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是天命之子[红楼]》 第1章 天命之子 迎春并没有再活一世的念头。当晋江大神说,她能再活一世,潇洒肆意时,她只抬起头,眼里是死寂的黑色。 迎春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很好,你默认同意了,三秒钟,穿越开始。] 三秒功夫不过弹指一挥间,待迎春理解来人意思,错愕欲言时,脑袋像是被人打了一个闷棍,登时让人晕了过去。 迎春醒来时,抬手一看属于自己的纤细手腕,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什么促狭大神,她不想再活一世啊! 迎春想着想着委屈上了,再活一世有什么意思?她就那个性子,不像探春一样牙尖嘴利能护住自己,又没爹没娘的,活着不能自己做主,镇日捱着过日子,死了反而解脱。 脑子一阵闷疼,因死亡而消散的记忆信息在她委屈的关头不由分说地灌了进来,巨大的信息量让迎春脸色苍白,身心俱疲。 许是先前抬手时惹出了些动静,绣橘掀了祥纹湖蓝纱帘子,伸手扶她起来,叹道:“您若身子实在不好,奴婢告诉老祖宗一声,太妃那边只让三姑娘去罢?” 迎春被绣橘几句话咕噜着头更晕了,头也没点一下就又躺下了。 绣橘无法,出了绣阁和司棋说了迎春身子不好的事。司棋眉头一皱,一股狠劲上眉峰,就道:“姑娘往常不是身子实在不好,都会前去的,这回怕是真的病狠了,我去和奶奶说。” 迎春的院子里,司棋是贴身的大丫鬟,平素为人爽利,迎春有所不足之处,全靠她担待着。底下的丫鬟婆婆不论心里如何嘀咕,面上也都是服司棋的。也只有迎春的奶嬷嬷爱别苗头。 奶嬷嬷仗着自己奶大迎春,素爱指手画脚,此刻就道:“这可不能!昨天晚上姑娘还好好的,哪有今天就不好了?太妃想见我们姑娘,多大的脸面,怎么就能推了呢?要我说姑娘家就是会身子懒怠了,和碧纱橱里的林姑娘一样,真唤起来,收拾打扮一番,也就好了。” 司棋被一大筐话砸下来,就朝绣橘看去,绣橘摇头道:“姑娘的脸煞白着呢,瞧着比前几次都不好,又不爱张罗请医问药闹腾。” 司棋心中有了数,就道:“这回也顾不得吵不吵的了,禀了奶奶,好生看一回。” 奶嬷嬷听话语就到了要请大夫的程度,登时不敢再言语见南安太妃的事了,病人哪能出去见客?只是嘴里不免嘟囔,说一些其他小姐少爷的奶嬷嬷都笼络了好处,偏他家小姐没福气等等。 司棋罕然厉笑道:“若嬷嬷觉得贾家二姑娘奶嬷嬷的身份低了,那禀了老祖宗,放你出府可好?” 奶嬷嬷恨恨盯了司棋一眼,嘴里仍然不干不净地嘟囔着,人却渐渐往后头走了。 绣橘冲她的背影狠呸了几下,张口就要骂,可一看屋门口,登时把未尽的话语都咽了下去。 迎春已经在门口站着,不知站多久了。 司棋迅速收拢神色,俯身垂目道:“奴婢服饰姑娘更衣洗漱。” 迎春淡淡一点头,回身进了屋。 绣橘看着迎春单薄的背影,这回不敢呸,心里却也有无力感。奶嬷嬷如此嚣张,还不是仗着她奶大二姑娘,二姑娘又是个脾气好,扎一下都不嚷疼的? 二姑娘的脾气也太好了! 屋内,司棋领着一众丫鬟给迎春洗漱收拾。见她面色苍白,神色恍惚,不由劝一句:“姑娘……” 迎春没待她说话,摇摇头道:“无碍。” 司棋便不说话了。 整个屋子静了下来。 迎春默默想她自己的事。 原先是屋子前头丫鬟和婆婆的吵闹声大,引得她出来看了眼。看觉无趣,待回屋时,架却已经吵完了,奶嬷嬷忿恨不甘却只得憋着的样子差点逗她笑出来。 一打岔,脑里的信息她到现在才归拢清楚。 现在大概是黛玉第一次来的时候,住在碧纱橱和宝玉顽做一块,而她们三春迁去抱厦住。 这段时间的事她想了一想,什么都记不得。毕竟整日也不过绣花下棋聊聊天,日子不算枯燥,却也的确没什么值得记住的。 她的重生也没什么大不了,并没有多出一些了不得的能力,如探春的机警,唯一多出来的,让人在意的东西,只有一个: [晋江大神:恭喜你成为天命之子了吼吼吼] 晋江大神是什么东西她掰扯不清,天命之子的意思她更是不太理解。 大概是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意思吧。 迎春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其他意思来。 见着司棋担忧询问的目光,她暗暗垂一下眸,摇摇头,且不理会上辈子的那些糟污事情,出门去给老祖宗请安。 走到抱厦门口时,探春和惜春都已经等着了。探春见着她,冲上前两步捧住她的手,触之温软,这才松口气,道:“一块儿走吧。”迎春点头。 探春又牵了惜春,三人一块儿去了。 请安是每日都做的事,老祖宗年龄高,老小孩一个,就喜欢小孩子簇拥着她一块儿玩笑。不过迎春不善说笑,坐下首只微笑,没人强逼她,也由得她躲懒。 这日亦然,有宝玉、黛玉和凤姐儿等在贾母前头孝顺,她坐在下首,不过抿茶微笑。王夫人和李纨也不大说笑,又有邢夫人臭着一张脸,她完全不显眼。 片刻后摆早膳,媳妇布筷摆碗,一顿饭安安静静吃完。亦无事。饭毕,李纨带着黛玉惜春退下,宝玉去上学。王夫人和邢夫人亦前后脚告退。 走时,惜春疑惑地看了探春一眼,探春回以她一笑。 待屋里只剩凤姐儿和迎探二春,贾母徐徐道:“南安太妃寻我说话,想见见你们。当寻常长辈看待就是,不必拘束。”三人齐道一声“是”。 便前去荣禧堂坐候,凤姐儿陪着贾母说笑。一会儿前头报“太妃来了”,凤姐儿扶着贾母起身到堂门口,再过片刻,轿子停下,太妃踩凳下轿,笑盈盈朝贾母道:“门口风大,快坐着!”没止小辈丫鬟们的行礼,和贾母都进了堂后才道起。 众人起身,各领其职。迎春和探春被凤姐儿带着到下头坐着。 迎春对万事都只是淡淡,坐下后只听不语,面容温柔恬静。探春有几分要强,面上现出了点跃跃欲试,要表现的意思,只是贾府内面上的规矩不坏,并不至于招眼。 南安太妃和贾母叙了几句寒温康健,就将目光移到小辈身上。贾母介绍道:“这是琏儿媳妇,这是迎春,这是探春。”又道了她们的序齿,夸了凤姐儿两句。 南安太妃点头赞叹道:“媳妇会管家,我们老人就坐享寿福了。” 贾母笑:“可不是。”又想说几句媳妇经,偏南安太妃又指了指迎春,道:“你们二丫头也是好的,温顺懂事,不吵不闹,也是给你省心的。” 贾母一愣。省心的小孩固然好,一有闹心娃的陪衬,就会毫无存在感,几乎成个壁花。老实说,如果没南安太妃这一提,她都要忽视了迎春的存在。 说来她对迎春的观感一般,老年人还是喜欢会笑爱闹的小孩,相比之下迎春太静了。 南安太妃和贾母交好,因着身份也没什么顾忌,见她神色哪有不懂的,又笑道:“我们这样的身份,也不须得子孙争什么,平平安安顺遂一辈子也就好了,其他的,儿孙各有自己的运道,我们老太婆,还是该好好高卧。” 迎春不由得听住了,垂眸沉思。 半晌她想明白了,自己对天命之子实在没什么兴头,想要的只是生活顺遂,大家都有余地,能和乐相处,于是微笑一下。 探春却只听出南安太妃的意有所指,以为是自己的小心思被看出,一点好强的想法都被吓飞,只敢老老实实听着上头讲话,再没有显露自己的心思。 贾母强笑一声,也一下子想到贾赦在府里的尴尬定位。但转念一想贾赦的荒唐样,悔心又灰了,因道:“子孙里我最疼的还是宝玉,从小聪明,又孝顺,改天你想看他了,我让他过来给你瞧瞧。” 南安太妃也没再提,只一抿茶:“改日有空了瞧瞧。” 二人又聊了几句,也问了迎春探春是否读书写字,贾母道:“不过些须认得几个字。”南安太妃就撇过,换个话题。 迎春听到后头,不过是家长里短,大半还是自己以后渐渐听腻的,不免有些神游物外,只面上还端着恭敬坐姿。 好半天捱了过去,贾母留南安太妃吃饭不得,殷殷送太妃上轿,见轿子远了,才由鸳鸯扶着回屋休息。凤姐儿自去理账。 探春见他们都走远了,才一下子脚软了下来,迎春忙搀住她,差点连自己都一起跌到地上。侍书和司棋连忙上前一齐扶住了。 司棋口中还道:“日头大,回去歇着吧。” 探春“嗯”了声,见太妃后神思不属可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妃如何苛责了她。侍书便顺势吩咐小丫头:“拿伞来,遮着姑娘回去。” 小丫头应诺去了,到了僻静处,才咕哝着:“这都入秋了,还有甚太阳?”只是不解,咕哝完自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拒绣花 迎春本性纯良,见探春面色有异,陪了一段路。进得屋,侍女在旁打扇子送凉,惜春又来慰问,探春才喟一声,乍道:“太妃娘娘说话,可以咂摸出几个意思来呢!” 偏听她说话的,一个是年龄尚小,却已经心思怠懒,思量着绞头发的惜春,一个是温顺到不肯在背地议论长辈的迎春,探春的话出口后,只得了两声敷衍的“嗯”。 探春未免想再说些什么,尤其是南安太妃和老祖宗意有所指的话。惜春拦了,笑道:“那些话既然不是对我们说,那咂摸出十个意思也没意思,姐姐不如好生歇息,午后再来顽。” 迎春听了也点头。探春见两春的态度,便发觉自己先前失言,姐妹的态度更衬出她的失礼,脸上便红了一层。迎春惜春对视一眼,适时告退。 迎春意寻嫡母请安,别了惜春,朝侧院去。 路上又有思量。 说来探春的上进也不坏,她上辈子婚后,也偶然听说探春得了南安太妃的眼,虽然远嫁,却已经比她的两个姐姐都要风光。此刻探春的懊恼,也只是懊恼自己不得法,日后年龄渐大见识渐长,她自会琢磨如何能在南安太妃面前得个好眼缘。 她自己也只是白想一会。 思量方毕,她人也已经到了侧院正厅,丫鬟引她往侧厅去,朝对着账本发愁的邢夫人行礼告退。 邢夫人瞥了她一眼,凉凉道:“你来做什么?” 平素请安都直往老祖宗那去,并没有再去嫡母那请安的规矩。但迎春想法简单:“早上在老祖宗那,孩儿见母亲面有不虞,便来看看。不敢说是否能为母亲分忧,好歹一尽孝心。” 邢夫人第一反应,甚至以为迎春阴阳怪气说反话,更联想到她日后的嫁妆花费,一时看她的眼神颇为不善。可转念一想,她竟惭愧了——迎春哪是会出言嘲笑人的?她往常都只有被自己嘲讽的份。 想到迎春可能真的是作为儿女关心嫡母的——事实上也的确是——邢夫人一时间浑身不得劲,几乎坐立不安,半晌才板着脸说道:“大人的事,你小孩子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说着,牛劲儿就也上来了,邢夫人甚至想赶迎春走了。偏王善保家的,在司棋的暗地撺掇下,已经连茶都端给迎春,让迎春端着了。 “……坐下!”邢夫人愤愤道,也不知她在恼个什么劲。司棋松一口气,抿着唇朝王善保家的笑。 这头迎春温温柔柔对嫡母道了谢,坐了客席,听邢夫人说:“我可不管你听得懂听不懂,你要坐这,那你得坐实了!” 见迎春只安宁微笑看她,她恍惚觉得其中眼神中有渴望母爱的濡慕,噼里啪啦的抱怨口吻不由得缓和些,说道:“我瞧着公中的钱愈发少了,老爷也整日高卧,花销无数,坐拥金山也有吃空的时候。” 话一出口,纵是心如止水的迎春也心下骇然。——不是嫡母您真的就说出口了啊! 邢夫人左性一出,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迎春定定神,便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原想着多见嫡母几次,好赖混熟了脸,其他容后再议。 可没想到邢夫人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 迎春低头一想,决定跟着邢夫人的步调胡闹说话:“母亲心系府院,可要孩儿说,不在其位不谋其事,母亲守得自己的嫁妆,也就完了。”邢夫人刚想急,偏迎春也是和探春李纨一同管账过的(虽然她负责划水),言之有物,“父亲买的那些玩意儿,都是走的私账,母亲实在没什么好挂怀的。” 邢夫人听着一急:“公中的帐可越发窘迫了!”她还想说什么,可话刚出半个字,就化为蚊子嗡嗡。迎春倒是懂,贾母百年后贾府是父亲的,嫡母是在未雨绸缪。 可是……“现如今,府上不是琏二嫂在管么?母亲何故多虑。” 有些话迎春说不来,例如凤姐儿和王夫人再亲,也是母亲的儿媳妇,越不过去,这之类的话。她倒没怀着“自己是重生所以要藏拙”的想法,单纯觉得这种话很失礼,有恶意揣度别人的嫌疑。 邢夫人也想到了这一节,虽然心头忿忿仍有不甘,可转念一想,自个儿是填房,王夫人当年也爽利,本就难得管家权,现下在这发闷气于事无补。 她的孤拐性子多是因身份低,入府多年无所出,焦虑不安,丈夫又废柴等缘故集合导致的,迎春这个早年丧母的庶女能主动迎上来,她一时竟就感觉自己不如浮萍一般。 ——说来都是可怜人。 邢夫人见着迎春略瘦削的身躯,撇了账本,上前虚搂住她,叹道:“难为你想到这节,又肯巴巴寻我演说。” 迎春一时也怔忪。 她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她原是想不到这些的。 纵然有段日子与探春他们一同学管家,但她自知自己不过是庶女,又素无积威,硬上手只能得不好,索性撒开手,多看少说。 若自己日后在积善小家,丈夫扶持,这点管家本事也就够了。偏偏……那段日子她已经不想回忆,可在困苦中艰难撞懂的管家、人情诸事,终究让她在重生回来的第一天,一眼看破邢夫人之虑。 然后,听说她自己是天命之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她现下想好好活着,孝顺父母,日后孝敬公婆,相夫教子。 懦弱温柔的迎春并没有武则天的志向,她的愿望很朴素,看起来也很简单。 现在看来,第一步也完成的不错。 邢夫人兴致来了,拉着迎春带她看账本,闻得迎春今日是见南安太妃才请得假,明日还得上学,就苦着脸定下时间,每日傍晚去她那学点管账知识,顺带一起去老祖宗那吃晚饭。 现在自然是一块吃午饭了。 迎春和嫡母一块到贾母奉承的时候,还颇惹了几道目光。在邢夫人和王夫人一齐去做布筷等事时,探春凑到她旁边问道:“平日见你待邢夫人淡淡,知道的说你性子如此,不知道的说你搪塞应付。今日怎么转性了?” 此时年龄都不大,同龄的就那么几个,闲话也还能聊两句,没那么多心思,因此探春直接问出了口。迎春因笑道:“这本就是我该做的。说来你平素做的才好,今日倒来问我,可不是促狭?” 探春心中一动。她和迎春的确相似,俱是庶女,养于嫡母膝下,说难听些,奉承嫡母本就是分内的事。不过是因为邢夫人是填房,性子又有些左,她才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这回想通彻了,探春也不由得笑道:“做妹妹的促狭些,惹姐姐一笑也是好的。”迎春不免被逗得莞尔。 下头的玩乐自然被贾母看在眼里。按往常,贾母定是会问说什么玩笑话,让自己也跟小孩子乐,以图开怀解闷。可早上南安太妃半是警告半是劝诫的话朦胧一说,她见着迎春就想起不成器的赦儿,心中憋闷,便没有问,只令开饭。 黛玉被贾母拉身旁坐,此刻察觉出自己的外祖母情绪有些古怪,不敢一言。片刻后饭菜俱上,一顿饭便寂然无声,吃完后就各自散了。 午间小憩一下,醒后听丫鬟通报珠儿媳妇邀她们坐一处绣花。这是贾母的意思,让她们在一处消遣时光。 说来三春本就住在一处抱厦,李纨陪住,“在一处”就是多走几步路,到一处屋子里说笑,遣丫鬟来问,不过是尽个礼节,走个过场。 迎春认真想了想,问道:“母亲那现下可有事情?” 小丫鬟只是李纨遣来通报的,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去,差点呆呆说出“二姑娘的母亲不是早些年就病去了么”,幸亏旁儿司棋侍奉着,连声道:“没有什么事,不过今日难得有假,姑娘可以做些旁的。”又让绣橘给丫鬟赏钱。 小丫鬟摸不着头脑,还要问:“那二姑娘是去还是不去呢?”被绣橘连拉带扯地送出了屋,这才道:“明天姑娘还要上学呢,今天难得能歇一天,等下若肯去,自然就去了,若不想去,等下也能见分明。”见小丫鬟懵圈了,绣橘笑道:“笨!只说二姑娘午睡刚醒,还没想明白,等下如果没有事,自然就去了。” 其他人不知道,她和司棋可清楚着呢,迎春今日终于开窍,去侍奉嫡母了——等下傍晚还得过去呢。 平日她们嘀咕邢夫人不清楚是一回事,女儿不去尽孝又是另一回事。姑娘终于肯去尽孝了,哪能因为和亲戚姐妹一起绣花的事耽误了?先前一块绣花后顺带就一起去贾母那用晚膳了,她们可知道自己侍候的二姑娘,面皮薄,真去了,之后就说不出有事先走的话。 绣花本来就无趣的很,诸多理由一加,感觉就不如不去。 屋内,迎春失笑:“我话还没问完呢,就把小丫鬟赶走了,她怕是不好回话。” 司棋道:“绣橘那小蹄子惯是机灵的,由她敷衍,包准没问题!”迎春听了就要发笑,可一想,她把绣橘提上来,只于司棋之下,有不少上一世的因果,登时又有些笑不出来。 司棋见迎春神色有异,怕她是拒了李纨邀请不好意思,忙道:“虽说定的时间是傍晚,可那是因着白日有课。今日难得放假,多出半日来,那早些去夫人那候着一块去用晚膳,姑娘您看如何?” 话音未落,绣橘掀帐进来,却是有话说的模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藏拙 且说绣橘掀帐进来,通报道:“林姑娘来了。” 迎春忙站起身来,未久,见鹦哥扶着一瘦弱袅娜的女子进来,可不是黛玉?屋里丫鬟侍候着给客席多一个垫子,让鹦哥扶黛玉坐下。 黛玉病容却添三分娇,双眼也有神,话出口更是合情合理又得体:“嫂嫂邀我来坐一处绣花,也聊聊天,不让我们闷坏了,就想着我们一块儿去,嫂嫂见着也能开心些。” 迎春心下一叹,这下可得找词搪塞了。 偏因着黛玉来,隔壁屋的探春和惜春也都得了消息,亦纷纷来见,一时间屋内热闹的很。此时的黛玉父亲尚好,说话有胆气,说笑俏皮,一时和两春说得入港。 于是片刻后,李纨就拍着手笑着走进来,道:“我还想着邀你们一块来呢,谁曾想居然已经在这聚上了!倒是省了我这中介的事。”探春忙笑道:“省事可不好么?”就吩咐侍女摆绣案上来。李纨听着,觑了迎春一眼,“迎春刚午休好,你们就这样闹她!” 小丫鬟已经回了话,李纨知道迎春今日存了不想呆一块的心,但前头没有众姐妹在一块玩,她在无病无灾的时候却躲了去的事,因此除了她,众人都没想到迎春可能会有反对意见。 探春的确浑然不知,此刻还哎哟一声,笑道:“睡醒了就该解解乏,总不能一直困着吧?”惜春也应是。 迎春见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含笑。 这种场面她是见过的。以前她也存过亲近嫡母的心,奈何贾母的意思是让姐妹聚一块,能就近承奉于她膝下,偏正房是二房在住,探春犹可,迎春就离嫡母远了,偶尔想起这茬,姐妹诸事不免绊住脚。 后来邢夫人愈发左性,现管的凤姐儿与邢夫人也不睦,姐妹们住进了大观园,距离愈发远了,迎春便索性抛下心思,只浑噩过自己的小日子。 ——虽然也舒服,心中终归没底。 迎春没大志向,只想按着普通女子的路,都不求一生顺遂,只求无有大灾殃,晚年能子孙满堂。 现下年龄还小,自然是想在家里好好待着……她也听说过凤姐儿日后在邢夫人手下磋磨的事呢。 所以,还是要想法子推了这次绣花活动。迎春心中暗暗打定主意,眼神示意司棋一下。 好歹是邢夫人指派给她的侍女,又是王善保家的外孙女儿,总该有办法的吧? 司棋略一点头,悄悄出了门。 因着迎春处房舍不大,有些挤挨,众人的绣案终究是往李纨那放。迎春走得略慢一些,和黛玉闲话两句,说些绣样。李纨听着就笑道:“就那么多话讲?待会儿拿了针,才是实实在在比划两下呢!” 话音方毕,王善保家的来了,腆着一脸笑样儿道:“大夫人请二姑娘过去呢。” 黛玉暗道:“这位嬷嬷瞧着像是邢夫人身边的,如何特地的来请迎春过去?” 偏头一瞧,见司棋从暗地里溜出来悄无声息顶了绣橘的位子,又见迎春麻利儿朝李纨道歉,就和王善保家的走,心下便明白了几分,想着先前自己还来迎春屋里邀着同去,不免有些自愧。 李纨等只道“改日再聚”,迎春点点头,因想到黛玉心眼不大,怕她暗地里哭,就朝她一点头,笑道:“回头再寻你聊绣花样儿。”见黛玉应下了,才踏阃出门去。 王善保家的见了笑道:“姑娘倒是和林家的姑娘要好。”迎春只道:“黛玉是我表妹,也是老祖宗的外孙女儿,好几分也不妨碍。”觑着王善保家的神色,又笑道,“终归相处一场,生疏了倒是白耽误这么些天相处的时候。” 迎春知道黛玉不是坏性子的,奈何贾府的下人是积年老仆,背靠贾府大树,无事都要生事的,凑在一堆看黛玉不爽也是有的。气氛在那,王善保家的也被带动了几分,她稍微话提一提,也就够了。 走了一会儿子路,到了邢夫人处。迎春行礼,邢夫人骂一句:“怎么不陪姐妹们一处,倒寻我做筏子,让我做恶人!”迎春道:“既然今天难得没课,自然该过来。”邢夫人就歇了怒,让她坐下。 因道:“你巴巴过来,我这偏没事坐,你还是在这绣花顽儿罢了!”说着,就让伺候的人去开什么箱子,把花样儿拿出来。 拿花样要一会儿,邢夫人又只眼盯着丫鬟开箱子的动作,迎春见着,也暗暗留意一番。 ——之后就心下一汗。 伺候的人中,不乏花红柳绿,涂脂抹粉的。这些全是伺候过贾赦的。 她这才记起来,自己不常来,还有一重理由。贾赦幸的人多,当上姨娘的少,理论上还是丫鬟。邢夫人也恶趣味,就真当丫鬟使唤,搞得整个屋气氛都不太对。 她一个闺阁女子,的确不太敢来= = 花样取出来后,侍女呈到迎春跟前,她才肃然了神色,内心又添一成无语。 花样画的是夹竹桃,很好看,完全可以想象出,在衣角绽放出来时的惊艳。 但重点不是这个。 瞧着这花样的难度……邢夫人是把她出阁时练的花样拿出来为难一个八岁姑娘了吧! 迎春面上恭敬道谢,又惹得邢夫人不满的瞪了她一眼,用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语气道:“这花样你拿去,无聊时缝两下,什么时候能一气全部绣下来,那时候你估计也出阁了。” 迎春连忙又恭敬道谢,邢夫人不免又怒瞪她一眼。 良久她叹道:“我膝下单薄,琏儿有主见,琮儿懦弱,看着也只有你能陪我说两句话。” 迎春这才明白过来,邢夫人刚才不满她直接接过花样,不敢说一声“这对我来说太难了”的样子。虽然内心不免再腹诽两句,但好歹知道了邢夫人的想法: 反正是自己女儿,多少亲近一点。 迎春垂首,说道:“日后定天天来母亲这。” 邢夫人骄傲地“哼”了一声:“你如果不来,我会让王善保家的拽你来的!” 王善保家的连忙替迎春打包票,道迎春一定不会让她这个老身骨劳动云云,惹得屋内一时发笑。 之后无事,邢夫人又翻出几个花样儿让迎春陪着她绣。迎春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可捏了针之后,她为难了。 她绣花的水平,因整日无事,造诣不敢说低。可……她绣下去,明显不是八岁女孩子的水平,会不会出事? 要不要藏拙? 藏拙藏拙,首先得有东西需要藏。迎春心下摇头一笑,自己居然也用到“藏拙”这种令旁人羡慕嫉妒的词了么。 [晋江大神友情提示,你没什么好藏拙的] 迎春:“……哦。” 果然,真的下针后,她发觉,自己虽然有上辈子丰富的绣花经验,但这辈子的身子却跟不上,不仅差点戳到自己的手指,更是差点扭了筋。 迎春几乎泪目,放缓了绣针速度后,慢慢适应,才按着花样绣出了一朵茉莉花来。 邢夫人绣着玩,更多想看迎春的绣样,见迎春的动静,只以为她是因自己紧张,刚想继续生气,转念一想先前她也没在自己这边绣过花样,且后来迎春习惯后绣的也算有模有样,才止了气。 等迎春绣完了,拿来一看,见绣样虽然没什么灵气,却胜在中规中矩,挑不出错处,心里赞一声好。 嘴上也再夸一次:“先前没留意,现在看,在你这个岁数里,你的绣工是万里挑一了。日后好好练。” 迎春两辈子都很少被人夸赞,这回难得被真心实意夸一回,偏偏是夸绣工,心情有些微妙。 偏偏微妙中,占上头的是高兴。 迎春发现后,心情更微妙了。 她原本只是碍着自己庶女的身份,认为亲近嫡母是分内事,现在倒有几分真心实意了。 虽然有那么点两个可怜人抱团的错觉…… 都没发现,她下意识依礼应喏时,脸上带出了几分明媚的笑意。 花样绣完,时间也要到黄昏,邢夫人道绣一会儿花样后乏累了,絮絮和迎春说些闲话,大抵是为了补偿前头对她的忽视,狠问了几句她的日常事宜。 迎春习惯性回道一切都好,可话出口了,她才记起来,自己还有个偷自己首饰,还说她们经常补贴自己花掉三十两银子的乳母一家子。 邢夫人已然道:“虽说老祖宗发话,你们三春份例一样。可表面上一样,内里未必,有的就是搀了水的。你若觉得哪里和她们比有少短的,定要说出来。管家的可是你亲嫂子!” 迎春想了想,日后有机会再说不迟,当下便应了。 一旁侍奉的司棋听了,急的几乎要插嘴说话,面上不免带出几分。王善保家的察觉,就让一个得力的丫鬟顶一下自己的位子,朝司棋招手,避到侧屋问询。 无了外人,司棋再不忍耐,愤愤道:“姑娘心眼好,怜惜奶嬷嬷奶大她的交情,可那坏心眼的,顺着杆儿往上爬!”便道了今早迎春身子不太舒服后奶嬷嬷不干不净的一番话。 王善保家的先是一惊:“姑娘身子可好?”转而想到,迎春现在就在陪邢夫人聊天呢,哪有不好的?就和司棋一起骂奶嬷嬷老不要脸,又保证一定和邢夫人说。 司棋也意识到,不管如何那都是迎春的奶嬷嬷,若是迎春刚才果然提了,未免一些碎嘴的会说迎春冷情。谣言传起来的话会不得了的。 虽然很憋屈,但女子名声的确顶顶要紧,不能有疏漏。 司棋和自家姥姥抱怨了一通后,心情舒畅,往前侍候迎春去。甫进屋,就见贾赦大步走进,朝邢夫人道——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大老爷 且说贾赦今日给贾母请了安后就出府去,半日未归。众人只道他在外寻欢作乐眠花宿柳,殊不在意。没成想,贾赦傍晚时分回了府,满脸冷笑,直直冲正房去。唬的一群姬妾惶然跪下,深惧赦老爷身上的邪火发泄在自己身上。 正房内,邢夫人早得了通报,命底下花花绿绿的姬妾都退下,到迎春时,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说话。 贾赦的身影能看见时,邢夫人脸上笑影收了,只剩冷漠。待贾赦进得屋来,她低头道句,“老爷好。”余下就没话了。 贾赦和邢夫人相敬如冰,互相都习惯了的。于是贾赦环顾四周,只点头道:“这两日王夫人嫁入薛家的妹妹会携子女上京,和我们关系不大,但你也要心中有数。” 邢夫人听是正事,记到心里。贾赦见她神情,冷笑道:“你也别当薛家是什么正经亲戚,说来只是二房那一头,日后和我们全无干系。” 邢夫人听着惊愕,迎春却已经想到什么。果然,贾赦接着就说了:“那个叫薛蟠的小子,打死了人,还给发信说已经抹平。一个会打死人还要别人摆平的亲戚,不要也罢!” 迎春心下无语:我的便宜爹,重点是“打死人还要别人摆平”吗! 想想之后贾赦在贾雨村帮忙下得了沾人命的扇子,迎春更是想无语望天。 她的人生好难,邢夫人不甚牢靠,真正扛鼎的爹也是如此的不着调,直让她担忧…… 邢夫人听了倒唬半口凉气,定定神方疑惑:“那到时候他们进京后的见礼?”想想笑着自嘲道,“薛王氏肯定是去找王夫人,我们全了表面礼仪也就够了。日后和薛府的交际只看二房。” 贾赦点点头,他和邢夫人说话也就是想让她远着薛姨妈,别巴望着薛家的钱,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见邢夫人被人命案吓着,他心下只有安心的。 正事说完,贾赦才注意道屋里还有个小姑娘,隐约像个旧人。 邢夫人忙介绍:“这是迎春。” 迎春再朝爹恭敬行一次礼。贾赦令起了,脸上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你是碧萝生的吧,她的下巴比你圆润……” “是翠萝,老爷。”邢夫人道。 “啊对对对,是翠萝,我说错了,”贾赦尴尬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翠萝跟了我十几年,可惜……” “翠萝跟了你九年,老爷。”邢夫人把手拢在袖子里,淡定道。 贾赦:“……” 贾赦尴尬无话,甚至不好意思看迎春。迎春不好说什么,邢夫人怼完后神清气爽不欲再说。 一时间气氛无比沉默。 终究是贾赦咳嗽一声,道:“我该去朝老祖宗请安了,你们也准备用晚膳吧。”说完就迈腿出门。 走了没几步,他感觉后头有人跟着,回头一看,邢夫人牵着迎春的手,噙着微笑跟在他后头。在橙黄色天幕下,两人的脸上都缀了亮色,一时间给人温暖的错觉。 没等贾赦缓过神来问她们跟来做什么,邢夫人就朝他微笑点头道:“谢老爷提醒,我们也该去老祖宗那侍奉着用晚膳了。” 贾赦又一次无言了。 他不和后院女眷们一块用晚膳,方才躲尴尬躲的急切,竟忘了老祖宗那的规矩。 一时间,他甚至突然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直接扭头跑掉。 目光无意中掠过迎春,偏就和她目光对视。 迎春觉得,自己和个连自己亲娘都不记得了的父亲,能说这一句话,这两辈子也就这一次了。 她笑意温和,朝贾赦颔首道:“父亲,我们一起去老祖宗那儿吧。” 贾赦见着迎春的神情不似作伪,心下松快一分,连忙道:“好。” ……迎春忘了是哪句俗话了,总之有一句俗话的意思是,父母犯了小错,要替着遮掩,父母犯了大错,要替他们承担罪责,这是作为儿女的孝道。当然,犯大错后要不要能不能替他们承担罪责儿女说了不算,刑部说了算。 小错嘛,遮掩着就过去了。迎春心里有数,这只能当做是小错,她正儿八经的母亲是邢夫人。 一路上的话题也有,贾赦问了迎春的课业如何。迎春勉力回忆了一下上辈子这时候她学了什么——完全记不起来!只能编道:“在学女四书,琴棋书画也涉猎一点,不至于说不上话。女工也有学。”贾赦点点头:“姑娘家不用学得深,涉面多一些,有见识,再学些管账,也就尽够了,平日不必太有压力,折腾着人都瘦了。”迎春心下漠然,面上恭敬应了。 贾赦又问她和林姑娘相处如何,迎春不由带了笑意:“她是好的。”贾赦欣慰道:“很好,别看林家没了袭爵,林姑爷又只是七品的巡盐御史,就因此看低了林家。” 迎春本想敷衍应诺,这话于她听来就是废话,黛玉是一个不看姓氏甚至一无所有了都值得交好的姑娘。可转念一寻思,她竟怔然了。 “女儿怎么会看低?”迎春感慨万千,声音中带了对上一世之黛玉的叹息,“姑爷肯给黛玉寻一个进士出身的人做西席,足以见得林家底蕴。” 贾赦听到此节,更想到黛玉昔日的西席贾雨村现已任了知府,而贾府的家学却还是族里的老翁管,对比一下简直得扔。 迎春也说:“我们跟着女先人学女德,倒无可无不可。只听说前头的家学不是很好……说来,贾家一族的族学竟全不如林姑娘一人之所学。” 邢夫人从未想过此节,一时有听天书的恍惚感。连贾赦,听到话明白入耳的一刹那,也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迎春眨巴眨巴眼,一张脸无辜摆在那,表示:我真的就是这么认为的呀。 贾赦和邢夫人面面相觑,又同时把头扭开不看对方,同时在心里惊诧着:小孩子都看出来的事,我呢! 贾赦还想和迎春说话,就见着鸳鸯在门口迎着。以前他总觉得侧院离正房远如千山万壑,没成想今日才和女儿聊两句,就近在眼前了。 一时收住话头,贾赦三人进去请安。 贾母对贾赦没什么好声气,在迎春和邢夫人面前也没遮掩,甚至更上心了一些,训着“不要整日闲在家里”“在外头闲晃”“做些正事”之类的话,喝三口茶毕,才让他下去歇。 贾赦听到精神恍惚,麻木应是,在贾母命退下时,想躬身退场时,余光瞥见迎春对着他笑,有点俏皮的样子,两只手还托在下巴下比出个花儿的形状。 贾赦:听说我女儿是二木头?哪个该锯嘴的家伙传出的谣言! 迎春则是抿一下紧张干燥的嘴唇,认真严肃地想着,老祖宗因父亲生气,老祖宗自然该骂父亲,可作为女儿,看着父亲受气而无作为,也是错误。 她才不承认,为着贾赦因记不住她自己都没记住的生母的尴尬紧张,她想办法哄他。 更何况……迎春记得清楚,她上辈子受孙绍祖磋磨是不假,真遭死手,无处求援时,还是贾府败落的时候…… 她和她的便宜爹甚至有可能是死在同一天呢。 贾母训了不成器的大儿子一通之后,愈加郁卒,和身边的鸳鸯抱怨着:“赦儿每回都应是,回头却还是抱着他院里的东西,再没有个上进的样子!”鸳鸯哪里敢说话,不过垂首敛眸。 贾母也知道,阖府上下也只有自己能训贾赦了,心下叹息一声,面上就显出了忧愁。 恰李纨带着一众亲戚姐妹进来,其中还有着亡女留下的孩子。贾母免不了振奋精神,笑着朝黛玉招手,又细细问她一天都做了什么。 黛玉瞧出贾母原先心情不振,且屋里主子只有邢夫人和迎春,心下计较一番,便笑道:“寻了他们一处绣花聊天。”贾母本就是例行询问,见黛玉神色间不见倦怠,便只叮嘱道:“仔细费眼,绣几针就该歇一歇。”黛玉应了,贾母再问药吃了没有,可见到宝玉没有—— 宝玉恰好到了,一身俊俏,满面桃花,进屋来规矩行了礼,得免后小心地滚到了贾母怀里。 贾母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搂着宝玉不住道“我的乖孙”。很一番闹腾,之后才细细问书读的怎么样,在家学如何。 宝玉自然只有报喜的,于是贾母更欣喜了,不免发一通言论:“你不必下狠劲学,按先生要求的,一步一步学变好。我们府里原不必子孙如何刻苦学书的。主要保重身体,闲时可以四处逛一逛,松散松散。”宝玉应了。 迎春当着轻松省事的壁花,几乎有些神游物外,忽的看见李纨面有一丝凄楚之色。 她略一想,便明白了。生死已定,无力回天,迎春只得偷偷戳她,问她:“我下午不在,你们在一块绣的怎么样?”李纨道:“就寻常绣花样罢了,没什么。话说下午邢夫人寻你做什么?” 迎春道:“也就寻常坐坐聊天,没什么。”惹得李纨咬牙发笑:“你怎么忽的也这么促狭?我算是白问你了。”迎春也笑,见李纨脸上的凄楚之色散去,心下松了口气。 此时,王夫人并凤姐儿来了,屋里更热闹了些。片刻后用晚膳,依然寂然无声,饭后各自散了。 迎春拜别邢夫人后要往抱厦去,后头忽有人唤住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薛家邀聚 日头渐落,夜色朦胧,四周的灯已经渐次点上。青石路上,迎春携司棋走着,能隐约听到远处婆子咕哝的抱怨声。 忽的有人叫住了迎春,她回头一瞧,却是黛玉,后头还跟着鹦哥,直劝着:“有什么事非得今晚就去呢?明天下学了再说,青天白日的,不是更好?” 黛玉脚步不停,鹦哥便看向迎春哀告:“二姑娘劝劝林姑娘吧,夜里冷,姑娘的身子怕禁不起。” 迎春想了想,道:“我那屋子里暖和,来吧。”黛玉欣喜的“欸”了一声。 鹦哥焦急无果,一副“你莫不是在逗我”的神情看向迎春。司棋却要为自家姑娘的这番说辞喝彩了。 姑娘们白日的时间其实也紧凑,用膳上学休憩,迎春还得去邢夫人那呢,时间竟是满的。 其实黛玉也被获准一块上学,不过她身子怯弱,贾母怕累着她,只允她去半日。 ——怎么算,若黛玉真的明天白天去寻人,除非是三两句能说清楚的事,那就必须得叨扰人的午憩时间。 迎春就带着黛玉进了自己的房里,见外头夜色逐渐昏重,也不由好奇黛玉所为何事。 黛玉进得屋来,先缓了一口气,才道:“听说姐姐的棋下的好,想约着手谈两局。” 鹦哥听着都要急哭了——手谈完都什么时候了!迎春也诧异一瞬,但她是主随客便的,就吩咐绣橘拿棋上来。 棋石为玉,触觉温凉。司棋拨亮了灯笼,又再点了两根蜡烛,让屋里亮堂些。两人就对坐着,下棋。 迎春无意拿自己十多年的下棋经验欺负小孩子,随手闲下之余,更多留意着黛玉的棋路。见黛玉言语戏谑不断,瞧着也是闲闲一下,似乎手谈为辅,聊天为主的样子,偏棋局大气磅礴,乍看只觉连绵成势。 思量片刻,迎春才挑着一个点,落子。甫落,便听得黛玉“哎呀”一声,脸上现出点懊恼来。 迎春搅乱了棋局,令司棋收了,又道:“大气却不能面面俱到,会因为微小处失了大势。” 话出口她才发现,这话竟有几分谶语的味道,心下一凛,忙又道:“不过才学下棋多少年?能这般已经很不容易了。”黛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天色已然黑彻了,乳母来报:“该准备睡了。”进来后,见得屋里还有黛玉,不由瞪大了眼。 黛玉也知时辰已晚,从袖中拿出张绣花样来,递给迎春,恳切道:“下午是我冒昧,还请姐姐原谅我则个。” 迎春一时反应不过来她说了什么,推拒了,只道:“日后做一处时一块绣便好。”黛玉便一块石头落了地。 迎春又道:“今日天色晚了,你倒不如在我这胡乱睡一觉。”黛玉彻底觉得踏实,只是想到老祖宗厚爱,终究为难摇头。迎春也明白,亲送到抱厦门口,才回来。 洗漱收拾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下午时的确不是未漏痕迹,纯然一副“被邢夫人叫走所以没法和姐妹一处绣花说话”的形象,黛玉便发觉了她寻迎春一块去的冒昧,晚间便寻她道歉来了。 倒是一派质朴,又有一番玲珑心…… 迎春心下感慨两声,自睡了。 过了两日,迎春午间下学时,听得旁处乱哄哄的。还没皱眉,就有周瑞家的喜笑颜开,上前说道:“薛家的亲戚来了,现在预备开宴,还请姑娘早些过去。” 迎春一行人俱心中有数,去宴上充数,冷眼看着薛姨妈坐在贾母下首说笑。 一顿宴席将毕,探春带着雀跃心偷偷来问:“薛家的姑娘来了,我们下午会不会又不用上学了?”黛玉来时贾母就放了他们一天假,惹得探春见着有亲戚家的来,就琢磨有没有放假。 迎春道:“先回去歇着,有放假的话,醒来就有消息了。如果没消息,就照旧上学。” 惜春摇头道:“没放假,是去女先生那绣花说话,放假了,是邀薛家姑娘绣花说话。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这话实在在理,探春对放假的期望一下子啪叽碎了差不多。 饶是如此,午憩后,探春醒来的第一件事,还是无比期待地询问侍书,是否有消息来。侍书憋笑道:“有一件呢。” 探春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就听得侍书说:“赵姨娘不知从哪听说迎春单得了个绣花样儿,特地也送了一副来。” 探春对她的生母感情复杂,一下子没放假的郁卒感都被这消息冲没了。 她半晌轻轻道:“我知道了。” 薛家入住梨香院,打扫收拾花了好一会儿功夫,闹了半晌才算是收拾出来,能让人住进去。 迎春去邢夫人处闲坐时,邢夫人正冷笑道:“哪有正派亲戚当天上门了才递消息让人收拾家舍的?”王善保家的在旁附和。 迎春怔然,她上辈子完全没留意这些,似乎也没人在意这些。 邢夫人话说完了,才发现迎春来了,一时收了话头,转而问道:“你在先生那学的如何?”迎春答道:“都好。”邢夫人点点头,又道:“你有些瘦,平日也不必太刻苦,姑娘家的,中规中矩就好。” 迎春有些颓丧。 她知道这种话的由来:她终归不出闺阁,日后提亲的人也只看她贾家二小姐的身份,嫁后生活是好是歹,大半都靠夫婿。 邢夫人想了想,又问道:“你可要食补一番?我这边小厨房可以备着,你莫客气。” 迎春感谢嫡母的好意,摇头道:“是药三分毒,”想想又笑道,“来母亲这之后,倒是感觉身体康健了不少。” 王善保家的凑趣道:“可不是?每天多走这许多步,也该康健些了。”她话出口后却知道不好,讪讪住了嘴。 邢夫人面色也有些沉凝,迎春脸上的笑意却分毫未动。 “凡事都有两面,有好有坏,母亲宽心些。” ——王夫人、凤姐儿管家,渐渐都把自己的私房嫁妆都贴进去了。如果是邢夫人管家……纵是女儿,迎春也要公正表示,绝对会沸反盈天。 邢夫人无奈笑一笑,劝慰的话,她听得懂,却未必能接受。 几日后,女先生放了旬假,他们才真切和薛宝钗近距离见了面。 薛宝钗入贾府后也常常在贾母跟前说话,又是端庄圆润的,性格也好,一时风头盖过黛玉,更常在贾母下陪贾母顽笑。 奇的是,宝钗并没随姐妹入家学,因此三春和宝钗交情都还淡漠,只是得了“她是表姐,性格听说还挺好”的第一印象。 或许考虑到了这一层,薛姨妈问了旬假的时间,就在那天约了贾家里的女儿们去梨香院聚一聚,用个午膳。 周瑞家的来抱厦问时,三春正坐一处闲看书。惜春听了就道:“不去,书正看着好,没事别烦我。”探春忙遮掩道:“就算要去,也得收拾一下,今天本没想见客的。” 迎春一翻惜春持的书卷,扉页写着《西域记》,倒觉得这本书好——至少比佛道神叨的东西好,遂说道:“难道薛姨妈还会拘着我们不让看书不成?你书带着去也就好了。” 周瑞家的听了正要喜笑颜开告退,迎春就问道:“黛玉那问了吗?”周瑞家的道:“林姑娘那还未曾去。”迎春便道:“那你先去问黛玉去不去,这边还有个小书虫呢,让她缓两下。”话出口,探春并入画都经不住笑了,惜春笑呸一声:“二姐姐和邢夫人做一处后嘴巴促狭了不少!” 周瑞家的有苦难言。她自持是王夫人的陪房,阖府上下少有不用给她面子的,这回想按路途挨个问了,偏迎春给她生事,又不给准话。 但她也只得苦着脸趿拉着脚慢慢挪过去。 贾母屋后的碧纱橱里,黛玉和宝玉并在,周瑞家的进去后道了事情。宝玉当即说要去。而因着先前绣花样的事,黛玉多留了个心眼:“是单问了我们,还是也问了前头的姐姐妹妹?” 周瑞家的内心暗骂一声,脸上笑道:“二姑娘特来问姑娘去不去呢。”黛玉缓缓点头,宝玉笑道:“做一处热闹多好,为何不去?”就代黛玉允了。 一时周瑞家的离了,黛玉才轻声说:“热闹之后也要散了,那时候才更觉得寂寥呢。” 那头,迎春和探春对惜春百般保证,去梨香院后一定能由着她歪着看书,不至于和宝钗坐一处尬聊,惜春才恋恋不舍地应了。 周瑞家的又问了李纨,恰贾兰也下了蒙学,李纨有意教养小儿,便不去。馀下凤姐儿和王夫人俱有事,先前也聚过了,便都说不去。 片刻后,一群人就在梨香院里聚了。 薛姨妈迎上她们,有些惭愧道:“薛蟠那小子早上起来就被叫走,却是不能和你们见一面。”众人忙道无妨,又见了宝钗,进得院去。 院里并无甚奇景,众人略看一阵就进屋。小丫鬟上了茶,略道句“不必拘束”,就让他们散了。薛姨妈单留宝玉进里屋去。 迎春无可无不可坐在厅里拿邢夫人给的花样慢慢绣着,黛玉坐她旁边,也拿了个花样绣着,眼儿只看着去里屋的路。 绣花其实也是无聊活计,迎春见黛玉心思不在,就朝外看去。 只见探春笑着把惜春按在院里一个铺了垫子的石凳上,从入画手中夺了书,令她:“可没你的事,看你的书吧!”惜春嘟囔着:“倒像是你逼我看似的。”她不满地翻开书,一会儿就看进去了。 薛宝钗坐在另一个石凳上,噙着微笑看着,完了,才招探春:“我们手谈一局?”探春回头,和闲张望的迎春正对了个眼神,才允了。 这下挺好,没人呆坐无聊。迎春心下赞了薛家母女一声,收了眼神。这一看,急得伸出了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甄英莲 梨香院采光良好,厅内也亮堂的很,屋内丫鬟不多,装潢日常,气氛家常闲适。迎春与黛玉坐在厅里各自绣花,也由着黛玉心神不属,只瞧着去内室的路。 偏迎春收回目光时,正瞧见黛玉握着的针要往手上戳,忙抓住了。 黛玉一惊,回过神时颇为惭愧,低下了头。迎春道:“也没什么,你素日和宝玉亲近,疑惑他去处也是有的。只是该把针线收起来。” 黛玉神色便转圜回正常,嘻的一笑,说了个玩法:“那回你不在,我们还没换着绣过呢。” 换着绣说来简单,就是两人的绣品互相对换,绣一段时间,再换回来,一会儿了再换,反正绣着玩。 迎春觉得不坏,就把自己的绣品递给黛玉,又把黛玉的拿了来。黛玉绣的是金线银底祥云,再寻常不过的绣样。 黛玉道:“你随意绣绣,原是打算给宝玉做个荷包的。”就拿过了迎春绣的,看时却怔住了。 迎春刚想笑话她,见她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黛玉不答,也没流泪,只是怔然一下,随即笑道,“看见了竹叶,未免有些想父亲。” 迎春只觉得黛玉的话处处不对头,却揪不出怪处——在她上一世的印象里,黛玉好像的确是会迎风流泪的性子。一时只得道:“那是夹竹桃,叶子的确挺像竹叶的。你随意绣着吧。” 一会儿两人换了回来。迎春刻意慢了速度,怕待会儿黛玉没得绣,因此一大块祥云只绣了一半。黛玉仍然赞叹不已,道针脚又稳又齐。 黛玉只绣了一枝三朵夹竹桃,含苞欲放的有,绽放的也有,活灵活现,乍看竟以为这枝夹竹桃是生长在绣面上的。 迎春心下感慨,这大概就是灵气吧。 不过,在把夹竹桃叶子认成竹叶的情况下,真的能绣出宛如真实的花吗? 换回来再绣了一阵子,两人都有些乏,迎春让司棋把绣品收了,提议去看探春和宝钗下棋去。 黛玉这会儿倒是把宝玉忘到脑后,爽快同意了。 棋局上大局已定。探春的棋在一小块地界负隅顽抗,留了个气口,而宝钗占据大势,且并不和黛玉一样留有漏洞,竟已近乎无懈可击。 宝钗的确是滴水不漏的人。迎春心道。 宝钗见了她们来,朝探春笑道:“差不多了吧?”探春识趣点头。收了棋局,宝钗起身一让:“来吧。”又吩咐莺儿:“再拿副棋来。” 这就看谁想和探春下,谁想和宝钗下了。 黛玉看向迎春,迎春轻轻推了她一下,黛玉就坐到了探春对面。探春点头赞叹道:“二姐,你对黛玉可真好,让她赢我这个臭篓子。”宝钗发笑,迎春瞪她一眼:“说的和我不能赢你一样!” 这回连一旁的侍女都憋笑,只是不敢笑出声来。 莺儿机灵古怪的,拿了两副棋,声音清脆地说道:“一种是江南新竹磨出来的,一种是瓷烧的。姑娘要哪一种?” 那头探春已经在嚷嚷,请黛玉让她两个,黛玉只不依,说顶多让一个,说的欢实。迎春略看一眼,宝钗已经答道:“用竹子磨的吧,好歹有几分匠气。” 就摆一桌棋盘,两人对坐下棋。竹磨的棋子别有一番清香,气氛很好。 宝钗全不以下棋为要,边下着,边聊着一路趣事,又能记着茶的寒温吩咐侍女添茶。迎春除了下棋和听竟是什么都不用管。 一会儿,棋下得伯仲之间,迎春只赢了宝钗几子,宝钗就吩咐莺儿好生收了棋盘,莫动一子。迎春笑道:“我们接着做什么?”宝钗也笑:“该用宴了。” 果然就有一个容貌姣好的丫鬟进院子道:“进厅里吧,到用膳的点了。” 众人进去,惜春也不舍地揣着书抬起头。见着那丫鬟却“咦”了一声,指着问道:“她是谁?瞧着有几分面善。” 迎春瞧着丫鬟有几分像东府的蓉大奶奶,惜春合该眼熟。而宝钗的脚步略一顿,道:“为着她打了场人命官司,如今叫香菱,在我母亲身边侍候。”迎春便不敢说了。 惜春多看了香菱两眼,又看了迎春一眼。迎春回了不明所以的微笑,惜春就说道:“我瞧着这姐姐实在是好,有佛缘,想请她去我那陪我看经——赔你我一妆屉的东西可好?” 香菱完全处在状况外,讶异道:“佛缘?” 薛姨妈已然听见了,并不在意,笑道:“四姑娘若是喜欢,也不消得东西,问她自己愿意不愿意就行。” 惜春就眼儿巴巴地看着香菱,直把她看懵了。迎春两辈子都难得见惜春有除了绞头发的其他喜好,忙附和道:“也还是在贾府里,你还想看原先的主子,也可常来问候。之前伺候老祖宗的赖大的,放了契后也常常进来孝顺老祖宗呢。” 香菱原想凭本能跪下表忠心,膝盖都要软下去。迎春的话却来的快。于是她就犹豫了几分,终归望向薛姨妈。薛姨妈只是祥和的笑模样。 香菱心下一咬牙,朝薛姨妈磕了一个头,又朝惜春磕了一个头,默默站到了其身后,只是有些不安的样子。 惜春道:“你先帮姨妈把午膳要用的东西都备好,去吧。”薛姨妈也点头,香菱这才安下心来,去了。 迎春见香菱的丫鬟头,有一分无来由的喜悦感,心下促狭想着:薛姨妈邀一回宴,却累得丢了个丫鬟,实在有点亏。 忽的迎春又奇怪,问自己:上一世有惜春要香菱的事吗? 之前的记忆实在太久远,久到只剩下朦胧的框架。但薛姨妈邀她们来用午膳只是寻常,在她印象里并没有值得记住的事。 [上辈子没有,这辈子有。]晋江大神忽然冒出。 迎春:“欸?” [因为你是天命之子,这个世界因为你的一举一动而发生改变。] 迎春:我这么厉害的吗…… [是啊!] 在冥冥之中的命数变化里,原本不敢提要丫鬟的惜春,在二姐“微笑鼓励”中,鼓起勇气,把原本一年后要被开脸给薛蟠做正经小妾的香菱要走了。 一番小风波后,吃饭。 薛姨妈在午膳上是用了心的,说是家宴也不算过分。且不说饭菜精致,母女二人更是连连劝菜,比之贾府里的食不言,是另一番规矩。 被夹菜重灾区:贾宝玉。 黛玉渐渐习惯了老祖宗处吃食的规矩,现下坐在贾宝玉旁边,便有些不习惯,以至于坐立不安。 迎春坐黛玉的另一侧,咬几口菜后,察觉到了,便小小拽她一下,道:“好好吃,等下回去后我要审你的!” 猝不及防一个“审”字,黛玉狠吓一跳,心思回转过来,默默又咽几口在她看来过分油腻的吃食,味同嚼蜡。 那头宝玉也连声讨饶,道菜都堆成了一个小尖尖,是再吃不下了。薛姨妈才停下自己关怀夹菜的动作。 接下来倒没什么惹眼的事,一顿饭毕,众人回去歇晌。薛姨妈留了一下,没留住,也就送他们到院门口。 ……总之算是宾主尽欢吧。 迎春对此没什么感觉,黛玉心想,宝玉被老祖宗喜欢,遭薛姨妈另眼相待,也是正常,慢慢也就撇到脑后,只好奇迎春要审自己什么。 进得抱厦,探春见黛玉也在,“咦”了一声。黛玉不敢说,迎春笑道:“早上我和黛玉的话还没说完呢,留她一留。”就问黛玉:“你中午在我这歇着可好?” 黛玉道:“我是没问题,只是……”迎春就朝站旁边当蜡像的乳母笑道:“劳烦嬷嬷去一说,嬷嬷年老功高,人肯定给您面子,不至于背地里说我给他们找事呢。” 乳母被这一捧,又想着去贾母那可能得到的赏,一时脑热就应了。 探春见着心下佩服,因笑道:“现在能留林妹妹一下午了。” 迎春听了含笑不语。探春也想到迎春近来日日侍奉邢夫人处,也知道自己说错,忙道:“我现在倒好奇,晚膳的时候惜春要怎么和老祖宗说香菱的事。人家才来做客没几天,她倒好,把人的小媳妇给要走了。” 惜春年龄小,走得慢些,现下才到,只听见了这一句。后头的香菱脚步都不敢顿一顿,她倒好,冷笑道:“他们要个人都能起人命官司,我可没闹到那程度。” 众人都知晓一点宁府的事儿,惜春的性子也的确有几分孤拐处。探春也不以为意:“他们闹的的确过分,也不知怎么压下来的。” 这个话题没人敢在院子里跟,众人就散了。 迎春进得屋来,先命绣橘去厨房要一分糖的山药红枣糕来,再让小丫鬟拿杯温水。黛玉听着吩咐都感到饿,揣度着迎春是会给她吃的,担忧道:“才从梨香院回来,就张罗着要吃的,姨妈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迎春笑道:“他们怎么会知道厨房的事?”再一想却也发觉家仆有不少嘴碎的,遂道:“要就要了,难不成为了她高兴,我自己就要不高兴不成?” 迎春是个软和人,但薛姨妈和她关系……几乎没关系,不是一个房的亲戚。 黛玉原本还有些担忧,清清净净的温水搁到她面前,她慢慢喝着,那点担忧也放下了。 一时乳母脸色不好地回报,道是贾母允了,还吩咐说姐妹多在一块说笑是好的,又道自己白跑一趟,没有得赏。 乳母后头跟着神情复杂的鹦哥,看着迎春的神色,只有一句话能概括: 怎么又是你勾着林姑娘不回碧纱橱! 迎春见着一笑置之,让两人都下去歇。乳母臭着脸干脆地走了,鹦哥看着黛玉,黛玉点头,她便也离了。 绣橘拿着一盘山药红枣糕进来时,见到乳母,心下诧异一瞬,不知邢夫人和姑娘有甚动作,便姑且压住,只寻常侍奉着。 迎春让人都下去,指着糕点和黛玉说:“我先问你,问完了咱无忧无虑地把东西吃了歇晌。” 黛玉一张小脸垮了下来,可怜兮兮的样子:“问题答不上来就没得吃了?” 迎春被逗得咧嘴一笑,“是啊。” 她瞬即恢复严肃神色,问道:“我那夹竹桃的花样儿有什么出处?——你可别说是竹叶,我头一回见到有人能把竹花绣的像是夹竹桃花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应怜 黛玉一时无言,半晌了还是只摇头:“不过是错眼看错罢了。” 迎春追问:“看成什么了?” 黛玉犹豫了一会儿,才强笑道:“那花样看着倒像是我母亲以前一套绣花样子里的。” 迎春再追问,总算把事情搞清楚了。 她的贾敏姑姑有着一套名为“百花集”的绣样儿,她身子不太好,绣不动,就拿给黛玉玩,顺带认花样儿当启蒙。因此黛玉知道。 因贾敏曾感叹过,绣花样有几个不知道到哪去了,怎么都找不着。百花集这一套又全是一种风格的,因此黛玉见着迎春手上的夹竹桃花样,就诧异了一回。 谁曾想就被迎春察觉了。 迎春搞明白了,把碟子往黛玉那一推,笑道:“你吃吧。”又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花样是母亲给我的,回头问问来头就好。” 黛玉也一笑:“的确。” 黛玉拿了山药红枣糕,慢慢咬着。糕点入口即化,软糯宜口,甜味又只有一点点。虽然不是充斥口齿的美味感,却别有一番风味,让她忍不住吃了再拿,拿了再吃。 迎春也陪吃——总不能看着人吃吧?一会儿竟就消灭完了。 刚吃完不好就睡,迎春叫鹦哥进来,嘱咐道:“老祖宗那的东西好,只是我们离及笄还早,有时候难免想吃点别的。贴一点铜钱从厨房多拿一点,也无妨的。” 鹦哥是老祖宗指的,听这话无从驳起,再想黛玉的确常常弱到吃不下饭,便答应了,心里估量着要不要和老祖宗单独提一嘴,让老祖宗再关照些。 厨房里的那帮人……也是会捧高踩低的! 黛玉也答应了,无关其他,实在是饱腹又不油腻恶心的感觉实在是太幸福了,让她想适当堵住自己的玲珑心眼。 厨房里的那点碎嘴……本来也不会碎到她跟前。 两人拿了书看,论一阵后,就合一张床睡了。 睡前,黛玉忽道:“二姐,你等下是会去大伯母那吧?” 大伯母指的是邢夫人,迎春已经有点困意,“嗯”了一声。 黛玉道:“说来惭愧,来府中这许多天,我都没去偏院当面拜见过大伯伯,想着待会儿姐姐能不能带着我去拜见则个。” 迎春道:“可以。” 她心下原有些诧异,小睡一下,醒后却就想明白了:黛玉只在入府的时候有四处拜见过,后来养在贾母院中,平常没个由头,也不好单往偏院去。 迎春醒的快,黛玉却睡得昏沉。她轻手轻脚起来,独自翻完小半本书后,让鹦哥进来叫醒黛玉。 鹦哥犹疑:“姑娘难得能睡好,就让她睡着吧。” 若黛玉没说要拜见大老爷,那迎春也由得她睡。但既然说了,现下也就到要准备去偏院的时候。 迎春略想一想,就说出道理来:“下午睡成这样,晚上又要怎么睡呢?” 鹦哥差点就想说出“林姑娘晚上本来也常常睡不好”的话来。亏得黛玉已经被吵醒,她忙咽下话,去伺候黛玉起身。 鹦哥——未来的紫鹃在内心暗叹着想着。 林姑娘往常在家庭简单的林府里生活,这几个月在碧纱橱里睡,外头睡着贾宝玉,隔壁睡着老祖宗,实在是太挤挨了,睡不着也是常理。 鹦哥知道,她更知道这种话不能说,她自己究竟还是贾家的奴才。 司棋绣橘也进来,都收拾齐备了,就往偏院去。 秋意渐浓,太阳实在没什么威力,迎春就没让拿伞。兼出抱厦后她们专绕树木荫郁的小路走,到了偏院后,更是连小路也不消绕。 一路走完,惧午后日头的黛玉都神采奕奕。 迎春不免介绍两句:“这里是花园处隔断出的一块院子。”黛玉第一次来时便瞧得明白,心中有数,头点了点。 迎春又道:“这原是荣府旧园,现下的其他院落,俱是后来扩建的,因此景色与别处不同。”黛玉才恍然。 她原也疑惑过,二房居正,大房反而住偏院的缘故。只是无人可诉,也终究与自己这个客人没有切身联系,于是渐渐撇至脑后。现下却得了答案。 迎春说完,也心下感叹:幸亏邢夫人闲着无聊什么闲话都和她说,不然她还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这个院子呢…… 王善保家的已在屋门口候着,见黛玉也在,多看了迎春一眼,纹风不动,只道:“夫人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迎春只略微一颔首,带黛玉进去了。 黛玉第二回来偏院,不免又暗自留心。见屋内姬妾明显少了,更多正经侍候的丫鬟嬷嬷,行动中也更整肃。 未等两人行礼,邢夫人已经命免了,扶起迎春道:“听说早上你去薛王氏那吃午饭,现在累不累?难为你特地过来。”迎春道:“这本是我的本分,哪里有不来的道理?” 虽然迎春之前都是窝屋子里当大家闺秀,但自然也不会有人呛她。 侍女们有条不紊地上茶并糕点干果,然后退下,俱妥帖无声。 邢夫人命二人坐下,这才问黛玉所来何事。黛玉起身答了。 邢夫人刚想冷笑,余光瞥见神色温柔的迎春,不由把怨气收了,只道:“老爷一向无事忙,眼下又不知道在哪呢。姑娘的好意我知道了。” 黛玉也没恼,只垂目道:“那我不叨扰您,先回去了。” 邢夫人不免又要噙一分冷笑,迎春忙拦着,道:“哪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坐这也就是闲着聊天看书,绣点花样,难道还有什么机密大事要你躲的么?” 黛玉本就是顾虑到邢夫人母女之间关系笃厚,她作为外姓亲戚有几分尴尬,又有思念亡母之心,这才想先离去。 眼下迎春出言挽留,邢夫人瞧着也有不高兴。 黛玉略一思量,就顺着迎春的话留下了。 不过她毕竟自认处境尴尬,并不敢说笑,只偶尔附和两声。 迎春便渐渐把话题往吃上靠拢,她想着民以食为天,每个人都能说出东西的。 而黛玉却联系到自己在贾府并不甚习惯的饭菜,不由也听了进去。 说来贾府里的吃食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按他们这些往常得到贾母那用饭的,饭菜的口味便随了贾母,贾母的口味不至于重口,但也能让不习惯的暗地里受苦头。 更别说肠胃不康健的,好好食补且不能够,还得在长辈的重重目光下咽下自己应该吃完的饭菜。 迎春分析着,就说道:“大厨房的脸面大着呢,寻常小门小户还能开个小灶,我们这种大地方,想吃点新鲜爽口的,还得看厨房的脸面。” 邢夫人笑道:“原来你巴巴说这么多,就是嘴馋了!我这有小厨房,你想吃什么,尽管说来,我给你开小灶。” 迎春一乐,她倒是忘了,偏院里自带小厨房。 也难怪,她上辈子就没怎么踏足过偏院…… 心下一臊,迎春反思自己上辈子的浑噩,不免又笑道:“我不仅想给自己开,还想连着黛玉妹妹的这份,也向母亲讨个恩典。” 邢夫人一挑眉,脑里刹那就跳出些讽刺刻薄的话,可转念一想,黛玉是有心再向他们大房老爷请安的,就容了迎春对她的照拂。 心态一变,邢夫人便也有几句话要和黛玉说。 原先是觉得关系远,空口无凭说这些话无端惹人嫌,便少说少错。女儿和林姑娘关系近,那她也自觉和林姑娘叮嘱几句。 “原不是我多心,”邢夫人语重心长,“是药三分毒,你度着自己身体如何,丸药能断便断。平日生活也经心些,宁愿得罪不相干的人,也要把身子养好,不让自己气着了。” 如此熨心的话黛玉先前没能听得,眼下感动不已,念了几声好。 邢夫人想起贾赦对林姑爷的推崇,又笑道:“你毕竟有心,我晚间见到大老爷了,让他拿点外头好的燕窝出来,你就当零嘴喝着。” 黛玉想感谢,可平素伶牙俐齿的她咽下脸憋的红了,还想不出什么话,能说出自己的谢意来。 刚想落泪,迎春道:“这种寻常的事,你别哭啊。” 因计划从贾赦的私房里拿钱买燕窝,因此邢夫人并不如何心疼。 但……寻常的事?女儿啊,你是不是对长房余下的钱有误解? 黛玉终究忍不住要哭,偏鸳鸯寻了来,语气轻快道:“原来姑娘在这,劳奴婢好找。”说着隐晦地瞧了邢夫人一眼,“宝二爷现在在老祖宗那寻姑娘说话呢。姑娘可有事么?” 邢夫人淡淡道:“无事。”迎春也道:“你去罢。” 黛玉再坐了几息功夫,收拾好了心情,才起身道:“我这就来。” 待黛玉瘦弱的身躯远了之后,邢夫人才冷笑着瞅了迎春一眼,道:“林家前程再好,现下也只是个说不得话的巡盐御史。你为何待林姑娘如此上心?” 迎春心道,上辈子冷眼旁观着,贾府里也就林姑娘值得结交。 自然得换种理由。 “近日偶有听到些说林姑娘娇贵的闲话,我想着,荣国府也是四王八公传下来的,府里的姑娘也是娇生惯养的。” ——降等袭爵后荣国府已经失却了昔年荣光,但不妨碍迎春现在把荣国府往好了夸。 “那些奴仆侍候我们后,还嫌林姑娘娇贵,难道林姑娘还是皇亲国戚不成?自然不能够,那就只能归结为贾府待林姑娘……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邢夫人淡淡“哦”了一声,“和我们又有什么相干呢?” “一方面,黛玉的确不坏,平日玩笑时也能契合,值得深交。” 迎春说完后,犹豫半晌,思量话语如何说明。 邢夫人冷笑一声,追问:“另一方面呢?” 迎春垂眸:“单是林姑爷,原就足够让黛玉在贾府无忧无虑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曾相识 偏院正房中,邢夫人面带冷笑坐在上首,迎春坐在下头,捧着一杯温茶,面含微笑。 “我竟不知道你有这么些心思!这些哪里是个寻常小姑娘该想的?” “总该有人想的。” 迎春话一出口,邢夫人又是一噎。的确,家学的事是迎春说出来的,眼下林黛玉的待遇问题也是她挑明的。 邢夫人自己,倒像是个万事不管的菩萨了。 ——她当然不是菩萨,更像饕餮,把着钱像把着自己的命根子,一切与钱有关的事她都会盯着。 ——迎春乳母的事她也盯着,眼下还没发动,大概……也只是为了钱吧。 再一想,邢夫人便觉得没意思了。 迎春毕竟是庶女,在贾母面前当透明人养到现在,真正了解她的,怕是一个都没有。 她身为嫡母,也有失职。 邢夫人喝了一口茶,面上有些讪讪,克制不住的。她忙又喝一杯茶遮掩了。 迎春恰好也说了新的话题:“那夹竹桃的花样可有出处?” 邢夫人想了想,想不起来,问王善保家的。 王善保家的红了一下脸,才道:“是以前大老爷送夫人的。” 迎春眨了眨眼。贾赦手上有着贾敏以前成一套的绣样?感觉事情变得古怪了。 邢夫人不免又喝一口茶,差点把茶叶都咽下喉咙,又冷哼一声,才恢复平静,说道:“这花样怎么了么?” 迎春道:“绣的时候,每觉下针艰涩,怕是自己绣法不佳,想寻出出处好好看看,揣摩揣摩。” 邢夫人道:“若是想揣摩,与其看绣花样儿,倒不如看些画儿,更灵动些,也让你心中有数。按说看实物更好的,只是夹竹桃性热,这边见不得。” 说着她又在心里记下一笔:从贾赦的私库里掏出些古画来,给迎春看。 迎春道了好,心想,宝玉平常就爱从外淘澄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那些画儿可以问问宝玉能不能带回来。 一时闲话叙了,邢夫人让迎春明个儿来把绣品给她看看,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贾母院里的人,对邢夫人与迎春一块儿来的景都看惯了,背地里嘀咕两句“二姑娘怎么能走那么远的路”,面上也笑脸迎了。 屋里贾母与黛玉正说着话,没见着宝玉。贾母见了迎春来,笑指了她,道:“你把玉儿拐走,害得我一顿好找。” 迎春只微笑着,并不答话。贾母也不计较,搂过黛玉,又朝门口说道:“惜春姑娘来了没?听玉儿说,她把人家的小儿媳给要了来,我可要瞧瞧那小媳妇是什么样的。” 惜春恰好已经走到门口,听着脸不由白了一白。黛玉面上也略有仓皇,“听玉儿说”这句话对平辈之间的杀伤力只大不小。 可老祖宗哪需要字斟句酌呢?贾母只笑看惜春,把香菱的事儿当笑话看。 迎春忙道:“哪就成了小媳妇了?我也瞧了那个丫鬟,并不比薛姐姐大多少。前头聊天的时候姨妈也说,她瞧那小姑娘好,想在身边多留几年,不让薛表哥看轻了去。” 贾母笑着扶额:“我这一句,倒招来了这许多话——好了,知道是小丫鬟了,带来给我看看?” 老祖宗的话无人敢不从,不消片刻,香菱便进得屋来。 一时屋里静了一静。 香菱毕竟出身官宦之家,又被拐子细心培养,因此浑身只有碧玉般温润的温柔品格。 凤姐儿原还在旁边说些闲笑话,见了也不由呆了,心道“好生眼熟”,再略一忖度,就明白了,她和东府的蓉儿媳妇有些像。 秦氏也的确是养女,或许也是拐子拐的姑娘…… 凤姐儿素来与秦氏交好,想着心有戚戚,对香菱的印象便又好了几分。 贾母已经问她:“你瞧着这小姑娘如何?” 凤姐儿也难得没玩笑打岔,正色说道:“很好。”她又道:“虽然我们与薛家有亲,为姑娘打死人命的事也帮着抹了,但由着他这么闹腾,也不好。依我看,让她留在惜春这,也能让薛家那小子不至于那么上头。” 贾母笑道:“又是一番长篇大论。我倒没想那么多,只是她既然得了四姑娘的眼缘,薛家那边也允了,留着也无妨。” 便细细问了香菱的来历,听说她已经对自己来处全然忘了,众人不免一声叹息,又问她进薛家后只在薛姨妈面前侍候,众人又缓了神色。 惜春见着事情定了,白的脸才红回来。 迎春握了握她的手,朝她微笑。探春也笑喂她一粒炒熟的花生。 她们都知道,身为闺阁女子,要香菱这种在外看来名声有损的丫鬟,是很有压力的。纵然惜春总开玩笑说要出家,但眼下她也还是贾家四姑娘。 当晚睡前,香菱跪谢惜春,又问缘故时,惜春眼神飘渺,半晌轻声道:“贾母把我从宁府里拽出来,那我也该把你从腌臜地拽出来。” 香菱半懂不懂地听着,半夜辗转反侧时,忽的神智通明,吓出了一声冷汗。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香菱的气色就显得有些不好。惜春见了,不过略道一句:“新过来,不习惯也是有了。”到了贾母的院中,却就说起了丫鬟配置的问题。 姑娘的标准配置,乳母一个,贴身丫鬟两个,另四个教引嬷嬷,五六个洒扫来往的小丫鬟。添一个香菱并不算什么。 多添丫鬟这事也有前例,黛玉就被贾母额外多塞了个鹦哥。 不过惜春终究不愿惹眼,和贾母说,要退一个小丫鬟安置到别处。 “其实,抱厦那地方也不大,统共五六个小丫鬟,我冷眼瞧着都是够的。现在又私心要了香菱,我得的手下人就太多了,”惜春端端正正坐在贾母下首,语气从容,“还请老祖宗怜惜孩儿。” 贾母戳了一下她的头,对她满脸的波澜不惊也是无可奈何,手就指向凤姐儿:“你和凤辣子说去,这些东西原该她管。” 惜春就把目光殷切地投在凤姐儿身上,凤姐儿点头微笑:“可算记起我了。”又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宁府那近来多事,挪过去就好。” 这日陪着迎春来的是绣橘,见着,不由低声嘟囔一声:“姑娘,你说我们院里的那个嬷嬷……” 绣橘从司棋那知晓了,邢夫人应承下处置乳母的事,但她冷眼瞧着,邢夫人指头都没动一动,心下忐忑。 又见凤姐儿麻利,说笑间就定下了丫鬟挪位的事,便生了借东风的念头。 迎春并不思量,就道:“不必多说,事情急不来。” 绣橘心下略有不忿,想想还是忍耐住了。 原先因着司棋脾气冲,能抗事,姑娘对她多有依赖。难得姑娘近日有提拔自己的意思,还是老老实实不惹事吧。 偏她们才聊了两句,贾母就含笑将视线转过来,问道:“你们倒是在聊什么悄悄话呢?” 她膝下的宝玉和黛玉也瞧了过来。宝玉是事不关己的澄然好奇,而黛玉带了点担忧。 迎春的目光略一掠过两人,随即仰视贾母,道:“讨论着怎么请宝二爷帮我个忙呢。” 贾母有了兴头:“什么忙?”宝玉也道:“有什么我能做的,一定帮姐姐做了!” 迎春便道:“想求两副外头的画,不拘什么,只要是长安没有的。我看着绣花样子。” 宝玉当即应承下来:“这有什么难的?我和茗烟出门买书的时候买一车回来都不是问题。” 贾母乐于见儿孙友爱的画面,乐呵呵道:“绣出成品了,可要好好谢人家。” “那是自然,一定绣几十个荷包,由着宝玉用。” 迎春说这话,只是记起来宝玉有四处散荷包的坏习惯,完了,忽然觉得自己说的话可乐,抿嘴笑了下。 话也的确俏皮,宝玉忙讨饶道:“也用不了那许多,仔细累着姐姐。” 凤姐儿也凑趣:“我可不怕累着,你绣成了,一定也得给我一个用!” 一时众人说笑,气氛好得很。 早膳用毕,众小辈都预备上学去。迎春在院里等司棋拿东西过来时,宝玉过来问了:“姐姐说要画,其中可有什么章程?偏爱哪种风格的?” 眼见着宝玉有罗列的意思,迎春连忙拦了,说道:“近日我在绣夹竹桃,你瞧着有没有这种花,有的话先买了,”又递过一个塞了几个碎银的荷包,“也不白费你的,先拿这些买,若是不够,回来再和我说。” 宝玉忙推了回去,笑道:“不过几幅画罢了,也不是古画,要不了几个钱。” 眼见着迎春还要把荷包往自己的哥儿手上塞,茗烟忙道:“该去上学了,再不去可就要迟了的。” 迎春便把荷包往宝玉的怀中一抛,宝玉下意识接住,不好扔,就揣着急匆匆去了。 宝玉才走出二门,眼瞅着没影了,袭人以同样急匆匆的步调快步走过来,见只有迎春,哎哟道:“今日二爷起得晚了,匆忙就去老祖宗那,玉可还没戴上呢。原想着眼下予他带了,谁曾想竟又这么早走了!” 迎春也急道:“没带上可要紧不?若果然急,托信得过的小厮送过去。” 袭人道:“一天没带都无妨,睡觉时玉还得摘下来呢。只是玉没戴上总有些不踏实,也怕回来的时候老祖宗问。” 迎春道:“家学里都是亲戚,又有什么?等他下学了,在路上让他戴上也就是了。” 袭人道:“多谢姐姐替我想着,不然我可急晕了。” 袭人说着,就要把玉包好,贴身揣着。迎春因听闻过玉的来历,平素和宝玉关系泛泛,只远远见过,这回难得玉在眼前,不由兴起想法,当下道:“常听闻这玉素有来历,我能瞧瞧不?” 袭人笑道:“如何不可?”说时,就将通灵宝玉连着五色丝绦,拿给迎春看,又道:“玉上头可还有来历呢,写了字,二姑娘可也要瞧瞧?” 迎春哪有不允的道理。只是玉上头的字小,不凑近瞧看不清字。便小心拿了起来。 谁曾想,这一拿就出了事端。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通灵顽玉 话说迎春得了个天命之子的头衔,平日并不见得如何,行事也依着上一世的印象慢慢扭正。 正当她以为生活便是如此平静无波时,只因对通灵宝玉偶一好奇,拿起一看—— 登时就出事了! 两人俱见着,玉石的光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成一块普通的顽石。 唬的迎春再没心思看什么玉石上的字,急忙忙塞还给袭人,心里暗自揣度,自己身为天命之子,是不是会对通灵宝玉产生什么妨碍。 袭人接过玉,没察觉出什么异样,包好贴身放了,才诧异笑道:“二姑娘看的怎么这么快?” 迎春心下忐忑,面上敷衍道:“左不过是几句讨彩头的吉祥话……毕竟是老祖宗的意思,还是原样放好,待下午二爷回来就是。” 袭人也不十分在意,又想着宝玉贴身的衣物还得缝就,晴雯是个懒骨头,现下湘云不在,也不能央她帮忙绣几针,还得自己上心。 于是见迎春更无别事,便告辞了。 司棋此时也到了,迎春便带着去上学。之后也不见得宝玉有何异状,接过画卷后暗暗放心,余下更不必赘述。 时间忽尔到了秋末,众人的冬衣都备了起来。 一齐在贾母院中的时候,因还没到用手炉的时节,黛玉便有几分瑟瑟的模样。众人不免又感叹几声,贾母又特许让她用着手炉,这才换了话题。 一时饭毕,众人散去。 这日本是旬休,迎春存了回屋里窝着看书的闲心,黛玉却悄悄朝她招手。 迎春走过去,便见得黛玉略紧张地抿了一下唇,才道:“我近日瞧着天气冷了不少,大老爷已是很少出去了……”她犹疑着说,“母亲以前在的时候常感念大老爷,我总该当面拜谢一下的。” 也不怪黛玉担忧,贾赦实在是无事忙的,两回拒了黛玉拜见的请求,她心里难免不想着,会不会是自己惹人嫌了,种种。 但又有俗语道事不过三,她总得走第三次,万一第一次真的是大老爷伤怀伤身无法见人,第二次真的是在外头交际呢? 并且,燕窝已经安排下了,阖府都知道,燕窝钱是从贾赦的腰包里出。 ——为着这事,贾母还难得对贾赦有了几天的好脸色。 就算只为了燕窝,黛玉也必须要表态,迎春知道。 她更知道,自己合该立刻同意了的,哪有阻碍客人不让拜见的道理? 但迎春也有一层顾虑。 她的爹,她自己也知道。出去基本是在玩,在家窝着,也基本是在玩。 这会儿指不定和个姬妾玩荤物呢,黛玉过去拜见,可能会撞到不好。 “老爷从姬妾的房中出来见侄女,满面潮红。”这种怪话也会有。 上辈子她出嫁后,在房里坐蜡时,黛玉的名声已经因刁奴坏没了,当年被琏哥儿护送回扬州的那一段时日,都能被宣扬说定有生甚么苟且之事。 想着就可怖。 迎春暗暗打了个寒战,定定神后,终究道:“我带你去。” 这回倒是没再生阻隔,一个侍奉在邢夫人膝下的姬妾听说了之后捂嘴一笑:“赦老爷在赏着顽呢。” 邢夫人便也佯作恶狠狠的样子,道:“这回他总不能再躲了罢?” 黛玉一笑,再谢了邢夫人安排的燕窝和小厨房等一应事物。邢夫人顺承转佯怒为喜,笑着指迎春:“你可该谢她,天天跑我这来使唤小厨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都成厨娘了呢。” 迎春笑道:“能满足口腹之欲的话,当厨娘就当厨娘!” 黛玉也笑道:“那我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说笑了一通后,贾赦来了。 贾赦看着像是被衣裳裹住一样,眉目之间又有些悒郁倦气,在众人面前瞧不出来,但在自己的偏院里,颓丧就很有一览无遗的味道。 邢夫人让了主位,一面容清秀的姬妾扶贾赦坐了。 他挥手免去众人行礼,和蔼朝黛玉道:“你有心了。” 黛玉低头道:“是侄女的本分。” 王嬷嬷这回也随黛玉来了,眼下压抑住神情,却也有些悲戚,忽而跪下说道:“四姑娘有话带给老爷。” ——当年贾府里姑娘也是有四个,按年岁来排,贾敏行四,府内人都称贾敏为四姑娘。 贾赦听了不由一呆,随后挥退下一众乱七八糟的姬妾,连丫鬟媳妇也都命退下。 王善保家的本来想留,邢夫人揣度着贾赦神情,挥手让她也下去。 司棋见着,拽着鹦哥也出去了。 一时正房里只剩贾赦、邢夫人、迎春和黛玉,并王嬷嬷五人。 王嬷嬷在府里便是侍候贾敏的,后来配管家后生了孩子,恰和黛玉同岁,便当了黛玉的乳母。林如海派王嬷嬷伴女儿入京,全是一片爱女之心。 贾赦见了她,也依稀记了起来,一时面上古怪了一瞬。 传言黛玉带来两个侍候的,一个极小一个极老,眼下看着“极老”的,却实在称不上老字。 待人都退尽了,王嬷嬷便道:“四姑娘说。女子生来便是受苦的,她已经苦了一辈子,眼见着三个姐姐也都去了,也都是苦了一辈子的。她一朝病重,只担忧女儿前程如何,只求大哥好赖看侄女一看,不让她日后太苦。” 话音未毕,众人皆愣怔住。黛玉也禁不住,拿脸捂住帕子无声地哭了。 贾赦的脸上也全是动容,渐渐流下两行泪来。 还是事不关己的邢夫人满脸嫌弃地递帕子过去,“人家要你照顾好林姑娘呢,你倒好,在姑娘面前哭的狠。” 人间冷暖王嬷嬷见得多了,脸上是怜悯般的漠然。 在王嬷嬷看来,一时的感动并无作用。 她家四小姐把希望寄托在贾赦身上,可她看得明白,这贾赦只顶了虚爵,是个没用的! 既然没用,遇事只能袖手旁观,渐渐的,心肠也只能冷下来,由着自己与他人随波逐流。黛玉姑娘的未来,因此实在不能寄托在他们身上。 相较来说,寄托在贾母身上还有用些,更枉论贾母有意让黛玉和小意体贴的宝玉结成一对。 她瞧着宝玉是个好的,虽然也废了些,但好歹和黛玉有情分,能护着她。 因此,她对贾母架空她,在黛玉身边塞个鹦哥的行为并无不满,顺势让自己放假休憩。 贾赦渐渐缓过劲来,止住了泪意,对王嬷嬷道:“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王嬷嬷连连摆手,口称:“老爷和贾夫人兄妹情谊笃厚,哪里就成笑话?” 黛玉也努力憋泪,可她心思婉转,一时泪竟止不住。 王嬷嬷知道小主子的性子,略劝了两句,就叹息道:“林老爷也有话要我带来。” 说来,林如海要她转达的话才更要紧一些,只是贾赦避居在家,寻常也不能碰面,纵然碰面,也说不上话。 居然就拖到了现在。 贾赦原不是十分在意,可想到迎春先前的话,不由正肃,听得王嬷嬷从怀中拿出一本蓝皮《中庸》,说道: “林老爷的意思,是让我把这本书给大老爷,请大老爷好生熟读。” 贾赦接过书一翻一抖,见书封书背并无异样,只是寻常市面可见的版本,书里头也并无缺字少句,书旁有寥寥批注,也只是对圣人之言的牙牙学语。 他耐着性子又翻了两遍,实在看不出什么来。头疼着放下来。 王嬷嬷也不甚在意,只平板复述:“林老爷的意思是,等大老爷看出名堂了,就尽快寻个理由带黛玉回扬州。” 迎春心想,上一世,大概贾赦是一直没看明白……甚至连这书都没拿到。 贾赦已经把书抛给邢夫人。 邢夫人为难地翻了几页,就捂住头道:“单个字都看得懂,连在一起就看不明白了。” 黛玉于神情还有几分恍惚,眼下只呆呆看着。 迎春左右一瞧,再没人能看了,无奈扶额,手一伸:“我看看?” 说来她才名不显,四春里算不得什么,比起林薛二人更是天上地下,却也是能通读四书的。 男四书,女四书,都能通读。 事关重大,邢夫人没心思因自己被比下去而生气,把书给了迎春。 她略一翻,和贾赦做出了同样判断。 但不一样的是,她灵念通达,一刹那有顿悟感,随即自拿了纸笔来(以非常熟稔的姿态找到笔墨纸砚),把批注挨个抄了下来。 接着一拍手:“有了。” 其余四人都忙过来看,只见迎春已经把每个批注的第一个字都圈在一块,接着挨个念道。 “韬光养晦,另辟海途。” 邢夫人大惊叹,可随即就挑刺道:“能确定么?就这么简单,就这一个意思?” 迎春坦然道:“或许不是这个意思,毕竟我寻出的这八个字和中庸之道不合,的确未必是林姑爷想表达出来的。” 贾赦听了便也皱眉,黛玉面带愁容。 王嬷嬷还是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 迎春瞧着内有乾坤的王嬷嬷,笑道:“但不去问问林姑爷,又怎么知道这个意思是对是错呢?” 又对着贾赦道:“父亲并不以文见长,林姑爷说不定现在就在等着您亲去问他呢。” 贾赦恍然大悟,可随即苦笑,诉了一番无法下扬州的缘故。 是何缘故?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惜春意 贾赦苦笑着说出了一番缘故。 原来,贾赦虽然袭的只是一个虚职,却也是在京的,需要应卯,大朝会一类的活动也得参加。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无数京官不好出京。 再有,京里的勋贵勾结地方的实权官员……这个罪名很麻烦。 更别提身子骨虚,贾母态度、年节走礼等零零碎碎的麻烦事。 贾赦说完,邢夫人是魂游天外——没大听懂,王嬷嬷依旧神色不改,黛玉依旧精神恍惚。 唯有迎春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听完了,尔后道:“这有何难?既然不能出京,那就求上面批个假条,然后出京。” 众人:“哈?” 迎春淡定一指那本《中庸》,道:“请假的理由,林姑爷不都给父亲准备好了么?” 贾赦刹那间明白过来! 他二话不说,当即把那本书连着已经干透的批注抄录揣怀里,命外头备好轿子,自己已经转入后房,命姬妾帮他换一身面圣的衣服来。 王嬷嬷的神色都有些变化。 她可没想到,贾赦真的决定起来,是如此雷厉风行! 不消片刻,焕然一新的贾赦揣着书带着王嬷嬷出了贾府,一头给管京城禁军的王子腾递消息让他心中有数,一边写了个荣国府贾赦求入见的纸条就要守门的递进去。 守门侍卫:只给个纸条真的不是大不敬吗? 碍着是贾家人,和王家是姻亲,他硬着头皮递了进去。 没一会儿,一个公公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朝贾赦一躬身:“劳贾将军久候,洒家这就带您进去。” 贾赦一点头,就在守门侍卫的诧异目光中进了宫门。 走了很长一段路,到得金碧辉煌的殿前,却并没进去,拐弯进了偏殿。 贾赦没敢抬头看,纳头便拜。 半晌听得上首的皇上冷笑一声:“你倒是会用典。” 贾赦道:“微臣惭愧,于读书写字上不比祖父好多少,骈四散六的请安折子是全然写不动的。只能学一学祖父了。” 当年荣国公是刀枪上挣得的功勋,于文墨不通,于是待天下承平时,他常在一些小事上,直接写个纸条,递给高祖看。 皇上道:“你这厮,连个帮你写文书的清客都没有么?” ……还真没有。 贾赦品阶低,并没有直接递奏折的权利。他平日又只在府里窝着,诸事不管,自然也没什么需要写文书的地方。 皇上见贾赦如此神情,略略追忆当年四王八公文韬武略的辉煌,心下有些不满。 他后宫里还有个贾赦侄女在皇后身边当女史呢,没记错的话名为元春,父亲贾存周是员外郎,素有文名,养了十数个清客。 然后这位贾恩侯身边什么都没有? 皇上不免又记起一桩家事来,又问道:“先前听人说,你们荣国府长幼乱序,二房居正房,长房避居偏院,可有其事?” “半真半假,”贾赦真心实意地说着,“微臣住的偏院是原荣国府的地界,也算得上是正房。存周一房住在正房后头,并没有居于正房中。” 在皇上兴味的眼神中,贾赦把话说完:“的确是存周一房住的更近正房些,但实在与长幼乱序无关。” “很好,”皇上点头,这才切入正题,“你急吼吼的入宫来,所为何事?” 贾赦摸不清皇上问府内居住情况的缘故,但他心中却有一种豁达:既然皇上进入了下一个话题,那就顺着皇上的步调来吧。 于是贾赦就将林如海送《中庸》,王嬷嬷说的话,一并都复述了一遍,并无隐瞒,连着书都呈了上去。末了,才轻轻一点:他想带着林家女去扬州一趟。 皇上翻了一遍书后,把书摔桌子上,哈哈大笑:“就为了这个?” “这就够让御史就能参我一本结交外臣了。” 皇上多打量了贾赦两眼。 “也罢,你去扬州,向林探花讨教一下四书五经,朕准了。” 贾赦忙跪伏谢恩。 “你再帮朕带一句话,海浪汹涌,使舵者力有不逮,船则倾覆。” “是。” 正事三两句话就说完了,皇上拈起那抄写批注的宣纸,上头是迎春写的蝇头小楷。 一幅字还算好看,可惜开头第一个字都被划上了圈,一下子就没了收藏价值。 “恩侯先前说,先解出谜的是你的女儿?” “是,名为迎春,如今在老祖宗膝下养着。” 皇上命侍候的公公收好那幅字,连着书一并呈还给贾赦,又道:“还不错。” 贾赦出宫后还是有些迷糊,上轿后被暖气一扑,才发现自己背后已经沁出了汗。 他这番其实也是冒险。寻常情况圣上断然不会允他区区一等将军——还是虚爵——前来觐见,迫不得已,只能借用祖上的情面,和王子腾小小的高抬贵手。 在轿上,他更多的,还是松了一口气。 并没有传唤在宫门口等的王嬷嬷,甚至有闲情问自己那便宜闺女,对林如海的一点小动作也一笑置之。 ……不愧是圣上。 既然得了圣上口谕,回府后,贾赦就命小厮丫鬟细细收拾好要带去扬州的家什,又亲去贾母那说明。 贾母原还横竖不乐意的:“敏儿已经见不到了,你还忍心把玉儿也从我身边拿走么?”听说是圣上的意思,又关系到官场这种“男人的事”,她就不好言语了。 当今重孝,然而“父死从子”这话也没扔到旮旯角落里。 贾母再不满,再不舍,手也不能伸出荣国府。 毕竟仓促分别,黛玉也洒了几滴泪,不过终究是被“即将见父亲”的喜悦掩盖了。 迎春也帮着邢夫人忙碌整理家俱,收拢要带去的衣服等物。到了晚间一齐用膳时,才眼见得宝玉听了消息。 探春玩笑道:“原以为宝玉听林姑娘走的消息会哭天抹泪大闹一场呢,没想到居然这么安静。” 宝玉抬起一双朦胧泪眼,叹息道:“闹了又有什么用呢?” 尾调幽怨漫长,探春被这话一噎,一下子差点被口水呛到。 宝玉还在贾母的位子下坐着呢,话刚出口就被贾母搂住了。都顾不得为己伤怀,先安慰宝玉:“日后想见林姑娘了,我一定就请她来!” 宝玉脸上不见喜色,只是不好令老祖宗太过伤怀,勉强点头应了。 贾赦带黛玉去扬州的事,毕竟是皇上亲自说的,贾母也无法拦阻,只能眼瞧着木成舟。 她如何看不出宝玉内心郁卒? 但林黛玉归根到底姓林,她只能把话题往旁的地方引去:“赦儿那仔细收拾,好生前去,也就是了。宝玉啊,今天在家学读的如何?” 宝玉道:“今天放假,只在屋里写了十页大字,略翻了两本书,背了一小段。” 贾母就逗他背。 宝玉刚背完,屋门口处小丫鬟给黛玉掀了帘子。 宝玉木愣愣地看了黛玉片刻。 黛玉诧异回望,心中暗道,他大概又要发呆病了罢。也是,我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 众人一时都静默了一下,只看着宝黛二人,香炉里的沉香悄无声息的散发着幽香。 宝玉张了张嘴,很艰涩的样子,眼中的光芒全是赤诚,“林妹妹,你……祝你一路平安。” 黛玉重重的一点头:“好。” 接下来两人便无话可说,只依旧对视着,眼中似有千言万语,终难诉。 还是贾母拍了一下掌,笑道:“宝儿越发懂事乖巧了。”说着揉了揉宝玉的头发。 众人连忙跟上,七嘴八舌扯了别的话题。 迎春听着,心下暗暗纳罕。 如今的宝玉,见着倒与上一世有了差别。 难道是因为那个在自己手上黯淡无光的通灵宝玉? [你的直觉是对的。通灵宝玉是宿命根源,如今已经抹煞,之后人生如何走向,就真的全看你了。] [知道了。]迎春答应了下来。 贾赦真操办起事情也是雷厉风行的很,府内才要忙乱起来,就被他强势镇压。很快的,各个奴仆世家各司其职,一样一样,再无差错。 没几天,贾赦就趁着河水还没结冰,带着黛玉,携了物质,下扬州去了。 荣国府里,迎春依旧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的呆着。 宁府却发了帖子来,邀阖府主子来宁府玩耍,一赏旧菊新梅。 宁府的媳妇来说时,三春并李纨在抱厦里的一间暖房里围坐,迎春绣荷包,探春翻棋谱,惜春看书,李纨缝衣裳,宁静祥和,几乎让人发困了。 探春小小打了个哈欠,说道:“虽然菊花梅花也没什么看头,不过好歹聚在一起热闹,能玩一玩。” 迎春微微一笑:“听说香菱和宁府的蓉儿媳妇有些像,我也想去瞧瞧,之前都只是远远的看一眼呢。” “有什么好瞧的?”惜春说着,“啪”的一声把书合上,就吩咐入画把书收了。 她自己也起身,又道:“倦了,我回去歪着去。”说完就拽了披风,自去了。 外头的冷风被金丝茶绢屏风挡着,屋里只冷了一丝丝,很快就回暖了。 探春却像是冻僵了才缓过神一般的,愣愣道:“以前没见着她不待见宁府到这种程度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事端 说来惜春还是宁府里的嫡女,因母亲病故,贾珍又一副要把宁府玩翻的架势,被贾母接到了荣国府来,缀了“春”字,当荣国府里的姑娘养。 荣宁二府的奴才是一家的,上头也没一力瞒着,惜春慢慢也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也愈发厌恶宁府。 不过迎春心里也明镜似的,老祖宗有兴致去宁府玩,也有很大部分原因,是想让她们小辈散心的意思。 光是为了这份心意,惜春便不能真的在贾母面前说“不去”。 她满腔满腹孤僻想法憋不住时,也只敢在两位姐姐面前稍微泄露分毫。 迎春一开始有些错愕,不过适应“姐姐”角色身份后(还挺快),她就走上了耐心接收情绪信息后哄四姑娘的漫漫长路。 之前还算好哄,得了香菱后更好哄了。 迎春想着,眉头一松,又暗暗蹙起了眉。 她记起了一些不堪入耳的传言,偏生那传言栩栩如生,不似作伪。 ……不知何时,迎春的心态已经发生变化,由得过且过的木头,变化成了一个能记挂身边人悲喜哭笑的人。 又或者说,她本来就是个温柔的,会在乎别人喜怒哀乐的人。 只是因为生活环境等各色原因,让她只能选择懦弱。 现在,毕竟不一样了。 虽然具体是哪里不一样,迎春自己也没摸索出来。 时间很快就到了前行的时候。只是一场寻常的两府女眷带小孩的聚会,并没有太过兴师动众。 听说贾母原先甚至不太乐意去走动,可后来得了贾赦的信件后,忽然就要去宁府看看,有散心的意思。 ——这只是小道消息而已。 尤氏秦氏与一众丫鬟嬷嬷在仪门前候着,迎上了从正门入的贾母等人。 惜春终究是来了,和迎春探春宝钗在一处,并不显眼,也没特特单打招呼,混在一堆胡乱行礼,也就混了过去。 菊枝养在盆中,梅树立于花园,各具异趣。 尤氏道:“不必拘束,随意散散吧。” 小辈们应了,又见尤氏秦氏与贾母凤姐儿闲聊,乐呵的样子,便果真各自寻块地儿顽去了。 探春要在王夫人跟前立着。 迎春尝试着模仿,被邢夫人不耐烦挥走,便只得带惜春去寻个园子旁的偏房坐。 秦氏给他们指好方位,又令一个小丫鬟带路后,路过厅外。 见着宝玉正对着一朵正当花期的菊花长吁短叹:“如果林妹妹能看见就好了。” 惜春见着只是不理,迎春撂了一句闲话:“你画下来,等哪日你去了扬州,再给黛玉看,不是也很好?” 宝玉一下子抖擞精神,说道:“这几日原精神不济,总觉得少了什么,姐姐一句话可点醒我了!”说完就跑去贾母那腻歪着讨要绘具。 直看的惜春目瞪口呆,半晌才摇头道:“还以为他会让我帮着画呢。” 迎春原有些莫名心虚,听了话却也不免发笑:“他如果找你画,你可要他一笔大大的润笔费。” 惜春乖乖点头。 两人去秦氏的偏房里窝着,一应茶具书籍齐全,火盆也烧得热乎。 舒服。惜春愉悦地打了个哈欠,对自己身在宁府也不是那么在意了。 两人各寻了舒服的姿势各自看书。惜春近来爱看些记录沧海桑田的游记,而迎春对一些海外怪谈颇感兴趣。 安静,舒适。 不知过了多久,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寒意一下子倒灌进屋子。 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人,身量不高,形容不小,胡子留了短短一茬。 眉高尾低,眼眯鼠光,嘴角耸拉,很没精神的混混样。 司棋不认得,心下一紧,就待上前呵斥。 ——无端来女眷后宅,是何居心!宁府的丫鬟婆子呢,都干看着的吗! 入画却已经认了出来,想上前不敢上前的样子,最后站在原地,拢着手问:“瑞大爷,宁府老爷那是有什么吩咐么?” 贾瑞?迎春一皱眉,没什么印象。 惜春冷了脸:“纵是有话,怎么就轮到这个臭男人来对我们说?” 时机不对,然而迎春几乎笑出声来。 宝玉的口癖,有许多令人啼笑皆非,但偏偏“臭男人”用在这,颇合适。 在门口的贾瑞明显更紧张了一些,半晌才磕磕巴巴着说:“我……我是来寻凤……琏儿奶奶的。” 惜春低下头看书,不理这谎话都编不好的家伙。 迎春却直觉出有事,人又本来温顺,就有了几分耐心,说:“你慢慢说,寻我凤嫂子是什么事,我帮你说了。” 贾瑞原本几乎被冻白的脸硬生生红了起来。 吭吭哼哼,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惜春还是低着头,看都不看一眼,冷冷斥道:“当我们那的女眷和宁府一样么?滚吧!” 迎春也知机,挥手让丫鬟婆子带贾瑞下去,“她不在我们这里,你去别的地方寻吧。” 贾瑞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门关上。 火盆的热气逐渐聚拢,重有暖意。只是惜春的脸色却一直难看,化不开。 宁府今日的开宴的午膳,在会芳园内一棵百年红梅树下。 尤氏笑眯眯地介绍着:“我原想着让厨房怎么着都让菜里有梅花气,但我的好儿媳就说啊,梅花就赏它的高洁志趣,真的吃到肚子里了,反倒不好。所以只有些糕点是梅花蜜,其余的还是我们寻常那一套。” 贾母道好:“乱整些不着调的的确不好,花的清香混着油烟气,那算什么呢?” 一时众人说笑,之后按辈分让座。邢夫人旁就坐了凤姐儿儿。 秦氏忙招呼王熙凤到她旁边坐,见她神色不甚好,捧着手细细问了寒温。 凤姐儿面不改色地笑道:“不是什么大事,躲懒一下就找不到路,差点走岔回了荣府去。”又朝贾母作揖,“老祖宗可别见怪。” 贾母有王夫人陪着,因笑道:“你躲懒倒无妨,只累得二儿媳来侍候我。” 凤姐儿只笑,只听王夫人细声细语道:“儿媳也只是寻常尽孝罢了。” 王夫人低眉顺眼,凤姐儿爽利大方,贾母喜笑颜开。邢夫人神色淡淡。 位子又换了换,王夫人旁坐了宝玉,邢夫人旁坐了迎春。不过家宴人少,位子换不换其实不甚打紧。 王夫人上下反复翻了宝玉的手,见确实没有颜料了,才肯他上桌。 一顿饭毕,荣府众人告扰离去。 邢夫人欲携迎春回侧院。迎春思量着,凤姐儿平日只爱揽事,不像躲懒的。其中定有缘故,便存了去寻凤姐儿的心。 直接回侧院,倒是省了一番脚程。 邢夫人满身“我今天不高兴”的神色终于好了些,让王善保家的带迎春去小隔间午憩。 小隔间打开的一刹那热气拂面,几乎迷人眼。 定睛一瞧,只见炕上的被褥枕头叠的整齐,新漆的梳妆台光滑锃亮,整个隔间很干净,是有特地准备过的。 司棋帮迎春拆了钗饰,下了衣服。 迎春心里存了事,略闭一下眼,没一会儿就醒了。 司棋揉揉眼,问道:“姑娘醒了?” 迎春“嗯”了一声,见她的脸上还有几分困意,就道:“你回去歇着罢,母亲这其实也不用我带专门伺候的。——你若不安心,换绣橘来也好。” 司棋诚惶诚恐:“我不用歇的。” 迎春定了定神,发觉司棋的态度有点不太对。一副担心自己被抛弃的样子。 她轻叹口气:“那一起走吧。” 她对司棋……其实的确态度有点复杂。 与人私通,但平常的确护主,所以迎春原先是打算慢慢远了她的。 但现在她又有点不忍心,现在的司棋和她一样大呢,才八九岁。 再看吧。 出了小隔间,王善保家的见迎春面色红润,心下安定,邀宠似的上前乐呵呵道:“夫人还在睡,姑娘要不再躺一会儿?” 迎春道了谢,想想摇头道:“我去瞧瞧凤丫头罢。” 王善保家的一瞬间有欲言又止,转念一想,若是白日,门口也会有个丫鬟守着,这才心定,让一个小丫鬟带迎春去。 却是出了偏院,转入穿廊,略走几步,小丫头丰儿迎上笑道:“二姑娘可有什么事?奶奶在和管事的说话呢。” 迎春听了,也不在意,就道:“那等等罢。” 丰儿领她在外头坐了,又进去和平儿耳语两句。未久,里头就传来了爽朗的笑声:“大抵如此罢,晚年旧例原都可以照搬,只是我操这份闲心,倒累你们也忙碌。”里头有人呐呐说了两声什么,又惹得凤姐儿笑。 片刻后管事的出来,迎春见是林之孝家的,略点点头,再一挥手,就转身进了屋里头。 林之孝家的未等行礼请安,就只能看着迎春的背影,处事如此干净,便总觉得她哪里有些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却也说不上来。 迎春已经进了屋,解下披风。 只见凤姐儿头戴大红抹额,衬得人是肤白貌美,半倚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道:“平常不见你来,这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平儿备好了位子让迎春坐,迎春也不客气,略一点头坐下,之后抱怨了一句话。 便是这一句话,唬住了平儿,挑动了凤姐儿,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赏梅宴 迎春抱怨道:“宁府我是再不想去的了。好端端和四妹妹看书,偏偏闯来一个登徒子。” 平儿唬了一跳,凤姐儿却被挑动心事,神色一肃,追问道:“那登徒子是谁?” 迎春道:“自称是贾瑞,口口声声说寻你。问为什么要寻你,脸就莫名其妙的红了。”回顾一下,她自己都觉得惊心,“门外那么多丫鬟婆子在门呆着,偏偏一个拦着他闯进房的都没有。” 凤姐儿听到“那么多丫鬟婆子”的时候眉头都皱紧了。 平儿也沉凝了神色,看了凤姐儿一眼,说道:“宁府嘛,族长带头把整个府都掀翻了,自然就都乱了,姑娘们以后不去也好的。” 凤姐儿也默默点头。 迎春不知该说什么了,便只看着她们,温柔静默。 半晌,凤姐儿扬起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以后你和惜春不想去了,我帮你哄老祖宗,啊!” 迎春点点头,想了想,实再无话可说。她和凤姐儿本就不是一种相性的人。索性起身告辞。 丰儿送她到门口,隐约能听到几句里头主仆的聊天。 “花园旁遇见的……” “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走得远些,就听不见了。 过了几日,天更冷了些。探春咳了几日,王夫人请医延药,惹了点动静。赵姨娘在后头颇骂了几句,说王夫人装模作样,又连夜缝了几件棉衣托人送到抱厦来。 送棉衣的是彩云,来时迎春和惜春都在。探春歪在榻上,抱着糖水啜,二春坐在旁儿木桌的凳子上,对坐下象棋顽。香菱坐在榻下拿着本小说给探春念。 彩云跟侍书掀帘子进来时,探春正指着一个字笑道:“这念魁,不是寇。”让香菱跟着她一道儿念。 侍书抿嘴笑,彩云把一包衣服搁到衣柜的台子上,鼓掌笑道:“先生好。” 探春笑道:“病中无趣,略教几个字玩罢。”又指着香菱笑,“论天赋,她可不在我们之下。如果假托男儿身,说不定能当个探花呢!”彩云讶道:“为何不是状元?”探春道:“探花好看啊!” 众人都笑,惜春也笑到手抖,险些把棋下错位置。香菱羞得脸红,看惜春如此,也不好意思反驳,想想道:“回头赶出几十个荷包给三姑娘当束脩。” 侍书道:“姑娘这下真成先生了!” 一时闲话完了,彩云才道了来意:“赵姨娘见姑娘身子不好,怕是冷着了,无计可想,就用自己的份给姑娘缝了几件衣服,我替她送来。”探春神色怔忪,想想赵姨娘白日伺候王夫人,晚间伺候贾政,竟不知是何时凑出的时间,又想到了她骂王夫人的话来。半晌叹道:“她何苦费那心思呢?我也只是天气冷了,一时的病症。”彩云道:“终究是为母亲的心意。” 话音方落,探春沉下脸来,就要冷笑。迎春给侍书对个眼神,侍书忙捧水壶上去道:“姑娘的茶估摸凉了罢,续一杯罢。”迎春也道:“辛苦彩云姑娘了,坐着喝喝茶,不忙的话陪我们下一局棋。” 探春捧着还有些烫手的茶盏有些蒙圈,见被拉着坐下的彩云同样的神色,内心稍动。 彩云本不当值,才有空帮赵姨娘送东西,能得姑娘好脸,混一阵,她也是乐意的,就坐下了。只是她不太会下棋,还得迎春教。 屋内暖和,香菱继续念书,惜春看迎春教彩云下棋。侍书给屋内的人续了热糖水——风寒的人不好喝茶——在门口候着。屋内暖和。 偏这时又有人来,侍书出去迎,见是贾母身旁的鸳鸯,忙带进来。 鸳鸯口齿清晰,直道:“老太太请二姑娘过去呢,好事。”又推拒了茶,只道贾母那还等着,又问了两句探春的病,就先离了。 众人诧异其中缘故,迎春让惜春替自己下棋,侍书拿披风给她披上。旁边屋里留守的司棋唤绣橘进去,自拿了手炉出来,给迎春抱着。又令小丫鬟拿伞拿靴子,一一穿戴好了,才与迎春一块去了。 穿廊过堂,一路新雪都被扫净,司棋道着“小心路滑”,扶迎春直到进贾母的屋门。屋内暖和,解了披风后迎春给贾母行了礼。 贾母含笑命起,指迎春坐下首第一位。她身旁鸳鸯并几个小丫鬟伺候着,并无其他太太姑娘。 迎春心下揣度事由,贾母却已经开门见山:“南安王妃那发了帖子,邀了几个府的年轻姑娘去她那赏雪梅。太妃也邀了你,日子就在后几天,你可愿去?” 出府交际虽然难得,迎春却不太热忱,上一世也有这事儿,留下的印象不是太好,原因已然忘却——但总让人不想去。因问:“单我一个人去,还是探春惜春也都去得?” 贾母道:“太妃的意思只是邀你,我原想也让探春去,但她身子有恙,终归不好出门。”觑她神色,慈祥道,“天儿冷,不愿去也是常事,我们贾家姑娘不需要顾忌什么。” 迎春想了想,好奇印象不好的缘由,府内也有无力施展的感觉,府外施展下不坏,便说去。贾母微笑点头,絮絮地说了些该注意的事项。 南安郡王为四王八公之一,姓霍,无功无过,安稳度日。府内目前有太妃,郡王,郡王妃,无有侧妃,只有侍妾数名,通房丫鬟充数耳。子息上,有一子二女,俱为郡王妃所出。 ——这次的赏梅会,明面上就是由府里的大姑娘霍灼华办的,她现下豆蔻年华,已经定了人家。 贾母道,南安郡王府内简单,与贾家也是素来交好,不须顾虑什么。迎春一一记住,回头又问了司棋和绣橘,说的和贾母也没什么出处——只是说的笼统,没那么准确。 很快到了过府赏雪梅的时候。贾母简单嘱咐两句,就让迎春去了。邢夫人相比之下紧张无数倍,数次叮嘱礼节问题,更是把她身上的装束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认不堕贾家女身份才放她走。 迎春对于出去交际没有什么感触,全程平静。凤姐见着点头:“这才是不卑不亢的大气度呢。” 迎春:不,我只是忘了出去后会发生什么而已。 迎春的确不是会因为未来未知而感到惶恐,刻意想要改变什么的人。她挺古代传统的,逆来顺受,受不了了哭两声,仅此而已。出发前她最后的想法,只是纯粹的好奇——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对这次交际印象不佳,上辈子更是因此病了一场? 答案很快就出现在她的眼前。 南安郡王府很大,寸土寸金的京城也不妨碍郡王府里有一个依(假)山傍水,适合小姑娘在一处玩乐宴会的小花园。邀请来的人,自然也不是寥寥几个。 事实上,按迎春往常的交际圈来看,现在在这的年轻女子,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她眼花缭乱! 姑娘们大部分都是勋贵人家,以前马背上得来的功勋。有些姑娘便有些彪悍的气质,说话中气十足。好虽好(迎春甚至有些羡慕),但实在有些吵。 这倒也不至于难受,霍大小姐很快就来主持现场,定下“随意聊天说笑”的基调,让“吵”美化为“热闹”。 姑娘们在家绣花写字,难得出来玩,自然也会寻出手帕交说笑。寻迎春的自然也有。迎春温柔沉默,但寻常说话也不至于就成了锯嘴的闷葫芦,基本社交是没问题的。 但是……四王八公虽好,百年后死而不僵,但更多的勋贵,已经以肉眼可见衰落。那些人家的姑娘,便会因焦虑而势力,依身份而结交。 霍大小姐身边围了一些人,一起说说笑笑,挤不进去的,许多就去寻别家姑娘。王子腾之女今个儿也在,便也有不少人围着她,王家女大抵都是爽利的,那一群人中总能传出笑声。 但总是有些两头都没顾上的,一些女孩儿心思活,想着贾史王薛四家关系,想从迎春那找跳板,就接近她。 如果探春在,她们找探春,倒也不算错。但她们找的是迎春。 迎春和王家熟吗?当然不熟!她是长房的,正经外家是邢家。 迎春也看得出她们敷衍表面的笑意,听得出她们三两句闲聊就聊上王家的用意,因此不爱应承,岔开话题。 那些姑娘因此很快离去,走的时候脸色还不太好。 迎春似有所悟……上辈子她大概就是经历了这种眉高眼低的事,那时候也没现在经历两世的自己会应付,因此心思郁结,回去后小病一场。 她想明白后,摇头微笑。 花园中景致不错,也有些姑娘,只两三个,小聚一处闲聊的。她上辈子有手帕交,不过这辈子统共忘却,她也没重新记起来的打算,问小丫鬟后寻一处房子,窝进去下棋去。 这个房子却有妙处:屋内烧好了火炉,暖意升腾。陈设简单,一书柜,一榻,一桌,二椅而已。镂云松窗伸进一枝红梅,点缀鲜艳,增色非常。 小丫鬟打开桌柜,给迎春挑各种玩意。迎春选了象棋。 司棋原本兴致缺缺的神色一下子亮了亮,迎春也心思一动,招手让她坐: “来,我们坐一块玩棋。” 玩棋能玩出甚么花样来?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