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与娇娇》 第1章 夫妻一场 闽钰儿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 正是七月的时候,闾丘国的国土上,却是一片硝烟。闷潮的热浪打过来,屹立了数百年的城墙,似是要受不住一波更甚一波的力度,在炙烤下摇摇欲坠。 这一天,齐国太子率兵马三十万,敲打着摇摇欲坠的闾丘城墙。闾丘这边的将士已经没有了斗志,打头阵的人死的差不多,后面跟着的人畏畏缩缩,连走几步路都绊了脚,不敢再去送死。 败势已定,闾丘的王宫内,闾丘璟却还卧在塌上。他是闾丘的君王,这般兵败如山倒的态势下,反倒坦然了,枕着手,看着殿前桌上的冰盘袅袅散着白汽。 大殿内不热,本就没几个人,风灌进来,从后背吹上脖子,凉丝丝的。闽钰儿坐在梨花木桌边,百无聊赖地翻着小儿书,果盘里还有红紫的提子,她一边看,一边自如地剥提子。 小姑娘今年才十六岁,一双手白白嫩嫩,修长又带着秀气,她低头吃提子的时候,白皙的小爪子就在闾丘璟眼前晃啊晃。 看得认真,吃得也认真。全然不顾外面马上就要破城而来的敌军。 闾丘璟眯起眸子,还是忍不住叫了声:“钰儿。” 声音慵懒,闽钰儿腮帮鼓鼓的,抬头看着他,暗道这男人也是不怕死的,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连跑都不愿跑。 闾丘璟撑着一只手,黑色的长发淌了下来,侧着身子对着她:“钰儿,你什么时候走?” 闽钰儿敲着桌上的书:“把这个看完了我就走。” 闾丘璟笑出了声。他今年满三十,眼前这个小皇后嫁给他快一年了,他还从没有发现闽钰儿也是个有趣的。 不紧不慢,天塌下来了也慢条斯理。要是能再多活个几年,他绝对要好好和闽钰儿处一处,看看这甜糕一样的小姑娘,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闽钰儿被他一插话,也没心情看书了,她站起来,擦擦手:“闾丘璟。” 男人眼皮抬了抬:“怎么了?” 她一直这么喊他。嫁过来不是她情愿,这一年来,闾丘璟也没有碰过她,二人像是合伙关系,月中见一次,其他时候都是自己过自己的。 闽钰儿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她上一次婚事也是这样,对她来说,闾丘璟不是个好性子,小姑娘嫁过来第一天,就被男人的易怒给吓到了。 那晚上,男人不知道怎么了,他躺在塌上,让闽钰儿自己爬上来。 闽钰儿不知道这个“爬”是什么意思,直接踩着他的胸膛蹦到了床头,半跪在上面看他。闾丘璟半晌没说话,末了只得说:“没人教你?” “教什么?”闽钰儿反问。 能问出这句话,闾丘璟就觉得这小姑娘怕是还没有经过人事。他笑了笑,把人从床头上扯下来,“过来睡觉。” 闾丘璟闻着女人的发香,他看闽钰儿,就跟一个没有长大的小丫头一般。他年近三十,却患了不能人道的隐疾,和闽钰儿待着,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闽钰儿是第二次嫁人了。她第一次嫁的人,叫公冶善,是公冶家的大公子。女人嫁过去不到半年,公冶善就死了,如此看来,怕是公冶善也没有动过闽钰儿。 男人沉沉想了许久,最后,视线还是落在女人白花花的小爪子上。闽钰儿已经走过来了,浅红色的褶边纱裙,拖在地上,这衣服罩在闽钰儿身上,显得有些宽泛。 她还是太小了,骨架小,身量小,又不高,皇后要穿的雍容华贵衣衫,实在衬不住她。 闾丘璟视线收回来,男人转了个身,他没再看闽钰儿,“钰儿,时辰到了。该走就要走。” 闽钰儿心想我自然是要走的。她来,只是觉得闾丘璟这么一个大活人,白白待在这里等死,是不妥当的。 她又想起来,闾丘和齐交战,本来就是闾丘璟的不对。他先发兵,逼得齐王带病上战场,齐王病情一拖再拖,还是没撑住,一个月前就死了。 他一死,他的弟弟南沙王,就从千檀寺里接回了齐国的太子,齐叔晏。 齐叔晏被养在千檀寺这么多年,外人都以为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皮囊,没想到就是这个沉默寡言的齐叔晏,不过十八岁,出山一个月不到,就彻底挽回了齐国的败势。 收编沿路军队,开放国库赈灾,救济良民,他一路打过来,呼声越来越高。到了城下,闾丘璟这人的老毛病又犯了,他轻敌,明显的请君入瓮都看不出来,三天时间里,断送了手里的二十万精兵,这才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 闾丘璟走投无路,外无援兵,只剩空城,而齐叔晏攻势不减。闽钰儿听着外面的声响,觉得这时候齐叔晏已经要闯进宫门了。 闾丘璟大概是踢到铁板了。闽钰儿搅着衣袖,往塌上的人走近了几步:“闾丘璟,试一试江东霸王怎么样?” 闽钰儿是北豫的公主。北豫一带兵力繁盛,和任何地方都没有交过恶。齐叔晏不会为难她,她要是把闾丘璟带回去,说不定还能救他一命。 可这也只是她想想。看样子,男人并不想跑。 闾丘璟听出了她的意思,他笑了一声,阖上眸子:“江东霸王,好歹人家还有个虞姬。钰儿,你是朕的虞姬吗?” 闽钰儿好一晌都说不出话。 “算了,你走罢。”闾丘璟显出病态的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玉镯子,扔给她,“钰儿,你我夫妻一场,没有什么能给你的。这个留给你,算是一点情分。” 闽钰儿接过东西,在手里捻了捻,指尖温凉。 她不喜欢闾丘璟。这是实话,可是也没有多讨厌他。 不喜欢他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她早在闾丘璟之前,遇见过一个温柔至极,待她极好的公冶善。 公冶善待她很好,真的很好,可是,二人相处总是差了一点感觉,到最后公冶善撒手人寰的时候,闽钰儿除了觉得心疼,更多的,是无奈。 她救不了任何人。以前公冶善死,她没能把人救回来,现在,闾丘璟也要死了,她想救他,可还是救不回来。 闽钰儿凝了会儿,眼睫倏忽眨了眨,她抽了抽鼻子:“闾丘璟,我走了。” 男人点头,“可以,不过钰儿,我有一件事要求你帮忙。” “什么事?”没有把握的事情,她也不敢贸然答应。 “闾丘越。”男人的唇动了动,发白,“帮我照顾好她。我已经差人把她看好了,你待会儿回去,如果可以的话,把她也带回去。” “如果她不愿……”男人侧头,“那就劳烦你了,帮忙找人帮衬一下她。” 闾丘越,是闾丘璟的妹妹。性子撅的厉害,闽钰儿一想起那女人的脸,就觉得自己带不回去。 这事情,说麻烦也麻烦,可是闽钰儿看了看男人的脸,还是点点头:“我尽力。” 午时的烈日高灼,最后一道宫门也被敲开,闽钰儿提着裙角,已经钻上了出宫的马车。马车上一个硕大的麋鹿的标志,用金线织就,在日光下闪着辉。 这是北豫的标志,齐国这边的人见着这个,都自动绕开。闽钰儿坐在马车里,周围人声最闹的时候,她手痒,掀了一下帘子。 恰逢外面站着的士兵,正在挥剑,亮晃晃的剑身砍下来,闽钰儿吓得登时往后靠。 一双手半道里伸出来,指节修长,带着几分白,替她挡住了喷洒过来的血迹。 “小心。”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一个身形修长男人坐在马头上,侧过身来看了闽钰儿一眼,右眼的眼尾落了一颗细痣。 他自然是看到了马车外面明显的麋鹿标志,于是又皱了眉头:“北豫公主?” 闽钰儿点头,“嗯。”她看了看男人的手,往上是细瘦的手臂,裹着银盔,溅了不少血,下意识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他。 帕子上绣着红梅落雪,素净的很,带着清香。 男人接过帕子,眼尾的痣轻轻挑起,他问:“公主是要回北豫?” “对。” “这点人手不够。”他看了一眼马车外的人。 闽钰儿不知道这人是谁,她看这人长得高,又穿着红缨盔甲,英气逼人,心想大概是齐国的哪位将军,于是便点了头:“劳将军挂心。再会。” 男人没有回话,闽钰儿放下了帘子,她对着马夫说:“快走吧,这里乱的很。” 她想回家了。这次回去,再也不要听他爹的鬼话,找什么如意郎君了。 全都不要了,闽钰儿只想好好休息一阵。 马车出了城,城外的情况反倒比城内要好得多,估计是齐叔晏确实会办事,到一处地方,就安抚一处地方的人。走了不到一里地,后面就跟来了一队人。 闽钰儿以为遇上流匪了,那些人规规矩矩走过来,说他们受了齐叔晏的调遣,特意过来护送闽钰儿回去。 齐叔晏? 她问:“是齐叔晏要你们来送我回去的?” “对。” “可是……”可是她不认识那什么齐叔晏啊…… 齐叔晏又是怎么知道她要回去,还追到这里来的? 那些人躬腰行礼,“公主已经与殿下见过面了,就在刚才。” “闾丘宫内已无忧患,但外窜的流贼盗匪,防不胜防。殿下看公主这么势单力薄的回去,恐生事端,就命了我们前来。” 刚才见过?闽钰儿想,难不成那个冷面将军,就是齐叔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娃娃亲 齐叔晏率人攻破了宫门。他进去的时候,闾丘璟已经咽气了,男人僵硬的身子躺在床上,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齐叔晏止住了一帮想鞭尸的人,他挥手,话语清冷,说:“抬下去,找处地方埋了。” “可是殿下,这……” “去。”齐叔晏立在大殿里,已经是午后,天光透过宫门,带着红晕洒下来,落了他半边身子。 男人穿着银盔甲,内里是绛红的衣袍,许是这一战持续的时间有些久了,他脸色有些白,低下眉眼的时候,显出眼睫一轮黑色的晕影。 “什么人,出来?”他侧过身子的时候,看到了地面有起伏的影子,在缓慢移动。 一出声,那移动的身子倏忽加快,身后的人听着不对,已经拔出了刀。齐叔晏皱眉,门侧边闪出一道影子,向他扑过来,他没动,只是用臂盔挡了,反手擒住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拧—— 咣当。 匕首落在地上。齐叔晏侧过身子,发现想偷袭他的是一个女人,这女人穿着华贵的衣衫,脸色暗黄,咬牙切齿,眉眼间看去,似乎和病榻上的闾丘璟,有几分相似。 齐叔晏顿时明了,他看她:“你是闾丘越?” 闾丘越一听这话,立即红了眼,“你害死了我哥哥!” 她眼泪止不住地流,视线看向塌上的人,更是忍不住。 齐叔晏松开手,他后退一步,身后的人已经走上去,双双按着她的手,“别哭哭唧唧!再哭,殿下立即要了你的命!” 齐叔晏凝眉,他转身,闾丘璟的尸身正在从塌上移下来,闾丘越在他身后低低地呜咽着。过了一晌,手下问:“殿下,闾丘越该如何处置?” 按照旧律,闾丘越这样的人,是要被发配民间的。更有甚者,还有将皇家女子流落烟花柳巷的,传为天下笑柄。 齐叔晏尚在细细地考虑,闾丘越已经麻木了。她觉得这种冷冰冰的人,应该是要想尽法子折磨她,□□她,从她刚才下定决心扑过来的时候,就没有奢求过自己还能活下去。 男人在大殿内踱了一圈,他步子轻轻,眉头时常皱着,也不说话。闾丘越被按着低着头,看见男人的鎏金蟒纹衣角,转了一圈后,朝着她慢慢地过来。 “闾丘越。”齐叔晏站在她面前,“你抬起头。” 闾丘越不肯,周围的人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扬起了脸。齐叔晏还是一如既往地淡淡语气,他低眉:“我不为难你。” “从今天起,你就是闾丘县主。我将闾丘国的五分之一的国土交于你管控,你可愿意?” 什么?闾丘越以为自己听错了,齐叔晏点头:“若是你想,我便给你。若是你不要,我即刻也可以放你走。” “这闾丘县主,你愿意当么?” *** 闽钰儿回到北豫的时候,他爹正兴致勃勃坐在殿内,偌大的大理石地板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图画。 闽挞常带着几个老嬷嬷,在一众图画里面挑挑选选。见着她进来,他登时笑开怀:“钰儿回来了?” 闽钰儿低头瞥了一眼地上,便不说话,坐在一边。屋子里煮着奶酒,暖意熏熏,闽挞常看出些不对劲,便把其他人都赶了下去。 “钰儿?”他倒了些奶酒,递给她,“怎么了这是?” 闽钰儿趴在桌子上,蔫蔫的:“爹,闾丘璟死了。” “这个我当然知道。”闽挞常下巴上的胡子抖了抖,“这臭小子,当初把你骗过去,没想到……” 没想到,他是个不.举的。把闽钰儿骗过去,就是想拉个靠山。 “他……”闽钰儿欲言又止,她摸了摸袖子里的红玉镯子,还带着体温,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还好。”过了一晌,她说。 闽挞常摸着自家女儿的头发,说:“钰儿啊,这事是爹的不对。你等着,爹一定再给你挑个好夫婿出来。” “挑一个世上最好的夫君给你。”他跃跃欲试地指着地上的画图策,“你看这个,和公冶善一样的性子,今年十八岁,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还有这个,是不是仪表堂堂?跟你爹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个是……” 闽钰儿不想听了。论相貌,闾丘璟和公冶善都是人群里拔尖的人物,论性子温柔,没人能比得过公冶善,闾丘璟也待她不错,可眼睁睁地送走了这两个,闽钰儿实在是没有心情再去看那些人物。 “爹,不说了。”她揭下白绒狐皮披风,柔顺的软毛搭在膝上,她伸手拂了拂:“外面有一队人手,是齐叔晏派过来,送我回家的,爹你好好招待人家,过几日了把他们送回去。” “齐叔晏?”闽挞常凑到门前,看了外间一眼,登时“啧”了一声。 “就是那个和尚庙里长大的孩子,齐叔晏?” 闽钰儿的手顿了顿,“那叫千檀寺,不叫和尚庙。再说,人家是去颐养身性的,又不是真的去当和尚的。” 闽挞常眯起眼睛,思量了一会儿,问他女儿:“钰儿,你见过齐叔晏吗?” “见过。”她抬眼,“长得像个将军,还和我说了几句话。我从闾丘璟的宫殿里大摇大摆出来,他没有为难我。” 自然是不会为难的。北豫这块地,有四海最迅疾猛烈的风,也养着天下最剽悍的军人,两人高的马头上,北豫士兵穿着貂绒鹿皮,扛过严冬,战无不胜,所过之处,更是无人能敌。 谁都没有那个胆子去主动招惹北豫。 此番也是闾丘璟命里改绝,他把闽钰儿拉过来做皇后,却是用了不光彩的法子,这让他在闽挞常这里失去了威信力,闽挞常不待见他,自然也就不会出兵救他。 这些道理,闾丘璟都明白。闽钰儿想让他放下身段,当江东霸王,但她闽钰儿却不是闾丘璟的虞姬,也给不了他这些。 一句话,他命里该绝。 闽钰儿撑着下巴,想这些想的又昏昏沉沉。她低头抿了一口奶酒,温醇的奶香慢慢溢出来,她喝了不少,这才觉得重新有了点力气。 又死了一个夫君。闽钰儿终于接受这个事实了。 没关系。她都认了。 闽挞常却在想另外一件事,他问:“钰儿,这么说,那个齐叔晏人还不错?” 人还不错。但是闽钰儿不知道她爹问的是哪一方面。 “钰儿,这齐叔晏,也是个人物啊。”闽挞常挨着她坐下,伸出指头给她比划: “你看,他今年才十八岁。”男人指头敲了敲,“也在道观里住了十八年,在此之前,一点音讯都没有。” “齐王死了,齐叔晏这才出来接上,替他爹扫平剩下的战事。可是他在道观里长大,一没人脉,二没手下,一个月不到,就带着人把闾丘国灭了。” 闽挞常吹着胡子,越说,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个后生,看着还挺深不可测的。 “齐叔晏回去后,要么当王,要么他叔叔当王。这二人总得要斗一斗,才能决出胜负。”闽挞常皱眉,略有沟壑的前庭更加杂乱。 “钰儿啊,齐叔晏这个人还得再看一看,看他回朝后的局势如何。不能操之过急。” 闽钰儿:“???” 合着她爹已经把齐叔晏纳入女婿范围了? 她忙摇头,“别了爹。齐叔晏把我送回来,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胡乱猜。” “哼。” 闽挞常往后靠了靠,梨花木的椅子嘎吱嘎吱作响,他看着庭门前的雪,神气地抚着横木:“那可不一定。钰儿,你先看着吧。” 闽钰儿:“……” 她愣了愣,才起身:“爹,我回去一趟。” “去哪儿?” “去阆台。” 闽钰儿怕她爹再问,抓上披风就跑了出去,屋外还在飘雪,她跑出来时,脚下勾起一阵雪雾。 她生生地慢了步子。 忽然想起,这是回北豫了。北豫有一点不好,就是冷,雪大,一年四季都不停歇,屋檐下的嬷嬷看着她出来,都忙着过来给她披上披风,带上绒帽,“公主,雪这么大,公主要去哪儿?” 闽钰儿说:“阆台。” 一众人都静了静。 她自己抓过伞,说:“都别跟着我。” 嬷嬷们看着闽钰儿出去的影子,都有些愕然,继而轻轻叹了声—— 果然。公主还是对公冶善存着几分念想。 公冶善待闽钰儿,她们都看在眼里,那种温柔细语,循循善诱的好,确实让她们这些外人都动了容。 公冶善和闽钰儿,是一对娃娃亲,二人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定下了婚约。后来等到闽钰儿十五岁的生辰一过,公冶善就主动上门提亲,把闽钰儿娶进了门。 都以为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公冶善耐心温柔,闽钰儿也是软软绵绵的小姑娘,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从未拌嘴置气。 公冶家离北豫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公冶善把闽钰儿娶进了门,尽管公事繁忙,都还是会带着她回家探亲。 而阆台,就是那个时候建的。是公冶善看闽钰儿喜欢看湖上的雪,又考虑到她身子不好,特意命人建的。 如今,阆台还在,公冶善却早已病死,物是人非,一众人看着闽钰儿还在往阆台跑,心里自然不是个滋味。 看来,闽钰儿还是对公冶善上了心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和亲 闽钰儿一个人去了阆台。 这里还是和过去一样,她不许其他人进来,自然也就一直空着。翻红的珠帘飘晃,她随手绾了个结,立在廊边,开始看外面下的雪。 那些嬷嬷的话,说对了一半。 自古以来,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在公冶善这件事上,没人能比她更清楚了。 公冶善不喜欢她。他的确很善良,也温柔,待闽钰儿没有一点不好,可那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 闽钰儿表达不出来,她就是觉得,她和公冶善,不像夫妻,倒更像兄妹。 公冶善有喜欢的人,可那个人,是个真真正正的将军。这些隐秘,闽钰儿都知道,可是她没有对任何人说。 从公冶善耐心教她用筷子,教她画画,教她如何在外人面前如何自矜回礼开始,她就下定决心,不能对任何人说出去。 从嫁过去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很依赖公冶善。 男人教了她许多,却始终没有让她学会胆子大一点。以至于公冶善病情突然加重,卧在塌上不能言语的时候,闽钰儿一看见他,就吓得哭出来。 病入膏肓的人都是很憔悴的,那时候公冶善脸色惨白,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干枯的唇张张阖阖,闽钰儿扑过去,说:“公冶善,你要好起来。” 男人似是想说些什么,可到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两天后,公冶善死了。闽钰儿已经不大记得那几天究竟怎么了,浑浑噩噩,心里像堵着一团东西,始终无处发泄。 公冶善有个弟弟,叫公冶衡,那几天她情绪一度消沉到闭门不出,还是这个公冶衡,把她抱出来,喂她吃饭喝水。 最后,也是他把闽钰儿送了回去。他说:“家兄已默,临终前让我把嫂嫂送回去。” 只不过半场缘分,公冶善不会把闽钰儿永远困在他的灵堂前。她还年轻,男人对她没有非分之想,却也希望来日天长海阔,闽钰儿能够继续走下去。 往事一件件地回来,闽钰儿看着眼前的阆台,也不过是去年夏天建的,转眼间,竟然一年时间都过去了。 她在那里立了一晌,而后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红玉镯子,轻轻搁在桌上。素白的瓷石上,红玉温凉,磕起的一声清脆异常。 往事已了。 她刚刚收拾好心情,晚间的时候,手下的人就神色慌慌张张地敲门过来:“公主。” 这般慌张模样,闽钰儿示意他不要着急:“怎么了?” 那人说:“公主在闾丘留下的人,来信说,闾丘越不听劝阻,强行闯入了大殿上。” 闽钰儿愣住,“大殿上?她去哪里干什么,找谁?” “回公主。据传,闾丘越想给她哥哥报仇,就闯进了大殿上……” 闽钰儿已经猜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事了,她无奈:“是不是齐叔晏把她扣下了?” “是。” 闽钰儿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哥哥不怕死,妹妹也不怕死,这个闾丘越,真是麻烦的很。 还好只是扣住,她问:“齐叔晏待她如何?” “还好,闾丘越并未受皮肉之苦。” 那就好。她想,这件事情,只有拜托她爹了。 闾丘璟这人喜怒无常,但说到底,对她还是不错的,从来没有为难过她。现在人都不在了,唯一的遗愿是让她照顾好他的妹妹。 闽钰儿不能不帮。 她找到了他爹,这时候,距她回来已经过了两三天,齐叔晏派来护送她的一行人,也被闽挞常好好地送回去了。 为表谢意,闽挞常还送了齐叔晏几箱黄金。这些黄金都是北豫当地开产出来的,闽挞常丝毫不觉得送金子去有什么不好的,反而兴致勃勃地冲闽钰儿喊:“过来钰儿,给你看个东西。” 闽挞常在桌上摆了一道布帛,边缘是明黄色的纹饰,银线雕琢,看着很是华贵。 她问:“什么东西?” “齐叔晏送过来的东西。”闽挞常在她面前展开了布帛,闽钰儿凑过去看,发现都是些奇怪的文字,有些看不懂。 “这是齐叔晏送的?”她问,手下不由得抚上去,布面上有明显的凸痕,“怎么看不懂?” “你当然看不懂。”闽挞常摸着胡子坐下,一副“我早就料到了”的样子,他对着几家女儿说:“钰儿,你从小临摹,学着写的字画,都是中原的。” “而这个,是我们北豫的古文字。”闽挞常指给她看,“别看这是布帛,也是有来头的。北豫原来还不太发达的时候,天寒地冻,没有纸笔写字,只能用布帛代传。” “把想写的东西绣在布帛里,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狩猎,都可以塞进衣服里。还有这个……” 闽挞常打算通宵达旦地讲,讲这布帛上的东西来历如何,闽钰儿已经不想听下去了,她只想问:“爹,这么用心的东西,齐叔晏送过来是干什么的?” 总不会是来表达敬意的。 “哈哈哈哈,你问到关键问题了。”闽挞常一把拉着她坐下,“钰儿啊。” “嗯。” “你觉得,齐叔晏这个人怎么样?” 闽钰儿点头:“挺好的,年少为君王,有勇有谋。” 闽挞常不说话,烛火下偏着头,下巴上青色的胡子动了动,似是要听她继续讲下去。 闽钰儿手指还覆在那帛书上,她爹陡然的安静下,女人的指尖已经沿着帛书,缓缓移了一转。 银线是质地上乘的,这会儿已经透了凉。 她觉得事情有蹊跷。 “爹。你到底想说什么,直接说就是。至于齐叔晏……” 脑海里涌起了那日灼目的太阳,微微颤抖的城墙下,有士卒,有血杀,还有男人半空里伸过来的手,替她挡了一袖的血气。 那个穿戴像将军一样的人,就是齐叔晏,前两月还在千檀寺里吃斋礼佛的齐国太子。 闽钰儿摇了摇头,许是那日的心情实在不太好,她记不清男人的面貌,只记得他是极高的,身形挺拔,过来的时候,轻松遮住了她身上的日头。 “至于齐叔晏。”她仰起头,又看着她爹说:“我不清楚这个人。” 是非好坏,她不能妄言。 “钰儿,爹不欺你了。这是齐叔晏方才送来的求亲书。” 灯火下,闽钰儿明显地一顿。 闽挞常也没再卖关子,他打开帛书,用闽钰儿不懂的口音,照着念了一遍。在她听不懂,眉头越发皱起的时候,闽挞常停了下来。 和亲一事,他也是犹豫的,又念着钰儿和齐叔晏打过交道,只好转头问:“钰儿,你看这事……” 女人久久地没说话。 “钰儿……” “爹。”她抬起了眼,眼底却也是一片风平浪静,沉着地问:“这事,是不是不好推?” 否则,他爹不会大半夜叫她过来,说这么多。 闽挞常点头,“齐叔晏和他叔叔……和我们之前想的不太一样。” 原以为闾丘这边的事情了结了,叔侄两人回去,必要缠斗一阵。 宫帷里的事情大抵如此。 可是齐叔晏的叔叔南沙王,似是要真心实意要扶持这位大侄子,不仅没有施难,反而解散了手中的兵力,全部抽调入齐国的定都之地——盛安,来辅佐齐叔晏。 这样一来,算是把兵权交了出去。 于是众人也就看得明白:齐叔晏这个皇位,已经坐稳了。 闾丘一灭,中土境上,齐国本就独占鳌头,现在又有南沙王这个叔叔辅佐,齐叔晏的势头几乎无人能挡。 便是这次和亲一事,也是南沙王代齐叔晏,主动提出来的。 闽挞常神色复杂,这门亲事,说结也结得,说不结,倒有点不好善后。 但他宝贝女儿前两次的婚事都……都一言难尽,他想着这次再混账,也得照顾一下闽钰儿的感受,婚事得让她来定夺才行。 “钰儿你看。” 闽挞常收了帛书,转手叫人上来,端来一卷画轴。他站起来抖开画轴,似是怕闽钰儿看不清,又挨着她站了些:“钰儿,这是爹找人,画的齐叔晏的相貌。” “你先看一眼,看看能不能入你的眼。” 黄色的纸面,看上去还是新的,显然是闽挞常临时吩咐下去让人找的。画面上的男子身形清瘦,没有抬头,只堪堪露出瘦削的下巴,肩上的乌发凛然,清冷入鬓的双眼微微垂着,右眼尾的一颗细痣,分外醒目。 便是这一眼,闽钰儿想起来了。她想起来那日午后,她遇见的齐叔晏,相貌是如何的了。 她想,那确实是一个无法挑剔的人物。无论是从相貌上,还是从对她进退有度的态度上。 这画上的人,大抵是比不得齐叔晏真人七分的。而且看他身后的碧瓦飞甍,似是在寺庙里。 也就是说,这画上的齐叔晏,还不及十八岁,最多十六七岁。而画上的齐叔晏,已经有了超出一般的成熟冷静,闽钰儿不敢想,他现在究竟是怎样一副样子。 “钰儿?”见她看得出神,闽挞常唤了她一声。 “嗯。”她摇摇头,视线落下来,屋子里还煮着奶酒,氤氲了些香软。 似是奶酒的缘故,闽钰儿觉得整个人也软了不少。北境就是这样,一年东风北风不住地吹,吹得她软软的秉性都快没了。 “钰儿,你看这齐叔晏,如何?”闽挞常的胡子又动了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你去哪儿了 闽钰儿眼睫又长又弯,垂下来默了会儿,她点头:“可以。” 短短两个字,听起来还有些糯糯的,闽挞常一愣,显然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快。 闽钰儿又说了声:“可以。” 她抬头,“爹,齐国那边的人有没有说,大概什么时候过来?” 这个还真不知道,闽挞常道:“这个,我今晚若是应允了,他们应该就要立即派人过来。” 毕竟,是他们主动上门提亲的。 “好。” 闽钰儿把袖底的衣服攥住了。她想,不知道那个齐叔晏,会不会过来。 闽挞常眸子转了转,他回头,对着旁边的侍卫低语了一晌。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侍卫连连点头,带着剩下的几个人便掀开帘帐,外面是呼啸的风,夹着雪从缝隙里袭过来。 长夜更漏,寒气郁郁。闽钰儿在塌上翻了个身,莫名记起那帛书上的凸痕。 她爹说,那是齐叔晏送来的求亲书。大体上写了些什么,她一时也弄不清楚。 至于齐叔晏是什么样的人,她更是不清楚。只记得阿嬷从小就给她说过:男人是这世上最难揣测的。 不论怎样的男人,都是带着些许傲气的,这点傲气让他们在妻女前抬起头,让他们身为家主走得通畅且顺利。 也就是说,男人须得要面子。这一点,闽钰儿在前两任夫君身上,已经体会到了。 无论是闾丘璟,还是公冶善,都是堂堂正正的男儿风范,在她面前,是不能露出一点怯惧的势头的。 嗯。她回转了身,指甲掐进白狐毛褥子里,拧了一晌。 窗外正是晓寒。到了快天明的时候,又一场大雪窸窸窣窣落了下来,埋的整个北豫都安静了。 北豫正在大雪里无声无息,南边的盛安慢慢恢复了元气。 一场大战后,城防,巡逻士卒都松了一口气。天子坐明堂,齐叔晏大开国库,米粮牲畜都稳稳地分配到了四处,镇住了战后不稳的民心。 天还未破晓,盛安里大小的店铺城司都还关着门,落满灰尘的纸糊灯笼吊在檐下,露出点红隐的光。 整个盛安里,唯有宫墙里露出最明亮的光。齐叔晏夜里忙的太晚,直接歇在了书房,外殿上站着一干侍候的小宦官,已经着人准备好了姜汤、洗漱用物。 江憺从外面进来的时候,齐叔晏在里面尚未动静。他今日穿了身天青色云绣纹蟒袍,腰上一环白玉腰带,末端吊了块红玉珊瑚,走过来的时候步子轻轻,恰如他的人,似燕轻步,落地缓缓,不见任何多余的动静。 一步一扣,江憺沉稳地走过来,衣角的末端带着早间的潮露,乌发贴在身后,随着人走过来,轻轻挑了些在肩头。 “江侍郎。”为首的小宦官弓着腰站在一边,传入鼻翼的淡香若有若无,和屋子里那位用的龙延香,极其相似。 于是他立即猜到了,来的人是江憺。现如今,天下间能用此香的,除了江憺,再无他人。 也只有江憺,有胆子和齐叔晏用一样的香。 江憺在几尺外的地方住了步子。看样子齐叔晏还没有醒,他无心打扰,但他在外间游历了两个多月,有些事情,还是要和齐叔晏讲清楚的。 何况,他也不怕齐叔晏。 “江大人……” “嗯,我知道。你们先下去。” 齐叔晏的书房不算大,只单单置了间容一人住的榻,塌边是梨木茶几,上面摆着已经冷掉的姜汤。 再就是一个接一个的书箱,摆了半堵墙,江憺走进来时,面前的三个书箱已经被翻开了,还没来得及合上。 于是轻轻笑了。他已经能够预料到,齐叔晏这差事一点也不轻松,昨晚上必定又是忙到了夜半。 不论如何,原来在千檀寺里,他还是能睡个好觉的。 他手里端着宦官递过来的热姜汤,手指纤细,细长,宝蓝色的碗底衬得他肌肤如玉。江憺压下眉头,姜汤被轻轻搁在了桌上。 声音不大。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然后帘子后传了一声醇厚至极的声音:“你回来了?” 江憺眉梢一动,手下也没有顾忌了,姜汤被他推得吱啦作响,推到了桌子中央,薄唇微抿:“你倒是和原来一样,耳朵机灵的很。” 隔着帘子,两人已经知晓的清楚。齐叔晏掀开帘子,露出一方乌黑的长发,全部搭在右肩上,他抬起眼睛,眼底有着挡不住的疲色。 “什么时辰了?” “卯时,尚早。”江憺回。 齐叔晏下了榻,眼神在江憺身上浅浅扫过,洁白的寝袍在地上拖过,他目不直视地出去:“不用到处走动。我一会儿就来。” “又没说要等你。”江憺直直答。 没人回,“吱”一声,门被阖上。 正是夏季,前几日却下了大雨,有了初秋的味道。齐叔晏洗漱完毕,便上了早朝。 战事才毕,传来的折子无非战后的一众事,齐叔晏心里明白,手段也不糊涂,勾点一晌后,诸位大臣没了意见。 到了快下朝的时候,一直缄默不语的南沙王终于站出来说了句话。 齐叔晏看着自己的叔叔,躬腰屈膝,道了句:“皇上,和亲一事已有定夺。” 齐叔晏微微仰了下颌,似是在等他说下去。 南沙王便又道:“北豫闽挞王适才传了回信,北豫公主闽钰儿,愿意与我朝联姻。” “皇上,不日便可迎娶闽钰儿公主为后。” 闽钰儿。 这姑娘他还记得,齐叔晏颔首,底下的臣子都禁声低着头,于是他轻声点头:“依南沙王所言。” 御书房内,江憺等齐叔晏等得久,他起身,视线落在桌上。桌子上放着前几日进贡的江南贡茶,粒粒分明,规整地盛在白瓷碟里。 对茶一道,他和齐叔晏,都是人中翘楚。于是便唤了人进来,挽起袖子,盛新水煮沸,独自坐在屋子里烹茶。 齐叔晏下朝回来,屋子里已经茶汽袅袅,清香扑鼻,他换掉衣衫,在江憺对面坐下。 视线抬起,江憺挽袖,给他递了杯茶水,语声半是认真:“微臣参见皇上。” 都见了一早上了,这声道安,来得也颇是迟了。 齐叔晏接了茶,眸子转下,看着茶叶翻腾,不轻不重地道:“爱卿平身就是。” “这两月爱卿在外面奔波久了,朕还有些于心不忍。” 江憺于是弯了唇。这两个月,明明是齐叔晏在生死关前走了一遭,他不在齐叔晏跟前帮着他,想必已经积了怨气。 是以齐叔晏不轻不重,道他辛苦了。 江憺道:“比不得皇上。两月未见,皇上已经瘦了一大圈了。” 又是故意说的。 齐叔晏低头喝茶,装作没听到,没有接话,江憺便主动开了口:“听三叔讲,你要立后了?” 江憺自小和齐叔晏一起长大,南沙王是齐叔晏的叔叔,于是他也顺口,叫南沙王一声“三叔”。 齐叔晏微微一顿,点头,“嗯。” “还是之前说的那位,北豫公主闽钰儿?” 齐叔晏又点头。 闽钰儿身份摆在那里,想要和她结亲的大有人在。先前,就是因为齐叔晏在道观里潜养身心,没能“抢”嬴公冶善和闾丘璟,才落了下风。 南沙王,早就把闽钰儿纳入了选择范围。是齐叔晏一直没有任何表示,才拖到了今日。 江憺知道这些。他看着齐叔晏还是一副“无所谓”的冷淡模样,不禁皱了眉。 “和亲的人都送到你面前了,你总不能把人家推回去。我知道你从小就不在意这些,但现在形势所逼,你就是不愿,也别无他法。” 在江憺看来,齐叔晏的性子,只比千檀寺门前的千年老榆树好一点。日常能不讲话就不讲话,雷打不动,更别说后宫里的事情了。 齐叔晏自小是在寺庙里待惯了的,身边连个服侍的小丫鬟都没有。是以这次和亲的事,全是南沙王一手在操办。 齐叔晏终是抬起了头,视线沉沉地聚了会儿,而后道:“你这两月,去哪里了?” 又问到了这个。江憺无法,只得道:“和孟辞在闽南转了两月。” 齐叔晏问:“是孟执监要你们去的?” “自然。”否则,江憺也不会留齐叔晏一个人留在齐国。 孟辞的爹,是孟执监,也是齐国久负盛名的钦天监。孟执监在钦天监的位子上坐了五十年,经手了齐国三代君王,从未失手算错过什么。 齐叔晏的爹就嘱咐过他:对孟执监,绝对要敬重。任何时候,出了任何事,都要牢牢记住孟执监的嘱咐,不得忤逆。 孟执监让江憺和孟辞去闽南,定是有缘故的。齐叔晏没再追问,只是垂头,抿了一口茶。 窗外有什么花,正开得旺盛。一阵风过来,带着香气,吹得齐叔晏身后的长发挑了一缕,挂在肩头。 沉默了会儿,齐叔晏放下茶杯,他指尖触在杯身,显出一样的白皙肌理,“再过两日,我要去北豫一趟。” “留在宫里的人我已经安排好了,你留在这里,帮衬下他们。” 而且江憺的性子,他也放心。 “你要去北豫?”男人问,“三叔不是说了,和亲的事情他来打理,你不用管就是……” “总得亲自去一趟。”齐叔晏看着他,说。 江憺住了口。 “有孟辞陪着,不必太担心。”对面的人半低了头,话语声低且沉稳,“去了,才能真正把人接过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离得很近 闽钰儿回家,无所事事地一连待了快一个月。 北豫这边气候变化甚小,除了下雪,就是天气阴绵,她身子弱,索性哪里也不去了,就在屋子里待着。 北风刮得愈凶的时候,齐叔晏来了。 齐叔晏来的那天晚上,半夜里就下起了大雪。夜半时分,院里的青松被积雪压垮,吱呀地响,闽钰儿在塌上被惊醒,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抓。 抓了个空。 她醒了,睁眼,看着一边空空的手,无奈地撑起身子。这都多久了,还以为身边睡着人,伸手就能抓住。 屋子里褥子一动,外面侍候的嬷嬷就醒了,“公主?” “公主可是有些不适?” “无事,就是有点渴。”她扶着额。 温热的酥汤被端上来,闽钰儿就着褥子伸手,接过喝了一口。屋子里四角的灯,被点燃了一盏,屋子里光影朦胧。 安静不过一晌,外面明显有了人声,还伴有马匹嘶鸣。都这个时辰了,照说不该有什么声响才是。 闽钰儿正好奇地望着外面,打外面就走进来一个嬷嬷,掀开帘子,望着里面,欠了身细语道:“公主。” “嗯。”闽钰儿放下酥汤,腕上的镯子一下子褪到了小手臂下。她摸着镯子问:“外面可是来了什么人?” “这么大响动,叫人去看了吗?” “回公主,是齐国的人。”那嬷嬷低着头,适逢外面路过了一队人,队伍里有人声,听来,不是北豫的口音。 “齐国的?齐叔晏吗?”她下意识地说了出来。 “是……是齐王。” “我爹呢?”她又问。 “主公怕公主受惊,特意着我过来。齐国来的人日夜兼程,没有歇息,这才在夜半时分赶到了。” 原来是这样。 闽钰儿把褥子卷紧了,她想,齐叔晏这番也来的太快了。若是途中好好歇息,大可以几日后过来的。 她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服侍的嬷嬷转身要去灭屋子里蜡烛,那底下的人又道:“公主。” “主公说,明日一早,还请公主去殿前。有事商议。” 有事?现在也只有婚事可以商议了。她没再接话,拉过褥子,盖住了小脚。 光影灭了下去。到了后半夜,雪势明显地又大了起来,幸而齐叔晏一行人赶在雪大前,到了这里。否则一行人是要困在雪地里。 第二日闽钰儿起了个大早。她望外面望了一眼,营地外面的篝火堆早已经被雪埋住了,只剩一个个的,像是小雪山包。 至于地上那些行军路过的痕迹,早已经被雪覆上。她转了眼看,已经有人在起来,忙着清扫雪迹了。 “公主。”嬷嬷在身后喊,“适才主公传了话,让公主今日可以多休息一下,再去不迟。” “齐国那边的人呢?”她问。 嬷嬷不知,只得把手炉递过来:“齐国那边的人,骨子比不得北豫这边的人,脆的很。这么大的雪,他们怕是早就冻怕了。” “公主别等。等他们醒了,再去就是。” 闽钰儿听着,笑出了声。 翻衣衫时,她又翻出了几年前的白绒披风。这披风珍贵的很,顶上围着一圈赤狐毛,还是赤狐腹部最柔软,最艳丽的毛。 闽挞常花了打功夫,找遍了北豫,才给她凑齐了这件披风。 当初她就是穿着这件披风,去见的公冶善。手下顿了顿,闽钰儿坐下来,把披风放在了一遍。 外面雪住了。堪堪还有些日头,透过帘子打进来,印的里间一边发亮,一边白净。 她忽然想起,回来这么久,还没有真正地出去转一次。 嬷嬷问:“公主待会儿去殿上,想穿什么衣衫?” 闽钰儿捏着袖子,“就这件。” 嬷嬷一愣,“公主?” 她身上穿着的衣衫再寻常不过,粉红的小袄,下面是素白撒褶裙,怎么样都不算穿的隆重。 可是她挥手,“就这件了。”顺便搭上那件披风,足够了。 好罢。嬷嬷没再多说。过了快一个时辰,闽挞常那边就派了人过来,要接闽钰儿过去。 这一个时辰,闽钰儿花来打理自己的指甲了。按北豫这边的风俗,极少有人会染指甲,她原来也不曾染过。 可这次不知道怎么了,她突然开始染指甲了,还挑了个极其醒目的凤尾红色。鲜红的指尖在案几上晾了晾,那边就来了人。 “公主。” “带我去罢。”她起身,顺势拿起那件披风。 屋外阳光正好,雪地里行人没有声响,闽钰儿一行人过去的时候,营帐里响起了篝火堆燃起的声音。 还有奶酒的香味。她小而翘的鼻子动了动,帘子掀开,一股愈发浓郁的奶酒香溢了出来。 “爹爹。”她只觉屋子里人多,帘子掀起来时,里面围着坐了半圈的人。余光瞥到闽挞常熟悉的身形,她立即走过去,半跪了下来。 “钰儿。”闽挞常正握着一杯酒,当即露了笑,放下酒杯,着人把闽钰儿扶了过来。 她坐下,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过来,连话语声也不再有,都在屏声静气看着她。闽钰儿突然有些生怯,手心都出了汗,只能死死捏住衣袖的一角。 也不敢抬头,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擦着地扫过的裙底,小脚紧紧闭着,动也不动。 她不知道,她一紧张,就会紧紧咬住下唇。下唇被咬的泛了粉,闽挞常看着她实在是胆怯,只好过去握住她的手腕:“钰儿。” 他说得慢慢,“钰儿,还不见过齐王?” 齐王,就是齐叔晏。闽钰儿自知这一遭是躲不过的,只好微微抬了头,对着他爹旁边鞠了一躬:“见过齐王。” 屋子里一下安静了。 她鞠躬的方向,的确是朝着齐叔晏的。北位为尊,正殿上就置了两个座位,一个是闽挞常,那另一个上面坐着的,定然是齐叔晏了。 只是她一紧张,鞠躬下去,身子偏了偏,那对着的方向,就恰好错开了齐叔晏,直直朝向齐叔晏身后站着的人。 闽挞常神色变僵,忙过去拉起了闽钰儿,本是安静的殿里,陡然传了一声轻笑。 闽钰儿听见了笑,但不知道是谁笑的,抬头时,就看见坐在对面的齐叔晏,极其淡然地望着她。 和上一次见面相比,男人面色白了些。他穿的玄色衣衫,裹住修长的身形,一双眼睛还是深邃不见底,眉梢稍压。 看着齐叔晏的脸,闽钰儿顿时想起来了。前几日一直觉得齐叔晏的面容模模糊糊的,现在看来,陡然清晰了不少。 她有些愣愣的,闽挞常在旁边赔笑,说:“钰儿胆小,让诸位见笑了。” 她被拉着坐下,犹豫了会儿,又抬起眼睛,这一次,齐叔晏的视线移开了。男人嘴角不带笑,但也决计不是冷淡的,望着闽挞常时,分寸拿捏的刚好。 不疏不离,有进有退。闽钰儿看了他一眼,不妨他身边一人的视线突然转了过来。 就是刚才闽钰儿糊涂了,鞠躬鞠错了那一位。 那人也是高高瘦瘦的,只不过穿了件红衣,看样子似是齐叔晏的近臣,毫不避讳地站在他身边,离得很近。 要不是离得那么近,闽钰儿也不会鞠躬鞠到他身上了。 那红衣男子微微歪着头,似是在打量闽钰儿的窘迫,她这时掐着手心,指腹也被掐出红痕,下巴垂着,鬓边留出两绺长发,搭在肩上。 外人都传,传闽钰儿已经嫁过两任夫婿了,现如今看来,倒像是个没出阁的小姑娘,羞怯的紧。 就这么充耳不闻地坐了一晌,闽钰儿盯着自己的脚尖,直直地看了好久。齐叔晏也极少说话,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安静地在听,倒是他身旁的那个红衣男子,说话说的多些。 桌上的茶换了好几次,闽钰儿一直低着头,低的头发酸。在她险些忍不住的时候,闽挞常终于站起了身。 屋子里洽谈正欢,他提议说外间难得见了晴,要出去走走。 齐叔晏一直是沉默随和的性子,闽挞常说要出去,他便点头应允了。 昨夜下了整夜的雪,白日里就难得露了太阳,地面上厚厚的一层也被打理干净了,闽钰儿被搀着出来,身后的人还给她披上了披风。 迎面就是一阵凉风,屋子里暖意熏久了,这股子凉意反倒叫人神清气爽,她眼睫眨了眨,顿时觉得舒服了。 闽挞常朝着她点了头示意。 “爹?”她不懂。 “钰儿。过来。”闽挞常笑,捏着自家女儿柔软似无骨的手,“从这里出去,路面平坦好走,也叫我叫人打扫干净了。你现在先别走,陪着爹,陪着客人出去转一转。” “现在?”她有些惊讶,手里不由得攥紧了。 “对。”闽挞常微微捏住她的手。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现在带上她,无非是为了给她和齐叔晏牵线搭桥。 只是,前几日她爹还在斟酌齐叔晏这人,考虑他到底和闽钰儿合不合适,这见面不过才一夜,闽挞常就彻底对齐叔晏放心了,还忙着张罗二人的事情? 她不懂。 齐叔晏伫在一边,他视线一直注视着远处的雪原,那里日头撒下去,照得天色寂寥,白雪漫漫。闽钰儿短暂的沉默,男人注意到了,他收回眸子,眼底是浅淡一片,难得的动了动唇:“天气不利,公主不必陪着,免得染了寒气。” 他说话时,也是不紧不慢,视线堪堪落到闽钰儿的脸上,而后与她的眼直直对上。 齐叔晏这人,总能将无形的力量蕴在不声不响的目光里。他明明说得极好,闽钰儿也大可以找个阶梯下,当即允了他,抽身离开就是。 她视线立即低了下去,又看着脚边大理石上浅浅的一层雪,还落了几瓣红梅。 顿了一会儿,她低着声音:“无碍。” “我跟着诸位去就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待她好 闽钰儿说要走,要陪着他们一起去转转。 齐叔晏收回目光。他点头,声音醇厚:“辛苦公主了。” 措不及防的,闽钰儿又听见了极低的一声笑。她转身过去的刹那,脚尖还没离地,就听见了那熟悉的笑声,和方才在大殿上的如出一辙。 不过这次,她听清楚了是谁笑的。闽钰儿抬头,视线里是一个红衣男人的欣长身形,那笑的男子,就是一直以来,离齐叔晏离得极近的近臣。 可惜她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笑声也低的很,只她一人听见了,闽钰儿有些不懂,她带着疑惑看着那男人,似是在问他笑什么? 有什么好笑的?她又不认识他。 红衣男子毫不避讳地,看着她,嘴角稍稍扬了些。对峙的瞬间,齐叔晏移了步子,刚好挡住二人的视线:“公主。” 闽钰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齐叔晏又问了句:“公主?” “嗯。”她倏地回转过来,齐叔晏的身形高瘦,已经挨着她过来。 “钰儿?你怎么了,想什么这么出神?”他爹时刻关心。 “没,没什么。我们走。” 齐叔晏在她身边站着,挨得有些近,就是不说话,也有一阵弱弱的清香,似是醇洌的沉香木,往她鼻子里钻。 这感觉很不一样。 她原来接触过的男人,一个公冶善,再一个闾丘璟,都不似齐叔晏这人,给她的感觉是如此复杂。 像是有一道天然的屏障,自然而然地把他和众人分割开了。 闽钰儿一时想不到法子,只想要离齐叔晏远一点。她疾走了几步,顿时甩开了与齐国一行人的距离,走到了闽挞常的身旁。 她面色有些红,仍是低着头,闽挞常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小姑娘是害羞了,当即“哈哈”大笑了几声。 闽钰儿不明所以。齐叔晏淡淡的眸子垂下,没再多说,过了一晌,视线里日头更加明媚了些,前方一个硕大的冰湖陡然闯入视线,齐叔晏眼底终于有了变化,他视线转过去,静静看着。 齐国那边气候不比北豫,见不到什么大雪,北豫这里的冰湖百年难得一化,眼前这个就是。 百年的冰层重重叠叠,新旧交替,却始终没有彻底融开过,边缘冰了些颜色各异的土样,乍一看过去,颜色纷呈。 难得见到了齐叔晏感兴趣的东西,闽挞常拉着闽钰儿,就去了冰湖上。冰湖上冰层厚的很,还建了一座亭子 ,专供人歇息。 “齐王殿下。”闽挞常转身,“这里可是个歇息的好去处?” “自然。”齐叔晏颔首。 一行人去了亭子,亭子外是厚厚的屏风,撒着珠帘,里间还有四五个屋子,见他们过来,下人立即收拾好了最大的一间屋子,煮酒烹茶,四角都挂起了香炉手炉。 屋子里暖意逼人。闽钰儿走了一晌,脚底有些冷,便挨着她爹坐下,手里拿着手炉,慢慢地蜷缩了双脚。 屋子外有风吹,她身后厚厚的屏风微动,牵起珠帘也慢慢摆动。珠帘上串着珍珠白玉,一经牵动,就清脆地微响。 声音不大,催睡却是够了。闽钰儿垂着头,听着闽挞常细碎地说话,齐叔晏偶尔也会说一句。 撑了一晌,她话已经不能听全了,只依稀听得见齐叔晏醇厚的声音,说了句什么:“红泥小火炉……” 剩余的听不见了。 “钰儿?钰儿?” 闽钰儿乖觉地应了一声。 她扶着头,闽挞常见她困倦得紧,又怕她受凉了,伸手抚向她额头。 见没发烧,才吩咐下人过来:“来人,公主累了,先扶公主去休息一下。” 她没客气,直接起身,朝着众人鞠了一躬:“扰了诸位的兴了,钰儿稍后就来。” 女人说话的声音糯糯的,像极了第一次见客的小姑娘,偏偏她又有些怯意,不敢抬头,是以越看越羞怯。 孟辞今日笑了她两次了,眼前见她又是这副模样,差点又忍不住,要笑出来。 齐叔晏不动声色地抬手,止住了孟辞还要笑的势头。 齐叔晏侧头望去,珠帘已经掀开了,闽钰儿小小的身影已经穿过珠帘,往外间而去。她头发随意绾了个髻,简单地归束在身后,腰上。 人挺小,满头乌发确是看着旺盛。 自始至终,闽钰儿都没有抬头,大大方方地看他一次。这小姑娘的羞怯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 齐叔晏眼底有些不明,继而又转回头,他看着孟辞,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 明知道人家脸皮薄,还故意笑她? 孟辞一身红衣煞是惹眼,恰好应了他的性子,见齐叔晏带着责意地看着自己,他又笑笑,比了个口型:“无碍。” 男人偏过头去,眸子扬了稍稍。哪会有什么大事,一个小姑娘而已。他惯来胆子大了,跟在齐叔晏身边快五年,齐叔晏待他也是一等一的好。 哪怕这个小公主嫁过来了,按照齐叔晏冷冰冰的性子,也只是多了件花瓶子摆设而已,不足以为惧。 帘子抖动,那是外间刮起了大风,孟辞坐在那里,手指捏着暖意弥漫的酒杯,仍是觉得有了些寒气。 孟辞想,北豫这地方,还是不太好。太冷了,不适合住着,往后齐叔晏要是有心把北豫收入麾下,他一定得劝劝。 横竖他有个手段通天的爹。他爹是齐国的三朝钦天监,齐叔晏总要听他爹的话。 孟辞不着边际地想,齐叔晏一直在旁安静坐着。闽挞常不紧不慢地说话,齐叔晏微抬了头,屋顶不知哪里飘了点雪星子进来,洒在他乌发上,男人手指修长,轻轻伸手掸了。 随即有人进来,端着滚烫的酒。那酒味弥长,一看就是烈酒,不比暖身子的奶酒。 “齐王殿下。”闽挞常端了一杯,举起来:“钰儿就交给齐王殿下照顾了。” “她年纪小,不谙世事,以后若是做了什么错事,或是犯糊涂了,还请齐王殿下包含。” 齐叔晏看着酒,在温温热热地弥漫暖气。安静一晌,没有接杯,只是点头:“自然。” 闽挞常眯起眼睛。孟辞在一边,替齐叔晏接了酒杯,他说:“按齐王殿下现在的名声,欺负一个比他小的姑娘,是断断做不出来的。” “往后也不会。”孟辞其实还有一句:从前也没有。 因为没有小姑娘让齐叔晏欺负。他这些年,身边根本没有女人,来让他欺负。 闽挞常顿了一会儿,随即大笑了起来,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既然如此,那我就把钰儿安心交给齐王殿下了。” 齐叔晏又是淡淡点头。 “北豫,愿意永远追随齐王殿下。无论何时,齐国犯难,就是我北豫犯难。” 被子被狠狠地掷到了地上,“砰”的一声响。 “对齐国不利,就是对我北豫不利。往后同力同命,唇亡齿寒。” 齐叔晏端然坐着,听着话,终是慢慢露了个浅笑,他接过孟辞手里的酒杯,薄挺的唇印在酒杯上,抿了一口烈酒:“唇亡齿寒。” 亭子外歇着白色的候鸟,一排排歇在冰上,掀开帘子的老嬷嬷倒了点热水出去。热水溅在冰上,“砰”的一声惊起了鸟堆,纷纷四散。 老嬷嬷洗净了帕子,又拿回去,闽钰儿睡得沉,不知道怎的额上冒了些细汗。老嬷嬷拿着帕子,细细地擦拭起来。 闽钰儿先前在外面兜转了半年,怕是这几日有些不习惯受寒,老嬷嬷担心她这么睡下去,怕是患了风寒,盖上两个帕子,就要出去找人。 “嬷嬷。”闽钰儿盖着帕子,眼睛却倏地睁开,“等等。” 她眼睫抬起,又落下,映在白皙细腻的眼睑上,她问:“爹爹他们还在吗?” “公主。”老嬷嬷一顿:“方才接到消息,敏敏郡主来了,主公先去了敏敏郡主那边,应该一会儿才能回来。” 敏敏?怎么她要来? 闽钰儿顿时觉得不太好了。 这个敏敏是他爹的远房侄女,家不在北豫,在公冶家的地盘上。小时候敏敏来过北豫一次,她也是个惯来娇纵的性子,见不得闽钰儿千娇百宠的日子,说话做事都阴阳怪气的。 两个人相处不来,过了几个月,敏敏便也回去了,再也没有来过。却不知为什么挑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挑齐叔晏一行人在的时候来。 闽钰儿撑着手。她今日的兴致已经没了大半,看天色也不早了,她掀开被子,想要下床。 “公主可是要回去?”老嬷嬷问。 “对。” “外面风大,公主先容老奴为公主准备些衣裳。” 闽钰儿好奇地看了看,发现自己那件赤狐披风不见了。 她问:“嬷嬷,我带过来的那件披风呢?” 底下人都摇了摇头。她们面面相觑:“公主带过来的东西应该都在这屋子里,老奴们并未看见那件披风。” 闽钰儿陡然有些着急,她在屋子里翻来翻去地找,赤脚踩在地上,“咚咚”地响。 “不行,怎么能不见了呢。”沿着屋子去翻,东西还没有翻到,闽钰儿扶着门框,一阵风响后,门却开了。 这屋子在冰湖上,一旦进了风,就是刮骨的冷。她往后瑟缩了身子,一个高瘦的背影闪了进来,挡在她身前。 屋外是冥冥的天色,近乎要黑的时候,闽钰儿没想到亭子里居然还有人。 然后那人的目光压了下来,齐叔晏看着女人赤脚踩在地上,外面的衣衫也滑落了半肩,“公主醒了?” 声音一出来,闽钰儿惊了不少。她着实没想到,齐叔晏还在这里。 “你一直等在这里?”她抚着门框问。男人见状,伸手过来,有力地托起她的手臂,抚着她站起,随而沉道:“嗯,一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很香 齐叔晏说他一直在外面等。似是在说什么必然的事情。 闽钰儿心猛然跳了一下。男人扶着她的手,沉稳有力,她还穿着小袄,接触的地方都似撩了一阵火,烧的她倏地往后缩回手。 她缩回手,指尖捏着自己的衣角,又黯黯地低下头,看上去颇有些羞怯。 孟辞站在外面,他眯着眼,看着里间的二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突然很想笑。 齐叔晏碰上这样的姑娘,也是难为他了。不知道他要花什么样的法子,才能让闽钰儿不那么怯意生生的。 主要问题是,他齐叔晏不会哄。 十八年了,身边连个姑娘都不曾有,他哪来的机会,去学怎么去哄? 孟辞转头,他把亭子里的灯燃了起来,影影绰绰,角落里几个站着侍候的丫鬟,也被他叫了下去。 和他一起,都出去了。屋门一关,亭子里就只剩了闽钰儿和齐叔晏二人。 闽钰儿脑子还有些昏,她回头看着关上的屋门,心里总算是明白了一点儿。 这是在,给她和齐叔晏二人的单独相处,创造机会。 她愣愣的,外肩滑落的衣衫还吊着,齐叔晏走过来,步伐声很稳,男人说:“公主要来坐一坐吗?” 当然要坐着。 她走在前面,抱着手臂,还是不肯抬头,齐叔晏在身后踏着她的影子,走得不紧不慢。 女人心里七上八下,她时而想起自己那件不见的披风,又想起现在肯定是出不去的,外面那么大的雪,嬷嬷们故意把她留在这里,就定然是做好了一切准备。 她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叫了一声:“齐叔晏。”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他,直呼其名,声音是她今天不曾有的大。 齐叔晏在身后,“嗯”了一声。闽钰儿回头想要同他说两句话,刚刚转身,肩上就搭上一双手,她余光里看到男人朝他伸手,替她把有些下滑的衣衫,拉了上来。 齐叔晏指尖轻轻,似是不带力度,蜻蜓点水地替她拉上衣衫。修长匀称的手在她肩头滑落,闽钰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接盯着他的手,看了一晌。 “公主想要说什么?”齐叔晏低头问。 闽钰儿眨了眨眼,她心思收了回来,又把领口上的衣领紧紧攥着,抬头:“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我?” 齐叔晏看她,似是有些不解:“为什么?” “嗯。” 男人道:“因为公主一人在里间昏睡,我不放心。” 闽钰儿很少直视过齐叔晏的眼睛,这时候她鼓起了勇气,直直对上男人的眼:“齐叔晏,你真的想娶我吗?” 她觉得自己是疯了。当着齐叔晏的面,她也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不知道是穿少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齐叔晏看起来,身形有些单薄。他听着闽钰儿问他,薄挺的唇微微往上抬了抬: “自然是想。”他说,认认真真,“我来到北豫,自然是想迎娶公主。” “那,那……你会待我好吗?”闽钰儿不知道该怎么问,想了许久,觉得自己犹豫来犹豫去,担心的事情就是这个。 她怕,她怕齐叔晏待她不好。 她只接触过几个廖廖的男人。公冶善和闾丘璟,都还是待她不错。闾丘璟死后,她回来窝在塌上,蒙着被子沉沉睡了好些天。 那时候,她听见一群嬷嬷在底下絮絮叨叨,絮叨家里长家里短。她才知道,原来诸多的男人女人,相处地并不怎么好。 有的丈夫,甚至出手打人。她想了想自己这副小身板,不由得庆幸。得亏是以前两个丈夫对她好,否则,不知道她要遭什么罪。 也是在那个时候,照顾她长大的贴身嬷嬷,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讲了好一些话。 具体说了什么,她也记不得。大意是她已经嫁过两任夫君了,齐叔晏要是心存芥蒂,那她往后的日子就不太好过。 她说:“公主,你是北豫捧在手掌心长大的,可是齐叔晏和别人不同,他有那个特权对公主不好。要是以后,公主受了委屈……” 老嬷嬷说着说着,就捏紧了她的手:“公主就赶紧回来,让主公去教训那个齐叔晏。” 闽钰儿头一次被这样嘱咐,以是她蒙蒙地愣了好一会儿,随即背上冒起了冷汗。 头一次,她开始为自己的下半辈子担忧。 她这几日惴惴不安,越发的不安。闽挞常把齐叔晏牵到她跟前来,齐叔晏也是温声细语,待她极其有礼,她仍然不能打消心头的顾虑。 “公主?”齐叔晏在对面,男人好看的剑眉挟入鬓发,他看着闽钰儿又发呆了,忍不住出声提醒。 他在心里想,这小姑娘应该是没有什么心计的。但凡有点心思的人,都不会像闽钰儿一样,说话,说着说着就发呆,魂游天外的。 男人又问:“公主还不放心么?” “不放心……不不不,放心。”闽钰儿又觉得不对,“不对,你说放心什么?” 她抬头看男人,于是对面的男人笑了。齐叔晏轻轻的笑了一声,屋子里光线尚可,闽钰儿看见男人嘴角微微上弯,和白日里的严肃冷淡一点也不同。 虽然也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闽钰儿觉得心底有东西化开了,她摇摇头,“你不要笑我,我比你年纪小,很多不懂的事情,自然是要问的。他们都教我,说不懂事没关系,随时问就好了。” 齐叔晏问:“他们?哪个他们?” 闽钰儿被问的一愣,她只好揪着已经有了褶皱的袖子:“是,是我的第一位夫君,公冶善教我的。” 她回答地老老实实,齐叔晏在对面看着,手心攥了又松,随即又攥起。 声音也变得越发有磁性,“公主,我该怎么称呼你?” “钰儿。”她说,又不经过脑子,“公冶善和闾丘璟,都叫我钰儿。” “好,钰儿。”他点头。 相比于男人,闽钰儿实在是太矮了,齐叔晏须得低头才能看清她,她又一言不合就低头,齐叔晏只得说:“钰儿,你先坐下来。” 闽钰儿又不想坐了。她觉得现在这个时候,就和齐叔晏离的这么亲密,她还适应不了。 她摇头:“我想回去了。” 齐叔晏想到闽挞常方才走得匆匆,定是那边有急事处理,眼下也只得他把闽钰儿送回去。 “要回去?”他说这话,就是让外面的孟辞进来的,孟辞早寻了处避风的地方,卷起披风,把全身上下的红衣都遮蔽了干净。 孟辞没听见,外面风声大,雪也大,他躺在栏上,翘起了一只细瘦的腿,在风里晃荡。男人心道见了鬼了,这地方怎么全是这种破天气,大风大雪,没完没了了还。 一晌,外面没动静。闽钰儿以为齐叔晏是在问她,点头轻“嗯”了一声,她说:“我想回去了,我……我有点饿了。” “饿了?” “嗯。” 齐叔晏眼眸深深,他说:“好,那我们回去。” 男人出来时,外头正是大雪,也没有指望雪能小一点了,他回头,看闽钰儿已经披上了披风,她动作极轻,说话声也是小小的,屋子里一众嬷嬷并没有察觉她要出去。 连孟辞也被蒙在鼓里。风雪连夜天,红泥小火炉,最是适合休憩,齐叔晏撑着伞,没有叫醒他,先行下了回廊。 天地都寂静的很,不知怎么了,闽钰儿觉得喉咙里出不了声,她看着齐叔晏走在前面,笔直修长的背,肩头还落了些雪。 男人回头,将大一些的伞递在她手里:“应该无碍。”他说。 “嗯。” 齐叔晏的眸子压下来,闽钰儿似是察觉了,很是乖觉的半抬头,看着他的眼。 男人看了一眼,便转身,他肩上的雪落得越发多,“公主慢走。” 雪地上,窸窣声响了起来,闽钰儿看着齐叔晏的背影,不知怎么又发了愣。 她觉得齐叔晏于她,忽远忽近的,冷热不定,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走了一柱香的时辰,两人一直安安静静,最后齐叔晏抖落了衣襟上的雪,停了下来。 他把闽钰儿带进了齐国这边的营帐里。 “天冷,公主既是饿了,不如先在这里用饭。”齐叔晏这么解释,何况,闽挞常现在也没派人过来,想必就是把闽钰儿交给他来照顾了。 他不会照顾人,更不会照顾小姑娘。可是闽钰儿说他饿了,齐叔晏便把人留下来用饭。 先把人喂饱,总是不会错的。 齐叔晏回来用饭,还带了人家公主回来,屋子里伺候的人都惊了一惊,立即有条不紊地下去准备饭菜。 齐叔晏是在道观里长大的,从小到大都是吃斋礼佛,只吃素食,忌油忌腥,是以伺候的人都没有多想,收拾了一桌素净的菜出来。 齐叔晏没入桌。道观里戒律森严,吃晚饭的时候比寻常人要晚一个时辰,现在还不到他吃饭的时候,他须得再等一会儿。 见男人规规矩矩坐在一边,眼睛似乎还闭上了,闽钰儿心里打鼓,也不敢做些什么,只得忍着饿,盘腿坐在一边,不声不响。 屋子里安安静静,闽钰儿正捂着肚子,猝不及防的,肚子里忽然叫唤了一声: 咕噜。 ……屋子安静,这声音显得尤其突兀。 她大窘,忙不迭又捂住嘴,不对,好像捂着这个也没用。她急了,一急就要站起身,女人手搭在桌上要起来,肚子又是很不争气地响了起来。响了两声: 咕噜,咕噜。 一直闭着眼的齐叔晏,缓缓睁开了眼睛。闽钰儿余光里看见男人朝她看过来,脸色刷的变红了,顿时窘迫地想要钻进缝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浓郁 齐叔晏眼神转过来,他看着闽钰儿要站起来,一张脸近乎红透了,仍旧低着头,细白的牙咬的嘴唇泛了血色。 他细声:“公主饿了?” 当然。只是闽钰儿现在觉得窘迫的很,也不愿点头,她刚想头也不回地走,就听见身后的齐叔晏慢慢站起了身。 男人脚边的长袍擦过地面,勾起点点声响,似是连烛火也曳动了,闽钰儿一时竟定了下来。 齐叔晏说:“既然公主饿了,现在就用饭吧。” 他坐下,修长的指提起乌木筷,放在闽钰儿的桌前。闽钰儿回头,她不懂为何先前齐叔晏还要干坐着,可现在,看见男人确实一副要吃饭的样子。 齐叔晏微微颔首,侧脸打下一方阴影,越发显得锋洌。 桌上的饭菜还是热的,隐隐传出了香气,一个劲往她鼻子里钻。闽钰儿心一横,她心想大不了就是吃一顿饭的事,又吃不死人,不如就依齐叔晏的。 她提着裙子坐下,对面的齐叔晏替她净了碗筷,男人低头,说:“公主请。” 闽钰儿拿起筷子,才发现屋子里安静地连呼吸声都可闻,她抬头,只见对面的齐叔晏已经在慢条斯理地用饭了。 只是他吃饭的声音甚是小,闽钰儿隔这么近,都似没听见。 她不由得咽了咽。低头下去,学着齐叔晏安静斯文的态势,夹了一筷子的菜。 短暂的安静。闽钰儿咽了一口,随即郁起了眉头。 没夹几筷子后,闽钰儿就放下了筷子。齐叔晏察觉到她的蔫蔫,不由得问:“公主,可是吃不惯?” 闽钰儿只好又提起筷子,她说:“没有没有,菜挺好的,挺合我胃口的,只是……” 齐叔晏凝住眼神,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她又咽了一嗓子,说话声渐渐有些中气不足:“只是……你们这里,都不吃肉吗?” …… 齐叔晏额上微微发僵。不只是他,闽钰儿话一出口,屋子里的人明显都倒吸了一口气。 诡异的安静。 闽钰儿提着筷子,煞是认真地看他们:“你们齐国人,都不吃肉的吗?” 齐国和闾丘,相隔不远,她嫁给闾丘璟的时候,也是顿顿见肉,不见有什么忌吃肉的习惯。 何况,肉多好吃,她从小离不开吃肉。她千里迢迢从北豫,嫁去了两处地方,别的习惯当改的改,当扔的扔,唯独爱吃肉这一点,是一点也没变。 而且她前两位夫君都知道她爱吃肉,日常也是吩咐的详尽,无论什么时候,都得给她把肉准备好。 闽钰儿还小,爱吃点什么东西没有忌口。 以是她都习惯了。陡然有一次吃没见到肉,纵使忍了再忍,还是没能一直忍住。 她抛出的这个问题,满屋子的人,每一个人回答她。 闽钰儿看齐叔晏一直不做声,只好凑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袖:“齐叔晏?” 男人的视线从她的指尖,移到她的手腕上,最后看着她的脸,轻轻地应了一声,“在的,怎么了?” “你们是不是都不吃肉的?”她认真地问。 “……不是。” “那为什么你们都吃这些东西?”闽钰儿说话,又低头看着碟子里的菜,“好多东西我不认识,想来应该是齐国的,但是我知道那些是素菜。” “在我们北豫,不吃肉是不行的。”见男人不做声,她又说。 齐叔晏勾起下巴,他眼神里的东西渐渐地化开,氤氲成朦胧的笑意:“公主说这么多,是不是想吃肉了?” 他问,笑意挡不住。 闽钰儿点头,她勾起嘴角,也对着齐叔晏回了一个笑:“要是你们能吃肉,那就太好了。” “那以后住过去,就没问题了。” “哦?”齐叔晏有了兴趣,他又问,“要是我们那边的人都不吃肉呢?” “公主要怎么办?” 闽钰儿想了想,“那就不过去了。”她点头,“嗯,对,我离不开吃肉的。” “要是没肉吃,我就不去了。你不知道,我是在北豫长大的,身子骨长不大,不比你们南方的姑娘,要是吃的不好,我就会越长越难看,还会长不高。” 闽钰儿一本正经地解释。她只看着对面的男人,看齐叔晏向来绷得紧紧的脸,在渐渐地有了颜色和温度,全然不顾屋子里其他人紧张到窒息的气氛。 这些道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的。总之是老嬷嬷对着她念叨过的,她听得多了,也就记下来了。 总是不会错的。她这么想。 齐叔晏点头,他看了闽钰儿一眼,终是回头吩咐,“再端点别的菜上来。” 闽钰儿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 她笑意盈盈,齐叔晏又低头问她,“想吃些什么,给我说,我吩咐她们去做。” 女人问:“什么都可以吗?” “嗯。”男人勾首,“都可以,你说的都行。” “那我要东坡肉,红烧鱼,还有红烧狮子头。”闽钰儿想了想,又加了一个,“还要一个冬瓜甲鱼汤。” 底下的人有些犹豫。这些东西,点这么多,她一个小姑娘能吃完吗? 她们看了眼齐叔晏,齐叔晏只是挥手,“去做吧。” “那殿下,您的菜……” “端下去再热了就是。”男人看着闽钰儿,一顿,“我和公主一起用饭,到时候你们再一起端上来就是。” 他这么吩咐了。底下的人也是暗暗地吃惊。 要知道,齐叔晏吃了这么久的素,都快十几年了,还从来没有哪个人敢在他面前吃荤的。 眼下,他居然让他们准备一桌子荤菜,要闽钰儿一起用饭? 一刻钟后,一桌子的菜被端了上来。闽钰儿面前是一盘一盘的荤菜,肉香浓郁,她拿着筷子,还没等对面的齐叔晏,就先吃了起来。 她的确是饿了,也不顾一屋子里的人看着,自顾自地吃的挺香。 闽钰儿吃饭的时候是独自安静的,像是小鸡啄米,头深深地低下去,吃的专注还认真。 齐叔晏在这边,他吃素吃惯了,素来都不闻这些浓郁的肉香,只是淡淡地提了筷子,随意捡了两口。他性子简敛,不喜人在他面前食指大动,闽钰儿这番几乎是全部在他的逆鳞上,看得下人胆战心惊。 可也只是担心了一会儿。闽钰儿吃饭认认真真,不一会儿就把面前的肉吃的差不多了,她毕竟身形小,吃不得太多,最后放下筷子,推了推还没有动过的冬瓜甲鱼汤,推到齐叔晏的面前。 齐叔晏手下的筷子又是一顿。 闽钰儿:“这个挺好喝的,你要不要尝一下?” 屋子里伺候的下人,惊的险些下巴掉下来。 “你不尝尝吗?”她又开始盛情邀请,见男人不动,她直接起身,给齐叔晏盛了一勺浓汤。 “公主……”下面的人已经忍不住,似是想要过去把东西拿下来。 齐叔晏的手微微一僵,他今日把闽钰儿带回来一遭,似是破了好些戒。 男人随即摇头,“不用了。” “你不爱吃这些吗?”女人仰头问他。 “吃不惯。”过了会儿,齐叔晏这么说。 “好吧。” 闽钰儿把汤推回来,看着一口未动,又是半叹气,给自己盛了一勺。 屋外狂风大雪,天寒地冻,闽钰儿慢条斯理地喝完热汤,觉得整个人都暖意洋洋的。 齐叔晏早早地放了筷子,他看闽钰儿吃顿饭,看的有点困倦起来。 闽钰儿吃饱喝足,起身就要告辞,她提着裙边,回头却看到齐叔晏一直坐在那里,已经是半晌没有做声。 男人的脸在烛火里有些模糊,声音却也是好听的,他微扬了头:“公主现在回去?” 不知怎么,声音比不得先前清脆,还有点沙哑。 闽钰儿点头。 齐叔晏没有多说,他起来,要送闽钰儿回去。 路上雪大,营帐里灯火星星点点,闽钰儿走出去的时候,隔着老远,她看见闽挞常的殿里灯火还在。外面还站了许多人,估计是那个敏敏带过来的。 她看的仔细,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殿下小心”,孟辞红色的衣袍从她身边一闪而过,稳稳地接了个人在怀里。 带起了地上的一阵雪。闽钰儿看见齐叔晏倒了下去,男人眼睛闭上,孟辞冲过去,把人一把捞住:“殿下!” 齐叔晏忽然昏倒了。闽钰儿不知道怎么了,她忘了男人先前在屋子里,脸色就一阵一阵的发白,连说话的声音都渐渐的不清晰。 孟辞把人抱起来,不顾闽钰儿,直接把人送了回去。 大夫被连夜送到。那大夫捻着胡须,翻了翻齐叔晏的眼,又按上男人的手腕,默声等了许久。 孟辞在一旁等得急,几次要开口,大夫摇头,说:“殿下这几日太累了。” “操劳过度,又水土不服,想是没受过这么大的风寒,一时才昏了过去。” 闽钰儿一干人等在外面,闽挞常也赶紧过来了,齐叔晏昏倒了可不是小事。闽钰儿看见,顿时站起身来叫了声:“爹。” 然后她就看见了,跟在闽挞常身后从容款款的敏敏。 闽钰儿没做声了。她来做什么? “钰儿,齐王殿下如何了?大夫怎么说?”闽挞常一脸焦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握住 孟辞出来了,他掀开帘子,屋子里等的不耐烦的模样不见了,他换上一张淡笑的脸:“殿下无碍,诸位不用太担心。” “殿下这是……” 闽挞常有些担心。这还是在北豫的地盘,若是齐叔晏出了什么麻烦,那他怎么也有躲不过的责任。 “殿下只是身子有些不适。”孟辞勾了勾唇,“北豫和齐国隔的甚远,殿下一时不适也是正常。” “已经服用了药物,想必休息一日,就无大碍了。” 孟辞是惯会安慰人的,他三言两语,就教闽挞常没了话讲。俄而视线转过去,看到了站在一边的闽钰儿,刚想要开口说什么,敏敏就从闽挞常身后站了出来。 “见过大人。”她朝着孟辞,盈盈地一拜。 “这位姑娘是?”孟辞眯起眼睛,问。 “这是我的侄女,敏敏。”闽挞常哈笑了几声。 以是闽钰儿突然想起来,这个敏敏郡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据说丹青之术也略有染指。 果不其然,敏敏又低了头:“下人粗鄙,恰好我会一些医术,若是大人信得过,我今夜可以在这里守着,照顾齐王殿下。” “齐王殿下远道而来,就让我代替北豫人民,尽一下地主之谊。” 北豫人民?闽钰儿吃了一惊,这小妮子说话越发不知轻重了。敏敏是个什么人物,竟然敢妄称代替北豫人民? 她动了步子,敢要开口反驳,闽挞常就在旁边握住了她的手臂,阻住了她往前的势头。 闽挞常仍是笑,面色却有些不自然。 孟辞眼角弯弯,他看了眼敏敏,又看了眼闽钰儿,了然于胸。 “郡主如此会体恤人,真是教人刮目相看了。” “不过。”孟辞话锋一转,“殿下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除了服侍多年的下人,寝殿里不得有其他陌生人。所以郡主。” 他看过来,“还是早些回去。不过郡主的好意心领了。” 敏敏弯下去的身子一僵。却也没再多说话。 孟辞接着道:“时辰不早了,主公还是带着诸位早点回去歇息。殿下无碍,这般大张声势地守着,外人还会无端生些揣测出来。” 众人守了会儿,还是决定回去。齐叔晏躺着的屋子屋门紧闭,闽钰儿透过窗户纸,似是还能嗅见屋子里的药味儿。 她本是要跟着出去的。可走了一步,又顿住了。 她想起齐叔晏之前,一直撑伞跟在她身后,忍着不适送她回来。 估计很早很早,他就开始不舒服了。 孟辞本打算转身回去,闽钰儿忽然叫住了他,“大人。” 他回头,“公主何事?” 闽钰儿小声说:“我能留在这里吗?” 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似是在和孟辞商量什么大事。 闽挞常想起孟辞之前说的,齐叔晏殿里不留外人,心道钰儿怕是糊涂了。 “钰儿别闹,我们回去,明天早上再来看殿下。” 闽钰儿只是望着孟辞,“可以吗,大人?” 孟辞回头望了眼齐叔晏屋子里,倏而转头,眉间舒展开来:“当然可以了。” “……” 敏敏本是一直低着头,听到这话不由得抬了头,指甲紧紧地攥着。看神色,似是有些愠怒。 孟辞含笑,过来引着闽钰儿坐下:“公主怎能算作外人。何况殿下从来不留外人一同用饭,公主既是和殿下一起用过饭了,那就说明殿下没有把公主当外人。” ……孟辞果然是会说话的。 闽挞常也放心了,他看着闽钰儿,“那钰儿,你就留在这里,有什么事叫人就是。” “我带你堂姐回去。” 闽钰儿总觉得敏敏这人有些奇怪,尤其是她看着闽钰儿的眼神,像是掺了些说不清的东西。 她点点头,也没再多说下去。 等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孟辞一贯带笑的脸才冷了下来。 他回头:“殿下情况不太好,我要连夜请一个人过来,公主若是真心担心殿下,不如去屋子里守着。” 闽钰儿被男人突如其来的转变懵住,孟辞又挽起了袖子,男人一挥手,屋子外顿时进来了许多人。 看样子他是要出去了。孟辞吩咐:“殿下的病,一般的大夫看不得。公主留在这里,务必要记住这点。” 什么叫,一般的大夫看不得? 她起身,想问孟辞去哪儿,门被推开,男人的背影已经踏着风雪出了门。 隔着寒流,她听见孟辞又说了一遍,“殿下的病,一般的大夫看不得。” 闽钰儿陡然觉得屋子里升起了诡异,无法言说的诡异。 夜半时分,闽钰儿才推开齐叔晏的房门。男人安静了半夜,到了后半夜,却低声咳嗽了几声。 闽钰儿在外面都快睡着了,齐叔晏一有动静,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清醒了起来。 “殿下大概是要水了。”他们说。 守着的人都是齐国那边的人,似是在进与不进之间犹豫不定。闽钰儿看了眼他们,说:“还是我去吧。” 她叫外面的嬷嬷,煮了热水端过来,想起孟辞临走前吩咐的,又道:“你们且安静歇着。不要声张。” 齐叔晏也是个奇怪的,身子说不行就不行。闽钰儿这么想,端着热水进去了。屋子里只燃了一支蜡烛,照得周围暝暗昏浊,她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走到床边一把掀开帘子。 短暂的失神后,闽钰儿瞳孔骤缩,手一抖,热水就撒了半壶。 她生生逼自己,咽下喉咙里的声响。指甲紧紧攥着帘子,看着帘子里的齐叔晏,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齐叔晏躺在塌上,胸襟揭开,靠近心口的位置,有一道硕大的伤口,血肉模糊,内里红色的肌理都翻了出来,隐隐还能看见森白的骨,触目惊心。 闽钰儿下意识觉得不对。这伤口绝对不是冻出来的,齐叔晏早在来这里之前,就受了很重的伤。 那会是什么时候?合并了闾丘后,齐国再无战事,总不可能是那之后的事。 可齐叔晏与闾丘璟的最后一场战役,闽钰儿是见过他的。那时候他英姿焕发,俨然是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没有丝毫受过伤的迹象。 兴许是遮掩的好? 闽钰儿也不懂。想来孟辞之所以不让其他人出入这里,也是这个缘故。 齐叔晏受了很重的伤。齐国唯一的王,现在躺在北豫的冷屋里,昏迷不省人事。这要是传出去,且不说北豫这边会不会扯上麻烦,光是齐国里那群虎视眈眈的新老旧臣,就已经够麻烦了。 这么想,他也是左右为难。 也就是说,齐叔晏带着重伤,陪着闽钰儿在外面转了整整一天。 闽钰儿手下略微顿了会儿,她狠狠心,还是把帘子系上了。坐在齐叔晏的床头,她拿起白色的绷带,想替他擦拭一下血迹。 男人胸口处血肉模糊,还有些褐色的血液渗了出来,染红了榻。闽钰儿简单地擦拭了遍,转头又去换了盆水。 拧帕子的时候,她听见齐叔晏似是又咳了一声。 “齐叔晏?”她喊,回头看,塌上的人还是丝毫没有动静。 只是眉头皱的越发凶了。 闽钰儿又坐了下来。这次,她凑近了些,能看清男人胸前的伤口,到底是怎么样的了。 是一道外缘规整,不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的伤口。闽钰儿胆子小,第一次看见这种,免不了发怵,待手底下不那么抖了,她才又伸了手去。 “不怕吗?” 手底下陡然传来一个声音,吓得闽钰儿“啊”了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就要往后倾。 男人横空伸过来一双手,握住了闽钰儿的手腕,阻住了她往后退。 “我,我……”闽钰儿意识到,是齐叔晏醒了。男人现在醒着,他一双眼睛漆黑,望着闽钰儿,手下的力气不见退。 她只好问:“你怎么了?” 闽钰儿又指了指男人胸前血肉模糊的一堆,“你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男人默然不语。 “疼不疼?”她说,看着齐叔晏,眼底的担心倒是真的。 “不疼。”齐叔晏摇头,他视线黯然下来,松了手,翻过一件薄衫,将袒露的胸膛盖上。 闽钰儿收回手,她看着男人的脸色,实在是算不得好。 “孟辞出去了?”齐叔晏似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嗯,走了半夜了。” 齐叔晏再没说话。闽钰儿手下拿着帕子,不知道是进是退。 “公主先去休息。”屋子里灯火黯然,连带着齐叔晏的声音,都似是弱了不少。 “不。你这个样子,我……我总不能放心地走。” 虽说她也做不了什么。 “孟辞,他要回来了。”男人说,“不必担心。” 齐叔晏转了头过去。 他说话耗费了大力气,闽钰儿不敢出去,只好安安静静挨着床头,挨着他坐着。 他现在很不舒服,而孟辞还没有回来,他还得忍好一段时辰,闽钰儿这么想。 齐叔晏的手搭在褥子上,手指白皙修长地过分,虚掩在一边。 不知怎么的,闽钰儿鬼使神差地握住了他的手。 很凉。齐叔晏的手大了她的半截,闽钰儿握住,又紧了紧。 床上的人已经昏睡过去。任由她握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稀罕你 闽钰儿只记得最后,她是握着齐叔晏的手睡着的。她素来睡觉不深,可隔日早上一起来,竟是在自己的屋子里。 听人说,齐叔晏早上就醒了。闽钰儿撑着额头,只觉得有些昏昏沉沉,倒过去又睡了会儿。 闽钰儿做了个梦,梦里她正在齐叔晏床头坐着,身后不知何时出来了一个人,一掌把她打晕了过去。 那人打在她的左肩上,以是闽钰儿梦里一直按着自己的左肩,到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她竟真觉得左肩处一阵酸痛。 她在屋子里,和衣卧榻睡了一天。下午的时候,闽挞常不放心过来看,闽钰儿一回头,看见敏敏这姑娘又跟着过来了,登时把头别了回去。 “爹,我没事。”闽钰儿瓮声瓮气,“休息一晚上就好了。” 闽挞常走过去给她掖上被子,“钰儿,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说出来。爹给你安排的大夫都在外面守着,你且安心地休息。” 闽钰儿心想,只要敏敏不在这里,她头疼的毛病就能好一大半。 男人出去,幸好幸好,临走前把敏敏也捎了出去。 闽钰儿翻过身来,看着下面的嬷嬷:“听说,齐叔晏已经醒了?” “齐王殿下确实已经醒了。” 她追着问:“看着怎么样,可还好?” “回公主。”嬷嬷似是没想到,闽钰儿居然对齐叔晏这么上心,只得老老实实地答:“看着很好,没有哪里不妥当的。” 闽钰儿觉得自己有病了。 别人生病,和她关系又不大,她这么心心念念地问是为什么? 以前闾丘璟和公冶善也不是没生过病,她似乎从没有放在心上过。 这个齐叔晏…… 闽钰儿一下子又想起男人的胸膛,精壮健瘦,中央处却露了一道流血的伤口。 又想起她低头下去时,男人擒住了她的手腕,齐叔晏眼角下是一颗细痣,那细痣动了动,男人眼眸深深:“你不怕吗?” 当然是怕的。闽钰儿这么点胆子,怎么可能不怕。 她在屋子里闷了整整一日,有大半的原因是被这个吓的。 齐叔晏莫不是有什么怪病? 难不成她嫁过去,又要和前几次一样,等着守寡? 闽钰儿想的很乱。 第二日,她还要装睡,孟辞就过来了。别人怕闽钰儿,可孟辞不怕。 闽钰儿也觉得孟辞这个人,胆子真是大的不得了,他要进来,别人都说不许不许,男人还是插着一只手,轻松地绕开所有人,掀开帘子就进来了。 他抖抖肩上的雪,黑袍白雪,长长的头发全披在了身后。孟辞眼睛也不抬,他说:“公主起来了,这么待下去,就是没病也得待出一身病来。” 他意思很明确,闽钰儿在装病。 闽钰儿又急又气,她从塌上一下子翻身坐起,指着孟辞:“你说什么……” “臣略通医术,望闻问切都有学习。”孟辞看着她,话语轻飘飘,“公主没病,放心罢。” “外间雪小了,无风,有阳光,适合狩猎。臣建议公主跟臣出来一趟,看看狩猎比赛。齐王殿下今日跟人立了赌约,要拿下首彩的。” “然后。”他转头一笑,“首彩是一只红狐,敏敏郡主方才看上了,非要殿下得了送给她。” 很久以后,闽钰儿还是会觉得,孟辞这厮,是个狠人。 听完后闽钰儿沉默了一晌,而后她再无废话,冷静异常,“好。听你的。 你出去,我马上就来。狩猎比赛我自然是要看的。” 狩猎的地方在雪原上,念着要照顾齐叔晏是第一次来北豫,这次狩猎的地方离营地不远,也只圈了块小的地方。 旗帜在风里翻响,闽钰儿裹紧了披风,远远地过来时,就看到雪原上几道人影,奔赴在稀疏的林木间。 齐叔晏很好认,他身形最是高挑,骑在红鬃烈马上,马蹄后扬起一阵又一阵的雪。 闽钰儿不敢相信。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骑马如飞的人,昨夜会是那样那样一副气若游丝,随时濒死的模样。 她停了停。孟辞在身后跟上来,挑起眼角笑,他说:“敏敏郡主倒是真的喜欢那小红狐,瞧这样子,是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殿下呢。” 闽钰儿抬头望,一边的篝火营地上,站着北豫和齐国的人。闽挞常也在那里,敏敏今日披了一件赤红的袍子,安静站着,颇有些赤雪美人的感觉,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齐叔晏,视线随着转,一点都不松懈。 闽钰儿点头,轻轻吐了一口气,“她稀罕的东西,我可没兴趣。” 孟辞引着她过去,他说:“公主,走不走?” 闽钰儿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和齐叔晏一起狩猎的人,都是北豫的名将,他们身形比齐叔晏高大,围着齐叔晏经过时,不知哪个,还吹了一下口哨。 闽挞常暗暗皱了眉头,回头吩咐,吹起了胡子,“这是哪个如此无礼,务必要查清。” 转眼瞥到闽钰儿过来,闽挞常又换上了笑脸,忙不迭地走了过来,扶着她的手:“钰儿可好些了?” 闽钰儿眼神一直在齐叔晏身上,男人骑着马,身形高瘦,在一众北豫名将之间实在是惹眼。 他一手挽着弓箭,小臂上的银盔溢着光华,侧过身时,面容沉肃而冷静。 “爹。”她说,“齐王殿下昨夜……现在又这么辛苦奔赴,身体吃得消吗?” 话一说完,闽钰儿就看到齐叔晏挺直的腰弯了下来,男人的身形似乎是趔趄了一下,满头乌发随风扬起,迎面就是一颗半人粗的树,照着这态势,齐叔晏是要往树上撞去了。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变故来得太快,闽挞常还没来得及开口,闽钰儿就大喊了一声:“齐叔晏小心!” 雪地里,男人似是听见了,齐叔晏抬头,视线里的温度与冰天雪地不遑多让,淡淡地掠过闽钰儿的脸。 下一刻,他腿下一蹬,红鬃烈马嘶鸣了一声,扬起前蹄,带起了阵阵的雪。 雪落后,齐叔晏欠身下去,轻松地勾起雪堆里的红狐,端端地放在手心。 齐叔晏看似体力不支,要撞在树上了,实则是早就探清了红狐的下落,前去捉住而已。 四周很安静,齐叔晏拿了红狐在手里,围着他转的一圈剽汉都愣了愣,眼看着齐叔晏面无表情地拿着红狐,策马从他们身边擦过。 他们全程都在想着怎么打趣齐叔晏,可是男人一直不予理睬。到了最后,一不留心,彩头竟然让齐叔晏不声不响夺去了。 他们脸上多少有点挂不住。 闽钰儿觉得,刚才那一声叫的实在是用力,四周突然的安静下,她咽了咽喉咙,似是还能听见方才用力喊出的余音。 齐叔晏过来,手里拿着彩头,男人视线没有看过来,只是沉沉地闭着嘴。敏敏早就在一边守好了,看见齐叔晏从马上下来,立马迎了上去。 “殿下。”风有些大,敏敏只好大声说,“天寒如此,一个彩头而已,殿下本不需要挂在心上的。” 那样子,似是在心疼齐叔晏,不该为了给她拿彩头,在雪地里辛苦奔赴。 齐叔晏半晌没有看她,听到这话,终于是低头看了她一眼。 “殿下。”敏敏轻轻唤了一声,颇是羞怯的样子,踱着步子,走到齐叔晏面前。 男人举起手里的东西,那红狐正蜷缩成小小一团,小脑袋耷拉在厚厚的皮毛里。齐叔晏皱眉,转身问:“郡主想要这个?” 敏敏很是羞怯地点头。 孟辞插着手看热闹,胳膊肘触了一下同样在看热闹的闽钰儿:“公主。” 闽钰儿往旁边退了退,颇是不自在:“怎么了?” “殿下的彩头,要给那个郡主了。” 他难得记名字,索性叫那个郡主。闽钰儿无谓地看着,“无事。一只红狐而已,她稀罕,就给她罢了。” “省的她跟没见过世面一样,天天来围着我爹爹讨要。” 孟辞拍拍手,眼捎一挑,“这怎么行?” 闽钰儿没回,她看到齐叔晏停都没停,径直把那小红狐递给敏敏:“郡主拿好。” 敏敏一脸娇羞,满心欢喜地收下。抚了抚红狐光滑的皮毛,女人抬头,朝着齐叔晏嫣然地笑:“多谢殿下。” “啧。”这声音,似是孟辞。闽挞常在一边,脸色尴尬,末了只得招手让众人回来,说向晚雪大,怕齐叔晏一行人被雪困住了。 闽钰儿想,被雪困住是假,被敏敏困住倒是真。 她最讨厌与敏敏打交道,这女人天生是个能抬杠的,处处要和她比。齐叔晏又把刚得的彩头送给了她,她喜不自胜,经过闽钰儿的身边时,明显又趾高气扬了些。 闽钰儿见着心烦。 孟辞倒是安静了,他插着手,回到齐叔晏的身边,见他面色如常,唇色倒是白了些,不仅抚住他的肩:“殿下?” “嗯,无事。”齐叔晏一转头,就看见了站在远处的闽钰儿,不由得微微一愣。 闽钰儿却是裹紧了披风,小小的脸埋进去,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要哄 晚上,闽挞常邀请齐国的人,开始晚宴。 说是晚宴,不过是念着下午的狩猎比赛,齐叔晏夺得了彩头。他又是客,怎么也要设宴表示一下。 齐叔晏不吃荤腥,北豫这边的人有了几百年的游牧历史,平时里都习惯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块的牛肉羊肉端上桌时,齐叔晏不声不响,只是挑了点清凉的葡萄酒,慢慢地啄饮。 何况现在的时辰,已经过了他用饭的时候,按千檀寺里十几年来的规矩,误了吃饭的时辰,就要饿着,不能擅自动筷。 孟辞对这些一清二楚,他不担心齐叔晏不习惯,齐叔晏不想做的事情,谁也强迫不了。 比起这些,他更担心的是,闽钰儿。 闽钰儿自下午在狩猎场外露了个脸,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一直守在屋子里,半天了一声消息都没传出来,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倒是那个敏敏,自此得了那个红狐,恨不得时时都要把红狐捧在手上,显出齐叔晏有多重视她。 这时候设宴,敏敏又换了件更为夸张的衣衫,红火的惹眼,款款地走过来,专门挑了个齐叔晏的对桌,坐着。 顾盼流连间,视线一直在齐叔晏身上。男人脱了军装,只内里一件白绸长衫,衬得男人身形修长笔直,他又素来不爱抬头,默然地坐着,给人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势。 越是这样,越叫人想靠近。 孟辞挑眉,“殿下,这女人……不建议你招惹。” 齐叔晏一手抚着桌上的葡萄酒杯,“行了,你少说两句罢。” “真的。” 孟辞挨着他坐下,把齐叔晏手里的酒杯拿过来,“殿下,相信我,要是江憺在这里,他也会建议你不要招惹这个女人。” “与其招惹她,不如好好想一想,怎么好闽钰儿。” 齐叔晏抬头,皱眉,“闽钰儿?” “嗯。” 孟辞把自己酒杯里的酒,尽数倒在了齐叔晏杯子里,葡萄酒在火光里显出翠亮的青色,溅出清脆的一阵响。 “这位公主。”他抬头示意,下巴朝着外间的营帐,“你下午把那只破狐狸给了郡主,她可看得清清楚楚的,一语不发。” 齐叔晏没说话,似是不懂这二者之间的联系。 “殿下。”孟辞把酒杯端过去,递到他唇边,“殿下来,是和这位公主联姻的。殿下若是始终冷了她,还对着其他女人显出好,这位公主会怎么想?” 齐叔晏目光深邃,他视线下移,移到孟辞端过来的酒杯上,继而舒展了眉头。 “知道了。”他拿着酒,一饮而尽。 外面的雪下得纷纷扬扬,篝火堆燃着,火焰随着一阵一阵的风刮过,微弱地抖了抖。雪落在燃尽的木炭上,滋滋地微响。 闽钰儿听着声响,慢慢勾了脚尖,她正和衣躺在榻上,被翻花锦绣的被褥裹得紧紧的。 下面的嬷嬷进来了三次,约莫是想看看她睡着了没有,进来几次,见她没睡着,只好又拨燃了火盆。 “公主,要热水吗?”里面挂着帘子,看不清闽钰儿的脸。 “不要。”闽钰儿觉得烦的很,还喝什么水。过了一会儿,又说:“等等,嬷嬷,我想喝奶酒了。” 嬷嬷一愣,“喝酒?” 大半夜的,没事喝什么酒? 闽钰儿就是想喝酒,她现在不知道怎么了,又想昏沉沉地睡过去,脑子里又乱糟糟的一片,完全睡不着。 “是。” 嬷嬷出去,想起闽钰儿种种异常,不由得皱了眉,手里的奶酒始终不敢端进去。 她转了身,心想不行,还是得和闽挞常通报一声。嬷嬷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就被一道光亮映住了。 接着,白底锈纹的蟒袍就出现在了眼前,嬷嬷下意识觉得眼前来了个身份不得了的人,忙躬了腰下去。 那人提着灯笼,照的雪地片片发亮,周围呼啸有寒风。 “公主可还在里面?” 这声音,是齐叔晏的。嬷嬷心里一惊,继而点头,“回殿下,公主正在里间休息。” 场面便陷入了沉默。灯笼在风里摇晃,牵带着昏黄的光影,嬷嬷听着头顶的人始终不再讲话,不由得纳罕了,接着就是另一道声音传来: “嬷嬷。” 这声音带着尾音,微微向上绕,不是齐叔晏该有的轻佻调子。嬷嬷知道,这大概是经常在齐叔晏身边的那位,来了。 于是便恭恭敬敬地听着吩咐。 孟辞走过来。他知道齐叔晏这人,说什么话可能要斟酌一个时辰,便直接过来了,一手靠在齐叔晏肩上,他眼角弯下:“嬷嬷,这位是公主的未婚夫,您不会不清楚吧。” 当然清楚。 “所以,殿下想进去看看公主,嬷嬷应该不会拦着罢。” “还是说,需要我们现在去主公那里请示一下?只不过主公喝酒正喝的兴起,现在去打扰他,怕是主公会不高兴呢。” 孟辞靠的近,他说着说着就直接把手肘架在齐叔晏的肩上,齐叔晏眉角先是皱了会儿,眼看男人力度越来越大,不由得从身后伸手,钳住孟辞的手腕,丢远了些。 孟辞“哎哎”地叫,他回头,想指责齐叔晏竟然对他下手那么重,一点也不比他对待江憺那样,爱护有加,都从来不动手的。 如此明显的差别待遇,着实不公。他看齐叔晏,齐叔晏回看他,只是一眼,孟辞就住嘴了。 男人知道,齐叔晏现在身子出了问题,力气已经远远赶不上以前,方才捏他那一下,已经是收敛了力气。否则,他今夜都抬不了胳膊腕子。 却还是不满,小声撇了嘴,“也不见你捏过江憺。什么时候当着我的面,也捏他一下才是,那才公平。” “还怪疼的。” 齐叔晏道:“长点教训也好,以后就能记住了。” 孟辞撇嘴撇的更明显了。 嬷嬷已经被说动了,她低头,转身在前面引路,特意放低了声音,“既是如此,殿下随老奴进来罢。” 齐叔晏点头说“可以”,走了两步,回头又看了孟辞一眼。 孟辞摸着脖子笑笑。举起手,往后指了指,似是要回去了。 齐叔晏一顿。和女人相处,他终究是有点不习惯,可是也不能一直要孟辞在旁边守着,替他出谋划策。 他脚步只是顿了顿,还是淡然地迈了进去。 等到齐叔晏的身影完全进去,孟辞仔细看着,才耸了耸肩要回去。 远处有灯火照了过来,隐隐还能听着人声,孟辞眼睛极好,他看出来,那是敏敏郡主,在提着灯,带着身后的一群人,远远地过来。 这个时候过来,大概是想出来看看,齐叔晏到底去哪儿了。 孟辞笑了。 他看见女人,手里还拿着白日里的红狐,在雪地里提着裙边,四处打量,眉梢忽然就挑了一下。 他走过去,朝他们招手:“郡主。郡主。” 敏敏心心念念着,要找齐叔晏,陡然看见了孟辞,面色就垮了。这家伙前几日一直针对她,在那么多人面前,让她颜面扫地,她一看见孟辞就直摇头。 “怎么是你?殿下呢?”敏敏视线绕过男人,几乎是立马撅了嘴:“殿下又去妹妹那里了?” 孟辞打断她,“殿下想去哪儿,别说郡主您了,天底下谁都干涉不了。” 敏敏不管,她提着裙子,只差挽起袖子了,说:“大人还是让开些,妹妹自己都身子不适,哪里能照顾好殿下。” “这种事情,还是我来。” 孟辞:“……” 错身之际,男人左手一勾,就将敏敏手里的红狐捞了过来,“啧”了一声。 反应过来的时候,敏敏伸手去抓,男人轻而易举就拿着东西举过了她的头顶。敏敏睁着眼睛,忍着火:“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孟辞低首,拿着小家伙不说话。 “哪怕殿下已经把它送给我了,可也是殿下辛苦得来的,莫非大人是想忤逆殿下吗?” 扣这么大个帽子?孟辞笑笑,那可不敢当。 “郡主,你误会了。我是想说,你这只红狐,快要死了。” “什么?!” “真的。” “你还给我。”敏敏不顾了,她跳了起来,想从孟辞手里把小家伙拿下来。 红狐从孟辞左手到右手,再到左手,敏敏气急败坏,伸手要夺,孟辞嘴角一弯,顿时松手,小家伙一下掉在雪地里,还溅起了雪。 半晌没有动弹。看样子,是早就死了,估计在孟辞手里,就已经被捏得断了气。 “郡主您看,我早就说了这家伙要死。郡主不知道,我从小跟着爹算遍天理,最擅长算畜牲的生死了。” 敏敏险些昏过去。她在意的不是这家伙的生死,而是这家伙是她和齐叔晏唯一的联系,好不容易得来的,居然被孟辞捏死了? 孟辞拍拍手,对着敏敏身后的一帮人:“殿下方才都吩咐了,不许闲杂人等前去打扰,你们都回去吧。哦对了,郡主说的没错。” 他指了地上,“这红狐是殿下辛苦得来的,哪怕死了,也要找个好地方,你们准备些东西,把它埋了。” 敏敏气得身子都在抖,孟辞微微一笑,“放心郡主,您失手弄死了红狐这件事,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我肯定不会,纵使传出去了,也是您手下不力。” “再者。殿下的话大家都应该听得懂,闲杂人等不要去打扰,郡主还请自重。否则,我要留在这里再算算天理,替郡主算算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碰到唇 闽钰儿坐在塌上,昏沉沉地撑着头,许久都没见嬷嬷端着酒进来,不由得问了句:“嬷嬷?” 齐叔晏掀开帘子,男人朝这边望过来,见闽钰儿还和衣卧在塌上,就止住了步子。 “公主。”他说。 都这个时候了,闽钰儿没料到齐叔晏居然能过来,忙缩了脚,下意识拿被子捂住胸口。 “你没跟着他们喝酒?”女人问。 “我酒量欠佳,不能和北豫的人相比。” “那……”闽钰儿想问,那你和北豫的一群人狩猎,是怎么夺到彩头的? 和他们相比,齐叔晏也是看起来毫无优势。 闽钰儿想了许多,却都没说出口,看着齐叔晏规规矩矩站在外面,她道:“殿下等等,我马上下来。” 齐叔晏点头:“好。” 闽钰儿跳下榻,捡了一件薄薄的披风,随意披在身上,路过镜子的时候,看到自己头发披散,连顺都难得顺,一把绾在左肩上,踩着步子出来。 齐叔晏第一次见着闽钰儿这副散发赤足的模样,还顿了顿,闽钰儿说:“殿下,你过来是找我吗?” 齐叔晏没说话。 闽钰儿看着男人,他今日里穿的衣服是浅青色的蟒纹袍,腰上被玉带束了,看着是极其闲适的模样。不知怎么,闽钰儿一下子就想起昨日里,男人从马上翻身下来,将手里的红狐递给敏敏的场景。 那时候雪地发白,踩上去松软做响,那红狐成了雪地里唯一一抹亮色,还被敏敏满心欢喜地搂抱在怀里。 闽钰儿咬住自己的小嘴,背过身去,不想看他。 她说:“殿下既是牵挂敏敏郡主,就该这个时候去寻她,而不是来我这里。” “殿下明白了吗?” 齐叔晏微微蹙起了眉,“我并不牵挂她。” “那你……”闽钰儿转过来,“那你牵挂甚么?你大老远的,从齐国跑到我北豫,到底是牵挂甚么?” “难不成是牵挂这里铺天盖地的雪么?” “不是。”齐叔晏又是摇头。 闽钰儿要被这个男人整的没有耐心了,她摇头,“好好好,反正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不问了,你也不要来我这里走了。” 她想,齐叔晏是不笨的,可是太木讷了,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相处。要是和他做了夫妻,估计以后话都说不好,那岂非憋屈的厉害? 她的两个前夫,虽然各有各的不好,可起码是个会讲话的。 闽钰儿越想,越觉得这婚事要黄了。 “齐叔晏。”男人没有反应,闽钰儿打算最后一次和她说话,“齐叔晏,你现在走罢,我们两人这样对着,也不痛快,我们不……” 齐叔晏双手背在身后,他的拇指动了动,一片响声就从手边飞了出去,碰灭了烛火。 屋子里霎时归于黑暗。男人在阴影里沉默伫立,站得笔直。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雪,闽钰儿只听见营帐上窸窸窣窣,想是雪也下大了,还有风吹,顿时的寂寥下,两人面对面站着,闽钰儿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回事?” 她想喊嬷嬷进来,把蜡烛点上,齐叔晏已经悄然动了步子,他走过来,赶在她喊人之前说:“公主,听说你喜欢兔子?” 这番话讲得有些快促,第一次从男人嘴里听见这种语气,闽钰儿还有些不敢相信:“……算喜欢罢。” “那就是喜欢了?” “对。” 齐叔晏低头,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团毛茸茸的小家伙,默不作声地走过来,像是要递在她手上。 闽钰儿都呆了。那小家伙,看着像是兔子,又不像是兔子,额头前一块圆形区域的毛还闪着荧光,在夜色里看得尤为明显。 “这是雪兔,只在北豫的冰天雪地里有,却也很少看见。” 闽钰儿接住了兔子,小家伙不知为何,不是很怕生,一过来就直直往闽钰儿怀里钻,额头上一撮发亮的绒毛抵在女人的袖子上,又挨着紧紧地蹭。 “嗤。”闽钰儿被逗笑了。 “齐叔晏,你从那里找到的这个?”她伸手,敲了敲小兔子的毛,又帮它顺了绒毛。 “方才。”齐叔晏其实不太明白,上一刻还委屈的要哭的小姑娘,怎么一看见这个就心情大好了。 他只当孟辞说的有道理。孟辞说你一点顾虑没有,就把彩头给了敏敏,现在该是给闽钰儿送点她稀罕的东西了。 小姑娘没什么大心思,孟辞都揣测的清楚。要是凭着齐叔晏自己去领悟,理解,估计闽钰儿都要有第三任夫君了。 送这个,不是说为了讨闽钰儿的芳心,是为了向她说明:我并没有在意敏敏,在意到不顾及你的地步。 齐叔晏在道观里待了十几年,没有指人望他费力来送个什么东西,更别说女人了。他能找到稀有的雪兔,还给闽钰儿送过来,着实不易。 闽钰儿也知道,她笑,却是低着头,笑齐叔晏跟个迟钝的中年人无异。 见闽钰儿笑了,齐叔晏不由又往前走近了些,一下子拉近了二人的距离。女人不觉,等到鼻翼传来似有若无的清香,她才骤然抬头。 齐叔晏几乎要将她罩住了。 “公主可喜欢?”他问。 闽钰儿自然点头,“当然喜欢。” 男人就说,“往后,公主来了齐国,但凡喜欢什么,只管告诉我。” 他不会和女人打交道,去揣测她们心底弯弯绕绕的心思,只能让她们自己主动一点。 “好。” 齐叔晏便轻轻笑了,闽钰儿尚算乖巧可人,眼下他对女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或者说,闽钰儿的那些脾气在他看来,都是可以忍受的。 他心里有一杆尺,量度每一寸进退的恰当与否,忍受与否,闽钰儿远远地在量度范围内,齐叔晏自然是愿意倾注耐心,纵着她,惯着她。 闽钰儿托着兔子,没由来地忽然问了一句:“齐叔晏,你会死吗?” 这一问,让齐叔晏顿了顿,“公主?” “我是说……”她伸手,轻轻抵在齐叔晏的胸膛上,“我那天晚上看到了,你这里的伤口很严重。” 指尖勾起一阵阵的酥痒,齐叔晏低头,闽钰儿又触了触:“疼吗?” “还好。” “真的不疼吗?” 闽钰儿好奇地仰头,齐叔晏与她视线接上,眼底滑过异色,随即点头,“嗯,真的不疼。” “也不会死,公主放心。” “我,我是怕。”女人讷讷地收回手,看着手里的兔子。 都说北豫的女子,无论是气概,还是别的什么,都不输外界的男子,可闽钰儿觉得自己给北豫丢脸了。 她在齐叔晏面前又说了一遍,“真的殿下,我怕。” 不知怎么了,齐叔晏忽然就起了好奇,他问:“公主怕什么?” “怕……” 闽钰儿不知道怎么说,大抵是怕生离死别。一想到这个,小姑娘眼眶就泛了红,她想起不久前的闾丘璟,又想起更久前的公冶善。 “我怕陪我走了一程的人,说不在就不在了。”闽钰儿声音闷闷的,“我都习惯了有他们陪着了,我没他们不行,我好多事都还没学会,可是他们说走就走,留我一个人,我很难受。” 齐叔晏背着手在身后,他看闽钰儿,心里有些不一样的东西涌了出来。这是他前十几年从未体会过的,现在在他面前的不是北豫公主,而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把她娶回去,不仅是简单的娶回去。她还没有长大,齐叔晏甚至还要教她许多东西,教她如何不动声色,教她以后不要轻易在别人面前哭,尤其是男人面前。 小姑娘哭起来,真的是要了人的命了。 闽钰儿低着头,眼泪还是吧嗒吧嗒滴下来,把怀里的兔子惊的束起了耳朵。 她说:“不好意思,我没想哭的,我回来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哭过,只是……” 只是齐叔晏刚好走过来,男人给了她不一样的感觉,大抵是可以信赖依靠的感觉,她才丢盔弃甲,狠狠地宣泄了一番。 齐叔晏等小姑娘哭得差不多了,才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闽钰儿伸手去接,男人却直接绕过了她的手,直接拿着帕子覆上了女人的眼,想替她把眼泪擦干。 她低着头,把帕子拿了下来,嘴里喃喃地念,“你不许看,我本来就不好看,哭了就更难看了。” 齐叔晏抿了嘴角,也没拿回帕子,伸手,冰凉的指尖触上去,拂去了女人脸上的湿痕。 闽钰儿一时间几乎窒息了,男人的手从她眼下,一直勾连到脸颊,还微微碰到了她的下巴,然后停住。 莫名的气氛从二人间升腾起来,连怀里的兔子都安静了,怂着嘴,耷拉着头,耳朵时不时扑棱一下。闽钰儿抬头,男人的手就在她的脸边,窗外月色照进来,撒了满手。 “齐……” 她本来是想说:齐叔晏,我觉得你很好,我愿意跟你回去。 可是话到嘴边,男人的手却先垂了下来,齐叔晏先前还凛然的黑眸,转瞬失去光泽,随即紧闭着唇,整个身子不自已地倒了下去,直直地盖住闽钰儿—— 兔子“腾”的一声跳走了,闽钰儿被男人“按着”,也栽倒了地上。 闽钰儿被压得不轻,腰被什么硌到了,一阵疼,她忍着没叫出声,反倒是昏迷过去的齐叔晏,极其微弱地附在她耳边:“对不起。” 闽钰儿:“……”好说好说,只是能不能说话,不要隔这么近? 男人的唇,几乎就抵在闽钰儿脸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脸顿时红了。 “齐叔晏?你怎么回事,又犯病了?” “齐叔晏?你还能听我讲话吗?”闽钰儿暗道不好,男人莫不是得了什么急症,现在是不是要找大夫? 可是他们两个现在这个样子……不方便啊…… 正想着,好死不死,孟辞的声音就传来了。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夸张,生怕别人听不见:“殿下?” “殿下是在公主屋子里睡着了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牵手 闽钰儿当下没别的想法,就想冲出去把孟辞一张碎嘴撕了。 孟辞站在外面,雪落了肩头,他眯起眼睛,又叫了声:“殿下?” 闽钰儿顿时咳了一声,“孟大人可是一个人在外面?” 分明是打探的意思。孟辞顿时收敛了神色,但凡齐叔晏还好端端在里面,闽钰儿就绝不可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闽钰儿迟疑,“孟大人,要不你进来一下……” 男人不待她说,直接掀开了帘子,屋子里暝暗不清,他看见齐叔晏倒在地上,顿时皱起眉头: “怎么回事?” 闽钰儿说:“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就昏过去了。” 孟辞冲过去,眉眼里全是担忧,把齐叔晏扶起来后,伸手探他的鼻息—— 又是一样的,缓且弱。闽钰儿按着腰,自己爬起来时,孟辞已经一把扯掉外袍,罩在齐叔晏身上。 他弯腰抱起齐叔晏,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留下闽钰儿一个人,女人愣了愣,才追出去:“齐叔晏怎么样了?要不要请大夫?” 孟辞走的急,雪里已经只剩了一个背影,他说:“不用。” 还是不用。上次也是这样,也不知道齐叔晏的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上一刻眼看不行了,下一刻又能去狩猎,昏迷了还不让寻常大夫近身,真真是古怪。 闽钰儿不知道这该不该告诉闽挞常。屋子里的小兔子忽然跑出来,这兔子不认生,已经学会在女人脚边磨蹭了,耷拉的耳朵一垂一垂的。 兔子仰起头,红色的眼睛直直望着闽钰儿,鼻子又耸了耸。她忽然觉得有些触动,低下身去把兔子搂在怀里,“小家伙,你是怎么被齐叔晏抓到的?” 兔子竖起了耳朵。 “看你干干净净的,这么不怕生,他定是没有苛待你。” 闽钰儿顿了顿。齐叔晏那样的人,又会去苛待什么呢? 外面没人,估计嬷嬷也被孟辞请走了,她抬头,看到齐叔晏被孟辞抱去了营帐,一路上安安静静,连半个人都不曾惊动。 “小家伙。”闽钰儿抚着兔子的头,站起来,“我们去看看他。” 孟辞额头都渗了汗。齐叔晏又犯病了,上次是因为陡然的风寒,不知道这次又是受什么刺激了。 他性子比不得寻常人,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起波澜的,以是能暂时压下病像。孟辞跟着齐叔晏这么久,哪怕对这些知晓的一清二楚,可一旦看到齐叔晏人事不省,还是莫名的心悸。 那么好一个大活人,说昏就昏了,谁能不着急? “江太医呢?”他把齐叔晏小心地放在塌上,扯开男人的衣襟,“把他喊进来。” “大人。”下面的人也有点手足无措,“已经叫人去请了,应该马上就能来。” “马上是多久?!” 男人剑眉蹙起,语气难得有了不善,很是不耐烦。 “大人,小的们会竭尽全力把人尽快请过来的。” 孟辞不说话,紧压着眉头,回首把齐叔晏又扶起来了些,齐叔晏的胸口处那道狰狞的伤口又显现了出来,孟辞的眉头皱的越发厉害了。 过了一刻,外面有人进来报道,“大人,闽钰儿公主来了……” 闽钰儿? 他看齐叔晏,随即回头,“把她请过来。” “江太医怎么还没有来?!” “回大人,江太医现在……不见了。方才还在殿上喝酒的。” “不见了?” 闽钰儿一进来,就听见了这句话,孟辞从塌上下来,忧心忡忡:“公主,麻烦您照看一下殿下。” 横竖闽钰儿已经见过一次了,这里能照顾齐叔晏的,也就她一个人了。 “哦,好。”闽钰儿有些局促,还没问齐叔晏到底怎么了,孟辞就掀开帘子,踏着步子出去了。 一阵凉气涌进来,女人往后退了退步子。那些侍卫养成了缄默不语的习惯,只把头垂着,闽钰儿想了想,随即把怀里的兔子递给一个人,嘱咐他:“把这个照顾好。” 屋子里外隔了一道帘子,帘子外冷寂,帘子内却是拨了暖炉,暖意洋洋。齐叔晏额头紧蹙,闽钰儿掀开帘子轻手轻脚走过来,拿帕子为他擦拭汗。 低头瞄了一眼,男人脖颈线修长,及至锁骨,都是说不出的匀称。胸膛微微起伏,皮肤和手是一样的颜色,微微泛着褐色光泽。 至于那道伤口……闽钰儿没敢多看,她垂下眼,看着男人有些吃力地躺着,便挨着床头坐下,一手撑着下颌,抚着他额头,待帕子热了,就又去换了凉的来。 如此来来回回好几次,估计已是午夜了。正是最疲倦犯困的时候,屋子里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好不容易,男人退烧了,闽钰儿也是累的慌,趴在床边,看着齐叔晏渐渐安然的侧颜,一时忍不住拿手戳了戳。 “齐叔晏。”她小声呢喃,“你是生了什么病呀。” “那个江太医什么的,应该能治好你罢。”她歪了头,“那个孟辞去找他了,不过这都找了半夜,怎么还不回来。” “要我说,是不是你吃肉吃少了。”她煞有介事地看着齐叔晏,“不止这个,你一天都是吃的些什么呀,要你多吃点你还不听。” “还有,你本来就瘦,要吃点好的补一下。你都这么大了,可以不用听道观里那群老道士的话了。” “……齐叔晏,你记住了没有?” “我好困啊。” 闽钰儿迷迷糊糊,又要睡了,她睡的时候,手不自觉地牵上齐叔晏的手。 “你要听话。”她这么说,说完,头便彻底歪了下去。 塌上,一双幽黑的眸子睁开了。 齐叔晏嘴唇发白,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的,他神色如常地低头,女人半头的乌发就倾撒在他的手臂上,顿了顿,他闭上眼,凝眉了一晌。 又睁眼,一手将胸前的衣服扣子系上。窗外是大雪寒夜,还有雪压树枝折的声响,齐叔晏一直安静听着,也任由闽钰儿枕着他的手,睡的香甜。 窗外有了马蹄声,马蹄落在厚厚的雪上,声音绵厚,他却听的清楚。齐叔晏不动声色,等一缕寒意透过帘子吹进来时,他手抵着唇,轻轻地咳了一声。 心有灵犀。于是外面的人立即放缓了步子。 孟辞进来,看到侍卫手里抱着兔子,还没问出口,江憺就止住了他。 江憺刚刚从齐国赶来,只外面搭了一件青绒披风,衬得整个人修长,白净如玉。他看江憺,细声说:“你在这里等等。”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孟辞皱眉,“他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你还要我在外面等一等?” “把人等死了怎么办?”他也是太着急了,以至于口无遮拦起来。反应过来后,他迅速给了自己一巴掌。 孟辞去找江太医,才知道这老家伙已经不声不响回去了,他被吓的一身冷汗,幸而老东西留了一手,说江憺已经在路上来了。孟辞只得带上人马,大半夜冒着风雪,去把江憺这尊大佛带回来。 一路风雪交加,他一想到齐叔晏犯病了,就心急如焚。 江憺听着,难得勾了嘴角,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囊,“我既然来了,殿下就死不了。” “倒是你,随意把殿下扔下不管,倒是有可能真的害了他。” 孟辞睁大眼睛,“我哪里不管了?我舍得不管?闽钰儿不是在……” 里间又咳了一声。 这下孟辞终于听到了。他转头,看着江憺,眼神分明在问:殿下醒过来了? 江憺不语,只是从袖子里又拿了个东西递给孟辞:“殿下没事。这个是给你的。” “这是什么?”孟辞接过。 江憺低首进去了,他说,“助眠药。孟大将军太聒噪了,还是多睡一些的好。” 孟辞:这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牵着手 江憺进来,齐叔晏抬起眼睛,两人默然地看了一会儿。 齐叔晏看见了江憺手里的锦囊,他示意江憺过来坐。江憺看着闽钰儿枕着齐叔晏的手,正睡得沉,不仅勾起嘴角笑了笑。 说不清是打趣还是什么。 “过来罢,无碍。”齐叔晏知道,闽钰儿一时半会儿根本醒不过来。 江憺过来了,他坐在闽钰儿旁边,低头,直接掀开了男人的衣襟,看着他胸腔上的伤口: “这里不利于你养病。伤口已经恶化了。” 齐叔晏一时没说话。江憺手下没停,拿出锦囊里的药,从容缓缓地替他敷上。 “什么时候回去?”他又问。 “应该快了。”齐叔晏看着闽钰儿的的侧颜,长长的睫毛投射下一方阴影,心里不知怎么了,隐隐翻动起来。 “殿下。”江憺抬头,“时间不多了。到时候,别说孟辞,就是这个小公主,你也瞒不过去的。” “没想过瞒她。”男人颔首,“她还小,还没长大。” “等时机到了,自然会告诉她。” “那孟辞呢?”江憺收拾了东西,替他把衣衫盖住,系上扣子。 齐叔晏一时陷入了沉默。 “还有多长时间?”他问江憺。 “不到两年。” “够了。” “可……”江憺还没说话,旁边的闽钰儿就嘤咛了一声,似是不盖被子有些着凉。 两个大男人霎时安静下来。 江憺看齐叔晏,齐叔晏无奈,只得从旁边扯过一床薄被,盖在闽钰儿身上。 女人歪头睡着,手还紧紧攥着齐叔晏的手,齐叔晏轻轻抽了抽,没抽动,只好作罢。 江憺看这架势,两人似乎是要这么纠缠一晚上了,“不把公主送回去?”他问。 “就在这里也无碍,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江憺沉默了一晌。齐叔晏待闽钰儿,竟是这样的耐心么? 可能也是齐叔晏一贯个性如此。在此之前,他身边都不曾有过女人陪着,唯一一个有点接触的,还是闾丘越。 可闾丘越也只是被他封了县主,在宫里款待了两日,剩下的就再无瓜葛了。 这么看……他竟是也不知道,到底齐叔晏待闽钰儿,是怎样一种感情。 齐叔晏看着闽钰儿入睡,幽黑的眸子静静凝了好久,而后才说:“孟执监这段时间怎么样了?” 江憺点头,“尚可,和之前一样,整日在玉鼎阁里,极少出来。” 齐叔晏眸子有些暗,他手指捻了捻闽钰儿的头发,用了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语调,低沉沉道:“江憺。” “让孟执监不必研究了。我这蛊毒,应该是无药可解的。” 江憺一愣。 齐叔晏道:“我很是清楚,你也不必安慰我。几百年来都无药可解的蛊毒,要想一时之间破解,绝无可能。” 男人话里是难得的寂寥。 是了,他从小被送去千檀寺,远离尘俗,在至清至净之地潜养身心,不是为其他的,就是因为他从出生的那一刻,就被歹人下了无药可解的蛊毒。 齐叔晏的命运从此被烙下重伤,他记忆里的日子总是陪着青灯古佛,和观外的桃树。道馆的主持秉着《思源经》,从小教他清养身心,却从未教他怎么在明知自己命途走不到头的情况下,还要有一副圣人的体恤模样,无恸可摇,无坚不摧。 这大概是世上最心酸的事。他的路从来不是自己选的,却被动地承受了一切压力,和切肤之痛。齐叔晏的背后,是他的大齐,万里江山。 江憺自然知道这些,他的爹是从小照顾齐叔晏的太医,半辈子的努力几乎都花在了齐叔晏身上,而现在他也走上了这条路。 知道的人,除了齐叔晏的亲叔叔,还有一个孟执监。 孟辞却是不知道的。他那样的性子要是知道了,很难说会做出些什么来。 一时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许久后,江憺才站起来,男人放下了衣袖,他清清然地看着齐叔晏: “殿下的命,不是谁说拿走就能拿走的。” “臣过去一直守着殿下,将来也是,无论什么,臣先替殿下挡着。待臣的枯骨被碾做湮粉,殿下再谈这件事。” “在此之前,殿下须得好好活着,也必须好好活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红帐 闽钰儿下半夜还是醒了。她醒的时候,江憺已经退了出去,齐叔晏没睡,半倚在塌上,空出来的一只手轻轻地翻动一卷册子。 她睁眼,稍稍动了动,身上盖着的薄被子就掉下去了。 男人手下顿时停住,“醒了?”他低头问。 闽钰儿反倒揉了揉眼睛,“你也醒了?” “嗯。” “你……你还好吗?”她眼睛不由自主往男人胸前看去,衣衫半开,她隐隐地看到了白色的纱布。 “好多了。” 齐叔晏抬手,把衣服盖上。闽钰儿有些讪讪地收回目光,睡了这么久,她一直觉得自己垫着什么东西,低头去看时,发现是男人的胳膊。 她一直抓着齐叔晏的胳膊,睡了一晚上? “我……”,闽钰儿一个趔趄,顿时弹起来,“是不是压到你了?” “是不是压麻了?”她脸色刷的变红,齐叔晏看见,暗自垂了眼皮,语气闲散,“还好。” “你又不重。” 闽钰儿暗自念着,上次也是撑不住,在齐叔晏榻边睡着了,可一觉醒来已经回去了,怎么这次没回去成? “公主?公主?”外面有个嬷嬷过来打探了,她昨天被孟辞忽悠走,男人只说闽钰儿和齐王殿下有事相商,要不相干的人都让一让。 如今一晚上过去了,再怎样,也要把闽钰儿接回来了。 闽钰儿想的出神,一时没有听到。齐叔晏见她呆呆的,不由得碰了碰她的袖子:“公主?” “来接公主的人来了。”闽钰儿一个激灵,抬眼就撞见了男人深邃的眼眸。 齐叔晏脸还是白的,和昨日相比,只恢复了点精气神,看起来却仍是沉稳有据的模样,他说:“昨日,多谢公主照顾了。” 闽钰儿忙摇头,她能照顾什么,她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我不行的,我什么忙都没帮到。” 这是实话,齐叔晏却不知为何,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有了点笑意。 他笑,闽钰儿就愈发迷惑起来。而后看见男人低垂的眉,修挺的鼻梁,在柔和的光晰里竟是格外的好看,心跳一下子加快了。 这真是道观里养出来的?怎么轻轻一笑,比那专门调养出来的小倌还要勾人? 闽钰儿在心里迅速给了自己一耳光。齐叔晏是什么人,小倌哪里能相提并论? “哦,好的。”她说的心不在焉,“我听到了,我现在就走的。” 女人出去时,还是一副愣愣的模样,丝毫不知齐叔晏盯着她的背影,默然地看了许久。门前的侍卫抱着她的兔子站了一宿,连着打了几个哈欠,闽钰儿瞧见兔子的红眼睛,顿时心生欢喜,抱了过来。 “公主。”嬷嬷进来,看见闽钰儿还在圈着兔子的耳朵玩,顿时哭笑不得。 “怎么了,是爹让你来找我的?” “这倒不是,齐国昨夜又来了人,主公现在没空。只是敏敏郡主……” 一听到这个女人的名字,闽钰儿就顿时烦躁起来,“她又怎么了?” “敏敏郡主昨天夜里来了公主殿上,一直哭闹,闹到了半夜。说什么……”嬷嬷住了嘴,眼神往里间瞥了一眼。 “她说什么了,你只管大胆说就是。”真是反了天了,这里还是北豫,闽钰儿是北豫唯一的真正公主,真要算起来,她敏敏是个什么东西,敢在她家里撒野? “郡主说,齐国的孟大人和公主联合起来,一起欺负她,她要来找公主要个说法。” 嬷嬷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孟大人?是孟辞么? 女人心道敏敏真是蠢得很,要是孟辞有意为难她,哪里还轮得到她闽钰儿出手。 光是孟辞一个人,就足够把敏敏玩转几百遍不带重样的好吗? “她哭多久了?” “也没有一直哭,就是闹脾气,闹了半夜了。” “没给我爹说?”她又问。 嬷嬷也拿这个郡主没办法,“主公昨夜的宴席才散,我们不方便前去打扰,何况是郡主……” 说到底,也是两个小姑娘的事情。嬷嬷不想她们两个撕破脸,到时候事情越闹越大,还不如私了,这才忍了半夜,天一亮就来找闽钰儿。 闽钰儿皱眉,“走,我们去看看她怎么闹脾气。” 这边,敏敏见闽钰儿和齐叔晏两人相处了一夜,是还不知道他们两人在哪里,心里不由得冒了火。 孟辞还当着她的面,把齐叔晏送给她的红狐摔死了!敏敏整个人都恼的厉害,大半夜闯到闽钰儿的殿里,就开始哭闹耍脾气。 闽钰儿回来了,还在门口,就听到敏敏在哭,“妹妹不给我一个公道,我就不回去了。” “这天下,都没有这样欺负人的道理!” 闽钰儿穿着件绛红的袍子,头发只绾了前面,结成一个髻,软软地披在身后,她闻言,直接把兔子递到嬷嬷手里,有些生气地掀开帘子进去。 “敏敏!”她也不顾什么了,“你在我这里胡乱鬼叫什么?” 敏敏本是哭着的,一听这个,哭得更凶了,“妹妹。” “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欢我,可是我毕竟是你的姐姐啊,你居然联合那个姓孟的,一起来欺负我!” “谁要欺负你了?”闽钰儿皱眉,她看着女人的脸就来气,心想就算是孟辞欺负她了,也欺负的好,好极了。 “妹妹为了躲着我,让那个姓孟的,半路拦截我,还把齐王殿下送给我的红狐摔死了。” 闽钰儿听着那红狐被孟辞摔死了,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也就孟辞有这个胆子,她想到这里,脸上神情缓和了点儿。 敏敏察觉到,顿时又哭天嚎地,“妹妹,你还说你没和那个男人联合起来欺负我!” 闽钰儿反倒笑开了,她说:“姐姐不好意思,那个什么姓孟的,我是真的不认识。” “至于你说的什么,我躲着你……”女人躬腰下去,她虽然比敏敏小一点,却高了些。敏敏坐在地上,闽钰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想你是误会了什么。” 她凑过去,压低了声音:“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地方,我犯不着躲你,也压根不会那样做。若是我真的看不惯你,直接给姑父修书一封,说你在这里,对着齐王殿下,尽日惦记着那鸳鸯绣被翻红浪之事……” 敏敏目瞪口呆,反应过来的瞬间,捂着嘴尖叫了一声,“你!” “你竟然说那种大逆不道的话!” 闽钰儿起来,睁着大眼睛,甚是无辜的样子,“我说什么了?” 声音很大,一下子,屋里屋外的人全都把视线转了过来。敏敏几乎要吼出来了,忍到最后,也只能把话咽回喉咙。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闽钰儿一直是一副乖乖女的模样,敏敏没想到,她嘴里居然可以吐出这样……淫.秽的话。 “妹妹,我记下了。”敏敏仰头,她想,迟早要有一天,把闽钰儿这副样子抖出来,给齐叔晏好好看看。 其实闽钰儿也不大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她只记得有一天,是在她嫁给闾丘璟的时候,宫里的掌事嬷嬷给了房里侍候的宫女两巴掌,说她不知廉耻,往屋子里私藏些脏东西。 闽钰儿那时候好奇心重,去看那“脏东西”时,地上只有一本泛黄的册子,被翻开的一页,写着几行小字: 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可惜还没有把剩下的看完,嬷嬷就赶快把东西捡了起来,说:“皇后娘娘,这样的东西看不得,怕脏了皇后娘娘的眼。” “哪里脏了?” 嬷嬷面如土色:“回皇后娘娘,姑娘家的藏这些东西,是大逆不道的。” 闽钰儿还是不懂。那本书只是旧了些,怎么就脏了?还一副拿着那书,就是大逆不道的样子。 那时候她不懂,就要去问人的。 然后她就问了闾丘璟。男人那个时候坐在塌上,夜里用了点心,正撑着一只手翻看画册,闽钰儿把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 “闾丘璟,我问你,这个是什么意思?” 男人眼睛都不抬,“什么?拿过来看看。” 闽钰儿记性还可以,当下便把诗写了出来,递给他看:“就是这个。” 然后,闽钰儿就在闾丘璟脸上,看到了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 而且是男人从来没有在闽钰儿面前表现出来的情绪。似笑非笑,他看着闽钰儿,眼神里说不出什么意思,闾丘璟把纸张折好,还给她,“你这个哪里来的?” 闽钰儿老老实实:“是嬷嬷在一个宫女那里搜出来的。” “哦。”男人不显地挑起眸子,“那个宫女被打死了没有?” “……应该没有罢。”闽钰儿顿时觉得手里东西有千斤重。 闾丘璟轻笑了一声,估计是笑她不懂事,他说:“钰儿啊,那个宫女藏着这种东西,肯定是要挨罚的,被打死也算不得什么。” “那,那这个东西很不好了?” 闾丘璟点头,随即摇头,末了神色越来越秧秧的,轻哼了一声,“不好不好,当然不好,没意思。”说完就转了身,背对着闽钰儿。 闽钰儿看出了男人的不悦,虽然又不懂了,却没再说下去,但却从此记住了: 鸳鸯绣被翻红浪,这句话很不好。 是以今天看着敏敏,为了吓吓她,又把这东西搬了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