你宫中那株，怕也是比不上它的。” 看着他把香袋递到我面前，我扼制住心中的窃喜，问：“送我的吗？” “若是公主不嫌弃的话。”他的声音忽然轻下去，“便收下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我的心上人 我的心上人 我收下时，还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勉为其难收下了。” 我的反应却好像让他有些失望，我当时不知他为何是这个反应，后来才知是因他觉得自己送不起我贵重的礼物。 从山林回到城中时，我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可客栈酒店都打了烊，只剩路边一个烤红薯的小贩正要收工。我在宫中从未闻过这种好闻的味道，香甜无比，是烤红薯的味道吗，我有些好奇，便一直盯着那小贩看。 李延卿也随我停下了脚步，忖了忖，问我：“想吃？” 我点了点头。 我大概吃的有点狼狈，他看着我笑个不止，而后又给我递了手帕拭嘴，语气听着像嘲笑，可在我听来却带着一份温柔的宠溺：“你这个样子真不像是个公主。” 我揭了一下红薯皮，问：“那我像谁？” “我的心上人。”他又小声地呢喃了一句，“以往是，现在也是。” 我剥红薯皮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他现在的样子温柔极了，完全没有习武之人的粗狂，眼睛明亮得仿佛装下了江海湖泊，日月星辰。原来，他说起心上人时，是这样的柔情万丈。 这是我的欲得而不得。 我拍了拍手，面无表情道：“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沈莹出宫后，我把她许配给了许开。” 许开是尚书之子，出了名的跋扈浪荡，霸道刁钻，他听闻此话，脸色瞬时沉了下来，苦笑道：“长公主就可以随意摆弄他人的命运吗？你将他嫁给许开，于你有什么好处？你可想过她接下来的生活？” 我没说话。 “你这行径，放她出宫意义何在？”他隐隐有了怒意，“难道你就为了报复我——也耍我玩吗？那你冲我来，为什么要连累她？” 这算什么？方才那么温柔，转眼便清冽肃杀，冲冠一怒为红颜吗？ 我看着他刚给我的香袋，笑容僵硬得如同被人固定好一般：“我像她，嗯？这也是她喜欢的吧——” 话音刚落，我便把香袋用力甩出。 他反应很大，竟猛地起身去抓，只可惜徒劳无功。他看起来有些颓靡，定定地看着那道轨迹，不知是喃喃自语，还是在向我解释。 “你不像她，你也不是她。” 我不像她。他这样说。 那么，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的心上人是谁？ 我只知道，那之后的半月，他都没再进宫。 虽然这个约定我只是试探，但李延卿谨遵约定，我却因见不得他喜欢别人而中途将沈莹嫁作他人妇。 我想，我大概是真的做错了。于是，放下自尊脸面遣人去请李延卿。他只回话抱病在身，每次都是这番。我明知他不想见我，却还是会想他难道不是推脱，而是真的病了么？ 我竟又出宫去找他。 而他正和沈莹在一起。 彼时，沈莹已经成为许开的四夫人。沈莹太过普通，伊始许开是不同意的。只是碍于我的命令，他不得不从，顾及我的身份，他对沈莹还算可以。 这几日，沈莹大概是与别的男子联系密切，他性格里的暴躁终于发挥，听我派去的人讲，他打了沈莹。 不用说我也知道，这个与她联系密切的男子，是李延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这天高海阔，都随他去吧 这天高海阔，都随他去吧 他们坐在菜馆子里，我看着他给沈莹夹菜倒水，看着他对别的女子流露出心疼，那是在我身上从来没有过的温柔。 那天我跟了他一整天，他们举止亲近，他却从来没有对她做什么越格之事。 我想了很久，好像李延卿从未当面跟我承认过他们的关系。 忆起那天他说的话，我终于按捺不住，派人去搜查他与沈莹的全部底细。 我也是在三天后得知真相的。 原来沈萤是李延卿恩公的女儿，当年他们家中贫穷，没法子才将沈莹卖入皇宫做婢女。他如今被病痛缠身，临终前的愿望便是想见女儿一面，李延卿也算知恩图报，当年他无能为力，如今想帮这个忙。 他才找到了我。 或许真是如他所言，沈莹只是他小妹。这一切，只是一个在爱情中患得患失之人的假想。 可他为何不告知我更详细一些呢？ 此时我才悲哀地发现，不论他对沈莹没有男女之情，他李延卿对我，都没有。 所以在面对我肯定他和沈莹的关系时，他想解释清除的那些犹豫和欲言又止，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我刚要好一些的情绪又在这一瞬间跌入谷底。 此后几天，我一直恹恹的地待在宫殿里，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如同遭遇了一场劫难般安静。我想了很多，也想到了放弃李延卿，不要再跟他有什么来往，这天高海阔，都随他去吧。 千想万想，我却怎么也没想到，李延卿还会进宫来找我。 看到他的一瞬间，我那些想要放弃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 他今日着了一身月白色长衫，脸上没有异样的情绪，他身子笔挺，规规矩矩地站在大殿内对我行了一个李，就如我们刚相识时一般尊卑有别，仿佛我们之间，从未有这些时日的相处。 他的表情认真，开口第一句话就攫取了我的呼吸：“属下今天来，是想向公主请辞。” 我看着他，端着茶杯的手一晃，愣是半天没说出话。 几秒钟的百转千回后，我把茶杯放在木桌上，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笑问他：“以后，打算去哪儿？” 也许是我的声音夹杂了几分凄凉，他竟低下了头，不敢看我的眼睛：“回军营。” 回军营杀敌立功么？我暗想，那要什么时候才能有出头之地呢，或者，他这是打算故技重施？ 最终，我不屑地笑了笑：“你是真的想离开吗？还是以为别出心裁最能引人注意，本公主就越会买账？你是吃准了本公主、你耍着本公主玩是不是？这次又想让我帮你什么，直说无妨。” 他的后背挺得笔直：“公主误会了。” 我在帝王家长大，什么雷霆手段没见过，我又能误会什么？ 这种事，他又不是第一次做。 我冷笑：“林将军正缺个副将，我会在父皇面前举荐你，也不枉你虚伪一场。只是你对我这个态度是不是该收收了？你也知道我喜欢你，总归我也和平常女子一样，都想要个好回应。”接着，我从项间拿出一串玉石口哨，“这是我最贴身的东西，如今便赏给你以示隆重，我并不是言而无信之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我从不做爱情中的傻女人 我从不做爱情中的傻女人 他脸色铁青，没再说话，似是忍着一口气，忍着我。 正当我准备继续冷嘲热讽时，他却只顿了片刻便接过我手中的玉石哨，继而对我鞠了一躬，笑着作揖道：“如此，便多谢公主了。” 夜空中忽然打了几声响雷，我觉得胸口极闷，方才我不过是试探他，却不想这竟是事实。 我薛寒情喜欢的人，怎会品行败坏到如此地步。 我有些不死心，打量了他几眼：“不如这样，你做我的驸马，岂不是更能平步青云？” 他顿了顿：“条件呢？不知公主这次所图何事？” 我就算想要天上的星辰，都会有人争先恐后帮我摘，我能图什么？我不过是对他动了心，想日日同他一起，只是现在我看得一清二楚，他是真的真的、只把我当成一枚棋子，我觉得心寒透顶。 我从来就做不了爱情中的傻女人，我的傲气不允许我无止境地欺瞒自己。 我给过他机会，给过我机会，给过我们机会，然而此刻却显得那么多余。 我指了指殿门：“给我滚出去。” 听闻此话，他抬起眼帘，看了我一眼。 我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目光，四目对视，却静默无言。 仿佛过了很久，他突然动了动嘴角挂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笑是无奈，又有生死离别般的厚重，他看着我很久，终于开了口，却只有两个字，他说：“保重。” “不送。”我当时只觉得他假惺惺极了，毫不犹豫地又下了一遍逐客令。 他走时，我连他的背影都没看一眼。 可此后一年，我都没能再看见那个身影。 而在李延卿离开我的一年时间中，柔然违反先前约定挑起战事，南钥吃了败仗，连失两座城池。 父皇训斥林将军，责怪香汐姐没能耐，明明很受宠，却竟连给母国喘口气的时间都拿不下，命他立马给她修书，让她多用心。 我也经常给香汐姐写信。 她曾是我唯一能说心事的人，那时李延卿走了，可我仍是不争气地想他。 知道他去了军营，我特意派人留意他的一举一动。他依旧不知我的近况，我却对他的生活了如指掌，我有时感到甜蜜，有时感到痛苦。相思情动时，我只好把这些事寄托在信里给香汐姐，好像这样，就真的能有人为我排忧解难一般。 可是香汐姐从没有回我的信件，我都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做错了事，惹恼了她。 这一年里，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大概便是南钥与柔然兵戎相见后，南钥最终险中求胜了。 林将军班师回朝后，父皇对有功之人封官加爵，军中各人均按军功领赏。 我也是在这时，又遇见了李延卿。 彼时他跟在林将军身后，看扮相俨然官职不低，既然能够面圣，说明他早就不再是当初的小兵卒。其实我也知道真相，毕竟我一直在了解他的情况。 在与柔然的战事中，曾因他的建议而挽回过重大失误，林将军赏识他文武双优，把他提拔在身边，如今又把他引荐给我父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中意你却不再来麻烦你 中意你却不再来麻烦你 此刻君臣议完事，他与林将军走出了正殿，两人一直说着话，好像在商量着什么事情。 等他们走散后，我犹豫很久，终于让身旁的小青去招呼他。 我已经几百个日夜没有见过他了。 兴许他都已经把我忘了吧，我当时想，我又何必主动跟他打招呼自取其辱呢？可最终，我脑海里争斗抵不过我想见他的本能。 而他一转角，便看见了站不远处的我，刹时间愣在原地。 我也许久没这样看过他了。 风不说话，叶也不说话，我们默默对视着，也忘记了讲话。 良久的沉默后，倏尔，他对我温煦地笑了。 我眼眶一湿，竟觉得这场景十分美好。 愣了愣，我才缓缓开了口：“好久不见，李延卿。” 而他迎上了我的问题，竟是嘴角上扬，眉眼带笑：“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我很好。”我看着他，向前走了两步，“为什么要骗我？” 是了，为何要骗我。 他是有心朝堂，却绝对不是要走旁门左道之人。 一年前，我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让他滚出我的宫殿。 后来呢？我竟扼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派人替我去看望他，探探他的口风，也自以为皇权滔天，他会为了前程，请求侍卫转告见我一面，却不想给他让带的话是，请我不要监视他。 他根本不是为了利益不顾一切的人。 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个问题我憋在心中一年之久，这一年间，我甚至想过，去军营找他。可我为他不要自尊脸面太多次了，他也说过，请我不要打扰他。 这个问题，如今我终于能当着他的面问出口。 而他顿了半晌才开口，他的目光从我脸上移至远方，说出的话却让我绝望：“我不想把时间耗费在教你功夫上，顺手推舟也没什么不好。” 听闻这句话，我眼睛里瞬时出现了一层水雾，缓了缓，我别过头去，自嘲笑道：“你为了不想与我接触，竟任由我把你想的龌龊。” 我们的目光看向两端，又是无声的沉默。 好像我们之间，最多的便是沉默。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最后，一道刺眼的阳光打在我们中间的地上，就好像我们之间隔了一条楚河汉界。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无力道：“你走吧。”我觉得胸口堵堵的，像是有一锅沸水往外顶着，很是难过，“我希望我能学做一个温柔的女子，中意你却不再来麻烦你，我欢喜你一天，总是要认真生活一天，也极力免除你不安的一天的。” 他像是没想到我会说这些话，霎时怔愣在原地，须臾，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话来。 他的眼神很复杂，像是失落，像是想挽留，最后像是化为怅然若失。 末了，才向我行了个礼：“末将告辞。” 那时的我乱猜测他的心思，猜他是因为利益，因为仕途，因为利用我，因为厌烦我，却独独没有去坚信，他只是因为喜欢我。 想起这个，我很难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梅花酿 梅花酿 我也很久没与霜贵妃碰过面了。 这一年间，我几乎把自己关在大殿里，除了偶尔出去向父皇请安，别说霜贵妃，我甚至连别殿中的丫鬟都未见过。 可是那天，李延卿才离开不久，我便看见霜贵妃着了身烫金的艳红色牡丹长袍朝正殿走来，一年过去，父皇的生辰又快到了，她定是来找父皇商议此事来讨父皇欢心。 大概是见我眼眶潮红，她停了下来，将我打量一番，竟是拔尖了嗓子：“长公主这是怎了？哪个狗奴才敢这样欺负我们长公主？”见我不理她，她又拿腔作势地吩咐下人，“你还杵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人给我查探清楚？” 我对她不屑一顾，漠然道：“我想我母妃了，我想父皇也是一样的。”顿了顿，我拿出一块令牌，“哦对了，你看这个，是父皇特许我出宫，采摘梅花做梅花酿用的。” 果不其然，她方才还兴致满满的脸色瞬时拉了下来，连拳头都攥了起来。 我笑了笑，没再理她。 可那时的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就是眼前这个看着没有什么杀伤力的女人，却改变了我此后一生的命运，我的选择，我的感情。 饶是霜贵妃费尽心思，可是这一年，父皇没有办生辰宴会。 在他生辰前夕，却收到一份称得上极好的礼物，那就是前线又打了一场胜仗。 立得头功的，便是李延卿。 朝廷内外皆称赞他年少有为，短短一年功夫，便从一个不起眼的兵卒杀敌立功，接连收付了南钥失去的两座城池，远不到而立之年，便被御赐为一军之将。 而李延卿的态度也是极谦虚的：“只是运气好，柔然内部朝廷出现动乱，国君逝世后出现了夺嫡之乱，外还有战争，一方便要对付我们，前两年刚收复的渠桑人突然也开始蠢蠢欲动地掺和到夺嫡之乱中。”他与林将军说这些话时，我就站在他身后，“我们虽然胜了，却是惨胜。将士死伤无数，短时期内不可再战，若柔然处理完内部矛盾，凭着两国国力，我们再胜的机会便小得许多。” 林将军说话虽是豪气连天，却也忍不住露出担忧之色：“无妨，待他处理完矛盾，我们也休养生息得差不多了，不是没有胜利的可能。”说完这话，他又叹了一口气，“怪就怪现在我们手上已经没有能用的兵马，不然乘胜追击，那柔然定然措手不及！” 李延卿却摇了摇头：“他们虽有内部矛盾，却是一致对外的。” 林将军复又叹了一口气，端起了茶杯，思考着什么。 大概是想香汐姐了吧。 柔然国君去世了，那香汐姐便是遗孀，如今还不知是什么下场，林将军的重心却还放在两国国事上，对南钥、对我皇家的一片赤胆忠心，日月可鉴。 我甫跨进门，便对林将军行了一个大礼。 林将军倒显得有些惊慌失措，连忙扶我起来：“公主何时来到鄙府，竟无人通报，这群下人越发的无礼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马蹄疾疾 马蹄疾疾 “是我见两位将军正在议事，主动提出要等候的，将军莫要怪罪自责。”我看着林将军的满脸疑色，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李延卿，顿了顿，道，“此次来叨扰将军，是想问一下，你可有香汐姐的消息？我联络姐姐好多次，总是没有回音。” 在林将军口中，我得知，他与香汐姐还是时有联络的，不过如今柔然荡乱，暂时失去了消息。 我很担心香汐姐，却也觉得很不解，为什么她没有跟我联络呢？ 我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所以然，只能猜测是没有收到我的信。 明日便是父皇生辰了，我要出宫去梅花林采摘梨花做酒酿。 这是父皇给我出宫御牌的原因，这也是，一年前，我为了让李延卿进宫而找的蹩脚借口。 你看，我总是不经意就想起他。 那晚下了大雨，我没有伞，也没让随从跟随，周遭又空荡荡的没有地方避雨，我被浑身淋了个透，只觉脑子发涨昏沉，走路没有气力。 我不知是何时倒下的，醒来时是在一间茅屋，屋里守着的人是李延卿。 他正在忙碌着，对着身畔一大筐的药草，择药、配药、之后将其放在砂锅里，蹲在火堆边，呼噜呼噜地生火煎药。 我咳嗽了一声，他才意识到我醒来，转头看了我一眼：“醒了？”旋即又转回头，对着火堆轻轻扇着风，“我狩猎时见你晕倒了，所以把你带来这里。” 那时我并不知他说了谎话。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是他进宫面圣碰巧遇上小青，随口问了我一句才知我独自一人出了宫，想起那时我遇到土匪时的情况，他便一直担心我有危险，于是便按照我的路线一路尾随我而来的。 我还记得，那时我们的重逢没有丝毫尴尬。 反倒像相交多年的知心人。 很奇怪吧？明明应该陌生的。 状似是个悲伤的相遇，我却笑得合不拢嘴，而他不明所以，我便捂着笑疼的肚子指了指他已经被熏黑的一张脸。 见我嘲讽，他的脸更黑了：“再笑你就别指望能喝到药了，届时病入膏肓，我可不负责。” 我心下一动，竟又鬼使神差说道：“李延卿，我们好久没这样说过话了。今日的你有些不同于与我决意不联系的李延卿，你……魔怔了么？” 他顿了顿：“关爱病残，匹夫有责。” 我讨了个没趣，撑着身子下了床：“不喝便不喝，你以为我稀罕？天黑前我要回宫，再不去采摘梅花便来不及了。” 他大概想让我喝了药再走，让我等一等。 我当然没听他的。 我出门走了没两步，却发现他也出了门，正默默跟在我身后，我笑道：“这么怕我出事么？放心，就算死了也算不到你头上。” 他许久没应声，我转身回望，却发现他已离开了。 我吸了吸鼻子，极力劝慰自己，他一直都是不把你放心上的啊，为什么还要难过呢。 我边整理着混乱的思绪边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前走，就在我以为，我会自己一个人一直这样走到皇宫去时，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而我转身回望，便看见李延卿骑来了一匹青灰色的骏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相思已落桃花雨 相思已落桃花雨 趁着我正在神游的间隙，他已经打马来到我身边，此时竟是笑弯了眉眼，对我伸出了手：“上来，这样走下去，你深夜也回不去。”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怔了好久，终于问：“你为什么要突然这么关心我？” “还想不想好好骑马了，嗯？”他没有理睬我的问题，反而狡猾地丢给了我一个问题，甚至在得不到我的回应时，突然翻身下马，将我拦腰抱起。 “得罪了。”在我们骑坐马身上时，他突然这样说，“公主千金之躯，就不要奔走疲劳地摘梅花了，给末将一个表现的机会，不好么？” 我永远记得，那日我因受凉身体很虚弱，而骏马奔驰，他只好让我靠近他一点以防摔下马身，我的后背就贴着他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加速跳动的心跳声。 这世间，独独心跳声是不会骗人的，他在为我心动。 我那时忽然觉得，至少在那刻，他定是对我动了情，以至我采摘梅花时，还开心地时不时哼着小曲儿，哪怕够不到花枝。 他却环着手站在一旁看热闹，我白了他一眼：“说好的帮我摘梅花呢？”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地面：“这几篮子难道不是我帮你摘的？” 我努了努嘴：“真小气。”我早便摘烦了，已经很有怨意，发牢骚道，“梅花有什么好，我还是喜欢桃花。” 而他此时已走到我身旁，站在这株红梅树下，他身形修长，我的眼睛只能平视到他的胸口，他就站在距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对着我温和笑了，继而缓缓伸出手，抖了抖树枝，须臾间，花瓣便簌簌落满我手中的竹篮。 看着红梅纷飞而下，我怔了怔，忽而鬼使神差地低喃道：“桃花又有什么好，我还是，喜欢李延卿。” 我的声音轻小，他还在摆弄着梅花，没有丝毫反应，大概是没有听到。 这样也好。 我想了想，不然又让我难堪，可我心中又失望不堪，矛盾的希望着他是能听到的。 回宫时，心中还在为此郁郁寡欢。 而他带着我骑在青灰色的骏马上，少年清俊，轻袍缓带，纵马打京城而过，别有一番风流。我转了转身子，左耳便贴上了他的胸口，他握着缰绳的手明显一顿，和方才相同，我又听见了他快速跳动的心跳声。 我心中起伏不定，刚在的话重新浮上脑海，几乎呼之欲出。 而我确实也没有犹豫很久，片刻后，我便听见自己用一种极其温柔的声音问：“李延卿，你是喜欢上我了吧？” 他半晌没有说话，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就在我以为依旧得不到回应时，他却在我耳畔轻声道：“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我不明其意，可没过几天，我便得知他在自己的庭院里载满了桃树，我想起他那句话，忐忑地猜测，难道是因为我无意提起的喜欢吗？ 上次他立功，父皇不仅对他封官加爵，还要给他更多赏赐，他却婉拒了，父皇当时还赞赏他不贪婪，说这个赏赐给他留着，等他日后想起再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你一直心仪我是吗 你一直心仪我是吗 而一日后我便听闻，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问父皇承若还应允吗。 君无戏言，父皇问他这次想要什么赏赐，他提了两个，父皇在询问过我的意见后，全都应允了。 第一个，便是父皇为我们赐了婚。 第二个，还给沈莹自由身，让她同许开和离。 这件事原本是我做得不对，沈萤在许开那里吃了不少苦，我也是听说的。许开对她每日不是暴力就是冷淡，他一向如此，其他女子都选择默默忍受，可她却提出让他休了她，不为别的，她只解释说，是因为她心里没他。 许开怎能忍受这顶光明正大的绿帽子，更是事事不让她称心，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一度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觉得对不起她，可已无力改变。 在我们有了婚约的当晚，李延卿进宫来找我，而我拒绝见他，把他关在殿门外。 我承认自己没有度量，吃沈萤无聊的飞醋，只因为他要完这两个赏赐后，没有第一个来见我，而是去接了沈萤，她喜欢他，我可以断定。 我也不知他在宫门外守了多久，只记得那晚月色皎洁，我走到殿门时，他仍然还在。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叫了我一声，隔着一扇门，他的声音却很温和，娓娓道：“寒情，你相信一见倾心吗？反正，我是从来都信日久生情的，可我确确实实只见了你两面，便发觉对你动了心。只是我们身份悬殊，我想你却又不敢任由自己感情发展，便只好躲着你。” “沈莹的事我没办法，在朝中我没有能攀亲带故的人，也没有办法不了沈莹。恩公救过我的命，我如果连他的临终之愿也满足不了，我会内疚一生的。” “我的的确确是想利用你解决沈莹的事，可是，我从来没有要利用你感情的想法。我只是想着，按照你的喜好，去迎合你，去讨你的喜欢。让你最后，能在我有事相求时，能考虑一下帮不帮。” “你怀疑我利用你的感情，我没有解释。因为我知道，就算我解释了，也不会有人听。就连在外人看来，我接近你是都有目的性的，更何况你呢？我不怪你，只怪自己与你的身份悬殊。你就好像是我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对我来说，那么奢侈，连想想都是罪恶。”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而我想要离开你，只是想有所作为，为的就是今日能匹配地站在你身边，光明正大地告诉你，我对你的情意，从一开始便是山明水秀，一清二白。” “我的心上人，她叫薛寒情，以往是，现在也是。” 我悬着心听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心底顿时波澜起伏，连眼眶都起了红。 周遭有风，吹得树叶沙拉沙拉，发出一阵悦耳的声响，而月亮发着皎洁的光，安静地挂在合欢树的上方，庭院有花瓣随着月光一路铺洒下来，让这大殿的里里外外布满了诗情画意。 隔着一扇门的间隙，我问：?“李延卿，你刚刚说，你一直心仪我是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我总怀疑他不爱我 我总怀疑他不爱我 “一直是。”他的声音温柔，却有着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的刚毅。 “你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我？”我的声音忐忑，还没在他方才的话中缓过神来。 “我知道，我如今也配不上你。但如今，我总算是能拿出说喜欢你的勇气，我不想再隐忍自己的感情了，虽然以后的路还很长，可是我怕在漫长的岁月中，我一个不小心，就永远错过了你。” “还好来得及。”他说，“如果你愿意，让我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感到自己的眼里有泪水夺眶而出，犹记那时的我红着眼眶开了殿门，我说：“好。” 他这些话，我全都信了。 那时，全朝上下都以为柔然的内乱会整治一段时间，可谁都没有想到，柔然出了一位心机谋略绝世无双的皇子，很快就平定了叛乱，登基为皇，稳定了国势。 父皇疑其有诈，还未作试探之时，柔然竟又有意举兵来犯。 南钥的兵力大损，经不起多大的折腾了，李延卿是一军之将，和南钥的战事又一直在持续，我与他的婚事便一拖再拖。 他在边关督战，很少回京城，但他却是隔三差五就抽空给我写信。 他做了何事，又或者吃到了何种野菜，打趣我一定咽不下口，狩猎打到了什么动物便会猜想我会不会喜欢，又或者，他每次在夜晚看向星空时都会尤其想我……信的内容大都是这些琐事。 我有几次都忍不住想抛开一切去军营找他，他却斥我胡闹，军营环境恶劣，不容女人，我的身份也不允许。 他这一斥，之后半年，我都没再回复他的信件，甚至拆都没拆。 我只是气不过。 沈萤女扮男装去军营便可以，我为何就不可以？ 我知道他是念及恩公的情分，在他辞世后不忍见沈萤孤苦无依，可这世间活路那么多，沈萤想从军，他竟然就荒唐地安排了，瞒着我也就罢了，偏偏他还将这事告诉我，说他这是对我从不隐瞒。 他不知道外人将这事传成什么模样，都说是沈莹为了心上人可以不顾世俗眼光去军营，争取自己的真爱，除了少数的不屑，她在老百姓的口中，竟成了一位女中豪杰。还有言者，说得好听点，都道我心胸开阔，李将军在军营中辛苦，我便认可了由别的女子来照顾他。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在老百姓一度茶余饭后的谈资后，沈莹成了李延卿的随军夫人。 李延卿远在边关，大概是不知道这些事的。他一直在给我写信，可我一直没拆。 也许我是乱想吧，我总怀疑他没那么爱我。 所以，我怎么都不会想到，我生辰那天，他竟然从边关赶了回来。 彼时南钥接连吃了败仗，死伤无数，军心很不稳，举国上下人心惶惶，可在这样的紧急时刻，他就为了我半年前曾在信中提及的一句，生辰那日想与他一起看烟花，他便这样不顾大局地赶了回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他因劳累奔波而导致眼角下起了一片乌青，眼睛里还泛着血丝，头发看起来乱糟糟的，有些胡子拉渣，声音略微低沉，却有着让人心安的力量，他看着我的眼睛，缓缓道：“寒情，我好想你。” 闻言，我看着他，眼眶渐渐泛了潮湿。 我这一生，从未看过那样美的烟花，尽管那晚城楼上风很大，吹得我衣带飘飘，而我偏头看了他一眼，他便一把拉过我，把我裹在他怀中紧紧抱着。 我笑：“李延卿，明明是重逢，可你如今的缠绵模样，怎么像要分别似的？” 他没应声，可他环着我的双手却猛地一顿，继而又紧了紧力度。 我抱着他时，他抱我更紧。 那时我便知道，他是爱我的。 我还想说些什么，他却忽然被父皇召见，马上入了宫。 我又待在原地，看了许久的烟花，正准备回宫，却突然看见身后的沈萤向我走来。 我刚把她从霜贵妃那里要来时，她对于尚且礼数十足，如今在兵营待久了竟是连礼都不行了，想起他跟许开那些事，我自知理亏，倒也懒得掰扯这些，扯了扯嘴角问她：“有事？” “我就知道他对你开不了口。”她走到我身边，话一出口便听得我头脑发懵，“我怀了他的孩子。” “你别这样看着我，你可以半年不理他，可以眼睁睁把好姐妹送去柔然，跟你的狠心相比，我对他下点药，发生一些关系实在不算什么。”她嘲讽地笑了笑，“若不是我知道霜贵妃与你不合，将这件事告诉霜贵妃，霜贵妃又捅到皇上那里，他还真打算瞒着天下人。此时他进了宫，想来这件事很快就会有结果。” “啪！”我被愤怒点燃，早已顾不上她说了什么，只记得那一巴掌力道极大，她半边脸当场惨红：“你敢这样跟本公主说话？” 她抬起头，擦了擦嘴角的血：“这一巴掌我该吃，你容不下我，他却不会让我死，男儿三妻四妾实属正常，只是你们还未大婚，事关皇家颜面，这婚约大抵是算不上数了，除非，你能接纳我。”话落没多久，她甩给我一个瓶子，“这是忘忧茶，兴许你喝下它，不再记得和他相关的一切，便没什么苦意了。” 我双手紧攥，可那一刻我竟想，便是让他纳个小妾又怎样？只要我们不分离。 然而只有一瞬，我便改变了这个想法。 我自小便养尊处优居于高位，早已养成高傲倔强的脾性，这种让我颜面尽失的事我不能容忍。况且沈莹、还嫁过人，与一个闹过那般笑话的女子共侍一夫，不如给我一条白绫。 我当即回了宫，果不其然，李延卿跪在地上，说要解除与我的婚约。 呵，他竟然先我提出了这个要求。 我笑了笑，险些把眼泪笑出来：“你做出这等事，婚约一事不用你提，你便是求着我，我都是不会再同意的。” 他抬头看我，那双眼睛里藏满了不舍。 我苦笑，那又如何？他不是不了解我的脾气秉性，这种事，若他不理会沈莹，对我毕恭毕敬道歉，兴许我能忍下这口气。 可是，我也了解他——他根本不会弃沈莹不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公主追夫死翘翘 公主追夫死翘翘 怪只怪，我眼里落出一滴泪，我们有缘无分。 很快，我与他便没了关联。 就在我还深深陷在这场伤痛中时，南钥又吃了败仗。 李延卿进宫向父皇汇报战况，我明明告诉自己不要见他，却忍不住地刻意走在他必经的路口，他走过时，我见他胳膊受了伤，满脸疲惫，我多想上前跟他说几句话，可他，却是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他这个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真喜欢，放下的时候却也是真的狠心又彻底。 我看着他的背影，嘲笑自己的多情，瞬间觉得世间充满了绝望。 后来，当父皇提起要我和亲到柔然时，我想都没想，便应下了。 ?我带着南钥的千金嫁妆踏上了去柔然的路，还记得那日寒风刺骨，沙尘漫天，而护送我的人，是李延卿。 我坐在马车上，恍惚忆起我们初相识。 马车一路颠簸，我的心神跟着忽上忽下，我掀开轿帘，偷偷看了他一眼，可他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原来我会怎样，他是真的已经毫不关心了。 后来的事情，我便记不清楚了。 只隐约听见战马嘶吼，有千军万马而过，好好的和亲之路瞬息之间演变成战场，刹那间，我的车轿便被乱箭射穿，而我胸口中了一箭，看着泊泊流出的鲜血，我渐渐失去了意识。 慌乱中，似乎有人步履匆忙地掀开轿帘，跑到我身边，在我耳边絮絮说着什么，那人语气很急，透着焦急的担心，我用力去听，却怎么都听不见。 我却知道，那人是李延卿，他在紧张我。 可等我醒来时，便是如今的模样，成了一缕魂魄。 我才知道，我死了。 直到几天后，我这一缕魂魄慢慢成长了些，面对人间的驱妖术已能保护自己不至于魂飞魄散，我才能悄咪飞进京城的地界，才在说书人口中得知了原委。 我去和亲，本就是一场预谋，李延卿早便与我父皇协商好一切。 柔然国君上任以来，与南钥又发生了几起战事，因了两国国力的受损，谁也没有占得头风，反倒搞的尸骨横野，民不聊生。后来，柔然提出化敌为友，这个方法便是柔然提出让南钥的长公主和亲过去。 我答应了。 可是李延卿和父皇却发现，柔然不过是故弄虚张，他们的内乱根本没有结束，如此大动干戈，只不过是想稳定住形式，让他国不敢小看柔然。 父皇一气之下，就要发兵柔然。 然而，这个决策却是不顺应民意的，老百姓经不起折腾了，流离失所的日子他们过够了，他们不愿意再看见战争。 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我父皇不是不懂，于是我父皇连同李延卿便密谋了和亲路上的事。我死了，南钥便有正当的理由发兵柔然。那场事故之后，李延卿确确实实在几天的时间内收了柔然三座城池，他又被封了官，赐了府邸，而南钥国泰民安，日益昌盛，看起来没什么不好。 可笑只牺牲了我这一枚棋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弃子 弃子 我去看过李延卿，那时他正在庭院里种桃树，我以为他还在念着我，却看见沈萤笑意盈盈地为他擦汗，说等树长大了，便在上面晃秋千。 那一幕闪得我眼睛疼，原来，他早就忘了我。 我转身离开了相府，此后，我再没去看过他。 所以我不知道，后来空中忽然下起大雨，噼里啪啦地砸着屋顶，李延卿看了一眼院落，继而恹恹地看着沈莹：“我已经重复过很多遍了，任何人不准在树上架秋千，全都摘下来。” 沈莹却猛地推了他一把：“她已经死了！李延卿，她已经死了，我才是跟你在军营中奔波的人，我才是！” 他怔了怔，良久的沉默后，他竟是缓缓笑了，嘴角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他絮絮说着什么，面色羞涩而温柔，接着吸溜吸溜地哭了，戎马沙场的大将军哭得像个小孩子又伤心又快乐，他哽咽着说：我的心上人，她叫薛寒情。 以往是，现在也是。 以后也是。 \这是我死之后、作为一缕魂魄，最后的记忆。 我从来没有想过，世上真有神人，能使人死而复生。 在我的魂魄在处在李延卿的庭院之时，却感觉到一股强有力的力量将我拉扯，我甚至无法控制我的魂魄，只得任由那股力量摆布，我想摆脱，想要逃脱这股莫名的力量，便用力反抗，却徒劳无功。挣扎久了，我竟精疲力竭地失去了意识。 等我恢复了意识时，我才发现，我好像又有了生命，只是身体有些虚弱。 而眼前有一个陌生的男子。 见我睁开双眼，他走到我跟前，问：“醒了？”见我点了点头，虚弱的脸上摆满了不解，他又道，“我本是云游四方的修仙之人，那日经过南钥与柔然的搭界处，方才见到兵戎相见后的残局。你就倒在血泊里，躺在一个男子的怀中，已然没有了气息。” “我也不知道为何要掳走你，可能是你长得太像我一位故友了吧。”他看向了窗外，好像回忆起什么，转瞬又回头看向我，眼睛里多了一丝胁迫的力量，看的我心里不禁凉飕飕的，他问，“我且问你，可认识沈舟妍？” 我心下一惊。 岂止认识，那是我母妃的名字。 “你认识我母妃么？”我忐忑地问。 他却没有回答我，只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在我还毫无头绪时，他却又看向窗外，自顾自道，“既是如此，也不枉我用尽一生修为救下她。舟妍，你已经走了，好在……这世上还留存你的影子……” 他的声音轻小，我根本没有听清，还在想这人真奇怪，难道这世界上的道士、修仙人都这么奇怪么之时，他却又突然问我：“丫头，如今你有什么打算，要身归何处？” 他这一问，倒是把我问住了。 在我为魂的短短几日内，我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发展。 我是被父皇遗弃的棋子，至于李延卿……大概也是中意过我的吧，可是到最后，我到底比不过他的官运亨通，比不过他能升官加爵，所以他能眼睁睁地把我和亲到柔然，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去。 我感到一阵凄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和亲的公主怎么能落跑呢？ 和亲的公主怎么能落跑呢？ 我不愿意回头，去面对他们、明明是至亲、明明是心头爱的虚伪脸庞。 况且，这件事是南钥算计柔然，虽然胜利了，但是赢得不光彩，传出去并不漂亮。 但若是借口，借口说我只是在和亲路上，突然遭到野蛮子攻击，虽然受了重伤，但是好在没有伤及性命，想起两国的婚约，又守信地来到柔然呢？ 可能也会有人不相信这件事是南钥国君与将军一手策划的事，但是在表面上，南钥的面子也不至于传到不择手段的地步。 最重要的，这样我就可以不用面对父皇、面对李延卿了。 一生那么漫长，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伤口可以慢慢愈合。 我也好久没有见到香汐姐了，我若去了柔然，还能打听她的下落，若是她遇难了，我的身份是柔然的皇后，应该能保她一命。 虽然远在他国，也不至于落寞，能跟香汐姐一起，我也该欣慰、该知足了。 思及至此，我看了看他，说：“和亲的公主怎么能落跑呢？我要去柔然的。” 救下我的那个人，叫做上止。 他年纪跟我父皇相当，却显得苍老些。大概是我父皇地位显赫，在深宫之中又保养得当，而修仙之人潇洒不羁，他留了一把胡子，已经发了白，本该有些萎靡不振的意味，可他看上去却精神奕奕。 他不仅救了我，还随我一起到了柔然。 我问他为何要这般对我，他只答：“你不需要问这么多，日后但凡你若有难，可找我帮衬。我与你母亲，也是旧相识了。” 其实，话到这里，我便明白了大概。 我母妃一辈子都在深宫中，怎么有机会认识云游四海的人？想来，那是她进宫前的好友了。想起霜贵妃曾说过那些我母妃不检点的话，大概那位与我母妃关系密切的男子，便是眼前的上止了。我母妃不在了，他便打算要护我周全。 也的确多亏了他，我才能突破重围，引起柔然士兵的注意，被柔然的新任国君傅清风召入宫中。 除父皇外，这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九五之尊。 傅清风离我大概有七八米的距离，我却能感觉到他身上让人不寒而栗的气质，不说话，让人不敢与之对视，仿佛都看一眼，他能随时要了你的命一般。可他的身形修长，轮廓分明，板着脸的样子却又出了奇的俊逸，看着看着，我竟就忽然想起了李延卿。 他也是有这样吸引人的样貌的。 在我走神的间隙，空荡荡的大殿内传来一阵毫无温度的声音：“你就是薛寒情？” “我就是，南钥公主。”傅清欢直呼我姓名，可见哪怕如今，他仍然不惧我南钥，而且对和亲路上的事情，他在怀疑，在计较。明明我死了，他已无缘无故失去了三座城池，如今人又好好地出现在他面前，心中怎么能没有郁结呢？ 迎上他冰冷的眼神，我有些怕，却不得不壮胆道：“柔然就是这个迎亲之道吗？本公主险些死于非命，如今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皇上及柔然的子民就是这个态度。我是在柔然的边境上出事的，我南钥是一时疏忽，但也可见，皇上也并未将我放在眼里，才能在你眼皮子底下，眼睁睁地任由歹人将我伤了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墨阳宫 墨阳宫 他看了我一眼，鹰眼般犀利的眸子里装满了对我的厌恶，转瞬，那抹厌恶却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岁月静好般的平静，甚至他还哈哈大笑了两声：“公主莫要见怪，事发突然，朕也着实受了惊，你能完好无损的归来，是朕之万幸，是柔然之万幸！今日若不加试探，朕怎能确认你是南钥的公主？如今看来，这通身的气质，必是无疑了。” 这傅清风真真是会做人极了。 他这话不过是给我们彼此台阶下，表面在说我们没有见过面，他怀疑我是冒牌的，事实上，两国和亲前应该是有喜官将两人相貌交代，例如口述或者画像之类，他怎会认不出我呢？这番话，他不仅为方才自己对我的冷漠和不屑找到完美的借口，还又拐着弯夸了我一番，如若再追究，倒显得是我不通情达理了。 最可怕之处在于，倘若我在他那句你就是薛寒情的质问之下有半分怯弱，他哪怕明明知道我就是南钥公主，也定然也会以一个冒充公主的罪名将我定罪。南钥若是不追究便罢了，他权当了泄愤；若是追究起来，他还会倒打一耙说我没有皇家儿孙的气势，与庶民一般胆怯，这才误认了人，再卖个好让我父皇惩罚。 可先前，南钥便是以我的死为由出兵讨伐了柔然三座城池，怎还能再不饶人？ 这样，南钥既挨了公主无素养的骂名，也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好处。那三座城池，在傅清风的口中，大概便是送给我的礼物了。 如此一来，天下哪国不识柔然的大度？而我南钥，便是没教养又小气的小国了。 况且天下纷争，城池一事，今日在我手，明日在他手。只要能对自己的宏图大志起过作用，只要最后能是自己的，中间在谁那里保管，或许都没关系。 在傅清风的安排下，我住进了墨阳宫。 他对我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他做事一切都是循礼制，比如说每日的午饭他都会跟我一起用，晚膳他便自己在御书房用，早膳便是歇在哪个宫便在哪儿用。 后宫的事他基本不过问，他登基不久，妃嫔也不多，所有的后宫事物他都是交给我打理，若有什么别国来的好东西，他也会遣人先送到我这里，他不会冷落我，但是也不会宠溺我——好像，我也没见他宠溺过任何妃嫔。 我真是挑不出他的任何毛病。 同样，我也丝毫不了解这个与我同床共枕的人。 今日一起用膳后，他递给我一封信，缓缓道：“皇后，这是南钥来的信，你看看吧。” 我有些狐疑：“父皇给我的信，怎么在你那里？” 他笑了笑，俊逸的笑容里却夹杂着狐狸的狡黠：“皇后，你不该这么天真的。何苦拿这种问题问我，为难双方呢？” 我有些后知后觉地闭上了嘴。 这个人真多疑啊。 连母国给我的信，他也要先过目，唯恐我做出什么危害柔然的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槿樱殿 槿樱殿 我有些不屑，他却起身欲走，迈出房门时，他却又突然回身，他的身影被阳光覆盖着，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悠长：“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柔然朝务才清，倘若因我一时疏忽再生枝节，涉及两国相交，我担不起这么重大的罪责。” 他这话，也可以说是对我坦诚相待了，可是连身边的人都不敢相信，是件好事吗？当真，居高位者不易。 想起我的父皇，他也是这么举步维艰吗？ 想来也是了，所以他才能不惜牺牲我的性命，还有李延卿，他……他如今怎么样了，他是不是早就忘了我，他是不是已经和沈莹完婚了呢？他大概过的很快乐吧……可是他的这份快乐里，跟我却没有半分关系。 想到这儿，我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的难过。 我看着傅清风，由心的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温声道：“我知道的，你没什么不对。” 听闻此话，他已经迈出房门的身影突然顿了一顿。 只有片刻，便又抬步离开了墨阳宫。 而我也打开了信。 信的内容都是一些日常，父皇大抵也是猜测到这封信会先经过傅清风的手中，竟就真的跟没做过和亲路上的事情一般，还问我被歹人所伤严重不严重，如今有没有好全，需不需要再给我送一批丫鬟，毕竟，我的丫鬟，都在和亲之路上死掉了、如今在柔然，当真是孤身一人了。 至于香汐姐的下路，我至今还没打听出来。 先皇的妃嫔大都陪葬了，我也打通了一些关系去查看了名单，上面，有香汐姐的名字。 可事实上，我已经猜到了香汐姐还在人世。 因为那天，我在后花园中，看见了那个白鸽。 以往，我就是通过这个白鸽与香汐姐传信的。这样的白鸽，我也有一只。 我们这两只白鸽，也是当时我与她狩猎时所得，这白鸽非同一般，世人都道飞鸽传书，我们的这两只白鸽，却是能学人说话的，跟鹦鹉一般。 当时也是私心所起，怕说出这件事，这两只鸽子就不能归我们所有了，所以我和香汐姐便商量好了，一起瞒了下来自己驯养着。 我的白鸽……还留在南钥，但是我遇见香汐姐的白鸽时，它嘴角还残留着食物，只有香汐姐和我才会用竹叶为料，我断定，她就在皇宫。 而这只白鸽也是在半月后飞来了我的窗前。 它向我传达了香汐姐的话：“我在槿樱殿。” 宫中宫殿众多，我来柔然不久，并不熟悉柔然皇宫的地形，这个叫槿樱殿的地方，我从未听说过。是故，我便问了身边的丫鬟，但我没想到，她们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们不知道槿樱殿在哪里，也不知道里面住了什么人，更不知道其中发生的事。 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不知情，还是被下了命令不敢言说，我唯一确定的是，事情很不对劲。 可是，我只能等。 等香汐姐的信鸽再次飞到我窗前。 我也想到了我的信鸽，我还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薰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你当真把我当夫君吗 你当真把我当夫君吗 我记得那时，李延卿还打趣我，笑我取名的技术达到惨绝人寰的地步，他那时挖苦我：你是有多喜欢薰衣草和艾草？ 我便指责他没有情趣。 我取这两个字，薰字指明了这只白鸽是母鸽，而艾草有寄相思之意。那时我对他正陷入爱恋，却苦于开口，便全寄托在薰艾身上。 他当时不懂，如今仍旧不在乎。 如若不然，为何不让薰艾给我传信呢？别人不知，他却是知道这只鸽子的。以他现在在我父皇心目中的地位，再说出鸽子的作用，父皇不会不把薰艾交给他的。可见，他根本不关心我的死活。 真讽刺啊，我明明已经知道他不在乎我，如今还到处求证，他是真的不在乎我吗？做人做到这般卑微的皇后，恐怕只有我了。而……我是柔然的皇后，这般身在曹营心在汉，也着实不应该。 看着面前的傅清风，我心里忽然有些愧疚。 这半个月以来，我没有再等到香汐姐的回信，心底已经有些慌了。宫人们打听不出东西来，想必是上面下了什么命令，我知道，这事就算东问西问，左打听又打听，怎么都不能打听到傅清风身上。 可是这件事，又只有他是我的希望。 他躺在我的身侧，好似已经睡了。我翻了翻身，他却忽然醒来，甚至还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臂。这样细微的动作，他都作出如此机警的反应，可见他防人之心，已超出我的想象了。 我挣了挣被他攥疼的手臂，他松了手，问道：“皇后为何还不睡？” 我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最终忐忑地开了口：“臣妾被一事困扰许久，考虑了许多决定问问皇上。若是有哪里不对，还请皇上担待了。” 他呵笑了一生：“皇后好大的面子。你这不知礼数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我知道，我又说错了话。不该请他担待，而该请他降罪的。 可是、可是……已经肌肤相亲的两个人用得着这么虚伪的对话吗？我很不喜欢这种假惺惺，说出的话更加横冲直撞：“你我是夫妻，妻子问夫君一点事，难道还有罪了不成？” “放肆！”听闻我的话，他当场怒意浓浓，稍后，竟没有了言语，顿了顿，他的语气归于平静，“我知道你所问何事，时机还未成熟，你便打消了念头吧。” 听他这样说，我早已顾不上其他，直接紧张地坐起身，连声音都提高了许多：“我只想知道，香汐姐过的好不好？！” 被我这样一搞，他睡意也没了，竟随了我的动作坐起身来，看向我的目光就好像在说“你真烦”，开口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她很好。” 听他这样说，我心底的石头终于放下了，不禁低喃道：“那就好。” “睡吧。”他道。 我应声躺下，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有了睡意，即将进入到梦乡时，却听到傅清风柔风细雨般温柔的声线，他轻声问：“你当真把我当夫君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竹笋 竹笋 我睡意朦胧，心想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嫌我没有像那些平常妇人一样为他洗衣做饭带孩子吗？我这样想着，竟就说出了口：“实不相瞒，那些，我统统不会。” 倏尔，我听到他温声笑了，他的声音明明很温柔，可是他的下一句话却让我猛地醒来，他问：“我可听说，你在我之前是有过婚约的？” 那晚，我选择了沉默与装睡。 事后傅清风也没有再提起过，有时恍惚，我都会想，那晚傅清风真的这样问过我吗？还是说，那是我半梦半醒时囫囵不清的梦。 但是我开始有意识地去讨好傅清风了。 我想早点见到香汐姐。 通过这么些时日的相处，我对傅清风的饮食习惯可以说基本了解了，他喜欢清淡的食物，不喜欢大鱼大肉，尤爱竹笋。 我本想着，就下厨为他做一道竹笋好了。可御厨房今日没了竹笋，安排去采购食材的宫人还未回来，为了营养均衡，御厨房今日也没打算做这道菜，我心下有些失望。 回宫的路上，我问随身的丫鬟：“我记得月仙殿附近有片竹林是吗？” 丫鬟点头称是，我又吩咐道：“你去准备些铁锨，竹篮和挖竹笋的工具来，待会儿，直接去月仙殿找我。” 把丫鬟差遣走了，我便先去了竹林。皇家的儿女，什么世面没见过，要讨好一个皇上，必须自己得放得下身段。这些道理，都是霜贵妃用实际行动教会我的，她讨好父皇的那些法子，让我看了都动容，别说一个血气方刚大男人了，傅清风虽然不是父皇，但是我想，同在帝位，大概也是有共同点的。 那些丫鬟本还以为是我要吩咐下人来挖竹笋，见我亲自下了手，连忙吓得跪下：“皇后娘娘，您歇息着吧，这些事奴婢们来就好了，您这样就折煞奴婢了。” 我的语气不容商量：“不用。”我将刚挖出来的一个竹笋放在竹篮，又道，“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那些丫鬟还不罢休，最终我险些动了怒让她们别插手，这耳根子才得了清净。 偏偏今日又下了雪，我的随身婢女只得战战兢兢地给我撑了一把伞，雪花纷扬，寒风刺骨，这大冷的天，等我挖完了一竹篮竹笋，硬是把我的双手冻出几个疙瘩来。 我从未下过厨，生怕做出的菜不好吃，浪费了刚挖出的新鲜竹笋。 而距离午饭时间也没多久了，我便交给御厨去做，自己全程在旁边看着，等菜做好时，我身上竟也沾染了一身饭菜味。 等到用膳时，我才发现我的双手竟被冻得如此厉害。半个时辰过去，我的体温还没有暖过来，甚至，我拿筷子夹菜的姿势都有些哆嗦，看起来不自然极了。 “皇后，身子不舒服吗？”傅清风见我有异样，看了我一眼，竟给我夹了菜放到碟中，“这道竹笋今天做的不错，皇后尝尝。”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竟让我身侧的丫鬟蠢蠢欲动，傅清风这次明显发现了不对劲，凌厉地看了一眼丫鬟：“你说，这是怎么回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愈发没规矩 愈发没规矩 在傅清风的“威逼”下，丫鬟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听完丫鬟说的话，他脸色变得阴沉。片刻后，他看了一眼我还未回过血色的手，竟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我：“皇后真是愈发地没规矩了。” 我不奢求能得到他多大的关心和感动，但他竟是一点动容也没有，他递给了我一杯水，又看了一眼那道清炒竹笋，漠然道：“你自己用吧，我还有事，先回御书房了。” 我心下一阵失落。 而不多时，他却遣人给我送来了一瓶雪花膏，那治疗冻伤，是最有效的。 随着雪花膏一起来的，还有他让李公公给我带的话，南钥的李将军奉义惠帝之名来给我补送嫁妆，不日便达柔然。 我不得不承认，在外人那里听到李延卿的消息时，我的心还是咯噔跳了一下。 甚至于，整日都有些心不在焉，傅清风走进房门时，我还在对着窗口发呆。 直到我的丫鬟出声请安，我才看到傅清欢。 “皇后在想什么？”他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表情漫不经心，可我却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一丝冰冷，我总觉得，他在旁敲侧击我与李延卿的事。 这事我是不怕告诉他的，只是、我不愿再提起李延卿这个人。 遂走到他身边，笑了笑：“没什么，多谢皇上的雪花膏。” 他也笑了，表情很不以为意：“我可不想让这事传到南钥去，让义奉帝以为我苛待他的公主。” 听他这样说，倒显得是我自作多情了，不管怎样，我觉得面子上很过不去，也觉得有些难堪，表情不甚自然，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最后，只得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来遮掩自己的尴尬。 他好似没看到我的反应，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我的反应。只见他端起了茶杯，细细品了几口，而后又放在桌子上，顿了顿，他的声音如空谷幽兰盘旋在我耳边：“皇后，我们做个生意如何？你拿李将军的事来与我交换林贵妃的事。” 见我激动地站起身，他却不急不慢地把我的话掐在喉咙里，先我之前说道：“你先说。” 我不得不把想说的话重新咽回肚子里。 我站在原地忖了许久傅清风的条件，神思有些倏忽，看着庭外飞鸟掠窗而过，宫女们忙碌地浇花灌溉，树叶在太阳的照耀下发出熠熠的光，摇摇晃晃，好像在摇动着我的记忆：“他是教我武学的师傅，后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向外看了一眼，却发现窗外摇晃的叶子已经飘飘然落地，被忙碌完的宫女拿扫帚轻轻扫去，飞鸟儿们早就不见了踪影，我垂下了眼帘：“后来的事，你便都知道了。” 他的手指不经意地敲打着桌面，旋即抬眸看我：“这么说，你到柔然来，只是为了赌一口气？” “不全是吧。”我没有看他，陷入了深思，“只的的确确是心灰意冷了，想离那个人远远的。” 话毕，我看了一眼傅清风，却发现他的手指停止了敲打桌面，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原来，他在紧张 原来，他在紧张 我猜不透他的心思，方才我自然是没有说出和亲之路上的算计，只说李延卿为了沈莹，毁掉与我的婚事，我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出了破绽，他半天都没有言语。 就在我以为他对这件事没有疑问，要开口问香汐姐的事时，他却又突然道：“那如今，你是否还记得他？”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我。 我也没想到，要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我甚至不知道，我自己的心意。 愣了许久，我眨了眨眼睛来掩饰我的不知所措，只能偷换了概念：“皇上说笑了。”我在他的旁边坐下，“轮到你说了。” “没什么好说的。”他将目光从我身上别开，看向屋外，“我与她情投意合，苦于登基不稳，为了不必要的惶恐，只能先委屈她了。” 这对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虽然年纪相仿，但是从身份上来说，傅清风该尊称一声香汐姐母妃的。可他们却……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还记得他，是吗？”傅清风平常那般有城府的人，现在却像跟我讨论一件极平常的事，“难道你也觉得，我无礼浪荡？” 倒不是说无礼浪荡……只是实在有些骇人听闻。对上他炯炯的目光，我吞吞吐吐地嗯了一声：“也还好……” 我在回答他的第二个问题，但他好像理解错了。 他的反应迅速，竟一把摔碎了茶杯，旋即便起身一把扼制了我的脖颈，他的力度很大，我险些被他掐地喘不过气来：“你就是个不浪荡的了？嫁了人还朝思暮想，帝王家长大的公主就这般口无遮拦？” 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被人扔进大牢，傅清风是第一人。 偏偏这时，李延卿已经来到柔然。 当然，我丝毫不知道，我被关在大牢中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猜测么，应该是李延卿得知了我被关在大牢中，毕竟皇后入狱这么大的事，李延卿想不知道都有些困难，结果便是李延卿要拿傅清风兴师问罪，当然，他这么做也不是为了我，只是为了两国邦交的里子面子。 我想我猜测的没错，因为三日后，傅清风便将我放了出来。还按照礼制，让我同李延卿见了面。 他就站在不远处的亭台中，双手交搓着来回走动，也是，柔然太冷了，我想，我刚来柔然时，也喜欢搓手取暖。他就在我十几米以外的地方，低着头，双手一直交搓，时不时跟旁边的侍卫问句什么，身旁的丫鬟忍俊不禁，好像在嘲笑李延卿不禁风雪，竟被冻得坐立不安。 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原来、他在紧张。 我曾想过我再见过他的场景，我想过我不理会他，看见他便如陌生人一般转身离开，或者我冷眼对他，话语间处处针对他，甚至我如乡村农妇一般打他骂他、怪他怎么能如此无情无义……可是现在，我看着眼前焦急不安的李延卿，我却发现，再见他时，我只会红了眼眶、原来，我只想抱住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我很挂念公主 我很挂念公主 怕身旁的丫鬟发现我的异样，我连忙眨了眨眼睛，在短暂的几秒钟内收拾好情绪，接着不紧不慢地朝亭台内走去，一步一步、我离他越来越近了。 他也终于，看见我了。 我以为按照他的性子，只会循规蹈矩地等着我过去，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他看见我的那一瞬间，他竟然猛地一步迎上来，眼神很急切，似乎是想抓住我的手，有满腔的话想对我说，他的拳头攥得很紧，却在接近我的刹那忽然止住了脚步，只是看着我的眼睛满目湿润。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热烈的目光。 可是我担忧周围的婢女发现我与李延卿不合常理，我只得转过头，不理会他的目光。 而李延卿，紧攥的拳头也渐渐松了下来，那些殷殷切切的目光到头来只化作了一句平常的问候，他看着我，缓缓开了口：“公主可好？” “本宫很好。”我对他笑了笑，佯装平静地回答他的话，而婢女也在我的示意上请他入了座，我顺手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柔然天气寒冷，将军拿杯茶暖暖身子吧。” 他拿起茶杯，不知道是想说些什么，动了动嘴唇，却一直没有组织出来完整的语言，只拿着茶杯转来转去，我瞧着他的手，都被他转的有些眼花了，这时，他却突然道：“皇上和我……”他顿了顿，重新说道，“和我南钥国所有子民，都很挂念公主。” 我心下一颤，想说些什么，他却一直絮絮叨叨：“柔然不比南钥，公主行事万万小心，我初来时，便听闻公主因不懂礼数被……” 什么不懂礼数？我暗想，不过是傅清风以为我对你余情未了，感觉被戴了绿帽子罢了。一切都是因为你，你却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地教育我，我深感烦躁，直接掐断了他的话：“不劳将军教导，本宫心里有数。”说到这儿，我笑了笑，问，“将军还以为我是你的学生不成？” 我本以为他会吃瘪，会觉得下不了台，甚至还会难过。却不想他只是愣了愣，旋即严肃的脸上终于缓缓展露了一个笑容，而后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他的声音太小了，我有些不耐烦：“你说什么？” 他作却揖道：“末将不敢。” 他说这话时，动作卑谦，态度认真，像是真的认错。可我又总觉得，他说这话时，带着一股莫须有的慵懒。我讨了个没趣，重新倒了一杯茶：“谢父皇挂心，烦请将军回国后替我向他问安。”顿了顿，我不知怎的想起了沈莹，也不知什么情绪作祟，我又道，“也替我向李夫人问个好。” 他愣了愣，半天才知会我的意思，末了，他笑了笑：“末将还未婚配。” 那晚，我一夜未眠。 今日李延卿，他竟然告诉我，他还未婚配。 可是，在我为魂的期间，我明明听到说书人讲过他与沈莹的故事，我也亲眼所见了他在沈莹旁边，温柔地看她荡秋千。我虽然不愿意相信，可是潜意识里，我一直是认为他们成婚了的，如今李延卿，亲自颠覆了我的认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32 032 我不懂，而当时在亭台中，情形所迫，李延卿也没有给我解释。 失眠的夜，总是喜欢琢磨事情，也总是会想很多。可是今晚我满脑子里都是今日我与李延卿在亭台中的对话，我最后也不知道想到哪儿了，蓦地好像听清了李延卿那一句轻小细微的话。 他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一样任性，一样倔强，一样不温顺，一样喜欢顶嘴，一样喜欢对他咄咄相逼吗？这就是他笑的原因吗？真奇怪，这有什么好笑的？ 在我还辗转反侧时，房门却被吱呀一声推开了。这么晚了，谁有胆子闯我的卧室？我刚要起来叫人，却发现来人是傅清风。 “皇上怎么来了？”已经半夜了，他今夜本是宿在别宫的。 他走到床跟前：“怎么，不欢迎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解释时他正在宽衣，我话才说了一会儿，他就已经上了床，而后看了我一眼，“今日来，是想与你商量一件事。” “我准备要纳林香汐为妃。” “可是——”我吃惊不已，“这让满朝文武如何看待你？先皇尸骨未寒，你却要娶他的……”我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解释道，“我怕引起动乱，让几个蠢蠢欲动的王爷有了反你的理由。” 他笑了笑：“自然不是这个身份。后日去狩猎，届时便说是狩猎时所遇，一见倾心又如何？左右，也没有几个人认得林香汐，只要你不说，李将军不说。” 我有些不解：“李将军？” 他答非所问，看着我问：“皇后，你愿意我纳她为妃吗？” 我想，这样对香汐姐来说，未必是件坏事，于是点了点头。 傅清风却怔了，顿了顿，笑着看了我一眼：“朕的皇后，这样大方吗？” …… 如今我是愈发的不懂傅清风了，皇后的身份能小气吗？别说香汐姐，就算是换做其他女子，我也不会阻止的。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正常，何况他还是一国之尊，我从未听说过会有哪个皇帝的后宫冷清。 他这话听起来有些揶揄的气味，可我实在不懂他的意思，只觉得他这话莫须有。 直到几天后，我才了解到他这句话，原来还有另外的意思。 我只以为他是说，我对他大方，任由他纳妃。原来他还有所指，我对香汐姐也这么大方宽容吗？甚至，他还有一层意思是说：这么大方，把他往别的女人身上推，是根本不在乎吧。 你看，傅清风这个人一向如此，连说句话都这么多层意思。 我这么不精灵剔透的一个人，怎么能懂呢？于是当时，我只得尴尬地对他笑了笑：“皇上说笑了。” 他也不甚在意，只躺下盖上被子，道：“我会邀请李将军去狩猎，皇后也去吧。你们都在，皆是认得林香汐的人，我想要瞒过满朝文武，还需要你们替我演一出戏。” “我们怎么帮？”我还是不懂。 可傅清风言语间已经有了不耐烦：“朕乏了，睡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33 033 一天时光眨眼便过。 李延卿果真也来了狩猎场。 我也终于——见到了几年未见的香汐姐。 此时她就站在李延卿身后，可是只穿了一身丫鬟的打扮，我愤愤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傅清风，他就是这样对待香汐姐的吗？把她关在并无一人的槿樱殿，吃穿用度他都漠不关心，甚至就算这样，他也没觉得有何不妥，甚至还大言不惭，说自己与她情投意合。 果然是没心没肺。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目光，傅清风别过头看了我一眼，我闪躲不及，刚好被他看见我憎恶的眼神。他愣了愣，不仅没恼，甚至还笑了：“皇后，我何时惹了你吗？” 他这个人，好像我见过他最多的表情，除了面无表情，就是笑容。 可是他的笑并不能让我感觉到温暖，我总觉得他的笑里，夹杂着千万层的意思，使人感到冰冷。 我被他问的无言以对，只得找了个蹩脚的借口：“眼睛里进了沙子，横眉竖眼调整一下，皇上不要想多了。” “嗯。”他轻轻嗯了一声，朝我身边靠近，附在我耳边说道，“不过出门在外，皇后还是多注意形象的好。” 这种话，我反驳不了。 而也不准备反驳，除了……除了李延卿，若不是我被人无故欺负，我提不起与任何人斗嘴的兴致。便权当没听见了，于是我问：“我想去看看香汐姐，可以吗？” 他忖了忖：“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心下失望，转瞬一想，确实日后会经常碰面的，这么一想便宽慰多了。 我又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然而这次，我看到的只有李延卿。 他也正在看着我。 可我看不懂他的目光，刚刚我与傅清风对话的场景，细细想来，在外人看来，动作是很亲切甜蜜的。 难道……他还会在意吗？ 我还没有想出问题的答案，他们便已经进了狩猎场，我则留在了猎场外围。 等了很久，我甚感无趣。 想来我也是会狩猎的，骑马弓箭并不比军营里的兵卒差，周围只有官家夫人和几个妃嫔婢女，我不想与她们有什么交集，也懒得理会，索性寻了个借口离开，混进了猎场当中。 我不知道跑到了猎场的什么地方，周围没有士兵的马蹄声，也没有言语声，猎场这么大，我想，我可能迷路了。 等到太阳正挂在天空时，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时辰，而我还在这个猎场里打转，兴许他们都已经出去了。 最后，我索性也不走了，竟直接找了个草地坐了下来。 我才坐了一会儿，却忽然感觉到不对劲。 后脖颈处一阵痛感传来。 我伸出往脖子后方摸去，忽然摸到一股软软绵绵的东西，我向来最怕这些没有骨架的虫子，当即无意识地大叫了一声，旋即猛地将那个软软绵绵的东西一下扯到地上去。 我的心跳都快要停住了——那竟是一条蛇！ 它吐着芯儿，似乎是不满我对它的摔打，竟噌的一下直起了腰身，软软长长的一个东西，顿时变成了各在上下的两截木棍，我吓得直打哆嗦，手脚都被吓得冰冷，往后踉跄了几步，偏偏那蛇越发张狂，似乎是盯着食物盯够了，直起来的那部分身体猛地朝我砸过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34 034 我好像听见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朝我的方向打过来，我好像……好像看见了李延卿，我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我醒来时，太阳都开始往西边偏了，可见我昏睡了有一两个时辰了。 而我面前，站着目不转睛看着我的李延卿。 “饿不？”他对我和煦地笑着，“你刚刚中了蛇毒，现在毒已经解了。” 我还没在刚刚的恐慌中走出来，才睁开眼睛，甚至还有些神志不清，我看着李延卿，仿佛一时之间时光倒流，我只是不讲理的长公主，而他只是将要与我完婚的大将军。我对着他，忽然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诉说：“李延卿，我看见了蛇，蛇！它还咬了我，就咬了我的这里……”我边说边要伸手往脖子后面摸，却被李延卿制止了—— 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严丝合缝，包裹了我的心。 “别怕。”他的声音透明，带着香樟叶飘落的轻柔，“都好了，没事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好像周遭的一切都在清澈的风声中淡化成了虚无，只剩下他让人心安的模样在我脑海里闪回，让我不自觉地想要距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随着我缓缓靠近，他的脸庞渐渐在我眼中放大——当我的唇碰上他的唇时，他倏地怔住了。我意识到自己逾越的行为，一阵面红耳赤，立即停下我的动作，我想要逃离，却在下一瞬间，猛地被他一把紧紧拥在怀里，而后是他疯狂的掠夺。 他的吻霸道而不容拒绝，丝毫没有让我喘息的机会，我抓着他的衣襟，想让他停下来，他却依旧不为所动地索取，顿了顿，我的手渐渐松开他的衣襟，双手开始环上了他的脖颈，陷入在这份唇齿缠绵中。 好像这一年来，我对他的爱，对他的埋怨，对他的想念，都表达在这一个吻当中了。 “我好想你。”他这样对我说。 我还在为我们刚刚的行为紧张不已，心跳还是狂跳不止，他看着我的模样，复又将我拥入怀中，目光深邃又郑重：“自我们上次在宫中诀别已快一年了，日子在军人看来该是不快的，因为这些时日来，我不为奔波所苦，不为任务所苦，不为受伤疼痛所苦，可是想你，可太苦了。我爱你，寒情，如果现在我说，让你随我私奔，你愿意吗？” 他的话音才落，我便感觉我的心要从嗓子口跳出来了。 这样的话，有几个人敢说出口呢。何况那个人，是做事最循规蹈矩的李延卿，那样死板的他，那样骄傲有骨气的他，是如何放下一身名利抱负，放下自尊傲气，对我说出这些话的？ 我心下动容，可是我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因为我知道，这不仅仅是我们的事，这牵扯到两个国家。想到这儿，我终于有机会问出心底的疑问：“你不是……与沈莹成亲了吗？” “做戏罢了。” 在他娓娓的叙述中，我才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当时我来和亲，父皇并没有要牺牲我的意思，他们已经做好了详略战事部署，保证我不受伤害。他以为他能安全将我带回，有机会陪我岁月皓首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35 035 沈莹没有怀他的孩子，他也根本没有娶沈莹，做这一切，都是想让我死心，和亲到柔然。 只是世事难料，谁也没有想到，会从中多出一匹兵马。事后李延卿调查过，那匹兵马马，既不是南钥的，也不是柔然的，我想不到谁会如此想置我于死地。 想了想与我有仇的，大概只有霜贵妃了。可是我都已远嫁，她还要置我于死地吗？我想了想，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如果她不小心听到了父皇与李延卿的对话，得知了他们的计划呢？她正好借刀杀人了，而事后父皇只会内疚，怪不该拿我冒险，虽痛恨罪魁祸首，可最怪的只还是自己。 依我对父皇的了解，这些日子来，他一定很内疚，他的难受程度，并不比我低。想起他平日里对我的宠爱，我忽然很心疼父皇。 李延卿的声音还在我耳边回响：“大概，林小姐没有把你当做推心置腹的好友。” “什么意思？” 李延卿摸了摸我的头：“当初两国和亲时，柔然提出希望是你代表两国友好嫁过去，这个提议，是林香汐提出的。” “那时傅清风上位不久，香汐姐生死不明，作为先皇的遗孀，她怎么有机会提出这个？何况她又没什么权利，谁会听她的话呢？”听李延卿这样说，我有些不开心地反驳道。 李延卿却笑了：“你忘了为什么会有今天的狩猎吗？”他接着道，“不就是傅清风为了她开的吗？” 我思忖着他的话，片刻后才恍然大悟：“我知道他为什么要你来狩猎了。你是南钥的将军，终究是站在柔然的对立面的，于情于理，若是你认出香汐姐，都没有理由不说出她的身份的，甚至是乐于说出的，这样柔然的朝纲会引起不稳。” 李延卿点了点头：“可是我来的作用，便是不仅不会指认，还会说这是我的丫鬟，从我入仕途起便一直待在将军府。” “为什么？”我想了想很久，却是怎么也想不出李延卿这样做的原因了。而且依我对傅清风的认识，我也总觉得，他不是这样留恋风花雪月的人。为了一个女子大动干戈，不像是他的行事风格。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是一想，兴许是太在意香汐姐了吧，就像李延卿，竟会说出要与我私奔的话来。 “不为什么。”李延卿看了看我，道，“只是那天在亭台中，看见你的手有冻伤，想着能不能碰个好运气，能像往日的长公主一样再射中几只白狐，给你做一件白狐大氅。” 这话说得我有些得意。 可是，我皱了皱眉：“为了一个大氅放过一个这么好的机会，值得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一顿异常清晰：“我觉得值，就值。” 我心里开心极了，李延卿看我笑了，也跟着我笑了，一时之间气氛融和多了。可是在这种时刻，他竟然又来打趣我：“纸老虎。看见一条蛇还被吓成这样。” 这一句话，把我气得腮帮子鼓鼓的：“纸老虎也是老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36 036 他露出一副“好吧你是老虎你最厉害”的委屈承认的表情，旋即神态又认真起来：“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便是因为这个白狐大氅。可是并不见得所有人都识你的好，也不要对人掏心掏肺，事事给自己留三分后路。”他这一副说教的表情，“那年，你让我给林小姐送的白狐大氅，她只接过看了两眼，便弃之如敝屣。真心相交的好友，不该是这个态度。柔然条件艰辛，她却提出要你来和亲，甚至她明知你我之间的事。” 这个李延卿怎么能懂呢，很多女子，在伤心欲忘情时，是不抗拒走入另外一段感情的。当时沈莹怀了他的孩子，李延卿要娶她，毁掉与我的婚事，香汐姐可能看了我的信，得知我的情况，是在帮我跳出情海。 “我与沈莹之间的事，也是柔然这边提出的建议，信使说，怕你不会心甘情愿，为了两国友好，不得已出此下策，让我假装娶了沈莹。” 如果这是香汐姐做的，我也能理解，为了断掉一个人的念头，这也没什么不对。 可是李延卿的下一句话却让我愣住了—— “得知你来到柔然后，我曾忍不住让薰艾给你传过信。” 薰艾自然是把消息传给香汐姐的白鸽了，可是我却毫不知情，还一直以为是李延卿无情。 “也许是想让你安心地当个皇后，不做逾越之事。”李延卿看着我，“寒情，你又在这样想吗？” 他真是对我的心思了如指掌，我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动作，他就能猜到我全部的心理活动。 “你这么想也没什么不对。”他说这话时声音雄浑有力，带给我无限的安全感，“可是，也不能全部这么想。不是有句俗语，叫劝和不劝分吗？如果你的猜测是准的，那这位林小姐真是与众不同，打从开始便只想着拆散你我。” 听闻他的话，我怔住了。 李延卿看着我脸色不好，也许是觉得话题沉重了些，又开玩笑道：“也不知我哪里得罪了她。”我嗔笑着推了他一下，他的脸色却又正经严肃起来：“我只是想告诉你，防人之心不可无。” “知道啦。”我答道，虽然心里有点不愿意承认他说的话，却又有些认同，听他说完这些话，我有些感到前途渺茫，却因为他此刻就在我的身旁，我又感到如释重负，我深深叹了一口气，看着他，“所以李延卿，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你难道当我方才的话时玩笑话吗？”他开始看着我，似乎是怕我会开口拒绝，他期待的眼神里甚至多了一丝忐忑，“你愿意吗？” 我知道，他这是在说，问我愿意不愿意与他私奔。 我不是不敢……却有很多顾虑，如果我走以后，南钥该怎么办？把我宠上天的父皇该如何蒙羞，倘若事发，李延卿又该如何保身…… 也许是我的沉默太久，李延卿殷切的目光淡淡冷下来，好像心中有了什么答案般，他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旋即紧紧地拥住了我，他将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声音没有了方才的清凌，反而有一股让人心疼的颓靡，他低喃着：“是我不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37 037 他说，是他不好。 看着这样的他，我的心像被人拿着针扎得密密麻麻，心疼不已。 有什么大不了？我想，没有李延卿，我真是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什么家国天下，与我何干。我本就是这么一个自私的人，大不了最后鱼死网破，能与李延卿一起，我甘之如饴。 我当时确实是这样想的，我咽了一口唾沫，准备将心底的答案呼之欲出。 而我一抬眸，我目光所及之处，只看见不远处站着来找我的婢女，而她正颤颤巍巍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或者说，看着依偎在李延卿怀里的我。 我不知道，她所看见听见的是不是只有眼前这一幕，还是、她窥见了今日我与李延卿所有的所作所为。 我的心彻底慌了。 我不知现在是如何动作，四肢都僵硬了一般，最后我的手紧紧攥住了衣袖，磕磕巴巴地小声说道：“李延卿，我们被人发现了。” 他像感觉到我的慌乱，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我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更不知他是何时出手的，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等我反应过来时，只见那个婢女额头上开满了一串红，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我知道他武功极好，可不曾见过这样飞花摘叶俱可杀人的他，须臾间，便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所幸一个婢女的死，也不是太难解释。 就在我以为这个风波即将过去时，我却听到有疾疾的马蹄声赶来，恐怕在没有处理掉尸体的时候，傅清风就该看见这一幕了。 李延卿看着我，那一眼仿佛揽尽了天下所有温柔：“别怕，寒情。你记住，你只是被寸蛇咬伤了，吓得昏睡过去，这期间发生的事，你一概不知。”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现在还丝毫不清楚。 我还有零零散散的记忆，那时李延卿说完那话，便将我打昏了过去。 我醒来时，是在墨阳宫。 而眼前的人，是香汐姐。 百 度 或 3 6 0 搜 索： 我■的■书■城■网 免费阅读更多精彩短篇小说！ 我有些不敢相信，连忙起身抓住她的手，因为未见到李延卿，我内心的急切和不安缓缓冲上眼眶，此时见到我想念许久的姐妹，像是所有情绪找到宣泄口般，须臾间眼睛里的湿润化作一颗颗泪珠掉下来，我哽咽道：“香汐姐，你知道、你知道李延卿在哪儿吗？” 她摇摇头，挣脱了我的手，又重新将我的手重新放在被褥里，她的声音轻柔，询问我这两年的近况：“这两年，你过得好吗？” 我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 怎么说呢？因为李延卿，我很开心，每天只要能看上他一眼，心头便甜过天底下蜜的总和，可是有时，又感到难过不堪，尤其是那一年我与李延卿分道扬镳，他在军营，我在皇宫，相思不得解，爱又不得时。 “你呢？香汐姐。”忽然之间，我想起傅清风说过的他们之间的事，有些吞吞吐吐，试探性地问道，“香汐姐，你、你现在，还……住在槿樱殿吗？” 她听我这样问，先是一怔，而后便像明了了一般，她淡然地摇了摇头：“不在了，殿下已经让我住进了明光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38 038 我顿了顿，点了点头：“那就好。”我还想问问她，跟傅清风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话到嘴边，我又不知如何开口，犹犹豫豫着，反倒是她看出了我的心思，笑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和殿下之间的事？” 若换作别人，兴许我心中还有些豆蔻少女的八卦，可这是皇家之事，我无意识地便有些严肃：“没事的，香汐姐，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没什么不能说的。”她却这样说，她回忆往事的目光很温柔，“我初来柔然时，曾无意受过他的帮助，我一直记在心上。朝廷动乱时，我便不动声色的在先皇面前夸赞他。一来二往，便有了接触。” “皇子夺位时，我以命替他挡了一箭。九死一生后，他曾问我想要他回报什么，我说，” “说什么？”我连忙问。 “不过是说，想一生跟随他罢了。” 我讶然。 “我本以为他那种性子，会对我置之不理的。可是，他却答应了我。如今他也做到了，护我周全，册我为妃。有时候我会埋怨，和亲到柔然来，我何其不幸，可是有时，因为他，我却感到没什么不可，我又何其有幸。” 我看着香汐姐，她说这话时，目光含情，语调柔和，没有对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不公，没有对生活的无可奈何，也没有对战乱年代的感叹，有的只是，对往事的无限温柔回恋。我便知道，她是真的喜欢傅清风的。 我本还想问她，为何不回我的信。 可是此时我却一点也不想了。那是毫无意义的，谁都有不得已的时候，谁也有不想做某件事的时候，再好的姐妹，也会有自己专属的空间，她不回我的信，我又何曾了解她的生活呢？有些话不摊到手心中，反而更利于感情的和睦。是故，李延卿与我说的那些话，那些存在我心间的一点疑惑与怀疑，全都消散在我与她重逢的喜悦中，消散在她还是那个我认识的林香汐之中了。 我也像她这样喜欢着一个人。 可是李延卿，你现在在哪呢？你还好吗？ 我想去打听李延卿的消息，可是这时我才知道，我被傅清风下了禁足令，我被他封锁在墨阳宫里，一步不得出。 唯一能让我得知外界消息的方法，便是我对香汐姐来看我时的询问。 我说不出香汐姐的不好，可是重逢的喜悦淡去，我才发现，我们没有之前的亲密无间了。也许，成长便是这样吧，我们都不是年少的我们了。 看着眼前正沏茶的她，我恍了恍，忽然开口道：“香汐姐，傅清风他对你好吗？” 她不止一次说过，让我不要直呼傅清风的名字，听我这样问，她皱了皱眉，嗔道：“跟你说了多少遍，总是不听。”顿了顿，她放下茶杯，道，“殿下他对我很好，我想要的东西，他都会给我。前天，一个宫女给我准备洗漱水之前忘了试温，我只是被轻轻地烫了一下，他却对那个宫女不依不饶，生生被他打了三十大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39 039 真是疼爱啊，我想。我眼中没有情意的傅清风，原来也有落花流水的温柔。 “是吗？”我看着香汐姐，冷着声音哼道，“那如果，我将这茶水泼在你身上呢？” 她笑了笑，似乎是以为我在跟她开玩笑，她刚刚要准备开口跟我说什么，突然—— “哗”的一声，我手中的茶已如倾盆大雨般泼在她的脸上。 她的衣服头发悉数被我淋湿，耳边的一缕头发还嗒嗒地往下滴着水，看起来狼狈极了。她还未说话，她的丫鬟便开始打抱不平地气冲冲看着我：“皇后这是何意！我们娘娘怕你被禁足寂寞无聊，好心好意来陪你聊天，陪着你打发时间，可是你却这样不识好心人！我们娘娘的一片好心当真被当做了驴肝肺！” 我看着那丫鬟，缓缓站起身走到她跟前，继而伸出手，毫不迟疑地“啪”地一声便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厉声道：“何时轮到你来教育本宫？我再如何，也是柔然的皇后，正宫主子来找我炫耀恩宠便罢了，如今区区一介宫女也敢欺负到我头上？难道我被禁足了，我在你们眼中就成了阶下囚，可以任人欺凌？” 我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便是告诉那丫鬟，你的娘娘来找我显摆皇恩浩荡，对我极尽挖苦讽刺，就连你也顶撞我，这一巴掌，你该吃。 实际上，这话，我是说给林香汐听的。 果不其然，听完我这话，她也站起了身，冷笑了一声：“原来，我在妹妹眼中就是如此？” 我没有看她，倔强地抬起了下巴：“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跟明镜似的，又何必假惺惺地来问我。” 这话我不过是随便一说，可是却好像触及了香汐姐的什么点一样，只见她低下了头，顿了顿，低喃了一句：“也是。”我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她再开口，就是对身边的丫鬟有气无力道：“走吧。” 那丫鬟还心有不甘，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一副不作罢，我若是说不出个究竟她就不愿意走的样子，最后在香汐姐的斥责下，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墨阳宫。 看着香汐姐狼狈的声影，我的心中升起渐渐歉意。 香汐姐，对不起，我利用了你。 我没办法，我只能这样，才有机会见到傅清风。 而傅清风，是我见李延卿的最后一抹希望了。 后来，事情也确实如我料想般，当晚傅清风便气势冲冲地来了墨阳宫。 他没有等我说话，甫一进门便将所有婢女都撤了下去，我对他的举动置若罔闻，依旧动作轻柔地打理着窗前的盆栽。 他冷眼看着我哼了一声，挖苦道：“皇后好兴致。” “我不知做错了什么，先是被丢进大牢，现下又被禁足。在南钥，我可是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待遇，皇上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他的反应极大，竟快步过来一把扼住了我的手腕，他的眼神凶狠，本就冷冽的眸子更加阴鹜：“你还有脸问你做了什么？” “臣妾不知。”我对上他炯炯的目光，咬牙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40 040 只有我知道，此时我看着傅清风冰冷的眸子，心中已经恐惧到了极点，我生怕他已知晓了那日在猎林中我与李延卿所发生的事，怕我一个不小心就会丧命他国，更怕昔日那个风光无两的大将军，会沾染上淫秽后宫的骂名，本该名垂千古，却遭万世骂名。 他逼视着我，幽深的眼神好像要将我看得穿心透，他甚至不用多说一个字，我就要在他的这种眼神下，忍不住将事实托盘而出。 可是，在我一万分的不安和担忧中，我似乎又看到了那日的李延卿。他在我慌乱之中，缓缓安抚了我的心，他轻轻附在我的耳边，用最温柔地告诉我，不要怕，我只是睡了一个被蛇咬伤的梦。 而我一万分的不安，都没有抵过他这一句话的心安。 很怪。在我生而为人的二十几年中，好像所有的惊涛骇浪都来源于李延卿，可是我又莫名地相信，只有他，能够为我遮挡所有的风雨。 是故，我开始逼视着傅清风。 良久的沉默后，他放开了我的手——或许应该说，他甩开了我的手，他的力度很大，我险些被手腕上传来的力气摔倒在地，直接摔靠在了房柱上。他仍旧很气愤，却已不显于色，看上去只有一脸平静。可是，我还是在他的语气中听到了威胁，他看着扶着柱子的我，连连呵笑道：“皇后，皇后，朕的好皇后。” “怎么，心疼了吗？”我知道他意在指我与李延卿之事，只能转移话题，把他拉到今天我往香汐姐身上泼茶的事情上来，“是她先招惹我的。” 他冷笑了一声，没有理会我的话，好像我就是街头强词夺理的泼妇，而他懒得理。 我只得步步紧逼：“她日日霸占着你，偏偏还要来我墨阳宫落井下石。依你看，我是个好脾性的人吗？” 我只能这么说，才能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我依旧还记得，当时他把我扔进大牢，是误以为我对李延卿有情，如今我再怎么蠢笨，也不能重蹈覆辙，我不能流露出对李延卿的感情，更不能坦白承认那日猎林中的事，否则，才是真的无力回天。 果不其然，听闻此话，他怔了下来。 短暂的对视后，他忽而笑了，眼睛里像藏着无数颗小星星一样明亮：“皇后原是这么争风吃醋的人吗？以往朕倒没看出来。” 他说这话时，眼神少有的干净纯净，好像是真的相信了我的话。 我看着他，竟一时之间不忍心再骗他了、可是，我又必须坚持下去。 我看着他，佯装小心翼翼，露出少女的娇羞姿态来：“那如今，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识大体了？” 他摇了摇头：“朕反倒觉得，皇后很识大体。”我不知其意，而他再开口，便让我如同掉进冰窖，“你费尽心思，不就是为了李延卿的下落吗？” 这话让我无语以对。 他的目光灼热，带着一抹探究式的意味不明，我在他的这种目光下，心虚地缓缓低下了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41 041 我根本不是傅清风的对手，我承认，我输了。 傅清风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光一直打量着我，我不敢对上他的目光，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对他突如其来又斩钉截铁的质问，我还没想到办法处理。 而他见我不言不语，顿了许久，最后移开在我身上的目光。 他的动作轻微，可我依旧看到了他勾了勾嘴角，扯了扯衣襟袖口，有气无力般说道：“明知道答案，还问你这么愚蠢的问题，我真是疯了。” 听闻此言，我终于，哭了出来。 我只得佯装无辜，我的声调低小，带着空前的绝望：“有时候我会想，和亲到柔然来，我是不是做错了。” 听到这话，我看见傅清风眉头紧皱，拳头紧紧攥着，青筋历历可见，他的目光锋利，却又夹杂着若隐若现的无力：“皇后后悔了？” “我好像做什么，都无法明哲保身。”我没有回应他，自顾自道，“我初来柔然时，便遭你质疑，你那时为了国事，我都能理解。日后好了些，可是你待我说不上好，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好，宫人们都对我毕恭毕敬，服服帖帖，好像一个皇后的生活如此，也没什么不对。渐渐的，我便接受了这样的生活。” “我一直以为，是你生性寡淡，心中只有家国天下，没有儿女情长，所以才不愿意与我亲近。可是如今我才明白，你不是没有风雪花月的心思，只是你对我，没有。兴许我在你眼中，只是一个被别国派来的卧底，需要你时时提防。” 他听我这样说，神情间好似有些不屑：“你在皇后位子上坐的稳稳当当，还想如何？你不觉得，你我这样的身份，谈感情未免好笑吗？” 我冷笑了一声：“是了，当真好笑至极。所以，在我遇险时，你就能不管不顾。甚至在我中毒之时，你只是在忙着册封新妃，忙着动那么大的阵势讨好其他女子。你光明正大的与别人结秦晋之好，而我只不过是被男子所救却要遭受质疑与冷落，凭什么？” 这些话我一气呵成，好像是怕一个停顿就演不下去这出戏，而他听完我这些话，没有再理睬我，反而是看着我，一言不发的沉默。 窗外有风，把枝条打的呼呼作响，就在我以为时间够长，他没心情再应付我，而我准备下逐客令时，他却突然又看向我—— “凭什么？就凭李延卿他对你心思不纯！” 严格意义上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动怒时的傅清风。 更多时候，我见到的都是不动声色的他，平常人都会有的喜怒哀乐，此时放在傅清风身上，倒显得他情绪失控似的。我有些诧异，片刻之后便归于平静：“柔然的规矩就是你可以凭自己猜测给他人定罪吗？” 他呵笑了一声：“难道皇后不奇怪，为何他会帮我册封新妃？于国于个人，他都没有理由这样做。”我心下有不好的预感，而傅清风再开口，便印证了我的猜测，“我与他有言在先，这是我放你出狱的条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42 042 我心中波澜起伏，表面上努力地佯装只是听了一个不痛不痒的故事，在我看向傅清风时，眼神故意夹杂了一丝失望：“你还真的打算置我于死地？” 他坐下倒了一杯茶，继而又看了我一眼，他的神情休闲，不紧不慢道：“皇后说呢？” 很奇怪，那晚傅清风离开后，我便被解了禁足令。 我也得到了李延卿的下落，他现在就被关在曾经抵押我的大牢中。 实话说，我不了解傅清风，所以我也不知道，那时我被关起来，他究竟会不会取我性命。 但从两国国事来讲，我觉得，他不会。毕竟我是和亲来的公主，他也没有证据证明我“红杏出墙”，应该不会那么冲动，影响两国交好。 可李延卿，竟就被他的巧言令色所蒙骗。 我一直以为李延卿是顶顶理性、顶顶懂得权衡利弊的人，如今看来，到底是感情用事了。 大概，他也以为我是被傅清风抓住了切切实实的把柄吧，毕竟在他面前，我总是毫无遮拦地感情用事，我的性情便是不会隐瞒。只是他并不知道，死过一次的我已经有了很大的蜕变，我已经不会事事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 只是我到底高估了自己。 同样的事，发生在别人身上能看得通透，而放在自己身上，又总是一片混沌。 细细想来，猎场之事，傅清风也并没有掌握证据，虽然怀疑，但李延卿身份使然，只要他不承认事实，为了两国友好，他也一样的，并不能草率地处理李延卿。 可我偏偏，又掉进了别人给我设好的圈套。 猎场封妃一事，傅清风的真正目的，并不在于给香汐姐正名，而是将仍在蠢蠢欲动的八王爷赶尽杀绝。 这些我原本不知道的，是我去明光殿找香汐姐时听她说的，而我是为了上次的事，去找她道歉的。 我以为我与李延卿的事，不必对香汐姐隐瞒，毕竟我写信告诉过她，她也一直都知道。所以就把我往她脸上泼水的真实原因告诉了她，她也不诧异，似乎是早就想到一般。 香汐姐抬起纤长的手指，在铜盆中蘸了蘸点水，对面前桌子上的长青叶子轻轻洒着，她的声音轻飘飘的，若有似无：“你当面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告诉殿下？” 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听她这样问，我想也没想，笑道：“姐姐不会这样做的。”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话，继续蘸水洒叶。 “你知道那日猎场之事，李将军是如何解释的吗？”她突然问道。 我心下一颤，小心翼翼问道：“如何？” 她停下了洒水的动作，拿着手巾缓缓擦手：“我也是无意从殿下口中得知的。”她边说边站起了身，“李将军说，他在南钥未能与你结成连理，心留遗憾，那日在猎场，是好不易得到的机会，人烟罕至你还受了伤，他便想与你亲近，可你却奋力抵抗，最后引来了你婢女的注意，他为了不落人口实，才动了杀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43 043 轰隆一声，我仿佛看见自己脑袋里炸开了锅。 李延卿，这就是你的万全之策吗？保全我，牺牲你自己？我苦笑了一声，怪不得，怪不得傅清风在听完我的话后，便马上解除了我的禁足令。 是我亲自把李延卿带到了地狱。 我若是早知道他是这番言论，怎么也不会与他撇得一干二净，我对傅清风的那番言论，岂不是正对上了口径？ 李延卿说，是他纠缠我。而我气势汹汹地对傅清风说，他只忙着册封新妃，完全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我遇险时，他完全不担心我，却还指责我。 我的这番指责，让傅清风消除了对我的怀疑。 可是李延卿，等待你的又是什么？ 我紧张又忐忑地攥紧了手，身体还带有微微的打颤，我的脑中一片混乱，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顿了顿，香汐姐却走到我身边，她缓缓握住我的手，她说话总是轻飘飘的，声若游丝：“李将军真是深情。” 我没说话，只感觉心像被人挖走了一块，又空又疼，香汐姐又轻轻说道：“如今，殿下对妹妹内疚不已，李将军真是好手段。” 我的心一沉，愈发难过不安。 在回墨阳宫的路上，我绞尽脑汁，到底怎样才能救出李延卿？短短一炷香的路程，我想了无数个办法，可仔细想想，却没有一个能行得通。 而之后几天，傅清风总是喜欢待在墨阳宫。 大概是如香汐姐所说，是对我内疚不已吧——可我不信。 傅清风这个人，才是让我真正懂得什么是心比海深。 当时围猎我独自一人去猎场内围散心，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当时只以为，李延卿随着香汐姐和傅清风演戏去了，前天在香汐姐那里我才知道，那天发生了一场大杀戮。 柔然如今的八王爷傅清天，当时便是傅清风最大的竞争对手，只是这个傅清天，有野心却不外漏，隐藏地极深，让人拿捏不到任何的把柄，先皇驾崩之时，若不是香汐姐从中作梗——我想都不敢想，她毁掉了先皇立八王爷为储君的圣旨。 不仅如此，她还假传口谕：先皇有意于傅清风。 傅清风做事稳当，偶有锋芒却未得罪人，还得了个处事果断的名声，在朝中也有自己的幕僚，当时情景之下，倒也得到了不少朝臣的支持，可是傅清天蓄谋已久，仅凭后宫女子一面之词，又如何甘心？ 而朝中也有朝臣不相信香汐姐，亦不乏不满之声，况先皇方才驾崩，是故并未有登基事宜，傅清天便是趁着这个空档，游走于各位皇子之间，言语间皆是傅清风野心勃勃，不知用什么法子收买了先皇最宠爱的香妃替他铺路，甚至先皇也是被他们所害，先皇死得不明不白之词…… 于是各方势力，便朝着傅清风而来。独独傅清天置身事外，虽引起过其他皇子的疑心，但也却并未放在心上，因为傅清天母妃出身卑微，在后宫之中又不受宠，傅清天又生性懦弱，幼时还被奴婢欺负，背后又没有势力支持，被封了王爷后便娶了妻，在自己府里安生过日子，偶有出来便是玩乐，实乃平庸之辈，看起来就不登大雅之堂。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44 044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只是傅清天的伪装。 这些年来，他也培养了一些幕僚和兵马，只是他更懂得思量，懂得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况且真刀实枪打起来，他心中没有胜算，甚至是感到必败无疑，所以他必须收敛自己的锋芒，最好是能收渔翁之利。 只是傅清风早就看清了他伪装之下的面目，跟傅清天相比，他有锋芒却更谨慎。 只要是对他有威胁的事情，哪怕只是有微乎其微的可能，他也要调查清楚。他原先便调查过傅清天，只是没调查出什么东西来。可是香汐姐曾见过几次先皇秘密召见傅清天，傅清风便觉得不对劲，又彻底调查一番，费了许久功夫，才发现他也是自己该忌惮的竞争对手，他从来不曾掉以轻心。 挑拨一事，傅清风也会做，他游走在各位皇子之间，有意无意透漏傅清天的城府，最后，傅清天终于露出了马脚，朝臣上下都知道他有培养兵马一事，他解释说自己打小儿便被欺负惯了，培养一些人也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以备不时之需，若说隐瞒这个罪名他认，但若说造反，忌惮皇位他是万万不担的。 他说这话时唯唯诺诺，像极了被吓破胆的乡村野夫，况且这么些年，他不曾崭露头角，年纪轻轻就被封了王爷赐了府宅，早就被排除了皇位的人选，即便有一些兵马，却从未留下什么痕迹，况且那支兵马的数量——千百人又能成什么气候？ 好像，他真的只是保护自己了。 即便如此，也有一些皇子不依不饶，扬言受了他的蒙骗要拿他试问，而傅清风却是稳定人心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当着满朝文武，面不改色道：这些年来，皇兄委屈了。待我登基之后，定会护皇兄周全。 如此，傅清天这边是无论如何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他也很识相地推了傅清风一把，言下之意愿意遵他为皇，而此时皇子内战已持续了一月有余，各位皇子均有伤亡，傅清风却不见有受到多大的损害，识相的这时候也都该收手了，一切都该尘埃落定——毕竟先皇有口谕，立傅清风为新任储君。 尽管他们心有怀疑，可那又怎样呢？他们没有证据证明这是造假的，兵马又已经元气大伤，这时候不能再造次了。 偏偏大皇子不识相，平常以勇猛为名，却是个十足的有勇无谋。这时还说是傅清风造反，还嚷着香汐姐是红颜祸水，必须要凌迟处死，他身为大皇子，要平傅清风的反，还要处理后宫之人。 他竟果真这样做了，大殿之上便将刀剑架在了傅清风的脖子上，扬言他是乱臣贼子，先皇不在，没有圣旨，新皇便该是长子。 傅清风周旋之下便躲过了威胁，而后便以大皇子抗先皇遗愿意图造反之名赐了全尸。 其他皇子心知肚明事已定局，却还是不死心的又从大皇子的冲动鲁莽中找到了突破口——他们要处死林香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45 045 其实不用他们说，香汐姐也该陪葬的，只是他们现下就要处理香汐姐，很明显是心有不甘，也是想要看看傅清风会不会袒护林香汐。 若是有一分一毫的袒护，那便会引人怀疑，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交情？那口谕一事，又可以大做文章了。可若是没有袒护，林香汐一个别国和亲来的臣女，帮了他，他却毫不领情，会不会又反咬他一口？ 他们看的就是这出戏。 而不等傅清风回答，香汐姐便出现在大殿之上。言语间，她皆是嘲讽各位皇子未免心急，她是先皇的妃嫔，待国事安定下来，她会随着各位妃嫔与先皇陪葬，不牢他们费心，她只希望他们能谨遵先皇遗愿，让先皇走得安心。 如此，一切落了幕。 只是后来，傅清风为了兑现对香汐姐的承诺，陪葬时偷梁换柱，将香汐姐安排在槿樱殿罢了。 他并没有将此事做的天衣无缝，有些许宫人知道槿樱殿是个奇怪之处，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而宫中也有八王爷的内探，是故八王爷也是知道此处的，他肯定这里面有猫腻，派人盯梢很久，终于大胆猜测：里面住的人，是林香汐。 他实在隐忍太久了—— 所以当在朝堂上，傅清风说要围猎之时，他便已经有预感要发生一些什么事，而内探给了他很好的答案：槿樱殿似乎有人要出去。他连罪名都给傅清风想好了，大逆不道，淫乱后宫，假传圣旨，不论哪一个，都足以要了傅清风的皇位和性命，所以他早早就派兵遣将，堵在猎场周围，要拿下傅清风了。 他怎能想到，这一切都是傅清风给他埋的雷。 当他把事做绝之时，李延卿却说那是他的贴身婢女，此次随他从南钥而来，并不是所谓的已故的林贵妃。 八王爷实在想不明白，李延卿为何要这样做，于公于私都不应该。他甚至狗急跳墙地对李延卿说，若他登基为皇，许南钥十坐城池，并与南钥签订友好协议，从此无战。 却不想李延卿将这话当着在场的人话大声重复。 因为李延卿的身份，没有人相信那个人就是林香汐，这世上长相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也没什么好怀疑的——即便怀疑，也是没有用的。 而八王爷，便落了同大皇子一样的下场。 傅清风心尖的刺，就这样被他拔掉了。 他这出计策很早之前便开始算计，一环扣一环，城府堪比天地之距离深长，最后不仅满足了自己的所有需要，还将绊脚石彻底粉碎，我不得不佩服。 可是—— 八王爷死都想不通李延卿的所作所为，而这个原因，我却格外分明。 这个原因，就是我。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李延卿。 你等我。 这几日傅清风总是待在墨阳宫，倒也给了我绝好的机会。 我千思万想后，目前只选择了这个办法：伪造放行文牒，盖上傅清风的印章，遣人去大牢放行。放行文牒我早就拟好，现在只需要得到印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46 046 这些日子，傅清风待我也是真的好，我有些不适应。 “皇后想什么？”入夜，我坐在梳妆台前，傅清风跟我说话时，我没有注意到而忽视了他，他见我发呆，伸出五指在我眼前晃了晃，柔声道，“是朕的笑话不好笑吗？” 我恍了恍神，才意识到，傅清风方才真的在给我讲笑话，我有些难以置信，抬起头打量傅清风，他一开始还与我对视，后来见我迟迟不说话，一直盯着他看，大概是让他不自在了，我看见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已经有些愠怒：“你当朕是个不存在的吗？”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今晚傅清风本是宿在香汐姐那儿的。傍晚时，我有些不舒服，头晕得紧，丫鬟着急去给我请太医的路上偶然碰见傅清风被问了个究竟，太医还没到墨阳宫，傅清风就已经站在我面前了。 我真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我看着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在想，是明光殿的茶不好喝吗？” 很明显，他知道我意有所指，可他不为所动，甚至向我走进了一步，他看着我的眼睛，好看的眉眼渐渐笑成一条桥，我听见他慵懒地问：“为妻有病，为夫看不得吗？” 这一问，我倒有些哑口无言了。 这竟是将我那日“把他当做夫君”的话，又给我重复了一遍。他是为了打趣我吗？那可真是够闲的。难道是除掉了八王爷，柔然没了内患，他心情颇佳，开心逗我吗？我不甚清楚，也不知道他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也懒得去猜，只识相道：“那就多谢皇上厚爱了。” 见我这个态度，他好像有些，嗯，有些失望。 “你可知，若是其它妃嫔听闻此话会有何反应？”他问我。 我不明所以：“有何反应？” 其实这是我下意识的话，在后宫生活那么多年，我怎会不知这句话的分量，若是皇上亲口对妃嫔所说，大抵那些妃嫔会觉得烧了八辈子高香，愿意一生吃斋念佛吧。 他动了动嘴唇，本想说什么，却又在一瞬间感觉无趣：“朕乏了，皇后给朕宽衣吧。” 听闻此言，我便按照他的话向他走近，准备宽衣休息，只是我每走一步，低头看见我指甲处的白色粉末，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他见我步伐缓慢，有些狐疑地看我，我仓促不已，只得用笑来掩饰我的慌张：“我知道，你觉得我不识好歹，没有喜出望外的反应，可是，我曾说把你当夫君时，你不也这般吗？”我已经走到他身边，替他解掉外袍，“甚至当时你还嘲笑我，感觉我就在痴人说梦。” 我的声音轻小，他却听得格外分明，因为他反应巨大，猛地抓住了我正在替他宽衣的手：“你怎知我当时的心情？” 我只是想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来缓解一下我的紧张，却不想他反应这般大，一时之间我竟有些忘了该说什么。反倒是他，话音才落，竟又拢了拢自己的衣襟，干咳了一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47 047 傅清风近日来可真是奇怪啊。 我摸不着头脑时，他却又不着村店的来了一句：“朕的皇后，真是记仇啊。” 我真是有些无语了。 所以我只得低着头，默默替他宽衣。 片刻后，我的动作便停了下来，是傅清风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我有些不解，抬头看他，却感觉他的脸庞在我眼中无限放大，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对着我吻了下来。 唇齿交缠间，我用手臂环上了他的脖颈，许是他见我积极回应，一把将我拉入怀中，进而是他更激烈的索取，我被他吻得有些喘不过气，索性将双手托在他脸上。 别无其他，只消他碰见我指甲处的迷药，我便有机会窃取他的印章。 我早已提前服了解药，并无大碍，我也知道，他的印章一直随身携带，现下，就等他昏迷了。 事情如我料想一致，我将昏倒的傅清风拖到床上，蹑手蹑脚离开床榻，在外殿翻弄他的衣衫。 虽然傅清风昏睡不醒，我一颗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一个动静就惊醒了睡梦中的傅清风，所以我不敢大张旗鼓地翻，只能小心翼翼地找。 可是我找了很久，也没有见那枚印章。 难道我记错了吗？但今晚我明明看见傅清风将印章收起来的，先是放在腰间，然后又放进衣襟，可是我都找了，没有的，嗯……难道是放在我的梨木柜上？我见他曾在我梨木柜上停留了许久，想着想着，我便走到柜子面前。 我有一瞬间的窒息，还是没有。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我来回翻找了好几遍，根本就没有印章的影子，我明明看见傅清风将一个锦盒放在这儿的，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我内心火急火燎，正准备回身再去翻看傅清风的衣衫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感到我的心就要顺着紧张从口腔中爬出来了。 而等我忐忑不安地回过头，瞬时感觉到了什么是绝望——傅清风正站在我身后，身子笔挺，目不斜视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让我看不出悲喜，他手上拿的正是印章，此时对我晃了晃，毫无温度地道：“是在找这个吗？” 我攥紧了双手，看着眼前的傅清风，像受了惊的小鹿一般，忍住因受惊和绝望而呼之欲出的眼泪，对他摇了摇头，好像在对他说，不，我没在找这个。 可不过片刻，我却又对他点了点头。 我很清楚，我根本瞒不了傅清风。 他好像没想到我这么识时务，在看见我点头的瞬间，他脸上闪过一丝微微惊讶的表情，就连说起话来，语气也变得有些回温：“皇后可否告诉我，要我的印章做什么？” 我还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蒙混过关。 见我不说话，他又继续逼问我，只轻轻的一个语气词，我却又重新感受到了寒冷：“嗯？” “我、我、我……”我支支吾吾着，总算是在他凌厉的眼神下也找到了理由，“父皇来信问我，为何李将军还未归国，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47 047 傅清风近日来可真是奇怪啊。 我摸不着头脑时，他却又不着村店的来了一句：“朕的皇后，真是记仇啊。” 我真是有些无语了。 所以我只得低着头，默默替他宽衣。 片刻后，我的动作便停了下来，是傅清风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我有些不解，抬头看他，却感觉他的脸庞在我眼中无限放大，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对着我吻了下来。 唇齿交缠间，我用手臂环上了他的脖颈，许是他见我积极回应，一把将我拉入怀中，进而是他更激烈的索取，我被他吻得有些喘不过气，索性将双手托在他脸上。 别无其他，只消他碰见我指甲处的迷药，我便有机会窃取他的印章。 我早已提前服了解药，并无大碍，我也知道，他的印章一直随身携带，现下，就等他昏迷了。 事情如我料想一致，我将昏倒的傅清风拖到床上，蹑手蹑脚离开床榻，在外殿翻弄他的衣衫。 虽然傅清风昏睡不醒，我一颗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一个动静就惊醒了睡梦中的傅清风，所以我不敢大张旗鼓地翻，只能小心翼翼地找。 可是我找了很久，也没有见那枚印章。 难道我记错了吗？但今晚我明明看见傅清风将印章收起来的，先是放在腰间，然后又放进衣襟，可是我都找了，没有的，嗯……难道是放在我的梨木柜上？我见他曾在我梨木柜上停留了许久，想着想着，我便走到柜子面前。 我有一瞬间的窒息，还是没有。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我来回翻找了好几遍，根本就没有印章的影子，我明明看见傅清风将一个锦盒放在这儿的，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我内心火急火燎，正准备回身再去翻看傅清风的衣衫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感到我的心就要顺着紧张从口腔中爬出来了。 而等我忐忑不安地回过头，瞬时感觉到了什么是绝望——傅清风正站在我身后，身子笔挺，目不斜视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让我看不出悲喜，他手上拿的正是印章，此时对我晃了晃，毫无温度地道：“是在找这个吗？” 我攥紧了双手，看着眼前的傅清风，像受了惊的小鹿一般，忍住因受惊和绝望而呼之欲出的眼泪，对他摇了摇头，好像在对他说，不，我没在找这个。 可不过片刻，我却又对他点了点头。 我很清楚，我根本瞒不了傅清风。 他好像没想到我这么识时务，在看见我点头的瞬间，他脸上闪过一丝微微惊讶的表情，就连说起话来，语气也变得有些回温：“皇后可否告诉我，要我的印章做什么？” 我还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蒙混过关。 见我不说话，他又继续逼问我，只轻轻的一个语气词，我却又重新感受到了寒冷：“嗯？” “我、我、我……”我支支吾吾着，总算是在他凌厉的眼神下也找到了理由，“父皇来信问我，为何李将军还未归国，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49 049 我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一生，我与他都绝无可能了，大概今日一见，是诀别。 想到这儿，我有些发冷地裹了裹大氅，身旁的傅清风见我这个反应，竟然停下脚步，替我重新系了系大氅颈间的束带。 我有些诧异，傅清风见我不说话，竟然又垂下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我后知后觉，对傅清风轻声道了谢，他却不理睬我，反而轻声问我：“皇后冻傻了吗？” 对于这几天傅清风对我一百八十度转好的态度，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回应，只得低着头认真走路。 身旁的香汐姐也一直默默不语，眼睛却一直盯着傅清风牵住我的手，气氛一时静默不堪。 顿了顿，倒是我的宫女打破了寂静：“这样大的雪，娘娘怕宫人不小心滑倒受到苛责而不乘坐轿辇，如今倒是苦了娘娘了。” 哪是这样呢？ 我只是觉得，好像，我走得慢一些，李延卿就能晚走一些。 我一直不到，他就能一直不走。 可我终于还是见到李延卿了。 李延卿也看到了我，和我跟傅清风的十指相扣。 他不着痕迹地看着我，可我分明看到了他嘴角的苦笑。 一阵寒风吹过，树下的积雪簌簌而下，我吩咐婢女将我给李延卿准备的东西递给他：“拿给李将军吧。” 他接过行李，对我道了谢：“多谢皇后娘娘。”顿了很久，他又道，“此去经年，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娘娘为国远嫁，万万保重。” 我还没来得及接话，傅清风却将牵着我的手举高l了一截，替我回答道：“劳李将军挂心了，朕会好好照顾皇后的。” 李延卿没说话，只点了点头，那点头的瞬间，我看到了了太多的心酸和无奈。 反倒是傅清风又上前一步，拍了拍李延卿的肩膀：“原先的事，是朕小肚鸡肠了，还请将军不要怪罪，朕在这里给将军请罪了。” 我有些不解，李延卿已经对傅清风说明那日猎场中是他对我心怀不轨，按理讲，讲他关起来也无可厚非，怎会好声好气的道歉呢？ 我再看李延卿，却没有从他脸上发现不对劲，他听了傅清风的话，也只是尊卑有别，中规中矩的说了一声：“皇上言重了。” 我越来越感到不对劲，狐疑地看了一眼傅清风，他却佯装不懂的意思，给我一个无辜的表情。我挣了挣他牵着的我的手，旋即将眼神扫在香汐姐身上。 当时是香汐姐告诉我，李延卿把所有事情揽在自己身上的，如今情况看来，根本没有这回事。她骗了我。 可是她为什么要骗我？ 她看到我投过去的目光，没有解答我的问题，反而看着李延卿，得体地笑了笑：“将军言语间未免悲观了，如今南钥与柔然交好，日后交往只会更繁密，现在皇后娘娘有孕在身，怕是临盆时，母国还会遣将军再走一遭贺喜的。” “唐妃说的是，只怕到时又要辛苦将军了。”上次猎场之事发生后，为掩人耳目香汐姐换了个名字，唐珊，被封为唐妃。傅清风接过她的话说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50 050 他们像讨论一个极其平常的事情，我却犹如晴天霹雳，我何时怀孕了？为何香汐姐和傅清风都知道，我却丝毫不知情。 怪不得傅清风这些时日对我这么好，原来如此。 李延卿显然也没有想到我会怀孕，刹时杵在原地，半晌没有言语，过了许久，我才看到他眨了眨眼睛，对我贺喜道：“恭喜娘娘。” 我不知怎么跟他解释，在这种情景下，李延卿肯定是以为我在故意瞒着他。 从我认识李延卿以来，我一直觉得他是个心气很高的人，如果他以为我是故意藏着掖着，不知道他想到那时提出跟我私奔的场景时，会有什么感觉？他会觉得受了蒙骗吗？ 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可我看见李延卿的表情时，心口传来一阵阵钝痛。 表面的惊讶淡去，他的神情里，让我看到了失望，看到了对自己的讽笑，看到了对往事的回忆，还看到了他不可遏制的难过，我想跟他说些什么，可是傅清风就在我身侧，我又没有办法跟他亲近。可是，我跟你一样，李延卿，我的心不是铜墙铁壁，我也会痛。 正当我无计可施时，亭台中突然来了一个侍卫，不知那侍卫跟傅清风禀报何事，也不知是不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傅清风听完侍卫的话，便嘱咐香汐姐和我帮他给李将军践行，而他只说了一两句话，便跟着侍卫离开了。 我心下一阵轻松，不觉松了一口气，心中一直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我看着香汐姐，或许是因为她所告诉我的李延卿的供词并非事实一事，我不知她的目的，她也没有给我解释，我心中存有芥蒂，我看着她，语气平缓道：“我有话想单独跟李将军说。” 她懂我的心思，并没有回我的话，却也了然地应了我的话，带着宫女离去。 这坐凉亭，瞬息之间，又剩下我和李延卿两个人。 我看着他，吞吞吐吐：“我有孕的事……” 话还未完，他却对着我，轻轻摇了摇头，将手指抵在唇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我看了一万遍他的表情，揣摩了一万遍他的心思，而现在我最终看清的，只是他眼睛里藏着的心疼，和他柔情万丈的声音：“你是因为这个才不答应我的吗，寒情，我不在意的。” 我无法形容我那一刻的心情，我只知道，那一刻，我想哭。 继而，带给我的是无边的绝望。 最让人心痛的，无非就是美好触手可及，我却不得不将之拒之千里。 我想，如果，当时在南钥，李延卿跟父皇没有瞒着我密谋和柔然之间的国事，也没有冒着失败的危险将我送来南钥和亲，是不是现在的结局会很好？ 也许，现在的我已经有了李延卿的骨肉。 那样的光景，让我想想都忍不住动容，想着想着，心里忽然一阵悲戚。而不多时，那些悲戚全部化作泪珠盈满眼眶，我看着李延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知道吗？李延卿，我们、回不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51 051 听闻我的话，他的眼神有些微微的迷蒙：“我以为我们的计划天衣无缝，我以为哪怕发生战乱，我也能保护好你，我以为……一切都是我以为。失去你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你在我心中的地位远远超过我的想象。有些事，不经历生死永远看不通透，那时我便痴人说梦般想，倘若我还能再见到你，我定不负你分毫。哪怕赴汤蹈火，为你，我李延卿万死不辞。” 如果以前的我听到这些话，不知会如何高兴。 那时的李延卿是我的师傅，不苟言笑，平日里都是我围着他转来转去，他从不言说对我是何种情意，哪怕他只给我一个笑意的眼神我就能小鹿乱跳一整天。 现在的李延卿，我看着面前的他，多日的牢狱生活和即将回南钥的离愁让他眉宇间有些颓靡，只看着我的眼神殷切，声音低沉浑厚，而他的一字一句，依旧让现在的我心动。 只是，我不会再任由自己的心动为所欲为，大概，这是死过一次的我最大的蜕变。 “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寒情。”他竟然又迫切地追问了我一次。 我没回应他的话，顿了顿，倏尔扬了扬我的手：“你曾告诉我，当时之所以去猎场，是因为见我的手有冻伤才去给我狩猎物做大氅。”我看着他的眼睛，狠心道，“可我这双手，是因为在大雪天给傅清风挖竹笋而冻坏的。”话落，我缓缓放下手，环视白雪皑皑的四周，“那日的雪，快要赶上今日的了。” 大概是我看得不真切，他眼睛里好像蒙上了一层雾，他苦笑了一声：“你的性子，一点没变。非要这么直言相告于我吗？” 我摇了摇头：“不，我变了。如今我最怕麻烦，我已有了身孕，是傅清风的嫡长子，现下我又是一国之母，威仪天下，将来孩子出生了，地位更是扶摇直上，我性格骄横，很是喜欢这些名头。而这些你都给不了我。” 在李延卿信中，我一直是“敢说敢做，口无遮拦”的，如今我这样说，他似乎也是信了，因为，我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失望。我却又继续道：“你若觉得我爱慕虚荣也没什么不对，可是我也的确贪婪傅清风给我的温暖。” “一开始，他总对我客客气气，礼数周全，从来没有苛待我。后来，对我更是体贴有加，方才来找你的路上，他怕我摔倒，硬是不顾身份抱着我走了一路。这些，你都没给过我。以后，我也不想让你给。过了这么长时间，我对你也没有……”在我还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时，他忽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缓缓对我道，“我知道了。” 我不罢休地喋喋不休：“李延卿，以后我，”而这一次，他直接掐断了我的话：“别再说了。” 我怔了怔，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李延卿也没说话，好像还在消化我的话。 而我又朝不远处的城墙边上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发现一直躲在暗处的傅清风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52 052 我不知道傅清风是处理完了方才的事又折回来的，还是本来就为了试探我，根本没有所谓的急事。但是，不论真相是怎么样的，我都不能再让李延卿有任何危险，我必须让他，安安全全回到南钥，勤勤勉勉，风风光光的做他的大将军。 石桌上有摆的茶水，我为了缓解情绪，径自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倒茶的流水声哗哗啦啦，而我看见李延卿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的身子侧对着我，我看不清他全部的脸庞，只能看见他的睫毛扑闪着，远远看着，就像蝴蝶在逆光闪动。 他的声音不大，通过飒飒的风声传到我的耳朵里：“两国邦交，我兴许还有机会再来柔然。你要是愿意，我就来看你。” 我头也不抬道：“我不愿意。” 他好似一点也不意外我的回答，只向前方缥缈看去，他也没有转回身，背后是一片皑皑雪海：“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把你的样子藏进心里。” 我的手险些一个不稳摔了拿在手中的茶杯。 半晌，我将茶杯攥得死紧，狠心道：“这不太好。”我又用力攥了攥茶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总要有新生活，也要找个姑娘过一辈子的——就算你不愿意，可总是不娶，倒引起别人不必要的猜疑，或许别人会想，你难道是心底钟情于不可能之人吗？”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恐怕不知道，之前傅清风罚我禁足，只是因为他觉得你对我有意。” “你连我的这点权利都要剥夺吗？”他终于回身看向了我。 而我摇摇头：“你就当我是为你好吧，毕竟，人生总不能止步不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中却黯然无光：“如今我终于相信你方才的话了。寒情，你果真变了，不再是我认识的长公主，不明事理，肆意妄为。” 你也变了，李延卿，你变得不明事理，肆意妄为。 这是我曾经千万次想让你变成的样子，如今却是我乞求你千万不要变成的样子。 我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茶水，那杯茶水我拿捏了半天，此时早已凉透，我喝下去只觉得连脑子都变得凉飕飕，我看着李延卿，甚至还加大了声音，为了断绝他对我的念想，也为了暗处的傅清风能听清一些：“我只知道，如今我是柔然的皇后。” 他没再说话。 为了让李延卿更认识我的世俗，我继续道：“你虽然出身不好，但现在毕竟是将军，小家小户的姑娘与你是不匹配的。”我的李延卿，要配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他有些不屑。 而我开始鼻头酸涩：“她一定要对你好，是真心爱你。懂你的喜怒哀乐，你困难时她会与你一起面对，你顺利时她会跟你一起分享喜悦，她很心灵手巧，能给你在军旅中修补衣裳，她也要厨艺精湛，能在你累的时候能给你做菜熬粥……” 我喋喋不休时，却发现李延卿眉头紧皱，他也不再打断我的话，一直站在我前面，听我絮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53 053 在我说完很久后，在我以为他会没有反应时，我却听见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又道：“只是这个人，不能是沈莹，因为这个人，我是真的讨厌。” 他很快回我：“知道了。” 顿了顿，这次换我无言地嗯了一声。 良久的沉默后，他轻声开了口。 “我要离开了。”他说。 “我……”我哽了哽，将口中的“我想抱一抱你”吞进肚子，转口换成了，“一路顺风。” 他走的时候，我没有哭一声。 而等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后，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竟然全是泪。 后来的时光里，我很少再出墨阳宫，对外只言想安心养胎。 这只是我的一个借口，我心情低落，懒得再应付繁文缛节，封锁自己是最得宁静的行为。 傅清风也知道，这只是我一个借口。 但他以为，我在生他的气。 那日李延卿离开后，我在凉亭中呆坐了许久，我也不知我究竟坐了多久，发了多久的呆，我只知道，等我意识真的清醒过来时，傅清风就站在我的面前。 好在这时，我已能将所有情绪埋藏得不动声色。 我问：“这么快就处理完急事了吗？” 他在我面前坐下，拿过茶壶缓缓倒了一杯茶，言语间有些不耐烦：“蛮夷与吴国兵戎相见，蛮夷前来柔然借兵。” 按理讲，这并非大事，以往在南钥，其他国家若起争执，也会有使臣来拜见父皇。父皇倒也乐得其成，几乎每次都会出手相助，当然，这是建立在一定的共同条约之上的，条约内容肯定是有益于国的，傅清风这么精于打算的人，怎会对送上门的生意显出不耐烦呢？ 我有些好奇：“这不是好事吗？” 傅清风端起茶杯，在即将送茶入嘴时，他听到我的话，又将茶杯放到石桌上，一副认真思索的表情：“他若是胁迫你给他借兵呢？” 我显然没想到会这样的局面，当即有些尴尬地滚了滚喉咙，咽了一口口水。 我还想再问些什么，傅清风却换上了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皇后这么好骗，我随便说说便当了真。” 我分不清他哪句话是真，亦分不清他哪句话是假，此时也无太多兴致去分辨，只对他一笑，结束了这个话题。 寒风呼啸，飞鸟伶仃，枝桠早便掉没了叶子，光秃秃地在风中飘荡，抖落一地白雪。我站起身，用力裹了裹大氅。 李延卿走后，这个凉亭，太凉了。 我微不可微地叹了一声，刚想回身跟傅清风说想回墨阳宫休息，却感觉身上传来一股重力，整个人被傅清风拦腰抱起，我的头被他埋在他的胸膛中，他抱着我走在皑皑白雪中，我听见他问：“这样，皇后还冷吗？” “你放我下来，这样被宫人瞧见，不好。”我不知道傅清风在发什么疯。 他却不为所动，言语间颇有不屑：“我担心皇后滑倒，伤了身子和孩子，我不想让皇后有分毫损伤，这有什么不好的？被宫人瞧见，也只会说帝后伉俪情深，这不是很好吗？” 我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傅清风，我暗暗想，难道是他听见刚刚我对李延卿说的话了吗？我撒谎对李延卿说，是傅清风抱着我去的凉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54 054 转瞬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且不说傅清风有没有听清我的话，就算听清了，又怎么会因为我的一个谎言而弥补我。 我大概，是太想李延卿了。 明明不相干的两件事，我却总联系到他身上。 我吸了吸鼻子，调整着内心那股难过的躁动，缓了缓，我漫不经心回应了他的话：“照你的话，倒是我多虑了。只是我前些日子食欲大增，身子重了些，辛苦皇上了。” 他低头看我，对我笑了笑。 而现在充斥着我脑海的，还是和李延卿相关：“我有一事不明，李将军的‘供词’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立即回答我，边抱着我往前走边梳理思绪，最后我听见他说：“你让她给你解释吧。”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我看见了迎面走来的香汐姐。 在香汐姐的口中，我才得知，原来这只是一出戏。 一出，试探我与李延卿的戏。 李延卿并没有说出那些对我图谋不轨的话，当时发生的事他也只字不提，唯一有破绽的，便是宫女的死。 而他推的一干二净。 他这次来找我，做事情确实是感情用事和鲁莽了许多。但他终究是能看清现实，分清利弊，知道怎样给自己找到出路的。他比谁都清楚，只要承认了，就是死路一条，在外人眼中，还是罪该当死的骂名，谁想袒护都袒护不得。 而只要他咬定跟自己没关系，他是南钥的将军，此行是为两国交好来给我补送嫁妆，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傅清风若伤他性命，柔然与南钥的关系会怎样暂且不说，此事在列国传开，柔然又能得到什么名声呢？两国交战，不伤使臣。而柔然竟凭自己臆测伤了他国大将军，这样下作的手段，怕是以后，无国敢与之亲近。 宫女的伤口也很清浅，看起来就像是自己不小心挠破的一般，而在那的前一天，她曾因给我摘红梅被树枝划伤过，手上还有口子。在傅清风还未赶到猎场的那段时间里，李延卿已经把宫女脖颈上的伤处理好了，那时，仅凭伤口早就查不出端倪了。谁能想到，凶器只是一片树叶呢？ 而且那时，随傅清风而去的还有我的宫女，她曾跟死去的宫女一起为我摘过梅花，她不知利害关系，误打误撞地给李延卿当了人证，只脱口而出说是划伤，她亲眼看见的。 那段时间我被傅清风禁足，也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怎么会知道发生了这些事呢？ 所以当香汐姐告诉我李延卿承认了所有事时，我当真了。 回想起来，我仍旧有些后怕，我不知当时，我若是没有与李延卿撇清关系，现在我们是不是已经一同奔赴黄泉了？ 接受同样圈套的，还有李延卿。 傅清风也告诉李延卿，我承认了所有的事情。 我不知道李延卿是怎样判断的，大概只是简简单单地认为如果我承认了就该跟他一起走上断头台而非是找他扯闲话了，我们的说词竟然完全一致：我被蛇咬伤，他恰巧救了我，而我们之所以在猎场待了那么久，都是因为迷路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55 055 傅清风这样做，我能理解。 除掉一个并不钟情的皇后，和一个敌国的大将军，他没有害处。 可是我不明白，香汐姐这样骗我，是为了什么。 “这不是游戏，有一丝不慎，我会丢掉性命的。”当晚在墨阳宫中，我看着香汐姐，眼神是掩不住的伤心，“这些，你都没有考虑过吗？” 她顿了顿，却答非所问：“从你泼了我一身水，皇上去质问你，最后从你宫中走出时，脸上却带着若隐若现的喜悦时，我便觉得，他很不同往常。我不知道那晚你同他说了什么，可我知道，他对你总归是和旁人不一样的。” 那晚同傅清风说了什么，我现在还很清楚，当时我一心想救李延卿，便剑走偏锋指责他，说了一些他只忙着册封新妃，心中全然没有我之类的话。 “皇上擅疑，”香汐姐顿了顿，“我只是想通过这件事，让他打消对你的顾虑罢了。你看，现在他对你不是很好吗？” 听香汐姐这样说，我一时动容，差点又要掉进她的谎言中了。 我看着眼前的烛光晃动，缓缓道：“我以为凭我们的情意，就算你真是这样想，也会提前跟我知会的。而不是故意骗我，拿着我的性命去谋划你的局。”我强忍着心中的难过，直逼她的眼睛，“还是，你真的想让我死？” 她才倒了一杯茶要喝，听我问出这一句话，茶杯在空中停留了片刻，旋即她又将茶杯放在面前的桌上，她没有看我，我却看到了她的眼神——一抹对我的厌恶。 “跟你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罢了。”她嘴角一勾，满脸的挖苦和不屑。 我不知道我何时伤害过她，她是我重要的好姐妹，她曾是了解我在南钥时心事的人，也是我来柔然时的精神依靠，对她，我事无巨细毫无隐瞒。柔然战乱时，我千方百计打听她的消息，怕她有危险，我平生第一次那样放下身段去给傅清风挖竹笋讨好他——就连李延卿，我也不曾这般。 可到头来，我在她心中是这么个形象。 我心中很难过，像有一锅沸水在往外顶，我看着她：“我有哪里对不住你？” 她缓缓站起了身，她的目光灼烈，直勾勾盯着我，看着那样的眼神，我险些以为我是不是在不知情时伤害过她。却不想，末了她却将目光转向窗外，只笑着说了一句：“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皇上。” 我才恍悟。 我怎么忘了，她中意傅清风，他曾是她不惜付出生命去呵护的人。 其实宫中早就有风言风语，大抵都是一些傅清风对我极尽恩宠之类的话，我不在意这件事，对这些话也就没放在心上。 我只是忘了，我不在意，并不代表其他人不在意。 以为在南钥，父皇宠哪个妃子，霜贵妃便会明里暗里使绊子，其它妃嫔也一样表面和气，内心却想把宠妃往死里整，宠妃成为众矢之的。 这些事情，我以往看不惯，一个个的妖媚女子，美貌均是上乘，却成天就围着皇上一个人转，忒俗气，空有外表而无内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56 056 我从未把香汐姐同这些人归为一类。 我也曾以为，傅清风是皇上，后宫嫔妃千万，有宠妃不足为奇，甚至这种情况还会相伴一生，是不必大动干戈的事情，我以为香汐姐早就看开了这些事，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我直言问香汐姐是不是要置我于死地，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我，多年的姐妹情兴许还有残留，我相信，大概在最后一刻，她也不想我出事。可是她的举动却早已让我明白了她的心：她不想我好的。 我已经忘记了那晚和她都说了什么，也已经忘了我们是如何结束对话的。我只记得，她离开墨阳宫时，刚好迎上对面走来傅清风，她又回身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墨阳宫。 隐隐约约中，那晚我好像看见她手腕上戴着一个翡翠玉镯。这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玉镯上雕饰的是秋色中的南飞雁，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翡翠上雕饰的文案在月色下翠色会缓缓泛白，接着，那些文案像是真的一样，栩栩如生，看起来就像在看大雁南飞，若是此时再轻轻转动下手腕，大雁南飞的画面便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少女在采莲。 这个玉镯世上仅有一对，我曾亲眼见过，是当年凉俟国献给南钥的贡品。 乍一见我就很喜欢，很想问父皇要了来，可父皇却许给了霜贵妃，说我戴着老成。而且父皇与霜贵妃相识，便是父皇看见霜贵妃在采莲，父皇送给她，也有讨好的意味了。霜贵妃喜欢得紧，日日戴着，父皇也极宠爱她，她越发觉得是吉祥之物。 可是，香汐姐怎么会有这个镯子？ 李延卿走过后的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墨阳宫里不言不语，傅清风偶有两句与我喜闹，但我疲于应付，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我只说是有了身子有些乏，傅清风半信半疑间，还以为是他和香汐姐合伙骗了我而惹我心伤，我曾给他说过我与香汐姐的关系，他一直也认为我们感情甚笃，如今却完全变了样，他的举动间有些心有歉意。 从那晚之后，香汐姐再也没有来过墨阳宫，我亦不曾去明光殿。 我怀有身孕，傅清风经常来墨阳宫看我，我不能侍寝，每到傍晚便会找借口让他走。他笑我谨慎，却每次都能如我所愿。 听我的婢女讲，他在离开墨阳宫后，很少再到各宫休息，基本上便回了御书房。 今日天气不好，阴沉不定的，不一会儿，外面又飘起风雪。我站在窗前，想起李延卿离开那日的风雪，比今日大上许多，相比之下，今日却更像毛毛雨般细小如丝，连绵不绝，好像是雪花在诉说着对冬日的不舍。 年关将至，宫里内外都洋溢着过年的气息，一些资历老的宫人今年特被恩准了可以回家探亲，早就急不可耐地开始收拾行李，年轻的宫人们在羡慕之余，也准备了一些红灯笼和红剪纸过年了，在这种忙忙碌碌中，我度过了在柔然的第一个十二月。 二月间，柔然吞下蛮夷小国，与吴国瓜分其土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57 057 直到胜利的消息传来，我才得知了这个情况。这期间，我虽然一直待在墨阳宫，却也听闻柔然起了刀兵，但我每见傅清风，他的眉宇间丝毫没有对战况的担忧，我便以为形势没有那么严重，我怎么也不会想到，短短两个月，当初来柔然借兵的蛮夷竟就不复存在，他们当时对傅清风的胁迫成为送他们走上黄泉路上的快刀。 我根本不知道，傅清风是如何做到这些的。 我只知道，蛮夷只给柔然提供品质优良的战马，虽然要价昂贵，但一直以来也算是合作、关系，而柔然与吴国也从历史以来便不合，好似有深仇大恨一般，不来往便算了，一有来往便是大战，怎又会默默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 “吴国可以拿下一直威胁他们边境的蛮夷，而我也可以解决每年在战马上的巨大开支，况且吴国与柔然合兵攻打蛮夷，事成后我只要其三成土地，有谋略者，决计不会再在意过往的仇恨，两国合作显而易见。” 我还是不懂：“亏损这么多兵力，还得不到一半的领土，算算时间人力成本，岂不是不是亏了吗？况且没有了蛮夷，再去哪儿购买上好的战马？” “树倒猢狲散的道理懂吗？”傅清风拿起簪子替我别上，“战马并不是蛮夷大王亲自驯养的，如今国散，亦不在少数的驯马师愿意为柔然效劳。况且那三成土地，朕没有派兵驻扎，我允许他们保存蛮夷的行为习惯在那片土地上生活，战乱期间的老百姓，大抵最渴望的便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了吧，换个领袖——或许说，换个更体贴他们的领袖，你觉得区别大吗？” 我讶然，那一刻我竟觉得，傅清风这般有谋略，几个神思举动间，便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若有一天，他将手伸到南钥…… “走吧。”傅清风开口打算了我的遐想，柔然的清凉河水质异常，每年二月便会有荷花大片盛开，收得蛮夷是件喜事，傅清风应群臣请求，在宫中举办了赏荷会。 我点点头，随他出了墨阳宫。 时隔几月，我再次看见了香汐姐——还有她手腕上，被我确认的翡翠玉镯。 此次，不得不引起了我的注意。 种种考量下，我往醉里山送了一封信，收信人正是曾搭救过我的上止仙人。 那时的我千想万想，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我还没有查清这个玉镯的来历之时，我便被突如其来的意外砸得伤痕累累。 那日在赏荷会上，主事礼官安排了一些歌舞项目，表演者皆是来自西域的绝色舞姬，在赏荷结束后，一行人便坐在赏荷台上观看表演，傅清风坐在中间，我坐在他身侧，他的左右两侧分别是前朝百官和后宫妃嫔。 香汐姐就坐在我的不远处，因了她的真实身份，傅清风似乎也不太想让她在这样群臣出现的局面太过招摇，衣着打扮和说话间皆是温柔娴静，并不引人注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58 058 那些舞姬长得极美，连我都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再看其他妃嫔的眼神，也颇有妒忌羡慕，是故在那些舞姬一曲完毕后，也有不少嫔妃争相“献丑”。 傅清风的后宫嫔妃不多，却皆有所长，景妃写得一手好字，才落笔被宫人挂起来，便引起一阵叫好声；湘妃也不甘示弱，其父官拜二品，她自幼便在家学习琴棋书画，最擅长的却是舞，十三岁时，一曲蝶跹舞让她声名大噪，方才那些舞姬的表夺了她的风采，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扳回一局；接着是慧妃的琴，听闻她是个极极爱琴的人，曾为了从一名琴士那里得到一把好琴，三顾茅庐自然不在话下，还自愿放下身段，答应了琴士的无理要求，为琴士采集了一桶露珠；月妃擅长下棋，但在座的并无人与她对弈，若是平常与自己对弈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如今的场合，多少有些不合适。 她巡视了一周，发现无人愿意配合她，脸上很有不悦，就连傅清风也要开口宽慰她时，人群中却突然传来一句：“我来。” 这个声音我很熟悉了。而还不等我出口阻止，我便听见月妃兴高采烈地应了一声：“多谢唐妃。” 棋盘很快摆好，我隐隐有些担心。虽说这个比试只是娱乐，但毕竟也容不得疏忽，月妃棋艺精湛，哪怕有了可以输的理由，但与她对弈又不能输的太难看，可是香汐姐，棋艺不算好。她最擅长的，是弹得一手好琵琶。 众妃嫔都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了，萧妃自幼便嚣张跋扈，其母家是当朝宰相，而此时香汐姐的身份不过是一个丫鬟，她更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甚至拿起眼前一块糕点，酸道：“若是我如她这般不济，定会夹着尾巴做人，偏偏有人要卖弄无知。” 在场的每个人几乎都是看戏的表情了，我有些担心，看向傅清风时，发现他也正皱着眉。 大家都以为月妃棋艺精湛，而唐妃不甚了解，走几步棋便会输掉，谁知时间过去很久，那盘棋还迟迟没有下完，渐渐地，月妃开始对着棋盘却下不出子，一脸凝重的思索。 我随傅清风走到期盼跟前，我虽然不懂棋，但看个输赢还是可以做到的，目前来看，月妃这边已经是死路了。 我很惊讶，言语间也有意抬高香汐姐：“唐妃好大的本事，月妹妹可是从未遇到过对手的。” 唐妃也顺势低下了头，浅笑道：“娘娘谬赞了，臣妾以往只是个丫鬟，身份卑微，也没有才华傍身，下棋一事也不过是每次看皇上独羿时，偷师学艺罢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高了傅清风，也给足了月妃面子。 果然，听闻此言，月妃脸色缓和了不少，笑意盈盈道：“怪不得皇上不愿意与臣妾下棋呢，原是怕臣妾输得太惨。” 众嫔妃审时度势，顿时一片夸赞声大起。 大概，傅清风和我都明白香汐姐的用途，不过是向文武百官说明，她与林香汐没有半分关系，众所周知，林贵妃不善棋，尤善琵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59 059 她这么做，大概也是为了傅清风能皇位牢固，更稳人心吧。 正当我思虑之时，却听见香汐姐不动声色地问我：“早就听闻娘娘才情过人，不知臣妾今日有没有这个荣幸，能一堵皇后风华？” 开什么玩笑？我什么样子，香汐姐是最清楚不过的，真是应了那句话：琴棋书画，样样不通。 我看着她，却发现她的眼睛里没有觉得丝毫不适，仿佛真的只是仰慕我许久，让我施展才华作为今天的压轴表演而已。 我心底一阵凉意，亏我刚才还为怕她出丑而担心许久，真是我自作多情了，从她设计害我之时，我就不应该再对我们之间存有幻想的。 我并无才华可施，嫔妃们的“请求”声却又此起彼伏，我有些无奈地下意识攥了攥手，继而看了一眼傅清风，渴望他能解我的围，但我却绝望地发现，他并不了解我的情况。 想来一国公主，若是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艺，当真是个大笑话了。 “既然众位嫔妃诚心相邀，今日赏荷众位大臣亦兴致大满，皇后不妨露两手瞧瞧。”傅清风看着我笑道。 我一狠心，道：“寻常女儿家的玲珑剔透，我这个做皇后的，怕是比不上妹妹们。若表演类型始终如一，也确有乏味。”顿了顿，我笑道，“前不久本宫倒是刚学了一点剑舞，闲暇时刻也多有练习，今日便拿出来献丑了。” 其他人都是附和的意思，唯独傅清风皱了皱眉：“皇后怀有身孕，还是换个文雅些的好。” 我笑着拒绝道：“皇上过虑了，太医不是也说过吗，适量的运动对腹中的皇子有益。”剑舞并不似舞刀弄剑，实则养心怡性得紧。” 傅清风还不太放心，却碍于群臣嫔妃皆在，倒也没有再说什么，我看他不再拒绝我的主意，便命人去取了一把剑。 实际上，对于剑舞，我并没有深刻钻研，可是我曾见过世界上最美的舞剑。 出自，李延卿。 回想起来那段我与李延卿刚相识的日子，简直如梦一般，他喜欢对我横眉竖鼻，我却对他芳心暗许，我跟着他学功夫，痴迷于他舞剑的样子，自己还特意训练了许久。尽管没有他那么出神入化，但刚中化柔，将舞剑融合成我轻柔缓慢的剑舞却是没有问题的。 执剑时，我脑中不自主地浮现出与李延卿练武时的画面；我们被父皇赐婚的那晚，我生他的气，他为求我原谅，曾在我殿门前待了很久；他在军队时，总是不忘写信告诉我他的生活；我生辰时，他赶回南钥陪我看了一场烟花；我和亲来柔然时，他的冷漠和不在意；我辞世后，他的难过与颓靡，还有那日猎场中我和他情不自禁的吻…… 回想着这些，我已有些忘我了，手脚几乎不听我使唤地舞动着，周遭也安静如斯，就在我以为我可以为所欲为地去想念李延卿时，却不想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我接下来所有的动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60 060 “这舞我见过的，原先跟在李将军身边，倒是经常看他舞。”这道声音状似无意，实则有心，而我分辨得清楚，这个声音出自香汐姐，“他说这是化蝶舞呢。” 化蝶舞，是取材于梁祝化蝶的故事吗？我虽不知其意，但且不说其他的，光是这个名字，就够让人浮想联翩的了。 从那刻起，我心中的香汐姐、荡然无存了。 我所幻想的有关姐妹情分的一切，都是虚妄。如今我所认识的，只是一个处心积虑想要危害我的唐妃。 同样，我也相信在其他嫔妃手中，我过去的事情不难调查，而我与李延卿有过婚约的事情，早便是人心明亮。 我看着傅清风的一脸铁青和周围嫔妃的窃窃私语，紧张地把手攥紧，松开，又攥紧，最终看向她道：“唐妃口口声声只言自己没有身份，不过是地位低下的婢女，依本宫看，唐妃言语间却字字带刀，丝毫不像一个未经调教的丫鬟，反而很懂得搅乱人心。” “李将军是在我南钥时的武学师傅，同他学个一招半式……” “够了！”我话还未完，却被傅清风厉声打断。 我见过愤怒时的傅清风，却不曾看见他有今日这般寒冽，一对黑眸里散发着清冷光芒，让我不寒而栗。 我并不知道他为何打断我的话，哪怕是对我有怀疑，心中也已然愤怒到了极点，可毕竟今日赏荷会满朝文武都在，他这么轻易就展露了自己的情绪，不像他的作风。 我内心感到一阵不安。难道，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因了傅清风这句突然的斥责，赏荷会结束以前众人都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不敢多说一句话，就连一向骄纵的萧妃也缄口不言，不安包围了的身体，我用眼神扫视四周时，却不经意间看见唐妃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容。 傍晚时，我听闻丫鬟讨论，傅清风今晚宿在了明光殿。 我心中平静，并没有什么波澜，只是想起白日的事，愈发觉得不对。 唐妃对外是唐妃，我和傅清风却都明明白白，她就是林香汐，不是什么所谓的李延卿的丫鬟。那么她今日的话，傅清风又怎么会信呢？她本就不曾跟在李延卿身侧，又怎会有化蝶舞一说？很明显这是捏造的虚假消息。 我也错了，大错特错。 当时我内心焦急，也只想顺着她的话告诉众人化蝶一词完全混淆视听，李延卿只是我的武学师傅，我与他之间早便没了关系。而这个舞曲，也从未有过，大概是唐妃记错了。 可是傅清风根本没有给我说出下半句话的机会。 我的前半句话，在别人耳中，明明就是承认了有这首“化蝶”的舞曲是千真万确存在的，李延卿是我师傅我也的的确确是跟李延卿武过这招式的，只不过，我与李延卿一清二白罢了。 等等…… 在表演剑舞之前，我好像还说了一句：前不久本宫刚学了一点剑舞这句话。 这自我矛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61 061 我来柔然已快一年，况且距离李延卿只负责教我武功的那段时间，已有两三年的光景，怎么也算不上是前不久的。 唯一的可能，便是两个月前，李延卿来柔然为我补送嫁妆而得来的机会。可是这样的机会，傅清风却不知我们是如何得来的。 偷会，藕断丝连。 这是给人最直观的感受了吧。大概也是傅清风当场发火的原因了。他们太精于打算，反应速度也太快，在我毫无意识时，我就已经掉下万丈深渊。 我辗转反侧好几个时辰，却依旧难以入睡。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万籁俱寂时，傅清风居然又来到了墨阳宫。 不同以往的是，此次，他一脚踹开了我的房门。 他好像喝了酒，身上有星星点点的酒味。 “皇上不是已经歇在唐妃那儿了吗？”见他走路不稳，颇有些摇摇晃晃的趋势，我连忙起身扶住他，传丫鬟去煮了醒酒汤，轻轻问道。 他一听我的话，竟猛地一把甩开了我的手，烛光在他的袖袍收放间东倒西歪，隔着明明灭灭的灯光，是他醉意朦胧的话语：“皇后可知朕为何很少去唐妃那里吗？” 我这才确定，他是真的醉了。 我想上前扶住他，他却将手掌对准我，将我与他隔离，我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臣妾不知。” 他又顿了顿，我也不知他究竟想干什么，他不说话，我也只好站在一旁看着他。 不远处传来吱吱呀呀地一声，房门被宫女推开，她端了一碗醒酒汤走来，我用眼神示意她放在桌子上，而宫女方走到桌子跟前，傅清风大手一挥，竟是将托盘上的瓷碗一把拿到自己手中。 我以为他要喝醒酒汤，刚想上前将从宫女那里拿来的汤匙递给他，他却又将我隔离开外，与我保持着一臂的距离。 我只得作罢，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经意间将目光放在窗外走了一遭。 这一个目光，我却看见了站在窗外院子百年香樟上的上止仙人。 我喜出望外，心想定是上次我让他打听的那个玉镯有了下落。 上止该是看见了傅清风正在我房内，只是躺在树干上等着我，也不着急。好像，他还很享受这个过程。难道以前，他也这样等待过我母妃吗？我心中不禁又胡思乱想。 “啪”地一声将我的目光扯到复又扯到傅清风身上。 那一个声响是他突然间摔碎了醒酒汤，他一个快步走到我面前，一开口是一嘴的酒气，他逼问我：“皇后在看什么？莫不是在等李将军过来？” 我已经被他扼住了脖颈，根本没办法张口说话，我试图用力将他的手移开，却发现他的力气大得超乎我想象，我被他憋的咳了几声，门外的上止也没有意识到屋内的情况，我愈发地感到呼吸不畅，就在我以为我要被他掐地死去之时，他却又一把松开了我。 我憋红了脸，此时他猛地一收力，我竟被一下子甩到地面上，一直咳嗽不停。 这时，我却又听见傅清风的醉语，他嘴角挂着一抹笑，却又若有似无：“唐妃总爱有意无意跟朕提及你过去的情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62 062 “朕没想到，唐妃是这样争风吃醋的人。朕更不愿意听那些话，挑拨离间也好，真有其事也罢，朕只言片语都不想听到，索性不入明光殿。” “朕从小到大，从未喜欢过一个人，也不知如何去喜欢一个人。朕总以为与唐妃共度生死，愿意冒着大险将她收入我的后宫，是一份真心。其实到最后，朕为的还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唯独遇见了皇后，朕渐渐多了一丝耐心。”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些话，刹时心底愧意丛生。 “但这不代表皇后可以为所欲为！”他的声音陡然冷漠，“事到如今，你仍摆不正自己的身份，日后便也没必要再继续坐在皇后之位上。” 我心跳突然加快了一拍，而我抬起头，便看见傅清风向我走来。 他走路带风，一脸的严肃，好像在不知不觉中，他便已在醉意阑珊中醒来。他走到我面前，俯身看向我，突然之间，他狠厉地捏起了我的下巴：“皇后，你好大的胆子。你竟胆敢为其它男子一语之言而杀掉我的皇子！” 刹时之间，我犹如五雷轰顶。 傅清风看我的表情，一把松开了捏着我下巴的手，露出一脸鄙夷：“皇后总爱装出一副无辜人的可怜模样，你以为朕会每次都吃这套吗？实话告诉你，现在朕看见你这张脸，便厌恶至极。” 说罢，他便从怀中掏出一沓信纸甩在我脸上，须臾间，信纸洋洋洒洒落满了一地。 信封的字迹已经隐隐泛黄，好似这些信无人问津，已被搁置了很久，但我只瞧了一眼那个字迹，心便猛地一紧。 这些信件，正是我在南钥时，曾经写给香汐姐的、总得不到回音的信件。 原来今晚，今晚香汐姐将它全都交给了傅清风。 若是我没有记错，这些信里，写得最多的，是我与延卿之间的事。 写我对他的相思，写他对我的温暖，写他与沈莹不清不楚时我的难过，写他在卫戍边疆时我们的写信寄托，看着铺满一地的信纸，我无意识地又想起了以往在南钥的那段日子，不自觉地又慌了片刻神。 也不知是什么情绪作祟，我拿起了地上的一封信缓缓展了开，而那些字迹就像水闸的开关，渐次打开了我记忆的大门。我记得那时，李延卿戍守边关，鲜少有机会回京城。我有一次，我便写信告诉他，我与他已经被赐了婚，我也不在乎婚礼的繁华或简陋，我提议，若是他下次回京城，我们便举办婚礼。 他那时不同意，说以我的身份定要让我风风光光地嫁给他，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 我也是真的不在乎这些虚拟浮华的东西，我也放下女儿家的矜持，告诉他，我想跟他完婚，然后有个孩子，孩子最好像他，这样，即便以后他在军营中的时间很长，我看着孩子，想着他，心中也没有那么悲戚。 他原以为他又会打趣我呢，却不想他正色回我，他不想要孩子，他也不想让我怀胎十月孕育一个生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63 063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不想让我通过另一个人去想念他，哪怕是自己的儿子都不行。他也认为，那样我把我们的疾苦又带到了孩子身上，成为三个人的难过。他说，除非是他陪在我身边，能亲自照脸我和腹中胎儿时，他才希望我有孕，否则，他宁可一生不要孩子。 我慌了慌神，把神思拉回满地的蜡黄信封和窗外萧瑟的冷风中。 大概傅清风便是从信中得知了这些信息的，而他又从他处得知我不打算要这个骨肉的事情，加之赏荷会上我的破绽，让本就多疑的他放弃了对我的信任。 我欺骗了他，我把他甩得团团转，他为我做那样大的改变，稍有时间便来照料我和腹中胎儿，可最终我却因为李延卿的一句话，便要打掉我们的孩子。我知道，这些想法，一定是傅清风现在心中的郁结。 我刚刚站起身，想要开口跟他说些什么，门外却被傅清风传唤进来几个太医和宫女。 看到这里，我便什么都明白了。 我堕胎的事情，他并不仅仅是听了一面之词，而是有了确凿的证据。 这是事实，我没什么好辩解的。 为了李延卿，我一直在欺骗他，我对他很有歉意，我本就不是长袖善舞的人，我也真的好累。看着那几个不知何时被何人安插到我身边的太医和宫女，这一切，我都认了。 我走到傅清风身边，从我入柔然后宫以来，第一次以这种万语难及的目光看他的眼睛，我的声音不大，刚刚够他听见：“我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可这跟李将军没有关系，皇上还愿意听我解释吗？” 良久的沉默后，我看见傅清风苦笑了一声：“皇后已消耗光了朕对你的信任。”我无语凝噎，却听见他又缓缓道，“亦消耗掉了对所有人的信任。” 我被打入了冷宫。 虽然傅清风没有废掉我的后位，我却实实在在只挂个空名没有实权了，后宫的所有事务都由月妃打理。 历代不受宠的、犯错的妃子便会被打入清秋宫，平日里嫔妃们靠近都不愿意靠近这里，生怕沾染了晦气。而如今这个地方，这片冷宫，是我的居所了。 那晚，上止在树上休憩了许久，终是发现了室内的不对劲。 傅清风没有动我，却吩咐宫人将我拖出墨阳宫，没有任何婢女随从。我在他眼里，已经是废人了，这个清秋宫，是我一个人的清冷。 我知道上止本领高大，所以对他突然出现在清秋宫，不足为奇。近了看他，才发现他较之上次保护我来柔然时，面容并没有什么变化，看上去还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是个洒脱的老人家。 我摸了摸头，看着周遭的环境，窗柩上铺满的灰尘和满地的腐烂落叶，有些难为情：“让你看笑话了。” 他环视了一周，找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他对着那块石凳长袖一挥，尘土挥洒飞扬间，石凳上顿时一片清澈干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64 064 他对我的窘迫视而不见，好似在哪儿看见我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稍坐下，便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想劝慰我，他对我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点点头，这一切我没有什么好埋怨的，是我咎由自取，对于现下的状况，也能随遇而来。只是，想起上止方才对我的安慰，想起他为了母妃，竟愿意对并不算熟悉的我奔赴南钥和深宫，心底有些波澜。 我走到跟前，问道：“师傅，我求你办的事，你可查探出什么眉目了？” 他年长我一辈，我总觉得对他直呼上止有些不尊重，攀亲带故也不是我的作风。叫声师傅，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称呼，既能表达我对他的尊敬，也不至于唐突了彼此。 他对我的这一声称呼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便笑了笑，很显然他是接受了我对他的称呼，他道：“丫头，我不仅查出来你让我去探看的玉镯，还发现了一个大秘密，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再看他，却发现他脸上的那抹笑容消失不见，早已换上了一脸沉重。 我的眼皮适时地跳了一下，我心中感到一阵不安，就连开口说话也有些忐忑不安：“师傅请讲。” 我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刻，他还有心思跟我卖弄玄虚：“这也不是不可以，丫头，在这之前，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堕胎？从我将你死人堆里救出来，从我听到你要来柔然的决定时，我便觉得，你不会总被情爱所困。我很好奇，不要孩子的原因。” 我恍了恍，没有再看他，将目光转向满地的落黄，不动声色道：“师傅了解现在天下各国的局势吗？” 他摇了摇头：“我不关心这个。” “天下纷争，不仅百姓怕战乱，皇家人也没办法安身立命，每个人的命都不是握在自己手中的。”一阵凉风吹起了满地的残叶，“半年前，吴国送太子到西凉为质子，最终惨死在西凉。吴国忌惮西凉势力，哪怕明知西凉给出的理由不合情理，却没有办法为太子伸张正义。” “也有太多的太子，皇子，惨死在宫变中。这一切如何能逃脱呢？人在其中，身不由己罢了。” “我与李延卿分开之后，我时常会想，假如我与他从未开始便好了，那样，我便不会有如此多的伤悲。”我苦笑了一声，以傅清风的为人，为大国利益之事，怎会怕牺牲一个儿子呢？也许是我悲观了。我只知道，我明明预见了孩子以后的九死一生，我便想着，这一切，我就避免开始。” 我说完这些话沉默了许久，空气中一片安静，“师傅”也没有打破这片寂静，听了我的话，他没有再开口，是不理解我的做法却又不好意思戳破我吗？还是他早就看淡了这些事，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呢？ 我有些疲惫，也不再去猜测他的心思，半晌，我神思回转，问他：“现在师傅能告诉我，你查到的情况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65 065 他轻轻点了点头，抖了抖衣衫，从石凳上站起来。 “霜贵妃的玉镯，如今只存有一个。另一个，应该如你猜测，便在唐妃手中。” 我早便没了惊讶，发现唐妃的玉镯时，我的心情就像一块石子投入大海，激起千层浪；而如今，在我确定了这个答案时，心情却像一块石子激起汹涌浪花后，缓缓沉入海底。 “至于为什么会在唐妃那里，我不可得知。我已经委托李将军，多多留意。” 我猛地抬起头：“李将军，是，是……李延卿吗？你们见过了么？” “嗯。”他轻声应我，“我不想见薛老头，也不愿进宫，只能找个人替我办事。” 薛老头…… 我有些囧，而他丝毫也不觉得在我面前这样说我父皇有什么不对，我有些诧异他为何会认得李延卿，刚想开口问他，他却已经解答了我的问题：“我潜入一个将军府还是轻而易举的事，那个小子想来还很惦记你，我只说了我跟你关系匪浅，此行只是来帮你办事。他态度便转了一百八十遍。”他话语间有洋洋得意之色，“他一开始还不相信我，扬言我是刺客。在我说了跟你有关的细节之后，他才信了我。” “我告诉他此事与唐妃有关，他……”说到这儿，他看了我一眼，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我的心一紧：“他怎么了？” 他收了收自己方才的情绪，眉宇间的快意渐渐消失，反而换上了一些沉重：“没什么，他只是问我，你最近的状况。” 我心里瞬时一阵酸楚，淡淡地哦了一声：“我很好。” “嗯，我知道，我也是这样告诉他的。我还告诉他，你很好，你腹中的孩子也很好。”上止顿了顿，继续道，“我还说，让他早日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 我有些惊讶，转瞬一想，这也没什么不好。 “他怎么说？”我心底还是迫切地想知道跟他有关的一切。 “他没怎么说，这臭小子，”他又褪下了沉重的表情，一副恨恨的模样，“胆敢控诉我管得多。” 听闻此言，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说话就是这样从来不讲情面的，难为你了。” 他见我脸上露出笑容，那副恨恨的模样竟然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安慰，他是会变脸吗？ 可我要谢谢他。 谢谢他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缓解我的心情。 我岂会不知李延卿说那些话时的表情呢？我怎会不懂那时他的压抑呢？早在柔然分别时，我便体会了那种痛。我甚至还能想象到，他在不满上止“管得多”之后，一定还会问上止，是我让他那样说的吗？ 上止没有向我描述这个情节，我想，是见我如今局面，说了这些话更会惹我难过吧。但是知道，上止是如何回答他的，他一定告诉了李延卿，是。 这也的确，是我心之所愿。 上止踢了踢眼前的石子，又看了我一眼：“他还说，早就提醒过你小心林香汐。让你以后多长个心眼，在异国他乡，保护好自己是第一要任。玉镯的事，他会尽快查清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66 066 我低下了头，唯恐上止看见我眼中的潮湿。 赏荷会上遭万人怀疑时，我没有出一声；在墨阳宫中被傅清风冷落责骂时，我没有动一下；独自一人走进清冷宫时，我也从未想过我的委屈，可是此时听见李延卿的嘱托，我却不争气地想哭。 顿了顿，我才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哦。” 我生怕被人瞧见了我的表情，瞧见了表情下我的脆弱，所以在听到一阵声响时，我也没有在意，只以为是这深宫大院中的大风刮倒了什么物体。 而我眼前，却渐渐出现了一个身影。 等我抬起头，便发现上止早已藏起来不见了踪影，而我面前，站着着了一身碧色长衫婀娜多姿的唐妃。她极少穿这样艳丽的颜色，我心底发冷，难道她见我如今模样就开心至此吗？ 我冷笑了一声，虽是问她，我却早就知道了答案：“指认我堕胎的宫女和太医是你的人吧？” 她不置可否，反而细细打量了我一眼，接着迈过我往前走了几步，环视着清秋宫。 忽然，她回身看我，若有似无地问了一声：“我的好妹妹，你想过你有今日吗？” “想过没想过，如今不都来了吗？还考虑那些没用的，不无聊么。”我觉得好笑，“你今日来，就是想看我笑话挖苦我吗？” 她听我这样说也不意外，倒是她那个丫鬟沉不住气，以往我还大权在手时便敢指责我，如今我形同废人，她更是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唐妃还未开口，她便过对我极近嘲讽，说着什么扎耳朵的话。 我不想与她纠缠，便装作没听见。然而，唐妃却突然转身对她“啪”地一巴掌打了下去：“大胆奴婢，我们姐妹说话也有你说话的份！不要以为皇上醉酒宠幸了你，你就得意忘形，没有本宫帮衬，你一个末等位分都捞不到！” 我有些吃惊，却也转瞬间抹平惊色，皇上宠幸宫女是常见的事，有幸者怀有身孕被赐了名分，指望着母凭子贵，悲哀者失了身却什么都得不到，为了掩人耳目，甚至还会被暗杀，又或者会被以狐媚勾引皇上之名处死。 果不其然，那个宫女听闻此言，唯唯诺诺地退后了两步：“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想替娘娘教训一下她……” 她口中的这个“她”就是我了，真是讽刺，我竟然会沦落到被一个奴婢处置。 我也没想到，现在的唐妃争风吃醋如此厉害，对一个无意被皇上宠幸的自己宫中的婢女如此训斥，果真是容不下人了。那一巴掌打下去，宫女的脸惨红一片，唐妃的气似乎消了些，说话也清醒了一下：“我与皇后有些话要说，你先出去。” 看着宫女小心翼翼走出清秋宫的模样，我有些神思回转，继而又将目光放在唐妃身上：“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你会变成这样。” 她听闻此言，反应极大，像受了什么刺激一眼突然一手拍向身旁的石桌，刹那间尘土纷飞，她在这份杂乱中，却又看向我哈哈笑了两声：“我变成这样？我变成这样，不都是你害的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67 067 我显然不想接这个屎盆子：“不要事事都往我身上推。即便你真的变成现在模样，我也不能对你如何。人都是善变的，深宫之中的女人还要比常人掌握更多的生存之道，我从未指责过你。我只是，只是，有些怀念以前的香汐姐，那时我们一起……” 她凌厉地打断了我的话：“以往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从你口中说出以往的姐妹情分，真是可笑至极。”她突然看向我，向我逼近了一步，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凶狠，“你心中若有半分姐妹情分，当年又怎会暗中做手脚，让我顶替你来和亲？” 对她突如其来的质问，我有些囫囵不清：“唐妃越来越会找借口了，我何时做过这样的事。” 她冷笑了一声：“不要装了，薛寒情，这是我父亲亲口告诉我的。” 我惊讶无比，这都是什么？我完全摸不着头脑，而她却像陷入了回忆，眼神迷蒙，声音缥缈，缓缓挥斥我的行为——我并不知道的行为。 “当年应该来柔然和亲的人，是你。柔然是苦寒之地，皇上还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你不愿意来我能理解。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向皇上举荐让我来。宫中不是还有其他公主吗？不是还有王侯将相的子女吗？” 我没有做过这些事，我甚至不知道柔然让我来和亲的事，难道是父皇暗中替我解决了吗？我想开口跟她解释，唐妃却丝毫不给我喘气的机会，只是她的语气少了盛气凌人，多了一丝伤悲：“那时我已有喜欢的男子，可是父亲告诉我，身为南钥子民，就要为国家做贡献。公主不愿意去和亲，我将臣之家的女儿必定义不容辞。” “我不知情这些事。”我趁她话音刚落，连忙开口解释。 她却像没有听到我的话一般，自顾自道：“是我忽视了，那时你我虽是姐妹，也是君臣。你让我来，父亲以将门荣辱劝慰我，而我终于踏上了和亲之路。那一刻，我心中再无你这个姐妹。” “离开南钥时，你拖一个士兵送我大氅，我觉得虚伪至极，当即便弃在一旁。你给我写信，我起先还拆开了看，后来便再无兴趣。你有心仪的驸马，我除了一个遭老头子的宠爱，什么都没有。每日在我的“丈夫”面前，我都觉得恶心。可是你却一次次写你与驸马的恩爱，在我看来，这是赤裸裸的嘲讽。” “随着时光沉淀，我渐渐接受了这样的生活，直至后来，遇见了皇子傅清风。我行事万般小心，用生命替他挣一个机会。我们一起面对死亡，他就是我不幸中的万幸。” “可我没想到，此时你也来到了柔然。”说到这儿，她忽然看向了我，“其实你先前让我和亲的事，我已经渐渐淡忘，也选择了原谅。可是你不该又夺走了我生命中唯一的希望。皇上对你的宠爱让我嫉妒，这份嫉妒，使我面目全非。” 她说这话时，眼神除了痛恨，还有无尽的绝望，她向前走了两步，旋即举起手露出那个玉镯，苦笑道：“这是父亲给我的，说常带着玉镯能与心上人琴瑟和鸣，我怎会不知这是个安慰呢？可我没办法，我只好把希望都寄托在这些虚伪缥缈的幻想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68 068 我心中一惊，那是霜贵妃的手镯无疑，怎会是林将军给唐妃的？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我想，今晚，我要请上止再跑一趟南钥了。 “我又重新拆开了你的信，也是你做事狠绝，竟忍心杀害自己的骨肉。让皇上误会你，是我早就在谋算的事情，你觉得我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她说这话时面无表情，我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只是她又看了一眼清秋宫，旋即又看向了我：“如今的结果，我很满意。” 我心里一阵酸楚，如果按照她先前误会我的事情，她这么做无非是自我保护，可是这个误会太深了，我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最终一鼓作气，终于再次解释道：“香汐姐，我真的没做过那些事……” 她摇了摇头，根本不听我解释：“你说什么都是无用，我机关算尽把你送来这里，便不会再让你出去。” 我知道她是以为我临时装可怜，想引起她动容救我出去了。 如今的场景，我不适合澄清，我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我只有等着李延卿的消息来到后，才能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所以我选择了缄默不语。 唐妃的声音却又倏地传来，听得我头皮发凉—— “你以为我来这是落井下石，其实不然。皇上虽把你打入清秋宫，却还命令你保住皇子，这是你的机会，却是我的死路。” “你以为，我会让你诞下皇子吗？” 我已经忘了那日我是怎样昏过去的，我只知道，在我听见唐妃的那句话时，便从四面八方来了几个蒙面人将我包围，我被他们按捺住灌了药，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如今我醒来，是在我清秋宫的房内，地上还有一滩血，我知道那是我小产后失的血，我想坐起来，却感到身上一阵疲惫，手连撑床而起的力气都没有。每动一下，身体便疼一阵，我用手小心翼翼地试了试我的小腹，空荡荡的，不像有一个生命曾经来过。 我终于放弃了挣扎。 我眼神空洞，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帷幔，愣了许久的神，最后，又虚弱地合上了眼。 半梦半醒中，我好像看见了十七岁时的我，那时我给自己许过一个愿，以后若寻得心上人，我愿意舍弃荣华富贵，也不要权势地位，只想与那个人暮暮朝朝，再生一个胖娃娃，我们三个人无忧无虑地过日子。 三年过去了，我既没有与李延卿朝朝暮暮，也没有生得胖娃娃，我身上更没有了无忧无虑地天真快乐。 我猛地醒来。 房外传来一个动静，我不知此时，他人还来清秋宫干什么？我醒来时身心只觉得累，也不再思考这个问题，复又闭上了眼。 “丫头，你还好吗？”一个清淡的问候声传到我耳旁，原来是上止。 我闭着眼，将今日所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最终只觉口干舌燥：“又要麻烦你跑一趟南钥了。” 他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是有些想劝慰我，最终却只说了一句：“放心吧。” 上止走后不久，清秋宫的大门便又被人打开了，我有些郁闷，清秋宫原来是个这么热闹的地方么？寒风一直吹打着窗柩，我一直躺在床上，不曾移动片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69 069 直到房门忽然轰地一声被人一脚踹开，我还未看清来人眉目，便被那人猛地一把拎起，我这才看见傅清风眸子里闪着逼人的寒光：“你敢抗旨？” 我知道，是唐妃告诉了他，我流产一事是自己执意不要这个孩子。 我想，唐妃那么做也是因为误会了我，如果让傅清风知道她私自杀害王子，下场也会很悲惨。而且，既然她这样告诉了傅清风，想必已经做了十全的准备，不会让人拿捏到什么把柄，傅清风现在又怒火中烧，想来我说什么，他都不会信的。 我身体本就极虚，现在被傅清风这样直直拎起来，不由打了两个寒颤，连开口的力气都要没了，傅清风见我迟迟不回应，料定我默认了他的话，一瞬间又将我重重地摔在床上，他脸色铁青，怒道：“你就如此待朕，如此待朕的骨肉，你真是朕的好皇后，朕的好皇后！” 听闻此话，我心中也有些难过，我的孩子，我岂不想让他安安全全出身，健健康康长大呢？伊始我不愿意，在傅清风的命令下，我好容易下了决心要生下他，却仍有唐妃替我害掉了他——我也难过。 我没有说话，我也根本不知道，我要说些什么能表达我的心情。 而傅清风看着我的反应，突然踉跄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平静，他看着地上的血迹，对身边的宫人吩咐道：“去叫个太医来给皇后看看。”听他这样说，我下意识抬起眼帘看向他，却听见他又道，“不日便有西凉使臣来柔然洽谈，朕听闻他喜欢剑舞，我柔然没有这样的卖艺人，皇后倒是可来献艺，为我柔然做一份贡献。” 说完此话，他未曾再看我一眼，便拂袖而去。 我的身份，是南钥的公主，是柔然的皇后，傅清风却让我像个卖艺人一般，去献舞讨好使臣，可见他现在对我恨之入骨了。 我自然没有答应傅清风。 我薛寒情，除了李延卿，从不看任何人脸色。 现在的我几乎万念俱灰，生死于我，都是无关痛痒之事，唯有我一身傲骨不容他人践踏。 傅清风得知我不同意后，撤走了给我看病的太医，并命令宫人给清秋宫上了大锁，亦绝了我的食，不再供给我的一日三餐。 而我也在几日后便晕厥了过去。 我的意识清醒，来自宫人对我一盆水的泼洒，而我虚弱地张开双眼时，看见傅清风正坐在我前面的梨花木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的身侧，还站在一位后宫妃嫔，我看着面生，心想这是什么时候来的人？那人却用手帕掩了掩鼻子，鄙夷地看了我一眼。看见这个眼神，我才认得出来，不就是唐妃身边那个宫女么，如今果然是有身份了，不一样了。 我有些不屑地看了她一眼。 她对我的反应很不满意，娇嗔地用手扯了扯傅清风的袖袍，嗲嗲道：“皇上你看嘛，皇后的眼神，臣妾好怕怕。臣妾不知何时开罪了皇后，还请皇上替臣妾求个情，饶了臣妾。臣妾还想好好地服侍皇上，再为皇上生个皇子……”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被封为花美人的宫女很会挑拨离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70 070 在听到皇子二字时，傅清风平淡的脸上出现了愠怒，接着一把甩开了花美人。她佯装说错了话猛地跪在地上求傅清风责罚，傅清风顿了顿，让她起了身。 接着，他看着一脸湿发狼狈不堪的我，不动声色道：“朕本想着，今日来是再给你一个机会。如今想来真是可笑，什么劳什子剑舞，你根本无心认错，是朕愚蠢了。我若活生生饿死了你，世人只会说我小肚鸡肠，南钥只怕还会依依不饶，你既不喜抛头露面，便守着清秋宫的宁静吧。”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亦不再称我皇后，我知道，他不打算再与我有任何瓜葛了。 我只是一个被皇帝彻底遗忘的废后。其实，我以为这是傅清风早便定的主意了，没想到现在才实施，他做事竟也会有如此拖沓的时候，真是多此一举。 我正这样想着，他却突然起身，走了几步到我跟前弯下了腰，平视着我的眼睛，小声道：“这样挺好。日后与南钥往来时，朕大可不必再顾虑你的存在。” 我一时慌神，也没有分辨出他话中的意思，只虚弱回应道：“好像不这样，你就会顾虑我一样。” 他一怔，却对我笑了：“不会，没有人能阻挡我的脚步。”他又继续道，“但这样，少了许多麻烦事。” 他的声音不大，其他宫离我们有十米的距离，他的话刚好够我们两个人听见，他的声音很轻柔，我却有些紧张：“你是不是想对南钥做什么？” “弱肉强食而已。”他神色间光明磊落，“乱世纷争，谁能独善其身？朕的眼中，没有实力不对等的共生，南钥近两年国事不如从前，皇上年事已高，政坛之事越来越力不从心，却膝下无子，皇位一直空悬，难免不有人觊觎。” 我没有兄长皇弟，因为父皇没有儿子，傅清风的话，正是我现在担心的事情，我有些愁容不展，傅清风却又在我耳边呵道：“内乱一事，朕是最有体会的，其凶险不亚于国战。” 傅清风自那天离开后，便再也没有来找过我。 我本已随遇而安，觉得清秋宫的生活没什么不好，鲜少有人打扰，清幽安静。可傅清风却告诉我，南钥岌岌可危。我不知怎么办，却总觉得一直待在清秋宫不是办法。 可我确确实实已经被打入冷宫，而且现在，无法出去。 时间漫不经心走动，一晃就一月有余。 这是柔然的四月，漫天花开，就连清秋宫不起眼的一株桃树，都开得灼灼其华，在这样的时节下，我也终于等到了上止。 “李将军近日不在南钥，我又接连跑去边关找寻，浪费了许多时间。”他对我这样解释，我点点头，道，“麻烦师傅了，可有什么消息？” 一月时间可以说很短了，当时李延卿从南钥送唐妃来和亲便用了三个月，一路奔波，有劳上止了。我对他歉意地笑笑，他却言我太客气了。顿了顿，他才道，“李将军与林将军交易匪浅，想来是从他那里打探到的消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71 071 “林将军说，那个玉镯时霜贵妃送给他的。当初，也是霜贵妃告诉林将军‘替嫁’一事，她只言，林将军有功，皇上不愿让林将军为难，虽然长公主提出让林小姐替她和亲的主意，皇上却一直举棋不定。” 我大吃一惊，原来一切都是霜贵妃搅弄风云。 我丝毫不怀疑，凭着霜贵妃的一张利嘴，林将军自然不愿意让我父皇为难，而且还认为霜贵妃是来向他致歉和表示感激的，林将军是性情中人，一心报国。自然后来，便是唐妃来到了柔然。 可事实上，根本没有这回事。 那时候，南钥只是要与柔然结亲，根本没有定下与谁和亲，在父皇还没有选定好人物之前，林将军便不容拒绝地将自己的女儿推了出来。父皇对林将军感激涕零，却也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是霜贵妃，她早早布好这一局，就是要让林将军以为我野蛮任性，让香汐姐对我恨之入骨吗？她是有多恨我母妃，多恨我，处心积虑让我不堪。 那么，我现在的生活，可是如她所愿了？ 我的神色不禁恨恨的，那一瞬间，我甚至想，我绝对不能一直在这里待下去。 下一瞬间，上止的一句话却让我犹如在梦中突然醒来：“上次我离开柔然时，知道了你小产，也看见傅清风对你的态度。所以，当李延卿问我你的情况时，”他顿了顿，叹道，“我都告诉他了。” 我那么狼狈的样子，我最不想的，便是让李延卿看到。 可是他却已经知道了。我内心一阵难为情，全身因羞耻而一阵发热，这时，上止却又道：“而他现在也随我，来到了柔然。” 我犹如五雷轰顶。 上止却笑了：“当初我既能带你来柔然，如今我也能把李延卿带入宫中。” 我怔愣之时，却见眼前渐渐出现一个身影，那个在我梦中出现了无数次，我无比想触碰的身影，我眼里一片迷蒙，却听见那个身影离我越来越近。 近处的上止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能看见的，只有满园的春色和他柔情万丈的眼神，他轻声问我：“你还好吗？” 我怔了怔，亦不知该如何回应他，顿了顿，他却突然朝我走近，轻轻地，抱住了我。 他的气息就在我身旁，我愣在原地，双手举了又落，落了又举，不知该不该环上他的腰。 半梦半醒间，我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日光倾城的茂密森林，我被他紧紧拥在怀中，而我的双手环着他的腰，周遭的一切都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淡化成了虚无，这样，我听不见风声，听不见雨声，只有他的呼吸声，缠绕在耳侧。 静谧而安心。 “上止说……你，你这段时间没在南钥么。”温暖的怀抱渐渐消失，我回想到我们方才的举动，有些脸红心跳，有些磕巴地问他。 他却神色如常，丝毫不觉得方才我们的举动有何不妥，听了我的问题，他轻轻地嗯了一声：“边境不稳，最近国事不太平，怕是又要起战事。” 我忽然想起傅清风的话，看向李延卿：“父皇还好吗？南钥前朝可有动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72 072 他我听我这样问，顿了顿，旋即皱起了好看的轩眉，像刚才一样，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南钥迟迟没有立储，动荡也不足为怪。”他又对我道，“这些事皇上自有断绝，你不必过于担忧。” 我低下了头，却听见他好听的声音再次传到耳畔：“这清秋宫四周被上止施了幻境，能让人看不见我的存在。可是这个幻境的时间很短暂，我也没有很多机会这样与你讲话。” 我轻声道：“嗯。” “所以，你知道我此次来柔然是为了什么吗？” 我知道，见我下落悲惨，想来看一看我。 “我想带你走。”我却在他口中，听到了他与我想法不同却掷地有声的答案。 我猛然抬起头，从他出现到现在，我终于鼓足勇气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炯炯发光，深邃的眸子里藏着别样的坚定，他定定地看着我，丝毫不闪躲我对他投去的目光，他看着我的眼睛，倏尔道：“寒情，你愿意吗？” 他说这话时，眼神诚恳凿凿，语气别具温柔，可我也发现了他眉宇间的颓靡。 南钥国事不稳，边境战事丛生，他本就要处理很多事情，却又这样不顾一切随上止来到了清秋宫，为的只是跟我说一句，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心下动容，却只笑着摇了摇头：“傅清风让我住在清秋宫，只是因为一场误会。我相信，他会来接我出去的。只是现在柔然国事繁忙，抽不开身罢了。” 柔然现在与大凉交好，傅清风根本没空搭理我，而即便有空，后宫妃嫔三千，怕是也想不起来一个让他伤透了心的废后。 可我这样告诉李延卿，一是想让李延卿别再对我念念不忘，狩猎时我不曾跟他走，如今便更不会，我小产时，太医便告诉过我，以后我将不能生孕。父皇膝下无儿，南钥便面临一份大危险。我若是跟李延卿走了，以后我们若是没有个孩子，那该多悲凉啊，我本已是残花败柳，又不能孕有子嗣，是要让李延卿蒙羞还将门无后么。 二来，我人生已是这般，将死之前，我也想为父皇做些事情，我也想保住南钥。柔然势力蒸蒸日上，若有朝一日将矛头对准南钥，我希望傅清风不至于对南钥赶尽杀绝，虽是战乱年代，但败一个国容易，灭一个国却难，只要存有一丝气息，就会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李延卿听了我的话，怔了怔，复又眨了眨眼皮：“误会？” 我便将我所知道的，霜贵妃利用林香汐的事情都告诉了李延卿，顿了顿，我又看着李延卿：“你给不了我要的荣华富贵，我本就是公主，夫君怎能是无为之辈？我要的生活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却苦笑了一声：“你那么肯定傅清风还会给你后位？” 我狠绝道：“那我宁愿做一个废后，也不做一个将军夫人。” 他低下了头，逆光的角度让我看不清表情：“我真希望，再也看不到你出头之日。” 我对离别场景的记忆总是很深刻，犹记得李延卿离开柔然时，对我叹了一声气，若有似无地说，他要走了。那时的我，只是点了点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73 073 我看着他的背影太多次，这一次，再也不想要看。便提前一步，背过他，走进我的房间里。 我也从未想到，李延卿的话竟会一语成谶。 此后三年，我一直生活在清秋宫中无人问津，傅清风彻底忘了我的存在，我此生也再无出头之日。 这三年间，李延卿会在每年下雪的时候来到清秋宫。 第二年柔然的冬天格外冷，许是清秋宫里没有供给的火炭，我酿了一些桃花酒，喝来还能取取暖，平常我便房门都不出，一院清冷也确是没有什么可看的。 第二年的李延卿，也仍旧孤身一人领兵打仗，上止这一年不再待在深山老林中，喜欢到处跑，我只告诉过他，不要再带李延卿入宫。 我还记得那年的柔然，曾在空中绽放过一次璀璨无比的烟花，像极了那年我生辰，李延卿赶回南钥为我庆生时的场面。 后来我听上止说，那天的烟花是一个商贩所放，烟花的绚烂烧坏了一处官家府邸，为官者要拿商贩试问，却无论如何也查不到商贩的下落。曾目睹过商贩的老百姓说，以前从未见过那人，约摸是走动的商贩，见惹了事便落荒而逃。 上止还告诉我，那晚，他在一个猎场中，看见了若有所思的李延卿。 他问上止：“你说，她会看见吗？” 上止则摇了摇头：“今年雪大，会覆盖一切。” 嗯，然而只有我知道，那几场大雪，唯一没有覆盖的，便是我的眼睛。 第三年的冬天来得晚了些，我酿的桃花酒被上止抢走了一半，他回报以我一件狐毛大氅，他却也直言相告，那是李延卿让他带给我的。 这一年，南钥内乱，与周遭各国的战争皆以惨败告终，割地赔款，损失惨重。 第三年的李延卿，仍旧未有家室，他曾托上止给我带了一封信，是他委托林将军写给唐妃的，信的内容大抵是阐述当年和亲一事的真相，我没有拆开，只搁在我的床头，若是机会见到平步青云的唐贵妃，我便交于她看。 这一年，我又见到了李延卿。 我不知他是如何说服上止，让上止再次将他送到清秋宫，我只知道，李延卿苍老了许多。平常像他这么大的男子，早就为人夫为人父了，他却还孤零零的一个人，常年的战争将他打磨地愈发成熟稳重，他没有再说想我，也没有问我过得好不好，他只问我：寒情，柔然这样冷，你的心是不是已经跟着结成了冰。你还是不愿意与我走吗？ 我摇摇头，说出我最违心的话：李延卿，以往我不愿意与你走，我以为我是在意荣华富贵，这三年来我才明白，我是在意傅清风。我贪婪他给我的温暖，在他之前，从未有人那样对过我，我喜欢过你，可是也只止于过去，我为我们没能在同一时间而深爱上对方而感到遗憾。 我记得那时，他许久没有说话。 良久的沉默后，他说，他知道了。一如他三年前的反应。 这已经是第四年了。 开春时，上止来找过我，说我父皇后宫有妃嫔诞下皇子，内乱停歇，国力也有所恢复。 这一年隆冬时，我没有再见到李延卿。 却听闻，他始终一个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74 074 叶落花开，转瞬又是一年，我亦在清秋宫看了五次的月圆月缺。 这已是我来到柔然后的第七年，这一年，傅清风大赦天下，我也终于有了机会看一眼清秋宫外面的阳光。 傅清风的恩赐，只为庆贺唐贵妃生下小公主——他的，第一个孩子。 而这一年，我终于重新回到了墨阳宫，用一条腿的代价。 我走出清秋宫，所见的第一人，是唐贵妃。 在宫女的指引下，我走进了她现在所居住的涉水宫。我本想将林将军的信递给她，她却摇了摇头，终止了我的动作。 我正猜测她的意思时，她却道：“你想回墨阳宫吗？我帮你。” 我还是不解她的所作所为，想把信再交给她时，她却道：“我全都知道了。” 我怔在原地，久久都没有说话，她亦然。 最终是她打破了寂静：“你知道，大凉在南钥安排了眼线吗？很多年。如今，刚恢复国力的南钥，又已溃不成军。” 瞬息之间国事便有千万种变化，听到这话我已不意外了，只道：“林将军告诉你的吗？” 她点点头，看向窗外：“那个眼线，是霜贵妃。” 这对我来说太意外了。 唐贵妃又继续道：“她设计你我误会之事，并不只在于报复你，最重要的，是想引起林家的怨气，不再效忠南钥。”她好似苦笑了一声，“这个计谋没有成，反倒蹉跎了我们。” 我心中一阵酸楚，她却一直看着窗外，像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你在清秋宫的这五年，皇上……他还惦记着。这五年后位空悬，后宫无所出，只不过是他惦念你们的孩子，不再接受其他的新生命罢了。他也很少来后宫，一直忙着政事，柔然疆土开拓，交好众多国家，如今连西凉都要忌惮三分。” “我犹豫不止，要不要跟他承认当年的错误，你们的孩子也是我害死的，为了这事，我夜夜不安。尤其是在我收到父亲来信之时，我便决定了。” 她声音越到后面越小，我根本没有听清她的话，她却突然回过身：“我一直想知道，皇子夺位，我要被众多皇子扬言处死时，那时我若不出现，他会不会袒护我？他没告诉我之前，我都是怀有希冀的，可他却告诉我，他不会。” 她看了我一眼：“其实我在想，这个大赦天下，是不是他想见你的一个噱头呢？柔然现在国泰民安，兵力充足，而南钥却步步危险，父亲让我监视傅清风的一举一动，做南钥在柔然的内探，这个要求，令我左右为难。” “皇上今晚会路过御花园，那块假山被我处理过，如果无误，会精确地砸在他身上。你要回墨阳宫，务必前去替他挡下巨石，动摇他从不外漏的心。我也会将当年陷害你的消息透漏给花美人，她被我压迫久了，想来她会很喜欢这个消息。” 我这才恍悟，唐贵妃明明是拿自己的性命在赌傅清风的决定。 “我无法面对父亲对我的要求，也为了将我所亏欠你的事情补偿给你。”她看我想要出口劝阻，先我一步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对我道，最后，她对我笑了笑，“我只希望，以后你能好好照看我的孩子。” 我走出涉水宫时，整个人都重心不稳。 后来的时光里，事情如唐贵妃计划一致，她赌赢了，我也残废了。 我只知道，我重回后位的那一天，李延卿娶了妻。 他的夫人，是我曾经最不想看的沈莹。 如今我也不再在意，只要能一心一意待他好，那个人是谁都无所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075 075 好像这一切，我生命中曾最在乎的事，最重要的人，都在我重新戴上凤冠的那一刻，尘埃落定。 我重回墨阳宫时，傅清风与我不甚热络，五年的时光，我与他好像都变了。 唐贵妃不知如何面对林将军，也不知如何面对傅清风，便选择了死亡。后来我想过，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从此以后，这世间的纷纷扰扰，再也没有什么能打扰到她的清净。 而我其实我心系母国，早便是安插在柔然的探子，只是如今更为彻底，因为我比谁都清楚，如今的南钥更需要人保护。 可是傅清风依然不信任我。 他从不跟我提及政事，我所了解的各国战事，都来自上止口中，他为我奔波在各国之间，一晃就是三年。 这三年来，傅清风答应了我的请求，果真没有动南钥分毫，却也始终未帮衬一分。我不能生育，也请傅清风多来后宫走动，如今，唐贵妃的公主也有了许多的兄弟姐妹。 南钥也化险为夷，正在休养生息。 只是，傅清风总是很忙。 上止周游列国，如今来到墨阳宫，是刚在西凉归来。 听他讲，西凉正在招兵买马，好似与柔然要有一战。 强及必有伤，柔然与西凉早晚都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柔然与西凉的战役将近持续了两年。 两方受伤惨重，却都不愿停战，西凉国君要的赔偿傅清风不答应，柔然给的条件西凉国君也很不满意，是故一直在僵持。如此，倒是给了一些小国觊觎的机会，只是龙威不可随意触碰，各国有心却没胆量去招惹曾经叱咤风云的两个大国。 我却觉得，这对南钥来讲，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只退不攻，早晚会被他人所食，这是傅清风曾告诉过我的。 我亦将这句话，让上止带给了我父皇。 我做这些事，李延卿都不知道。听上止说，在我父皇决定听取我的意见之时，李延卿没有当即同意，一是没有胜算，二是此举南钥若成功了，那我便成了遗孀。 若说我没有动容，那一定是假的。可李延卿，真是妇人之仁啊。 这便是他与傅清风不同之处。 天下谋士众多，保守之士便按兵不动，偏安城中，静观其变。像我这样觉得是个千载难逢机会的，都开始劝说国君大可联手其他小国与之一战。 这些事情，都是秘密联合，柔然与西凉并未注意。我听上止讲，万代国谋士因此谏言而被赐死，原因是万代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太平，谋士居然又拿万代的安危开玩笑，这成功的几率有多大？万一失败了，万代如何自处？国君怀疑谋士不安好心，是他国细作，其他国虽没有谋士被赐死，却也有谋士被冷落的情况。 但是也有许多国家，已秘密联合。 受西凉欺压许久的小国，秘密联合准备对付西凉，亦有南钥等国，将目光放在柔然身上。 柔然西凉两个大国战争僵持，兵力大为受损，亦因轻敌不曾防备他国，在半年后被各国钻了空子，于雪祁山，故凌崖两处惨败，其土地被各国瓜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尾声 尾声 清秋宫一别后，时隔八年，我再次看见了李延卿。 傅清风坐在皇位上，我站在他的身侧，而李延卿带兵包围了大殿。 早在国破的那一刻，傅清风便曾问过我：皇后，你告诉朕，这一切与你有干系么？ 我也实话回答他有，我把我所费尽心思探到的柔然的军事布防，柔然的一切都告诉了父皇。他那时眼神迷蒙地看向我，问我就不能骗他吗，我没有骗他，却对他全是歉意。 所以当他的长剑抵在我项间时，我亦决定与他一同奔赴皇泉。 这战乱年代，国与国纠纠缠缠，今日他夺了他的城池，明日他灭了他的国，却不论怎样，没有任何一国能永恒存在，这样永无尽头的深宫生活，我早已厌倦。 今生今世，不论如何，傅清风总是我的夫君。 我愧对他，亦无求生的念想，我以为他会杀了我——可我只是，他让李延卿放他走的人质。 我不知那样的场面僵持了多久，我只知道，李延卿答应了他。 而在傅清风即将跳出重围之时，李延卿的长剑便对准了他，他刚放开我，此时距离我很近，我来不及说口提醒，却见傅清风忽然转过头，电光火石间，便将我拉到他身旁——李延卿的长剑，正中我心脏。 我于人世间所见的最后一幕，除了李延卿惊慌失措的脸庞，还有傅清风附在我耳边的一句话：这一路黄泉，漫长又寂寥。皇后，便同我一起走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后记上止 后记·上止 在柔然宫殿中，薛丫头死了。 我忽然想起首次见她时的场景，那时，她也正在鬼门关徘徊。 大概也是那次的起死回生，李延卿对我近乎纠缠，我每每见到他，都有些怕。薛丫头的死因，并非只是剑伤，还有身体的毒发。 我记得她曾跟我说过，她有一瓶忘却前尘往事的水，是李夫人多年前赠与她的，从柔然国败的那刻，她就打算喝下去了，我也不知她何时喝下去的，只是她不知道，那并非忘情水，而是毒药。 我耐不住李延卿无止境的央求，索性离开醉里山，让他再也没办法找寻我。 我留了薛丫头一缕魂魄，封存在我的梅花笔中，她需要很多阳气，我便做起自由买卖的生意，只要谁愿意卖于我寿命，我便可满足他一个愿望。 六年的时间，我收集了很多寿命，却仍旧无能为力。薛丫头此次死因原因多样，且她本就起死回生过一次，她也沉睡地太久了——我承认自己的无能，我觉得，我救不了她，我也已经放弃了。 直到后来，我又遇见了李延卿。 我一见是他，早已易容。他说他愿意拿出三十年寿命，换一个可以见一眼薛丫头的机会。我告诉他，此愿我无法为他实现，因为我收集这么多寿命，就是为了唤醒薛丫头。 看 微 小 说、污 漫 画 请 添 加W X公 众 号：微漫工坊 三十年，那几乎是他一个凡人的余生了。 我帮不了他，他却一直央求我，我最终只得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继续收集寿命，李延卿时常跟着我打下手，我也觉得，希望越来越大。 而两年后，沈莹发现了李延卿做这些的目的。 他们成婚多年，却一直未有子嗣，沈莹心知肚明，李延卿对她无意，当时的成婚也不过是赌气。 李延卿知道，我将薛丫头的魂魄封存在梅花笔中，他曾乞求我，将梅花笔给他保管一段时间，我也答应了他。 却不想就是这样一个选择，让薛丫头再也生还的可能。 沈莹偷了梅花笔，甚至请了道士作法，薛丫头就这样魂飞魄散了。 后来，我听坊间传闻，李将军要杀李夫人，百姓感叹世间没有真情实意。后来，坊间又传闻，李夫人自杀了。 这些，真假与否，我都不想再辨。 只是薛丫头没了，时日久了，我与李延卿便再也没了联系。后来，我来到玉楼山修炼，关于薛丫头的一切红尘往事，我便无从知晓。 那些流淌着花与月的温柔时光，终是随她一起，缓缓消亡在这片茫茫天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