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重生》 第1章 遇刺[修] 大丰史曰: 女皇十八继位,好武及色。少时征战东泰、西越、南灵、北济,遇不降者皆诛屠,遇美则取之填充后宫,无往而不利。 时有张氏之子张锦,长身如玉,其父乃西越名门。西越城破,张氏一门皆战死,张锦持剑守灵,女皇怜爱甚,取之,曰:锦郎。 …… 华堂之上,有一个美丽的女人。 她意兴阑珊的支着额头,闭着眼睛,任凭柔软的丝竹声穿过耳朵。她脸上的神情很悠闲、很舒服,一双常常高挑的纤眉,此时也温柔了许多。另一只手,握着身边男人的手,拇指随意的在男人修长的手指上摩挲。 若不是这个亲昵的动作,男人都要以为,女人睡着了。 这里是一间偌大的宫殿,金砖玉瓦,仰头亦望不到顶,只能看到重重叠叠的朱红大梁与各种金兽雕饰,给人一种奢靡、华丽却不失威严的气派。 现在已是深秋,但宫殿中最宽阔的舞池里,舞娘们却只穿着蝉翼般的薄纱,露着晶莹洁白的肩膀,手臂,大腿和双足,手戴金玲,足踏矮鼓。 这曾经是女人最喜欢的舞,但从她登基到现在近一年了,也该厌倦了。 喜新厌旧,是帝王特有的权利,女人也不例外。不过,她还年轻,年轻的一点好处,就是她充沛的体力和精力,可以源源不断的支持着她,执行自己喜新厌旧的权利。 但这项权利,往往面对某些人的时候,就失效了。 女人的手,顺着男人的手指摸到了手背,又深到了袖中,缓缓道:“锦郎,是不是瘦了?” 声音很轻,很软,充满了怜惜的味道。 男人一怔,回道:“谢女皇陛下关心,臣只是近日失眠。” 女皇懒洋洋的睁开一双凤眼,眼尾轻挑,带着些诧异,但很快又消失无踪。 她不过二九年华,清秀的面容,充满少女气息。但那双凤眼,却又是那么深邃,仿佛阅尽了尘世,任何谎言都逃不过。她嘴角微翘,看起来十分温柔天真,但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便如同磐石一般,坚定而不容拒绝。 她松开了张锦的手腕,略带歉意的一笑:“朕忘了,过几日就是张将军的忌日了。” 张锦亦微微一笑,道:“陛下日理万机,这些小事,不值得陛下记在心里。” 女皇坐起身,轻轻拍了拍张锦的脸,笑道:“想太多,人容易老的。” 张锦顺势握住了女皇的手,笑道:“臣本就不再年轻了。当初,西越之战,臣初遇陛下时,便已三十有二了。” 是啊,三年过去了,女皇也不由得感叹,自己从公主之位登基,到现在,身边的宠爱之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唯独一直留着张锦。 女皇看着男人的脸,笑道:“是啊,三年过去了,朕也不知道,你到底有哪里值得朕留恋。也许,待朕弄清楚这个原因,还要三年时间,待朕弄清这个原因之后,再腻烦,还要三年时间。” 三年,加三年,再加三年,女皇感叹了一句:“朕都不知,自己是如此长情的人。” 而十年之后,自己亦不再年轻了。 心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一个老男人,能让一个女人,一个拥有天下财富与三宫六院的女人,钟爱他十年,也许就代表,这个男人,会是她的尽头。 尽头……年轻的女皇对这个词,十分生疏。 在她看来,一个皇帝,特别是像她这样经过无数征战,通过杀死敌人,来获得服从和尊重的皇帝,是不应该相信,仇敌之子爱上我,这种违背人性的戏码。 张锦突然松开了女皇的手,道:“臣为陛下斟一杯酒吧。” 女皇莫名觉得怪异,但瞬间又觉得自己疑心太重,眼前这个男人,分明是如此的顺从,听话。每次召见他时,都主动配合禁卫搜身,腰上发间,也从不佩戴任何尖锐之物。 曾经手持精钢宝剑的将军,如今,被自己圈养成了温柔的兔子。 女皇感叹了一声,望着张锦道:“你恨朕吗?” 张锦顿了顿,眼睛一笑,道:“恨……或是不恨,对臣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女皇点头,伸手去抚摸他的眼睛,道:“是这个道理。” 一旁,女皇的禁卫女统领,目睹了这一幕后,掉转头去,神色难看至极。 女皇的优越感,让张锦无法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臣再为陛下斟一杯酒吧。” 女皇把酒杯推到张锦面前,笑道:“锦郎今日为何执着于倒酒,难道,欲灌醉朕,行不轨之事么?” 原本不以为意的玩笑话,却引来了张锦的不适,他手一抖,酒洒了出来。 女皇没有说话,但酒已醒了一半。 她应该永远相信自己的直觉,无论对方是谁,多么值得信任。 女皇转头看向一旁的亲卫,从她第一次出征,就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女将军兼禁卫统领——陈治功。 “治功,带锦郎下去清理更衣。”女皇道。 陈治功不答,一直低着头。 女皇更觉怪异,喝道:“陈治功,你抖什么,风湿病又犯了?”还是她喝的太醉,连人都看不清了。 啪嗒一声,张锦手中的金杯摔在了地上,陈治功的长剑应声出鞘,眉宇间皆是杀人的戾气。 摔杯为号? 陈治功曾陪伴女皇东征西讨、南战北伐,数次救彼此于危难之中,她拔剑迎敌的动作,女皇再熟悉不过,但遗憾的是,这次的敌人,是女皇自己。 至于张锦……女皇突然发觉,她似乎不认识面前这个男人了。 他的脸不再温和、善良,不再令自己着迷,而是面如罗刹。 “请女皇陛下自裁!”他看着她,厉声道。 “……请陛下自裁!”陈治功迟疑了片刻,跟着道。 张锦身量高挑,陈治功身为女将,亦是身姿挺拔,两个人站在一起,倒是一对璧人。 璧到,她浑身发绿。 女皇坐直身体,盯着陈治功手中的剑,道:“这是朕的碎骨剑。朕信任你,才交给你保管。” 陈治功撇过头:“臣,不值得陛下信任。” 女皇突然大笑,道:“这个理由不错,朕竟然无法反驳。” 陈治功顿了顿,道:“请陛下上路!” 女皇幽幽问:“为何?” 张锦一把夺过陈治功的剑,指向女皇的喉咙:“狗皇帝,死到临头,你终于认真起来了,是么?” 朕一直是认真的。 女皇想对他说这句话,但又突然觉得,说出来,也没有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不说话?!”张锦质问。 女皇叹了一声,很是无奈:“那治功,为何不回答我的话?难道,你我多年情谊是假,朕死到临头,都不配知道朕该死的理由么?” 女皇话音刚落,张锦便冷哼了一声,未握剑的那只手,牵住了陈治功的手。 陈治功迟疑了一瞬,转头,看着女皇道:“陛下不必再用苦肉计,今日一切,臣是心甘情愿的,陛下……就当以前的陈治功已经死了吧。” 女皇冷眼瞧着这两位,道:“公孙长秋说的不错,果然是一对狗男女!只可惜,朕未信他。” 提起这公孙长秋,女皇其实是有些心虚的。 公孙长秋,号称平阳都第一聪明人。女皇在做羲阳公主之时,就曾听闻此人才貌双全,足智多谋,曾多次派人召见,想招揽其为门客,但均被他无情拒绝,派出的说客也被狼狈扫地出门。 女皇觉得,自己的脸,被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打了,而且,打了不止一次。 所以,女皇登基之后,做了一件让她现在回想来,十分心虚的事—— 她设计把公孙长秋绑进了宫,但只见了一面,就把他锁进了揽玉台,至今没有再见过他一面。 那一面,公孙长秋身缚麻绳,被捆成个粽子似的,毫无风度的对着她破口大骂,骂她是短命女帝,骂她身边的张锦和陈治功是一对狗男女,气的女皇当场回怼:汝乃一介妒夫! 没想到公孙长秋所言,今日逐一应验。 “陛下,应该相信他的。”陈治功突然道。 女皇一双凤眼看向陈治功,陈治功突觉自己失言,连忙转过头去。 “治功,朕知道你的心意了。这样吧,张锦归你,再赐你十个美人,如何?”女皇不想坐以待毙。 陈治功不言,女皇眼珠儿一转,再道:“除了美人,你想要什么官职,朕都可以给你!” 只要让她出了华堂,定让这对狗男女血溅当场! 终于,陈治功缓缓叹了一口气,似乎对女皇很是失望:“陛下,不是每个人都像您一样,喜欢那么多东西的。” 女皇很是意外,确认道:“你背叛朕,就只为了一个男人?!” 陈治功笑道:“陛下阅尽天下美色,一定不懂臣的痴情。” 女皇白了他一眼:你装什么逼。 陈治功摇头:你不懂。 女皇:呸,狗男女! 胸前突然一阵撕裂之痛,碎骨剑刺入胸膛,女皇不可置信的抬头,却只来得及看到张锦的半张脸。 那是她曾经,唯一也许,动心的一张脸。 …… 大丰史曰: 后元三年,十月丁酉,日如赤,地一日三动。 大将军陈治功与西越逆臣张锦联合谋反,女皇为长剑穿胸而亡,血溅三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重生[修] 女皇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来到了昏暗多尘的翰林院,年迈多病,但与她吵起架来中气十足的史官吕老头,正在书案前奋笔直书,历数女皇生前的五大罪状—— 罪状一:穷兵黩武,东征西讨,动费万计,民哀而怨; 罪状二:好色而淫,铸揽玉台,动费万计,民怨而怒; 罪状三:重武轻文,重外轻内,番邦林立,朝内虚弱; 罪状四:性残不仁,重刑治国,睚眦必报,人不自保; 罪状五:言语不当,形骸放浪,穷奢极欲,无德无行! 史官长叹曰:非明君矣! 女皇气急,拍案大骂:吕文良,你算老几,敢如此诽谤老子!!! “吕文良——” 女皇从梦中惊醒,大跳而起,指着前方空气大骂: “吕文良,朕东征西战,荡清边境敌寇,我大丰国土可保十年平安,你一个老不死的懂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朕一没有逼良为娼,二没有强娶人|妻,都是你情我愿,怎么就是好色而淫!朕登基不满一年,上有三个老头子摄政,下有平原君扮猪吃老虎,虎视眈眈,朕不重兵,难道任凭你们欺负!!!”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內侍手忙脚乱,却拉不住暴跳如雷的女皇,连忙向外大呼:“快宣太医啊,陛下被噩梦魇住啦!!!” 女皇甩开內侍,指着她的鼻子:“魇你个头,朕生前为了大丰开疆扩土,出生入死,死后还要被吕文良这个老不修诽谤,不能反驳吗?!” 內侍貌美如花,向来受宠,从来没有被女皇如此粗暴对待过,一时委屈极了,背过身子幽幽嘤嘤的哭了起来。 內侍这么一哭,女皇喘着粗气,大梦方醒。 她环顾四周,这里,竟然是她惯常午睡的墨林阁,身后的软塌上,尚有她午睡过的温度。 女皇瘫坐软塌,顿觉汗透内衣,淋漓如雨。 “陛,陛下……”木门边上露出一个脑袋,很是胆怯的问:“黄太医来了,小奴让他进来?” “他来做什么?不见!”女皇直接拒绝,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又开始回忆方才梦中的情景。张锦在华堂设鸿门宴,自已大意中计,被陈治功一剑穿心! 哎哟,心口好痛—— “等等,让黄太医回来!”女皇捂着胸口,那个梦太过真实,还是让太医瞧瞧的好。 黄太医在门前略停了停脚步,深吸了一口气。今日女皇命令反复,一时叫他来,一时又喊他走,一时又叫他来,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擦了擦头上渗出的薄汗,颤步迈入了墨林阁。 “女皇陛下!”黄太医挎着药箱行了跪礼。 女皇披好衣服,抬手对黄太医招了招:“朕做了个噩梦,心口痛,你来看看是什么原因。” 黄太医起身,凑到近前询问:“陛下做了什么梦?” “朕梦到——”女皇突然怔住。 她刚刚说,做了个……噩梦? “呀!”女皇抽气惊呼。 吓得黄太医也跟着一抖,连忙询问:“陛下,您是哪里不适?” 女皇推开黄太医,黄太医一个冷不防,被推到了一旁的书架上,书架上的书噼里啪啦落了一黄太医一身。 女皇奔到书案前,把书案上的奏章一一翻开,确认奏章上表的时间:“后元二年七月初三,后元二年七月十六,后元二年八月初十——” 后元二年,八月…… 花瓶中的菊花,食盘中的月饼,今天难道是中秋节……女皇愣了半晌,猛地抬头看向一旁的黄太医,“你,过来。” 黄太医心跳急促,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硬着头皮起身,踱步到女皇面前,颤颤问道:“陛下,您……您想对老臣做什么?” 女皇一把握住黄太医的手腕,用力捏住他的命门,“疼吗?” 黄太医咬着下唇,憋红了脸,但不敢冒犯女皇,只能摇头:“不,不疼。” 女皇疑惑,难道,她还在梦中? 故而又加大了力道,再问:“这回呢,疼吗?” 黄太医年过半百,服侍了两朝君王,自问忠心耿耿,不曾做过任何出格的事。今日,突然被推到不说,又被女皇捏腕体罚,黄太医肉痛至极,再也忍不住心中酸涩,嚎啕大哭起来。 滚烫的泪水滴到了女皇的手背上,女皇被吓了一跳,僵硬的松开了手—— 原来,这不是梦! 她真的回到了后元二年,她刚刚登基的那年! “来人,宣朕的旨意,将张锦、陈治功、吕文良打入死牢!命游勇夫将军率亲兵两万,进驻平阳城!” 此话一出,黄太医的哭声顿时戛然而止,和传话的小太监一起,两脸懵懂的看着女皇,不敢置信。 宣亲军入城先不论,但张锦和陈将军都是女皇跟前的红人,吕史官就算和女皇不对付,也是朝中老臣,女皇怎么突然对这三人大开杀戒? 见小太监不动,女皇不耐烦的呵斥:“耳朵聋了么,快去!” 小太监缩了缩脖子,翻身离去,但刚走几步,又被女皇叫住:“等等,还有他!” 女皇指了指黄太医,黄太医顿时吓了一身冷汗。 “把黄太医送回府上。”说着,女皇面露愧色,看着黄太医道:“黄老,对不起,刚刚弄疼了你。” 黄太医两腿一软,扶着身边的小太监,眼一晕,昏了过去。 - 清明大公的牌匾之下,女皇坐在新的史官身边,一字一句指导着他撰写本朝內史。 “这里删掉,不是女皇无端发怒,下狱将军和史官,而是将军私通张锦,史官肆意诽谤女皇,女皇故而发怒。” 史官摇了摇头,不肯删。 女皇不解,质问:“为何不能删?” 新史官道:“臣身为史官,要秉笔直书,不能受旁人添拙,掩恶扬善。” 女皇头疼不已,高声道:“朕没有让你掩恶扬善!变通,变通你懂不懂?” 新史官大义凌然道:“臣身为史官,不知变通!” 女皇双手一摊,得了,又一个吕老头! 挥手让他退下,女皇叹了一口气,掩面扶额,脑中闪过新史官在她死后,和吕老头一样奋笔疾书,历数她罪证的情景。 要不然,再换一个?但换谁呢……女皇陷入了沉思。 算上“梦里”的时间,她登基一年,却迟迟无法亲政,想招揽新士,但贡试主考的位子,又被三个辅政大臣牢牢把控着…… 不,借口,这些都是借口!女皇捂着心口,突然自省。 她分明有足足一年的时间,来处理这些棘手的问题,但她却什么都没做。她沉迷于声色犬马,沉迷于“锦郎”的糖衣毒药…… 女皇道了声“头疼”,內侍见状,过来替她按压太阳穴。 正揉着,耳边传来了嘈杂了人声,女皇睁开眼询问,外面是谁?很快有常侍来报,是三位辅政大臣和镇国大将军! 女皇面露惊讶,这四人一起来找她,明显是商量好的。可他们四人向来不和,今日能聚到一起,定不是什么好事。 很快,女皇的直觉应验了—— 四位老臣一进门就齐齐下跪,宣称要辞去官职,从此解甲归田。 小常侍把四张辞官文书逐一收上来,摆到女皇的跟前,女皇眼睛一眯,那四张文书册首上的“奏章”两字,竟然重重叠叠,组成了两个新字: 逼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逼宫[修] 女皇端坐在金漆木雕扶手椅上,面带微笑,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四位老臣,一手端起茶杯,低头啜饮一口。 “先赐座吧?”女皇歪头示意内侍。 内侍朝她点了点头,高声道:“女皇陛下赐座,请夏侯国公、王太师、翟太傅、司马将军入座!” 四个老头纹丝不动,女皇的火气腾就窜起来了,手中的茶杯当的一声,按在了桌案上。 “请陛下免去臣等的职务,准臣等还禄位于君!” 女皇面色铁青,一个“好”字就在嗓子眼中打转,但她清清楚楚的知道,她不能说。 如果此时,她贪图一时之快,冲动说了这个“好”,不出一个时辰,必被这四人拿着先帝遗诏,率群臣逼宫,强迫她让位于平原君。 女皇如变脸一般,下沉的嘴角突然上翘,笑道:“诸位大人,朕年纪尚浅,又刚从边塞回到都城,诸事生疏,不倚靠各位大人,能倚靠谁呢?” “老臣年迈眼花,怕是不堪重用。”夏侯国公面无表情道。 夏侯千,当朝一等公爵,女儿是先帝的宠妃,现在稳稳当当坐着太后的位子。 女皇嘴角上扬,挽住了夏侯千的胳膊,笑成了一朵牡丹:“国公过谦了。国公是父皇定下的第一辅政大臣,朕就是罢了满朝文武的官,也绝不能离了国公的辅佐,公国快请坐!” 夏侯千虽然不把刚登基的女皇放在眼中,但被女皇当着其他三人的面这么一恭维,满布横纹的眼角也露出了一丝得意。 “多谢女皇。”夏侯千面带笑容,迈开腿,直着身子坐了下去。 “三位大人也快请坐。”女皇回头对着剩下三人笑道,还特别对着镇国将军加了一句:“舅舅,快请坐。” 司马恭怔了一下,心里犯起了嘀咕。 女皇与他向来不和。当年攻打西越,女皇与他分别率兵从东、西攻城。破城之后,他为了抢功,故意放缓进攻势头,导致女皇的先锋军损失惨重,差些全军覆没,他趁着女皇与西越两败俱伤时,一举攻城,抢了头功,被先皇封为平西郡王,加封镇国大将军。 “舅舅,快坐吧。”耳边又传来女皇笑声催促,司马恭眼珠儿转了一圈,缓缓坐了下来。 夏侯千和司马恭一坐,剩下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也跟着坐了下去。 女皇转身归位,挥袖把四本奏章扫到一旁,凤目下扫—— “圣人有云: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今,朕方亲政半月,四位更是忠良肱骨,为何齐齐要离朕而去?夏侯大人,您说呢?” 夏侯千一拱手,正气凛然道:“臣等忠心,天地可鉴。此番辞官,实乃是无奈之举,女皇一阅奏章便知!” “夏侯公人都在这儿了,有话直说无妨。”女皇微微一笑,直视着夏侯千。 夏侯千一顿,道:“既然陛下说了,那臣就斗胆一问:我朝明刑弼教,凡罪必有因,可为何陛下不问因由,便把禁军总领陈治功、左史官吕文良打入死牢?” 女皇摸了摸鼻子,故作恍然大悟,笑道:“诸公位高权重,何必为了两个无足轻重的人生气。” “陛下此言差矣!” 女皇抬目看向反驳她的翟太傅,笑道:“请太傅指教?” 翟太傅须发全白,是在座年纪最长的一位,亦曾是先帝最喜欢的老师,常献诤言。经常喜欢仗着帝师的身份,顶撞先帝。晚年的先帝虽然不曾表态,但女皇能感觉的到,先帝着实疏远了翟太傅。 “女皇陛下,恕臣直言,为君者,应学尧舜之贤明仁爱,勿作桀纣之无德无行。陈、吕两人并无过错,何至于死?陛下此举,实在令臣子寒心!长此以往,文武百官人人自危,国将不国矣!” 翟太傅瞪着女皇,字字咬牙切齿,口沫横飞,就差把“昏君”两个大字贴到女皇脸上。 明明离得几丈远,女皇还是下意识擦了擦脸上可能溅上的口水,道:“太傅多虑了,杀他二人,朕自有充足的道理。” 翟太傅猛得站起身,中气十足的冲着女皇道:“请陛下明示缘由,否则难以服众!” 女皇十三从戎,战功赫赫,碎骨剑所指之处,敌人无不降服,今日却被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儿指着鼻子顶撞—— 女皇拍案而起,碎骨剑出窍,一道冷光划过,木案的右上角斜斜飞了出去。 翟太傅双手抱头,双腿哆嗦不已,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女皇,嘴里含含糊糊一大串,不知在喊些什么。 啪、啪、啪,女皇突然冲着翟太傅鼓起掌来。 “翟太傅说的,真是太好了!” 女皇深吸一口气,压下了火气,坐回到椅子上,道:“朕这就派人监管此案,把他二人所犯罪行整理成卷,交给太傅过目!” 翟太傅又气又恨,一个乳臭未乾的臭丫头,竟害他出了这么大的丑! 余光之中,夏侯、司马和太师无一不在暗中笑他,真是气煞人也!偏偏这丫头还摆出一副十足受教的模样,他还不能耐她如何! “臣恳请监管此案!”翟太傅跟女皇杠上了。 女皇正要反对,三辅政大臣中,唯一没有开过口的王太师却先一步,提出了反对:“陛下,据老臣所知,吕文良吕左史官,好像是翟公的得意门生啊!” “不错。”夏侯千捋须补充道:“吕文良是前乾三年的进士,翟公正是那年的主考官。” 翟太傅冷哼了一声,看了司马恭一眼,道:“陈治功不也是镇国将军的干女儿。” 突然被攻击,司马恭无辜的张了张嘴,但没有话说,只是嫌恶的瞥了翟太傅一眼。 女皇坐在那里,眼睛突然眯了起来:陈治功,竟然是司马恭的女儿…… 干爹,干女儿……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陈治功为何从来不曾提起过?难道,她替张锦报仇是假,为司马恭谋反是真?! 这一瞬间,女皇突然体会到了为政者的乐趣,不用刀剑厮杀,亦能体会到杀敌的兴奋和战栗。 “不如,让王太师来做监督,如何?”女皇看向王太师,一双笑弯的凤眼,分明就写着四个大字:我想挑事。 果然,刚刚被王太师攻击过的翟太傅最先中招,他愤愤道:“万万不可,太师之婿乃刑部侍郎,女皇若把此案交给太师监督,岂不是成了家审!” 女皇哦了一声,目光投向夏侯:“那夏侯公——” 夏侯千老谋深算,当即打断道:“臣不善审案,女皇陛下还是另寻合适人选为好!” 全军覆没。 女皇笑着点了点头,道:“那朕,就只好另觅监督了。” 众臣无话,互相对看了一眼,刺头翟太傅脖子一梗,高声道:“臣建议,给此案设个时限。时限一到,若陛下查不到罪证,就证明判吕、陈二人无罪,应官复原职,并加以慰问!” 女皇道:“那就一月为期。” 翟太傅大笑,道:“陛下还是年幼,一月为期,究竟是查证,还是造证?” 女皇拳头微握,深深呼吸,又道:“那就十日为期,如何?” 翟太傅行礼,道:“老臣并无异议。” “其他三位大人呢?”女皇问。 今天这次集体辞官,本就是翟太傅牵头,剩下三人一见翟太傅同意,都道并无异议。 看着四人告退的背影,女皇双拳紧握—— 这四个人,一个都不能留。 特别是陈治功的干爹,司马恭! 那四位老臣送来的辞官文书,如同四张催命符一般,摆在了女皇的面前。而他们四个的联合,又像一张巨网,仿佛牢不可破。 女皇银红色的指尖,缓缓划过纸上的四个署名——夏侯千、翟文远、王谢、司马恭。 “有谁,能替朕解开这个死结呢?”女皇面无表情,幽幽道。 指尖微顿,女皇的嘴角缓缓一翘,食指随着心中所想,一笔一划,勾勒出了一个字: 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揽玉[修] 大丰史曰: 揽玉台旧名栖凤台,原为先帝避暑之所,位于平阳城西,高九丈,恢宏壮阔、风景迤逦。女皇继位后,更名为揽玉台,兴建宫殿百余,广纳后宫于此间。 …… “女皇有令,宣揽玉台司丞进宫面圣。” 一声令下,刚刚更衣的揽玉台司丞不得不重新整理衣冠,星夜备轿,入宫去见女皇。 时值初秋,女皇又连夜急召,清瘦的揽玉台司丞一下轿,就三步并作两步,往墨林阁赶。赶到时,女皇正倚在廊前,百无聊赖的喝酒赏月。 “陛下,祁大人到了。”內侍小声提醒,不敢打扰了女皇的兴致。 女皇随即抬头看去,她的揽玉台司丞,总管后宫的那个男人——祁灵修,着了一身碧泉色的便衫,墨色长发也只是草草用了根白玉簪固好,唇尚微喘着气,衣衫上、头发上偶尔会有细碎的光亮,不知是洒落的月色,还是夜间沾染的露水。 女皇笑着招呼:“灵修来了。” 祁灵修几步上前,又要躬身行礼,女皇长臂一伸,扯过祁灵修宽大的衣袖,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女皇仰头,指着临空的银月,笑道:“灵修你瞧,这月色多美。” 祁灵修正襟危坐,道:“美得很。” 女皇又道:“灵修你瞧,这月亮多圆。” 祁灵修擦了擦汗,道:“也圆的很……” 女皇道:“你瞧,它长得像不像一个人?” 祁灵修一愣,神情有些尴尬:“还望陛下教我?” 一时,女皇站起身来,静静的望着天上月,半晌,道:“明明远在天边,却温润生辉,让人目不转睛……” 女皇转身,看着若有所思的祁灵修,道:“这个人,灵修一定见过的。” 祁灵修略一想,能符合女皇心意的,也只有半年前,曾多次接到过女皇拜帖,却全部拒绝的那个男人了。 那个叫公孙长秋的男人……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此一时,夜风清爽,月色烂漫,女皇对月反复吟诵着这一句。 祁灵修却忍不住回想,他和公孙长秋是同门考生,曾三次受女皇嘱托,登门拜访,却均不得其踪影,不是游湖,就是访友,总之就是不在家。 祁灵修瞧了女皇几眼,皱眉低声道:“陛下说的,可是平阳城长史公孙旦之子,公孙长秋?” 女皇展颜笑道:“灵修觉他如何?” 祁灵修抬袖拱手,道:“平阳城长史公孙旦之子,公孙长秋。此人不只容貌清隽,才智亦是过人,善作策论。曾与平阳高士徐光、曹燕机辩三天三夜,大胜而归。” 女皇的心,突的一动。 她知道,公孙长秋必会是她的人。 祁灵修察言观色,试探问道:“陛下难道想再访公孙长秋?” 女皇长叹了一声,幽幽吟道:“高楼独步上,也要有个披衣取暖的人。” 祁灵修连忙跟着起身,从內侍手中接过斗篷,替女皇围好,道:“臣一直都在。” 女皇顺势握住祁灵修的手,抿唇一笑,道:“灵修能为朕杀人么?” 祁灵修一震,吞了一口津,道:“杀人,不是由大理寺和刑部负责么?” 女皇笑道:“但他们不肯,灵修愿意为朕分忧么?” 祁灵修很快便明白,女皇说的杀人,就是今天被莫名下狱的陈治功、张锦和吕文良。此事刚刚发生,就在文武百官中激起了千层浪,听说三辅政大臣携镇国将军一起,把事情压了下来,但现在一看,女皇的态度却是十分不满。 女皇与辅政大臣的对立,祁灵修早有耳闻,但他一介揽玉台司丞,哪里敢插手。 祁灵修为难道:“臣位卑权弱,只能是有心无力。” 女皇松开他的手,但脸上仍带着笑:“不怪你。” 祁灵修亦是钟灵毓秀之人,女皇今夜说了这么多,用意已十分明显。 祁灵修道:“臣愿替陛下解另一个忧。” 女皇一双凤眼闪烁着光,仿佛看透了眼前人的心思。 祁灵修抬袖拱手道:“臣愿为陛下招安公孙长秋。” 果然,女皇抿唇一笑,道:“朕等你的好消息。” - 祁灵修终于走了一次运。 城郊的碧水山庄,一座略显荒废的河塘中,飘着一叶小舟,公孙长秋正优哉游哉的躺在里面。 岸边,还停着几条空船,祁灵修示意了一下,带他进门的男仆笑着摇了摇头,道:“您自便。” 说罢,就转身走了。 祁灵修苦笑一声,只好自己挽起衣袖裤脚,纵身挑进空船,执浆拨开杂草,去追公孙长秋。 好在公孙的船随波逐流,他没费什么工夫就划到了附近。 公孙长秋闭着眼,双手枕在脑后,一条腿踩在船舷上,整个人显得慵懒而舒服。他眉眼清俊,看上去单纯无害,挺直的鼻和薄薄的、唇珠微翘的嘴,亦容易让人觉得,此人容貌如春风和煦,相由心生,肯定是个温柔美好的人。 祁灵修怕突然出声,惊吓到他,便先用浆敲了敲公孙长秋的船。 几乎是下一瞬,船中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声音:“颜烈,你输了。” 语气带笑,但莫名让人觉得有压力。 祁灵修缓了一口气,道:“长秋,是我。” 公孙长秋却一点儿都不意外,睁开眼,伸了个懒腰,坐起身,向船尾挪了过去,用眼神邀他上船。 一时,河塘中有微风吹过,祁灵修眯了眯眼睛,觉得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公孙长秋那一瞬的眼神,很像女皇陛下。 等了片刻,公孙长秋歪头笑道:“祁大人,风景看够了么?” 祁灵修这才回过神,掩饰尴尬的笑了笑,扶着船舷,摇摇晃晃迈到了公孙长秋的小船上,坐在了他刚刚留出的空位上。 祁灵修拱了拱手,道:“抱歉,吵醒了你。” 公孙长秋笑道:“我没有睡,只是在和朋友打赌,不过,祁大人是该说抱歉。” 祁灵修不解,道:“莫非,因为我,让长秋赌输了?” 公孙长秋道:“不,我赢了。” 说着,用手指了指岸边一个碧色夏衫的男人,祁灵修探身眯眼,正欲细细打量是谁,耳边传来公孙长秋的一声轻叹: “但是一见到祁大人,我就知道,我要倒霉了。” 祁灵修微微皱眉,道:“这是什么话?” 公孙长秋似笑非笑的看着祁灵修,道:“实话。” 祁灵修来的目的,两人都心知肚明。而公孙长秋的态度,分明在告诉祁灵修,行不通。 祁灵修叹了口气,道:“长秋总要给我个理由。” 公孙长秋却不答,指了指岸边正在生气跳脚的碧衫男人,道:“你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么?” 祁灵修道:“因为他输给了你。” 公孙长秋道:“你可知我们赌了什么?” 祁灵修道:“如此私密的事,我如何知晓。” 公孙长秋便笑道:“我们打赌,你到底来着碧水山庄找谁。” 祁灵修面露不快,道:“公孙长秋,你好不老实。” 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要来找他,还和碧衫男人打赌,现在明明赌赢了,却当着自己的面说什么倒霉! 见祁灵修生气,公孙长秋露出了无奈的笑容,道:“祁大人身在其中,难道不知,赢,有的时候未必是件好事。赌场上,输得倾家荡产的人,往往是那些曾经赢到手软的人,反而第一把就输了的人,才是幸运的。” 祁灵修一时沉默,似乎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公孙长秋站起身来,笑道:“让长秋为祁大人划桨靠岸吧。” 小船缓缓移向岸边,耳边传来了碧衫男人的反复喊叫:“公孙长秋,我们再来一次!我们再赌一次!” 祁灵修不觉得这是生气,反而,更像是迫切的请求。 船一靠岸,碧衫男人先是扶着祁灵修上岸,神情颇是殷切,似乎期待着什么。但祁灵修只是道了句谢。 男人果然失望,撇开他,去纠缠公孙长秋:“长秋,我们再赌一次,相信我,对付女人我不会输的!” 公孙长秋看着他叹了口气,道:“看来我错了,虽然说只输一次是幸运的,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只输一次就罢手的人。” 说着,抽出腰间折扇,径直摇着纸扇往小路上走去,任男人像跟青蛇一样跟在他身后缠磨。 祁灵修快步追了上去,道:“我还会来找你的。” 公孙长秋边走边道:“祁大人随意。” 说到这儿,公孙长秋略停了脚步,又补充道:“礼部侍郎孙芳、平阳城刺史简竹、翰林院学士陈孙吉,皆有才名,亦对女皇陛下忠心耿耿,可堪大用——你这么回话,她不会为难你的。” 公孙长秋渐行渐远,祁灵修站在原地,静静的望着那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公孙长秋果然是个神奇的人,明明高傲的拒绝了你,却还会帮你想好回话,免得你交不了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召见[修] 次日清早,女皇便收到了祁灵修送来的密信。 简竹、孙芳、陈孙吉……女皇笑着摇了摇头,心道,公孙长秋好大的谱,竟向她推荐起人来,直接千里马摇身变伯乐,自提了一级。 莫非,他在跟她玩欲擒故纵?那她就上钩一次,给他个面子好了。 女皇笑着提笔,亲写了一封拜帖,吩咐內侍直接去公孙府下拜帖。如果不出岔子,早朝之后,就一定有回音。 早朝之上。 “梁州五百青冈军造反之事,命梁州刺史全力围剿,以儆效尤!必要之时,益州、亳州刺史需给予兵力援助,不可懈怠!” “本届科考的主考官,翟太傅的确是最好的人选。但他身体欠安,前日还因精力不足,向朕请辞,故而这主考一职,朕还需几日时间考虑,众卿稍安勿躁。” 说罢,女皇凤目下扫,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公孙长秋说的那三个人。 “礼部侍郎孙芳。” 孙芳一惊,女皇竟然在早朝上点名叫她,太罕见了。 孙芳深吸一口气,道:“臣以为,陛下考虑的是。主考一职责任重大,若压在太傅身上,是否会损伤太傅的健康?太傅身体乃国之重器,若有损伤,实在得不偿失。” 女皇的嘴角微微上翘,其实,从她指名孙芳的那一刻起,翟太傅的脸色就黑了。此时孙芳说完,他更是连胡子都气炸了。 “孙侍郎说得对,太傅要注意身体才是。”女皇适时补刀道。 孙芳倒是不错,是个懂她心思的聪明人。到不知,简竹和陈孙吉如何? 女皇渐渐对公孙长秋提到的另外两个人也有了兴趣。但,平阳城刺史简竹,暂时够不着,陈孙吉嘛,翰林院也有点儿远。 算了,等机会吧,女皇瞟了一眼案上的黄绢,继续道: “公田私占之事,屡罚不止,除了加大严惩力度之外,各位爱卿还有何良策?” 女皇扫了一眼朝堂,众臣虽然偶有眼神交流,但无一人言语。特别是平时话最多的翟太傅,今日也许是因为女皇没有直接任命主考官一职,杀了他的面子,导致上朝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甚至故意侧着身体,不肯面对女皇,以示抗议。 什么毛病?! 女皇内心嗤之以鼻,道:“朕给各位爱卿一日时间考虑,明日此时,朕要在墨林阁的书案上,看到各位爱卿的奏章。除此之外,众位爱卿,还有何事要议?” 片刻,女皇大袖一挥:“散朝!” 离开宣政殿,女皇便询问內侍,清早就送到公孙府上的拜帖,是否收到了回音? 公孙长秋美名在外,女皇又如此心急,內侍自然以为女皇是起了□□之意,心生一计,便笑着安慰: “陛下稍安勿躁,那公孙长秋身份低微,陛下召他,他岂敢不来。奴婢这就去替陛下催一催!” 女皇点头,道:“一有他进宫的消息,就务必来报。” 正说着,身后突然有侍卫跟近,禀报道:“翰林学士陈孙吉在殿外求见,说有要事禀报陛下。” 女皇十分意外,喜道:“快叫他过来!奉茶、看座,切不可怠慢!”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女皇吩咐好宫人,又整了整衣冠,在陈孙吉未进门之前,还不忘嘱咐內侍:“一旦长秋进宫,立刻来报!” 內侍点点头,心道:难得女皇如此看重,这公孙长秋就算用绑,也要给女皇绑进宫来。 这边,陈孙吉一进门,就屈膝要拜,女皇连忙起身,一步上前扶住了陈孙吉的胳膊,道:“陈学士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陈孙吉乃上一科的进士,入朝为官只有短短两年。自上月先皇驾崩,女皇率兵入主皇宫之后,今日,算是他第一次与女皇单独见面。 陌生的,柔软而清冽的某种花香,幽幽的传进了陈孙吉的鼻子里,血气方刚的青年腾的一下,脸颊连带着整个脖子,如火般烧了起来。而女皇扶在他小臂上的手掌,透过单薄的夏袍,传递过来的,不可动摇的力度,却又让他瞬间脸色一白。 眼前这个带着香气,甚至对他来说,面容还有些模糊的女人,是他要效忠一生的主人。 想着这些,陈孙吉心中一荡,却又不可控制的,心惊胆战起来。 “陛下,臣……” 女皇却未等他开口,扶着他的手掌,顺势牵上了他的手,把他从半跪的姿势拉起身,牵着他到椅子旁,笑对他道:“来,陈学士坐下说话。” 陈孙吉面露难色,坐立不安起来,心道,女皇突然如此客气,难道,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陈学士?”女皇再次询问,“你私下求见朕,是为了何事呢?” 原本,陈孙吉是为了公田私占的事,但女皇这么一客气,他也不好立马说出口。 陈孙吉咽了咽口水,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嗯,行圣贤之仁道,轻赋税,薄徭役,百姓莫不交口称赞,陛下乃千古之明君也。” 女皇爽朗一笑,道:“这些新政,皆是翰林院诸位爱卿的功劳,朕尚年轻,又常年远离朝堂,不闻政事,唯赖诸公尔,特别是陈学士。朕听闻,陈学士曾向户部提了许多有关征收赋税的建议,真是年少有为啊。” 陈孙吉连忙摆手,道:“臣不敢贪功,这都是集体的智慧。” 女皇笑意愈盛,可口中,却是话锋一转:“不过,为何一条建议都未被采纳呢?” 气氛一冷,女皇独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陈孙吉一脸尴尬,半晌,低着头道了一句:“许是臣年纪太轻,有心……无力。” 年纪太轻,有心无力,他今天来是做什么的,这种托词也敢拿来打发她?! “年轻何罪?!” 女皇当的一声,放下茶杯,凤眼扫向陈孙吉,眼神突得凌厉起来:“甘罗十二称相,始皇十三继位,朕不才,比不得上述二位,但朕十三从戎,十六岁时已是一军之帅,东驱水寇,西灭西越,又有谁敢轻视朕年少?!” 陈孙吉大惊,连忙起身欲拜,“臣,臣不敢!” 女皇伸臂又拦住了陈孙吉,将人稳稳的扶回椅子上,长叹道: “朕知君经济学识过人,乃济民之才,本想依仗卿的才能……卿却以‘年幼之词’来搪塞朕,实在让朕伤心……” 闻言,陈孙吉先是一怔,随后高喊了一声:“陛下!” 陈孙吉出身寒微,善论经济,早有达济天下之心,奈何屡有良策,却因出身太差,无根无蒂,被其他官员抱团排挤。他报国无路,早已放弃,哪里想到,女皇今日一番话,竟如同他肺腑之言,那一瞬间,仿佛一团烈火,沸腾了他那颗心。 他再不顾女皇阻拦,屈膝,重重跪在了女皇面前,高声道:“臣,臣愿献计献策,以慰明君赏识之恩!” 女皇大喜,没想到陈孙吉如此单纯,稍微一吓唬,再往回一搂,就什么都肯说了。 女皇连忙将人搀扶起,又重倒了一杯热茶,递到陈孙吉手中,“朕方才握孙吉的手,察觉孙吉手掌冰凉,怕是脾胃不好,不可饮凉茶。” 陈孙吉一脸感动,连忙接过茶来,一口饮了,差些呛到。女皇见状,笑着从怀中取出一枚白手帕,递给陈孙吉。 陈孙吉本要推辞,但女皇执意要送,陈孙吉是聪明人,接过白帕细细一看,上面用细细银线绣着一枚银色枫叶。 陈孙吉心道:久闻女皇还是公主的时候,便喜欢以枫叶赠人,但凡是她亲近的将军,出征之时,怀中一定带有一枚女皇亲手赠送的枫叶,以示君臣一心;如今,女皇赠他枫叶手帕,想来,是认同了他亲信的身份。 陈孙吉心中一热,将手帕收入怀中,坚定的道:“臣定不叫陛下失望。” 女皇朝他点了点头,道:“朕等着孙吉的治国良策。” 陈孙吉一腔报国热血,恨不得马上付诸于纸上,呈到女皇面前。故而连忙告退,加快脚步,向翰林院奔去。直到迈进了翰林院的大门,他才想起,今日求见女皇,是为了公田私占的事。 但陈孙吉转念又一想,他今天献策,本来是为了试探女皇的看法,但既然女皇如此信任他,那他还试探什么,不如直接把自己的意见整理成文,献给女皇,让她来做个英明的抉择。 如此一想,陈孙吉便放下心来,快步跑进翰林院,埋头苦写了几个晨昏,这些暂且不论。 另一边,女皇送走了陈孙吉,心思一空闲,又开始催促內侍,让她去看看,为何就住在平阳城中的公孙长秋,现在都没回音? 来还是不来,总要给个准信吧。 內侍连忙沏了一杯浓浓的菊花茶,笑着递给女皇,道: “陛下放心,奴婢已经嘱咐过接人的侍卫了,让他们在天黑之前,不管用什么手段,就是绑,也给您把人绑来,绝不会耽误您享用——” 噗的一声,女皇一口浓茶,喷了內侍一脸。 “你你你,这绑人,这绑——” 女皇又急又气,话都说不利索,心想,万一那些狗东西又把公孙长秋给绑了,以他那股子说不得,碰不得的傲娇劲儿,就真的完犊子了! 女皇抬袖把茶杯茶壶全都扫到了地上,跺着脚,吼道: “快去传朕的命令,千万不能粗鲁野蛮,要谦卑恭敬,以理服人!他如果不愿,万万不可勉强!” 內侍被吼懵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飞似的跑出宣政殿去传旨。 而女皇的吼声还在背后继续着:“要是公孙长秋真的被绑进了宫,你——就给朕以死谢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初遇[修] 夜幕降临,女皇黑着脸,看着空手而归的两个侍卫,和战战兢兢的內侍。 “人呢?”女皇质问。 侍卫甲低着头回道:“本来已经绑,绑了……但在白虎门前遇到了婉常侍。”侍卫甲略抬眼看了女皇身边的內侍一眼,继续道:“婉常侍说,要以礼待人,属下就又放了。” “怎么绑的,绑成什么样了?公孙长秋有没有说什么?!”女皇坐不住了。 “就,拿这根绳子,绕——”侍卫甲哆嗦着拿出绑人的绳子,在侍卫乙身上绕了几圈,咽了咽口水,小声分辨道:“其实,是公孙公子说的,想让他进宫,除非拿绳子绑了他……这绳子,也是公孙公子给的……” “放屁!”女皇起身过来,分别踹了两人一脚,怒道:“他那是威胁,威胁!懂吗?威胁的意思就是,如果你们这么做了,就要承担非常非常严重的后果!” 两人听闻,不由胆颤,直直跪倒,向女皇求饶。 女皇怒哼了一声,指着两人,命令道:“给朕拿粗绳绑了,押送到公孙府上,负荆请罪!” 內侍想要求情,可还没张嘴,就被女皇凤眼瞪了回去。女皇看着她道:“今日的祸事,本是由你引起的!你妄自揣测朕意,得罪了公孙长秋,该当何罪!” 內侍委屈脸,跪在女皇脚边,啜泣道:“奴婢……该死。” 女皇扯开她,转身拿起茶来,喝了一口顺气,道:“死就不必了。因为这么点事让你死了,那帮史官不知道又要怎么编排朕的人品。这样吧——” 女皇放下茶杯,冲內侍勾了勾手,內侍连忙起身,凑到女皇近前,“等公孙长秋进了宫,你给朕使出浑身解数,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就算你功过两抵了。” 说罢,女皇用手捏了捏內侍的下巴,暗示的含义十分明显,內侍脸颊粉红,低声道:“……奴婢一定努力,好好服侍公孙公子。” “乖!”女皇松开手指,拍了拍內侍的脸颊。但脑袋里,却满是公孙长秋站在揽玉台前,对着她破口大骂的泼妇样儿。 本就和他不对付,昨天又差些绑了他,如此冒犯,倒不知他现在…… 女皇双手合十,嘴唇一抿,有了个主意。 八月二十五,午后,小雨淅沥。 东城郊外三里,双凤坡上缓缓行驶着一辆马车。山路泥泞,不太好走,但马车的主人似乎也不急。身穿蓑衣的车夫,靠着车厢,哼着山歌,懒洋洋的赶车。 忽然,山歌停了。 “公子,前面有两个男人,向我们招手。”车夫转身,掀起车帘的一角,向主人禀告道。 公孙长秋放下手中的书,问道:“他们带着伞吗?” 车夫道:“没有。” 公孙长秋道:“把车停到他们身边。” 车轮缓缓停了下来,男人掀开茶青色的麻帘,印入眼中的,是一主一仆样子的两个青年,小仆背着书箱,主人一身素白长衫,白肤粉唇,眉眼格外英俊。 小仆有些慌张,他一步上前,冲着车上的男人行了一大礼,恳求道:“这位公子,我家主人姓白,是进京赶考的考生,雨天山路难行,能否请公子载我们一程?” 因为淅沥小雨的关系,白姓青年的素白长衫湿了薄薄一层,长发也有些凌乱,他不断用手背和衣袖擦拭着脸上的雨珠儿,不过即使这样狼狈,他的身姿依旧挺拔,神情也丝毫不慌乱。 车上的男人露出一丝笑意:“停稳马车,请这位白公子上来。” 一阵摇晃,白姓青年扶着车厢,弯腰钻进了马车中。小仆则同车夫一起,一左一右坐在外面。车夫扬鞭赶马,车轮轧过泥泞,又缓缓开始前行。 车厢中,白姓青年侧着身子整理发冠和衣衫,刻意拉紧了衣襟处,遮盖住她扁平的喉结,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大丰女皇羲阳君。 “白兄,请用。”身侧,递过来一叠棉质白帕。 公孙长秋的温柔让女皇很是意外,印象中,他对她总是一副高傲的神情。 “白兄?”公孙长秋见她不动,又笑着轻唤了一声。 女皇连忙回身接过手帕,一边擦拭脸颊,一边道谢。公孙长秋从身侧取出一把竹青色的油纸伞,放到女皇身边,道:“白兄,这把伞给你用。” 女皇向他身旁看了看,发现只有这一把伞,便推辞道:“不行,君只有这一把伞,我不能借用。” 公孙长秋笑道:“无妨,我有马车。白兄不是考生么,考期将至,莫要淋雨生病才是。” 女皇心中一荡,原来冰山美人融化后,会变成潺潺溪流,春水和风。 以前的她,把这样一个公孙长秋锁在揽玉台深处不见天日,简直是暴殄天物。 不,他不该只是一个玩物,她要他站在宣政殿上,站在她的身边! “公孙兄,要去往何处?”女皇笑问。 公孙长秋怔了一下,上下扫了女皇一眼,面露疑色。 女皇心知是口误,眼珠儿一转,连忙指了指手中的油纸伞,那伞柄处,用金漆刻着“公孙”两个字。 公孙长秋收起疑惑的目光,笑道:“访友归家。” 女皇问:“公孙兄先在何处高就?” 公孙长秋微微一笑,但笑容已经变了另一种含义,“闲人一名,未有高就。” 女皇自然知道,公孙长秋是上一科的进士,但没有做官,而是做了一个闲散人,每日结交好友,游山玩水。 略扫了一眼,女皇在公孙长秋身边发现了一本已经翻旧的书,格外眼熟,公孙长秋也注意到了女皇的目光,便道:“只是随便翻翻。” 女皇笑道:“这本《历代名臣奏议》,我也在读。不过,略有一两处不懂,不知能不能请教公孙兄?” 公孙长秋把书递给女皇,笑道:“请教不敢当 。” 女皇熟练的翻至一处,指着道:“礼部尚书牟子才曰:正邪无两立,君主应以贤去邪。以公孙兄高见,何谓以贤去邪?” 公孙长秋笑道:“广纳贤德之士,疏远奸佞小人。” 女皇道:“若奸佞小人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呢?” 公孙长秋略一想,道:“秦相范雎曾言,远交近攻,奸佞亦有远近大小之分,可交小奸而攻大佞。” 女皇不觉靠近他,道:“大佞如何攻之?” 公孙长秋笑道:“贪攻贪,痴攻痴,孝制孝,情制情。凡是人,必有七情六欲,而这些欲望,就是他的弱点。” 眼前的男人,笑起来有一种纯真,吸引人深陷其中,但嘴上却说着老谋深算、工于心计的话,让人不得不防。 如何处理四大臣联盟,是女皇最近一直在头疼的死结,但经他这么一理,倒觉得稍微拨开些云雾,明朗了一些。 公孙长秋,不愧是朕看上的男人。 女皇冲他笑了笑,又翻到一处,道:“观文殿学士张浚曰:外柔,所以来天下之贤易。以公孙兄所见,这一柔字,做何解?” 公孙长秋笑道:“老子曰:天下莫柔弱于水。” 车顶雨声愈急,女皇听着雨声,若有所思,道:“水……上善若水的水?” 公孙长秋道:“海纳百川的水,所谓,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明主不厌人,故能成其众。” 海纳百川,明主不厌人?女皇心中一惑,难道,公孙长秋屡屡拒绝她的召见,是因为在上一科的科考过程中,遇到了什么阻碍? “公孙兄为何不随百川而入海流?”女皇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公孙长秋淡淡一笑,掀起车窗的布帘,伸出手掌去,接了几滴雨珠儿,目光望着窗外山景,道:“君又为何舍大路而走山道呢?” 女皇凝视着他的脸,道:“囊中羞涩,只能借宿山寺。” 公孙长秋眉尾轻挑,显然有些意外,眼前的青年衣着鲜丽,不像是无钱住宿的人。 女皇见他不言,不禁又试探问道:“公孙兄,要知道丈夫处世,当图仕途经济、紫绶金章。新皇登基,朝廷又是用人之际,公孙兄一表人才,为何不去谋个官职,却甘愿屈身于山野之间呢?” 公孙长秋顿了顿,将头转向窗外,道:“君不闻人各有志,在下祝君此番科考能高中状元,飞黄腾达。对了,阁下可知晓秦之吕相和宋之秦相?” 女皇一听公孙长秋竟然提到了吕不韦、秦桧之流,便知他是恼了,尴尬的笑了笑,连忙道:“公孙兄莫要生气,是我多嘴了。” 公孙长秋冲着女皇微微拱手,道:“此二人,当为阁下的榜样,愿阁下早日鲤跃龙门,官拜宰相。” 说着,掀起车帘,吩咐车夫道:“停车,白公子到了!” “可我还没到……”女皇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你到了。”公孙长秋礼貌一笑,从女皇的手中抽回那把油纸伞。 踉踉跄跄,女皇和內侍两人被赶下了马车,马车头也不回,越驶越远。 雨渐渐大了起来,女皇望着山路上的车辙,抿唇一笑,道:“果然,十分生朕的气呢。” 阿嚏,阿嚏,內侍连连打了两个喷嚏。女皇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身体太弱!以后禁卫的早课,你们内侍省也要参加!” 说罢,女皇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打了个口哨。很快,山林中一位侍卫打扮的青年骑着一匹骏马,一手还牵着一匹,一人两马,朝着女皇奔来。 女皇翻身骑上那匹空马,一扬马鞭,冒雨绝尘而去。 回到宫中,女皇更衣沐浴。淋过雨的身子一下坠入热腾的太初池的温泉水中,仿佛一瞬间,每一寸毛孔中的寒湿和黏腻都被冲洗的干干净净,舒爽极了。 靠在浴池边,女皇点点滴滴,回忆起今天女扮男装“偶遇”公孙长秋的事,渐渐觉得有些不痛快。 公孙长秋的确有才,讽刺当朝权臣乃是吕不韦和秦桧一流的弄权奸臣,倒也罢了。但他那句话,分明还暗指了身为当朝天子的自己,是秦异人、赵桓这等昏晕无能的傀儡。 好个公孙长秋,在他眼中,这大丰朝就是昏君加佞臣的天下吗?! 雾气蒸腾的水面,不知怎的,竟缓缓浮现出了公孙长秋的脸,还带着那副摄人心魄的纯真笑容。女皇忍不住抬起指尖,缓缓落在了他杏粉色的唇上, “朕一般不找美人的麻烦……” 女皇看着消散的水纹,自言自语道:“公孙长秋,谁叫你要恃美行凶,摆出一副天下皆浊你独清的姿态就罢了,还要羞辱朕一番……” 砰地一声,浴池中突然溅起半丈高的水花。內侍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腰间一沉,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女皇拐进了水池中。 看着內侍紧张的手脚乱舞,在水里扑腾的样子,女皇这才松了一口闷气。 要是公孙长秋就好了。 女皇的心中,突然恶意的响起了这句话。 手掌间传来了内侍皮肤温凉的触感,脖子上也收获了一个怕溺水之人对她的急切拥抱。 脑海中,同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要是公孙长秋,就好了…… 要是抱着她的人,是公孙长秋,就好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献计[修] 是夜,吕文良被放了。 他人尚在睡梦当中,被狱卒叫醒后,稀里糊涂的解开了手铐脚镣,套上外衣,就被送出了刑部的大牢。 一辆早就等在大牢门外的宫轿,将他稳稳的送回了府中。 迎接他的,是灯火通明的府邸,夫人的喜极而泣,还有占满了整个厅堂的赏赐,在无数的灯火映照下,明晃晃,金灿灿,让尚在梦中的吕文良觉得,太不真实了。 “管家,快去太傅府,禀告翟太傅,就说我被女皇陛下无罪释放,官复原职了。” 这句话仿佛咒语,一说出口,吕文良整个人终于从轻飘飘的梦境,落了地,回到了现实。 是夜,女皇做了一个绮丽的梦。 梦里,她去到了从未去过的公孙府。月光下,一座与太初池十分相似的浴池边,公孙长秋正在沐浴更衣。 女皇清楚的记得,她的手掌贴着公孙长秋的里衣时,衣料下的肌肤传来的温凉触感,仿佛他整个人就是一块润玉所雕作而成。 夏末的晚上,暑气尚未消散,但不知为何,只看着眼前人的冰肌玉肤,女皇便觉得浑身清爽极了。 “玉露细摇,香雾轻笼,月下仙人何?”女皇轻吟着不知哪里的诗句,抬手取下自己发上的金钗,缓缓替公孙挽发。 公孙回头看着女皇,原本清冷的眉眼朝她一笑,眼波流转着月色柔光—— “山中孤单客,欲侍君王游。” 女皇心中隐隐弥漫起一阵酥麻,她握起公孙长秋的手掌,确认道:“阿秋所言可真?!你知道我是谁?若是谎言,你便是犯了欺君之罪!” 公孙长秋歪头睨着她,笑道:“难道,你还是当今皇帝不成?” 女皇勾起他的下巴,俯视着这张俊秀白净的脸,道:“朕若就是皇帝呢?” 公孙长秋却不答,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她笑,女皇被他笑的心痒不已,忍不住向他扑了过去。 然后。 梦就醒了。 怪异、荒诞的梦境,公孙长秋那银狐狸似的笑容,让女皇无数次的回想、走神,而后想入非非。 “陛下,臣这首《私会》弹的如何?” 年轻的琴师在女皇身边刚刚弹完一首新曲,望着女皇询问意见,眼中带着期待。他知道,女皇的是懂乐的,若得到女皇的赞许,他的琴曲肯定能流芳百世。 私会,什么鬼名字? 女皇从九霄云端拉回思绪,蹭了蹭鼻尖,敷衍的道了声:“不错。” 琴师似乎没有看出女皇的不在意,颇为开心的道:“那臣再弹一首新的自作曲《闺梦》——” 女皇连忙起身,一把按住了年轻琴师的手。再弹这等靡靡之音,怕是要把她弹到公孙长秋床上去了。 “陛下,是臣弹得不好么?”琴师十分意外,女皇以前挺喜欢自己的曲风啊。 “琴者,禁也。”女皇随意在琴上拨了几下,听着铮铮琴声,略稳了稳自己的心神。 “弦上取音,贵在中和,卿难道没有听过四面楚歌,乃致楚亡的故事么?以后,卿要多作平和之调,莫作淫|曲怪调,郑卫之声,卿这两首曲子,视为宫中禁曲,今后不准再弹!” 正说着,有侍卫进门向女皇禀报道:“镇国将军司马恭,揽玉台司丞祁灵修在外求见。” 女皇眼睛一亮,“灵修来了,快,让他进来。” 侍卫犹豫道:“那镇国将军呢?” 女皇沉声道:“不见!” 祁灵修迈步进门,路过侍卫小哥身边时,还略略向他拱了拱手。女皇牵过他的手腕,笑道:“祁司丞若再不来,朕就要亲自去请了。” 祁灵修眼睛向外瞟了一眼,忍不住问道:“陛下为何不见司马将军?” 女皇道:“时间未到。” 祁灵修知道,女皇和那四个人定了十天之约,要杀陈治功、张锦和吕文良,到今天为止还余五天。而他也知道,吕文良昨夜已经放了。 女皇见祁灵修正沉思,便笑道:“这件事,灵修怎么看?” 祁灵修恭敬道:“陛下分而击之,上策。” 女皇大笑,道:“灵修啊灵修,你真是个人精。” 明明在藏拙,却还要时不时露些锋芒,让人难以忽视他的存在。 女皇不禁想逗逗他,便道:“你觉得,朕该怎么出击,才能解决掉陈、张二人?” 祁灵修想了想,道:“陛下先恕臣无罪,臣才敢讲真话。” 女皇笑道:“好,朕恕你无罪。” 祁灵修道:“以臣愚见,陈、张二人的生死,从来都不在陛下的计划之内。十日也好,五日也好,不过是个幌子。” 女皇笑道:“哦,幌子,怎么讲?” 祁灵修道:“这二人,只是陛下用来牵制某个大人物的棋子罢了。” 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被祁灵修看的如此透彻,女皇不禁要对他另眼相看了。 纵然一开始,她是想直接杀了陈治功和张锦,以报一剑之仇。但自从上次在马车中,公孙长秋无意间提点了她,她才注意到,死牢中的陈治功一直牵制着司马恭的注意力。 到今天为止,不过五天时间,司马恭已经连续求见她不下十数次,而且一次比一次暴躁。 事出反常必有妖,司马恭对陈治功的重视,已经远远超过了对一个干女儿的重视。在女皇看来,或者二人有着更加亲密的关系,又或者,陈治功掌握着司马恭一些,不能说的秘密…… 女皇微微一笑,替祁灵修斟了一杯茶。 祁灵修连忙接过来,尝了一口,道:“陛下这茶,可是为了公孙长秋?” 女皇笑道:“当然是为了卿。不过,说到公孙,朕昨日见了他一面,他好像真的很讨厌朕。” 祁灵修顿了顿,道:“臣这次进宫,是特意来开解陛下的。公孙性孤高,常对人言:朝堂昏聩,士应为知己而生死。陛下求人心切,但若只以仕途经济来套近乎,肯定会被他疏远。” 女皇道:“依君之见,朕该如何成为他的知己?” 祁灵修起身,调转身子向女皇跪了下来,道:“臣愿献上三计,助女皇陛下俘获公孙长秋。” 女皇有些意外,笑道:“哦,说来听听。” 祁灵修起身,从怀中拿出三个锦囊,按照铜色、银色、金色的顺序,依次摆在女皇面前—— “这铜、银、金三个锦囊,装着三条应对公孙长秋的妙计,是臣特意寻访高士徐光、曹燕二人得来的。此二人是公孙的知交密友,三条妙计是二人合谋之后,亲笔所写,女皇可在必要时刻依次拆开,只要照计而行,公孙必奉女皇为毕生知己。” 女皇问:“这三计真的如此灵验?” 祁灵修连连点头,不禁想起在山中茅庐,高士跟他促膝交谈时的情景,回忆道:“高士曾言:公孙长秋不愿入朝为官,有两大原因。一是他与平原君交往甚密,平原君向来仁厚宽容,礼贤下士,他不愿背弃朋友之义;二则是他曾满怀报国之志,可惜科举折戟,空怀状元之才,却未得状元之名。陛下,以臣之见,公孙并不是厌恶仕途,而是报国无门——” 祁灵修正激动着表达自己的看法,谁知定睛一看,女皇早已把三个锦囊全部拆开,通读了一遍。 铜锦囊之计:女皇需用一假身份,见公孙夫妇和公孙小妹,收买人心 银锦囊之计:借公孙夫人寿辰,送公孙《千里明月图》,以难题问之,且务必照其言行事 金锦囊之计:永远不可接纳公孙长秋入仕,可保两人此生之情谊长存 祁灵修哭笑不得,道:“陛下,高士不是说,要在必要时刻——” “现在就是必要时刻啊。”女皇昂着下巴,一副有理有据的样子。 既然已经全都拆了,祁灵修也只好都拿来读了一遍,读罢,不由啧啧陈赞:“高士三条妙计!” 说着,祁灵修转眼一瞧,女皇脸上却带着犹豫之色。 “陛下难道是在不舍那张《千里明月图》?”祁灵修指着银锦囊中的计谋道。 女皇皱眉道:“《千里明月图》,和《千里山河图》,是前朝巨匠吴昌蒲唯二的流世画作,父皇身前一直挂在寝宫之中,也是朕对父皇的思念寄托。把其中一张送给公孙长秋,朕的确,有些舍不得。” 祁灵修笑道:“陛下且先按第一条计谋行事,也许,到时候陛下就不这么想了。” 女皇想了想,也有道理。也许,这就是高士让她必要时再打开锦囊的真正用意吧。 “陛下还有不舍?”祁灵修又问。 虽然,女皇口上说着第二条银谋,但是手掌却一直压着第三条金谋。 女皇听闻,叹气一笑,“朕也不是不舍,只是略有困惑:金计谋说,让朕永远不能接纳公孙长秋入朝为官……这,朕未免太过亏本了吧?朕费心费力,可不是真的为了和公孙交朋友的。” 祁灵修道:“也许,到时候——” “就不这么想了,是吧。”女皇接上了他的话,抿唇一笑,是啊,既然这三条计策要依次行之,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祁灵修点头称是,与女皇相视而笑。 一时,祁灵修起身欲告辞,女皇亦起身相送到檐下,还吩咐內侍取来一条上好的斗篷,赐给了祁灵修,以表彰他献计之功。 望着祁灵修身着她亲赐的软锦斗篷而离去的背影,女皇心中缓缓升起一股悔意。 “朕周围有这么多不错的男人,当初为何瞎了眼,看上张锦那个狗东西?”女皇倚门自言。 內侍轻轻一笑,递给女皇一杯降火茶,故意问道:“陛下觉得祁大人好,还是公孙公子好?他们俩,一个为了陛下劳心劳力,另一个陛下为了他劳心劳力,真是——” “多嘴!”女皇皱眉一呵,但心中早已浮现出了那个人的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干爹[修] 次日清晨。 女皇罕见的罢了早朝,司马恭求见不成,在宣政殿上大发雷霆,不只推搡了內侍,还与翟太傅、王太师等人大吵了一架。 墨林阁中,內侍向女皇诉说着委屈,女皇听后,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內侍又羞又气,问道:“陛下为何发笑,司马将军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踢打奴婢,不也是打了陛下的面子么?” 女皇抬手一指內侍的嘴,示意她失言。 內侍连忙抿唇,小声道了一句:“奴婢知错。” 女皇倒不甚在意,伸出的食指在眼前晃了几圈,喃喃道:“现在四变成了一,这个一,正好又是个最不安分的那个。” 司马恭手握兵权,而西北边地驻将侯延,又是他的亲信。如果处理不好,侯延难保不反,届时西北边地危矣。 西北……多年前,公孙长秋的父亲曾持符节,出使西北各国。 想到这里,女皇的神色渐渐由忧转喜。 祁灵修刚刚吃了午饭,就接到了女皇召见的口谕,要他常服觐见,轿子也已等在了府邸门口。与他一同接到召见的,还有公孙长秋的父亲,平阳城长史公孙旦。 公孙旦年近五十,为人谨小慎微,第一次被女皇召见很是胆怯。他知道祁灵修是女皇的宠臣,故而特意等在祁灵修府外,想同他一起进宫,路上也好有个商量照应。 祁灵修一出府门,就看到了站在石狮子旁边的公孙旦。他与公孙旦素日并无交往,只有几面之缘,印象中,公孙旦是个朴素寡言的瘦老头儿,但今日却一改素朴,穿了件雀茶色的锦袍,上面绣满了缠枝花暗纹,崭新的玄色纶巾,浑身上下一尘不染。 “公孙大人久等。”祁灵修对着公孙旦拢袖一拱手。 公孙旦连忙回礼,上前一步,低声道:“祁司丞可知女皇今日召唤你我,是为了何事啊?” 祁灵修心知肚明,此乃高士的一条计谋,便对着公孙旦,远远的指了指来传令的黄门,问道:“难道他没有跟公孙大人讲,此番进宫,是女皇陛下想要为你我引荐一人?” 公孙旦一听,双眼精光一闪,心道祁灵修果然知道内情,连忙又靠近了些,对着祁灵修讨好笑道:“祁司丞可知此人是谁,为何要引荐给你我?” 祁灵修摆手笑道:“我若知道,此番又何须进宫呢?公孙大人还是莫要心急,随我一同进宫面圣吧。” 二人所乘的轿子乃宫轿,从祁灵修所住的上关街抬到揽玉台不消两刻钟。 一下轿,公孙旦看着揽玉台,脸色便有些差。虽然揽玉台名为消暑纳凉之地,但实际用处,文武百官心中都有数,眼前的揽玉台,实乃当今女皇的后宫玩乐之所。而他眼前的祁灵修,就是这座后宫的总管。 公孙旦犹豫的扯了扯祁灵修的袖子,道:“陛下这是何意啊?老臣已是年迈之躯……” “公孙大人哪里的话?”祁灵修哭笑不得,收回自己的衣袖,道:“这揽玉台又不是龙潭虎穴,大人随我来就是了。” “不太好吧。”公孙旦脚步迟疑。 祁灵修半推半搡,带着公孙旦往里走。行至宫苑入口,不知是不是祁灵修故意,正好在光明门下缓了脚步,光明门两侧,挂着女皇亲手所写的四字楹联。 公孙旦抬头,顺着楹联念道:“时惟长善,典以兴贤。”随之,脸色和缓了许多。 “两位大人终于来了,奴婢在这儿等候多时。”门内走出女皇的內侍,冲着两人福了福身,“那位大人现在思贤殿,两位大人随奴婢来吧。” “哪位大人?”公孙旦好奇。 祁灵修对公孙旦笑道:“喏,就是我说的那位大人咯。” 祁灵修先走一步,跟着內侍往思贤殿走,公孙旦迟疑片刻,也赶紧跟了上去,但心里一直嘀咕,那位大人,到底是哪位大人? 思贤殿位于揽玉台正中,是女皇继位后新修的正殿。面阔九间,进深四间,与皇宫内的宣政殿主殿规格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宣政殿殿基高于平地十数米,而思贤殿则平地而起,北面靠着凤来山,东、南、西面环绕着卧龙池,风景甚美。 內侍与祁灵修、公孙旦曳船而近,岸上早就宫人排列等候。 三人拾级而上岸,几位宫人围上前来,仔细检查过三人随身的物什,而后福礼让路。內侍朝着思贤殿内一抬手,笑道:“两位大人请进,那位大人就在殿内等候。” 內侍没有相伴之意,公孙旦看了看一派自然的祁灵修,只好点点头谢过內侍,随着祁灵修向殿内走去。 殿内玉阶之上,隐约有一个素白背影,公孙旦眼睛老花看不太清,便捅了捅前面的祁灵修,低声问:“祁大人看的清吗,那是谁?” 祁灵修定睛一看,摇了摇头:“从未见过。”说着,加快脚步,行至人前,祁灵修拱手行礼,冲着那道背影高声道:“揽玉台司丞祁灵修,携平阳城长史公孙旦来见!” 哐的一声,身后的殿门关了起来,吓了公孙旦一跳,连忙回头查看。等他回过头来,眼前的背影已经转过身来—— 素白长衫,素白缁布冠,身姿挺拔,双腿修长,玉面粉唇,一双凤眼阅尽天下般微挑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女,女皇陛下。”公孙旦声音一颤,就要下跪。身边的祁灵修眼尖,连忙伸手一拦,在他耳边低声道:“认清些,这可不是女皇陛下。” 公孙旦心内大惊,起身睁大双眼仔细端看,但眼前这人就算是男装打扮,但分明和女皇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这到底?”公孙旦疑惑不解的望着祁灵修,盼他能给个解释。 “公孙大人,鄙人姓白,名立。”青年走下三级白玉阶,行至公孙旦身边,向他拱手道。 公孙旦不是蠢人,虽不解女皇为何如此装扮,但还是立马收起疑惑,陪笑道:“白公子有礼,下官公孙旦,平阳城长史,幸会幸会。” 白立从怀中拿出一物,递给公孙旦,道:“这是我的名帖,公孙大人可以读一下。”说着,向祁灵修一挑眉眼。 祁灵修会意,扯着公孙旦的衣袖,道:“大人请这边坐。” 公孙旦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握紧手中的名帖,随着祁灵修坐到了一边,然后翻开名帖,仔细览读起来: 白立,年二十,南豫人氏。 今科考生,善策论、疏文赋、爱贤才,以结交天下名流为志。 揽玉台司丞祁灵修、平阳城长史之子公孙长秋之流,文采斐然,甚爱,欲以千金求一见 …… 公孙旦越看,手越抖,他能明显的感受到女皇想要对自己儿子做些什么。难道,是长秋和平原君走得太近,惹来了女皇的不满? 就在公孙旦左思右想,自己的儿子到底哪里惹到女皇时,女皇那边,早已准备好两大盘的黄金锭,一盘送给祁灵修,另一盘则放在了公孙旦眼前。 “公孙大人,千金求一见,可否应允白某?”女皇笑着问。 公孙旦收好女皇的名帖,双手接过黄金盘,连声道:“当然当然,下官这就去喊他进宫来见!” 女皇笑道:“不急,令公子是人中龙凤,白某一介书生,当登门拜访。” 说着,向公孙旦招了招手,附到公孙旦耳旁,低声道:“我欲拜公孙大人为干爹,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公孙旦双腿一软,女皇眼疾手快,伸手扶住,暗中施加力道:“干爹,挑个吉日良辰,带我去家中见一下干娘和家中小妹如何?” 公孙旦咬着下唇,无奈的闭上眼点了点头。 女皇松开公孙旦,公孙旦后退了几步,脸色惨白,心跳尚急。 身后,殿门突然开启,內侍快步走近殿内,躬身道:“女皇请白公子去卧龙池钓鱼。” 女皇问:“二位大人可愿一同前往?” 祁灵修道:“西面九仙桥尚未完工,臣还要去监工,就不同去了。”说罢,扯了扯公孙旦。 公孙旦连忙道:“臣亦有公事在身,不便同去。” 女皇上前,整了整公孙旦的衣襟,笑道:“白某曾听人说,干爹早年曾在西北待过一段时间,熟知西北各国的风土人情,是么?” 公孙旦低头道:“臣曾陪先皇出使西北域,以交邻好。” 女皇点了点头,道:“白某还有事,先行一步,两位大人请便。” 离开揽玉台,公孙旦直接唤来了公孙长秋的近身小厮长盏,让他一五一十交代,公子这近一个月的行踪。 但公孙长秋向来喜欢独行,不带他在身边的次数太多了,长盏掰着指头数了仅仅几次带他出门的情况,不是赴宴,就是赴诗会,主人家都是平阳城中的达官贵人,没有什么异常。 公孙旦命令道:“从今天开始,不管公子去哪儿,你都必须随时跟在左右。若遇上了一位姓白的公子,不管什么情况,速速来报我,但千万不能惊动了他,还要好好伺候,知道吗?” 长盏点头道是,但心中苦恼极了,公孙长秋城中好友遍地,已经几日未归家,都不知他宿在何处,怎么随时跟在左右。 “还有一件事!”公孙旦突然道。 长盏靠近,附耳道:“老爷请吩咐。” 公孙旦放低声音道:“告诉公子,从今往后,不许他再和平阳君来往,如再当成耳旁风,定要家法伺候!” 长盏答应着,送走公孙旦之后,往羊皮水囊中灌了满满一囊的凉水,踏上了寻找公孙长秋的路。 从北城找到南城,从酒坊找到勾栏,最后听了勾栏头牌的指引,向着城郊的碧水山庄奔去。到了山庄门口一问,公孙长秋果然在这儿,而且已经在这儿住了有三四日的光景。 长盏眉头深皱,心道:这下麻烦了。 虽然没几个人知道,这碧水山庄乃是平原君在城郊的私人府邸,但公孙旦耳提面命在前,他就算再为难,也得进门要人。 跟着山庄内的下人,长盏顺利的找到了正在后花园钓鱼的公孙长秋。 公孙长秋一看就是午醉未醒的样子,斜倚着水池边上的青石,雪青色的长衫前襟大敞着,墨发未梳,如瀑般顺着胸膛流下,他双手懒洋洋的握着钓竿,但衣袖已经掉在水面上,湿透了半截。 一旁,平原君靠在青石上午睡,偶有鼾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钓鱼[修] 长盏踮着脚尖,走下坡去,站在公孙长秋身后几丈远的距离,轻声叫:“公子,公子?” 这一叫,公孙长秋没有回头,却把平原君弄醒了。他猛地直起身,回头一看,看清是长盏后,又放松下来,一边伸懒腰一边打呵欠,“阿秋,你爹叫你回家。” “理他呢。” 公孙长秋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只盯着池子里那几条泛着金光的波纹,仿佛下一刻就有鱼儿上钩一般。 “放弃吧。还空钩垂钓,你又不是姜太公。”平原君揉了揉眼睛,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 公孙长秋气定神闲道:“愿者上钩。” 平原君笑道:“我家那四条鱼又不傻,没有好处的事,怎会有人上钩。” 公孙长秋道:“君不闻,舍小利以谋远图。你这池塘已是半荒,那四条鱼与其在这里挨饿,还不如被我钓回家中,放入干净宽敞的鱼池里精心饲养。” 平原君蹲起身子,上半身凑到公孙长秋旁,认真道:“阿秋可知,我家已有新的管家走马上任,不日,池塘便要焕然一新了。” 公孙长秋轻轻晃着脖颈,笑道:“所以,这些老鱼要在新鱼霸占了整个池塘之前,紧紧抓住我这根钓竿。” 平原君似信非信,抱着双臂,与他一同盯着鱼钩入水的位子。 身后,长盏无奈的看着视他如空气的公孙长秋,又唤了几声“公子”,但依旧没有回应。长盏忍不住,快步走到公孙长秋身边,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鱼竿—— “公子莫不是有耳疾,需要小人去找广仁堂的大夫来为公子诊治吗?” 平原君被吓了一跳,差些没有蹲稳。他扶着青石站起身,看着长盏啧啧感叹:“阿秋,你这小厮越来越厉害了。” 公孙长秋抬头瞟了长盏一眼,对平原君淡淡道:“正常,我又不给他发工钱。” “公子知道这个道理就好。”长盏把鱼竿丢在地上,弯腰把公孙长秋扶了起来,一边替他整理衣衫,一边埋怨道:“公子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了公孙家的脸面想想。如此衣衫不整,被人家看到了该怎么想。” 公孙长秋拦住他整理的手,求饶道:“好人,别唠叨了,我跟你回去就是。” 说罢,独自蹒跚着脚步,熏熏然向着出府的方向走去。长盏见状连忙去扶,刚走没两步,就听到后面平原君高呼了一声:“上钩了!” 金波荡漾中,一尾银白色的鲤鱼从池中跃出,平原君手扯着鱼线往岸边拉。一旁,有下人想要帮忙,他还不肯,非要自己拽上岸。 “去把咱家的鱼拿回来。”公孙长秋推了推长盏,示意他去拿鱼。 长盏嫌他小气,道:“您还真养么?平原君是好脾气,但您也不要太不懂规矩。再说了,老爷的鱼塘里也不缺这一条鲤鱼。” “谁说我要养了。”公孙长秋仿佛患了失忆症,催着长盏快去要鱼,“拿回家去,让福妈炖了,我要喝鱼汤。” - 吸溜吸溜,浓白色的鲜香润滑的鱼汤吸入了女皇的腹中。 早秋的鲤鱼虽然不够肥,吃不了几口腹肉,但好在炖成鱼汤后格外鲜美。女皇一边喝汤,一边满足的对內侍点头道:“江上月白头,酒中寒玉肚,自己钓来的鱼,吃着就是香。快——” 女皇抹了抹嘴,指着汤盆中的鲤鱼,道:“这鲤鱼,给灵修装二十斤,给公孙旦装二十斤,现在就送过去。” “二十斤?”內侍犹豫,凑到女皇耳边低声道:“太多了,没那么多……” 女皇咬唇想了想,道:“笨,你不会婉转一点儿么!面儿上一层是卧龙池里的鱼就行,底下的就随便你怎么弄了。” 內侍哦了一声,连忙去安排。 不多时,有密探回宫,与女皇耳语了几句,女皇愉快的神情瞬间消失无踪。 陈治功、张锦死不认罪……公孙长秋,宿醉不归,厮混平原君府! 女皇冷哼一声,道:“送公孙旦的那框鱼呢?!” 內侍道:“刚刚准备好,正要送呢。” “给朕倒回池子里。”女皇闷闷道,拳头握紧。 平原君,论资排辈,他是昌王之子,她还要叫他一声堂哥。昌王夫妻死得早,留他一人掌管昌地,先皇去世时,他回都吊唁,路上还遇到了山匪,受了伤。 原本,平原君应该速回封地,但他借口需要养伤,行动不便,就留在了平阳城内。 祁灵修曾言,平原君与公孙长秋乃朋友之义。这朋友之义一词,甚妙。 女皇的眼神渐渐冰冷起来,虽然平原君那里,她一直有人监视,并未发觉他和公孙长秋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但如果公孙长秋真的成了平原君的幕僚,和她对抗的话,那还真是个大麻烦。 女皇心一狠,心道,如果此番再招揽不成功,那就该尽早除去,以免后患无穷。 - 次日早朝。 近一个时辰里,女皇先听了户部尚书和翰林学士陈孙吉辩论公田改制,又被辅政大臣逼着速速决定科举主考一职,整个人都快炸了。 “內侍,速速准备聘礼!”女皇狠狠道。 內侍一懵,道:“准备什么?” 女皇瞪了她一眼,撇了撇嘴,道:“礼物、男装和马车,今天下午,我们去公孙府一趟!” 车驰马速,很快就出了皇宫,沿着上阳街,直奔公孙府去。 一辆挂着茶青色麻帘的马车与女皇的车缓缓擦身而过。 “陛下,快看,公孙长秋的马车!”内侍缓下车速,回身跟车内的女皇道。 女皇略一思量,道:“调转马头,远远的跟着,别让他发现了。” 片刻,公孙长秋的马车向北一拐,沿着平昌大街一路行至了烟柳巷。巷中不能驰车,公孙长秋下了马车,走进了烟柳巷。 烟柳巷是平阳城最大的风月场,娼馆、赌坊林立,街上人声纷扰,充斥着各种三教九流之人。 公孙长秋一身雪青色深衣,手持折扇,行走在烟柳巷中,竟没有丝毫的格格不入,反倒是这繁华风尘之所,为公孙长秋平添了一分风流之色。 胭脂红烫金的“环采院”牌匾之下,公孙长秋停下了脚步,他回头吩咐了小厮几句,在小厮严重不满的目光下,公孙长秋展扇一摇,转过身,面露春风的走进了环采院。 “秋郎来了。”老鸨一见他,口中唤着昵称,急急招手叫小倌儿过来接待。 公孙长秋合起折扇,低头在老鸨耳边询问了一句,老鸨笑着指了指楼上,公孙长秋递过一锭碎银,在小倌儿的领路下上了二楼。 老鸨收起碎银子,眼带笑意的目送公孙长秋上了楼。一回身,一锭黄灿灿的金石子,在她眼睫毛前一寸的位置,闪耀着诱人的金光。 老鸨下意识的伸出手去,金子便自由落体,掉进了她的手掌之中。她这才注意到,她的面前,站着两个男人,一主一仆。主人身量挺拔,凤目龙颈,实在贵不可言。 老鸨含胸低头,小心翼翼把金子还给了小仆,笑道:“无功不受禄,小地方是开门做生意的,贵人有何需要,吩咐就是了。” 女皇凤眼瞟了一眼二楼,问道:“楼上住着几位姑娘,什么价位啊?” 內侍把金子送回到老鸨手里,老鸨攥住,笑道:“楼上有五位姑娘,三位公子。贵人是新客,不知道小地方的习惯,二楼的姑娘和公子大多接的是熟客,赏银也是看熟客的心情,小人们不敢强求。” 女皇又问:“怎么才算熟客?” 环采楼的熟客,虽然是楼上的姑娘公子们自己定,但也有个基本价儿,起码二百金起。但老鸨这边,已经认定女皇不是凡人,自然不敢拿这套说辞对付,正犹豫着,女皇突然靠近,一手拿着一整锭金元宝,一手揽住了她的脖子。 金元宝在老鸨的嘴唇上轻轻滑动着,女皇凑到老鸨耳边,低声问:“我这样,算你的熟客了么?” 老鸨轻启红唇,咬住了女皇手中的金元宝,三十岁的脸颊上,瞬间布满了红云。某个瞬间,她突然忆起了自己还是头牌的时候,与最爱的恩客交颈缠绵时的画面。 “下次我来的时候,美人儿可别再拒绝我了。”女皇转身离去之前,向老鸨眨眼许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见家长[修] 离开环采院,女皇驱车直奔了公孙府。 公孙旦大惊失色,连忙携全府家眷到正堂迎接,但不敢公开女皇的身份,只能按照之前商定好的,向府中众人解释道,女皇是自己在外认的干儿子。 公孙旦的夫人,原本觉得自己丈夫因为一个干儿子,而如此兴师动众,十分的不悦。但在正堂见到女皇的相貌身姿之后,气便消了三分之一;收到女皇精心挑选的礼物之后,气又消了三分之一;攀谈了几句,更觉得女皇谦虚懂礼,学识丰厚,不仅气全消了,还登时就命小厮去把公孙长秋找回来,想让女皇与自家儿子结识一下。 叫回来还得了?!女皇连忙出声阻止。 铜锦囊中的计策,便是要女皇用假身份讨好公孙夫人和公孙小妹。她之前假扮考生,得罪过公孙长秋,若公孙长秋回府见到她,肯定不会让她和自己父母家人好好相处。 “怎么,立儿不想见见自己的干哥哥吗?”女皇假名白立,公孙夫人叫的十分亲昵。 “自然是想见极了。”女皇说出了进门以来的唯一一句真话。 “但是,今日来干爹干娘府上拜访,干爹如此劳师动众,孩儿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万万不可再因为孩儿,而特意把兄长唤回。兄长既然出门,肯定是有事,不可耽误了兄长的事情。孩儿既住在平阳城中,总有机会会见到的。” 公孙夫人的疑惑瞬间消失,笑的和蔼,道:“这个无妨,立儿今天就住下来吧。” 女皇眉毛轻动,看了看公孙旦,公孙旦连忙道:“立儿本是今科考生,应清静少事,以用功读书为重,夫人莫要瞎张罗了。” “这怎么是瞎张罗!”公孙夫人反驳道:“立儿目前住在客栈,人多嘴杂,哪里比得我们府中清静。” 公孙旦暗中扯了扯夫人的胳膊,低声道:“还有秋儿呢。” 公孙夫人怔了一下,脸色有些尴尬。公孙长秋自上一科被人顶替状元之名后,对科举做官之事颇为冷淡,虽然不曾表露出来,但每次家中有官员或是进士学子做客,公孙长秋总是绕道而行。 “说起来,夫君和立儿,是如何成此父子之缘的呢?”公孙夫人呵呵笑着,转移话题。 女皇听罢,笑着起身,冲着公孙旦一拱手,道: “孩儿在南豫郡中读书时,就久闻干爹的大名。先皇还是太子之时,干爹便陪伴左右,为先皇出‘金玉和’之谋,平定西北虎狼三国,以至于先皇在位五十年,虽西南、东南战事不断,但西北却在干爹的功劳之下,固若金汤,五十年间无狼烟也。” 公孙夫人点了点头,满怀崇拜了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 但女皇话音一转,又道:“干爹德才,堪配相印,但先帝当时不愿得罪世家公卿,只给了干爹一个京城长史的虚位,临终时,曾想要补偿干爹入礼部为职,可惜病情太急……新任君王又尚武道,冷落了干爹。” 女皇一番话,说的公孙夫人面露伤感,道:“立儿此话,真真说到了干娘的心坎儿里。这些年,哪怕你干爹身边多几个像你一样为他抱屈的人,他也不会如此寂寞,他——” 公孙夫人正感慨不已,但一眼瞟到身旁的丈夫,却见他脸色有异,似乎不愿她多说。公孙夫人当即也觉得刚才有些失态,连忙缓了缓神,仔细琢磨了一下女皇方才的话,问道: “立儿身在南豫郡,是如何知晓朝堂中这诸多事情的呢?” 女皇面露歉意,连连笑道:“刚刚一时激动失态,忘记说了,孩儿之父与干爹曾是同科考生,十分投缘。” 公孙旦明知这是胡编,但也得装个样子,道:“立儿说的是。” 女皇继续道:“干爹成绩优异,留在京城为官,家父落榜,便回到了家乡,依靠祖上的基业开了几家学堂。多年来,两人一直有书信往来。” 公孙旦道:“立儿说的对。” 女皇道:“前不久家父过世,嘱咐孩儿进京赶考时,要多多向干爹请教。父亲说,干爹是德才兼备的典范,随意指点孩儿几句,孩儿也一定是终身受用的。” 公孙旦道:“立儿太谦虚了。” 公孙夫人慈爱的看着女皇,点了点头,回头吩咐丫鬟:“取御赐的香茶来,手脚小心些,别弄洒了。” 不多时,香茶已经沏好,女皇万谢着端来尝了一口,心道:这香茶年年进贡,作为皇帝,都会赏赐给一部分近臣,但公孙府的香茶,尝起来像是前年之物了,公孙夫人却如此珍惜,倒让她有些过意不去。 “公子,时候不早了,该回去读书了。”內侍按照约定的时辰,开口道。 女皇看了一眼天色,便起身道了告辞,再待下去,怕是得留在这里吃晚饭。到时候万一碰见公孙长秋,就尴尬了。 公孙夫人客气了几句,但是,见如此女皇坚持,也只好夸了几句女皇用功,并约好重阳节一起出门秋游,之后,就让公孙旦送女皇出了府门。 站立府门,夕阳的暖橘色映照着一片空旷的土地,有些晃眼,女皇背过身来,对着公孙旦,內侍在一旁为她穿好遮风的斗篷。 “公孙大人想入六部吗?” 两旁无人,公孙旦耳中传来女皇轻飘飘的一句,他瞳孔微微一震,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女皇也没有再解释什么,只同他点了点头,便转身上了马车。 目送女皇的马车驶离,公孙旦在夕阳中晃了一会儿神,正要回府,就看到公孙长秋的马车进了自家的巷子。 公孙长秋跃下马车,看到公孙旦站在门口,有些意外道:“父亲怎么在这儿?!” 公孙长秋走近时,很明显带着烟柳巷的风尘气息,公孙旦却没有生气,只是淡淡问了一句:“烈儿可还好?” 公孙长秋一笑,掸了掸身上的气息,道:“他身体不错,钱财也富裕,新写的词又风靡了整个平阳城,凡是声色之所,皆在吟唱。” 公孙旦张开口,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叹了声气,转身回府。公孙长秋跟在父亲身后,两人一同返回府中。 “家里来客人了么?”路过正厅时,公孙长秋突然问道。 公孙旦好奇的瞥了儿子一眼,道:“你怎么知道的?而且,为父的客人,你不是向来不感兴趣么?” 公孙长秋张开纸扇轻摇,笑道:“今日的客人,偏偏是我感兴趣的那种。不然,父亲怎会四扇厅门全开。” 公孙旦一把夺过儿子的纸扇,敲了一下他的头,道:“你尽管猜,为父不会告诉你的。” 公孙长秋揉了揉额头,道:“我才不猜,我问母亲去。”说罢,对着公孙旦躬身一拜,转身便往后院行去。 “臭小子,你的扇子!”公孙旦扬声道。 公孙长秋回头笑道:“就送给父亲了,那上面可有徐沐之手书的《牧野歌》。” 是么,公孙旦连忙用双手把扇子捧起,展开一看,上面果然是“妙笔书贤”徐沐之的墨宝。一点一点小心收起,公孙旦又仔细翻看了几遍,生怕刚才打人的那一下,把扇子给弄伤了。 公孙长秋一进到母亲的卧房,就看到母亲正在对镜摆弄一支珍珠钗,心情很是不错的样子。 公孙长秋凑近,拿过母亲手中的钗,替她插好,道:“这不是南灵国的雪珠么,城里的玉石坊半年才有五六颗,还老早就被公孙贵胄的女眷订走了,母亲的钗上怎么一下子就有三颗?” 公孙夫人笑道:“是我干儿子送的。” 公孙长秋道:“原来下午的客人,是您的干儿子。” 公孙夫人起身,从丫鬟手中拿来一个锦盒,放到公孙长秋手中,道:“这是他送给你的见面礼。你要早回来一步,便能见到了。他是你父亲朋友的独子,进京赴考,顺便来投奔你的父亲。” 公孙长秋疑惑:“如此家业,何须投奔?” “祖上家业再大,也要有自己的仕途才是。”公孙夫人说着,见公孙长秋打开了锦盒,里面是一副字,落款是荆山徐沐之,是徐沐之早期的书法,十分稀有。 公孙夫人便笑道:“此人知书达理,虽有庞大的家业,却丝毫没有市侩的俗气,进退有礼,学识见识也颇受你父欣赏。我想,以他的才能,再加上你父亲的指点,中个进士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你站住!” 公孙夫人唤住了准备默默离开的公孙长秋,每当提到科考二字,公孙长秋总会刻意逃避。 公孙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母亲知道,三年前,让你把文章送给太师之子,是折辱了你。但那是为了你父亲,和我们全家,你父区区一个平阳长史,拿什么与太师斗!秋儿,这些话母亲已经跟你说了很多遍,这是你的命,你认命就是了!” 公孙长秋淡淡一笑,道:“孩儿答应代写文章的时候,就已经认命了。” 公孙夫人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你不愿做官,也不愿再考,父母都依你。但是,你以后少与平原君往来。你父为人低调,为官多年从不参与党派斗争。平原君乃藩王,病好之后就要立刻返回封地,你与他交往过多,会给你父亲惹来非议的。” 正说着,外面突然一阵喧哗。 长盏小跑着进来,一脸兴奋的禀告公孙夫人道:“老爷升官了!礼部主客司郎中,正五品!刚刚吏部,吏部派人给老爷送来了官印和文书!” 那一天,公孙旦手握符节,在院中坐了很久。他知道,时隔三十年,他又要踏上那片广漠而多情的土地。 “秋儿,多谢你。”公孙旦缓缓对身边的公孙长秋道。 公孙长秋笑道:“谢我什么?” 公孙旦回头看着儿子,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担心,道:“你会知道的,很快,你就知道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监视[修] 明月皎洁夜。 一支骑兵从西山大营而出,向着西北方向进发。 半个时辰之后,镇国将军府收到了密报,女皇的一支亲兵秘密调往了西北域,而西北域曾经是司马恭的驻地,目前,正由亲信侯延驻守。 虽然不知道女皇往西北域调兵,意欲何为,但对于司马恭来说,如果失去了西北域,他就只能留在平阳城,哪儿也不能去了。 没有退路,这对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来说,是件仅次于生死的大事。 先是陈治功,再是侯延,司马恭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就像府中谋士说的那样,失去了三位辅政大臣的支持,如今他孤身一人,要么联合他人反抗,要么彻底向女皇交出兵权,以保全这条性命。 桌案上,有一个银色的“粗针”,在昏黄的灯火下隐隐泛着橙色的光,那是公孙长秋托人送给他的。 他一开始不解其意,但经谋士提点,才知道,这是所谓的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 明月皎洁夜。 一个灰色的身影穿过院门,踏着满院斑驳竹影来到房门前。 “公孙公子,平原君给您带了回话。” 公孙长秋披上外衣,推开房门,略略扫了来人一眼,神情中似乎猜到了什么。 他抿了抿唇,问来人:“鱼饵和鱼钩,他选了什么?” 来人低着头道:“我家主人选了鱼饵。” 公孙长秋瞥见长盏好奇的从旁走来,便吩咐道:“长盏,明日去鱼市买一两最贵的饵料,送到平原君府上。” 说着,公孙长秋冲着明月拱了拱手,轻声道:“就当是送别礼了。” 平原君府上的小厮一怔,十分好奇的问:“我家主人刚刚才决定离京的,公子怎么知道?” “瞎猜的咯,长盏送客!”公孙长秋一把将长盏推出门外,利索的关了门。 长盏黑着脸把平原君的小厮带出了府,正要往回返时,门口又来了一个士兵打扮的人,交给他一样东西,就走了。 “公子,司马将军派人送来了这个。” 长盏推门进来,手指捏着一枚银色的粗针,他很是不解,问道:“司马将军平素也不和我们走动,好端端的,送您针做什么?” 公孙长秋接过那枚粗针,道:“这不是针。” 长盏好奇问:“不是针是什么?” 公孙长秋道:“鱼钩。” 盯着那鱼钩怔了片刻,公孙长秋突然推开窗子,一跃坐到了窗台上,抬头静静望着悬空的银月,手里拿着司马恭送给他的鱼钩,轻轻晃动。 初秋的凉风从窗口灌进,长盏惊讶的叫着,过来一把将公孙长秋扯了下来。 “疯了么?” 长盏猛地关上了窗户,十分生气的喊道:“有本事当着老爷夫人的面吹,您就是吹个三天三夜,小人也绝对不拦着!” 公孙长秋拢了拢被长盏扯掉一半的外衣,埋怨道:“你吵死了,挚友分离,本公子心里难受,吹个风不行么?” “您不愁吃,不愁穿,也不用起早贪黑干活,每天让老爷夫人白养活着,有什么可难受的。”长盏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替公孙长秋披好外衣。 公孙长秋靠在椅子上,嘴角挂起笑容,淡淡道:“我只是不甘心。如果他留下,我们……未必会输的。” 长盏突然沉默不语,转身出门,又很快回来,手中拿了一小坛酒,放在了公孙手边的桌子上。 “给我的?”公孙长秋有些意外。 长盏低着头,明显后悔刚才那样对公孙长秋说话,“……是朋友的话,总有再见面的时候。小人听人说,借酒消愁。这坛酒是老爷赏给小人的,小人舍不得喝,给公子消愁用吧。只是——” “只是什么,不会要我付酒钱吧?”公孙长秋不想让他内疚,故意逗他。 “我不要您的钱!”长盏大声否认,抬起头看着公孙长秋,“只是……您以后别再像刚才那样笑了,小人看着难受。” 公孙长秋歪头睨着他,“有意思。”说着,他笑着拿起那坛酒,对长盏道:“这酒,算我借你的,改日一定还你一坛好酒!” - 九月初一,平原君启程返回昌地。 为了监视平原君离城,女皇特意换了身清爽的书生装,带着书童打扮的内侍,早早混迹在了北城门旁,一家最大的廉价客栈——徐记。 时值会试,徐记客栈里住着大多都是外乡赶考的书生。 女皇落座在二楼临窗的位子,窗开着,一眼就能望到城门全景。 一旁,有书生模样的人过来搭讪,女皇本以为他是考生,但谁知对方一开口,竟然是个书贩子,专门贩卖主考官推荐的阅读书目。 女皇心道,朕主考尚未选定,何来推荐书目,脸一黑,吩咐内侍赶人。 不知是内侍新练的早课有了效果,还是书生身体太弱,竟被推了个踉跄,身上的布袋子也掉落在地。内侍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想要帮他去捡,谁知书生突然跳起,慌慌张的捡回布袋子,护在胸口,低着头快步往二楼另一侧走去。 女皇皱眉,但目光很快被小二端上来的花花绿绿的茶点所吸引。 “莲子酥、石榴糕,还有桂花茶,您慢用。”小二道。 莲子、石榴、桂花,这家客栈的厨子倒是懂得因时制宜。女皇笑了笑,吩咐内侍道:“盯紧些,记住那些来送行的人。” 內侍答应着去了。 早秋阳光正好,女皇一边喝着桂花茶吃着点心,一边悠闲的瞧着二楼的各位客人。刚刚被推开的弱书生,正在不远处一桌满是考生的饭桌旁,热络的聊着什么,脸上满是谄媚的笑。 一个考生突然从钱袋中拿出一锭银,少说也有五十两,弱书生连忙拿了过来,两人警惕的私下一环顾,女皇低头,躲过了两人的视线。 余光中,女皇看到了弱书生快速从他的布袋中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薄册子,塞到了付钱考生的怀中,然后卷起布袋,弓背低头,匆匆下了楼。 女皇凤眼一眯,直觉事有蹊跷。但今日她有要务在身,不能分心! 正想着,內侍从楼下上来,低声道:“马车来了。” 女皇抬头望向窗外,一辆黑色的马车缓缓行至城门处,车夫下车,向城门守卫出示了文书,守卫查看过后,很快便放行了。 女皇看着马车消失的背影,似笑非笑道:“堂堂昌王返回封地,百官竟无一人来送,真是有趣。” 內侍凑近笑道:“陛下威及宇宙,莫说文武百官,就连一向与平原君交好的公孙公子,都不曾出现过。 ” “是么?”女皇轻笑,眼珠儿一转,扭头看着內侍,道:“叫上几位你的‘好哥哥’,给我跟到城东十里坡为止,平原君停了几次车,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给我记清楚了。” 內侍有些不轻易的啊了一声,但被女皇一瞪,连忙把脖子缩了回去,道:“奴婢这就去办。” 內侍又想了想,问道:“那您呢?” 突然,耳边响起一阵缥缈的仙乐,女皇寻声望向窗外,却发现声音是从客栈另一面墙后传来的。 女皇呷了一口桂花茶,悠然道:“我听会儿小曲儿再走。” 丝竹声软软绵绵,晃晃悠悠的飘进了女皇的耳朵里,紧绷了多日的身体,随着乐曲的浸淫,也渐渐的放松下来。 一道悦耳的琴声,穿过了软绵绵的丝竹声网,如同山泉滴石般,滋润了女皇略带疲惫的精神。但忽又急切起来,如山呼海啸,万马齐鸣。 女皇坐直身体,招呼小二过来,问道:“这琴声是哪里来的?” 小二还以为女皇不悦,啧了啧舌,道:“徐记背后就是烟柳巷,每天一到午时就这样,客人忍忍吧。” 女皇道:“我问的是琴声。” 小二一时没理解,瞪了女皇一眼,忙着服务别的客人去了。 对面桌上,一个考生笑着起身,走过来道:“兄台好耳力,小弟在这徐记客栈住了十日,还是第一次听烟花之地传出这般高雅的声音。” 女皇抬头一看,竟是刚刚和奇怪书生交易的那位考生。 “丹心捧卷寄胸志,雪衣抱剑开国疆——” 考生身后,另一位同伴考生突然兴起,击著和歌。而后,又大笑几声,起身对女皇和其他一众考生,道:“此曲始缓至急,如破乌云之金箭,铮铮有力,壮我读书科考之心志。我要赶快去看看,这位知音到底是何人?!” 此人言语夸张,跑下楼的动作也有些磕磕绊绊,引来一桌同伴的大笑。 笑声中,女皇询问:“这位考生又是谁?” 同桌有人道:“暮山县周子房,我们都叫他呆子,哈哈哈哈。” 女皇谢过那人,在众人的嘲笑声中,起身离开了徐记客栈。 回宫路上,女皇行至平昌大街与长乐大街交叉口,脑海中,又回荡起了刚刚的曲子。心中一嘀咕,还是调转马头,向烟柳巷奔去。 寻声至环采院门前,琴声却忽然停了,女皇欲见弹琴人,但迎上前的老鸨却说弹琴之人房中已有客人,不便相见。 闻其姓名,得知曰:颜如玉。 问其房中客人,得知曰:太师长女铁珊。 女皇环顾整个二楼,每间雅阁门口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箱子,绫罗绸缎,金器玉镯更是随地摆放,特别是那个颜如玉,独他一个人的礼,都快摆到了楼梯口。而且每口箱子上,都用金箔朱砂写着一个“王”字。 女皇轻笑,道:“太师的女儿,好大的牌面啊。” 老鸨心知女皇不好惹,一般人听了太师的名字,大多都不敢再惹事。谁知眼前这位,反倒愈加精神起来,丝毫不露怯。 莫不是遇到了太师一样身份的大人物?再联想起之前她出手阔绰的样子,老鸨浑身一颤,连连赔罪道—— “下次,下次您来,一定让玉郎专门伺候您。” 女皇笑道:“那就多谢您了。哦对了,那首琴曲有名字么?” 老鸨摇摇头,女皇笑道:“不如叫江山吟。” 月下,女皇醉中抚琴。 琴声嘈嘈切切,忽而急,忽而缓,如急雨碎风,白鹤穿云啸,又如缓溪绕寺,檐上金铃响,曲谱明明与白日一致,却又生生被女皇弹奏出了另一个模样。 “凤翎铁骑踏西越,虎铠骨剑破东泰。嬉笑怒骂皆凭意,我揽仙翁天上来——” 弦乱了,女皇不以为意,酒洒了满琴,女皇亦不以为意。她一把推开琴,拔出碎骨剑,月下迎风,舞起剑来。 她不爽,为何所有人都要与她为敌,为何公孙长秋不肯服从,为何连平原君这般的废物,也有司马恭敢冒着风险去十里相送。 剑舞的不痛快,还是喝酒痛快——女皇丢开手中的剑,仰面豪饮,但饮到一半,又将酒坛猛地掷到远处,砸了个粉碎! 突然,有人默默的扶住了女皇凤凰欲倾的身子。 女皇抬头,凤眼醉醺醺的斜睨着那人,盈盈笑道:“卿为何来?” 祁灵修从来没见过女皇醉酒的样子,也无法想象,女皇柔弱无骨依偎在他臂弯中,神情如同普通好人家的女儿一样温柔而单纯,凤眼醉成了杏眼,眼波似秋水,笑容若处子。 “陛下,臣为君来。”祁灵修扶好女皇,轻声颤抖道。 女皇笑着闭眼,靠在他怀中呢喃道:“又为朕来?长秋怎么总喜欢梦中骗朕呢……” 祁灵修一怔,复而一声叹息,几不可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杀敌[修] 明明醉的深,但女皇还是天未亮就照常醒了。 早朝还有半个时辰,但女皇却优哉游哉的靠在浴桶中沐浴休息,明显是又罢了早朝。 水中加满香花兰草,还有可以提神的薄荷。 “陛下,有件事奴婢不知该不该讲?”內侍一边梳理着女皇的长发,一边笑着试探。 女皇正仰头枕着內侍松软的大腿闭目养神,嘴里随意嘟囔了一句:“你开心就讲呗。” 內侍咬了咬唇,低声在女皇耳边道:“昨夜,您把祁大人认成公孙公子了。” 女皇不甚在意:“是么?” 內侍道:“对啊,祁大人走的时候,好像挺难过的。” 女皇动了动后脑,找个了更舒服的姿势,道:“朕什么都没做,他难过个屁。”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做,才——”內侍解释着,但突然又反应过来,讶然道:“原来您没醉……不对,陛下要没醉,怎么会认错人呢?” “婉儿,你话越来越多了。”女皇挺了挺脖子,扶着桶沿站了起来,撑了撑着修长的手臂,清澈的水珠儿顺着手肘滴落下来。 花香沁入心脾,筋骨通体舒展,女皇舒服的嘤咛了一声。 纵然每晚都服侍女皇沐浴,但內侍还是舍不得移开目光,眼前的女人是那么美丽而健康,如瀑般的墨发落入两膝之间,映衬着紧实而富有弹性的蜜粉色肌肤。修长的四肢看似柔弱,但那一拳、那一脚的力道,没有人会想尝试。 水气滋润过的脸庞,显得楚楚动人,连带着那双凤眼也湿漉漉起来,但內侍知道,那双眼睛可以迷惑人,也可以杀人。 这样的女人,强者想要征服她,而弱者,只想要跪在她的脚边,服从于她。 “每天这么闲,不如去做些正事。”女皇看着一动不动,只知道走神看她的內侍道。 內侍红着脸,低下了头,道:“陛下想让奴婢做什么,都可以。” “吃了蜜么?” 女皇轻笑,冲她勾了勾手,道:“告诉游勇夫,待司马恭进宫后,率兵包围司马府,一只苍蝇进出,都要严密检查。” 內侍点头,问:“陛下今天要召见司马将军了么?” 女皇笑道:“朕的好舅舅,求了朕这么多天,朕若再不见,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对了,死牢里那两个犯人,带进宫了么?” 內侍回道:“已经带去清洗更衣了。” 女皇道:“那就好,换好衣服,把他们送到华堂来见我。” 內侍不解:“华堂?陛下要赏舞听曲么?” 女皇微微一笑,道:“总要有始有终才是。” 华堂。 司马恭快步走来,门口两位侍卫便拦住了他,示意他解刀搜身。里面,女皇正在饮酒作乐,一手牵着身边男宠的衣袖,笑的醉眼迷离。 司马恭皱眉,解下佩刀,大步走到女皇身边,没有行礼,而是直接坐了下来。 “羲阳,今日便是约定好的十日之期。” 女皇放下酒杯,笑靥如花,道:“是啊,约定好了。朕有一出戏,要演给三位看。” 三位?司马恭凝神一看,果然华堂之下,阳光尚未照到的暗处,跪着两个人:张锦和陈治功。 陈治功看着司马恭,脸色发白,神情有些慌张,似有求救之意。张锦则微低着头,看不到任何表情。 舞池中,大戏已经上演。主角有两位,一位古代君王,一位献图的使臣。没多久,司马恭就认出了这场戏:荆轲刺秦。 司马恭心中咯噔一声,手心冒了汗。他猛地抬头,看向身旁的女皇,女皇冲他笑了笑,起身替他斟了杯酒,低声道:“陈治功刚刚,跟朕说了个秘密。” 司马恭额上出了细汗,声音亦有些哑,道:“是么,她说了什么?” 女皇把酒杯推到司马恭跟前,笑道:“她说,舅舅想谋杀朕?” 司马恭起身拍桌,大怒道:“血口喷人!” 司马恭的手在抖,连带着整个身体,胡须,发丝,呼吸,都在颤抖。女皇目睹一切,眼神渐渐凝结成冰。 “朕也不信,所以今日叫舅舅来,把这两个信口雌黄的东西,全都交给舅舅处置。” 台上,荆轲已经穷图匕现,可惜被司马恭一掌打断,两个戏子愣愣的站在那里,谁也不敢动。 台下,陈治功一直在摇头,却说不出话来,很明显是被人动过手脚,又或是受过什么刑罚。 司马恭大步走到两人身边,身边,侍卫已经送来了他刚刚进门解下的佩刀。司马恭将陈治功一脚踹翻在地,一把抽出佩刀,刀刃银白色的亮光一闪而过。 但却迟迟下不了手,一时,空气安静的吓人。 女皇突然轻笑一声,道:“舅舅亲自便,朕就不参观了,摆驾。” 临离开前,女皇站在门外,刻意嘱咐了门前的侍卫:“等司马将军解决掉逆贼,你就来禀报朕。” 说罢,瞥了一眼跪在那里的陈治功,还有阴影处,一直低着头的张锦。心头一阵烦闷掠起,女皇不耐烦的抿了抿唇,带着內侍,转身离去。 一众戏班也随之撤离,华堂之内只剩下司马恭、陈治功和张锦三个人,门外,是女皇带来的一众侍卫。 墨林阁。 女皇刚刚落座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门外就有人传报,事情已经解决,尸体都运了出去,司马恭也已出宫去了。 女皇轻轻吐了一口闷气,握在案边的拳头缓缓松开,对一旁的內侍道: “以贵宾之礼葬张锦于西门之外,棺首面向西越,让他可以常望故乡。以镇国大将军之礼葬陈治功于西门十里外,善待其家人,每月照例发放禄粮,以慰陈将军在天之灵。” “拟旨,命吏部赐礼部主客司郎中公孙旦通关文书,即日起,公孙旦将代朕出使西北域,张鼎、周蹇为副将,各领三千人马随队保护,所到之处,州县皆应给与便处。” 一入九月,午后的阳光便开始温暖起来。 公孙长秋手持折扇,在一幢亮红色的深宅大院前驻了脚步,长盏抬头望着大门上面那块匾,轻声念道:“司马府……” 他回头,望着若有所思的公孙长秋,问:“是镇国大将军住的那个司马府吗?” “是。”公孙长秋淡淡道。 长盏看着院门前,一排身戴佩刀的士兵,吞了吞津,道:“不愧是将军府,派头可真大。” 公孙长秋默默看了一眼那些士兵,道:“他们不是司马府的人,是天子亲军。” 长盏张着嘴,惊讶的吐了吐舌头,道:“少爷,这是个是非之地,我们走吧。就算他官职再高,也不过一个鱼钩罢了,您何必亲自登门?” 公孙长秋道:“为了还礼。” 长盏怔了一下,问:“哪有礼,公子,我们俩可是空手来的。您——” 长盏后退了几步,怯生生的问:“您不会是要,把我卖给将军府当礼物吧?” 公孙长秋白了他一眼,道:“候在这里,等我出来。” 说罢,撩袍合扇,上前叫门,奇怪的是,那些士兵竟然不拦。司马府很快有人来应,见是公孙长秋,也不多问,直接把人让了进去。 那天天气颇好,长盏在司马府外的台阶上等了片刻,便开始和平阳城的野猫一样,晒着太阳打起盹儿来。 他不知道,在他睡着的这半个时辰里,自家少爷到底在偌大的将军府中干了些什么,也永远不会把今天这躺平平无奇的拜访经历,与日后那场浩大的卧佛寺叛乱联想在一起。 他只知道,少爷出门之后,便多了一个身份:镇国将军主簿。而他,也成了将军主簿的随从。 当然,这一消息,也逃不出女皇的耳朵。 女皇听后,怔在椅子上良久,傍晚,窗棂外投进的昏黄光线洒在她交握的双手上。 “他到底是傻,还是蠢?”女皇疑惑极了。 內侍试探的问:“陛下说的难道是?” “就是那个杀千刀的公孙长秋!”女皇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她要收拾司马恭的意图如此明显,连游勇夫那个莽夫都看得出来,公孙长秋为何还要执迷不悟,往上撞。 他到底要做什么? 难不成,他真有通天本领,这种死局也能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把妹[修] 九九重阳,休沐。 司马府外的□□仍然没有撤去,但士兵们并未做太多干涉之事,只是检查进出将军府之人的随身物品,看看是否涉及谋反。 毕竟女皇曾说过,陈治功曾向她言及,司马恭有谋反之心。 这句话,也成了一根刺,一直扎在司马恭心中。 正厅内室,司马恭猛地长叹,后悔道:“老夫当时太过紧张,并未注意到治功已被羲阳拔舌,无法言语,才下了杀手,唉!羲阳那个毒妇!” 公孙长秋与其他谋士对视一眼,道:“将军不必叹气,以长秋之见,将军反而该庆幸。” 司马恭瞪了他一眼,道:“什么意思?” 公孙长秋笑道:“陈治功为何受拔舌之刑,将军可想过原因?” 司马恭略一想,不耐道:“还能有什么原因,不想让她说话罢了。” 公孙长秋又道:“不想让她说什么话呢?” 司马恭眉头一皱,耐心似乎到了尽头,公孙长秋笑了笑,继续道:“将军曾说,陈治功对女皇说过,将军有谋反之心,但女皇不信,还把陈治功交给将军处理。” 司马恭犹疑道:“你是说,羲阳是怕陈治功到处宣扬老夫会谋反,才……” 公孙长秋道:“正是。” 公孙长秋这一番话,引来了其他人的诧异。 其中一个叫王之游的谋士高声反驳道:“当今女皇与将军对峙多年,怎么可能会保护将军?公孙主簿莫要信口雌黄。” 司马恭亦轻蔑一笑,道:“是啊,这怎么可能。她若是为了保护老夫,为何在将军府门前,设如此多的兵障,密切监视老夫的动向。” 公孙长秋道:“当然是为了彻底替将军洗清冤屈!” 他站起身,环视一周,道:“如果女皇陛下,想要监视将军的动向,为何只在门前设兵士,不调派专人贴身监视?为何只检查进出将军府之人的携带之物,不直接搜查您的起居之所?!如果女皇要至将军于死地,为何还会允许我等出现在这里,为将军出谋划策?!” 司马恭拍案大怒,道:“好你个公孙长秋,你原来是羲阳的说客!” 公孙长秋摇头轻叹,道:“我是谁的人,将军心知肚明。我只不过不想将军再被蒙在鼓里,替他人做嫁衣!司马将军为何不想想,当初明明是四人结盟救人,可吕文良一被释放,就先背信弃义的是哪些人?将军为何不再想想,如果您和女皇决裂,渔翁得利的又是哪些人?!” “这,这……”司马恭一时语塞,望向其他谋士,道:“尔等之意呢?” 其他谋士皆目目相觑,偶有疑惑,但在公孙长秋刚刚那番唇枪舌剑之下,仿佛自己再说什么,都有些强词夺理之意,故而也都跟着司马恭沉默起来。 唯独王子游愤愤道:“公孙此言分明偏向女帝,将军莫要听信,否则后患无穷啊。” 司马恭动了动唇,却没有说话,但眼睛却明显看着公孙长秋…… 九九重阳,休沐。 女皇一身劲装,带着內侍去了南郊外的白家坡,赴公孙夫人之约。 公孙旦出使,公孙长秋在镇国将军府忙碌。白家坡上,就只剩公孙夫人和公孙小妹带着府中的下人散着步,赏景散心。 不远处,一群人在玩射鸢游戏。 射鸢游戏顾名思义,以弓箭射下空中的纸鸢为胜。 两人一组,分为射人和鸢人,鸢人负责放飞纸鸢,并躲避其他组射人的箭。射人需要迅速用箭把其他组员纸鸢射下。一旦自己组的纸鸢被射,就视为淘汰。 为了提高游戏的趣味和吸引力,纸鸢上往往写着射人的名姓。射下别人的名字,会给射人带来强烈的快感,但如果是自己名字被射下,便是比快感强十倍的屈辱! 也因为这个,射鸢游戏从一发明,便风靡了整个平阳城甚至辐射到周边州县,一到节假日,满郊外都是玩射鸢的人,甚至还诞生了诸多同好会,互相比试射鸢技术。 但弓箭毕竟是武器,往往一场游戏下来,总有人会受些小伤。故而也引起了许多年长之人的反对,不准自己的孩子参加此类游戏。 女皇骑在马上,遥遥的看了一会儿,摇头嫌弃了一声:“这些射人都是什么准头。” 说罢弃了马,步行上前恭敬的向公孙夫人和小妹打了招呼。公孙小妹和长秋不同,是公孙旦和夫人的亲生女儿,长相和身高也仿佛和公孙夫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比我大三岁?”公孙小妹比女皇挨半个头,和女皇说话时,要微微抬头。 “什么你呀你的。”公孙夫人笑着责怪,“要叫哥哥。” 公孙小妹不以为意,看着女皇道:“你除了长相女气,身材纤瘦像我哥之外,其他哪里有哥哥的样子了?” 射鸢处,一阵欢呼鼓掌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一只写着“白”字的纸鸢摇摇晃晃从空中跌落,获胜者兴高采烈的捡起纸鸢,向同伴炫耀起自己的战利品。 “白字被射咯。”公孙小妹看了女皇一眼,似是而非的挑衅道。 此地是白家坡,本来白姓人家就多,但偏偏女皇伪名亦姓白,故而这一射,就仿佛折了女皇的面子一般。 女皇示意了內侍一眼,內侍心领神会,向栓马匹的地方走去。 女皇又问公孙小妹:“你喜欢玩射人,还是鸢人?” “当然是射人啊。”公孙小妹兴奋的回道,但又回头看了公孙夫人一眼,语气很是不甘心,“但娘觉得有危险,不准我玩射鸢。” 內侍取来了弓箭,女皇利索的把弓箭挎在肩上,对公孙小妹道:“走,我带着你玩!你想射哪个字,我就帮你射哪个字!” 公孙小妹惊喜的道:“真的?”回头向公孙夫人撒娇:“母亲,好母亲!” 公孙夫人无奈的点头答应,并吩咐二人就在白家坡玩耍,不可走远。公孙小妹欢快的惊呼几声,拉着女皇的手臂,向射鸢的人群跑去。 “走开走开,我们在比赛,不要靠近。”边上的一个射人,拦住了女皇的脚步。 女皇从肩上取下弓箭,示意这个射人:“这个比赛,我和家妹可以参加吗?” “这是射鸢会成员的比赛。”一个貌似是领袖的射人站了出来,态度十分冷漠的扫了一眼女皇二人,道:“没有付会费的人,无资格参加。你们快快散去,免的弓箭无眼,弄伤了你们细嫩的皮肤!” 內侍在一旁拿出了两锭金,女皇笑道:“这是会费,少补多送。若我们受了伤,就自己去看大夫。而且,作为突然打扰的赔礼,若贵成员一同受了伤,我们还可以替贵成员付诊金。” 领袖射人脸色先是一黑,后又看了公孙小妹,轻蔑笑道:“我们不欢迎女人参加,这是行规。” “胡说八道,行规又不是你们说了算,我也是大顺射鸢会的成员好么……”公孙小妹不满的反驳了一句。 对面众人一听“大顺”的名字,竟然都面带嘲笑,甚至还当着女皇的面,讽刺道:“大顺算个什么狗屁会,哈哈哈!” “住口住口!你们才是狗屁!”公孙小妹气的满脸涨红,忍不住想撸起袖子上去揍人。 女皇这边,虽然因为大顺这个名字,也忍不住想笑。不过,她的眼睛也开始注意对面射鸢会的会标: 九天,两个汉字,旁边还有一只鹰。 “妹妹,九天射鸢会厉害吗?”女皇当着对面众人,笑着询问公孙小妹。 “一般般吧。”公孙小妹一听女皇这么问,也跟着挑衅起来。 虽然“九天会”在众多射鸢会中的名声很大,背后也有官家势力支持,公孙小妹也一直十分向往,但今天算是粉转黑了,这个九天会的射人领袖欺人太甚! 九天会的人一听公孙小妹挑衅,群情激奋,都开始叫嚷—— “跟他们比!” “反正有钱赚,王老大,跟他比!” “闭嘴!”九天会领袖抬手喝止住众人,看着女皇道:“你的纸鸢呢?” “您姓王吧。”女皇确认道。 王老大瞪了女皇一眼,重声道:“我姓王!” 女皇笑了笑,瞟了一眼空中最高的那只纸鸢,高声道:“借你的纸鸢一用!”说罢,后撤一步,开弓射箭,箭支破风而出,干脆利落的射下了最高处的那只“王”字纸鸢。 原本叫嚣着的众人,一看老大的纸鸢被射了下来,个个面面相觑,霎时间鸦雀无声。 “哇,哥你好厉害啊!”公孙小妹忍不住鼓掌大叫! 女皇收起弓箭,故意笑道:“是大顺射鸢会教导的好。” 內侍快步过去捡起纸鸢,却被几人试图拦下,女皇给了內侍一个眼神,內侍便取了一锭金子,丢给其中一人。 公孙小妹拿过“王”字纸鸢,冲着王老大哼了一声,神情很是兴奋。 已经替公孙小妹挽回了面子,女皇也没什么兴致再与弱鸡缠斗,便牵过公孙小妹的手,准备离开。 谁知王老大却追了上来,抓住了公孙小妹的手腕,欲抢夺纸鸢。小妹呼痛,女皇皱了眉头,一步挡在了公孙小妹身前,一记手刀,打在王老大手肘处,王老大胳膊发麻,顿时松开了公孙小妹。 “你知道我爹是谁么?”王老大揉着手肘,看着女皇威胁道。 女皇凤眼一笑,但笑容中却带着厉人的寒意:“你爹是谁?” 王老大得意笑道:“说出来,你怕是要给我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公孙小妹一听,扯了扯女皇的胳膊,道:“算了吧哥,我把纸鸢给他好了……他爹听说不太好惹,是个大官来着。” 一旁,有九天会的小喽啰插嘴,声音很是嚣张:“大官算个屁!我们老大是太师的公子,当朝一品!得罪了我们老大,你们都得死!” 女皇擦了擦鼻尖,淡淡一笑,从小妹手中拿过纸鸢,王老大见状,得意的伸过手来。 咔嚓一声,纸鸢被女皇从中折断,丢到了王老大手中。王老大许是怔住了,破碎的纸鸢从他手中滑落,掉在了草地上,骨架四散,破碎的王字随着秋风,翻滚了老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攻心[修] “哥,我刚刚好怕我们会被打。”公孙小妹挽着女皇的手,一边走,一边快速拍着胸脯。 女皇笑问:“你害怕了?” 公孙小妹先是哼了一声,又笑道:“怎么会怕,是觉得好刺激!立哥哥,你的功夫真好。” 女皇眉毛一动,不错,如此性格,倒是很合她的心意。 这么一想,女皇便把手中的弓递给了公孙小妹,道:“这是千年桑拓木制成的弓,你若喜欢,就送给你。希望你用它多多射下几只纸鸢,为你们大顺会争光。” 公孙小妹拿起桑拓弓,双眼放着光,“真的是千年桑拓,我只听会长说起过,但从没见过呢!” 女皇淡淡一笑,牵着她一同走回了公孙夫人处。 一时秋风起,女皇从內侍手中取来斗篷,替公孙夫人披好,公孙夫人慈爱的看着服侍自己的女皇,忍不住抚过着她的头顶,道:“立儿若是我的亲生儿子,该多好。” 女皇笑道:“我母早逝,您就是我现在的母亲。” “好,好。”公孙夫人连连道,正想继续说什么,却见內侍过来与女皇耳语了一番。 “立儿,怎么了?”公孙夫人关切的问。 女皇有些不好意思,道:“孩儿有些私事,要去处理,今日恐怕要先行告退了。” “哥要走了吗?”公孙小妹不舍的问。 女皇点头,拍了拍小妹的手臂,道:“下次再来看你。” “下次是什么时候啊?”公孙小妹咬着唇,突然灵犀一闪,笑着道:“过几天就是娘的寿辰,哥,你可一定要来啊,还要给我和娘带礼物!” “带什么礼物,人到就行。”公孙夫人轻斥道。 女皇扫过公孙夫人的脸,见她也是一脸期盼,便笑着点头,道:“母亲放心,孩儿一定准时到。” 说罢,行礼告辞,內侍牵过马来,两人便翻身上马,沿着白家坡往城内奔去。 “立哥哥,小心啊!” 公孙小妹翘首送别,眼中满是惜别,直到女皇的身影消失了很久,她才缓缓收回目光。 刚回头,就又听到马儿飞奔而来的马蹄声,她兴奋抬头,却见来人是公孙长秋。 “哥怎么来了?”公孙小妹一脸失望。 公孙长秋见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一个脑崩儿敲过去,痛的公孙小妹跳脚大叫:“就知道欺负弱小,你是不是人哪?!” 公孙长秋得意一笑,也不理她,直对着公孙夫人道:“母亲,孩儿来接您回家。” 公孙小妹在背后狠狠哼了一声,道:“用得着你,我难道不会照顾娘么?” 公孙长秋看着母亲身上的斗篷,很是意外,回头扫了一眼自己妹子,道:“天气转凉,我本是来给母亲送斗篷的,没想到你平时大大咧咧,今日倒是细心起来,还记得给母亲带御寒的衣物。” “我——” “她哪记得这些。”公孙夫人拆台道:“这是立儿带给我的。哦,对了,他刚走一步,你又没赶上。” 公孙长秋一挑眉,又是白立? “他不会是故意躲着我吧。”公孙长秋随口说了一句。 公孙小妹连忙反驳道:“你有什么值得躲的,立哥哥那样的青年才俊,文则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才走。哪像你,整天和狐朋狗友聚会,连家里人都不陪。” 公孙长秋嘴角一勾,似笑非笑道:“听你这么说,他岂不是好厉害?” “当然!在我看来,立哥哥今科必中三甲!”公孙小妹一叉腰,眼中满是崇拜。 “立哥哥?”公孙长秋露出一个嫌弃眼神,嘲讽道:“如此跪舔一个刚认识的男人,小妹真不愧是平阳第一舔狗!” “啊——你给我住嘴!”公孙小妹气的脸红,扑过去就要动手打人。 但公孙长秋眼疾手快,连忙把手中装着斗篷的包袱丢给小妹,道:“这个给你保暖,不用谢我!” 说罢,潇洒的翻身上马,跑了。 - 揽玉台群殿与后花园的分隔处,有一条长长的箭道。 女皇昨日和公孙小妹玩射鸢,勾起了射箭的瘾,但宫中众侍卫皆不是对手,故而一下早朝,便召游勇夫来揽玉台箭道比试。 两人各五十支箭,比试了近一个时辰。从一动不动木桩靶,到随风飘摇的杨柳靶,再到飞鸟野兔一类的活物靶,射光了一百支箭不说,还又加了五十支箭,直到游勇夫借口双臂酸痛,跟女皇讨饶,女皇才罢手,气势汹汹的把弓箭丢到了地上。 “去,算算谁赢了。”女皇命令內侍,脸色很差。 游勇夫见状,挠了挠头,凑近问道:“陛下这是在生谁的气?” 怎么射个箭,就跟射杀仇人似的。 女皇抽出一支箭,在地上画了一直鹰,道:“这个标志,勇夫可眼熟?” “九天会?”游勇夫一眼认了出来,但神情很是怪异。 女皇冷哼一声,道:“朕的密探来报,这九天会,是近两年才冒出头的商会组织,遍布周边郡县,主要负责药材、军马、和部分米粮的军需采买。” 游勇夫听罢,眉头深皱,道:“有件事,臣正在调查当中,前几日臣在军中杀了一名粮官。此人收受新秋的军粮时,以陈米代新米,巧的是,那一批陈米,似乎就来自九天会。” 女皇冷笑道:“更巧的是,九天会有个射鸢组织,叫九天射鸢会,王太师的二公子王贵,在里面呼风唤雨。昨日朕出宫办事碰巧遇到,一言不合,他还跟朕动了手。” 怪不得女皇今日气不顺,游勇夫怒眉一竖,道:“臣这就带人去把这个破会铲平了,把王贵抓回来,交给陛下处置!” 女皇摆手,示意游勇夫淡定,道:“那倒不必,朕的牛刀不宰鼠辈。而且,当前第一要紧,是司马恭。王太师那里,先不必打草惊蛇,派人盯着就是。” 公孙长秋说得对,交小奸以攻大佞,此时处置了王太师,怕是会逼他投向司马恭的怀抱。 游勇夫仍愤愤不平,道:“总不能便宜的那小子。” 女皇嘴角微翘,道:“也不算便宜,伤筋动骨一百天吧。”一想起王贵满脸青紫,跪地求饶的样子,女皇就忍不住想笑。 游勇夫这才消了气,但眼神依旧凶悍,狠狠道:“一个刚刚成立两年的商会,就敢垄断陛下的军需,简直是找死!他们怕是不知陛下的手段,当初押运粮草便是晚了半刻,也是定斩不饶!” 女皇微微一笑,将九天会的那只鹰踩在脚下,安抚游勇夫道:“勇夫,不必急。先宰了那匹马,就轮到这只鹰了。” 一时,刚刚放飞的雀鸟中,有一只不知是否迷路,突然又飞了回来。女皇拿过游勇夫背上的弓,屈膝一箭,正中雀身,带着箭矢直直坠了下来。 那边內侍终于数清了一百多支箭,小跑着过来回报:“恭喜陛下,陛下小胜游将军三支箭。” 女皇得意的冲游勇夫挑了挑英眉,游勇夫也十分识时务的抱拳认输,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齐齐大笑起来。 女皇将弓箭还给游勇夫,道:“这几日辛苦,今日,算是朕陪着勇夫放松一下。” 游勇夫笑道:“臣哪有什么辛苦,陛下洪威,那司马恭现在,就如同缩头乌龟,每日门都不敢出,只招呼一些书生门客来消遣度日。” 女皇倒是有些意外,她先断司马恭后路,再透露他有谋反之心,逼他杀了陈治功,最后,还让亲兵包围了司马府。 此时,他已走投无路,或是破釜沉舟、起兵谋反,或是认输投降、交出兵权。 但以女皇对司马恭的了解,他应该会殊死一搏才对,怎么性命攸关之时,他竟然软了。 女皇神情一凛,问游勇夫:“司马这几日,都见过谁?” 游勇夫想了想,道:“参谋何匡、张章,近士蔡中和、刘舍,王之游,主簿公孙长秋。不过,唯有这公孙长秋,司马恭每日都会见他,想来,是比其他人亲厚。” 公孙长秋……女皇脸上的神情突然有万千变化,但最后竟是笑了出来,道:“勇夫,把人手都撤回来吧。” 游勇夫不解,道:“现在撤兵,司马恭会不会连夜逃走?” 女皇笑道:“兵法攻心为上,司马的心,已经是公孙长秋的了,公孙怎么会让他逃!” 游勇夫意外喜道:“这公孙长秋,莫非是陛下的人?” 女皇的笑容略滞了一下,道:“不是……不过迟早,他会来投朕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重阳[修] 重阳节这几日,女皇的书桌上花瓶中,除了每日满满盛开的鲜花之外,还会多一只茱萸。 如红豆般明亮、鲜红的小巧果实,被女皇揉捏在手中时,总会让她想起,绝世美人唇上的一点唇珠。 一开始,脑海中美人的脸各有特色,或如张锦般成熟稳重、或如祁灵修般寡淡清新,但每每到最后,那张脸都会不受女皇控制的,变成那个傲娇冰凉、不识好歹的公孙长秋。 而最令女皇无法平静的是,公孙长秋的唇瓣上,真的有一颗鲜艳欲滴的唇珠。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在邀她前去采撷。 “公孙夫人的请帖到了。”內侍递来一张紫檀色的请帖。 女皇略略翻看一眼,记住了公孙夫人寿宴的日子:九月二十日。 吩咐內侍取来寝宫的《千里明月图》,女皇最后观摩了一阵,便让內侍送往宫廷画师处,让他临摹一份。真迹送给公孙夫人做贺礼,临摹之物还偷偷挂回寝宫,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非议。 “启禀陛下,司马将军在外求见,说是有重要的事,要禀告陛下。”书房服侍的太监进门道。 女皇昨日刚刚撤去兵士,今天司马恭就进宫来了。 女皇笑道:“请大将军进来。” 司马恭仓皇进门,立刻便跪倒在女皇面前,双手捧一金灿灿的印信,上刻:大将军印。 好个公孙长秋,你到底跟司马说了什么,竟然他自愿交出了兵权! “舅舅这是何意?”女皇笑着起身,正要去拿,但刚走一步,眼睛,却被门外一道银光闪了一下。 女皇凝目一看,门口,站着一位挎刀的侍卫,刀柄银白,应该是刚刚那道光的来源。 不过,这个侍卫,为何如此眼生? 女皇坐回椅子上,示意內侍道:“婉儿,把门口那人叫进来。” 一身黑色劲装,黑铜制的护腕,宝刀挎于腰侧,长发高束脑后,剑眉鹰目,虽立于陌生之地,神情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愈显冷漠。 女皇笑道:“舅舅,这位是?” 司马恭行了一礼,道:“这人是臣的亲卫,名叫杜陵,不懂规矩,让陛下笑话了。” 说着,司马恭回头给了杜陵一个眼神,道:“还不下跪。” 女皇看了杜陵一眼,耳语內侍道:“吩咐禁卫将墨林阁团团围住,摔杯为号,擒拿司马恭,死伤不论!” 若是普通亲卫,女皇并不放在眼中,但杜陵这个人不同,无论是吐息纳气的方式,还是他浑身散发的阴冷气质,都在明晃晃的告诉女皇,此人武艺高超,是个狠人! 而且,他刚进门,眼睛就死死的盯着女皇身后那柄碎骨剑! 女皇很是庆幸,自去年那场“噩梦”之后,碎骨剑便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身边。就算是入睡,也要挂在她的床头一侧,以防陈治功一类的事情再度发生。 “你认得此剑?”女皇问杜陵。 杜陵没想到女皇会突然询问他一个亲卫,愣了一下,竟没有说话。 一旁的司马恭连忙解释道:“陛下的碎骨剑乃天下神兵,杜陵是铸剑师的儿子,自然会觉得稀奇。” 女皇挑眉瞪了司马恭一眼,司马恭顿了顿,道:“杜陵不善言辞,不能回答圣询,臣只能代为回答。” “舅舅来见朕,到底有何重要的事?”女皇突然问。 司马恭怔了一下,连忙跪拜在地,重新奉上金印,道:“臣不知陈治功私通张锦,肆意谋害陛下,竟然一时糊涂,为其请命……臣犯下如此大错,自知无脸面见陛下,愿交出大将军印,远赴西北边地,驻守疆土,以报陛下错爱之恩。” 司马恭又冲着女皇一叩首,道:“请陛下准臣调往西北!” 女皇轻叹了声,淡淡道:“好吧,朕准奏。婉儿,去把将军印信收回。” 內侍上前,用黄绢将大将军印仔细包好,放入木匣之中,轻轻放回了女皇手边。 女皇抚摸着木匣上的木纹,突然笑道:“舅舅,此去西北,路途遥远,朕真有些舍不得舅舅如此劳累。” 司马恭身体一震,女皇的态度让他无比紧张,额头上满是细细的汗珠。 女皇缓缓又道:“不过,有长秋作伴,舅舅肯定不会无聊的。” 司马恭没想到,女皇竟然认得公孙长秋,而且言语之间还十分亲昵的样子。难道,公孙是女皇派来的人,他上当了! “舅舅还有事么?”女皇道。 这一瞬,司马恭仿佛苍老了十岁,整个人都失去了精神和活力,一双眼睛失神的望着女皇。 “没,没事了。臣告退……” 看着杜陵守护司马恭走出书房,女皇的目光似乎还有不舍,一直望着。 “就,就这么放他走了?”內侍追问道。 女皇瞥了一眼内侍和众禁卫,遗憾道:“放?朕也舍不得。此人武艺高超,意志力和毅力都是顶尖的,可惜,却不属于朕。” 內侍惊讶,道:“陛下说的是谁?” 女皇道:“杜陵。” 內侍不解道:“那司马恭呢?” 女皇凤眼一眯,看着门外的风景,微微一笑道:“他还有最后一点用处。” - “平阳刺史、夫人到,迎宾!”“内请上座!” “揽玉台司丞到,迎宾!”“内请上座!” “圣鸿书院院士到,迎宾!”“内请上座!” “彩石斋斋主到,迎宾!”“内请!” …… “夫人义子白立到,迎宾!”“内请主位!” 公孙夫人眼睛一亮,笑着对公孙小妹道:“立儿来了,快去瞧瞧!” 公孙长秋放下手中的酒杯,眼睛略往酒席入口处瞟了一眼,但对面友人仍滔滔不绝说着话题,他便又收回目光,笑意盈盈的听着友人继续谈论着之前的话题。 “……我居环采院数月,各路王侯高官也见识过不少,但从未见过如此懂我琴音的人。只可惜,那时我身处阁内,我见了他,他却没有见过我。”友人一边饮酒,一边感叹道。 公孙长秋笑道:“以你颜如玉的名号,随便一呼,就有城中贵妇一掷千金,有何可惜?” 原来这位友人,便是环采院新晋的头牌,“玉郎君”颜如玉。 听挚友不以为意,颜如玉也跟着笑了笑,但这笑容,却颇有不屑之意。 公孙长秋纸扇轻摇,问:“你这笑,是什么意思?” 颜如玉又饮下一杯,道:“就是笑你的意思。” 公孙长秋道:“你太认真了。” 颜如玉道瞪了他一眼道:“无情之人。” 公孙长秋笑道:“无情好过滥情。颜郎看似多情,实则无心无肺之人。” 颜如玉听了也不反驳,道:“我只是感叹那人的特别。他并没有出多少钱,却仿佛富可敌国;他并没有带多少人,却又让人觉得他这种人绝对惹不得。那时,我就在想,这样一个特别的人,只要是他想要的,应该没有得不到手的。” 公孙长秋与颜如玉自幼相识,同窗读书多年,也颇为了解挚友的怪脾气。此人本名颜烈,祖上产业丰厚,又无父无母,性格怪异、放浪不羁。 三年前,公孙长秋一脚踏进了科举考试的大门,而同是考生的颜如玉,却一头埋入了烟柳巷的胭脂红粉中。在烟柳巷混了几月,竟对这卖笑的行当心生向往,干脆取了花名曰:如玉,彻底投身进来。 前些日子一出师,便成了烟柳巷的名人。他接客一不收嫖资,二不挑颜值,只看缘分。有缘时,琴棋书画床上床下皆可作乐,若无缘,连他房门都进不去,被众多贵妇小姐称作“玉郎君”。 颜如玉又倒了一杯酒,冲公孙长秋摇摇酒壶,示意他已经空了。公孙长秋笑着接过来,转身正要去灌一壶新的,就看到花厅屏风处,翩翩走进一浊世佳公子。 素白色的圆领长袍,暗绣着大幅的银色松针纹样,头上戴玉面小冠,脚下穿玄色长靴,一双凤眼柳眉斜入发鬓,首如龙颈般优美挺拔,远远看过去,皆是一身少年贵气。 公孙小妹挽着他往里走,一脸主人的姿态。看在众人眼中,皆要夸一句俊男配美女,但静静看着这一幕的公孙长秋,心中却不由自主的冒出了几个字:少爷与丫鬟。 公孙长秋小指轻轻扣着铜酒壶的底子,轻笑道:“我认得他。” 身边,颜如玉一脸惊喜的站起身,冲着素白男子的背影,喜道:“我认得他!” 平阳刺史筷子中的鱼肉扑通一声,滑落进了面前的汤盆,溅了一胡子羊汤,他却顾不得狼狈,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刚刚从面前走过的青年,喃喃道:“我认得他……” 公孙夫人拉过女皇的手,向着诸位宾客笑道:“这位是老身的义子白立,南郡人氏,是今科考生。在座的诸位大多是他的长辈,以后,要麻烦诸位多多照顾了。” 女皇注目全场,最后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公孙长秋身上。 有趣的是,公孙长秋并没有女皇想象中的那般错愕,他只是笑着看着她,不过这笑,却完全没有初见时的令人心动,而是带着一种猎手注视着猎物的眼神。 女皇自然不愿成为猎物,她笑了笑,向全场行了礼。 “咳咳,咳咳咳咳——”刺史突然起身,还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口水呛住,双手扶着桌子连连咳了起来。 平阳刺史算是公孙旦的顶头上司,公孙夫人一见,连忙要上前关切,但女皇拦住了公孙夫人,示意自己去问,公孙夫人欣慰的点了点头。 “简大人喝些水吧。”女皇从下人手中端过温水,递到平阳刺史简竹嘴边。 这一递不要紧,刺史整个人都不好了,哆哆嗦嗦的,膝盖不自觉想要打弯。还好一旁的祁灵修眼疾手快,把人捞了起来。 女皇冲着祁灵修客气一笑,放了下手中茶杯,正要说什么,不远处传来一道刺耳的声音: “小白脸,马屁拍的不错啊。” 不远处,坐着三个满是匪气的不良青年,好好的寿宴,唯独他们三个穿的邋遢破烂,还浑身酒臭气。 公孙小妹皱眉,道:“烦死了,他们怎么进来的?” 女皇问:“他们?” 公孙小妹撇了撇嘴角,低声道:“就是那天,立哥哥把王老大打了一顿之后,他们三个人就一直找我家的麻烦。” 女皇的凤眼隐隐冒出了火光,公孙小妹一见,怕她在寿宴上动手,连忙道:“算了吧,哥,他们也没做过分的事,忍忍吧。” 女皇拍了拍公孙小妹的肩,道:“放心,这次不用拳头,立哥哥帮你找个靠山。” 说罢,女皇睨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平阳刺史简竹,道:“简大人,这平阳城,可是你的地盘?” 简竹本在喝水顺气,这一下,又差些呛到,连忙道:“来人,把那三个流氓给我抓了,关进大牢。” 那三人略有些慌了,连退一步,看着女皇道:“我们是代表太师公子来给公孙夫人贺寿的。你算什么东西,胆敢乱抓好人?!” 女皇笑了笑,掰着指头,数道:“不务正业,骚扰正五品官员家人,杖刑。在下身为举人,你三人却屡屡对在下出言不逊,杖刑。未付礼金,白吃白喝,乃诈骗之罪,牢刑。假借太师之名,为非作歹,牢刑!简大人,您说,该打多少板?坐多少天牢?” 女皇四个指头掰完,简竹应声道:“日杖三十,坐一月牢。” 女皇却不说话,仍看着简竹,简竹立马改道:“日杖五十,牢三月!再有同他三人一般游手好闲,假借朝廷重臣之名,欺压官员百姓,骗取钱财食物者,加倍惩罚!” 简竹此话一出,在座皆静,日杖五十,连续杖三个月,那三个人怕是活不成了。 看着那三个流氓被官差强行拉出门外,女皇心中的火气总算消了一些,但再抬眼时,公孙长秋已不见了踪影。女皇心一沉,情绪略略不安起来。 越过花厅,便是府中小花园的回廊入口,廊下正好有人,女皇便上去询问道:“可知你家公子去哪儿了?” 被当成了府上小厮,颜如玉并未生气,他只看着女皇的脸,一副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的为难神情。 女皇瞪了颜如玉一眼,便越过他往回廊里走,却被颜如玉出声拦住,涨红着脸问:“你,你可喜欢男人?” 女皇回头瞄了颜如玉一眼,道:“我可以喜欢男人,但你,不行。” “为什么我不行,难道我不是男人?” 颜如玉追上前一步问,但女皇却顾不得理他,又抓住了一名府中下人,问得公孙长秋的下落后,便急急寻去。 颜如玉站在原地,若有所思道:“公孙让我在这里等你,你就真的来找他,有趣……你喜欢公孙,可公孙却不喜欢你,更是有趣。” 另一边,女皇穿过回廊,就看到一袭朱色长衫的公孙长秋,正悠闲的靠着桥上的石雕栏杆,手里拿着饵料,时不时投喂着桥下池塘里的浅金色鲤鱼。 桥上是朱色公子,桥下是金色鲤鱼扑通扑通的聚在一起抢食,灰青色石桥的两岸是绿意秋光,风景人情相衬,美如画卷。 女皇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公孙长秋喂鱼,直到他喂完了手中的饵食,抬头看她。女皇才面带微笑,脚步轻悄走到桥下,叫了一声:“兄长。” 公孙长秋站在桥上,拍了拍手中的碎渣,看着女皇,淡淡道了一句:“白弟,好演技。” 女皇心中略诧,难道,他这么快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女皇微微鞠躬,双手奉上一副精心包装过的画卷,道:“这《千里明月图》,是弟孝敬母亲的一份心意,望君务必收下。” 话音一落,两人皆沉默,女皇耳旁只有桥下池塘的鲤鱼戏水,扑通扑通。 突然,扑哧一声,从女皇的头顶,传来了公孙长秋的轻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投诚[修] “长秋笑什么?”女皇不解的问。 公孙长秋走下拱桥,走到女皇身边,隐隐带着沁人心脾的花草香气。但女皇知道,公孙长秋并不熏香,也不涂脂抹粉,他只是爱干净,日日都要沐浴。 公孙长秋看着眼前庄重低头,手捧《千里明月图》的女皇,轻声笑道:“你为母亲贺寿送礼,为何拜我?难道,我和母亲如此相像么?” 女皇抬头,面色一红,道:“长秋如此聪明,难道不知弟意?” 公孙长秋道:“我不知,白弟教我?” 女皇道:“弟为兄而来。” 公孙长秋没想到女皇会如此直白,略怔了一下,笑道:“白弟富可敌国,势力庞大,颜家公子对你另眼相看,平阳刺史亦畏惧你十分,白弟身份如此尊贵,为何把我这个闲人放在眼中?” 女皇心中一动,公孙长秋果然猜到了她是谁,但是,却一点儿都不怕她,真是,有趣。 女皇庄重行了一礼,道:“弟有大惑,非长秋不能解答。” 公孙长秋顿了顿,道:“何谓大惑?” 女皇笑了笑,展开画卷,送到公孙长秋面前,道:“今日,弟只是来送画的。此幅《千里明月图》乃是吴昌蒲的真迹,弟愿以此画,表示诚心。” 画卷一展开,公孙长秋的眼睛便亮了,整个人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之前,他只当女皇说的《千里明月图》是临摹图。毕竟吴昌蒲的《千里》二图从未露世,市面上流传的临摹图,也少有完整的一幅画。 但他想错了,眼前这张《千里明月图》他从未见过,但其展现出来的美丽和气势,早已超越了公孙长秋所见过的所有临摹图。 这是真的《千里明月图》! 女皇不善品画,纵然再绝世的名画,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一张纸与一堆墨迹。但女皇看得出,她手中的纸墨,对公孙长秋有着绝无仅有的震撼力。 女皇微微一笑,卷起画卷,横放在了公孙长秋眼前,而公孙长秋几乎是下意识的,把画握在了手中。 “弟今日,就不打扰兄长赏景了。”女皇故作离去。 公孙长秋回过神来,看着手中的画,无奈一笑,唤道:“白弟且慢。” 女皇欣喜回身,问:“长秋何事?” 公孙长秋指了指小桥旁边的凉亭,笑道:“愿闻弟之详情。” 女皇终于放下心中的石头,与公孙长秋相视一笑,步入凉亭。并解下随身佩戴的一块玉马,放于石桌之上。 女皇将玉马推到公孙长秋面前,道:“弟有一匹烈马,性野,难驯服,易伤人。不知长秋可有办法,能替我制服这匹烈马?” 公孙长秋展扇轻摇,笑道:“此马已自断后腿,何须再制服。白弟此惑非大惑也。” 女皇笑道:“弟的大惑并不是马,而是人。” 公孙长秋眨了眨眼,道:“哦,什么样的人?” 女皇道:“便是弟眼前这位,不战而屈马之蹄的神算子,公孙长秋了。” 公孙长秋大笑,道:“白弟,你真有趣。” 眼前的男人目如秋水,神采嫣然,让女皇有些后悔,没有跟他表露真实身份,不然就可以上去摸一摸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但转瞬,女皇又觉得庆幸,若公孙长秋把她当成皇帝的话,绝不可能笑的如此无防备的。 也许是察觉了女皇的异色,公孙长秋收起了笑容,将玉马拿在手中,端瞧了一阵,又还给女皇,道:“有句话叫借花献佛,不知白弟听过没有。” 女皇接过玉马,笑道:“这可不是借花,而是借马。” 公孙长秋亦笑道:“却不知,佛是否领情呢?” 女皇心跳突然加速,之前,猜测是一回事,如今,公孙长秋亲口承认,又是一回事。 而且,据探子回报,那日,司马恭交出印信,回到府中之后,就把包括公孙长秋在内的所有谋士都赶出了门。此时,他无处可去,正是劝他归顺自己的好机会。 但女皇却犹豫了一瞬,心中突然想起高士的第三条计谋: 永远不可接纳公孙长秋入仕,可保两人此生之情谊长存。 情谊,女皇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为了这两字犹豫。 公孙长秋见状,叹了口气,道:“既然佛不领情,那长秋也再做不了什么,只能多谢白弟这副《千里明月图》了。” “朕不是这个意思。”女皇见他难过,竟猛地心生不舍。 公孙长秋却没有再回应什么,只是转身站起,迎着凉亭外的阳光,十分珍惜的展开了《千里》图,神色温柔的望着图中的月色山水,眼中皆是迷恋,那副样子,仿佛这画里,是他最爱的人一般。 望着此景,女皇不由得心生一丝酸意。不就一幅破画,至于如此心动么?但同时,又恨不得把寝宫中另一幅《千里江山图》也送到他的手中,以讨他的欢心。 这样一个朱衣玉人,只消站在亭下,便是一幅绝美的水墨画。 女皇心中突生感叹,若她有了公孙长秋,寝宫又何须挂什么《千里》图,这个男人在的地方,便是千里明月,与千里江山。 “白公子!” 不远处,祁灵修突然出现,惊醒了公孙长秋和女皇的各自痴迷。 公孙长秋瞟了祁灵修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女皇道:“白弟自便,长秋先告退了。” 女皇还来不及挽留,祁灵修已经赶到凉亭之外。 而公孙长秋似乎也并不在意女皇的焦急,他只是缓缓收起画卷,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为女皇和祁灵修让出了凉亭,自己迎着暖阳向拱桥深处走去。 “朕开始后悔,没有答应他了。”女皇不舍的望着公孙长秋的背影。 祁灵修十分意外,道:“怎么,他愿意投诚陛下么?” 女皇抿了抿唇,很是不甘,道:“是,他愿意,而且司马恭的金印就是他投诚的诚意……但是,朕却拒绝了。” 祁灵修不解,道:“这又是为什么?” 女皇不愿多谈,只道:“放心,他会再来找朕的。” 公孙长秋这类人,看似云淡风轻,但实则不达目的,绝不放弃。他既然有心归顺,定会有下一次机会。 祁灵修见状,也不再多问,只是凑近女皇耳边,低声道:“司马恭的谋士何匡、张章、蔡中和三人已经招供画押,司马恭确有谋反之心。” 女皇冷笑一声,道:“告诉游勇夫,抓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章 承诺[修] 阴雨下了一夜,早上仍不见休。 昨夜,司马恭下狱,司马府被查抄一事,没几个时辰就传进了平阳城各位高官的府邸。 早朝上,群臣罕见的安静了许多。 女皇悠闲的处理着各项事务,心里却突然冒出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不知道,此时的公孙长秋在做什么?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刚刚下朝,女皇就收到了公孙长秋的消息,但是,却让她仿佛吃了生柿子一般,心中又闷又涩—— 公孙长秋去探监了。 换了男装,女皇独自一人驾车出了宫。 她暗自说服自己,只是因为阴雨天气,心中小闷,所以想出宫走走,并不是因为谁,但手中的马鞭仿佛有意识一般,引着她向刑部大牢走去。 将马车停在巷口,女皇撑伞下车,步入绵绵小雨之中。 不知是否因为太多死囚的缘故,刑部大牢外的青砖围墙显得异常的幽冷,让人胸闷。 女皇抿了抿唇,停下了脚步,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疯狂。只因为心中一丝不切实际的担心,就这么贸贸然跑到了刑部大牢外! 就算见到了,她能问他些什么?为什么要来看望司马恭,是不是舍不得他死?! 她还没有不自信到这般地步。 女皇自嘲的笑了笑,转身欲走,但就是那么巧,身边,大牢的侧门突然开了。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出。女皇与他四目相对,两人皆怔了神。 公孙长秋没有拿伞,他神情诧异,仔细看还有些慌乱,细雨落在他的眉眼上,凝结成了一串细细的珠。 等等,他的脸上似乎有伤痕,仔细看,还略有些红肿。 不止脸上,他的肩头,甚至整个上身衣襟上,都有被人撕扯过的痕迹,袖口已经裂开了一道破口。 被人打了,是么…… 女皇撑伞上前,为公孙长秋遮住了落雨。满腹的郁闷酸涩在这一瞬间,全部换成了对眼前男人的怜惜和心疼。 公孙长秋不是稚子,女皇望向他的炽热眼神代表什么,他一看就懂。 女皇突然抬手,情不自禁的想抚摸公孙长秋脸上的红肿,公孙长秋侧过脸去,伸手挡住了女皇的手。 女皇顺势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到我身边来吧” “白弟,罩得住我吗?”公孙长秋淡淡问。 女皇欣喜至极,承诺道:“只要你到我身边来,我罩你一生一世。”别说罩他一个,罩他爹、罩他娘,罩他全家都没问题! 公孙长秋顿了顿,道:“我说的是伞。” 公孙长秋身量较高,女皇的伞只遮过他的头,雨珠儿顺着伞梢不断滴下,使得公孙长秋的肩膀湿了一大片。 女皇反应过来,讪讪一笑,道:“我说的也是伞……” “你有马车,伞借我吧。”公孙长秋握住了女皇的伞。 女皇下意识松了手,把伞让了出去,“不如,我送你回家。” “我不回家。” 公孙长秋脚步加快,走到了女皇前面,留下一句:“白弟速速回家去吧,淋太久雨会生病的。” 女皇站在马车身边,细如棉针的小雨扑洒在她脸上,发上。她望着公孙长秋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直到寻她而来的禁卫,慌慌张张的替她撑伞遮雨时,女皇才回过劲儿来—— “好个公孙长秋,朕竟又让你丢到雨中一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章 得手[修] 雨下到傍晚,终于停了。 女皇左手拿着游勇夫的奏本,司马恭一万亲兵已分别收编;右手拿着刑部的呈状,司马恭谋反案已正式结案,抄家,诛三族,十日后行刑。 女皇将两本文书静静的放在一边,单手支额,开始发呆。 司马恭已除,但是,那个叫杜陵的亲卫,却时不时在她脑海中冒个泡,让她一直记挂着。 毕竟,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高手了,单凭气息,就让她浑身兴奋。 “陛下!”內侍突然闯了进来。 女皇皱眉,问:“何事惊慌?” 但话音刚落,就看到了內侍手中,拿着一把她格外熟悉的纸伞,表情瞬间亮了起来。 內侍冲她点了点头,激动的道:“公孙公子刚刚来还伞了!” 女皇起身急问:“他人呢?” 內侍道:“就在白虎门外,侍卫知道陛下待他重要,所以拦着没让他走。” 女皇抿唇一笑,稳稳坐回椅中,道:“去请他来见,路上慢些,朕要梳妆更衣。” “公孙公子好福气。”內侍吐了吐舌头,又怕被打,赶紧小跑着离开了书房。 女皇摇头轻笑,拆去珠钗,拿起手边的锦织发带,将墨瀑似的长发尽数束起…… 前有內侍带路,指了指墨林阁的门,公孙长秋整了整头上的玉冠,撩袍迈进门去。 女皇抬头,看着眼前的公孙长秋,眼中满是赞赏的笑。 公孙长秋的打扮十分正式,锦袍玉冠,再加上他本就俊美,如此一装扮,更是平添了一分俊雅贵气。 但公孙长秋看到一身白立打扮的女皇之后,神情闪过一丝疑惑,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怎么,长秋不愿见到我么?”女皇示意內侍赐座。 公孙长秋立刻明白过来,女皇是不愿捅破这层名叫“义兄弟”的窗户纸,便笑了笑,问道:“我为天子而来,弟,可代天子吗?” 女皇道:“可代为传达,不知长秋来见天子,所为何事?” 公孙长秋顿了顿,道:“我来还伞道谢。” 女皇笑道:“这伞是我借给长秋的,和天子无干。” 公孙长秋也笑了,道:“那刑部死牢外,承诺保护秋一生一世的人,是天子,还是白弟?” 女皇一时无言,沉思片刻,郑重道:“是天子之诺。” “既然是天子之诺……” 公孙长秋上前躬身行一大礼,俯首道:“如天子不弃,秋愿意以此身奉献,从此鞍前马后侍奉君王,绝无怨言。” 女皇抿了抿唇,拿着金计谋就在手边的砚台下压着。 “秋愿终身侍奉君王,绝无二心!”公孙长秋又高声道。 罢,罢,女皇一横心。 说什么情谊,自己和他,未必会有什么深情厚谊。 此时顺了他的心意,就相当于顺了自己的心意。以公孙长秋不安分的性格,待在自己身边,看管着他,总比让他待在什么司马恭、平原君的身边,要让自己省心的多。 退一万步,就算有一天公孙长秋真的反她,那就直接赐他一死,省的烦心! 想到这里,女皇大步走到公孙长秋身边,将人扶了起来。 “朕许你太常博士,兼羲阳郡太傅一职,愿今后君臣一心,以图国之霸业!” 羲阳郡乃是女皇还是羲阳公主时的封地,羲阳郡太傅一职,看似低微,实则与帝师无异,公孙长秋受命此职,可谓一步登天。 但公孙长秋却只是冲女皇笑了笑,并无任何表示。 女皇不解,道:“长秋还不谢恩?” 公孙长秋道:“秋只谢天子。” 这人又在调皮,女皇皱眉无奈,道:“我与天子心灵感应,你谢我,就是谢她。” 公孙长秋听罢,双膝跪地,两手合十一拜,郑重道:“臣谢过陛下。” 女皇心肝一颤,连忙将人扶了起来,道:“不必多礼,太傅心至诚,天子心里有数。” 公孙长秋再也憋不住,扑哧一笑,眉眼弯成了新月,就这么歪着头瞧着女皇。女皇被他笑的浑身一酥,魂儿都飘到九天之外。 “你,你随我来。”女皇牵过公孙长秋的手腕,便往内室走。 公孙长秋反手压住女皇的手背,笑道:“白弟不可心急。” 女皇扯过公孙长秋的衣袖,道:“怎么会不急,我一个月前就盼着今日了。” 公孙长秋无奈笑笑,单手理了理被女皇扯乱的衣襟,跟着女皇走了进去。 日头西斜,乌鹊归巢,月儿爬上柳梢头。 乌云穿月,繁星渐稀,东方一抹鱼肚白。 內侍过来换班,倚门打了个呵欠,刚立定,就看到游勇夫踏着青色晨光,向墨林阁走来。 “游将军早。”內侍笑着打了招呼。 游勇夫点点头,就要往里走,谁知却被內侍一手拦住,又刻意高声道了一句:“游将军早!” 游勇夫不解,道:“女皇昨夜发信,叫本将军一早赶来,小小內侍何敢拦我!” 內侍十分抱歉的点头哈腰,道:“奴婢不敢拦,奴婢是为了将军好。”说着,內侍凑到游勇夫耳边,低声道:“陛下得偿所愿,一日一夜都没有出门了……” 游勇夫老脸一红,咧着嘴无声道:“这也太劲爆了吧。” 內侍点了点头,道:“您就再等会儿吧。” 游勇夫等了片刻,又觉得不对劲,上前问道:“女皇昨夜的确传了口信,让我清早入宫。嗯……婉丫头,你还是去问问吧,万一真的有事,耽误了,你我可承担不起。” 內侍细细一想,也觉得有道理,便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阁门。 内室中,蜡烛还燃着,烛泪层层叠叠,堆满了金漆烛台。但屋内的两个人似乎都没发觉,天已经亮了。 龙门架上挂着的不是衣衫,而是一张手绘的羊皮地图,画着整个大丰国以及周边国土的军力分布。梳妆台上放的也不是胭脂水粉,而是女皇近日最关心的几分朱批奏章。 女皇手中是一份最近收到的密函,杜陵的祖宗八代都被调查的清清楚楚。女皇把密函递给公孙长秋,公孙长秋一看杜陵两个字,原本疲倦的眼睛又变得深邃起来。 “杜陵你也想要?”公孙长秋语气略带调侃。 女皇凤眼一挑,反问道:“不能么?” 公孙长秋笑了笑,放下密函,没有说话。 女皇追问:“杜陵为何不能?” 公孙长秋道:“在大牢中时,司马恭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大牢中?难道,司马恭还想让杜陵劫狱不成?! 女皇好奇道:“你怎么答的?” 公孙长秋笑道:“此人原在梁州刺史手下做司兵参军,数次策划了围剿青冈反军的行动,杀敌无数,屡建奇功。当年司马恭作为剿匪将军率兵进驻梁州,对杜陵十分倚重,答应他彻底剿灭青冈军之后,就替他邀功,升迁他为十六卫之一的飞骑将军,带他回都城。” 杜陵这一段过往,密函中一字都未曾提到,而公孙长秋竟然了若指掌,女皇不由啧啧称奇。 公孙长秋继续道:“后来白弟也知道,青冈军大败,司马恭班师回朝,杜陵也跟着回来了,不过,先皇封赏的名单中,却没有杜陵的名字。” 女皇皱眉,道:“是司马老贼骗了他?” 公孙长秋摇了摇头,指着密函一处,道:“白弟可知,这里提到的杜陵之母改嫁,是嫁给了谁?” 女皇拉住公孙长秋的胳膊,催促道:“乖,你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公孙长秋笑道:“并未我卖关子,实在是白弟的密探太不中用。又或者,是司马恭藏得太好了。” 女皇眼睛一亮,露出了八卦的神情:“难道,杜陵之母改嫁给了司马恭?不会吧!” 公孙长秋打了个呵欠,声音有些含糊:“说是改嫁,唔,其实……就是强取豪夺。” 看着公孙长秋的黑眼圈,和疲惫至极的脸色,女皇不由心疼不已,但杜陵之事不问个清楚,女皇又不甘心。 “那杜陵就是为了母亲,才不得不留在司马老贼身边……”女皇遗憾道。 公孙长秋忍不住困,趴在了女皇的梳妆台上,懒懒道:“所以,他虽然对司马并不忠心,但也绝对不会离开司马。此番,司马被夷三族,杜陵之母亦在内,他不为了母亲劫狱便是好的,怎么可能投奔,唔……” 公孙长秋趴在那里,打了个呵欠,女皇望着他露出的半截雪白颈子,抿了抿嘴唇,心道,这个男人,是真的不把她当人看。 女皇磨了磨后槽牙,恨不得朝那颈子咬上一口。 “春宵苦短日高起,下一句是什么?”公孙长秋突然闷闷出声。 女皇笑了笑,道:“太傅是在教训我么?” 公孙长秋鼻间一嗤,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道:“我只是不想背锅,白弟随意,我回去睡觉了。” 这么嚣张? 女皇一抬腿,脚尖踩到桌上,单腿拦住了公孙长秋的去路,斜着眼挑衅。 公孙长秋皱眉:“什么意思?” 女皇道:“不想让你背锅的意思。” 公孙长秋眉头皱的更深了,女皇站起身,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低声诱惑道:“朕今日已经让游勇夫替朕请了假,不如,我们一起把这口锅坐实,怎么样?” 公孙长秋抬扇挡在两人唇瓣之间,道:“臣现在困得要死,如果陛下不介意臣在床上是条死鱼的话——” “长秋什么样子,朕都甘之如饴。”女皇轻声呢喃,夺下折扇丢在一旁,下意识想去吻公孙长秋的唇。 谁知身后吱呀一声,门开了,內侍探进一颗头来:“陛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章 一吻[修] 女皇抱住公孙长秋的肩,不准他回头看,然后无声呵斥:滚出去! 內侍还没来得及反应,旁边又露出一颗头,游勇夫呵呵一笑:“陛下,早啊。” 女皇叹了一口气,推开公孙长秋,闭眼扶额道:“你回去吧,注意休息。” 另外两个人见自己闯了大祸,也想消无声息的退下,谁知女皇就算不看,也知道猜到了,直接叫了一声:“勇夫,你留下!” 游勇夫憨憨一笑,磨蹭的走上前来,道:“臣最近铁砂掌练得不错,要不,臣给陛下捏捏肩。” 女皇躺回椅中,闭着眼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陛下真是厉害,比臣强多了。”游勇夫一边捏,一边道:“臣前日找太医来了一副方子,强身健体,滋阴补阳,臣到时候推荐给公孙公子——” 女皇突然睁开眼,果见游勇夫一脸春光荡漾。 “公孙用不着,勇夫自己留着吧。”女皇不是很想解释这个误会。 对公孙长秋,女皇虽然愿意尽自己所能,将他揽在羽翼之下,但此人自带反骨,又不得不防。 无奈公孙长秋长了一副好皮囊,女皇当着他的面,实在不忍下手,只好借他人之手,敲打敲打他。就像上次在司马恭面前故意提及公孙之名,这次故意让游勇夫误会一样,总要找些制衡他的东西,让他走投无路,不得不老老实实呆在自己身边。 “这些,陛下都给他看过了?”游勇夫的语气突然变得认真。 墨林阁的内室,除了女皇极少的几位近臣之外,没有人知道它真正的用途,其实是一间议事厅,里面摆放的,都是这个国家最核心的机密。 女皇道:“他和祁灵修知道的一样多。” 游勇夫点了点头,道:“陛下早朝都罢了,特意找臣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 “两件事。”女皇推开游勇夫按摩的手,起身把杜陵的密函资料交给他看,道:“第一件,朕要杜陵投诚,但他母亲受司马恭牵连下了狱,他又视母为命,所以你只要想办法把他母亲搞到手,他必星夜来投。记住,此事宜急不宜缓,十六卫禁军任你调遣。” “杜陵?”游勇夫对这个名字颇为陌生。不过,待他把密函通读一遍后,目光渐渐变成了赞许,道:“陛下眼光不错,此人重孝重义,心狠手利,是一把好手。” 女皇感叹道:“治功走后,朕一直想找个称心的人代替,但愿朕没有看错他。” 游勇夫冷哼一声,道:“此背叛小人,陛下提他作甚!杜陵的事,就包在臣身上,陛下不必烦忧!” 女皇欣慰一笑,道:“第二件事,就是你了,勇夫。” 游勇夫道:“臣?臣有何事?” 女皇道:“朕听闻你收编司马亲军时,多有冲突发生,但勇夫皆以武力镇压,此乃取祸之道。这些人往后皆是你的部下,若勇夫不能一碗水端平,长此以往,难免会生异心。今后驭下,要切记公平,不可应其来自司马军中,就区别对待!” 游勇夫顿了顿,道:“臣谨记在心。” “去吧,去休息吧,朕也要睡一下了。”女皇挥了挥手,一夜未睡,脑袋困倦极了,往床上一倒,整个人软如棉团。 游勇夫道:“臣服侍陛下入寝。” 女皇趴在那里,睁开半支眼瞅着游勇夫道:“战场之事朕非卿不可,床笫之事就不劳烦卿了。” 游勇夫无奈一笑,也没说什么,因为女皇的眼睛已经坚持不住的合上了。游勇夫为女皇盖上了薄被,一双布满硬茧和伤痕的大手,轻轻按捏着女皇的双肩,为她解乏。 五年了,那个在死囚牢中救下他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一代女帝。她越来越强大,越来越耀眼,再也不会因为一句诽谤就哭鼻子,也不会在撒娇使性,让他当牛做马骑了。 旁人只看得到她的勇猛与冷酷,可谁又知道她也有软弱的时候,也会生病,长久的骑马和作战,让她的双肩和腰腹都留下了永远无法根除的伤病。 游勇夫叹息一声,眼睛环视一周,最终,落在了女皇梳妆台上的那把折扇上。 女皇睡了半个时辰,就被內侍搬放文书的声音弄醒了。女皇有时候也痛恨自己的耳力,战场上绝佳的耳力能帮助她立于不败之地,但在平时,特别是休息的时候,却是一种折磨。 女皇披起外衣走出内室,內侍被吓了一跳,马上就知道是自己的过错,连忙认罪。女皇摆了摆手,一言不发的让她出去。 今日的奏章都堆在桌上,女皇随意翻了上面两本,果然,都是为司马恭求情的。好在她早有预料,今日特意免了早朝,不然,恐怕要被那些兔死狐悲的老臣们烦死。 女皇披着衣服坐到椅子上,将今天的奏章都通览了一遍,求情的那些堆在一起,命內侍丢了出去,只留下三本奏请其他事务的奏章。 一时,內侍煮了菊花茶,女皇喝过之后,认真的批阅起剩下的三本。 梁州刺史告急,青冈反军声势浩大,请求朝廷派兵增援。 今科会试只剩十天开考,望陛下速速决定主考一职。 陈孙吉的《占田论》已编著完成,有望平衡公田私占的问题。 一壶茶喝完,女皇已将奏章批阅完成,青冈反军交给游勇夫定夺、会试主考交给公孙长秋研究,《占田论》则交给礼部和户部一同审阅。 傍晚,游勇夫急急入宫,杜陵之事,有了初步定论。 游勇夫神色凝重,对女皇道:“杜陵之母已经从大牢中救了出来,但是……杜陵不愿跟臣回来。” 女皇拧眉,问道:“他为何不愿,难道,是为了司马恭?” 游勇夫不情愿的点了下头,从怀中拿出一截黑色布条,递给女皇,道:“陛下猜得不错,他不愿违背忠义,但也不愿辜负陛下救母之恩,所以砍下了这条发带,作为信物,让臣转交给陛下。” 女皇接过半截发带,道:“他说了什么?” 司马恭道:“杜陵让臣转告陛下,司马恭对他有知遇之恩,如今司马恭身陷囹圄,不日处斩,他希望自己在这最后的几日,能尽到臣子之义。但他允诺陛下,午时三刻司马恭身死,未时一刻他必来投……” 女皇把发带握在手中,感叹了一声,道:“倒是个忠孝两全的人,朕没有看错他!勇夫你跟他说,朕愿意成全他的忠义。” 游勇夫闪过一丝意外,道:“万一,这是司马恭的缓兵之计呢?” 女皇抿了抿唇,沉默一阵,道:“朕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杜陵绝不会欺朕,勇夫,你去安排吧。杜陵是朕极其看重的人,他的家人……朕亦自当照顾。” 游勇夫点头称是,自去准备。女皇正要用晚膳,又闻公孙长秋在外觐见,微微一笑,让內侍叫人进来。 公孙长秋跨进门来,脱下斗篷交与內侍,而后,眼睛在女皇身上打量了一下,躬身道:“白弟夜以继日,真是辛苦了。” 女皇笑了笑,道:“弟作息规律,白天睡不踏实,长秋好眼力。”说着,目光看向公孙长秋手中的奏表,笑道:“长秋也辛苦了。” 公孙长秋奉上奏表,道:“比起白弟,秋何苦之有。” “当然辛苦,科举旨在笼纳天下之士,定要——”女皇接过奏表,兴冲冲的卷开这封奏表,一圈,二圈,二圈半,没了。 巴掌大的一份奏表,只有三行字,还要包括开头的题目,和结尾的日期: 让表 会试主考人选,责任重大,非臣所能置喙,愿陛下察臣之拙,收回成命。 后元二年九月二十日 “长秋还真不辛苦。”女皇微微咬牙道。就一句话,还不如直接说,浪费朕上好的锦织绢和洛阳纸。 公孙长秋道:“请白弟感应一下陛下,请她老人家收回成命。” 女皇气急反笑,道:“如果,她非要你推荐呢?” 公孙长秋皱眉,道:“哪种非要?” 女皇起身,把手中的“垃圾”奏表丢到一边,一手勾起公孙长秋的下巴,笑道:“弟再同君彻夜长谈一次,不过,这次换到弟的寝宫之中,如何?” 公孙长秋微微一笑,道:“不管在哪儿‘长谈’,臣身为男子,总不会吃亏就是了。” 说罢,还恶意的扬了扬下巴,仿佛挑衅。 女皇眉心微蹙,没料到公孙长秋会突然这么大胆,想了想,干脆心一横,直接亲了上去,谁知公孙长秋突然侧头一躲,双颊瞬间绯红,轻咳了一声,道: “陛下可任命翟太傅为主考,再添加一名亲信为主考,一可以安抚翟太傅,二可分摊翟太傅主考权力,让两位主考相互监督,杜绝舞弊之事;又或者,陛下亲自为主考,任命翟太傅为副考,一可以安抚翟太傅,二可以按陛下喜好,挑选当务之急的人才。” “真乖。”女皇低下颈子,在公孙长秋的侧脸落下一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章 会试[修] 公孙长秋轻叹一声,道:“臣弃镇国将军,来投陛下,陛下为何非要为臣树敌?” 女皇替公孙长秋挽起耳边丝发,温柔道:“公子无罪,怀璧其罪。” 公孙长秋抬头看着女皇,道:“但臣相信,陛下不会是贪得无厌之人。” “人欲无穷,何况于君。有个词叫食髓知味,长秋应该知道。”女皇手落在公孙长秋的肩头,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 公孙长秋闭眼无奈一笑,道:“秋推荐礼部侍郎孙芳,翰林学士陈孙吉与翟太傅同为主考。” 女皇点头,但手却没有离开公孙长秋的肩膀,神情似欲言又止:“……弟还有一惑,求长秋解答。” “……知无不言。”公孙长秋快速道。 女皇靠的太近,他,有些热。 女皇这边,却丝毫感觉不到自己给公孙长秋带来的困扰,反倒因为他难得回答的如此痛快,而颇为开心。 下巴一昂,又凑近了些,公孙长秋甚至能感觉到女皇说话时温热的呼吸,就离着他的唇瓣不远—— “长秋为女皇陛下推荐了这么多人,她十分好奇,你可有不愿推荐之人?” 公孙长秋张开口,但没有出声,原本雪白的肌肤,此时隐隐透着薄红。 “长秋不愿说,就算了。” 在公孙长秋看不到的地方,女皇张了张禄山之爪,但脸上依旧露着亲切的微笑,道:“夜深露重,自去安歇吧。” 女皇翻身坐回案前,旁边是膳食,女皇一边用膳,一边继续读起了桌上的文书。 片刻,见公孙长秋不走,女皇便道:“长秋若是后悔,大可留下来陪我。秋深榻凉,弟孤枕难眠,正好缺一个像长秋一样,聪明伶俐的美人陪伴。” 知道女皇是故意的,公孙长秋反而轻松许多,微微一笑,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女皇眨了眨右眼,冲他妩媚一笑:“长秋路上小心。” 公孙长秋行一鞠躬礼,道:“秋先行告退。” 望着公孙长秋离去的背影,女皇收起笑容,心中已有了决定。 其实,女皇之所以迟迟不定主考,除了不想再让翟太傅把持科考之外,还有一个私心: 她想接着这次机会试探公孙长秋,彻底弄清楚三年前的那场会试中,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心甘情愿的写下如此平庸的文章—— 女皇手中,正是公孙长秋当年最后一题的策论试卷。 “浪费朕的纸张。”女皇嘲讽一声,将试卷抓成一团,丢到了地上。 次日早朝,女皇当着宣政殿所有大臣的面,宣布了会试改制的条文: 从今而后,为防范考官与参试者勾结徇私,主考官由一人增加到三人,旨在相互监督。会试所有考官,均在开考前两个时辰临时指定,由皇帝和礼部商议委派。凡被指定为考官的官员,接到任命之后,即刻住进考场,并设置专门官员监视,断绝考场外的来往。 此言一出,众官员顿时小声议论纷纷,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和身为主考官钉子户的翟太傅身上。 翟太傅甩了甩袖子,上前一步,道:“陛下,臣有异议——” “众卿照做就好,朕已决定,不必再多说!” 女皇凤目下扫一周,最后对上了翟太傅的老花眼。 小丫头片子,你不选我试试! 老东西,试试就试试! 电光火石间,翟太傅气的胡子都要烧起来了。 “行了,散朝!” 女皇见好就收,以翟太傅在朝中的威望,和他那又臭又硬的狗脾气,再惹他,怕是要闹个两败俱伤。 十月初一,午时三刻。 监斩官一声令下,连同司马恭在内,三十八颗头颅应声落地。 墨林阁内,女皇坐在椅子上,看着地上的影子一点一点西移,一直没有动,也没有任何命令。游勇夫在一旁走来走去,越来越心急。 “陛下,臣看那小子定是跑了,臣这就带人去把他绑来!”游勇夫怒道。 “不急。”女皇呷了口茶,缓缓道,“朕与杜陵约定未时一刻相见,时辰未到,怎能断定他不来。” 游勇夫还要再说什么,女皇却抬手示意,道:“朕相信杜陵不会违背诺言,勇夫,你是朕最看重的人,也该和朕一样,相信他才是。” 游勇夫无言,大步走到门外廊下,静驻观看太阳变化。 不多时,游勇夫回身道:“陛下,已是未时了。” 女皇起身,走到游勇夫身旁,看了看太阳,道:“不急,还未到一刻,再等等。” 一时,风吹树叶,树影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缓缓西斜,女皇手心中也浮出一层薄汗。 突然,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內侍小跑而入,看着女皇十分开心的喊道:“来了,人来了!” 游勇夫定睛一看,院门外一道人影越来越近,笑道:“杜陵果然是守信之人。” 不再理会身后的声音,女皇大步走向院门。 杜陵仍旧是那身黑色甲衣,但向来肃穆的神情中,却夹杂着一丝急切,他快步走到女皇面前,单膝一跪,沉声道:“陛下,臣来迟了。” 女皇连忙俯身将人扶起,一手指了指太阳,笑道:“杜卿未迟,此时正是未时一刻!” 杜陵这才松了一口气,目光又如磐石般坚毅起来。 女皇见状,爱惜至极,不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朕得杜卿,如鱼得水也。” 杜陵双手一拱,低头道:“臣必万死,以报天恩。” 女皇痛快的叫了声“好”,将杜陵带到书房案旁,展开一卷地图,道:“朕知道你曾是梁州司兵参军,此番梁州的青冈反军声势浩大,亳州、益州皆受牵连。朕欲把剿反的重责交给你,你可愿意?!” 杜陵严肃道:“臣愿!” 女皇大喜,道:“朕命你总领亳州、益州、梁州三州军政,集三州之力,替朕速速消灭这批反军!” 说着,从內侍手中取来一块通关令,交给杜陵,道:“先锋军已经出发一日。你拿着朕的通关令从平阳城出发,走青山隘口,向梁州进发,朕会再给你一万兵马和三月粮草,供你差遣。” 杜陵眼睛发亮,接过令牌,沉声道:“是!” 女皇拍了拍杜陵的手臂,与游勇夫相视一笑,杜陵来投,果真了结她心头的一件大事。 十月初三,这日,对女皇来说,非比寻常。 三年一度的科举会试要在今日举行,同时,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会试上,游勇夫亲领一支精兵,暗中将司马府团团围住。 会试第一场开考前两个时辰,坐立不安的翟太傅终于颤抖着双手,接过了礼部了主考官委派书。 他得意了哼了两声,但很快,脸色就变了,老花眼死死盯着委派书,仿佛要烧出两个窟窿来。 委派书上,翟太傅的名字之后,还赫然写着礼部侍郎孙芳、翰林学士陈孙吉。 “礼部的孙芳与老夫私怨已久,陈孙吉地位低微,女皇选这两个人与老夫共事,摆明了要羞辱老夫!” 翟太傅将委派书拍向木桌,管家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连忙上前提醒翟太傅注意口祸,毕竟礼部的人就在旁边站着。 礼部派来送委派书的人脸上的神情倒是纹丝不动,只是适时提醒道:“会试开考在即,请太傅大人即可随下官启程,前往贡院。” 翟太傅虽然并不把礼部放在眼中,但也不想轻易树敌,便收敛起脾气,大袖一挥:“动身。” 考场内,第一科的试卷已经发放完毕。 女皇身着玄色监服,背着手,在考场内缓缓踱步,用眼睛远观着每一位埋头答题的考生,耳边满是刷刷的书写声。 女皇身边,跟着主考官陈孙吉。本来陈孙吉是主考,大可以回到房间中准备分卷和批阅的事宜,但无奈女皇突然出现,突然要求监考,突然要他作陪,他也只能跟着。 “这个不错,目清鼻高、气定神闲,是君子相。”女皇无声道。 “这是荆山王朗,素有才子之名。”陈孙吉耳语。 “这个嘛,印堂发光,口阔肤深,是富贵相。”女皇又无声道。 “这是梁州陈贵同,祖产殷实,但祖上三代没有功名,冷籍。”陈孙吉耳语。 “这个……”女皇行至一考生房外,突然疑惑。 “陛下再好好看看?”陈孙吉尚沉醉在猜谜游戏中知道谜底的喜悦。 女皇扫了一眼跃跃欲试的陈孙吉,仿佛她猜不对,他还会给她提示一样。 女皇靠近他的耳朵,轻声道:“朕不是在跟你玩猜猜游戏,懂?” 陈孙吉一瞬回到现实中,擦了擦冷汗,道:“此人乃暮山县周子房。” 女皇当然知道,眼前的周子房就是徐记客栈那位,和着琴曲而歌“丹心捧卷寄胸志,雪衣抱剑开国疆”的呆子。 女皇问陈孙吉:“你对他了解多少?” 陈孙吉迟疑了一下,道:“此人怪异,从不交际,也不参加那些学子聚会,臣了解不多。” 女皇笑了笑,对陈孙吉道:“了解不多,许会有惊喜,对吧。” 此时的周子房,完全不知道自己正被两个未来将会决定自己命运的人注视着。 他和其他考生一样全神贯注的答卷,但不同的时,他脸上表情格外丰富:停笔思考时,眉头深皱,两腮气鼓鼓的突起,但奋笔疾书时,又脸上洋溢起敦厚的笑容。 女皇巡视完一圈,第一科的考试也马上就要结束了。本次应试的八百多名考生的样貌皆在女皇眼前过了一遍,但大多属于过眼烟云,只有约二十人在女皇心里留下了一些痕迹。 换了监服,女皇正准备回宫,谁知刚出考场,就看到内侍火急火燎的等在出口处,一看到女皇,就想往里冲。 “放她进来!”女皇道。 内侍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声音颤抖道:“司马恭的谋士王之游抓了太傅为人质,说是,要让太傅给司马恭陪葬!” 女皇疑惑:“太傅不是在贡院么?” 内侍连声解释:“不是翟太傅,是公孙公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章 救人[修] 司马恭的旧臣抓了公孙长秋! 糟了,女皇瞬间头皮发紧,脑中嗡了一声。 公孙长秋原本是司马恭的主簿,此番于他落难之时离开,归顺了朝廷,司马恭的那些谋士旧臣必定恨之入骨,公孙长秋此番落到他手中—— “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早报?!” 內侍有些委屈,道:“陛下不是说……会试是大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打扰——” “他怎么能一样?!”女皇顾不得多说,急急掠过御马,风似的向司马府奔去。 司马府外,已由游勇夫的亲兵团团围住,但一看到女皇,皆齐齐让开一条道路,另有副将上来引路,并快速把公孙长秋被胁迫的经过说了一遍: “将军奉旨检抄司马府,知道公孙太傅曾在司马府任职,便请太傅引路,谁知太傅一时不察,被暗中埋伏的王之游所俘。” 女皇问:“现在呢?” 副将道:“王之游的几名手下已全部被弓箭射杀,王之游腿部中箭,以短匕胁迫太傅,仍在负隅顽抗。” 女皇跃下台阶,远远就看到角落处,被银刀挟持的公孙长秋,和他身后的王之游。心里不禁咯噔一下,突然想起了那张金计谋。 难道,她不遵高士之言,才应验了今日? 女皇环视一周,这里应该是司马恭府中停放马车的院子,开阔而平坦,但出口就只有她身后这一个,还被士兵牢牢把守着。 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皆中箭而亡。 此时,王之游已经被逼到了接近墙角的位置,面对重重叠叠的刀剑和箭矢,他整个人如同一把扯到极限的弓弦,紧绷到了极限,头发散乱,双眼通红。 女皇习武多年,一看就明白,如此阵仗,游勇夫根本没有想过人质的安全,只想拿下王之游这个活口,其余死伤不论! “都给朕退回来,退到十步远!”女皇高声呵道。 游勇夫看了一眼女皇,命令道:“退!” 包围圈渐渐大了起来,王之游右腿受伤,背靠在一棵树上借力,一手钳制着公孙长秋的手臂,一手把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 王子游看着女皇,紧绷的神态终于露出一丝动静。他把公孙长秋往前推了半步,仿佛在向女皇示威一般,大声笑道:“女皇陛下,你终于来了!” 女皇大步走近,道:“你就是高昌王子游?” 王子游笑道:“正是,女皇还认得在下?” 女皇看了一眼王子游刀下的公孙长秋: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没有害怕,没有战栗,眼睛一直微微向下看。甚至连女皇出现的那一刻,他也不曾抬眸,只是眉头深皱着,似乎在忍痛。 在别人看来,公孙长秋已经丧失了求生欲,但在懂行的女皇眼中,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快来救我!!! 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公孙长秋就连做人质,也是最优秀的那个。 放心吧,有朕在,你死不了。 女皇微微一笑,对王子游道:“朕当然记得你。当年攻打西越,若不是王先生的奸计,朕的先锋军怎么会损失惨重,破城之功,又怎么会被司马老贼夺取呢?” 王子游昂头笑道:“陛下夸奖了,为臣者,在于为主谋!子游不过是做好分内之事罢了。” 女皇冷笑道:“但你的主子已经死了,你若是忠仆,难道不该殉主么?” 王子游哈哈大笑,昂着头,旁若无人的吟诵道:“南有仙鸟,北有毒蛇,仙鸟啁啾无人听,毒蛇巧言君主乐。” 女皇皱眉,道:“仙鸟毒蛇各为其主,王先生不该怪他。这样吧,朕看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免了你的死罪,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 王子游却仿佛没听到一般,自顾自的继续唱道:“来生愿做捕蛇人,杀尽天下奸恶蛇!” 王子游手中的匕首突然一动,公孙长秋闷哼一声,但很快又忍住了。鲜红色的血滴顺着锁骨,缓缓地渗透了公孙长秋的衣襟。 女皇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你放了公孙,朕来替他。”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游勇夫及所有禁卫的身体皆紧绷起来,死死握住了自己背上的弓箭。 王子游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恍惚一阵后,脸上才露出了疯狂的笑容:“女皇陛下也被这条毒蛇蛊惑了,是么?” 女皇只道:“如何,换是不换?” 报仇在即,王子游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他盯着女皇腰间的碎骨剑,道:“陛下若诚心,就解剑缚手,站到在下身边!” “勇夫,拿绳子来!”女皇回身,利索的解下碎骨剑,当啷一声,丢在了一旁的地上。 游勇夫拿过麻绳,女皇伸出双手,示意他捆绑,游勇夫犹豫了几下,还是一圈一圈把女皇的双手绑在了身前。 女皇暗中给了游勇夫一个眼神,游勇夫捏了捏女皇的手,示意明白。 绑好之后,游勇夫瞪了王子游一眼,举着女皇捆绑着的双手,问道:“够紧了吗?” 女皇的双手手腕已被紧紧绑在一起,腕子周围的皮肤因为血液不通的原因而微微鼓起。 王子游已经陷入了狂喜之中,大喊道:“其他人都退下,陛下,你走到我身边来!” 游勇夫退到了十步外,女皇一步步走近王子游,但眼睛,却一直看着公孙长秋脖子上那把短匕。 远些,再离远些。 就是现在! 刀锋远离脖子一寸之际,女皇突然一个箭步上前,举起手腕打掉了王子游的匕首,同时一脚把公孙长秋踹到了旁边的地上。 王子游怔了一下,但反应十分迅速,捡起地上的匕首就要刺向女皇。嗖的一声,游勇夫的箭越过女皇,射穿了王子游的右手腕,匕首再次应声落地。 “啊——” 王子游疯了似的,双手抓向女皇,毫无章法,但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王先生,你冷静!朕不会杀你!”女皇向后翻滚躲过一击,高声道。 话音刚落,眼前的王子游,却突然身体一震,缓缓跪倒在地上。 背后,公孙长秋满脸血迹,静静的站在那里,双手还保持着僵硬的握剑姿势。 王子游的背后,插着女皇的碎骨剑。 女皇很是意外的看着他,轻轻叫了一声:“长秋?” 公孙长秋仿佛雷击一般,突然收回手来,抬眼看着女皇,原本一双清澈的眸子中,布满了惊慌。 游勇夫匆匆替女皇松绑,绳子上有血迹,应该是刚刚替公孙长秋挥开匕首时,被刀刃割伤了。但女皇却丝毫不在意这些,径直走到王子游身边,测了测他的气息。 死了。 女皇起身,从怀中拿出手帕,替公孙长秋擦拭着脸色的血迹,道:“朕之过,让太傅受惊了。” 公孙长秋回过神来,缓缓按住了女皇的手帕。 女皇担心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王子游背后,一手握住碎骨剑,狠狠一剑,刺穿了王子游的胸膛,血溅三尺之外。 女皇抽出宝剑,指天为誓: “众卿听好,此贼逆施倒行,天理难存,被朕立毙于剑下!今后,若再有谋反之人,下场便如此贼!” 说罢,一呼百应,众人皆举兵高喊:“女皇陛下万岁万万岁!” 女皇收剑拢袖,稳了稳身形,不着痕迹的按住受伤的手腕,向游勇夫道了一声:“回宫!” 游勇夫回头看了一眼仍站在原地的公孙长秋,他手中紧握着女皇的手帕,但脸上的血迹却并未擦拭,远远看上去,仿佛冰肌玉骨中开出了几朵梅花。 回到墨林阁,女皇冷冷道:“跪下!” 游勇夫默默的跪在了女皇身后,女皇闭上眼,冷静了片刻,又道:“起来吧……” 游勇夫仍继续跪着,道:“臣擅作主张,杀心外露,甘愿受陛下责罚。” 女皇叹了一口气,道:“朕知道,卿是为了朕好。朕对公孙的关切……的确超过了色|欲之情。卿这次虽然自作主张,也算是对朕的一个提点。” 游勇夫神情恳切,道:“是臣一时鲁莽,担心公孙长秋投诚之心不坚,背后若有主使,定会仗其才貌蛊惑陛下,才想着借王子游之手杀了他,以绝后患……” 女皇摆了摆手,道:“朕明白你,你起来吧……至于公孙,若有一天,他真的反朕,不需卿动手,朕自会亲手杀了他!” 见女皇目光坚定,游勇夫点了点头:“臣去处理将军府的后事。” 屋子里只剩女皇一人,安静的有些可怕。但她面对着满桌的奏章,和一摞陈孙吉送来的试卷,却迟迟静不下心来。脑海中,全是公孙长秋白衣沾血,为她杀人的情景。 长秋,你是真的为了救朕,还是为了,杀人灭口? 女皇紧握拳头:“你最好是为了朕,若再有下次,朕也保不了你了……” 一旁內侍见女皇渐渐冷静下来,用眼神示意太医赶快进屋,替女皇包扎伤口。但伤口处明晃晃的疼痛,又不时的提醒着女皇,刚刚发生的事。 “摆驾太初宫!” 她需要一人静一静,在一个完全没有拘束的地方,彻底的放松一下。 咕隆、咕隆。 水下,是一片安静的,透明的冰蓝色。万物俱静,只有水流冲击耳膜的隆隆声,甚至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 就算岸上有人说话,喊叫,水里的人,也只能模糊的听到些断断续续的声波,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岸上,內侍已经焦急的跳脚了,女皇心中一笑,双腿游动,脑袋终于露出了水面。 “急什么,难道以为朕淹死了不成。”女皇扬起水花,故意使坏的泼向內侍。 “不是啊。”內侍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有些委屈的回道:“公孙太傅在外面求见,奴婢怕耽误了陛下的事,您又生气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章 生疏[修] 公孙长秋突然求见,內侍也不知该不该阻拦,只好等女皇发话。 女皇想了想,此时公孙长秋来,不过两种应由:一为了道女皇救命之谢,二为了表忠贞不二之心。 “不见!” 不管为了哪一条,女皇都不想见他。 內侍见状,只好出去赶人。女皇看着內侍离去的身影,缓缓没入水中,脸贴着白玉壁,心中的落寞便如太初池中的泉水一般,一波又一波的涌起。 腕上伤口缠裹的绑带泡了水,已经松垮脱落,露出一道细薄的刀伤,伤口皮肉微微外翻,仔细看还有红色的血丝。 伤口泡过水之后,疼痛中又隐隐发痒。女皇突然发觉,这和公孙长秋带给她的感觉一模一样。 非他不可吗? 此番科举之后,定有一批有识之士为你所用,未必会输公孙长秋…… 女皇闭上眼,心中自问,甚至强迫自己去想象,如果在司马府,任由王子游的刀,或是游勇夫的箭,刺穿了公孙长秋的胸膛…… 女皇猛地深吸一口气,呼吸急促……她可以忍受这个男人受伤、受辱,但如果真有人威胁到他的性命,她恐怕忍不了。 “公孙长秋,算你有本事——” 女皇猛地扯开绷带,鱼跃而出,湿漉漉的长发紧贴着后背,水珠顺着小腿流下,在脚跟下形成了一汪浅浅的小池。 “陛下。”內侍不敢进门,只从屏风后探出一张脸,犹豫道:“公孙太傅不愿走,奴婢劝不动他……” 女皇扯过内衣裹在身上,道:“平时小嘴巴巴的,连游勇夫也闯不了你的门,怎么今天连公孙长秋都劝不住?” 內侍扁着嘴道:“陛下不是说,他不一样嘛……” 的确,他不一样。 “他想等,就叫他等吧。替朕更衣,摆驾墨林阁。”女皇一边吩咐內侍,脑海中,一个不成型的念头缓缓浮现。 墨林阁中,女皇刚刚阅完杜陵的奏表,不由感叹此人面冷心细: 杜陵此番远赴地方州县,应该是看到了不少豪杰人才,所以上表建议女皇,希望从地方武官中调任,一则可以建立起女皇的亲信队伍,二可为地方官员上调做出榜样,可谓一箭双雕。 女皇合上奏表,欣慰不已,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陛下……”旁边,內侍的声音又变得犹豫起来。 “他还在外面?”女皇问。 內侍点了点头。 “由他去吧。”女皇拿起一份新奏章,继续看了起来: 御史台上表陈情,会试之后,部分考生于礼部门前闹事,呐喊“科考不公”,现已抓入刑部大牢候审。 女皇拧眉,突然回想起了前些日子,在徐记客栈遇到的那个鬼祟书生。 月微露,华灯初上。 女皇刚用了晚膳,单手支额,正闭目养神。內侍踮着脚尖走近,正要说什么,女皇突然睁眼看她,反倒吓了她一跳。 “何事?”女皇问。 “公孙太傅让奴婢送来这个。”內侍如实道。 一张纸,一张写了诗的纸,上面的字迹十分清秀,属于最适合写情诗的那种。 但这张纸上的诗,却不是情诗: 营营青蝇,止于樊。岂弟君子,无信谗言。 女皇无奈一笑,直起身子来,“去,叫他进来吧。朕若再不见他,他还不知要再写些什么来骂朕。” “啊?哦……”内侍不解,探着头看了一眼纸上的诗……几个字而已,有这么厉害么? 公孙长秋这边接到诏令,亦是松了一口气,若女皇再拒绝,他也没有招儿了。 房内,公孙长秋匆匆行过大礼,却听不到女皇唤他起身。 他抬头一看,女皇正在读书,偶尔用左手在书中勾勒记录。 在烛光的笼罩下,整个人的轮廓隐隐绰绰,泛着温暖的光,身上原本的月白单衣也变得温柔动人起来。 长长的墨发并未梳起,只用一条银色发带松松的束在脑后,干净的面容,淡薄的唇色,公孙长秋若不知她身份,恐会以为,这是哪家书香门第的少小姐正在睡前晚读。 “陛下。”公孙长秋轻声唤了一句。 “哦,爱卿久等了,起来吧。”女皇从书中回神,略带歉意道。 爱卿这个称呼,让公孙长秋心中一沉。 公孙长秋顿了顿,俯身一拜,道:“臣多谢陛下救命之恩。” “没有受伤就好。”女皇的话语中,听不出任何喜怒。 “陛下……臣心至诚,绝无二心。” “朕知道。” 女皇翻过一页书,抬头见他任跪在原地,便问:“卿还有别的事么?” 公孙长秋思忖片刻,又俯身一拜,道:“臣想请旨,协查学生去礼部闹事的原因。” “理由呢?”女皇抬头看着他问。 “无他,感同身受。” 公孙长秋的眼神很坚定,再没有了往日轻浮玩笑。女皇要在他面前做君王,便是在提醒他,需做好臣子的本分。 白立与长秋,只是女皇单方面的一场游戏,现在她不想玩了,游戏就结束了。 “朕会考虑的。以后这些事,上表陈情即可,不必浪费卿的时间。”女皇淡淡回道,重新低头,继续看起了手中的书,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公孙长秋眉心微蹙:“愿陛下察臣之情,准臣所奏,臣告退。” 正要退出门去,内侍正好从门外进来,禀告道:“陛下,梁州信使在门外紧急求见,要叫他进来吗?” 女皇抬头瞪了内侍一眼:“让他略等片刻,等朕更衣。”说着,起身向内室走去。 “陛下救臣时,可曾受伤?”背后,突然传来了公孙长秋的询问。 “不曾。” 女皇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内室,留公孙长秋一人愣在原地,內侍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该速速离开…… 墨林阁内。 梁州信使跪地,双手奉上了杜陵的亲笔书信。 换了常服的女皇急急打开一看,笑道: “果然不出朕料,杜陵于上冈谷大胜青冈反军,反军死伤无数,溃不成军,梁州无忧矣——快,替朕准备笔墨,朕要修书一封,嘉奖全军战士!” 內侍这边早就猜到了,把笔墨呈上,道:“奴婢恭喜陛下!” 这边女皇写完书信,交与信使,命他速速送回梁州。 信使走了,女皇手中的笔仍未搁下。内侍抿唇忍笑,替女皇拉过一张崭新的黄折纸…… 书房内,公孙长秋终于盼来了宫里的诏令: 女皇命他监察刑部,审理学生闹事一案,若真有科考不公之事,严惩不贷! 不得不承认,他松了一口气。 一直以来,那个女人给他的,都如触手可得一般容易。让他产生了太大的错觉,仿佛天就是这么近的。 但现在,错觉消失了。 放下女皇的黄折诏令,公孙长秋的目光,被手边另一封信吸引过去。信封已被拆开,很明显,公孙长秋已经读过了里面的内容。 不知是不是回忆起了信的内容,公孙长秋明亮的眼睛,瞬间又暗沉了下去,原本温柔的笑容凝结在嘴角,冷的让人畏惧。 - 刑部司衙门,刑部侍郎袁文璋在内堂设私宴,款待前来监管学生闹事案件的公孙长秋。 公孙长秋与袁文璋并无任何交情,因袁文璋的岳丈是王太师,故而两人一见,气氛便不自觉的微妙起来。 两人视线几次相交,袁文璋偶尔尬笑,偶尔躲闪,很明显是知道,眼前这位被女皇钦定的监官,便是当初被太师威胁过的那个公孙长秋。 “听说,公孙大人现在太常寺供职?”袁文璋试探的问。 公孙长秋笑答:“是的。”顿了顿,又道:“ 碰巧与太师公子同一职位,真是缘分。” “缘分,真是缘分,哈哈哈哈。”袁文璋尴尬大笑,但内下衣衫已被汗湿。 王太师分明已经删了他的官身,按理来说,他公孙长秋这辈子都不可能踏入官场一步……他到底是通过什么门路,爬到了女皇陛下身边,还成了女皇跟前的红人? 袁文璋一边腹诽,一边上下打量着眼前公孙长秋,目光渐渐轻薄起来。 “公孙大人粉面红唇,真是好相貌啊,怪不得如此受女皇倚重。” “袁大人谬赞。”公孙长秋笑着拿起手边的酒杯,浅浅饮了一口,道:“袁夫人才是巾帼英雄,环采楼里,一直流传着她一夜掷千金,姐弟同枝栖的佳话。” “什,什么姐弟同枝栖,你不要胡言乱语……”当着周围一堆官差侍从,袁文璋面红耳赤的辩驳着。他不过随意调侃一句,谁知,公孙如此牙尖嘴利,把太师府的家丑就这么直白白的宣扬出来。 而且,如此隐私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公孙长秋一双眸子笑成了月牙,眼波流转间带着些许醉意:“袁大人不要紧张,小弟醉了,只是醉话而已。” 袁文璋擦了擦汗,正想着喝一口酒压压惊,就听到公孙长秋轻飘飘的开口道: “过几日,太师府别院的赏枫会,小弟为袁大人引荐一个人,袁大人肯定会大吃一惊的。” 袁文璋握在右手中的酒杯莫名一抖。 眼前这人分明是笑着的,却带着渗骨的凉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章 玉郎[修] 北郊,万枫庄园,晚枫红的像血。 秋雨淅淅沥沥,那片片枫叶便如朱砂般,晕染于烟雨画纸之上,颇有一番韵味。 “如此美景,可惜,都被高墙围了起来,只供一人赏玩。”女皇放下车帘,颇为感叹。 耳边,又传来吵闹人声,女皇遗憾的摇了摇头,示意内侍驾车离开。 赏枫会在即,宴会所需种种,从饮食到装饰,皆从庄园正门运送。期间人声杂乱,碰撞争吵时有发生,却是真真扫兴。 “去去,这里是私人庄园,门前不准停驻马车。” “我们在官道停车,与你这庄园有什么干系?”内侍原本欲走,但听了这无礼的催促,心中恼火,不禁争辩起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别说官道,只要我家老爷想,整条平昌大街都是我家老爷的!快走快走,别挡路——” 突得车门开了,女皇掀开车帘,冷冷扫了一眼那小厮。 小厮见女皇神态仪表不凡,穿着贵气,嚣张的气焰瞬间减了一半,但嘴里依旧在赶人: “看,什么看,这是当朝王太师的庄园,快走……” 女皇轻笑一声,正要说什么,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快步赶来,高声喝道:“住口,休要无理!” 女皇手一松,车帘落了下来。 “大公子,这人把车停在巷口挡路,东西都运不进来了……”小厮连忙跟来人解释。 “那就走旁门。”太师长子王昭瞪了小厮一眼,转身向车内的女皇行了一礼,赔礼道:“近日园中举办宴会,诸事繁杂,小仆鲁莽多有得罪,望公子海涵。” 说着,从钱袋中取出一锭银子,递给内侍:“小小赔礼,不成敬意,望公子收下吧。” 内侍瞟了王昭一眼,昂着下巴道:“我家公子不缺这点赔礼。闪开,别挡路!” 但车内,却传出了女皇的声音:“婉儿,收下。” 内侍有些意外,不太情愿的握住了那锭银。 “驾——” 马车缓缓驱离巷口,王昭收回目光,转身,扬手给了自家小厮一个巴掌。 小厮捂着半边脸,先是一愣,而后瞬间跪在地上,一边自扇巴掌,一边痛哭求饶。 王昭一脚,将小厮踹到一边,喝道:“近来府中不太平,你们都给我收敛一些,别惹是生非。王家如果出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们这群奴才!” 刚刚那辆马车,不像是寻常人家之物,驾车小仆的气质也非寻常人等,莫非……是御史台的人?因为赏枫宴,所以派人例行纠风? 王昭正在琢磨,就听到身后有人笑他:“王家能出什么事,大哥真是杞人忧天。” 王昭回头,一看是二弟王贵,叹了口气,道:“二弟太天真了,枪打出头鸟,此番爹爹举办赏枫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的错呢。” “盯着又如何,有太后在,有夏侯国公在,有爹爹在,大哥怕什么。”王贵不以为意,伸手拦下一辆运送金器的车,随手拿起一件酒杯把玩起来。 王昭夺回酒器,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司马不也是堂堂镇国将军,手握兵权,结果呢?!” “谁让他看不起爹爹的,死了活该。”王贵辩驳了一句,见兄长气急,连忙凑上前去,陪笑道:“我谨慎,谨慎还不行么——” 说到这儿,趁王昭不备,王贵又把金酒杯抢了回来,藏到怀里,笑道:“这杯子给我吧,正好拿它换一把新弓,嘿嘿。” “整天沉迷这些东西,将来能有什么出息?!”王昭怒道。 “你有出息?你有出息的话,怎么还让爹爹帮你买状元?”王贵眼睛乜斜,看着王昭,一副无赖样子。 王昭一口气闷在胸口,狠狠道:“滚!” 王贵乐呵呵的收起金器,挥了挥手,转身往巷子口走去。 这边,女皇的马车在烟柳巷外停了下来。 一下马车,女皇便大步走进了繁华人流之中。内侍快步跟上,凑到女皇身边,低声问:“陛下又来烟柳巷做什么?” 女皇道:“找男人。” 内侍脸一红:“找,找哪个男人?” 女皇一笑,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找最贵的男人。” 以前,她总见公孙长秋随身带把扇子,还道他只是故作风流,谁知今日,在这烟花从中,折扇款款一摇,鼻间幽幽胭脂香,还真让她觉得浑身舒爽,风流不假。 内侍小心脏一通乱跳,她总觉得今天的女皇,浪的有些不同寻常。 “买花咯,刚刚摘下的鲜花,上面还沾着露水哟!” 內侍抬手,拦下了这位一位卖花的少年,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道:“我问你,这烟柳巷里最贵的男人是谁?” 刚刚从王昭那里拿来的银子,正好派上了用场,卖花少年兴冲冲的收下银子,指了指不远处朱红招子—— “那肯定是环采楼的玉郎君了。但他轻易不见客,不过,您要买我一支花,可能还有机会。” 内侍抚摸少年的手顿时一僵,谁能想到,外表看上去如此可爱的少年,一出口就如此市侩。 “你的花多少钱?”市侩的少年,反倒引来了女皇的兴趣。 少年举起花篮,指着篮子中的各色鲜花,道:“月季五两一枝,秋海棠五两一枝,美人蕉十两,玉芙蓉五十两,菊花五十两,最贵的是我刚刚摘下的桂花,要一锭金。” 女皇弯下腰,纸扇搭在少年肩颈上,在他耳边低声道:“你的命要多少钱?” 少年却仿佛没有听懂一般,回道:“小人命贱,不过夜两钱,过夜一两,您要想买小人一辈子,也只要二十两银子。” 女皇随意从他的花篮中,抽出一枝桂花,笑道:“这么说,你的命,还不抵这桂花的一片花瓣值钱?” “大人可真啰嗦,您这花,到底买是不买呢?”少年一脸稚气,虽然在跟女皇说话,但眼睛一直盯着内侍的钱袋子。 此话一出,四周围传来了嬉笑声。那些商贩很明显认得少年,也知他向来市侩灵精,见女皇被他出言嘲笑,一个一个皆抱胸叉腰,等着看这场好戏。 女皇余光扫了一眼周围,站起身,示意内侍给钱。 “这不是把我们当冤大头么……”内侍不太情愿的掏出一锭金子。 少年一见金子,眼睛瞬间露出了精光,下意识伸出双手去接。但金子还没到手,就被女皇一个拦腰,倒吊着夹在了胳膊下。 “哎,你干嘛,你放下我!”少年大头朝下,慌张的大喊大叫。 “买你。”女皇把桂花衔在嘴边,一手夹着少年,一手打着他的屁股。 “我不买,我不买了!”少年知道自己惹到了硬茬,瞬间软下来,一边哭一边求饶:“大人,我再也不敢了,别买我,求求你了。我又懒又苯,还特别能吃,我会把大人家都吃穷的!” 少年的求饶,惹来一旁围观的商贩走卒的哄堂大笑。少年又急又气,话音一转,又骂起笑话他的那群人来。 “老娼妇,贼杀才,敢笑小爷,小爷明天就来砸你们的摊!” 大家一看他气急败坏起来,笑的更厉害了。到最后,少年干脆双手把脸和耳朵都捂起来,但一张嘴仍然骂个不停。 终于,一阵天旋地转,少年双脚落了地。 血液倒冲,他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眼前直冒金星:“大老爷,小人错了,小人再也不敢了。” 说着,也顾不得头晕眼花,在地上歪歪扭扭的磕了几个头。 女皇弯下腰,展开折扇,替少年扇了几扇,少年懵懂看着女皇,不解其意。女皇冲着眼前这扇檀香雕花木门努了努嘴:“去叫门。” 少年这才回神,他现在就站在环采楼的二楼。 少年眼神闪过一丝意外,扶着门爬起身来,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恭敬的敲了敲门:“颜大哥,有客人找你。” 等了良久,却没有人应。 少年有些尴尬的回头朝女皇笑了笑,又敲了两声门之后,轻轻一推,门缓缓的开了。 迎面,缓缓吹来一阵凉风,带着干净的,阳光的清香。 这应该是环采楼位置最好的一间屋子,房间很大,客厅和内室只用浅黄色纱幔隔开,地上整整齐齐铺着蔺草做的一块块厚席。东、南两面都有窗,此时虽是深秋,但所有窗子皆开着。 外面天晴了许久,几近午时的阳光洒满了整个房间,窗外,枝头上的簇簇红叶随风轻摆,映衬着屋里深深浅浅的草黄、纱黄,美如画景。 一个男人斜斜倚着蒲草团,似乎在熟睡。风吹动纱幔,在他的身上拂过,女皇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如此风流姿态,倒是玉郎君无疑。 “颜大哥,醒醒,有客来了。” 少年推了推男人的肩,男人悠悠转醒,却只是看了少年一眼:“滚……” 少年加大了力度,猛地摇晃男人的手臂:“快醒醒,不然,我就死定了。” 男人的姿势终于有了变化,他拨开少年的手,缓缓坐起身来,眯着眼睛看向女皇的方向,神态是烟花场所常见的漫不经心,却又十分温柔的微笑。 “在下白立,见过颜公子。”女皇报以礼貌一笑。 颜如玉的神态突然发生了变化,他连忙站起身,手忙脚乱的整理好自己散开的衣衫。 连少年都十分意外,眼前的玉郎君仿佛一个做了错事的男人,突然被妻子撞个正着一般,罕见的慌了神。 “你,你怎么来了?” “嗯?”女皇亦觉得奇怪。 颜如玉仿佛认得她,纵然女皇确信,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间房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章 条件[修] 女皇重新环顾四周。 大厅里有一条木案,木案上尚东倒西歪的摆着残酒冷食,案下有一把琴,但琴的主人显然并不爱惜它,不仅随意丢放,琴弦上还挂了件粉色的鸳鸯兜。 这,就是弹奏《江山吟》的琴? 女皇仿佛吃了一只苍蝇,往日种种对颜如玉的幻想,在这一瞬间化为了泡影。 “颜公子,睡醒了吗?”女皇倒履,掀起纱幔而入,随意跪坐在一团青蒲上。 颜如玉腼腆一笑,坐在女皇对面:“今见白弟,大梦方醒。倒不知白弟为何而来?” 一声白弟,打消了女皇心中的奇怪。看来,真的是公孙长秋跟他提起过。倒不知,公孙长秋跟他说了些自己的哪些事,有没有糟践她? 女皇笑笑,望着不知为何一脸欲语还休的颜如玉,道:“白某今日来,是劝君速速归案自首的。” 一旁的少年捂嘴,眼睛瞪圆,差些惊讶喊出声。 颜如玉掠了少年一眼:“你先出去。” 少年便如惊慌的兔子一样,逃窜出门。 颜如玉深吸一口气,仿佛抱着极大的勇气,对女皇道:“我不知白弟叫我自首,是何意?不过,我这里有两个条件,只要白弟答应我两个条件的其中一个,无论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女皇皱眉,看着颜如玉似笑非笑,心道,这玉郎君真是奇人,态度、言语都令人无法预料,难道,公孙长秋就喜欢和这样的人交朋友么? “好吧,先说说你的条件。”女皇顺水推舟。 颜如玉斟酌了片刻,道:“我希望白弟,能嫁给我。” 女皇一抿唇,略有些懵逼。 颜如玉继续道:“我之前虽然浪荡了些,但是我可以保证,今后一心一意对待白弟,哦不,是白姑娘。白姑娘仙姿凤仪,我亦是玉树临风,翩翩儿郎,我与白姑娘的结合,应该是天作之合。” 女皇讪讪一笑:“换一个条件,这个,不太现实。” 若不是颜如玉自夸,女皇根本没注意他容貌如何。虽然现在一看,倒也是玉面美郎君一个,但总觉得哪里差些,不够让她心动。 看来,公孙长秋不老实,没说全。他要是告诉颜如玉自己是当今皇帝,颜如玉怎么敢如此胡言乱语。 颜如玉被拒绝,也不意外,直接问道:“是因为公孙长秋?” 这个理由,女皇从没想过。但女皇又发现,颜如玉这么理解,她也不排斥。 女皇摇了摇折扇,道:“婚嫁之事,白某身不由己。颜公子且说下一个条件吧。” 颜如玉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早就料到如此结局,看着女皇的眼神似是恋恋不舍,但又不得不放弃的无奈。 女皇被他这么直白的瞧着,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瞥过了视线。 颜如玉倒是决绝之人,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继续道:“如果白姑娘不愿嫁,颜烈也不勉强。” 女皇道:“请问颜公子的第二个条件是?” 颜如玉道:“我希望,白姑娘可以替我杀了当今皇帝。” 女皇嘴角一抽,好么,这个条件还不如前一个靠谱。 今天是来查王太师的,结果碰到这么个疯子,一会儿要娶她,一会儿又要杀她!公孙长秋到底跟这个姓颜的说了些什么,要么让他误以为自己是良缘美妇,要么让他误以为自己本事通天,敢做灭九族之事? “当今圣上何过之有,为何要杀她?” 女皇想弄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个眼前这个男人。 颜如玉看着女皇,目光黯然:“我有一个朋友,寒窗苦读二十载,被迫抛弃了父母、姓名、尊严,只为了一朝高中,可以施展抱负辅佐明君,以成全他一直向往的,君圣臣贤、君辱臣死的风骨。” 女皇点头:“我亦喜欢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是么?”颜如玉淡淡一笑,“但是,他死了。三年前,礼部上下与达官权贵沆瀣一气,导致科考不公,那些高官的子弟或是提前得知考题,或是找人代笔,甚至威胁可能超过他们的考生,不准其参加今科会试……那时,我的那位朋友,他就死了。” 女皇感叹一声,道:“颜公子的那位朋友,其实是你自己,是么?” 颜如玉看了女皇一眼,不以为意,继续道:“我还有一个朋友。” 女皇抱歉一笑:“请继续。” 颜如玉道:“他家财万贯,本不需靠什么功名,就能安稳的过此生。但无奈父母遗命,望他能荣等金科,出人头地。但是,他的金科之名,却被有钱有势之人,轻易的顶替了。那些人还侮辱他道:文人著书,千字十文,今,买他策论文章一千一百一十五字,十二文足矣。” 女皇抿了抿唇,道:“你还有朋友吗?” 颜如玉突然笑了,道:“如此这般的朋友,比比皆是。你说,那个杀了我许多朋友的人,该不该死?” 女皇沉默,三年前的会试,父皇正是病重的时候,她那时,正以太女的身份出使邻邦,变相宣示新帝身份,为她登基之后的边境和睦打下基础。 那场会试,包括之后的殿试,都是后来的三位辅政大臣一手把持。但历来新帝登基,既往不咎乃是惯例,她也不好直接翻旧账,以煞死去父皇的面子。 “抱歉,君的两个条件,白某皆无能为力。” 女皇纸扇一合,神色郑重:“先帝已仙逝,但未来可追。如果你的那些朋友亦参加了今科会试,那我想,当今圣上定不会埋没人才。” 颜如玉凉薄一笑,不置可否。 女皇顿了顿,继续道:“没参加也无妨,今年东方屡见祥瑞,我猜,圣上许会再开恩科。” 颜如玉神色一动,但也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又恢复成那副待客的神情,他往后一仰,斜倚着木案,一双柳叶眼望着女皇,礼貌却勾人。 颜如玉笑道:“与我何干?” 女皇执扇起身,掸了掸袍子,在房间内随意走了几步,笑道:“恩科是与君无干,但牢狱之灾,君却脱不了干系。” 女皇又抬扇,随意指了指房中陈设:“这一国之宝的绿绮琴,原为贡品,先帝赐予王氏一族,怎会出现在君的房中?太湖进贡的轻容罗,尤以浅金色最为珍贵,帝甚喜爱,常挂于寝宫,怎么君的卧房也有如此待遇?还有这几幅市面罕见的字画,一扇屏风,以及——” 女皇扫了一眼角落的那口黄檀木柜:“这柜中之物,怕是要富可敌国了?” 颜如玉哑哑笑了几声,道:“我一个下等人,怎么分得清什么琴什么罗。只是,他们要送,我有什么理由不收呢?难道,白弟真以为,单靠什么缘分,就能上得这环采楼的二楼来么?还是,我朝律法中写了,烟花之地不准收受恩客的礼?” 女皇突然翻脸,一手挟住颜如玉的腕子,狠狠道:“娼妓收嫖客之礼,是未触及律法,但若替垄断军需的不法商会销赃,就是律之重罪!一枝桂花一锭金,好一个揽钱的买卖!” 谁能想到,太师次子王贵,身为九天会的少东家,多次挪用商款,就为了讨好一名娼妓。甚至胆敢偷了御赐之物,来讨他欢心。 女皇俯身紧逼,不肯相让。颜如玉对峙之中,渐渐弱下阵来。他背靠着木案,仰视着女皇微微一笑:“君想要我如何?” 女皇以手撑案,将人困在身下,回以一笑,道:“我一进门就说了,要你投案自首。” 颜如玉想了想,道:“我想见长秋一面。” 女皇道:“君仍在梦中乎?” 但话音还未落,大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女皇心中一惊,不会这么巧,公孙长秋这个时候来访友吧?! 女皇和颜如玉齐齐扭头,却见门口站着的男人,不是公孙长秋,而是,另一个愤怒到极致的男人,王贵—— “你们,在做什么?!” 一盏金杯突然掷了过来,女皇一手拉起颜如玉的肩,带他翻身躲过。 “狗男女!”王贵一脚踹开屏风,冲了过来。待一见女皇的脸,双眼一瞪,更是气的连话都说不通顺:“又,又是你!你,你找死!!!” 王贵一身酒气,眼睛熏红,很明显刚刚被灌了不少酒。但因为之前被女皇教训过,所以不敢直接动手,但不动手,心头火又压不下去。 颜如玉皱眉,上前劝道:“王二公子,您醉了,请不要——” “贱人!”王贵正愁火气没处撒,一把扯开颜如玉,往边上猛地一推,颜如玉一个不稳,额头竟磕在了木案之上。 王贵抬脚欲踹,女皇见状心生不忍,一步上前,拦在了颜如玉身前。王贵脚抬在空中,很是尴尬,女皇抬扇,缓缓将他抬起的那只腿压了下去。 王贵终是再也忍不住,一拳挥了上去,女皇只是偏头躲过,不愿出手。 一个醉酒的人,终究打不了几下,便头晕目眩,气喘吁吁。 王贵喘着粗气骂了声:“缩头乌龟!” 女皇扫了一眼屋子,冷冷道:“弄坏了这里的东西,卖了你都赔不起。” 王贵狠狠道:“你知不知道,这里的东西都是老子送来的!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总跟老子过不去?!” 一道冷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是你惹不起的人。” 王贵转头一看,警惕的神情瞬间放松下来,鼻间轻嗤一声:“公孙长秋,你闲事管的太宽,那十二文钱花完了么,不够的话,老子再给你十二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章 暴露[修+加更内容] 还真是热闹。 女皇戏谑一笑,转身把颜如玉扶了起来。还好,刚刚磕的不重,右额角虽然红肿,但没有出血。 那边,公孙长秋越过王贵,径直朝女皇跪了下来:“九天会之事,颜烈他并不知情。希望女皇陛下给臣一点时间,臣一定会给陛下交代的。” 旁边,王贵看着女皇,身体一哆嗦,双手扶墙,缓缓跪倒了地上。门口,买花少年探出头来,一双眼睛十分机灵的观察着屋子里的动静。 女皇眯着眼,俯视着公孙长秋,道:“这件事,卿也想管?” 公孙长秋道:“是。” 女皇道:“卿要知道,大包大揽不是个好习惯,也许会让卿吃不消的。” 公孙长秋顿了顿,道:“臣会让陛下满意的。” 女皇回头看了颜如玉一眼,道:“希望卿说到做到。” 正说到这儿,內侍从门外走了进来。奇怪的是,谁也没有注意她何时消失,去了哪里。 內侍踮着脚尖在女皇耳边低语:“陛下,官差都在外面了,要带颜烈回去受审吗?” 女皇沉默,按照计划,今天的确该给平阳刺史带一个人回去审问……女皇的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哆哆嗦嗦的王贵身上…… 入夜,环采院,玉郎君房间。 女皇带着官差将王贵押走之后,公孙长秋留了下来,替颜如玉包扎了额上的伤,又替他整理了屋子,摆放好那架绿绮琴,收拾了洒在案上、地上的残酒冷食,用清水擦了席子,还破天荒的点了香,来熏散王贵带来的酒臭气。 颜如玉要了一壶新酒,一边饮,一边乐呵呵的看着公孙长秋替他忙碌,还说风凉话:“这些小事,何必劳驾长史公子,等盐豆儿回来做就好了。” 公孙长秋瞪了他一眼:“小豆知道你有牢狱之灾,早就躲难去了,难道等着被你连坐?” 颜如玉看着公孙长秋又打了一盆清水,摇摇头:“洁癖是病,要改。” 公孙长秋濯了手,细细擦拭干净,走到他身边坐下:“她今天来,你对她说了什么?” 颜如玉盯着公孙长秋手中那条白帕,隐隐还能看到银线绣着的花样,笑道:“还能说什么,说你、我、他的失意故事,胡编乱造罢了。” 公孙长秋打量着他,问:“你又笑什么?” 颜如玉道:“想笑就笑喽。” 公孙长秋收起帕子,道:“现在正是关键时候,你不要被乱了心,迷了神。” 在公孙长秋看来,好友现在的笑容太自然,太放松,太不像一个经营卖笑营生的男人该有的笑容。 颜如玉不以为意,倚着窗子,对月饮了一口酒,道:“长秋怎知,自己没有心乱?” 公孙长秋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颜如玉道:“长秋为何要刺王子游那一剑?你自诩运筹帷幄,难道不知,那一剑定会为你惹来无穷无尽的猜忌?” 公孙长秋顿了顿,道:“王子游如果继续活着,我的麻烦更多。” “狡辩!”颜如玉回头,看着公孙长秋质问:“我只见了羲阳两面,便知她是个狠角色,王子游落到她手上必死无疑。你和她相处了这么久,难道会不知?!” “那你呢,你又为何要提点她?!”公孙长秋反驳道。 颜如玉却笑了,他仰头饮尽了美酒,道:“乱花渐入迷人眼,你难道不想看看,她知道王太师那些所作所为之后,会不会帮你报仇?况且,我跟你说过的,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就喜欢她的坚定,那种不容任何人拒绝的坚定,让人着迷……如果她不是皇帝,我一定娶她为妻,可惜,可惜。” 颜如玉连道了两声“可惜”,又斟了满杯。 突然,颜如玉似想到了什么,一双醉眼变得真诚起来,看着公孙长秋道:“如果最后,我们成功了,不要杀她,把她交给我处置,好不好?” 公孙长秋眸子一冷,道:“不要杀她,你想得未免太过长远。你现在该想的,不是杀不杀她,而是怎么做,才能让她饶了你,不把你关进大牢!” 颜如玉又笑了:“妄你比我聪明,比我受平原君赏识,却为何总是猜不透女人心?我们的女皇陛下如果真的想送我进监牢,何必要纡尊降贵,亲自来抓我呢?” 公孙长秋罕见的沉默了。 颜如玉继续道:“说真的,对付女人,你真要听我的。她不过就是想要你的心,你给她就是了。” 说着,颜如玉斟了一杯酒,故意在公孙长秋晃荡,笑道:“问题是,你敢给么?” 公孙长秋接过酒杯,犹豫了一下,喝了下去。 颜如玉盯着空了的酒杯,脑海中,又浮现出女皇的模样。 “她救了我,她挡在我身前,长秋……除了你,已经很久没有人挡在我的前面,保护我了。”颜如玉觉得自己醉了,他靠在公孙长秋的背后,软如一条白蛇。 公孙长秋是极讨厌醉鬼的,他扯开好友的手臂,把他放到在蔺草席上,任他胡说着醉话。 “其实,我觉得,平原君似乎说错了很多。他说她暴虐、弑杀、崇武、好色……我怎么都不觉得,她……她保护我,还保护我的画、我的琴,我们靠的那么近,她却毫不动心……她,根本就不好色!不、好、色!” 公孙长秋扯过一条薄毯,丢在他身上,道:“那是你运气好!” 颜如玉抱住毯子,翻了个身,喃喃道:“她说,那首曲子叫《江山吟》……” 公孙长秋一愣,抬手轻轻抚过绿绮琴的琴弦,心中悸动莫名。突然,他张了张唇,想继续问些什么,但颜如玉早已裹着毯子,鼻间发出了轻鼾。 悠悠明月夜。 环采院中,又传来了令人心醉的琴音。 仿若月下仙子吟哦起舞,纵然清冷,却更容易唤起纸醉金迷中的人的怜惜之心,恨不得把她捧在手中,以世界上最无价的珠宝来讨她的欢心…… 赏枫宴,夜宴。 若说平阳城最美的秋天在哪里,不管文人骚客,还是三教九流,都会告诉你三个字:千枫园。 那里除了十里红枫,还有无数奇观,有溪流,有山石,有仙鹤灵雀,有古木参天。 而且,还会多嘴告诉你一句:连皇帝的后花园的美景,都不上这千枫园。 尤其是在十月十五这天晚上,这晚,王太师会在千枫园中举办赏枫宴。宴会上,有王孙贵胄,有风流名士,有贵妇名媛,甚至连皇帝都会参加。 千枫园外挂着那块碧玉匾额,上面的朱漆大字,就是先帝的亲笔御题。 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王太师的赏枫宴,女皇当然一定要去,而且,还要带着一壶好酒去。 但是,女皇刚下轿,就在这千枫园门口碰到了一件,非常不适合在宴会上发生的事。 管家在赶客,赶大小姐的客。 颜如玉道:“我是王小姐的客人,公孙是我带来的客人。” 管家提笔在名册上勾了个圈,举到颜如玉脸前,道:“不管是谁的客人,只要他姓公孙,就不准进。” 颜如玉被驳了面子,悻悻道:“你去叫你们小姐来。” 但一旁的公孙长秋却丝毫感觉不到羞辱,一句话不说,只是静静的看着别处,神色淡然极了,仿佛被赶的人不是他一般。 内侍看不下去,道:“陛下,您不去帮忙么?” 女皇淡淡道:“帮谁?” 内侍略有些惊讶,道:“公孙太傅啊。那些人分明是狗仗人势,欺负人。” 女皇把酒丢给内侍,提扇撩袍,向门口走去。内侍见状,不由咬唇偷笑,连忙跟着往过走。 但谁知,在一片跪地山呼万岁的声音中,女皇径自走进了千枫园中,连看都没有看旁边跪着的众人。 公孙长秋低着头,只看到一片淡黄色的裙摆飘过。 王太师亲自来迎,身边是两子一女,王昭、王贵和王铁珊。 王太师拄着龟首拐杖,恭敬笑着介绍完三个子女,女皇亦回以一笑,目光扫过王贵和王铁珊,道:“两位的名字,不错,朕乍一听还有些耳熟呢。” 王贵的头低的都快过腰了,他与女皇在妓院相遇过,自然知道女皇的意思。但王家大小姐却不知内情,很明显一愣,但又不敢询问,只好陪着笑笑。 王太师陪着女皇往枫林走,王铁珊瞥了一眼门外的颜如玉,趁机脱身出来,皱眉询问管家:“你拦着他们做什么,这是我的客人!” 管家辩解道:“大少爷吩咐过,公孙长秋他——”眼睛看了一眼公孙,管家降低声音继续道:“他太特殊,他不能进……” 颜如玉蹙眉,扯了扯王铁珊的衣袖,道:“小姐不必为难,我这就带着公孙离开。” 王铁珊拉住颜如玉的手,对管家道:“走什么走,说到底是大哥不对,公孙长秋算是我们的恩人,拦着不让进门,像什么样子?!” 说吧,喝开一众护院和仆人,带着人进了园子。 路过管家身边时,颜如玉的眼中隐隐露出得意,但公孙长秋却仍旧安静的不说一句话,神情淡然,仿佛就是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章 初吻[换新] 庄园里人很多,有不少人傍晚便来了,现在夜幕已降,早来的那些人大多都醉过一次了,三三两两的散在路旁的凉亭或是石凳上,大声的攀谈说笑。 王太师还是很懂规矩,并没有向任何人泄露女皇的身份。 所以当他步入庄园各处时,是最显眼的主人的身份,而他身后那位淡黄色秋衫,窄袖瘦腰的姑娘,往往会被忽视掉。 不过,这正是女皇乐意看到的。甚至,她更希望王太师也消失。这么美丽的庄园,不适合有煞风景的人跟在身边,连內侍都被她打发走了。 王太师仿佛会读心术一般,微微低头道:“前面就是枫林,老臣就不打扰陛下雅兴了,咳咳。” “太师不必客气,注意身体。”女皇颔首,笑着谢过太师。 枫林,又或是枫河。 十里枫树沿河而栽,粉色、黄色的灯笼挂在树枝上,隐在层层红枫之下,将沿岸的枫树倒映在整条河水之中,恍若涉水而生的枫河。 身后,脚步很轻,女皇微微侧头,內侍便快步走上前来,在女皇耳边低语。 女皇微微一笑,道:“他倒是有本事。” 但內侍的神情却欲言又止,女皇瞪了她一眼,內侍只好凑上来继续低语了几句。 女皇眼神突然微妙起来,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小桥,小桥对岸,有座山神庙。 女皇走到山神庙前的凉亭,果然看到了大醉的颜如玉,和半醉的公孙长秋,而他两人中间,竟然坐着太师的长女,王铁珊。 王铁珊显然醉得不轻,整个人靠在颜如玉肩头,但一双手,却牵着公孙长秋,不住的抚摸着他的手腕和手背,嘴里喃喃道:“长秋,长秋,你该早点来……” 女皇面色一沉,但不上前,只是站在亭外静静的看着。 山神庙中又走出一女,珠钗环佩叮当作响,她手中拿着刚刚求来的红绳,径直走进凉亭,在公孙长秋身边坐下。 公孙长秋转头看她,眼睛弯成了月牙,抿唇一笑,歪过身子对着女人。 女人把红绳绑在他洁白的腕子上,不舍的抱住他的胳膊,撒娇道:“今夜跟我回家,好不好?” 公孙长秋却不答,只是冲着她笑。女皇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咬牙切齿的声音。 突然,公孙长秋抬头,就看到女皇。 他身形摇晃的站起来,朝女皇走了过来,但就差最后一步走近时,却一个趔趄,就要摔倒,女皇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把人扶了起来。 “你是女皇陛下?还是白弟?”公孙长秋突然问。 女皇犹疑片刻,不知有何区别,想了想,又看了一下自己常服打扮,道:“我是白立。” 公孙长秋仿佛坚持不住般,倒在了女皇肩头,皱着眉心低喃道:“带我回家……” 没有了甜甜的笑容,公孙长秋贴着女皇的肩,呼吸略显急促,皮肤发烫,神情显得十分难受。 原来,这就是公孙长秋所谓的,白立和女皇的区别?白立可以搂搂抱抱,可以求助依靠,女皇陛下就只能恭敬行礼,是么…… 心,突然就软了下来。但看着公孙长秋不适的醉酒样子,心中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声:不能喝,干嘛要硬喝。 凉亭中,很快传来了不满的呼喊,但很快,又被颜如玉十分神奇的安抚了下来。 女皇拍了拍公孙长秋的背,笑道:“占了人家便宜,又始乱终弃,不好吧?” 公孙长秋不满的咕哝一声,道:“都让她摸了一个晚上,也不知道谁占谁的便宜……” 女皇抿唇忍笑,道:“太傅大人不是说,男人怎样都不吃亏么?” 公孙长秋拧眉道:“不爱干净的女人不行,太臭了……” 难得见公孙长秋如此小性儿,这算是喝酒附带的奖励么?女皇笑了笑,扶着公孙长秋从山神庙后的小门离开了庄园。 內侍早已把马车牵来,女皇连拖带拽,把一个七尺醉汉扶进了车厢中,然后深深的喘了口气。 公孙长秋靠着她,双手抱着她的胳膊,呼吸沉重,周身满是酒气。 女皇一斜眼,便看到了公孙长秋手腕上那条刺眼的红绳,鼻间轻嗤,心道,那是山神,又不是月老。 “那个女人是谁?”女皇忍不住问。 公孙长秋正头昏脑涨,一时没过脑,顺口问道:“哪一个女人?” 看来有不少啊,女皇脸色愈加冷漠。车厢内安静了好久,公孙长秋终于理解了刚才的问题,缓了缓呼吸,回道:“礼部尚书之女,翰林学士程春飞。” “朕可不记得,太傅的职务里有陪酒这一项。”女皇淡淡道。 公孙长秋缓缓张开眼睛,神情似有无奈,道:“不喝酒,怎么查案?” 女皇冷笑道:“喝酒和查案有什么关系?难道,朕的刑部和大理寺,是开酒馆的么?” 公孙长秋亦无奈的笑了笑,松开了女皇的胳膊,道:“陛下无端疏远了臣,臣又能怎么做,一个空职的太傅,难道指挥得了刑部查案么?” 女皇抿了抿唇,道:“这么说来,你是在怪朕不好了?” 公孙长秋笑道:“臣怎么敢怪陛下。不过,幸好春飞姑娘知书达理,没叫我多喝,便同意替我引荐尚书大人。” “陈灵不肯见你么?” “尚书大人那么忙,怎么会有时间见我……” 公孙长秋的声音越来越小,眉头也越皱越深,显然是醉得不行。但原本为了稳定身体抱着女皇的双臂,此时却仿佛有意识般,刻意抱在胸前,头也尽量往后仰,不再靠着女皇的肩膀。 因为呼吸急促的关系,公孙长秋微张着湿润的唇,长长的睫毛在眼窝下投下一片影,高挺的鼻尖上,微微渗出了汗珠,两边的鬓发也被汗水打湿了。 女皇心一软,拿出手帕,替他擦拭了汗珠儿。 突然,公孙长秋睁开了眼睛。那双黑潭似的迷人眸子,一动不动的望着女皇。 女皇擦汗的动作略一滞,尴尬笑道:“怎么了?” 公孙长秋眼中带着困惑,道:“陛下又要对臣好了么?” 女皇一怔,突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公孙长秋。为了缓解气氛,女皇下意识转身,掀起车帘朝窗外看了一眼,道:“公孙府快到了——” 车厢突得一晃,女皇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黑,嘴唇便被人狠狠的咬了一口。 不是夸张,也不是调情,就是,被咬了。 女皇的唇上甚至还留着那一瞬的感觉,带着酒香的呼吸忽然贴近,湿润的唇含住了她的唇,然后便是一阵钝痛。 而咬她的那个男人,竟然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跳下了马车。 女皇抬起手背,揉了揉唇瓣,感叹道:“属狗么,咬这么狠?” 內侍不解的回身询问:“陛下,公孙太傅为什么跑了?” 女皇望着远处亮灯的方向,道:“行刺未遂。” “啊,公孙太傅行刺?”內侍惊讶道。 “走吧,回宫。”女皇放下车帘,关上车厢的木门,下意识又摸了摸下唇。 - 颜如玉闯祸了。 赏枫宴当晚,他宿在了太师长女的闺房中,结果当晚便被太师之婿,刑部侍郎袁文璋发现。 袁文璋想要把人抓走,但王铁珊不准,夫妻二人大吵了一架,其间,还有太师次子前来搅和,想要把颜如玉带走。 后来,又惊动了长子王昭。王昭站在妹夫袁文璋这一边,三兄妹吵成一团,管家见状,只得请王太师出面。 王太师半夜三更被惊醒,住着拐杖赶到时,颜如玉竟然还未醒,一脸媚态的躺在长女的床上,气的差些背过气去,不顾众人阻拦,挥起拐杖便朝颜如玉砸去。 颜如玉被砸醒,第一时间,竟然是跳下床向王贵求救。王贵心一软,竟抱住了王太师的拐杖,跪在地上向太师求饶,让他放过颜如玉一马。 亲眼看着这个衣衫不整的男人从长女的床上,奔到了次子的怀里,王太师一个气急眼黑,晕了过去。 墨林阁内,黄太医一字一句跟女皇回禀道: “太师这是怒急攻心,若放宽心调养,一月两月,就能下地。” 女皇随意的翻阅着桌上的奏章,道:“若不放宽心呢?” 黄太医愣了一下,犹豫道:“若再被气到,或是情绪起伏过大,恐有性命之忧。” 女皇点了点头,道:“辛苦黄太医,这几日,你就专门照顾王太师吧,让他少忧虑,少生气,朝中之事,还有其他大臣们帮忙,不需他操心。” 黄太医应声称是,退了下去。 女皇顺势合上奏章,心中一嘀咕,颜如玉倒是误打误撞,给她提供了一个绝妙的法子。以王太师小心谨慎,处处设防,又处处结交盟友的为人,但从外面杀他,是杀不死的。 似这般铜墙铁壁,定是要从内部攻之,才有攻破的机会。 糟了! “婉儿!”女皇突然急急唤来內侍,“快,传朕旨意,把颜如玉带进宫,朕要亲自审他。” 不多时,颜如玉便被运进了宫。 果不出女皇所料,眼前的男人浑身是血,亦被袁文璋折磨的不成人形。 女皇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他睡在浅金色的纱幔之中,是那般的风雅。而现在,却被折磨成了一个血人,连街边最低贱的乞丐都不如。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章 童谣 夜已深沉,耳边只剩更漏声。 床上的人仍旧昏迷不醒,浑身的伤口都被白布包扎着,整个人像只白色粽子。 公孙长秋倚在椅背上,从背后看过去,不知他是睡了还是醒着。 女皇顺手倒了一杯清酒,走到公孙长秋身边,公孙长秋身体微动,回头看着女皇,张了张唇,但却没有说话。 女皇把酒递给他,道:“安神的。” 公孙长秋道了声谢,接过酒来仰头喝尽。 “朕问过太医,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而已。”女皇安慰道,拿过空杯,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缓缓饮下。 酒是个好东西,在你需要放纵的时候,给你一个醉酒的机会。在你需要安神的时候,又能让你浑身放松。 很明显,公孙长秋喝了一杯酒后,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女皇的手掌落在了他的肩上,道:“黄太医这几日在宫中轮值,婉儿也在门外守着,颜烈有什么动静,你可以让婉儿去叫人。” 女皇又指了指屏风后的软塌,道:“实在挨不住,就去睡一下,让婉儿替你。” 说罢,象征性的拍了拍他的肩,准备离开。 一间病房,一间住着刑部犯人的病房,的确不是天子应该久待的地方。况且颜烈以前的身份还是娼妓,而女皇对他的感情,除了同情和利用之外,便只剩下“他是公孙长秋的朋友”这一种,爱屋及乌的感情。 她想走,但却走不了。 因为公孙长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而握着她手的那只手掌,正微微颤抖着,原本如月般温柔冷清的眼睛,此时蒙上了一层忧郁的雾。 “他会醒过来么?”公孙长秋握着女皇的手问。 女皇点头,道:“会的。” 只要是她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只要是她保证过的,就一定会实现。普天之下,若只有一个人能做到,那个人一定是当今天子。 女皇道:“朕找了医术最高超的太医,用了最珍贵的药,还给了他最舒适的修养环境,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你这个朋友,没日没夜的照顾他。所以,他一定会好起来的,朕向你承诺。” 公孙长秋脸色明显好多了,他松开女皇的手,轻轻叹了一声,道:“陛下对所有人都会这样承诺吗?” 女皇微微笑了笑,道:“要看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公孙长秋凝视着她,道:“臣是什么样的人?” 女皇没有回答,只是格外认真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些时候,眼神的肯定比任何舌灿莲花的夸奖都有效。 公孙长秋突然笑了,眼眸灿若沉夜的星辰。 “给臣一副笔墨吧,长夜漫漫,臣又睡不着,给臣一副笔墨打发时间吧。” 女皇欣然应允,笑道:“有笔,有酒,卿不像是照顾伤员,反倒是消遣了。” 女皇知道她该走了,纵然她想留下来看看,公孙长秋到底会写些什么,但是她知道,她该走了。 天边渐渐露出一抹白,晓风渐起。 女皇一身月华色的内衣,临窗坐着,望着院中的青竹,那竹叶上的露水也随着天光破晓,而一点点的亮了起来。 突然,一滴露水顺着叶尖滑落,女皇的心,也跟着荡漾起来。 她拉过肩上的一缕长发,一圈一圈绕在指尖,柔软的发丝缠绕着手指,仿若一对情人。她松开头发,轻轻嗅了嗅指尖,尚留着独属于女儿家的淡淡幽香。 风忽的急了起来,原本散落在肩头的发丝,也随风飞扬起来。 平昌大街,扫地的老伯暗自啐了一口,这秋风太恼人,他刚刚扫好的落叶,风一刮,就又乱飘起来。 老伯无奈的摇头,拎着扫帚退了几步,重新去扫被吹跑的枯叶。 一张手掌见方的纸,飘飘荡荡,落在了他脚下。 老伯正要回身骂人,可大清早的,街上哪有旁人,他觉得奇怪,弯腰捡起了那张纸。 虽是一张被人丢弃的纸,但上面却用工整的小楷,写着一首童谣: 王家燕,鸣昭昭。富公子,假登科。 王家燕,鸣贵贵。铁小姐,栖同枝。 燕飞来,啄高堂。高堂死,燕悬梁。 老伯手一抖,眼睛不自觉的看向了太师府的方向,但很快,他的视线被挡住了。 满天满地的纸片从天而降,顺着秋风的霸气,飘散在昌平大街的每一个角落。 太师王府,太医正陪着王太师在后花园中散步。 王太师面色红润,步履稳健,修养了几天,身体很明显恢复的不错。 后花园的高墙下,有一个腰粗的桂花树,这几日开花,香气四溢。太师带着太医往树下走去,一边走,一边笑道: “你不知道,这棵树是前朝就种下了,每年秋天开花时,街坊四邻都能闻到它的香味,还总有孩子顽皮,想爬过墙看看,哈哈——” 王太师捋了捋白须,笑声中气十足。 但笑声还未落,桂花树上,突然悠悠荡荡,飘落了一只白纸风筝。 王太师指着风筝,笑道:“你瞧,这又不知是那家孩童,真是顽皮得很。” 正说着,那一头,风筝线断了,风筝摇晃着,从树上栽了下来。太医眼尖,快王太师一步,上前捡起了风筝。 但下一瞬,整个人便如被冻住一般,僵在了那里,唯独拿着风筝的手在微微颤抖。 “怎么了?”王太师走上前去,笑问。 但很快,那笑容也如太医整个人一般,僵在了王太师的脸上。 白纸风筝上,亦写着一首童谣: 王家燕,鸣昭昭。富公子,假登科。 王家燕,鸣贵贵。铁小姐,栖同枝。 燕飞来,啄高堂。高堂死,燕悬梁。 高墙背后,传来了孩童般玩笑的声音,刚读书写字的孩童,总会不断重复的吟诵着自己刚刚学到的东西。 字也好,诗也好,童谣也好。 特别是这首,读起来有趣,亦朗朗上口,仿佛就是专门为了他们游戏而写的。一边蹴鞠,一边跑跳,一边玩笑朗诵。 王太师看着太医,勉强笑了笑,道:“孩子们,调皮而已,无妨,无妨——” 第二个无妨,还未落音,一口鲜血便喷涌而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章 生死 卧房的宽敞明亮,和床上病重老人灰沉沉的脸色,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连续不断的重咳,仿佛要把身体中所剩无几的生命,都要咳出来一般。 有丫鬟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他睁开眼,看清了床头坐着的人,努起全身力气想要说什么,但刚张开嘴,便又是一连串的咳。 “太师不必多礼,安心养病才是。”女皇象征性的拉了拉王太师身上的棉被。 刚是深秋,王太师盖的这床棉被,却如寒冬腊月般的厚重。 一旁,长子王昭看到父亲的病症,明显在看到女皇之后,更加严重起来。他犹豫着,几次想要上前查看,却迫于压力,只微微动了动手臂。 王昭的急切,引起了女皇的注意。 “你们还不给朕跪下!” 女皇柳眉倒竖,不远处,王太师的三个子女,便统统的跪在了地上,垂着头,连脸都不敢抬一抬。 “王家燕,鸣昭昭。富公子,假登科。王家燕,鸣贵贵。铁小姐,栖同枝。燕飞来,啄高堂。高堂死,燕悬梁……” 女皇缓缓念出了这几日街头巷尾都在流传的童谣,身后,王太师大声喘着粗气,一直贴身服侍的丫鬟,也手忙脚乱起来。 女皇起身,走到三人跟前,冷冷道:“这首童谣,是谁写的?!” 王昭猛地抬头,双唇颤抖,分明想要说出口什么,但片刻,还是低下了头,颤颤道:“陛下,这些都是……假的,是有人诬陷……” 女皇俯下身子,道:“哪人是谁,说出来,朕给你们做主。” “公——”王贵突然开口说了一个字。 女皇偏头看他,道:“公什么?” 王贵看了大哥一眼,咬着牙,低声道:“没什么……” 女皇冷哼了一声,站直身子,凤目下扫,狠狠道:“王太师是朕的肱骨之臣,若被你们这些不肖子给气出个好歹来,朕不会放过你们!” 身后,王太师猛地一挣,边咳边喊:“不,不……” 女皇健步回身,坐到太师床边,扶着他沉重的身体,道:“太师放心,这些不孝子们,朕会替你管教的!” 王太师忽的抓住了女皇的衣袖,力道很重,让女皇十分惊讶,一个垂死之人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心道:这王谢,莫不是在装病骗我? 但下一瞬,一口粘稠的黑血,便从王太师口中喷涌而出。 女皇侧过身体,但还是被溅到了衣袖上。 一时,小太监连忙过来替女皇擦拭,擦过之后,又在女皇耳边低声道:“太初宫的病人醒了。” 女皇转身,看着倒在床边的王太师,伸手轻抚了抚他的后背:“宫中有事,朕改日再来看望太师。” 女皇离去,跪在地上的三人连忙起身,围到王太师身边。王昭身体发抖,疯了似的大喊:“快,让黄太医来,快啊!” 但身边服侍的人都知道,黄太医在宫中服侍女皇的病人,来不了。 “不,不……”王太师喘着粗气,依旧用气音说着一个“不”字。 “都给我安静!”王家长女吼了一声。 三人凑到王太师嘴边,屏住呼吸听—— “不,不……不甘心……我不甘心……” - 浅金色的轻容罗一抖,床上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公孙长秋的脸,细薄的唇突然勾起,笑了。原本因为昏睡多日而浑浊的目光,在这一刻也变得清亮起来。 公孙长秋叹了一声气,但难掩脸上欣喜,道:“你又笑什么?” 颜如玉道:“笑你。” 如果你也有一个洁癖的朋友,浑身上下一尘不染,还经常嫌弃你的散漫无端,那当他突然变得狼狈,脸上的神情也是你从未见过的疲惫和倦怠,你一定也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甚至,还会忍不住再欺负他一下。 “好饿,饿死了,我要吃东西。”颜如玉动了动胳膊,想指挥公孙长秋,但发觉实在无力,只抬起几寸,便又放下了。 公孙长秋摇头,竟然真的端来了一碗东西:“喏,吃吧。” 颜如玉期待不已,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去鬼门关走了一趟,就让“铁石心肠”的好友转了性,对他如此服从。 旁边,内侍扶着颜如玉缓缓坐起身,颜如玉终于看清了期待的食物,一碗浓黑的药浆。 颜如玉的笑脸垮了。 内侍抿唇笑了起来,道:“一天三碗,化瘀止疼用的。” 公孙长秋白了他一眼,道:“不用跟他说这么多,等他感觉到疼,就哭着喊着,求爷爷告奶奶的喝药了。” 说罢,公孙长秋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褶皱,竟是转身要走。 颜如玉喊道:“哎,你去哪儿?这……这儿又是哪儿?” 颜如玉终于从昏睡中彻底清醒过来。 这里不是他的房间,即使挂着让他熟悉的轻容罗,但要比他的房间精致许多。他从不熏香,但空气中却隐隐飘着清凉的药香。旁边服侍他的仆人也不是盐豆儿,而是特别眼熟的“那个女人”的随侍。 而他最熟悉,最信赖的朋友,现在却突然要走。 颜如玉慌了,但他没有力气,也喊不大声,简直如同砧板上的鲤鱼,随人宰割。 “这里是太初宫,皇宫。”内侍扶着他的身体道。 “我要去换身衣服,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公孙长秋停下脚步,回头道。 颜如玉不停的眨眼睛,拼命暗示,道:“然后呢?” 你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吧? 公孙长秋却仿佛什么信号都没接收到,淡淡道:“然后,当然是去做我的事。” 颜如玉不可置信,道:“那我呢?” 公孙长秋一摊手,道:“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把你搬进宫的。” 说罢,低头掸了掸衣袍上的微尘,淡定的走出门去。 颜如玉忍不住骂了一声,随后,却是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疼,真疼,从四肢百骸,甚至骨头缝里缓缓传来的疼痛,让他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只虾子,再来不及多想旁的。 颜如玉忍痛喊道:“妹子,药拿来!” 内侍忍笑,心道,公孙长秋说的果然没错。便把药碗重新端了过来。 颜如玉瘪着嘴,看了看碗里一团黑浆,道:“这药,真丑……配不上本公子的颜值。” “但它的身价,肯定配得上颜公子的身价。” 女皇笑着推门而入,眼睛一扫房间,没看到熟悉的身影,有些意外。 颜如玉第一次见到锦衣绣袍的女皇,先是一怔,然后愣愣的将药碗中的黑浆仰头吞下,连一滴都没剩。 “公孙太傅出宫了。”内侍回禀道。 女皇心里泛起一丝淡淡的失望,她本想问问,那首绝命童谣,是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虽然,即使不问,她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了希望,特别是非常容易实现的希望,但凡落空,都会觉得怅然若失。 咕噜咕噜,一阵腹鸣,打扰了女皇的情绪。 她笑了笑,吩咐内侍道:“去热一碗粥来,颜公子都几天没吃东西了吧。” “……嗯。”颜如玉脸色发红,有些不敢看女皇的脸。任何一个男人,当着他喜欢的女人面出糗时,都会面红耳赤,不好意思的。 特别是他重伤初醒,脸色还较惨白,此时脸上的红晕,就更加明显了。 颜如玉偷偷把脸藏到了浅金色的轻容罗后,但女皇似乎并未发现他的一系列小动作,她款步走到桌案旁,桌面整洁如新,笔墨纸砚摆放的端端正正。 桌上有一幅画,一幅女人画。 窗外,金色阳光铺散在洁白的画上,光点如精灵一般,散落在画中人的眼眸,唇瓣和墨发之上。 内侍轻轻“呀”了一声,看看眼前的女皇,又看看画里的女皇,抿唇笑的羞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章 颜烈 “哎哟,疼疼疼——” 连串的呼痛,把女皇的注意力从公孙长秋那幅画中吸引了过去。 女皇放下画,走到颜如玉床边,扶他缓缓躺好,笑道:“这么大个男人,这点筋骨疼都忍不了么?” 颜如玉握住女皇的手腕,哼哼嘤嘤道:“谁说大男人,就必须能忍痛的……我已经够惨了,都被捆成了粽子……” 女皇看他这浑身上下的绷带,甚至连额头都被裹了几圈,笑道:“的确有些惨,为了你引以为傲的颜值,朕报以十分的同情。” 颜如玉突然安静了下来,一双桃花眼看着女皇,道:“您不想杀了我吗?” 女皇无奈,道:“朕救了你,你不应该先道谢吗?” 颜如玉道:“但是,我曾经说过,想要杀了您……” 女皇笑道:“玉郎君还说过,想要娶朕呢。” 说着,女皇动了动被男人紧握的手腕,道:“你只是这么握着,是杀不了朕的。” 颜如玉的脸忽的一烫,连忙松开了女皇的腕子,轻声道:“以后,请陛下叫我颜烈吧。” 女皇好奇道:“怎么,风靡平阳城的玉郎要隐退了么?” 颜烈凄惨一笑,道:“我本就是该死之人,我再不消失,恐怕,会连累到更多无辜的人。更何况,我原来的房间,已经被砸的稀巴烂了。” 女皇眉头一皱,正要问什么,颜烈却仿佛猜到一般,直接道:“陛下放心,绿绮琴已经转交给了阿秋,他会好好保管的。” “你们早料到有此一劫,是么?”女皇的口气变得严肃起来。 颜烈苦笑道:“复仇嘛,怎么可能万无一失呢。” 女皇道:“报复王太师?” 颜烈轻叹了一声,道:“陛下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女皇轻笑,道:“因为科举落第?你觉得,朕会信你这胡编乱造的理由么?” 颜烈叹道:“可它确有其事!” 女皇道:“纵然是真的,但不是你们冒着失去性命的危险,也要置王太师于死地的理由。” 说着,女皇抬手,故意敲了敲颜烈受伤的额头。颜烈惊呼一声,下意识抬手遮挡,谁知扯动了撕裂的手筋,一时间痛的眼泪都要掉下来。 女皇按住颜烈抽动的手臂,逼问道:“说,到底为了什么?!” 颜烈冒着冷汗,脸色惨白如纸,气若游丝:“……陛下这么做,与袁文璋又有什么区别?” 女皇逼近,在他耳边如恶魔低吟:“区别就是,袁文璋不能杀你,但朕可以。” 但话音还未落,颜烈头一歪,晕在了女皇面前,眼泪顺着通红的眼角流了下来。 女皇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叹了一口气,道:“朕就是吓唬他一下,怎么真的晕了。” 內侍焦急道:“陛下就先缓缓吧,颜公子手筋、脚筋都受了严重的伤,奴婢和公孙太傅守了他七八天,他才醒的!” 內侍这么一说,女皇亦觉得自己有些冲动。 颜烈不过是颗棋子,而且,经此一役,应该是颗废棋了。她便是真的杀了他,也不能威慑到他背后的人,反而,是为他收拾残局了。 “奴婢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察觉,颜公子他……他好像喜欢您。”旁边,內侍有些犹豫道。她看着女皇欺负颜烈,有些心疼。 “是么?”女皇淡淡问,不以为意。 內侍急急道:“陛下没有发现么,他经常看着您脸红,跟您说话时,连声音和语气,都变的特别温柔。您就,对他好一点儿吧。” 女皇看着单纯的內侍,很想跟她聊一聊,这位曾经的玉郎君,在环采院留下的各种风流佳话,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婉儿生性天真,不适合听这些乱七八糟的故事。 不过,婉儿有一句话说的很好。 她是该对颜烈好一点儿。 把这颗废棋,收为己用。 - 朦胧之间,颜烈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又飘在了那首即将沉没的商船上,船身摇摇晃晃,四周都是腥咸的海水,耳边是狂风作祟,电闪雷鸣。 他永远也忘不掉的,恐怖的回忆……他想阻止,但是,船却无法控制的,驶向了暴风骤雨的黑暗之中。 “船,船要翻了,会,会死人的——” “颜烈,谁会死?” 有人在说话,他喘着粗气想回答,但忽然,胸口仿佛窒息一般,痛到他无法呼吸。 “小心。” 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他仿若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拼命把那只手拉向自己的怀抱:“别死,我不要你们死,爹,娘——” 冰冷的脸庞突然贴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人轻柔的抱住了他,耳边,她是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别怕,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颜烈的挣扎渐渐停了,他靠在女皇的怀中,缓缓睁开眼睛,却是猛地一惊。 他竟然真的泡在水里。 还是太初宫那间精致的卧房,浅黄色的木浴盆中,盛满了绿色的,散发着苦味儿的水。他的下半身就泡在里面,而上半身—— 女皇冲他歪了歪头,笑道:“这么惊悚的看着朕,做什么?” “这水里,是不是有毒,你是不是准备毒害我?”颜烈紧张的问。 女皇差些被气笑了,眼睛故意一瞪,道:“是,朕准备毒死你,就算朕的手跟着废掉,也没关系,只要毒你死了就行。” 女皇这么一说,颜烈才注意到,他还紧紧握着女皇的右手,而女皇的手,连着整条胳膊,都被水打湿了。 颜烈顿了顿,问:“那这是?” 女皇哼了一声,道:“毒药!” 颜烈半信半疑的低下头闻了闻,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来是草药。” 女皇不快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嫌弃道:“这可是黄太医的独门秘方,专门为了朕调配出来的,破例便宜了你,你还不领情。” 颜烈迟疑了半晌,道:“陛下身上也有伤吗?” 女皇一怔,脸色缓和了许多,道:“普天之下,有谁敢让朕受伤。倒是你,再不好好调养,这伤病怕是会跟着你一辈子哦。” 颜烈没有说话,垂着头,但身体倒是十分诚实的缓缓滑进了药浴中。 望着颜烈安静的背影,以及颜烈刚刚怕水的表现,女皇几乎可以肯定,她手上那份密报的可信度极高,颜烈的父母死于十几年前的一场海难。 如果逼死王太师,是为父母报仇,那就说得通了。只是,王太师和那场海难,有什么关系呢? 海难发生时,王太师已是刑部尚书,加封翰林院大学士,一直在父皇身边侍奉,从未离开京城…… “唔……” 耳边,传来颜烈的一声闷哼。 女皇问:“怎么了?” 却见颜烈整个人都滑进了水里,药水已经淹没了下巴。 颜烈勉强笑了笑,努力昂着头,道:“怎么办,手掌使不上力,我要被淹死了。” 女皇连忙去扶人,一边替他擦拭下巴和脖子上的水珠儿,一边笑道:“你怎么不早些说话?” 颜烈下意识躲避女皇的视线,道:“我怕打扰到陛下,您会生气。” 女皇道:“那为什么最后又开口?” 颜烈想了想,道:“我更怕死……” 女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放心,有朕在,你死不了。” 她发觉,颜烈脱下了“玉郎君”那张皮之后,明显变得有趣了许多。 身后,隐隐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若是普通人,是绝不会去研究别人的脚步声的。 只有一些特殊的人,比如,曾经被最信任的亲信背叛过的人,才会对背后的声音如此警惕。而女皇就是这样的人,更巧的是,她还有一对绝佳的耳力。 擦拭水珠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女皇手一松,帕子掉在了颜烈的手背上。 瞬间,白色丝帕被染成了草绿色。 但她的手指依然停在颜烈的下巴上,纤细的指尖,轻轻地,缓缓地,勾勒着男人侧脸的轮廓。 颜烈昂着下巴,似笑非笑的看着女皇,余光一瞥,亦看清了来人。 仿若示威一般,颜烈的桃花眼儿一弯,笑着张开唇,轻轻咬住了女皇的指尖。 “看来臣来的不是时候。” 房门前的屏风旁,公孙长秋站在那儿,眉眼冷清,看不出任何情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章 离间 女皇故作意外,回头看着公孙长秋,微微一笑,道:“哪里的话,卿来的正是时候。” 公孙长秋面无表情的走过来,扫了一眼浴盆里的颜烈。 虽然颜烈上半身没穿衣服,但下半身倒是穿的整整齐齐。 女皇拿过木施上的白巾擦了擦手,道:“颜烈手臂无力,卿可以扶着他,免得他滑到药汤中,呛了水。” 颜烈打了个呵欠,道:“陛下说的是,阿秋来的真巧。” 公孙长秋却没有动,甚至还刻意拢了拢袖子,仿佛怕沾到什么一般。 “臣是来找陛下的商谈正事的,不是来干苦力的。”公孙长秋微低着头,双手奉上一封奏表。 “咕咕咕,咕咕咕。”颜烈突然笑着学起了鸡叫。 眼前的挚友,仿佛一只生气而骄傲的公鸡,明明气得不得了,却硬要梗着脖子装高傲。 公孙长秋白了他一眼,继续道:“他水性好的很,就算浸猪笼、坠石刑,也不会有事的。” 颜烈哈哈一乐,继续:“咕咕咕,咕咕咕。” 女皇扫了一眼颜烈,心道,自己竟然被这兔崽子骗了,还担心他被呛到…… 不过,她倒是佩服这样的颜烈。父母皆死于海难,自己也差些丢了小命儿,之后还能克服阴影,努力熟悉水性。听公孙长秋的口气,这颜烈,分明还是个水中高手。 女皇接过公孙长秋的奏表,粗略扫了一眼,是关于礼部门前,学生闹事的案子,隐隐还看到太师长子王昭的名字。 女皇行到书桌前,坐下细细阅读。 公孙长秋站在旁边,道:“陈敏、陈禄两兄弟,控告礼部收受财物,鬻题太师长子王昭。但臣以为,是诬告。” 女皇瞟了公孙长秋一眼,没有说话。 奏表中,其实已经写的很详尽,陈氏两兄弟是上一科考生,与王昭同科。会试后,王昭是那一科的会元,但陈氏兄弟却榜上无名。 私下里,两兄弟听闻传言,会考前,主考官翟太傅曾出入王太师府,而王昭一向学识平平,此番高中会元,又是殿试第一,自然心中不服,当下,便煽动落榜学生,去礼部门前示威。 示威不成,被以扰乱科考之罪,判了三年牢。但前些日子刚刚出狱,就又来告官。 公孙长秋继续道:“臣查了礼部尚书陈灵上一科批过的试卷,王昭的卷子,并未经陈灵之手,乃是由主考官翟太傅亲自审阅的。” 女皇合上奏表,道:“这么说,陈氏兄弟是告错人了?” 公孙长秋道:“臣又调取了王昭的试卷。” 女皇看着他问:“卿以为如何?” 公孙长秋顿了顿,道:“文词清丽,议论正确,当为第一。” 女皇轻笑一声,道:“爱卿当时好像是第二十三名,以卿的文采,真的看得懂状元的卷子么?” 公孙长秋的呼吸明显一滞,女皇偷偷看他,果然,一向淡定傲娇的人,这下可气的不轻,脸色发白,连嘴唇都在颤抖。 “陛下说的对,臣是看不懂状元郎的高明文章!”公孙长秋的语气明显变得僵硬。 女皇把奏表丢在案上,道:“既然如此,这个案子,卿也不适合再查下去了!” 公孙长秋握拳,唇瓣紧抿,呼吸有些急促。 君臣关系中的女皇,是严厉,甚至是苛刻的。 公孙长秋明明知道,让她满意的答复是什么,明明也迈出了第一步,但是关键时刻,他却选择了退缩,明哲保身。 有句话说得好:为人臣者,在于为主谋。公孙长秋是她的臣,却不能全心全力为她谋划,这是女皇最不能忍受的。 女皇叹息一声,道:“卿答应过朕,会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卿失约了,朕很失望。” 公孙长秋沉默片刻,道:“陛下再给臣一次机会吧……” 女皇看着他,道:“卿知道怎么做么?” 公孙长秋轻轻一叹,道:“臣会让陛下满意的。” “但愿吧。”女皇轻飘飘的留下这么一句,起身,向屋外走去。 公孙长秋原地跪拜,低头行礼。 但女皇走到门口,又回身,原本严厉的神态,忽而变得柔和,笑道:“那幅画,朕拿走了。谢谢你,朕很喜欢。” 公孙长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再抬头时,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转身的背影。 “咕咕咕,咕咕咕。”颜烈在那边,又笑着鸡叫了起来。 公孙长秋起身,面无表情的端过一盆冷水,走到颜烈身边,全部倒进了浴盆中。 颜烈尖叫着喊道:“公孙长秋,你疯了,要冻死我!” 公孙长秋冷冷道:“让你清醒一点,免得胡言乱语!” 颜烈抱着上身,瑟瑟发抖道:“难道我说的不对,你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不像一只红眼公鸡,还是落汤鸡!” 公孙长秋白了他一眼,道:“落汤的是你。” 颜烈不气反笑,道:“怎么,羲阳对我好,你吃醋了?快快快,再端一盆子醋过来,淹死我得了!” “你——”公孙长秋难得在斗嘴上吃瘪,但这一次,却被颜烈噎得无法反驳。 颜烈见好就收,也不再多说。缓缓站起身,走出浴盆,抽过木施上的白巾擦拭身体。动作虽然有些笨拙和缓慢,脚步也有些蹒跚,但明显恢复的不错。 公孙长秋见状,情绪缓和了许多,走过去,扶着颜烈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替他找来替换的干净衣物,帮他换下湿淋淋的裤子,擦拭干净身体, 公孙长秋淡淡道:“你以后,不要再刻意挑拨我和羲阳的关系了。我不会喜欢她,你也不该昏头喜欢她。你也见到刚刚的情形了,羲阳不肯放弃追查王昭的案子,我……恐怕会有麻烦。” 颜烈动作一滞,道:“你真的以为,我昏了头么?”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气氛陷入到一种僵局。 片刻,颜烈感叹道:“其实,这几日我想了很多。当初,平原君救了我一命,而前几日,我也差些为他死了,你说,算不算还了他的人情……” 公孙长秋皱眉,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颜烈无奈的笑了笑,道:“只是某个时候,会这么想。” 公孙长秋道:“羲阳对你好的时候?” 颜烈笑道:“果然瞒不住你,也许,这就是多情的坏处……” 公孙长秋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在他不在身边的这几日,挚友的心境就发生了如此大的改变。 果然,生死弄人。 颜烈见公孙长秋不言不语,笑着安慰道:“你放心,就算离开平原君,我也不会投奔羲阳。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不如销声匿迹,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当个土富豪,逍遥度残生。” 公孙长秋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道:“我会修书一封给平原君,我想,只要你说到做到,他绝不会勉强你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章 自首 太师府门前,王昭看着眼前的男人,恨得牙痒。 他没想到,如此关头,公孙长秋竟然敢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自己家门前,而且点名要拜见王太师。 王昭怒道:“来人,给我把他绑了!” 公孙长秋静静的看着王府的下人,拿着绳索在自己身上缠绕,道:“大公子不问来由,便要绑我,不怕太师知道后生气么?” 王昭怒哼,道:“绑你,我恨不得宰了你!” 公孙长秋轻叹,道:“我有救命之法,你杀了我,王太师必无药可救!” 无药可救四个字,触怒了王昭脆弱的神经,他破口大骂,一步上前,狠狠扇了公孙长秋一掌。 这一掌用了王昭全身的力气,公孙长秋的侧脸瞬间红肿了起来,他啐了一口血沫,道:“如果大公子消了气,请带下官去见王太师。” 王昭的手掌亦火辣辣的疼,他搓了搓手心,终于,冷静了几分。 那首童谣一出,王家和公孙长秋势如水火,每个人都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他怎么还敢来。 难道,他真的有救命之法? 公孙长秋突然笑了,道:“我不懂武功,又被绑成了这样,大公子还怕什么呢?” 王昭冷笑道:“你真敢进门么?要知道,我那一巴掌,可是轻的。我二弟,可是恨不得用刀劈了你!” 公孙长秋笑道:“我说了,我是来送救命之法的,杀了我,王太师必无药可救!” “住口!”王昭立刻道。 又示意身边下人,道:“我带他去见父亲,你们跟紧,看好他!” 太初宫。 女皇扶着颜烈,在太初宫的竹园中练习走路。 原以为这小子之前骗过她,这次练习还会偷懒,或者装残废,装脚痛之类。 但却没有,整个竹林小径,颜烈走了几炷香的时间,女皇都感觉他额头上渗出了薄汗,步子也越来越颠簸,但他始终没有抱怨过一句。 或者说,从始至终,除了“好的”“是”之外,他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 “累了么?”女皇问。 颜烈擦了擦鼻尖上的汗,勉强笑道:“……有一些。” 路旁有几个青石圆凳,女皇扶着他坐到上面休息。 颜烈坐下之后,似乎就僵住了,一动不动,眼睛无神的望着远处,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明显,颜烈有了自己的心事。 而女皇一向不愿应付沉默的人,亦对别人的心事不感兴趣。 “那你坐着吧,朕还有公事要处理,一会儿让婉儿扶你回去。” 颜烈突然出声,道:“这里风景这么美,陛下陪我聊一会儿天,可以吗?” 女皇一撇嘴,扭头俯视他,道:“你确定,你想聊天?” 颜烈顿了顿,道:“是。” 女皇回身,道:“聊什么?” 颜烈苦笑一声,道:“聊陛下感兴趣的那个人。” 女皇舌尖顶着腮帮子想了想,撩起裙角,坐了下来,道:“聊吧。” 一时,清风送爽,午后的阳光穿过竹叶,斑驳的落在两个人的身上,不热不冷,正是舒服极了。 但颜烈却无法享受这样的舒服,他垂着头,一点儿精神都打不起来。 “陛下知道阿秋去王家了么?” 女皇道:“不知道。” 虽然嘴上说的“不知道”,但女皇的神情却没有一丝意外。 颜烈叹了一口气,道:“陛下不担心么?” 听颜烈的语气,好像在为公孙长秋打抱不平一般,仿佛女皇对公孙长秋做了什么无情的事,令他如此遗憾。 女皇笑道:“难道朕担心他,他就不去了么?” 颜烈道:“不,他还是必去的,只不过,他会回来。” 女皇皱眉笑道:“你的意思是,朕不担心他,他就不回来了?” 颜烈又叹了一声,道:“不是不回来,是,回不来……” “又在说胡话了。”女皇摇摇头,道:“朕还有事,你一个人晒会太阳吧。整天闷在屋子里,会把人闷傻的。” 说罢,女皇起身准备离去。 突然,颜烈拉住了女皇的裙子,女皇回头,却看到他神情严肃,原本一双春桃花似的眼睛,此时竟然凄冷如秋—— “这不是傻话,他回不来了,女皇陛下……” 女皇眼皮儿莫名的跳了一下。 当一个男人,一个总是吊儿郎当,自由散漫的男人,突然认真起来的时候,就算你理智上不愿相信他,但身体里的某处,还是会被莫名触动一下。 太师府外。 望着那个大大的王字,女皇知道自己昏头了。 她竟然相信了一个撒谎惯犯的话,什么,如果她不担心公孙长秋,公孙长秋就回不来了……呵呵,这种鬼话,只有昏头鬼才会信! “陛下,公孙太傅那么聪明,不会有事的。”內侍看出了女皇的烦躁。 “他有事倒好了,起码证明朕没有白白昏头!”女皇猛地掀开车帘,跳下马车,她需要透透气。 吱呀一声,大门开了。 內侍欣喜的指着大门,道:“陛下,有人出来了!” 公孙长秋是被太师管家亲自送出门的,他左手拿着沁了冰水的帕子,冰着侧脸,低头道了声谢。再转身时,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女皇。 他怔了怔,不着痕迹的藏起了湿帕子。 女皇暗中骂了一句颜烈,走上前,似笑非笑道:“看起来,似乎是无事发生。” 公孙长秋迟疑了一瞬,忽而,又笑了,道:“没想到,最后见的人,是陛下。” 女皇正不解其意,背后,突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之声。 女皇回头,就看到几个刑部的官差,为首的人,竟拿着枷锁和脚镣,但一看到她,便吓的浑身发抖,连忙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什么意思?”女皇看都不看脚下跪着的人,只问公孙长秋。 公孙长秋淡淡道:“他们是来抓臣的。” 刑部抓公孙长秋,为何没人跟她提过? 女皇低头,喝问那几人,道:“谁派你们来的?!” 为首的那人战战兢兢抬头,看了一眼公孙长秋,回道:“是,是公孙大人自首的……上一科会试,公孙大人曾为太师长子王昭代笔,撰写考题。” 一阵锁链声,公孙长秋带好了枷锁和脚镣。 女皇张了张嘴,突然发现,喉咙干涩的厉害。 原来,颜烈说的是对的,这个男人,果然回不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章 下棋 静夜思。 女皇在颜烈这里,已经待了有两个时辰,仍没有离开的意思。 屏风后的矮榻旁,又添了一盏新灯。女皇正坐在榻头,颜烈慵懒的靠在榻尾,中间摆着棋盘,黑子白子,相爱相杀。 眨眼间,女皇再吃三子,优势明显。 颜烈转守为攻,叹了一声,道:“陛下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女皇攻势凌厉:“朕能赢,自然心情不错。你要输,自然心情不好。” 颜烈苦笑道:“我是心情不好,不过,却不是因为输。” 女皇落子的手一顿。 颜烈在谈论一件事,一件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而女皇却不愿去回想的事。 当一个人极力想要忘记一件事时,是很容易烦躁上头的,而且,烦躁过后,还会发现这件事在脑海中反而变得越来越清晰。 ……公孙长秋,坐牢的滋味,他应该是第一次品尝。 颜烈又叹了一口气,女皇凤眼瞪了他一眼,道:“怎么,你不愿朕赢?!” 颜烈连连摇头,告罪道:“陛下棋艺高超,我甘拜下风,只是,我记挂朋友安危,难免心情低落,希望陛下赎罪。” 女皇烦躁的把手中棋子丢回棋钵,道:“那就不要下了!” 说着,女皇起身下榻,竟是准备离开。 颜烈连声道:“是我多嘴了,请陛下再留一会儿,下完这盘棋吧!” 女皇回身,瞪了他一眼,重新坐了下来。沉默片刻,道:“朕何错之有……” 颜烈动了动唇,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了下来,只道:“请让我陪您下完这盘棋吧。” 女皇却没有拈子。 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气,脑海中有两股势力在肉搏。 一股势力告诉她,公孙长秋是为了她,才甘愿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拖王昭下狱。 但另一股势力却不肯相信,逼着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公孙长秋久留不得,颜烈也留不得,不如趁着他二人和王太师鹬蚌相争的机会,将所有人一同除去。 女皇闭上眼,随意落了一子,道:“轮到你了。” 颜烈笑了笑,亦随意落了一子,道:“又轮到陛下了。” 女皇一眼便懂了,颜烈是故意的,她不认真,他便也不认真。 女皇叹了口气,心道,何必呢,这样下去,这盘棋要下到天荒地老了。 “卿是不是觉得,朕很无情?”女皇突然问道。 颜烈怔了怔,道:“如果是我等草民,对在乎的人见死不救,便是无情。但陛下是一国之君……” 女皇道:“一国之君如何?” 颜烈苦笑道:“一国之君,本该无情,若有人说陛下无情,是对陛下的褒奖。” 女皇看颜烈的眼神突然变了,她知道,颜烈和她是一类人。 女皇微微一笑,道:“颜烈,你有喜欢的人么?” 颜烈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女皇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调侃,丝毫不意外,也没什么反应。 颜烈又道:“陛下呢,有喜欢的人么?” 女皇想了想,道:“有过。” 颜烈好奇,道:“那他人呢?” 女皇抿了抿唇,道:“你确定想听么?但这可不是一个温情的故事。” 颜烈笑道:“总不会被陛下赐死了吧?” 女皇勾起唇角,笑道:“他背叛了朕,投靠了司马恭。朕便把他打入了死牢,拔了他的舌,让他受尽折磨,最后,被司马恭一刀刺死……” 颜烈喉头一动,脸色瞬间变得很差。 女皇缓缓吐息了一口,道:“朕不喜欢背叛,如果你的朋友这次侥幸逃过一劫,你记得把这句话带给他。” 说罢,女皇拈子打下,重新提起了攻势。不知,是不是女皇这番话起了作用,颜烈也瞬间打起了精神,连眼睛都带着光。 棋盘上的形势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女皇常与祁灵修下棋,如今换了颜烈当对手,却莫名觉得颜烈的棋风与祁灵修相似的很,落子轻快,棋形灵动,善于以静制动,弃子十分果断。 “你让朕想起一个人。”女皇眼波一转,笑道。 颜烈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女皇会突然这么问。迟疑了片刻,道:“陛下说的可是祁司丞?” 女皇不答,只笑着睇着颜烈,颜烈只好继续道:“我曾在祁司丞的棋师门下学过两年棋,与祁司丞算得上是半个同门,半个同乡。” 女皇微微挑眉,她没想到,这个男人如此老实。 其实,她只是试探。 棋风相似这种事,太过虚幻,她本身也不敢十分确定,颜烈会和祁灵修有这么一层关系。但谁知,他竟承认了。 半个同门,是因为学棋。那半个同乡,便是因为那场海难,就发生在东昌郡东边的海上。 “听说,你在东昌住了五年。”女皇落了一子,诱惑明显。 颜烈眉头一紧,手放在棋钵中,迟迟不拈子。 女皇继续道:“东昌是个好地方,虽然偏远,但民风淳朴,适合疗伤。” 颜烈勉强笑了笑,道:“伤心事,不提也罢。” 说着,拈起黑子,正要下落,突然一道惊雷在窗外闷的炸响,颜烈的黑子没有拈稳,掉在了棋盘上,骨碌了两圈,差些掉在地上。 正在此时,內侍忽的小跑着进了屋,在女皇耳边轻声道: “陛下,太后从洛河行宫传来消息,七日之后回京。” 太后…… 女皇有些出神,对太后这两个字有些生疏,毕竟在她的记忆中,加上“梦中”的一年,她已经有两年没有听过这两字了。 明惠太后,夏侯千的女儿,夏侯世嘉要回来了。 女皇抿唇蹙眉,先皇去世后,刚过一个月,她这位母后便借口不愿待在伤心地,在洛河行宫住到现在,可谓是悠闲的很。这次急着赶回来,定是听到了什么口风。 夏侯国公和王太师,不愧是盟友,为了保王昭,连太后都出动了。 七日回京,算上送信的时间,离夏侯世嘉回宫,应该还有五日不到了……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响。 颜烈的声音已经有些抖了,道:“这盘棋,我输了。” 女皇回神,看到脸色苍白的颜烈,心知,这是颜烈的心病犯了。她吩咐內侍,把棋盘端走,道:“输赢未定,卿若不舒服,那就下次继续。” 颜烈勉强的点了点头,扶着额,起身下榻,准备回床上休息。 “卿身体上的伤好些了么?”女皇突然问。 颜烈停下脚步,恭敬笑道:“好多了,多谢陛下关心照顾。” “不谢。”女皇回头对內侍道:“今晚替颜公子收拾准备一下,既然身体已经好了,明日安排他出宫去吧。” 颜烈怔在原地,完全没有想到,女皇会在这个时候赶他走。 还没等他说什么,女皇已跳下矮榻,掸了掸衣袍袖口,便离开了房间。 门一开,雨声明显大了起来。 门外早有侍从立候,一见女皇出来,马上撑伞披油衣,一眨眼的工夫,房门又被合上,空气彻底安静下来。 颜烈转头看向內侍,歪着头,一双桃花眼缓缓勾起了一层温柔的笑,似乎想从內侍身上,看出来她刚刚到底跟女皇耳语了什么。 內侍被他瞧的不好意思,脸一红,头跟着低了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章 攻心 外面的雨声持续连绵着,看来,是要下个整夜了。 內侍低垂着头,脚步很轻,有条不紊的熄灭了矮榻旁边的灯火,只留下床边的几盏。 纵然她脑袋后没有长着眼睛,她也知道,颜烈在看她,那双勾人的桃花眼,看得她整个后背都火烫起来。 突然,那人笑了,轻轻问道:“干嘛一直背对着我?” 內侍停下手中的活儿,低声反驳道:“……谁背对着你了,我只是在忙着收拾你的行礼。” 颜烈笑道:“你既然在忙,干嘛把灯灭了。” 內侍抬眼瞪了他一眼,但眼波又很快移开,嘟囔道:“我看你精神不好,以为你要休息嘛,好心当做驴肝肺……” 颜烈失笑道:“好好好,是我错了。” 片刻,他脸上的笑容又渐渐换成了落寞,道:“我明日就要出宫了,承蒙你关照多日,但怕是,没有机会再报答……所以想跟你多说几句话罢了。” 內侍脸颊一热,轻声道:“谁要你报答……” 颜烈叹了口气,道:“哪怕,女皇陛下再准我多待一日呢。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你的喜好,不知道我出宫后,能不能再帮到你什么……” 內侍咬着下唇,想了片刻,放下手里的东西,搬了一张矮凳到颜烈床边,看着他笑道:“我叫婉儿,喜欢粉色,从小在宫里长大,所以你出宫以后,应该什么都帮不到我——” 说到这里,內侍咬唇轻笑,慢慢替颜烈把被子展开,盖好,然后又笑着,凝视着颜烈的眼睛,道:“你真的想帮我的话,就照顾好自己,不要再受伤了。” 颜烈嘴里念着內侍的名字:“婉儿,婉儿……你姓什么?” 內侍笑道:“我没有姓,我没见过父亲,母亲是女皇陛下的乳母,但她也没有姓。” 颜烈想了想,握住了內侍的手,道:“我找到感谢你的方法了。” 內侍脸一红,瞬间抽回了手,颜烈不以为意,兴高采烈道:“我把我的姓,分给你,好不好?” 內侍扑哧一笑,道:“谁要跟你姓。” 说罢,起身替他重新盖好被子,压好被角,道:“我去外面帮你收拾行李,你早些休息吧。” 內侍转身,但背后传来了颜烈的叹息声:“不知道,女皇陛下肯不肯让我再多待一日,哪怕半日……” 內侍回身,笑道:“别妄想了,太后过几天就要回宫,她最讨厌宫里有外面的男人,你待在这儿,肯定会惹到她的。陛下让你明天出宫,是为了你好。” 颜烈的眼神缓缓变得认真起来。 夏侯千的女儿回宫,就意味着,王家的靠山回来了。 由夏侯世嘉这个太后坐镇,王昭的小命儿十有八九保住了。而王昭不死,阿秋也就决然不会有事。 自损八百,是为了伤敌一千。但现在,敌人还好好地,女皇只要不傻,就不会眼看着公孙长秋出事。 阿秋是因为自首而入狱,救他,太过麻烦。还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女皇绝不会亲自出面,而是需要一个工具人…… 颜烈缓缓松了一口气,笑了。 怪不得,女皇要他现在出宫。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他更适合去做这个工具人呢? 太师府。 相同的雨夜,也有一个相同的,听着雨声而睡不着的人。 王太师披着外衣,坐在案前,出神的望着手里的一根针,银色的粗针,面色灰暗无光,丝毫看不到一点儿血色。 公孙长秋那日来见他,第一句话便是,他血气亏损,活不过年底了。 虽然,王太师不知道,他是怎么一眼看出了自己的顽疾。 又或者,他买通了熟知自己病情的郎中?毕竟,公孙长秋能写出那篇绝命童谣,定是知晓自己最近病情不稳,所以才拿来催命。 王太师苦笑着咳了几声,心道,面对这样一个死敌,自己却不得不放下仇恨,为了三个子女的生命和后路,而依仗他背后的势力。 王太师放下那根针,缓缓拿起一旁的金漆木盒,打开,小心翼翼的取出里面的金印。 辅政大臣之印,先帝造了三块,他与夏侯国公、翟太傅三人,一人保管一块。 羲阳拿他三个子女的性命逼他,为的便是这方金印。 但他不甘心,羲阳太绝,太狠,他不信,自己交出金印,羲阳会答应留王昭他们一条性命。 不过,如今这方印,也不再属于他了。 这方印,被他拿来献给了银针的主人,他自诩姜太公,而王太师自己,便是自愿上钩的那尾鱼。 当当当,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爹还没睡?”王铁珊推门进来,手中拿着一件厚斗篷。 王铁珊轻叹了一声,关好门,走过来替父亲披好斗篷,道:“马上要过冬了,爹要保重身体才是。” 王太师慈爱的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袁文璋胆小无能,外强中干,如果不是自己扶持,他怎么可能有今天刑部侍郎的地位,自己死后,女儿未必镇得住他。 王太师冷肃如秋风枯叶的生命突然注入了一股力量,他必须要保护自己的孩子,即使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空荡冰冷的卧房,上好的紫檀雕花床,袁文璋烦躁的坐起身,打了个喷嚏。 王铁珊回娘家快一个月了,自己就守了一个月的空房。好不容易睡前抓到一个侍妾,但玩闹一会儿,还是被她给逃了。 袁文璋知道,自己这袁府上下,没有一个姓袁的人,都他娘的姓王,是他娘的母老虎的内应。袁文璋长吁短叹一阵,又烦躁的重新躺回了枕头上。 “老爷,老,老爷……” 袁文璋揉了揉耳朵,觉得是自己幻听了。不然,门外怎么会响起侍妾那柔柔弱弱的声音?但很快,袁文璋知道自己没有幻听,那一连串扣门声,仿佛敲打着他的心房。 一个鲤鱼打挺,袁文璋穿好裤子,裸着上身,跑下床去开门。 门一开,四眼相对,尴尬极了。 袁文璋挠了挠头,道:“祁司丞,你怎么,怎么大晚上的……来了?” 祁灵修笑了笑,道:“夜凉榻冷,陛下让我来看看,袁大人需不需要添些什么?毕竟,太师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铁珊小姐肯定照顾不过来。” 袁文璋一头雾水,祁灵修冲他一笑,微微侧过身体,袁文璋这才看清,祁灵修清瘦的身体背后,竟然跟着两个水灵灵,白面粉团似的女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