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珠记》 第1章 楔子 沈藏珠全身上下仅着丝缕,衣不蔽体,被粗糙的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里是永昌伯府的柴房。 木柴堆积,灰尘遍布,头顶蜘蛛结网,摇摇欲坠。 她颓然地靠在柴火堆上,双目血丝密布,眼角已然两道鲜红的血痕。 她至死都不会忘记昨日的屈辱。 昨日永昌伯知天命,东西花厅满满当当摆了二十七桌,她吃了一杯酒便有些头昏,贴身大丫头青棠扶着她回去,经过花房时头晕的愈发厉害,稍坐了片刻,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却是在寿宴之上,众人围观。 她如此刻一般衣不蔽体,与一个她从未谋面的男子绑在了一起。 那男子还在醉中,耷拉着头昏睡。 她脑袋轰的一声炸开,全身冷汗直流。 她挣扎着想吐出口中塞得一团棉布,却不得其法,只恨的双目充血,随着泪水涌出。 耳边眼前全是不堪入耳的咒骂声。 “贱女人!为伯府蒙羞!” “伯爷大好的日子,世子夫人竟然做出这等下贱之之事,合该绑着石头丢进护城河!” “世子爷莫悲痛,您又有什么错儿呢,平白被这贱货给羞辱了!” “听说这下贱玩意儿在闺中便不安分,与那贼人私通,这才搬离了原籍!” “世子爷若不是被这贱女人的面容给蒙蔽,何至于今日出此祸事。” ……如此种种,沈藏珠再也无法承受,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昏迷之前,她听到她的夫君——永昌伯府的世子爷顾恪瑾带着克制而又伤心的语调说:“各位叔伯兄长,同僚故友,这是顾某的家丑,还望各位不要外传,给顾某留些颜面。” 沈藏珠只觉可笑至极,胸口一甜,一口鲜血将棉布冲开,鲜血喷薄而出。 作为京城永昌伯府的世子夫人,她被陷害,概因她发现了世子的秘密。 一个足以摧毁整个永昌伯府的秘密。 去岁永昌伯府摆戏台子,酒罢她去暖房侍花,正路过假山旁的藏书阁,恰巧背屋的和合窗没关,她眼尖,一眼就瞧见顾恪瑾肩头上搭了一双玉白小脚,正运动的大汗淋漓。 第二回却是在养花的暖房了,海棠花枝叶繁茂,枝干高大,她倚靠在后头的竹床上,偷看《龙女传》,就听得外头淫言浪语,男的自然是顾恪瑾,女子声音娇滴滴地好似幼雀低鸣,倒也听不出是谁。 第三回便是前些日子了,府中静水假山后,她无意闯入,顾恪瑾那厮正要入巷,一抬头却看见了沈藏珠拔腿就跑的背影,直吓得金枪软倒,魂飞魄散。 那女子一头乌发落在玉白肩头,眉间一粒观音痣,沈藏珠看的千真万确。 永昌伯夫人董氏。 永昌伯顾温惠的继妻,永昌伯府世子顾恪瑾的继母。 董氏闺名月音,其时三十有一,容颜娇美,望之若十八少女。 沈藏珠连滚带爬的回了自己的居所。 惊魂未定。 也从此明白了为何董氏对自己这般狠辣。 董氏用餐时,她一定要在其侧站立布菜,若手脚慢了,便得受一顿谩骂指责;顾恪瑾若是与她见了多说几句,第二天她便会借故发作,惩治沈藏珠的丫头;无事便让她闭门抄经,更别提克扣月例这些琐碎事了。 就连自己的母亲想进来探望与她,都经常被董氏给夹枪带棒说话挡了回去。 看清董氏面貌的第三天,她便被诬陷与人私通,且被参加酒宴的众多宾客看到。 大概此时,全京城都传遍了吧。 永昌伯的儿媳妇给他儿子戴了顶绿油油的大帽子,还闹在了大庭广众之下。 沈藏珠委顿在地,只觉疲惫不堪。 经过这样的折辱,她已经濒临崩溃。 柴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顾恪瑾矮着身子走了进来。 他是个身量高大的男子,相貌英俊不凡,又因家世喧赫,被列为京城双俊之一。 沈藏珠懒得抬头。 顾恪瑾惋惜的声音响起:“你若安分守己,何至于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沈藏珠只觉可笑,并未答言。 顾恪瑾嘴角挂了一抹笑意,望着眼前这个女子。 求亲时,沈藏珠那个迂腐的老爹不敢置信,连连追问官媒,小小从六品刑部清吏司的女儿,且又有声名狼藉的过去,缘何能得到永昌伯府的青眼。 他只写了几个字递过去:“上巳节偶见沈氏,云之蔽月,回风流雪,倾国之姿。” 当下便结为亲家。 只是这几个字却惹得他那位心肝儿董氏拈酸吃醋了大半年,这是题外话了。 眼前的沈藏珠,纤白明媚,令人见之忘俗。 沈氏绝代姿容,年幼时因为匪人掳走而名声尽毁,十八岁上都无人说亲,随父进京,柴门小户,正适合娶进门来,掩人耳目。 只是这女子太不懂风情,他碍于董氏,不好与她主动亲近,她竟然也从不巴结奉承,这让他好生不爽利。 柴门小户之女,名声也不好,也不知端的什么架子。 他蹲了下来,用手指抬起沈藏珠的下巴,触目的却是她怒气升腾的双眸。 “父亲震怒要将你沉塘,为夫顾念你我夫妻之情,拼命劝阻,这才换来一杯毒酒。”顾恪瑾语调戏谑,“你的父母兄长,我会替你好生照顾,不叫他们委屈了。” 沈藏珠心中一痛,缓缓出言:“你要对他们做什么?” 顾恪瑾笑意显露,眉头舒展:“夫人,你多次惹恼为夫的母亲,这般不孝,为夫自然也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说罢,一手捏住沈藏珠的两颊,一手将毒酒灌了进去。 沈藏珠被呛的眼泪鼻涕直流,咳嗽不止。 顾恪瑾正欣赏着沈藏珠的惨相,只听柴门被推开,董氏身段婀娜,举止优雅地走进来,而侍立她身旁的,却是沈藏珠的贴身大丫头青棠。 青棠低垂双目,不敢与沈藏珠对视。 事到如今,沈藏珠哪还顾得上与这卖主求荣的奴婢计较。 董氏笑眼弯弯,她轻柔地抚上顾恪瑾的肩头,声音轻柔的快要滴出水来:“你父亲唤你去问这贱人的事,你快去吧。” 顾恪瑾笑着称是,临走时顺手拧了一把董氏的腰肢。 沈藏珠几欲作呕。 董氏咯咯笑的细碎,待顾恪瑾走后,这才矮身坐下,温言出声:“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与恪儿相好七年,自是情深似海,你想取代我在恪儿心中的位置,简直是痴心妄想。” 沈藏珠低低出言:“我只想安稳过日子,并不想与顾恪瑾有什么瓜葛。” 董氏双手交握,暗地里咬了咬牙,心道你自是不想,但顾恪瑾却是想过的。 这沈藏珠是淮安府人,貌若天仙,名动淮左十三城,人人称她为花神娘娘转世,美如秋水,清若山河。 十八岁随了其父进京,被顾恪瑾偶见了一次,牵挂在心,动了求娶之心。 她早看出来了,若不是婚后她防的紧,床上使尽了手段,怕是这顾恪瑾早扑上去了。 想到这里,董氏心头妒海翻波,道:“若不是恪儿与我需要个掩人耳目的,何至于娶你这般女子。”她上下打量沈藏珠,眼神吐露着不屑,“听说你十四岁就被人睡过了,那人叫什么?青龙寨小青龙?山野贼匪,如何能与伯府世子相提并论,啧啧,恪儿自然是看不上你这种破烂货的……” 沈藏珠嗤笑出声,抬起头来,一双黑亮大眼直视董氏:“夫人似乎很是介意世子娶我?”她本就生的纤白明媚,此时面带笑意,更显风姿绝代,“看不上?看不上为何三番两次去我家求亲?又为何洞房时想对我用强,好在夫人一道道生病呕血的令箭救了我。又为何前三个月日日请人从外头采买各式糕点名吃讨好与我?又为何多次跪下陈情,诉说对我的爱恋?夫人爱若珍宝的,与我不过是破铜烂铁罢了。夫人不信?问问你身边这条狗。” 青棠眼神慌乱地躲闪了一下,不敢回答。 董氏心中郁结,沈藏珠身边尽是她的耳目,这些事她自然是知晓,为此她费了好大的心血,又是采买扬州瘦马,又是遍寻京城名妓,这才将顾恪瑾一颗心拉回。 沈藏珠自知今日落入如此境地,必死无疑,自然要大大地刺激下这董氏。 那顾恪瑾原本就是个浪荡纨绔,言说上巳节见了她一面,疯狂纠缠,她自早年被掳一事之后,抱定了不嫁的主意,哪知顾恪瑾一来提亲,自己的那位糊涂老爹竟然应下了。 她与顾恪瑾,在董氏的阻碍下,在她的冷淡拒绝中,从未有过夫妻之实,这大概就是为什么顾恪瑾也对她如此痛恨的原因吧——屡屡在她这里吃闭门羹,自然是大大的折辱。 董氏不出所料地动怒了,一口银牙快要咬碎,低低道:“你这样的女子也只配和那些山野贼匪苟合,能嫁进伯府也不知道哪辈子积了大德!还敢在本夫人面前大放厥词,真是死到临头了!”她越说越得意,“你与人在伯爷寿宴时苟合,现如今怕早已传遍京城,原本就是个破落户,如今更是满天下皆知的贱货了!” 沈藏珠早已预知自己的结局,心下虽然懊恼愤恨,却已经无计可施。 她笑的苦涩:“夫人嫁给伯爷,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吧。” 董氏也在笑:“是,我原本也只是柴门小户之女,能嫁入伯府,尽享齐人之福,自然是上辈子给菩萨烧香太虔诚的缘故。”她收起笑意,不耐再与沈藏珠多言,站起身拍了拍手中的灰尘,道,“我说与你听,沈景廉贪墨,沈濯渎职,自然是刺字流放三千里。” 不用看,董氏也知道沈藏珠此刻的神情,定是悲痛愤恨极了。她心中有快意,追了一句:“你的母亲,前日听说了你与人私通的事,气血上涌,过世了。” 沈藏珠心中气血翻涌,只觉天大的冤屈萦绕在胸。 巨大的悲恸在胸中翻涌,沈藏珠轻轻吐了一口气,道:“宋青好,也是你弄死的吧。” 董氏知她快死,倒也不隐瞒,媚声道:“是,她比你命好,死的不难看,名声也保住了。” 宋青好是顾恪瑾的前妻,成婚第二年便死了。 沈藏珠此时心里团了一口挥之不去的秽气,几欲挣脱麻绳,她稳了稳心神,笑看董氏:“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来,我告诉你一个顾恪瑾的秘密。” 董氏心动,青棠却在一旁出言制止:“夫人不可,沈氏诡计多端,小心被她骗了。” 沈藏珠嗤笑出言:“到底是跟我久了,竟懂我的很。” 氏眼看着沈藏珠已是垂死之人,倒也不担心,将头靠了过去。 沈藏珠眼中怒火迸发,张口便咬住了董氏脖颈之侧的肉,死死不放。 董氏痛的魂飞魄散,眼泪鼻涕一起下。 沈藏珠存了必死的心,哪里肯松开,鲜血流了一脸,煞是可怖。 青棠急与救主,从沈藏珠身后捞了一条柴火棒,冲着她劈头盖脸地砸下去。 柴房的烂柜子在吵嚷哭闹声中,摇晃了几下,一座地藏菩萨雕像从其中滚落出来,正砸在董氏的头顶。 沈藏珠见董氏吃痛倒地,心力损耗,就此香消玉殒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重生 沈府东北角种了木芍药,枝枝并生二花,一日开四色,妖冶得很。 花后的和合窗支起来一块,打里头探出一张精绝的小脸,映着樱笋时节的日光,美的煊赫。 白瓷为肤,长眉入鬓,黑亮大眼染了些许日光,竟有些雾蒙蒙的。 小丫鬟种玉远远瞧见了窗子里的美人,脚步微滞,心头突突直跳:“世上怎会有四姑娘这般的美人。” 这样想着,便走到了窗下,关切道:“四姑娘您病才将好,少吹些凤罢。” 四姑娘沈藏珠闻言,探着身子揪了一把种玉头上的丫髻,笑着让她进来:“小丫头比赛妈妈还要啰嗦,快进来。” 种玉点点头,绕到前头推了门进来,进了门先将和合窗关了,看向弥勒塌上抱膝而坐的姑娘,低声道:“……如姑娘所言,那个叫桂紫的丫头没有死,如今改了个名字叫虞香,还嫁了人,好好地在商邑过着呢。” 沈藏珠并不意外,温言道:“你胞兄办事牢靠,我还另有事相托。”她自枕下摸了一小包碎银子,放在种玉手里,“当年我被贼人掳走,人人都道那青龙寨六当家孟章玷污了我……还请你哥哥帮忙打听,这谣言是打哪儿传出来的。” 种玉听到青龙寨几个字已是不好,再听玷污二字,更觉得惶恐,虽接了银子,但也有些忐忑:“姑娘放心,我哥哥从前在老爷任上当捕快,消息灵通的很……只是不知道,姑娘为什么又想起来追究这些事?” 沈藏珠此时长发未束,逶迤在身侧,她将发丝拢在身后,敛了几分笑意:“从前我不懂,任人糟践闺誉,如今我懂了,自然要一个个地清算。” 她看向一旁傻愣住的种玉,抬手捏了捏她头上顶着的丫髻,笑着吩咐她:“听说赵大娘买了莲湖的桂花糖藕,你快去拿一块热的给我。” 种玉听了,忙不迭的点头:“姑娘等着,奴婢这就去。” 沈藏珠弯了嘴角一笑,看着种玉的身影出了屋子,这才往那绣着桂树的大迎枕一靠,闭目凝神。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机缘,她那一日被毒死之后,魂魄兀自不散,瞧见与青棠一起陪嫁而来的大丫头种玉一身血污地闯进来,痛斥青棠,之后竟触柱而亡,她荡魂摄魄,只觉世间终有一人待她赤诚,内心激荡,恍惚间再醒来,却已回到十八岁未嫁那年。 她的悲剧,追根究底还是缘于十四岁那年被掳走一事。 当年她父亲任职商邑县的知县,阴差阳错抓了两个汪洋大盗,关进了牢里,打算第二天押到州里去,未曾想,当天夜里便有人劫狱。 彼时沈县令一家都在衙门里住着,那伙子匪徒胆大包天,竟然将当时十四岁的她并小丫头桂紫一起劫走做了人质。 那伙贼匪虽犯案累累,倒不行下流之事,将她关在山间的木屋里,也未有什么不轨行径,之后,父亲率衙门的捕快救了她去,此事便也了了。 本是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第二天却被传扬开来,说什么的都有,最离奇得便是青龙寨六当家小青龙孟章玷污了她。 此事甚嚣尘上,沈藏珠闺誉尽毁,沈父沈景廉无奈,四处活动,一年后便来了帝京,在刑部谋了个清吏司的从五品小官,前途渺茫。 之后便是被那浪荡公子永昌伯世子顾恪谨看中,为他和董氏做了四年的幌子,最后一杯毒酒,香消玉殒。 忆及前事,沈藏珠心中又是一阵激荡,直恨的想把那二人抽筋扒皮,突然一个激灵,想到如今自己十八岁,那顾恪谨正是这一年向沈家求亲,说什么“上巳节偶见沈氏,云之蔽月,回风流雪,倾国之姿。” 上巳节,三月初三。 沈藏珠鸡皮疙瘩爬了一胳膊,冷汗直冒。 忙去找皇历,正撕到今日,二月二十三 沈藏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打定主意上巳节前后闭门不出。 帝京达官贵人不知凡几,沈家这般门第,连公侯世家的门槛都摸不着,只要不与那顾恪谨碰面,想来会躲过这一劫。 思来想去,心到底是安定了几分,等那种玉过来,身边却领了个青衣丫鬟,正是青棠。 沈父官虽芝麻大小,家资却丰厚,搬至京城之后,因并未分家,便与两个兄弟一同居住,共同侍奉高堂老母。因此按着府里的例,姑娘一人配两个大丫头,两个小丫头,青棠来的早,早年与那桂紫一同侍候四姑娘,后来桂紫“死”了,这才提拔了种玉。 青棠嘴巧,惯会说些漂亮话,种玉嘴笨木讷,常常沉默不语,上一世她便尤为信任青棠,以至于最后落得个被人出卖的下场。 青棠与她一般大,如今也已是十八岁年纪,想来也是有几分怨恨因她的缘故,十八岁了还不得婚配。 因青棠在,种玉便不多言,只将桂花莲藕及梅花糕等物往小桌上放好,又去归置屋子里的物件。 青棠是个容长脸,眉眼挂着笑意,道:“姑娘前几日病着,奴婢心焦得很,歇了这几日,唯恐姑娘手边缺人,赶紧来了。姑娘可好些了?” 沈藏珠垂了眸,接过种玉递过来的一小刀桂花糖藕,用勺子挖着吃,过了一会儿才温言道:“好些了。” 她重生归来时,正在病中,见是青棠在身旁贴身伺候,心中膈应,便寻了个由头打发她去歇几天,没想到,这才两日,她便又来了。 青棠知道姑娘一向器重自己,倒也不疑心,口中说着:“我为姑娘梳头,”这便上手了。 沈藏珠的贴身事儿一贯是她做的,现下且由着她——这吃里扒外的事儿还得从她身上着手。 青棠手下不停,便给沈藏珠挽了个垂云髻。 “姑娘真漂亮,”青棠梳完头,从镜中打量了一下,带着艳羡的语气说了一句,又道,“明日二姑奶奶家的表姑娘做生日,姑娘可还梳这个头?” 表姑娘生日?她怎么不知道这个事? “表姑娘?”沈藏珠低声重复了一遍。 青棠见姑娘蹙眉,忙和那种玉打趣道:“种玉你瞧瞧,姑娘病了一场,连表姑娘的事都忘了。” 种玉珉了抿嘴,不耐与青棠说笑,走到藏珠身旁,轻言缓语道:“姑娘您不记得了?陈家表姑娘二月二十四的生辰,在无想山下的绰园摆宴,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并咱们府里头的六姑娘七姑娘都一同过去。” 沈藏珠想起来了。 陈家表姑娘,是深府嫁出去的二姑奶奶的女儿,闺名一个绰字,嫁到了城东成贤街李家,她夫君虽只是个小小的七品都给事中,却有着监督六部文件往来的特权,随时可封驳、科参,可谓品卑而权重,故而陈绰算是她们姐妹中嫁的不错的。 沈藏珠记得她比自己大两岁,如今办的是正生辰宴,沈府作为姻亲,自然是要赴宴。 她完全不记得上一世的这件事! 私家花园摆生辰宴宴,请的自然是亲眷好友,既然是府里头的太太们带着女儿们出行,那应当不会有男宾出入——这样的宴请,沈家常有。 沈藏珠安下一颗心来,到了晚间,去正屋见了母亲王氏,沈藏珠按耐住了想哭的情绪,与母亲亲热了一时,便回去休息不提。 翌日,沈藏珠着了一身玉色衣裙,不施粉黛,素着一张粉面便与六姑娘七姑娘共乘一辆马车,往无想山绰园而去。 绰园是李家在无想山的别业,五进的宅子带一个两亩的花园,小而精致,因都是亲戚,又皆为女眷,相互之间也都熟悉,沈藏珠与六妹妹、七妹妹在席上坐了,不显山不露水,一顿饭倒也吃的清净,只不过到末了,表姐陈绰四岁的大女儿丹宁晃悠悠而来,仰着头喊沈藏珠:“四姨带我去荡秋千。” 沈藏珠与表姐陈绰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故而对她的女儿也是一片慈爱,又听得小姑娘奶声奶气,便柔声道:“园子里日头大,你不怕晒黑?” 今日的寿星公陈绰施施然而来,扯了丹宁的手嗔道:“……越发的胡闹,四姨在吃酒,做什么要人家陪你荡秋千?”又指了丹宁,向沈藏珠埋怨“自打上回我和她说了你小时候荡秋千的事儿,她便上了心……” 沈藏珠喜丹宁可爱,当下便从陈绰手中牵过丹宁的手,笑道:“那就去园子里玩一会儿。” 丹宁闻言,雀跃地跳了跳,又得意地回身冲陈绰道:“娘亲,你瞧我叫动了四姨。” 陈绰闻言脸色微变,旋即道:“跟着四姨不要胡闹,玩一时就进屋子里来,仔细晾了汗。”又对沈藏珠道,“我这女儿是个皮猴子,就劳烦妹妹了。” 沈藏珠点头应是,便带着丹宁出了厅堂,走过鹅卵石小路,进了花园。 花园林林总总种了大约几十种花,围墙上另开了通往后山的门,秋千架扎的紧实,沈藏珠扶着丹宁坐上去,将她推的高高的,丹宁把脚踢起来,嘴里喊着:“四姨,推高一些,我要踢那棵树!” 沈藏珠笑她稚气可爱,手劲儿使出,将她推起来。 一时间,姨甥二人笑声不断。 沈藏珠笑的正开心,却听几声树枝断裂之声,像是有人踩上了,她心一凛,循声望去,却见前头的一株高大的豫东海棠下,多了一双皂色菱纹绮履。 沈藏珠脑子轰的一声炸开来。 她的心突突跳个不停,慢慢抬眼往上看。 豫东海棠的花叶中,一双狭长双目也正看着她。 琥珀色的瞳仁,薄薄的单眼皮。 这双眼睛,她认得。 永昌伯府世子顾恪谨。 她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与那双眼对视。 她突然醍醐灌顶,什么上巳节偶遇,那都是编的。 顾恪谨与她,是人为的安排,是有人在其中穿针引线,引得顾恪谨来相看。 她来不及想是谁在其中作祟,忍住头皮发麻,将丹宁从秋千上抱下来,回身便走。 与上一世不同的是,顾恪谨自豫东海棠之后缓步走出来,低声喊住她:“姑娘请留步。” 沈藏珠听见他故作低沉的声音,几欲作呕,脚步不停,手里牵着的丹宁却道:“四姨,这是顾家叔父。” 顾恪谨来不及收起眼底的惊艳,上前一步拦住她,温文尔雅道:“唐突姑娘,是顾某的不是,还望姑娘恕罪。” 沈藏珠进退不是,忍住心头的憎恶,低声道:“既然唐突,就快让开吧。” 顾恪谨见沈藏珠低眉垂目的样子,愈发的情难自禁,盼着与她多说几句:“姑娘不必慌张,我也是李府的宾客,既然在园子里遇着了,不妨一起逛逛……” 沈藏珠一松手,那丹宁便往花园外去了,沈藏珠心头满是憎恶,眼下被这顾恪谨拦着,也不能大声叫嚷——她原本便有个烂名声,若是此事传扬,那是真要嫁给这顾恪谨了。 当下不及考虑,转身便往围墙那扇小门而去——离开他越远越好。 顾恪谨见沈藏珠往园子外跑,这下胆子更大,竟追了上去。 沈藏珠又气又急,一路小跑,就听得后头声声喊:“姑娘这是往哪儿去?” 眼见离绰园愈发的远,沈藏珠才意识到了自己的昏头,身后那顾恪谨老鼠逗猫,有一搭没一搭的递着话,沈藏珠这才慌了起来。 小跑几步,看见前头有个柴门小院,沈藏珠来不及多想,一把将柴门推开。 小院雅致,葡萄架遮住了一半日光,四方井有清泉的回响。 沈藏珠果断推开内室的门,反手将门关上,长吁一口气,抬眸。 六柱的黑檀木架子床,云丝帐层层叠叠,月洞门里有一男子支肘斜倚在大迎枕之上,屋内昏暗,他的面目隐在帐影下,看不清面容。 在他的床侧,另站了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见有人闯入,动作迅疾地将一旁的衣衫扯过,罩在了原本裸露的上身之上。 香艳,暧昧…… 尴尬,着实尴尬…… 沈藏珠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声打扰,那站立的男子已疾步而来,一手捏住了沈藏珠的下颌,用劲之大,沈藏珠的双脚已然离地。 她被掐的满面通红,双脚在空中乱踢。 却听门外有人气喘吁吁道:“属下不察。” 床上传来那男子的声音:“拦住后来人。” 门外人领命而去,沈藏珠便听得几声顾恪谨的大声吵嚷,之后,便悄无声息了。 沈藏珠艰难地从嗓子眼挤出一声来:“好汉饶命。” 似乎是床上人传达了什么指令,高大男子将沈藏珠放了下来。 沈藏珠捂着喉咙咳嗽了好一阵子,这才赔礼道:“是小女唐突了,打扰了二位的……雅兴,还请恕罪,不,饶命。”她似乎觉得自己的诚意还不够,立时便赌咒发誓,“二位请放心,我什么都没有看到,若有违背,教我天打五雷轰……” 说着,她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您继续。” 那擒住沈藏珠的高大男子咬牙切齿:“你误会了。” 沈藏珠眼睛正看到地上的一片血污,心中啧啧:“搞得这么激烈,”听见男子解释,连连摆手,口不择言:“是是是,是我误会,您二位绝对没做什么……”她正慌乱地解释,却见那六柱架子床晃动了起来,自那床上却又出来一个男子。 那男子约莫二十岁年纪,面容清俊疏朗,此时却挂了笑意,弓着身子自那斜靠的男子身边爬过,下了床。 他自床上下来,脚上却穿了皂色的鞋,其上还沾了尘土。 沈藏珠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惊愕出声:“还有一个?”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这林间小屋,竟然成了这三人淫/乱的场所…… 沈藏珠捂住了嘴,突然又觉得不合适,慌的把眼睛捂上,被转过身子,妄图去开门溜走。 脑袋后面的衣领再度被抓住,然后她又被拎起来。 那挂着笑意的英俊男子站在沈藏珠的面前,笑的恣意:“还有一个什么?你以为我们在做什么?” 沈藏珠紧张的冷汗直流,一阵后怕之后却有一丝庆幸。 后怕的是与三个男子同室而居,庆幸地是,这三个男子应该都对女人不感兴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初遇 她以为他们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换做上一世的她,也许搭嘴就会来一句:“光天化日,这小屋气味暧昧,阁下三位衣冠不整,我又不瞎,自然知道你们在搅基好吗?” 可重生回来的沈藏珠毕竟多了四年的生活经验,斟酌了许久,努力保持平缓的呼吸,道:“我观阁下三位,气宇轩昂,一定是在研究朝堂学问,家国大事……” 话音未落,那俊朗青年却收了笑意,与那高大男子对看一眼,神情登时严肃起来。 沈藏珠暗道不好,难道自己胡说一气,竟然说中了?这三人一边淫/乱,一边讨论政治? 连忙往回找补:“三位,照实说了吧,小女子方才被浪荡子纠缠,慌不择路,这才误闯此地,今日之事,小女子绝对不会透露出去,若有半点违背,教我脸上长十个大麻子,丑到嫁不出去。” 说完自己还乐了一下,她就是想嫁不出去,最好一辈子不用嫁人。 那俊朗青年闻言笑了一笑,开始上下打量沈藏珠。 这般姿容,便是长十个大麻子,也不会太丑吧。 那六柱架子床上看不清面容的闲适青年兀的出声:“不必在意。让她走吧。” 这一把声音,着实好听。 像雨打青叶,簌簌有声。 听说话也是个明理之人。 屋外似乎有人声,俊朗青年与那高大男子相视,料沈藏珠没什么威胁,便开了门往屋外而去了。 沈藏珠讪讪,想跟了二人出门,却听身后道:你叫什么?” ??? “公子何意?”沈藏珠回转身,有些警惕的问道。 青年轻笑一声,自那架子床上坐起身,慢慢地下了床,走至沈藏珠的面前。 高大颀长的身姿甫一起身,沈藏珠便感觉到了满满的压迫感。 他的面容自阴影中显现,清俊疏朗,仿若星子的眼睛在暗室内里闪着光。 沈藏珠不禁屏住了呼吸。 世上若有谪仙,便长成这样了吧。 青年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紧张,静静地低头看着她。 少女纤白明媚,生的绝色,令人见之忘俗。 他的眼光往下移,落在她交握在胸前的双手。 若葱段一般纤细修长的手指,粉嫩的指端却沾了黑黑的污垢。 青年皱眉,眼光下移动,落在她的腰间。 腰肢纤细,似乎一手便能握住。 再落在她露在裙外的绣鞋。 绣了木芍药的绣鞋上,沾了些许碎叶泥土,污泥染脏了鞋头。 青年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几步。 “这里有层层暗卫,你还能误入,实在是匪夷所思。”青年拍了拍手掌,似乎是在拍去灰尘,“你既然诚心发誓,我自然要留你的姓名地址,日后好算账。” 沈藏珠听了前半句,心中又是啧啧一番:“……是要层层暗卫,不然这等聚众的丑事传扬出去,该有多难堪。” 青年见她走神,纤白的手指握起,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沈藏珠回过神,不情不愿道:“家父姓李,住在城南程阁老巷。” 假的,她家住城东青鱼街珍珠巷。 青年将门打开,樱笋时节的日光涌进来,照在了他的侧颜。 俊逸出尘。 “李姑娘。”青年走至小院葡萄藤下,并不看她,“请吧。” 沈藏珠长舒了一口气,从门槛子上跳下来,对着青年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道:“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说罢便逃也似得往院外而去,还未拐出小院,便听身后传来一声:“若有缘再见,还请姑娘注意仪表。” ???? 这是说她不注意仪表? 沈藏珠脚下顿了顿,不去计较青年的话,飞也似得往回走去。 青年皱了眉,疾步走到四方井旁,想打水净手,坐看右看,不得其法,只得叫人:“山风。” 叫山风的小童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麻溜地给青年端了一盆清水,一块香胰子,待青年净了手,又献上一块帕子,动作娴熟步骤清晰,显是做熟了的。 青年这才满意,仰着头看了会日光,才道:“可打听清楚了。” “回二公子,方才那姑娘是山下绰园的客人,不姓李姓沈,被永昌伯府的世子爷纠缠,这才闯进来,倒不是有心。”山风口齿清晰,将暗卫打探来的事据实禀告,“还有一事,段九爷伤势有些重,七爷带他往皮大夫那里瞧去了。” 青年点点头,似乎并不在意七爷九爷的事,口中重复了沈这个字:“……查查。” 山风迅速领悟,又道:“公子,七爷让我转告您,方才那位沈姑娘他面熟的紧,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偏着小脑袋,似乎在自言自语,“七爷见到漂亮姑娘,不都是面熟的紧吗?这有什么好转告的?” 青年没再做声,过了一时才道:“这里不能再用了,你看着办吧。” 山风领命,又道:“那公子咱们去哪儿?回府?” 青年摇摇头,道:“这步棋父亲走了七年,若这回不趁此机将他们纳入麾下,恐怕不好交代。” 山风顿悟,想着自家公子曾经吃的苦头,有些感慨。 青年姓孟,名枕星,乃是晋阳留守、梁国公孟极的第二子。 梁国公孟极,祖上出过开国皇帝,先祖官至太尉,世代真显贵也。 孟枕星一向在晋阳行走,此番进京明面上是受赏,实际却是为质。 年前武帝北巡,遭遇乌古斯大军,困守宁武关,天下勤王,孟枕星率一万晋阳轻骑施计将其救出,然而武帝却由此猜忌了梁国公,虽封其为晋阳留守,却传召了孟枕星进京。 武帝好武,穷奢极欲,民不聊生,如今天下烽火四起,武帝也惧怕有实力的诸侯,因此宣了几大诸侯之子进京,名为封赏,实为人质。 而孟枕星到得帝京的第一件事,便是劫了刑部的天牢,救了几名造反的兄弟。 这几人,便是河南箕山青龙寨的土匪。 说是土匪却也不准确,他们领四万万人马,先后攻破了山东河南众多城池,如今占据了洛口仓,既有粮食又有人马,已成大邺各地起义军最大的一支。 此回陷入天牢的是青龙寨排行第九的常留山,排行第十一的孙鹏举。 而戏谑沈藏珠的则是排行第七的魏岿。 那山间柴房便是挖有一条通天的地道,直入无想山腹地的天牢。 若沈藏珠再多留一时,便能多看见几个人自那六柱架子床上下来,更会感慨世风日下。 沈藏珠踩枝踏叶,一路跌撞地打山上下来,进了李家的园子,园子里家中的仆役进进出出,见如珠似玉的沈家四姑娘来了,皆是大喜,另有几个婆子簇着沈藏珠往过了园子,进了垂花厅。 脚还未踏进去,便听里头一把清脆的女声:“……眼下都火烧眉毛了,二舅母还不想着遣人去报官,坐在这里干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到时候四妹妹早不知道被拐子卖到哪里去了!” 是表姐陈绰。 竟不知道绰表姐,还有这般果敢的一面。 报官容易,但她闺中女儿的声名又要再毁一次。 沈藏珠心念一动,想到了方才丹宁那一句:“娘亲,你瞧我叫动了四姨。”听话音,倒像是和绰表姐有什么约定似的。 再回想园子莫名出现里的顾恪谨,若不是有人其中牵线,怎么会那么巧? 沈藏珠心头百转,脚下停滞不动,手脚冰凉。 厅里却有一把压抑克制的女声响起:“……报不得官,藏珠名声坏了一次,不能再坏了,”这是她的二婶娘朱氏,“这里是私家宅邸,姑娘家跑不远,再等等消息,不成就请二哥私下派些人去寻……” “原来在三舅母眼里,闺誉比四妹妹的性命更重要。”陈绰的声音冷冷的响起,“三舅母是怕拖累了六妹妹的婚事吧。” 这话说的戳心窝子,沈藏珠不再听,一抬脚便进了厅堂,身边的婆子们本是不敢出声的,见四姑娘抬脚,这才出声嚷嚷着:“表姑娘回来了!” 厅堂内顿时鼎沸起来,沈藏珠的母亲王氏正拿着明锦丝帕抹泪,见她回来,一下子便扑过来,手便锤上了沈藏珠的肩头:“我的乖乖儿,你这是要娘的命啊你。” 沈藏珠搂住娘亲,忍住被娘亲惹出的泪意,微微抬起头,却与人群中正站着的陈绰对上了目光。 陈绰面色微变,神色哀伤起来,拭泪行至沈藏珠母女俩身边,想要安慰,却被三婶娘朱氏一句话怼过来:“表姑奶奶声声嚷着要报官,竟是要当咱们沈府的家,拿咱们沈府的主意了。这会儿四姑娘回来了,表姑奶奶不妨把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好叫四姑娘晓得你这一番情谊。” 沈藏珠拍拍母亲的肩——她素知道自家母亲是个好性子,不管事,自然要将母亲护住。 环顾四周,六妹妹宝意,七妹妹玉藻,面带关切,不似作伪,大丫头青棠躲在人后,种玉倒紧紧跟在她身后,与母亲身边的赛妈妈一同扶住了王氏。 陈绰听了朱氏的话,神色依旧担忧,温声道:“三舅母何必这般揣度与我,沈府是我的外家,诸位都是我的亲人,我与各位舅母一样担心四妹妹。如今这年月,外头兵荒马乱的,不报官,凭咱们自己个儿怎么找四妹妹?” 方才一出此事,陈绰便散了席,自家的亲戚一一送了走,没有声张的将这事控制在沈府这小范围内,已是仁至义尽了,这时却在指责她要报官——沈府可真是一群蠢人。 沈藏珠一笑,先给厅堂里长辈们行了礼,温声道:“是藏珠的错,累母亲与婶娘为我担心,下回再遇着生人,定不会为了避他乱跑了。” 王氏蹙眉,问道:“遇着生人?什么样的生人?” 沈藏珠指了正被乳娘抱在怀里昏昏欲睡的小姑娘丹宁,道:“我听丹宁唤他顾家叔父,”她说完抬眸,正瞧见陈绰不及掩饰的讶异,“我远远瞧见此人在绰表姐的园子,显是很熟悉此地,只是表姐宴请,都是女宾,怎会有男子出没?我见他样子轻浮,心里害怕,便远远地躲了开,谁知道便迷路了……” 王氏见女儿泫然欲泣的样子,心疼万分,知她是因了年幼被掳的事有心结,忙搂了她在怀里。 朱氏是个心思敏捷的妇人,听见沈藏珠话有所指,立刻便接了话头直问到陈绰脸上:“表姑奶奶,丹宁既然称那人叫做顾家叔父,那自然是你们李家相熟的,缘何在你宴请时到这儿来,咱们来的全是未出嫁的女儿,若是唐突了,该当如何?” 陈绰到底是花信年纪,不及朱氏气盛,见二位婶娘带着质问的眼神看自己,当下便委屈道:“二位舅母可冤枉死甥女了,想是我家相公邀了顾家公子,不小心走错了罢。”她指了指外头,为自己辩白,“二位舅母,那顾家公子是帝京永昌伯府的世子,等闲见不着的人物,他又怎会做出唐突之事……” 沈藏珠本不愿与她多说,此时听她这般辩白,鄙夷之情顿生,忍不住便想啐她一口,到底忍住了,敛了神色,冷冷道:“表姐是想说永昌伯府的世子身份贵重,咱们沈府女儿高攀不上吧?”她哧笑出声,鄙夷道,“在咱们沈家女儿看来,纵使这世子爷是九天上的星星,既然能做出这等窥视猥琐举动,那就比地上的狗屎还不如!” 一旁的六姑娘沈宝意,七姑娘沈玉藻一向唯沈藏珠马首是瞻,听得自家姐姐如此说,自然是连连点头。 宝意接口:“四姐姐说得好!” 玉藻搭腔:“四姐姐说的棒!” 陈绰见沈藏珠这般怼她,又见二位舅母都是一脸严肃,心中升起怒意,道:“怪道四妹妹十八岁了还没婚配,大概是能入眼之人实在太少了吧。” 这是在掀沈藏珠的伤疤了,王氏腾的一下站起身,道:“表姑奶奶这里门槛高,咱们沈家够不上,这便不叨扰了,回吧。” 陈绰倒也不留了,只是幽幽道:“二位舅母好走。” 王氏站起身,领了一群人便出了门子,乘车往城东青鱼街家去不提。 陈绰闭了闭眼睛,示意婆子将丹宁抱下去,支肘靠在大迎枕上。 身边侍立的大丫头香巧奉了一杯茶,低低出言:“太太,董夫人那边如何交待?” 陈绰想到永昌伯伯夫人董月音,便有些头痛,发愁道:“……还真没见过这般上心的继母,不过一介填房,前头生的儿子也二十多了,还管他嫁娶。”珉了一口清茶,又狠狠道,“帝京拢共就这么几家有爵位的,我舅舅家这样的门第,若没有我,那是连公侯家的门都摸不上,五品小吏的女儿,又是个声名狼藉的,也敢给我脸色看。” 也不怪她生气,她做梦都想挤入帝京的贵妇人圈子,机缘巧合结识了永昌伯府的继夫人董氏,又听得她忧心继子的婚事,打听了一番,这顾恪谨正儿八经伯府世子,二十不到,已经在宫里领了侍卫的职,前头死了一个原配,这回是找填房,她便想到了自家这个表妹沈藏珠。 她本来还觉得是便宜了沈藏珠,后来又听那董氏影影绰绰地说什么世子爷患有隐疾,这才下定决心给表妹签个线,没成想,沈府一家子都有病。 能攀上伯府,那才是祖上积了德! 这事,她也不管了!且瞧瞧沈藏珠这老姑娘能找到什么好人嫁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