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是我心肝》 第1章 黑鹰山上 顺天大陆上,辽阔的土地被穆江一分为二,江北为丹原国,江南为裕陵国。两国战乱已久,国力损耗,民不聊生,北皇与南帝于七年前达成协议,以穆江为界,互不干涉,终于维持住了表面上的和平。 然而,国仇家恨却难以泯灭,深深镌刻在了两国人的心中。 相对于崇尚武力的丹原,江南的裕陵以文臣治国,经济发展迅速,山水秀丽,美女也层出不穷。其中以东方世家的二姑娘东方云仙最为著名,只因在裕陵皇室大宴上露了一次脸,众人皆为之倾倒,连皇上都赞叹为“卿艳独绝”。 史官一听,立刻将这句话载入史册,并冠以“第一美人”之名。从此全天下男子争相求见,媒人把门槛都踏破了;女子也以东方云仙的装扮为潮流,只要商铺推出第一美人同款,一天内就会被抢购一空。 东方云仙的盛名,已然响彻大江南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位第一美人,就住在南都城中,万众瞩目的东方府里。 ………… 她梦到一个人,那人身穿铠甲,骑在战马上,高大威武。他有一双鹰眼,冷酷、锐利、深不见底。 “只要你说一句‘不是’,我就相信你。” 她站在原地,沉默地回望着他,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这时天空飘起鹅毛大雪,冷风冰寒刺骨,那人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天际。 “云仙。”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睫毛轻颤,霎时间睁开双眼。 兄长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她的床边,带着笑意说道:“日上三竿了,快起来吧!今天为何这么能睡?” 不是梦里那个声音。 她美目迷蒙,有些困惑地摸了摸自己凌乱的发丝,红唇轻启道:“好像梦魇了。” 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多年以后,她好似在大雪中行走。梦中发生了很多很多事,好像有一辈子那么多。 这样的梦,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从及笄开始,她就不时地梦魇,只是这段时间实在有些频繁,梦中的内容也越来越多。醒来的她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只要一去回想,心口就一阵绞痛。 东方云霄发现妹妹的脸色有些异样,弯下身子一看,惊讶地问道:“怎么哭了?是很可怕的梦吗?” 她闻言一摸自己的脸颊,才知道自己竟已泪流满面,连忙用袖子擦拭了一下。 “我不知道,也许是睡糊涂了。哥你先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东方云霄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却不肯挪动脚步,说道:“我不想出去,外面来了几个说媒的,说得耳朵疼。” 又是说媒的? 她有些无奈地说道:“我好像表示过了,我还不想嫁,早点回绝了好。” “但是爹娘不这么认为。”东方云霄摇了摇头,点明了长辈的意见,“你已经十九岁了,他们开始着急了。换我说,我妹妹这么优秀,值得更好的,怎么能草率地嫁了?” 东方云霄为妹妹打抱不平,却见到她理了理自己的长发,深吸一口气道:“我亲自去说。” 他不禁有些奇怪,云仙是全家的掌上明珠,更是他宠都宠不过来的宝贝妹妹,印象中的她是从不理会这些事的,怎么今日竟然主动要求出面? 姑娘家的心思有点难以捉摸,蠢兄长挠了挠头,纵是兄妹之间关系再亲,也得避讳着男女之别,只得依言退出门外,让妹妹梳洗更衣。 东方云仙洗漱完毕以后,丫鬟拿来了一套桃花般明艳的衣裙,她看了一眼便摇头,选择了另一套霜白色的,简单地系上腰带,就算完成了。 当她出现在大堂时,在场的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云仙,你怎么穿了一身白衣服出来?” 东方寿见了女儿,不禁吓了一跳!来见媒人,不穿得喜庆一点也就算了,怎么还穿得跟服丧似的?这也太不得体了! “快快快,娘带你回去换一身。” 南采荷急忙挽起女儿的手向里屋走去,却发现女儿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并没有要听话的意思。 “不用了。”她从娘亲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坚持道,“我觉得这个就挺好的。” 不知道因为什么,她并没有心情用那些花衣裳装扮自己,只想越素越好。 见女儿坚持自己的审美,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老爷和夫人只得作罢,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小女不懂婚嫁习俗,各位见谅、见谅!” “来,喝点茶、吃吃点心。” 东方家态度如此友好,媒人们也放宽了心,不再纠结于东方姑娘的装扮得不得体了。 “这也没什么的,我们不介意啦!”能说会道的李媒婆接过东方夫人递来的小点心,笑眯眯地说,“这一身素色衣裳,更能衬出姑娘的出尘气质呢。” “姑娘这样的美人,穿什么都好看的。”更会拍马屁的刘媒婆在一旁帮腔,有意无意地试图争夺东方家的好感,为委托自己的公子铺好前路。 “就是啊,白色很好看的嘛,我们山里的白色狗牙花就很美。” 一个不和谐的粗嘎嗓音从众媒婆中传出,大家齐刷刷地将目光投过去,只见一个带着艳丽的大红花、长着标准媒婆痣的高个子妇人,正夹在媒婆堆里附和着。 “都看着我干啥?”那高个子媒婆奇怪地回望向众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哪里不对。 李媒婆用手绢儿掩着唇,嘲笑这个蹩脚的竞争对手:“你听听你这比喻,像话吗?” 狗牙花?这花的名字也太过俗气,怎么能用来形容第一美人?这个媒婆怕不是新来的吧,会不会谈亲事? “你是哪家公子请来的媒婆?” 众媒婆七嘴八舌,将高个子媒婆团团围住,好奇到底是谁家这么倒霉,请到这么一个菜鸟。 高个子媒婆被问到这个问题,脸上露出了自信的表情,一龇牙,神秘道:“黑鹰山上,陆公子。” 众人闻言,都皱起了眉头。 黑鹰山上能有什么好人家的公子?听说那里地势险峻,人烟罕至,大户人家没有,山贼倒是有一窝。 “我们陆公子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身材、样貌、人品都是百里挑一的,绝对是个专一的好郎君。” 那高个子媒婆吹得天花乱坠,拼命推荐自家的陆公子,目光中的热切掩饰不住,恨不得当即就把他送到府上来,让他们今天就拜堂成亲。 “对不住这位陆公子。” 清雅的声音落下,仿佛棋子落盘,坚定而不可动摇。 “小女子不嫁任何一人。” 只见那一袭白衣的美人站在东方寿身旁,她的侧脸清雅绝尘,颈间的线条修长优美,说出的话却如此不留余地。 众媒婆炸开了锅,听这前一句,她们还打算嘲弄被拒的高个子媒婆,没想到后一句一出,所有人都没戏了。 “哎呀呀,这是做什么嘛,遇到合适的当然是嫁啦!” “姑娘家一开始都会想留在父母身边,等到年纪大了后悔就来不及啦!” “云仙!”东方寿被女儿气得直拍桌子,头发都竖了起来,“你怎么说话呢?一点礼貌也没有,还不向大家道歉!” “别让你爹发怒。”南采荷也对女儿不停地使眼色,“去道个歉吧。” “我不想嫁人。”媒婆们七嘴八舌的劝说、父母的责令都没能说动东方云仙,“各位请回吧,劳烦你们跑这一趟,对不住了。” “翻天了、翻天了!” 在东方寿的怒喝声中,众媒人纷纷告辞,那位高个子媒婆走在最后,还不死心地对东方云仙说道:“狗牙花很好看的,有机会一定要来黑鹰山看看。” 说完又语速很快地补上一句:“陆公子也是个好人,不骗你。” 她感到有点哭笑不得,抱歉地回道:“谢谢你的好意。” 只可惜她没有这个打算,他们公子再好,也和她没有关系。 “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媒人都被你赶跑了,这消息传出去,将来还有谁敢上门提亲?” 东方寿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女儿,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变得如此叛逆? “这几年来,每月都有媒人上门。与其在我这里耗着,浪费时间,不如将机会留给其他待嫁的姑娘。” 她大着胆子与严厉的父亲对峙,纤细的手指攥住了衣角,泄露出她的紧张。 “好一个浪费时间!”东方寿闻言大怒,怀疑地喝道,“你是不是已经有相好的情郎?” 南采荷一见情况不妙,父女二人争执得不可开交,连忙上前拉开他们。 “你少说两句吧。”南采荷担忧地拉着女儿,“你爹也是为了你好,就是脾气急了些,别跟他针锋相对。” “如果爹是为了我好,就应该尊重我的决定。”她抬起头,直视父亲的双眼,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这回连夫人也劝不住了,东方寿见她如此顽固,震怒地一拂袖。 “来人,把她带去祠堂,跪到知错为止!” “嘭!” 祠堂的大门应声关闭,她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倔强地盯着案几上的香火,红唇紧抿,腰板挺得笔直。 门外传来兄长为了她,向父亲求情的声音。 长这么大以来,她头一回顶撞父亲,当众拂了他的面子。 爹一定很生气吧? 以父亲对她的严格管教,是绝对不容她自作主张的,更不允许她私自与男子接触。东方世家一定要以最上等的教育,将女儿培养成大家闺秀,然后包办好她的后半生。 “你是不是已经有相好的情郎?” 父亲的厉声责问回荡在耳边,她想起梦中那个有着一双鹰眼的冷酷男子。 她好像认识他,可是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鼻子有点发酸。 她捶了捶自己发麻的大腿,忍着那股快要涌出来的悲伤。 不能哭、不能哭。 为了记不起来的那个人,她怎么也不肯出嫁。 她是不是疯了?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那个人很重要。 黑鹰山,一个神秘又险恶的地方。 这里地势险峻,溪流湍急,纵然风景秀丽,却无人敢靠近。相传山上是黑鹰的老巢,那巨大的猛禽目力极佳,穷凶极恶,经常对过路的行人下手。附近城镇的孩童只要一听“鹰来了”,立马就能停止啼哭,足可见百姓对那片山林的恐惧。 一声惊唳划过长空,那是黑鹰到来的信号。山林中的走兽纷纷钻进自己栖身的洞穴,生怕被黑鹰的利爪勾住。 展翅的孤鹰破风俯冲而下,在一座石屋的屋檐上落脚,巨大的双翅一振,那坚硬如盔甲般的羽翼就扫落了几片不牢固的瓦。 顿时,瓦片接二连三地掉在地上,碎得稀里哗啦。 石屋里的男子抬起头,从破了一个洞的屋顶看见了天空,顿时锋利的眉毛拧起,那双如鹰眼一般锐利的黑眸里,透露出几分不悦。 “上回,屋顶是谁修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家族荣光 石屋中几个身着黑衣的男子面面相觑,用眼神互相询问,最终七手八脚地推出一人:“是胡三修的。” 胡三被推到前面,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撞到面前人的身上,目光对上那双凌厉的鹰眼,赶紧稳住身子,站得笔直,丝毫不敢怠慢。 “回寨主,屋顶是我修的。” 那个被称为寨主的男人有着一张无情的脸,五官深邃冷峻,高大的身躯敛在一身黑色的劲装中,就仿佛是一把未出鞘的斩.马.刀。他站在这些体格强壮的男人中间,都更显高大强势。 这令人想起山上那只黑鹰,桀骜而危险。 他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桌面,紧抿的唇中吐出一句:“一点也不牢固。” 胡三闻言背后出了一阵冷汗,满是胡茬的大脸上诚惶诚恐:“属下办事不力,我这就去补!”说着胡三就要出门拿工具,立刻就动手修补。 “等等。” 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胡三停下脚步,紧张地等在原地。 “统计一下大寨里还有多少需要修补的屋子,你们几个一起去,三日内修好。” 其他几名男子正觉得事不关己,冷不丁差事分配到了自己头上,忍不住喊起冤来。 “寨主,我们也要去么?” “刚才开会的时候,每个人已经领过任务了,加上这个,恐怕忙不过来啊。” “对啊,谁的锅,就让谁自己去背嘛!” “胡三说他自己可以的,是不是?快跟寨主说说。” 说着他们架住胡三,强制按住他的脑袋,上下晃了晃,就当是点头了。 胡三不乐意了,张开大嘴,用粗犷的嗓音抗议道:“是什么是?我的头都快被你们晃掉了!” 这些猪队友,压根就不想帮他的忙,一听说有苦差,就想跑路。这不是调整几片瓦那么简单,如果是底下的椽子腐败了,整个屋顶都要动,更何况大寨里有那么多屋子,三日内修完,时间还是很紧张的。 “不想去?” 冷酷的寨主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 “你们是想喂鹰吗?” 这句话成功地制止了眼前的闹剧,黑衣男人们的动作僵住了,放开了胡三,一个劲地摇头。 “不不不,我们很想去,寨主息怒!” “保证三日内完成,修补得滴水不漏。” 黑衣男人们纷纷出动,转眼间从石屋中消失,拿工具的拿工具,记录的记录,挨个查看屋顶去也。 在黑鹰山鲜为人知的深处,有很多这样的石屋,住着一群神秘的黑衣人。 这些男人都生得高大威猛,与南方的书生截然不同,他们人人配有锋利的砍刀,在几年前占山为王,盖房种田,物资匮乏的时候,就有组织地下山去收过路费……俗称——山贼。 在寨主的带领下,山寨建设得井井有条,山贼们分工明确,各司其职,齐力在黑鹰山上开辟了一个世外桃源。 胡三力大无穷,他抱着一堆崭新的瓦片,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也如履平地。他一边走一边和同伴侃着:“你们觉得,寨主的脾气是不是越来越差了?掉了几片瓦也能这么夸张,我特么差点没吓死。” 蹲在屋顶上的许宏探出脑袋回道:“要不是你没装牢,我们能跟着你一起受罪吗?” “这能怪我么?”胡三声如洪钟,盖过了对方,“鹰爪力气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我装得再牢,也抵不过它那么一抓呀。” 山上那头鹰太过嚣张,要是惹毛了它,脑袋都能给你拧下来。不仅如此,它还很势力,除了寨子里最不好惹的寨主以外,其他人它压根就不放在眼里。 站在一旁的易星才的手中笔杆不停,一边记录着修复情况,一边缓缓地说了一句:“寨主年纪大了,缺个媳妇。” 胡三一听,眼前一亮:“对啊,要是有了媳妇管着,寨主还有闲工夫处置我们么?易哥,你简直就是个天才!” “不如我们帮寨主抢个媳妇回来吧?”屋顶上的许宏跳下来,活动着手腕,“正好下山,松松筋骨。” 易星才仰头望天,为同伴的野蛮而痛心疾首。 “娶媳妇这种事,能用抢的吗?”他恨不得用手中的笔杆敲醒眼前几个草包,“寨主说了多少次了,老弱妇孺不能动,这是规矩。” “规矩”一出,野蛮人们都肃静了,胡三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呃,不能抢,那该怎么办?” “多动动脑子,拳头不能解决一切。”易星才胸有成竹地表示,“高胜已经去说媒了,我们就等着结果吧。” 胡三几个这才发现,高胜一整天都不见人影,原来竟然是给寨主说媒去了? “嘚嘚嘚!嘚嘚嘚!” 马蹄声响起,一匹剽悍的骏马从山林里飞奔而来,马背上的人翻身而下,摘掉头上那朵艳丽的大红花,愤愤地往易星才怀里一扔。 “我去你的,怎么不早跟我说?那姑娘那么抢手,我夹在一堆媒婆里面,差点没搭上话!” 说曹操,曹操到,高胜一回来,立刻遭到兄弟们的围观。 “怎么样?亲事谈成了没?” “看不出来,你这媒婆痣,画得还挺像啊!” “哪家姑娘?竞争对手那么多?” “裕陵的第一美人,东方云仙。”高胜顶着一脸可笑的媒婆妆,无奈地说,“我尽力了,可是人家不嫁……要不要换个姑娘?东方云仙这名气,太难了。” “东方云仙?”胡三怪叫一声,“怎么感觉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上回下山,有个商人一看到我们就吓得晕过去了。”许宏帮着回忆道,“他那一马车装的全都是一种小匣子,上面写着‘东方云仙同款胭脂’。” 胡三一拍大腿:“对对对,就是那个!寨主看了整个人都不太对劲,站在那里都不动的。” “走的时候他还揣了一只在怀里。”高胜补充道。 噢噢—— 众人一阵唏嘘,不约而同都露出了吃瓜的神情,难道寨主对这位东方姑娘…… “咳咳咳!” 易星才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熟悉这个暗号的人们都知道,这代表着寨主来了! 咻!咻!咻! 一瞬间,黑衣男人们全都手脚麻利地各回各位,胡三勤勤恳恳地搬着瓦,许宏专心致志地检查屋顶,易星才聚精会神地做着记录…… 只有高胜一人站在原地,那朵大红花不知何时又回来了,飘飘悠悠地落在了他的脚边。 平稳的脚步声走近,那人看着一身诡异装扮的高胜,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 高胜被那目光看得心虚不已,完蛋了,他们自作主张替寨主说媒的事情,看来是瞒不住了! “阿嚏!” 这位被山贼盯上的东方姑娘正跪在自家祠堂里,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 她已经在这里跪了一个时辰了,母亲和兄长都担忧坏了,奈何东方家父女二人都是一样的倔强,没有一个肯先低头,就这么僵持着。 父亲是家中唯一的权威,他做下的决定,谁也没有办法动摇。 她偏不信这个邪。 如果她妥协了,这一批媒人走后,又会有新的媒人上门,东方家的女儿要出嫁,这是无法改变的事。 摊开纤手,她看见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心,活到现在,她什么也没有抓住过。 她情愿在这里长跪不起,向父亲表明自己的决心。 “吱呀——” 背后的门被推开,她的身子僵住,听这脚步声,来人正是她那个严格的爹。 “冷不冷?” 东方寿的话让她略感惊讶,本以为即将到来的又是一场暴风骤雨,没想到却是这么一句关怀。 “……不冷。”她回答道,嗓音有些许的沙哑。 “听见你打喷嚏了。” 东方寿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眉宇间的怒意渐渐化作无奈,着人拿来了一袭薄被,亲手递给她。 “被子,盖着,不要逞强了。” 她接过被子披在身上,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祠堂里一阵沉默,只有香火明明灭灭,轻烟袅袅。东方寿站在那里,始终没有等到女儿乖巧地向他认错,一种复杂的心情不禁涌上心头。 小时候那个温顺听话的云仙,去哪儿了? “云仙,你可知道爹为什么让你跪在祠堂?” 东方寿叹了一口气,站在陈列整齐的牌位前,目光有些悠远。 “为的就是让你看看这列祖列宗。” 东方家的祠堂庄严肃静,正中央的墙上悬着一幅画像,画像中的女子头戴十二花树金冠,身着镶朱边祎衣,她的眼尾微微上挑,似有秋波流转,雍容端庄的装束映衬着她的惊人姿色,艳丽不可方物。 画像左右两侧还各有一幅女子画像,身着不同时代的礼服,同样貌美雍容,一看即知这三位美人的身份地位非常人可比。 “东方朱颜、东方青婉、东方玉容,身为东方家族人,必须牢记这三个名字。” 东方寿朗声说道,声音在安静的祠堂中回响。 “东方一族香火延续五百年,经历了改朝换代,前后出了三朝皇后。龙朝,朱颜皇后时期,东方家权倾朝野,称得上是最辉煌之时。” 朱颜皇后,也就是正中央画像中的艳丽女子,是前朝最有名的一位皇后,帝王盛宠美人的佳话,至今还在民间流传。 “除了这三位皇后以外,东方家的女子都嫁得不错,出过很多王妃、诰命夫人。” 东方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来,目光投射在女儿的脸上。 “可以说,东方家的荣光,都是靠女子得来的!” 父亲的话掷地有声,听得她背脊一震。 东方家的女儿生来就是为了光耀门楣,她早就知道了,可是亲耳听到这番话,又是另一种感受。 她贝齿紧咬,心中酸楚翻腾。 想不到这时,父亲还有余下的话没有说。 “爹,不想让你进宫,卷入那些帝王、权贵的家事。爹唯愿你能平安地嫁进一个好人家,得到寻常的幸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有女羞花 她错愕回首,看向说出这话的父亲,美目中满是讶异。 怎么会……? 她以为父亲是急着把她嫁给权贵名流,要靠家族联姻使东方家开枝散叶,攀得高峰,事实上,这大批涌入的媒人,的确是带着各种名流公子的委托来了,父亲总是亲自接待他们,然后用挑剔的眼光进行筛选。 呃,名流中偶尔也会夹杂着奇怪的人选,比如今日那位黑鹰山陆公子,她还是头一回听说。 娘亲南采荷向来只听父亲的,家中只有兄长护着她,东方云霄的眼光比父亲还挑剔,他觉得那些公子都配不上自个儿的妹妹。 她转过脸来,与墙上朱颜皇后的画像相映衬,神韵竟是有几分相似。东方寿看着女儿,心中感慨万千。 “你知道,朱颜皇后,是怎样离世的么?” 她略一思索,按照龙朝史书上的记载回答道:“龙朝昭元帝十六年,叛军杀入京城,昭元帝携家眷迁都江南,朱颜皇后娇弱,在路途中逝世。” 东方寿摇了摇头:“错了,当朝史官听命于天子,史书上的记载未必就公正,朱颜皇后逝世的真正始末,恐怕只有东方族人才知道了。当年叛军追了昭元皇帝一路,要求清君侧、除祸水,祸水指的就是东方朱颜。昭元皇帝抵挡不住,只得忍痛割爱,亲手赐死了朱颜皇后。” 亲手赐死! “朱颜皇后,是被皇帝赐死的?” 她不敢相信,传闻中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朱颜皇后,竟是落得这样的下场,这教人如何不叹惋悲戚。 “叛军来势凶猛,如果昭元皇帝不这么做,又怎么能平安地定都江南呢?对帝王来说,牺牲的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女子,为了保全江山社稷,还有自己那把龙椅,这根本不算什么。” 回顾前朝历史,东方寿语气凝重,隐约带着一丝讽刺的意味。 “可惜他心中的万里河山,也只成了地图上,屈居穆江南边的一块而已。” 她哑口无言,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印象中父亲总是严格地安排一切,像这样语重心长地与她交谈,是她想都没有想过的。 “爹就想你这一生,过得平平安安,所以急着给你物色一个好人家,这个人家不必是贵族,也不需要很富有,只要能真心待你,爹就放心了。若是你嫁了人,什么帝王将相就都没有办法了,他们要脸面,总不至于强抢民妇。” 还以为父亲是个无情的独.裁.者,谁知他比谁都更关心女儿的人生。 父亲的关怀藏得很深,隐藏在那层严厉之下,若是没有今天这番对话,她差一点,就错过了。 她开口,想要倾吐自己的想法,她不能嫁人,明冥之中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还有一个人在等她。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梦境,又该从何处说起呢? “爹,我——” 才刚刚开口,外面传来一声通报“李公公来了”,父女的谈话被迫中断,起身推门而出,恭迎那位从宫中到来的贵客。 李忠敏笑盈盈地站在那里,虽着男子装扮,却更多了几分阴柔,面上眉清目秀,一根胡茬也看不到。 东方云仙见过他,知道这个公公在宫中的地位,比一些不受宠的嫔妃都高。见了李公公,如见皇帝亲临,这位皇帝身边的亲信到来,必有宫中要事传达。 李忠敏看了她一眼,笑道:“裕陵的第一美人,怎么能跪着呢?尚书大人,就算天大的事情,一家人也好商量不是么。” 东方寿连忙拱手作揖,恭敬地回道:“公公说得是。” 李忠敏推拒了递来的茶水,直言道:“茶就不用了,东方姑娘,万岁爷要见见你,请吧。” 父女二人同时一怔,从听到李公公到来,她就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不知皇上召见她,究竟有何要事? 东方寿竭力要带女儿避开帝王权贵之家,可身处帝都,又如何逃脱?天子有命,不得不从。 她盈盈一屈膝,向父亲做了一个万福。 “爹,我去去就回。” 看着她跟着李忠敏而去的背影,东方寿握紧了双拳,想要留住女儿,却无法违背天子的意愿。 这时他并不知道,此去一别,竟是许久都见不着女儿了! “东方姑娘,咱们到了,您方便下车么?” 东方云仙应了一声“方便”,自己提着裙摆,拨开车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两旁的小太监们一瞅着她就要摔倒,立刻机敏地上前,及时扶住差点她,李忠敏提醒道:“仔细点儿,要是扭伤了脚,咱家就罪过大了。” “腿有点麻了,没什么事。”可能是跪着的时候造成的,她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原因,悄悄地活动了一下关节,好似没事人一般,跟在李忠敏背后往宫内深处走去。 她来的时候不巧,正好赶上御花园蓬莱池里的莲花盛开,宫中嫔妃都在凉亭里赏花。 后宫佳丽聚集一处,各式美人争奇斗艳,说是赏花,明里暗里却都在互相攀比,往年的赏花会上,谁新得了一对金步摇、谁穿的衣服上多印了一朵牡丹……类似的小事,往往都能掀起波澜。 今年更有意思了,好几位嫔妃,竟然不约而同地,都画了同一种眉形,用了同一种胭脂,互相望过去,竟像是照镜子一般。位份高低也看不出了,美人的旁边还是美人,大家都美得风格一致,真是哭笑不得了。 虽然没有撞衫,但这撞了妆容,还是很尴尬的。后宫佳丽们就像是穿了不同衣服的同一个人似的,彼此都避开视线,不想看到对方的脸。 “怎会这么巧,你也画了和本宫一样的妆容?”淑妃看了一眼位份低的王贵人,话中带刺。 王贵人连忙答道:“娘娘误会了,嫔妾是照着时下流行的‘云仙仿妆’画的,谁知娘娘竟然也画了……” 淑妃听了她的解释,花儿一样的容颜,顿时气成了猪肝色。 气也没法子,东方云仙的仿妆实在太火了,整个京城的女子都在描画。只因皇上也赞叹的美貌,宫中佳丽也效仿起第一美人来,在座的不论位份高低,谁不想获得皇上的垂怜呢? 就在凉亭内暗潮涌动的时刻,凉亭外款款地走过一个人。 她一袭白衣,仪态优雅,脚尖点地之时,如燕轻盈,如莲娉婷。美人眉目绝艳,容光清冷,仙子下凡不过如此。 再一细看,那女子的眉毛根根自然分明,美目如星,唇若抹朱,肤如凝脂,哪里是画出来的,分明是天生的佳人。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不过是路过而已,就在一瞬间抢夺了所有人的目光,甚至忽视了走在前面带路的大太监李忠敏。 李忠敏见此场景,停下了脚步,笑着介绍道:“宫里的娘娘都在这儿了,问候一下吧。” 她不卑不亢地向着众嫔妃盈盈一福,嗓音清雅好听:“东方云仙见过各位娘娘。” 众嫔妃愣住了,竟没有一个人能发出应答的声音,只觉得画着同款妆容的自己,就仿佛东施效颦一般可笑。 直到那女子离开凉亭,众嫔妃才从打击中回过神来,转头一看,蓬莱池中盛放的莲花,不知什么时候竟悄悄地合起了花瓣,平静的水面上只剩下荷叶与一朵朵紧闭的花苞。 那就是东方云仙么?她怎么进宫来了? “那才是真绝色啊,连花都羞于与她比美。”纵是娇蛮的淑妃,也忍不住感叹道,“我好像知道陛下,至今也没有立后的原因了。” 裕陵国有女如此,陛下怎看得上其他美人呢? “来了?” 御书房中,南帝白则正坐在案边,面色凝重地翻着奏折,听见李忠敏的通报,抬头便看见那个倾城绝艳的女子。 “东方云仙,拜见陛下。” 看着那个跪拜的纤细身影,白则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虽然在宴席上见过一次,这回再见却还是惊为天人。 “起来吧。” 任谁都不忍心让这样的美人行此大礼,皇帝也不例外。 “朕听闻,你拒了京城所有公子的求亲,是么?” 她紧张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如实回答道:“是的。” 消息传得真快,她前脚才刚说出不嫁人的宣言,后脚就传到皇上耳朵里去了,只是皇上为何关心此事,她也不明白了。 白则点了点头,说道:“那正好,朕有一件事,很需要你。” “陛下请指示。”皇上没有问缘由,这让她有些意外。她既非皇亲,也非命官,有什么事情,需要皇上开口,请她一个闺中女子来做? 白则没有立刻说明,而是先问了她一个问题:“依东方姑娘之见,裕陵如今发展如何?” 她斟酌着字眼,不敢贬低,亦不敢夸大:“裕陵如今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 这倒是实话,裕陵国的富裕有目共睹,依托肥沃的土地和富饶的江海,百姓不愁吃不愁穿,集市越来越热闹,各类商铺、酒楼也开得红红火火,加之文化繁荣、思想先进,家家送子女进私塾读书,在南都这样的城里,见到打扮俏丽的女子外出逛街,更是常有的事。 “不错,裕陵如今是繁荣了,就在七年前,还是另一番光景。” 她低垂着头,看不见皇上的神情,却听得见那威严的声音。 “那时兵荒马乱,民不聊生,若非与北国签订协议,恐怕现在百姓还在烽火中奔走求生。如今的和平得来不易,裕陵谨遵条约,恪守家园,没有人想重新回到那个年代。”威严的声音说到这里,带了些愤慨,“有人却不这么想,北皇赤元化,不安于治国,反而大兴兵马,每每在穆江边境演练,都威胁到边境百姓的安危,竟似有意图毁约的迹象。” 她低眉不语,多年的战争让两国的矛盾早已深结,平日里说起江北的丹原国,裕陵人无不摇首痛恨。一条穆江,分割了多少仇怨,若是真的撕毁协议,又会有多少冤魂惨死于激烈的战役中? 她不敢去想,此刻却由不得自己。 南帝白则从案边站起,向她步步走来,眸中有暗光闪烁。 “若要守护家园,北国隐患必除,若你能接下这个任务,你就是裕陵的英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轮回将军 她心中一震,隐隐猜到皇上的意思。 “敢问陛下,小女子该如何才能完成任务?” “朕想让你去找一个人,此人是北皇心腹大将,名号‘轮回将军’,骁勇善战,一套‘轮回刀法’世间无敌,带领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七年前在战场上横扫千军。”白则一声叹息,道出心中忧思,“此人不除,朕夜寝难安。” 北国大将,轮回将军。 她秀眉轻蹙,依稀觉得,这个桥段在哪里看过似的。 也许在哪一晚的睡梦中?也许在父亲书房中的典籍中? 美人诱敌的计谋,历朝历代都层出不穷,只是这一次,主角换成了她自己。坐在树下听故事的人,终于也成了故事里的人。 直觉地,她不觉得这样的自己,足以接下这个任务。 “回禀陛下,小女子见识浅薄,刺杀敌方大将这等要事,恐怕难以担当重任。” 她跪伏于地,眼帘低垂,虽是如此低的姿态,轻柔的语调中却有一种决绝。 南帝白则看见她的态度,心中自是不满,于是开口说道:“天下美女千千万,你可知朕为何独独赞你?” 她跪在地上,回答:“不知。” “第一美人”的名号是皇上给的,有时候她想,如果当初没有出席那次盛宴,现在的东方云仙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因为你的美貌当得起。作为裕陵的秘密武器,你接下这个任务,不费一兵一卒,便可除朕心腹大患。” 帝王的视线落在那女子勾在耳后的发丝上,没有敛去眼中对她的欣赏。 “若是任务成功,朕什么都可以给你。”白则的话中颇有深意,“朕的后宫,尚且还空缺一个后位。” 跪在地上的东方云仙,顿时想起了祠堂中那三幅画像。若她也能入主后宫,东方家便又多了一位皇后,只是以美色迷惑北国将军后,真的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那个位置上么? “后位尊贵,小女子不敢窥视。” 她的衣袖纹丝不动,仍然跪伏于地上,用那平平淡淡的腔调,清晰地拒绝着帝王的邀约,就仿佛是在拒绝任何一个上门求亲的男子。 外表柔弱的她,内心固执得很,为了心底里那个重要的人,说不出嫁,就不出嫁,就算是当今圣上也没有例外。 白则目光一凛,面上浮现出一丝薄怒,还从未有人这般不给自己面子,敢在帝王面前推三阻四。 “你要知道,东方家的荣光是朕给的,朕也可以收回,为了家族,为了你的父兄,朕希望你好好考虑一番,再做定夺。”白则冷然道,“朕已经备好人马,今日就可护送你去北方。” 皇上此意,根本不打算给她退路。此时此刻,这任务就算她不接,皇上也会把她一匹马直接送到那北国将军面前,更何况整个东方家都在南都中,父亲正担任要职,兄长正备考科举,若她不能为家族争光,也不能毁了家族的前程。 想起父亲的良苦用心,她踟蹰了,听到要动她的家人时,她就知道自己不得不去了。 爹,你的心愿女儿恐怕没法达成了,她早已被卷入了更深的漩涡中,身不由己。 “陛下,这等大事交给一个小姑娘,会不会太重了?” 东方云仙走后,李忠敏弯着腰,观察着龙椅上那人的脸色。 “这样的角色才能瞒过敌人耳目,就算失败也不会损失什么。”南帝白则手握朱笔,拿起奏折继续批阅,“生为美人么,就要比普通人多承担一些。” 一队人马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侍卫带刀且无言,马蹄声匆匆,车轱辘疾转,气氛沉闷。 马车内的东方云仙一双纤手攥紧了香囊,脸色苍白,耳边回荡着皇上的嘱咐,只觉得后背一阵一阵地发寒。 “这是碧落之丹,等你接近北方的轮回将军,取得他的信任之后,融化混入酒中使其服下,便可立即回国。” 碧落之丹,名为九天碧落,却是能让人坠下黄泉的剧毒,是皇室中的禁药。传说身中碧落之毒的人无药可救,去得无声无息,表面上看起来只是陷入沉睡,其实体内已经腐蚀殆尽,只呈一副空壳。 这对南帝而言的确是一道良策,那位轮回将军一人可敌千军万马,若是普通的刺客,定然会被他识破,交起手来胜券难握,难免打草惊蛇。 换做一个倾国倾城的柔弱美人,情况便大不一样,谁知道绝色红颜的身上,还能藏着极为隐秘的毒药呢? 此举不甚光彩,却最是有效。 “你什么也不需要做,顺其自然即可,若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女密探,反而失了那一份真实。”南帝白则对她很有信心,“朕不信有哪位英雄,对朕裕陵的第一美人一点也不动心。” 原来皇上赞她为第一美人是另有目的,红颜注定与男子的权谋相互捆绑,从那日宴席上皇上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开始,命运便终将到来。 东方家的女子,世代都只能是权谋中的牺牲品么? 她咬紧下唇,心中乱麻如堵。为了国仇家恨,社稷安康,为了家人的安危,她都应该去一趟江北,那位北国大将一毙,于江南来说是皆大欢喜。可是她恨极这种身不由己,恨到锥心刺骨,就好像曾经因为身不由己,留下过什么刻骨的遗憾。 轰轰轰——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片巨响,树叶剧烈摇晃,整片地面都为之震撼,那声音越来越近,就好像——就好像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一样! “前方有异样!” “莫要轻举妄动,且先探后议。” 侍卫纷纷拔刀出鞘,呈现最高警戒状态,东方云仙在颠簸的马车中稳住身形,纤指一拨,就将车帘掀了开来,向窗外张望。 本是危急之时的举动,这一望,却深深映进了她的眼中,冲破了她乱如麻的思绪。 尘土飞扬中,她以为自己是看见了一支铁骑雄兵,却又不像那么回事。那些黑衣男子都是御马前行,骏马剽悍,在山间如履平地,铁蹄踏在地面上的声音连成一片,颇具雄壮磅礴之气势。 她的注意力却全都被一人所吸引。 那男子骑于黑马上,身形挺拔高大,发丝随性地飞扬在脑后,只是一个远远的身影,便写满了不羁与狂傲。那人就如盖世英雄一般,笔直地向着她飞驰而来。 这一瞬间,她迷惑了,心如擂鼓,震动不止。 “是山贼!拔刀!” 一声呼喝,唤醒了她的神志,她猛然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哪有什么铁骑雄兵,这分明是一群土匪!那些黑衣男子个个手持斩.马.刀,面上神情狰狞,口中不知叫嚣着什么,野蛮地向着车队冲撞而来。 目标是马车! 她“唰”地把挑起帘子的手收回,马车外侍卫们和山贼交锋的声音传来,令人惊魂不定。 想不到就在去江北的路上,他们可能就会丧生于山贼之手。 此去肩负重任,为了扮演好柔弱女子的形象,马车中没有带什么钱财,主动交出钱财的这一条路,算是绝了。 时间不由得斟酌,一声嘶鸣,拉车的憨厚马儿在纷争中受了惊,转眼间便成为一头疯兽,失控地狂奔,套着的马车也被迫拖着,一轮子卡在山间的石缝中,车身眼看着就要翻倒,而那里正是漆黑的深谷。 她不及细想,纵身一跃,跳车而出,顿时纤细的身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似白羽的飞鸟,扑扇着羽翼,正好落入一个人的怀中。 那人长臂一伸,将白衣美人收入臂弯,置于马背上,自己的身前。他强大的气势阻拦了一切试图夺回美人的侍卫,凡是靠近之人,皆被他振飞出数丈之远。 惊弓之鸟靠在厚实的胸怀里,竟是自然地找到了舒适的位置,暖意将她包围,她莫名地觉得安心。 好熟悉。 “受伤了吗?”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黑衣之上是干净好闻的气息,领口的纽扣都令她熟悉。 是他吗?她梦中的人,怎会是一个山贼呢? 她攀着他的肩膀,急切地想知道他是谁,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她记不起来的事,却在这一刻心痛如绞,无法支撑,几乎要晕过去。 那人发现了她的异样,当即一拉缰绳,调转了马头,其余的黑衣男子便随即跟上他的步伐。 “人我带走了。” 他的声音冰凉,仿佛只是下达通知,地上受伤卧倒的侍卫们听得心中更凉,这位东方姑娘的身份非比寻常,若是就这么被山贼劫去,他们回宫面对圣上还焉有命在。 他们都是大内一等的武功高手,可是面对这群山野土匪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只有挨揍的份。而那位骑黑马的男子显然是这些贼寇的首领,他出手不凡,招式奇诡,仿佛百炼战神踏马而来般的气势,远非寻常山匪可以比拟。 “你是何人?” 有侍卫咳出口中血,艰难地问道。 那人轻蔑一笑,纵马破风而去,身后众多黑衣男子策马跟随,落下一句意味不明的回答在风中吹送。 “不过一个山贼而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无疾之痛 啪! 马蹄踏在浅溪之上,溅起一阵水花,那人不动声色地抬手,避免了怀中那张容颜被无辜殃及。 颠簸的马背上,她被颠得晕头转向,只见得两旁的景色快速地变换,早已离开了被劫的山谷。 这些山匪,要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 她在颠簸的不适与心口的绞痛中抬起头,艰难地看见那男人的坚毅的下颌,和紧抿的唇,试图向他询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劫我?” 不知是马蹄声太响,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那人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道路,不曾低头看过她一眼,紧抿的唇也惜字如金,压根没有开启的打算。 她咬了咬唇,心中疑惑,难道是她搞错了,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山匪? 许久,目不斜视的那人终于瞥向怀中佳人,却发现她脸色苍白,眼眸紧闭,软软地靠在他的肩上,额上渗着冷汗,早已晕厥多时。他拧起眉头,手中长鞭一甩,胯.下剽悍的黑马顿时跑得飞快。 “开门!” 那人一马当先来到大寨门前,一声高喝,寨内的人们听见是寨主的声音,立刻行动起来。 “吱呀——” 高高的吊门被放下,正好落在黑马脚下,马蹄直接踏上门板,飞快地往寨中奔去。 黑马飞奔而过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马背上那人护着怀中脸色苍白的女子,疾声下令道:“把华仲贤叫来。” —————————————— “这就是江南第一美人么?听我的没错,果然还是打劫比较快吧!” “就是没想到寨主竟然会亲自下手,还很紧张的样子。” “她怎么还没醒呢?兽医,你的医术不太行啊!” “时机到了,自然会醒。” 好、好吵…… 耳边叽叽喳喳的人声越来越清晰,绞痛感逐渐消失,她慢慢睁开眼睛。 眼前,有数张人脸悬在她的上方,弯腰围观着她,一堆脑袋叠在一起,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墙。 她吓得立刻想要从床上跳下来,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那几个人连忙手忙脚乱地把她按回枕头上。 “别激动、别激动,注意心脏。”胡三用他那粗犷的声音,好心提醒道。 “对,就这样躺回去,我们不是坏人——呃,”许宏本想安抚受怕的姑娘,却一时语塞,“我们不是……我们虽然是……啊别管那个,总之不用怕我们啦!” 她躺在床上,美目中透露着迷茫,对着颠三倒四的话表示难以理解。 “你们吓到她了!”胡三声如洪钟,大声地责怪起兄弟来,“我来说,这里是黑鹰山,寨主是我们的头儿,是头儿把你带回来的。” 她倏忽想起昨晚被劫的画面,马车翻倒的一幕浮现在眼前,惊魂未定,那人伸出臂膀接住她,御马将她带走,她却始终捂着心口,冷汗直流,不知何时竟是合眼晕厥了,再次醒来时,自己已经躺在这张床上。 她环视了一圈,这是一座山中常见的石屋,屋里挤满了黑衣男人,眼睛一眨不眨地都在围观她。他们个个生的人高马大,面貌不善,就好似一群狼,正在伺机观察猎物似的。 就是这群黑衣男人伤了她的侍卫,劫了她的车?现在她身处的地方,竟是个山贼的老巢么? 这画面太过惊悚,她下意识地在被子里一摸,发现有喜有忧,喜的是自己的衣服还完好无损,忧的是腰间的那个香囊却不见了。 她焦急不已,却不敢贸然询问,只有她知道香囊里装的是什么,如果这些山贼以为里面装满钱财,必然会大失所望,若是因此被激怒,她就自身难保了,更别提什么行刺敌将了。 “不要围着、不要围着,要给病人呼吸新鲜空气。” 一双手将这些热情的脑袋扒开,一个青衫男子温和有礼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在下医者华仲贤,奉寨主之命为姑娘把脉。” 这位名叫华仲贤的男子目光温和而诚恳,她犹豫着从被子里伸出手腕,由对方诊断。 华仲贤两指搭在脉上,一时间屋内众人都屏气凝视,等待着他的诊断结果。 她在忐忑中听见华仲贤沉吟道:“姑娘脉象平稳,什么病都无。这心口绞痛,不是任何病因引起的。”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男声从众人背后响起。 “既然不是任何病因,该如何治疗?” 咻!咻!咻! 黑衣男人们火速向两边分散开来,为出声的那人让开一条道路。 “寨主!” 躺在床上的她转脸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男人的黑靴,靴底还沾着泥,正疾速朝她的方向走来,越来越近。 视线上移,她瞧见那人刚硬的面部轮廓,和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随着他的逼近,她不由地悄悄攥紧了被角,也许是因为他锁定在她脸上的锐利目光,令她觉得危险,也许是因为他周身散发出的如野兽一般桀骜的气场,使她感到震撼。 她十分确定,他就是昨晚劫走她的人,也是她梦中的那个人。 华仲贤退于一侧,恭敬地回答道:“回寨主,这种情况不需药物治疗,只能慢慢调养观察。” 那人闻言点了点头,看了看床上那个小人儿,在确认她已经恢复意识,能睁大眼睛清醒地与他对视时,那人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那张抿成一条线的唇里吐出一句:“心脏,怎么样了?” 她愣愣地看着他,仿佛魔怔一般,回答道:“没事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没事就好。” 他说完转身,就要大步向外走去,却不料身后传来掀被下床的声音,自己的袖口蓦地被一只纤手拉住。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她语速很快,似乎很怕他消失在眼前,“我们好像见过。” 他低头,看见那女子连鞋也没穿,就匆匆下床,抬首间眸光潋滟,被这张绝世容颜仰望着的时候,有谁不为之动容? 可是他却回忆起很久以前,也是这张容颜,这样的姿势,令他心生不忍,自愿上钩,踏入的却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陷阱。他脸色紧绷,就这么生生地抽回了手,袖口从那女子的纤指中滑脱。 她没有料到对方不但拒绝回答她的问题,还拒绝与她接触,一时间她被那股大力拽得失去平衡,一头栽在他的后背之上。 噢!好痛—— 这么一撞,她感觉自己撞到的不是一个人的后背,而是一堵铜墙铁壁,额头撞得生疼,一时间竟是眼冒金星,什么也看不见了。 天呐,这个男人的后背怎么会这么强硬,这种后背在人间是真实存在的吗? 后背的主人亦是不可思议地转过身,看着那个眼泛泪花的美人,难以想象她竟然能干出这么蠢的事来。 难道是他想错了,这个容貌看起来就很危险的女人,其实是傻的么? 她冒冒失失地落入他的怀中,那熟悉的温度再次将她包围,她怔愣在这令人迷惑的胸怀中,莫名地感到很想哭。 “寨主把她惹哭了?” 众人看见那位美人脸上梨花带雨,而他们寨主黑着一张臭脸,不禁拍着大腿摇头叹息。 “嗐!不行啊,这样对姑娘家,寨主恐怕得单身一辈子!” “还以为寨主开窍了,原来还是一样智障。” “不知道这亲事什么时候能成?我还想着喝喜酒呢。” 屋外看客议论纷纷,屋内的高大男子却黑了脸,看着这个撞到头就能痛哭的女人,深深怀疑自己的判断力,是不是真的失了准头。 “我所修炼的内功能强身护体,贸然接近我,你可能会受伤。”他作出解释,同时也是对她的告诫,她听在耳中,伸手抹去泪花,点了点头。 强身护体估计只是谦虚的说法,她已经见识到了,捂着额头,深刻地感知到对方的强势与自己的弱小。 他看她的眼神很奇怪,黑眸中复杂深沉,和她梦中的那双眼如出一辙,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渊源。 她只是直觉地感到,他不会伤害她。 当他一脚跨出门槛的时候,发现两旁的一群黑衣手下,全都震惊地望着他,好像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寨主,你……你就这么走了?”胡三的手指抖啊抖的,指着他们崇敬的头儿,恨铁不成钢道,“劫都劫来了,不好好培养一下感情么?” 亏他们满怀期待地以为有什么八卦好戏可以看,都尽量腾出了位置,就怕打扰到寨主和东方姑娘的交流,谁知寨主惹哭对方不说,还放置不管,连眼泪都不给人家擦,就这么甩手阔步地走出门去。 他闻言脚步一停,面带不悦地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她培养感情的?” 一直听到他们几个在那里一惊一乍,修屋顶的效率不行,传播八卦倒是挺快。 黑衣男人们面面相觑,没能摸清头儿的意思。 “寨主把东方姑娘劫来,不是要娶做寨主夫人的么?” 他眉头一挑,眼底闪过一丝暗光。 “厨房还缺个打杂,既然没病了,就带她去干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柔弱红颜 东方云仙坐在床上,望着陌生的石屋,感到有些迷茫。 原本的她一直困在身不由己的压抑与痛恨之中,那一队护送她的人马,既是保护她的安全,也是监视她的行动,想不到却在途中被山贼所劫。如今倒好似置之死地而后生,那肩上的压力像是突然被打散了,消失了,她坐在山贼的石屋里,听见窗外的鸟鸣声,竟是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皇上得知她被山贼所劫,会是什么反应呢?不知若是东方云仙死了,行刺的任务还作数么? 家中的父母和兄长,想必也因为她而担忧了。 她转过头,久久地看着窗外的景色。那位寨主将她掠来,又不曾伤害她,又不愿搭理她,与她想象中的山贼大相径庭,她究竟是逃离,还是先留下来,寻找她想要的答案呢? “姑娘,你别在意,寨主他就是那种性格。”许宏见她神色怅然,忍不住安抚地说道,“不是针对你一个人,就算是我们,也得每天看着那张臭脸,习惯、习惯就好了!” “是啊,这些年我们下山收过路费的时候,他吓昏的姑娘至少有三十个,你的胆子还算大的。”胡三想起她大胆地捉住寨主袖子的那一幕,觉得这个姑娘真的有够勇敢! 至少,还从没有过任何雌性生物,敢这么靠近寨主。 三十个! 她在心里悄悄震撼了一下,光是靠一张脸,就能吓昏那么多人,也是很厉害了。 换做别人她可能不相信,可是若是这位脾气古怪又危险的寨主,她感觉以他的实力,能做到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呃,其实寨主还是挺好的,只是脾气怪了点。” 高胜用胳膊肘戳了戳胡三,让他们几个少说几句,努力为自家寨主挽回一点面子。 “等你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就知道了,总之,要多和寨主接触、接触。” 高胜说着促狭地眨了眨眼,仿佛在暗示着她,多和寨主“接触”是首当其冲的要事。 她看着眨眼睛的高胜,恍然间好像看懂了他的暗示,回想起不久前家中发生的事,惊讶地问道:“你,难道是那位媒婆?” 她就觉得方才那些挨在一起围观她的脑袋中,好像有一张脸在哪里见过,原来,那位头戴红花、长着黑痣的高个子媒婆,竟然是个男子假扮的! 在这时被她认出来,高胜颇感尴尬,不由地干笑了两声:“哈、哈!见笑了,那个媒婆确实是我扮的,就是为了给寨主求亲,想不到姑娘你打定主意不出嫁,就只好将姑娘‘请’来了——” 她望了望房梁,心道这个“请”字用得妙,昨晚他们兴师动众将她劫走,其中惊险不加赘述,竟然就是为了将拒婚的她绑来? “黑鹰山,陆公子。”她喃喃地念道,原来前来求亲的陆公子,竟然就是那位寨主吗? 果然是山匪的作风,求娶不成,就下山强抢。出身贵族世家的东方姑娘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山匪盯上。 “求亲和抢亲都是我们的主意,为此还被寨主训斥了一顿。” 胡三敢作敢当,诚实地向她解释道。 “可是后来一听说你进宫去了,寨主突然改了主意,提刀跨马就冲出去了,吓了我们一跳。” 他们也不知道寨主为何临时改变主意,总之,事情按照他们希望的发展就对了。 “寨主很在意你,你留下来,当上寨主夫人那是妥妥的事。” 面对一大群热情的山贼,东方云仙有些手粗无措,本以为误入狼窝,恐怕会粉身碎骨,想不到他们竟想让她当寨主夫人。她——她可不可以拒绝? 她想起那人深不见底的黑眸,心中有万般迷惑,拒绝其他人时的坚决,在遇到这个谜一样的男人之后全都消散溃败,她一时竟然有点想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想接近那个最危险的男人。 为了梦中的执念,她贸然接近这样的人,是否过于草率?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向这些热情的黑衣男人问道:“他让我去厨房,做什么工作?” 负责厨房掌勺的杨富贵,积极地举起宽厚的手掌,说道:“跟着我来吧!做些简单的事就好了。” 在众人的欢呼中,她提着裙摆,点着碎步,跟在杨富贵身后走出了石屋大门。 “被山贼劫走了?” 御书房内,南帝震怒拂袖,负伤的侍卫跪伏于地,大气也不敢出。 “你们可知道,东方云仙是什么身份?” 计划本已万事俱备,奈何东风不作美,他精心挑定的人选竟然被山贼劫走。若是行刺失败了,倒是另当别论,眼下半路就被截胡,连穆江都还没渡过,怎能不教人懊恼气愤。 侍卫们自知无法推脱,只得连连叩首。 “那些山匪非同寻常,首领是内力高深之人,且实战经验丰富……臣等失职,向陛下请罪!” 南帝看着一地跪伏的侍卫,无不负伤挂彩,不由地拧起眉头,究竟是什么样的山匪,能把宫中训练有素的武功强手打得落花流水,轻易地将车中之人劫去? 与此同时,东方府中亦是大乱。 “我们东方家是造了什么孽,我的女儿怎会这样命苦!”南采荷红了眼睛,哭倒在老爷肩上,“云仙弱不禁风,怎能敌得过凶悍的山贼呢?说不定,现在已经——已经——” 夫人哭得说不出话来,东方寿亦是难过到落泪。一个美貌的年轻姑娘,落入山贼手中,无异于是羊入虎口,一想到女儿可能遭受的事情,他自责一万遍也无法抵消心中的悔恨。 “我当时就应该把云仙拦下来的。”东方寿颓然坐倒,不住地摇头,“这是命、是命也!东方家的女儿何时才能逃出红颜薄命之苦?” “爹!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这种话!”东方云霄一拍桌子,在哀声一片的大堂中站起来,朗声喝道,“我们东方族人,就非得拘泥于前朝那些历史?东方家的女儿,就非得红颜薄命?” 长子的话如一道惊雷,震慑了悲戚中的父母。 “若是山贼掳去云仙,我就带官兵去搜山!若是皇帝为难云仙,我就进宫将她抢回来!” 这席话掷地有声,东方云霄俊逸的脸上浮现出强烈的怒意,以及无人可挡的锐气。 “我的妹妹,谁也不能动。” 此时的黑鹰山上溪水潺潺,鸟鸣阵阵,众人担忧的那位美人,还好端端地站在厨房外面,手上拿着一柄扫帚,正安安静静地扫着地上掉落的菜叶和灰尘。 掌勺的杨富贵说,厨房油烟重,怕她熏着了咳嗽,而且她一身白衣服,也不好意思叫她进去,于是给了她一柄扫帚,让她随自己的喜好打扫打扫。 虽说那位冷酷的寨主说了,让她来当杂役,可是没有人真的拿她当杂役使唤。昨晚的情况谁都看见了,她是在寨主的马上被送回来的,在寨主心中的地位之重,不言而喻。 这些山贼看起来凶恶,其实对她还挺不错。她一边扫着地,一边打探着周围的情形,发现寨子里全都是身穿黑衣的男人,他们各司其职,井然有序,俨然是一个完整的世外桃源,除了她以外,一个女子也没有。 她感到有些奇怪,一座城中理应有男有女,生活才能协调,这山中全是男子,没有女眷,竟然可以做到这么和平稳定,那位寨主,究竟是如何统领的? 厨房门前的地面很快扫干净了,她支着脑袋,想不明白其中的奥秘。这座大山,于她而言,就像是一座埋藏着巨大秘密的陈仓,渺小的她走在山上,只能窥探见其中的一隅。 “扫完了,就歇歇吧!” 正在劈柴的几个男子看见她支着脑袋发呆,关心地对她说道。 说起来,山中还从来没有过女子居住,这么一个纤细的美人站在庭院里,怎么看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他们劈柴的时候都忍不住向那边多瞥几眼。 啊,要是她能成为寨主夫人,那就太好了! 她闻言转过脑袋,向劈柴的男子们看去,只见他们个个拿着斧头,有规律地向摆好的柴木劈去,脚下已经堆积了不少劈开的柴火,供厨房烧火使用。 她眨了眨眼睛,对那一幕似乎有些好奇,接着迈开脚尖,向着他们走去。 黑衣男人们见她走过来,连忙将斧头背在身后,并出声提醒道:“姑娘还是不要过来,斧头锋利,会伤人的。” 她停下脚步,站在他们面前,不解地抬起头,表达出自己的意愿:“我也想试试。” 在东方府里生娇养了这么多年,父母和兄长从不让她碰粗活,不知道他们手中劈柴的斧子,会有多少重量? 黑衣男人们纷纷摇头:“不行、不行。”斧头这么重,又这么锋利,若是伤到了那双纤纤玉手,寨主岂不是会把他们的脑袋都给拧下来? 那双柔夷在他们眼前摊开,美目望着他们,想要试一试的意愿很强烈。 “我会很小心的。” 黑衣男人们招架不住她的请求,只得取出最小的一把斧子,小心翼翼地递给她,口中不住地叮嘱道:“手拿得远一点,不要离这么近,这样比划一下,然后向这里劈,劈不中就算了,不用勉强——” 句末的话音还未落,斧头却已先行落下,准确地劈在了那截柴木的正中央。只听“咔嚓”一声,柴木已然劈成两片,慢慢地向两边倒去。 那双纤手稳稳地握在斧柄上,她转头望向震惊的众人,不确定地问道:“像这样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黑夜灯火 众人震惊了!黑衣男人们纷纷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是否是真实的画面。 这个弱质纤纤的美人,竟然用她那双小手,就这么劈开了柴木? 他们还没从震惊中缓过劲来,便见到她默默地又拿了一截木头出来,挽着袖子,抬起手臂,又是一斧头下去。 “咔嚓!” 两片柴木掉在地上,惊醒了众人。 黑衣男人们的下巴都掉在了地上!原来不是错觉,她真的能劈柴? “看不出来,姑娘竟然还有劈柴的天赋。” 他们围着那两片柴木研究着,只见切面光滑,显然是用斧头一劈到底,完全流畅,都不带卡顿的。 一时间,众人看向她的目光中,都多了几分钦佩。 头一回收到这样的称赞,她有点高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眉眼弯弯,那一刻就如春风拂过,万树花开,把山匪们都看得呆了。 那人一来,看见的就是这幅画面。 那女子的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两条纤细的胳膊,那双细腻的小手,正握着一只明晃晃的斧头,看起来极不协调,斧柄都快比她的胳膊都粗了。 可是她的脸上却带着轻松的笑意,白皙的面容漾着微红,颊上两个梨涡浅浅,若不是看见她手中挥起落下的劈柴动作,他还以为这副神情是闺中的姑娘在为心上人绣着荷包。 一个小姑娘在那里干着粗活,几个男子却闲置着手中的斧头,就那么站在一旁围观,一双双眼睛直愣愣的全盯着她,不时发出几声惊叹和欢呼。 目睹一切的寨主脸上露出了极为不满的神色。 这些人竟然让她劈柴? 头一回劈柴,劈得热火朝天的东方云仙,只感觉背后有什么异样,就像是有两道锐利的目光投射在她的背上。 她疑惑地回首,却没有见到那人,只有一头孤鹰在天空中盘旋。 这天东方家的大家闺秀不再是大家闺秀,她试着干了各种杂活,意外地发现自己力大无穷,还随厨房的山匪们一起用了晚饭。菜肴不比东方府里精致昂贵,都是山间的野味和山匪们种植的蔬菜,可是劳作了一天的她尝起来很是精彩,家中的父母和兄长若是知道她和山贼又是一起干活,又是一起吃饭,肯定会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这些黑衣男人们个个生得牛高马大,进起食来也风卷残云,她呆呆地看着他们疯狂吸入那些饭菜,自己捧着饭碗暗暗心惊。 天呐,他们吃鱼,竟然是大半条一口塞进嘴里,连鱼刺都嘎吱嚼碎,根本不吐的吗? 对此,他们一边大口进食,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道:“为什么要吐鱼刺?” 在黑鹰山吃饭,完全不像其他江南人家那么讲究,这里住的全都是男人,要是慢条斯理地细细吞咽,压根就抢不到菜吃。 杨富贵看到瑟缩在桌角的东方云仙,连忙从群狼中抢出菜碟,特地给她留出一份,让她慢慢吃。 “姑娘见笑了,我们这样住惯了,一时改不过来。”杨富贵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担心他们野蛮粗鲁的样子吓坏了南都的姑娘,“以后单独给你装一份,送到你自己的屋里吃,他们就抢不到啦。” 她闻言颇感受宠若惊,手中筷子一抖,讪讪地说:“那怎么好意思。” 她没想到这些山匪竟会对她这么客气,大家都在桌上抢饭吃,而被掳来对她却能一人独享晚餐,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 作为俘虏,她过得也太轻松了。 “哪里,除了我们厨房这边是在桌上吃的,其他几个营,还有寨主,都是厨房每日送饭过去给他们的。” 杨富贵连连摆手,让她不要拘谨。 “你是寨子里唯一的姑娘,又是寨主带回来的人,怎么能在吃饭的事上委屈了你呢。” 她小声地“喔”了一声,表示应答,心中有些被他们的热情动摇。他们对她如此关照,难道是那位寨主传达的意思? 想起那个谜一样的冷酷男子,她的心跳顿时有些急促起来。 被劫那时他及时伸出长臂,向她敞开胸怀,免了她摔落于地的下场,他的身材那么高大,出手那么狂放,她坐在他的马背上,就那么行了一路。 若说男女授受不亲,那她的便宜早就被那人占尽了。 可是她的意识中没有丝毫的排斥,还对他感到莫名的熟悉。 东方云仙不是放.纵之人,她知道,自己是对那人心生欢喜。 这一次,她不想再做那个听之任之的东方云仙,她想循着自己的内心行走,她一定会探知明白,究竟为何那样。 收工回屋之前,几个黑衣男子送来一个包袱,递交到她手上。 “这里面是衣服,女式的,拿去穿吧!” 她接过包袱,好奇地问:“咦,寨子里有女子的衣服吗?” 她以为这里只有满山的男子,没想到他们还能拿出女子的服饰。 “这是寨主下山新买的。” 寨主将新衣服交给他们的时候,还每人罚了饷银,外加不少苦力,原因是他们竟然让东方云仙劈柴。 一想到寨主残酷的命令,黑衣男人们苦着脸,对她说道:“明天开始那些粗活你就别干啦,还是扫扫地就好了。” “没关系的,我劈得很快。” 一听她这么说,他们的脸上更苦了,一个弱女子比他们都能干,他们这些精壮男子还焉有脸面? “不不不,真的不用。” 黑衣男人们再三谢绝,她只得作罢,她其实想说,当她发现自己可以靠双手的力量,做成男子才能做的事时,她觉得很欣喜。 若是天下女子皆能自食其力,不需依附相公和家族,不需被安排人生,世上的伤心人会不会更少一些呢? 她抱着怀中的包袱,迈着优雅的步子,向自己居住的石屋走去。 那人有心为了她下山,不是劫,不是抢,而是规规矩矩地去铺子里买了衣服,还是女子的款式。 不知他走进铺子的时候,有没有吓着掌柜和小二?一个山匪首领,一副冷酷强势的面孔,还随身佩着刀,说不定铺子里的人还以为他是去打劫的。 想象着那画面,她竟然有些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脚步都变得轻快些。 心情不错的东方姑娘在这偌大的寨子里转啊转啊,突然就茫然了,轻快的脚步顿时变得踌躇不前。 糟糕,她好像迷路了。 天色渐渐黑沉,偏又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她在人生地不熟的黑鹰山中迷失了路途,不知道该向谁求助。那些白日里忙忙碌碌的黑衣男人们,一入了夜就消失无踪,不知道都去做什么了,附近竟然一个人也见不着。 山中寒凉,纵是夏日,身着单衣的她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先前受寒未愈,这时她又鼻间一痒,打了一个喷嚏。 “啊啾!” “啾——啾——啾——” 小小的一个喷嚏,在山中回荡出了几声响应。她站在原地,在认真地思索着,自己要不要试着大声呼救。山中这么空旷,她的呼叫声应该能被传送出去吧? 就在她张开嘴,正准备用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音量高喊的时候,有一道声音先行出现在了她的耳边。 “迷路了?” 那声音很低沉,很近,就在她的身边,当即把没有丝毫准备的她吓飞! “啊!” 当她反应过来,站在面前的那个提着灯的高大身影,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冷面寨主时,不禁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你,我以为是不认识的人。” 那男人看着这个小女人一跳就跳这么远,怀中还紧紧地抱着那包衣服,不由地挑起眉。 这么说,在她的心里,他是她“认识的人”,以至于她如此放心地在山贼窝中住了下来,还不知危险地向他靠近。 也许,这亦不过是她接近的手段罢了。 “不要到处乱跑。”他开口,向胆子看起来很大的她提醒道,“山里有野兽。” 简短的话语,落在她耳中,立竿见影地让她毛骨悚然。 “呃,什么样的野兽?” 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野兽”,和她想象中的是不是同一个类型? “野猪,狼,蛇,鹰,还有你认不得的。”他无情地打碎了她的幻想,告诉她这个残酷的事实,“如果你继续这么走下去,等走进了山林,很快就会遇到它们。” 她赶紧摇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不,我不乱跑了。”纤手再次溜上了他的衣角,悄悄地抓住,“我,可不可以请你带路?” 他及时地出现在这里,令她心中一喜,若有黑鹰山的主人带路,必定能化险为夷。 他出现得也太过及时,不由得她不去想,难道,他一直在关注着她么? 他的回答就如一盆冷水,浇熄了她心中那小小的希望火苗。 “若是没有人给你带路,你就这里坐以待毙?” 那人的一双黑眸,在灯火的映照下,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芒。 “东方云仙是能安定社稷的了不起的人,怎能连路都不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美人不凡 这话中似乎颇含讽刺的意味。 她抬起头看向他,对上他的眼睛时,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不可能,他怎会知道皇上派她去北方做什么,那与他又没有分毫的关系。 见她咬着唇,仿佛受到了巨大的触动,他的语气渐渐缓和了下来。 “我是听山下的人说的。”他补充说明道,“因为第一美人的名声,店铺生意兴隆,全城都以高雅为美。”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 她松了一口气,回道:“不过是个名头而已,若是史册里没有那一笔,我也只是个平凡女子。” 如果没有皇上那一句赞赏,也许父亲就不会急着为她寻找夫家,也许大街小巷就不会流传着她的事迹和商品,也许她还能在路边的树上摘桂花,像个平凡的姑娘一样俯仰欢笑。 他听着她那淡淡的陈述,目光微微一怔,道了一句:“古往今来,名利是多少人求而不得之物,能说出这番话,你已不平凡。” 他从不认为她是个平凡的女子,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了。 回屋的途中,两人一路无言,他举灯,她紧跟,仿佛已是多年之交,仿佛已是重复百遍之事。两人身影一高大,一纤细,一双黑靴与一双绣鞋互相配合着步调,自然而和睦。 他将她送至石屋门前,她默默在心中背下路线,抬头看了着简单的窗户,又想了想东方府里的雕花窗门,忧心地问道:“野兽会不会,从这里扑进来?” 他眉梢一动,提出一个主意:“听说你力气很大,若有豺狼上门,你可以劈了它。” 她闻言一阵窘迫,直觉眼前这个男人,是在讥讽她力大。她莫名地很在意他对自己的看法,突然间就有些恼,将房门一关,只道了一声“多谢你帮我买了衣服”。 胆敢在寨主面前甩门的,她还是第一个。 他在石屋门前站了一会儿,胸中划过数种心情,交织在一起,五味陈杂。 当她悄悄探头,往窗外窥探的时候,门外那高大的身影已经不在了。她放下帘子,完全搞不懂他心中是何种态度,若说在意,他却总是冷眼相向,话中都带着刺;若说不在意,他又为何将她困于此处,为何帮她买来衣物? 解开那只包袱,她从中取出数件衣物,连贴.身穿的一抹亵.衣都有,她伸手拈起那一方小小的布料,抖开快速地比划了一下,竟与她的尺寸十分契合。 他、他是什么时候,掌握了她穿衣的尺寸? 她不及细想,只觉得面上发烫,赶紧放下手中那件合身的衣物,用手捂了捂自己的脸颊。 冷静、冷静!她才来到黑鹰山一天,还未曾宽衣过,他怎么可能知道她穿多大的衣服,只不过是估算着罢了…… 是了,城中那么多家衣铺,东方云仙的款式,到处都有现成的售卖。从夏日的襦裙,到冬季的棉袄,应有尽有,按照外衣的尺寸,恰好买对了里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思及此,她努力说服着自己,绕过屏风,只见冒着热气的浴水已经备好,她迅速将自己沉入浴水之中,反省着自己脑中所想。 她是怎么了?因为他一点点的细心,就心动不已,像是随风摇摆的麦穗? 这天晚上,她在石屋中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一夜无梦,直到天明。 “姑娘拿好,这是你的午饭。” 杨富贵从厨房中走出,递出来一个盖着粗布的篮子,转头又对厨房中喊道:“手脚麻利些,快要到中午了,赶紧把各个营的饭都送过去,不然他们又要说‘没有力气’、‘干不动活’了。” 东方云仙正在庭院中打扫,见了这只热气腾腾的篮子,赶忙伸手接过。 杨富贵他们正在急吼吼地忙碌着,连一句道谢都来不及听,她好奇地踮着脚尖走上前去,问道:“是要去送饭吗?我也可以帮忙的。” 厨房中的众人闻言都转过头来,一见到是她,齐刷刷地摇起头来:“不用、不用,你在院子里待着就好啦。” 开什么玩笑,昨天寨主把他们罚得那么惨,差点连一个月的饭都没的吃了,若是还让她继续干这些重活,就算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呀。 她站在那里并不走,掂量了一下自己手中篮子的重量,觉得很是轻盈,执意说道:“我拿得动的,让我加入吧。” 今天的气氛和昨天有些不同了,黑衣男人们更加小心谨慎,什么活也不让她做。她刚想去劈柴,斧头就被他们收了起来,她刚想去打水,就有人抢在她前面打起七八桶,完全轮不到她出手的份。 她从院子的这一头,扫到那一头,来来回回已经三趟了,甚至还在想,要不要出门去将其他的院落也扫一扫。 她实在太闲了,看着他们忙得热火朝天,心想若是能帮他们一起送饭就好了。 “我们要去给寨子里所有的人送饭,一共几千个,就算你力气再大,也搬不完呀。” 黑衣男人们见她这么积极,都有些无奈,杨富贵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将另一个大一点的篮子也交到了她手上。 “这是寨主的那一份,你把这个篮子送到他手上就行啦。” 其他的黑衣男人们一听,都一同点头,同意杨富贵的这个主意。只让她送一个,应该不算是推脱重活吧?况且这午饭是给寨主送去的,还能给他们二人制造相处的机会,完美啊。 一听到“寨主”这两个字,她心中一动,想到他那张冷峻的面容,开始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请问,寨主的屋子怎么走?” “寨主的屋子就在——” 杨富贵他们正在忙碌地装篮,根本没空给她指路,正好在这个时候,有个人在院子外面高喊起来。 “杨哥,饭好了没啊?大伙儿都快饿死了,已经没有力气干活了!” 这话落在她的耳中,她细心的留意到,正与杨富贵先前描述的如出一辙。 她转头一看,原来那人正是假扮媒婆,上她家为寨主求亲的那一位。 厨房中的黑衣男人们见到高胜到来,顿时眼前一亮,立刻把这枚稍微有点烫手的“山芋”向他传递过去。 “来了正好,你给姑娘带带路吧!” 高胜一脸茫然,本来是闻着香味想来催饭的,想不到饭没要到,倒是还得给小姑娘带路。 “喔,送饭啊。” 他瞧见东方云仙手中香气四溢的饭篮子,不由地感到饥肠辘辘,肚子不听使唤地已经开始嗷嗷叫了。 “谁的饭啊,不如我先消灭了,下一份再送吧!” 啊,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寨子里大家都这么熟,他吃点饭不会有人介意吧? “呃,这个,是要送去给寨主的。” 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将饭篮子护在自己的身后,坚决地摇了摇头。 天啊,对方这个眼神,就好像是一匹饿了三天的狼,她都怀疑他会不会直接把篮子也给吞下去。 “啥?寨主的?” 高胜眼中的亮光瞬间黯淡了,唉,原来是寨主的午餐,看来提前私吞的打算是不成了! “惭愧、惭愧,多谢姑娘提醒!”高胜的神情感激不已,仿佛她做了什么天大的善事一般,“要是我真的吃了寨主的午饭,恐怕我就要成为那头鹰的午饭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从刚进寨子她就发现,这些黑衣男人们个个强壮能干,却极是敬畏那位寨主,对寨主的命令言听计从。 “不会吧?”她觉得对方是在使用夸张的手法,“那应该是吓唬你们的吧?” 喂鹰,那也太残忍了,她抬头看了看那只整日在空中盘旋的鹰,不禁觉得后背一阵发寒。 “不,他做得出来。”高胜的语气不像是在说笑,“寨主待我们很好,但是在纪律上很严格,绝不容许任何反叛。” 她沉默了,想象这他统领这么多山匪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神情。 “也许是我们太散漫了。”高胜发觉自己有些失言,便打破了沉默,“我带你去找寨主的屋子吧!寨子里的路,你还没熟悉吧?” 她提着篮子跟上高胜的步子,回答道:“谢谢你,我确实不熟悉,昨晚还差点迷路了。” 若不是那人及时为她点灯,也许她现在已经丧生于野兽之口了。思及此处,她不禁瑟缩了一下,面色变得有些苍白。 “迷路了?没走丢吧?”高胜哈哈笑道,语调轻松,“不用太担心,就是山路有些曲折,习惯习惯就好了,寨子里的高墙足够牢固,野兽是进不来的。” 更何况他们经常打猎,哪有能造成威胁的猛兽能活下来?作为黑鹰山山匪,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野兽进不来?” 她疑惑地重复道,心中一阵羞恼,如果这话是真的,那么昨晚那人只是故意道出猛兽,想看她的笑话吗? 高胜点了点头:“没错,你放心好啦!黑鹰山的防护设施已经建设得很完善了,我带你去参观参观寨子里的各个部分,篮子我来拎吧!” 她握紧了篮子,谢绝道:“不用了,我来拎就可以。” “我不会偷吃的!不要用这种怀疑的眼神看我。”高胜喊起冤来,“我叫高胜,只是个小喽啰,肯定不敢碰寨主的饭。现在你右手边就是我们五营,离厨房最近的。” 她顺着高胜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众多石屋建得规则整齐,望过去仿佛一片村落,一些黑衣男人们正围着田边的水车,不知在忙些什么。 “他们在做什么?”她问道。 “水车有点坏了。”高胜回答道,“那是引水用的,如果不能正常运作,稻田就要干涸了,所以都在着急呢。” 高胜向他们喊去:“许宏,你们修得怎么样啦?” 许宏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感觉不行啊,我们去山下掳个工匠来修吧!” “今天去找寨主汇报吧!”高胜提醒道,“可别私自下山去掳啊。” “知道了!” 她眨着眼睛,耐心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本着礼貌的原则,并没有出声打断。 高胜对她解释道:“寨子里按规定每七天都要向寨主汇报一次各营的情况,下山得由寨主决定安排,绝对不能私自行动。” 她奇道:“咦,有这样的规矩么?” 她以前以为山匪就是一群凶恶的强盗,随时都可以下山抢劫,没想到寨子里还有这么多规矩束缚着。 “除了这个,寨主还规定,山下那些老弱妇孺也不可以动。”高胜说到这里,被她的一双美目看着,顿时感到有点尴尬,“呃,你是个例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拒之门外 寨子里众人都谨遵规则,丝毫不敢越界,唯有这一次破例,寨主可是亲自下山,将东方云仙带回来的呢。 她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地问道:“这么说,他以前,从来没有抢过……呃——带过姑娘回来吗?” 高胜摆了摆手,回答了她在心底好奇的问题。 “别提姑娘了,黑鹰山向来不做恃强凌弱之事,下山截获的大多是奸商、贪官、纨绔的财物,打劫穷苦百姓和老弱妇孺的东西,我们是干不来的。” 想不到这些寻常人眼中的山贼,还颇有自己的原则,怪不得从前只听说黑鹰山有凶悍的山贼,却从未听说有平民百姓无端残忍被劫的。 作为唯一的那个“例外”,她被那人劫来,也只接收到了山贼们的热情关心,本人安然无恙。 “你不一样嘛,”高胜讷讷地说道,“你是将来的寨主夫人,要好生待着。” 她不语,对“寨主夫人”这个称呼不置可否,曾以为她和那些山中的匪寇没有任何联系,想不到如今还会有人这么称呼她。若是南都中的人们知道了东方云仙做了山贼的压寨夫人,会是怎么想? “我们五营就是做杂事的,什么都修。”高胜指了指屋顶,示意她往那里看,“上面那个是胡三,在那儿挨个查修屋顶呢。” 她抬首一看,果然见到一个一脸胡茬的汉子,正伏在屋顶上工作,胡三见了他们,还咧开大嘴,友好地朝她一笑。 她莫名地觉得这傻呵呵的笑容很有感染力,自己面上也跟着笑了。 若是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也许还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山民,谁能知道他们其实是持刀纵马的山贼呢? “这是四营,在你左手边。” 路途接着往前走,高胜仿佛一个当地的向导,正在为前来游览的旅人介绍着。 “他们是负责分发衣物、日常用品,还有饷银之类的,寨主批下来的东西,都是他们在管理分发。四营里面有个人,名叫易星才,就是正在看账本的那位。” 高胜将一位头发束得一丝不苟的男子指给她看,自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愤愤的情绪。 “心眼小,特别能算计,账簿管得死死的,还会观测乾象,他说的话,连寨主都要参考几分。” 她听着高胜的语气,强烈地怀疑,他们之间可能有一些什么私人恩怨。 接着他们从四营中穿过,见到了剩下的三个营。 “三营负责大寨的防守,因为防守得太成功,还从未有人能入侵进来。除此之外,他们还负责喂马、训马。” “一营和二营,都是下山的主力,人马都是最精良剽悍的,不用害怕,他们不会吃人,山下那些传闻都是谣言。” “还有一个人叫华仲贤,是寨子里唯一的医者,可以随意走动,每个营都有他住的地方,除了治病救人以外,他还擅诊治马疾,我们常常戏称他为兽医。” 她听着高胜的讲述,沿路看见了寨子中的各种分工,像游客一样参观完毕后,终于问出了放在心里许久的疑问。 “你们看起来不像是坏人,为什么会成为山匪呢?” 这些看似野蛮的黑衣男人们,在黑鹰山上开创了一座自己的城,比起山下的城镇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他们为什么会聚集在黑鹰山上,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呢? “那就说来话长了。”高胜叹了一口气,望着天空,回忆着当年的景况,“我们跟了寨主很多年了,当年战争纷乱,天下动荡,没有一座城能稳定安生,多少人被逼上山,寻求活路。那时候,坑蒙拐骗、偷盗抢劫,都是屡见不鲜的事,是寨主收留了我们,在山中建设起一个类似于家园的基地,给我们留下来的人制定了规矩,我便是那时候加入的,从此也成了有组织的人了。” 她闻言亦想起童年所见,纵是东方家这样的名门世家,在战乱时也是朝不保夕、狼狈不已,小时候在路边时常见到流离失所的乞丐,如今日子好了,也见不着了,不知那些乞丐中,也曾有他们的身影么? “本来我们在另一座山上。”高胜补充解释道,“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来到黑鹰山……啊,到了,前面就是寨主所居住的屋子了。” 不知不觉中,他们依然翻越几个山头,在最高的一座峰上,便是那位寨主的住处。她本以为寨主会住在更辉宏的屋子里,没想到也是这么一座朴素的建筑,比她住的那座石屋,看似也大不了多少。 是她想错了,黑鹰山上的众人也是从战乱中度过来的,怎会像皇室的宫殿一般繁复奢侈呢? “人我带到了,先走一步!” 高胜一喜,露出期待的神情,把她往寨主的门前一推,脚底抹油一般就开溜了! 她被高胜推得一个踉跄,差点额头着地,向前冲了几步才稳住身子,抬眼一看,鼻尖都已经抵到门板上了。 她抬起手腕,“叩叩叩”地敲了三下门,礼貌地站在门口等候,接着调整好自己的气息,张了张嘴,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不那么奇怪。 “是我,东方云仙,给寨主送午饭来了。” 石屋的大门紧闭着,没有人回应。 她犹豫了一会儿,再次伸出手,规律地敲了三下门,不确定地呼唤道:“寨主,你在里面吗?” 如果是在东方府中,一定会有仆从替她进去通报,可是这里是黑鹰山,这个脾气古怪的寨主显然没有任何仆从,只是一人独居在这里。 半晌,屋内传来那道男子的声音,低沉而简短。 “搁在台阶上就行了。” 她闻言下意识地一低头,看见两级石阶就在自己的脚下,她在脑中勾勒出那声音的主人面容,依言将手中的篮子放在了石阶上。 “饭菜还是热的,要赶紧吃喔。” 虽然知道那人冷酷,可能不会领情,她还是忍不住向屋内叮嘱道。 “放在这里,被山风吹一吹,很快就会冷了。” 想起他方才的语气,似乎已经是很习以为常的事,也许每天中午厨房送来饭篮,都会放在石阶上,等他忙完再出来吃吗? “你不会经常这么做吧?”她怀疑地说,“总是吃冷饭,对身体不太好的。” “够了。”那人的声音从石屋内传来,透露着些许不耐,“那都不用你管。” 她顿时哑然,还有未说出口的话都制止住了,说到底,他愿意怎样做,与她何干?她怎么会像一个老婆婆一样,对一个男子管得那么宽? 更何况,他已经明确地表示出,那不需要她管。 是了,作为一个被劫回的女子,试图管教寨主,完全是妄想,因为寨子中的人对她太过友好,以至于让她忘了,自己还是一个地位尴尬的俘虏。 东方云仙知趣,看了一眼那只篮子,又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转身离开石屋。 眼下正值青天白日,阳光正好,石屋却关闭得密不透风,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些什么? 她咬了咬唇,忍住没有回头,反正他又不用她管,她管他在里面做什么?除非他改口,不然她不会再这样自讨没趣。 虽然她是个俘虏,但也是有骨气的,说不管他,就不管他。她一鼓作气,顺着来时的路,大步往回走着。 高胜告诉过她,那里是一营,那里是二营……可是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脚下是一片野蛮生长的杂草地,她看着眼前陌生的丛林,脑中一片茫然。 她又迷路了。 初到黑鹰山,她竟然,迷路了两次。 平均一天一次。 这个时候,她也不得不怀疑,自己在野外的生存能力,是不是几乎为零。上一次是在黑夜之中,还能解释为路途看不清,这一次是朗朗乾坤,才刚走过的路,转眼间就不认识了。 她想象了一下,如果皇上知道她如此路痴,还会指派她去北方吗?就不怕她中途迷失方向,往西边走了? 她向前方望去,是一片陌生的山林,向后方望去,也是一片陌生的山林,已经完全见不到一营和二营的影子了,原来自己这么能走…… 传说黑鹰山是个恐怖的地方,误入这里的人,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有人说是山贼凶猛,有人说是猛兽吃人,不过她现在知道了,她在黑鹰山里,估计会是迷路到饿死。 她停下了脚步,以免错得更加离谱,然后试图像昨天晚上那样,采用最简单的方法——高声呼救。 可是当她刚吸一口气,正准备张口的时候,脑中突然闪过他的那一句话。 “东方云仙是能安定社稷的了不起的人,怎能连路都不识?” 她还记得那时他的神情,他说这话的时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面带讽刺,他的那双黑眸被跳跃的灯火映照着,显得更加复杂难懂。 她总觉得,他好像在隐喻着什么,可是她找不到理由。 想到这里,她已经不想再高声呼救了,而是抿紧了嘴唇,一个字也不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非礼勿视 她决心不再呼救,转而试着观察周围的地形,书卷中说,沿着一个方向,不走弯路,而是走直线,一定能走出山林。或者,顺着溪流的方向走,就能找到溪边的人家。 她依稀还记得,五营就是在溪流附近,他们还在愁着怎样修理水车的事。 身在府中,她阅读了不少诗书,称得上是腹有经纶,然而来到这片原始的山林之中,她突然发现自己一身的技能仿佛都被清除,纸上谈兵的自己,远不如那些常年在山中健步如飞的山匪更了解这座大山。 她迈开脚步,踏上了寻找溪流之旅,她谨遵书中所述,不走弯道,眼睛只盯着前方,不看脚下,以免被杂草迷惑,并且耳听八方,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究竟有没有潺潺溪流的声音在附近出现。 不远处的树丛中,传来一声什么踩到断枝的声音。 她心中一紧,屏气凝神,告诉自己高胜说过寨子里没有野兽入侵,自己是安全的,这个声音也许是个人,如果是真的,她就可以向来人求助了。 可惜这位大家闺秀的耳朵并不灵光,那个声音并不是人发出的,而是山中的一头野猪。 这头野猪躲过了各种生存危机,在山匪密集的捕猎中存活下来,正藏在这一处人迹罕至的林子里,休养生息,养精蓄锐,日子过得战战兢兢。 谁知这块除了野猪以外,没有一个人知道的风水宝地,竟然被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女子给撞破了。 当野猪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时,东方云仙惊呆了! 天呐,这就是野猪吗?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头上古神兽,在纤细的她面前,对比是如此的残酷,世上竟有这样的猪,浑身长满钢毛,皮也糙得不行。 她的脑中闪过的一个念头是,这样的猪也可以吃吗? 这天,这片寂静的山林里,头一回出现了一幅这样的画面。 一个纤细美丽的姑娘,在前面全力地奔跑着,而在她的身后,是一头看起来十分气愤的野猪,穷追不舍! 一人一猪,在山林里极速狂奔,一个逃命,一个要命。 她一面失去淑女形象地高声尖叫着,一面双手双脚并用,发挥出身体的巨大潜能,向一棵参天古树爬去。 她踩着树枝,拼命往上爬着,而那一头紧追不舍的野猪,就在树下等着,张大了嘴,两条獠牙青白渗人,就等她一个失手,就掉下树来,落入它的口中,成为饱腹的美食。 东方云仙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被一头野猪困住。 她挂在树上,丝毫不敢松懈,纵是如此,她的整个身体还是不断地往树下滑。 啊!差一点,野猪就要咬着她的屁骨了! 她吓得往上一窜,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双手用力抓住最粗的那根树枝,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 高胜不是对她说过,寨子里绝对安全,是不会有野兽的么? 可是现在就在树下用坚固的嘴掘地的那一位是什么?它莫不是要把土地挖个大洞,把整棵树都放倒? 她惊恐地想着,一看到野猪,就浑身发寒,可是又忍不住向树下看。 挂在树上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野猪真的将这棵巨树掀翻,她不但无处可逃,可能还会摔断胳膊。 就在这时,暴躁的野猪发出一声惊天嚎叫,笨重的身子向侧面轰然倒下,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地面都被它震得抖了一抖。 她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不敢确定野猪是不是真的倒下了,直到看见林中走出一个身影。 那人身材高大,面容冷峻,仰头看了一眼挂在树上的女子,锋利的眉毛一动,神情似笑非笑,抬腿便向她步步走来。 他自然地踩过那头巨大的野猪,仿佛那只是一块没有威胁的石头,他来到树下,双臂环胸,就那么仰着脸看着她。 “我不是说过,山上会有野兽的吗?” 这个女人怎能这么有本事,在他警告之后,竟然还能自己一人满山乱跑,跑到偏僻的山林里来,还被猪拱。 树上的她见到来人,顿时有种欲哭无泪的心情。 是她大意了,她听了高胜所言,还以为昨晚寨主那番话是在吓唬她,却没有想到真的会遇上野猪。 “我……” 她哑口无言,明明是因为自己那毫无用途的傲气,她才会冒险自己独闯,而在迷路之后,又被野猪逼到树上的情况下,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那位寨主。 偏偏就只有他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看着她开开合合的红唇,就在树下站定,耐心地等着她的下文。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林中一男一女,一个站在树下,一个挂在树上;一个穿戴整洁,一个灰头土脸;一个好整以暇地等着对方开口,一个犹犹豫豫地说不出话来。 两人就这么隔空对视着,脚底下还有一头野猪躺在那里。 半晌,他决定中断这仿佛永无止境的等待,他实在难以想象,她为什么到现在也不开口向他求助。 他的目光移向她那双纤手,问道:“手不痛吗?” 她的力气比他想象得要大,竟然能抓住树枝,维持住整个身子的重量,从野猪的口中脱险,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有松开手。 她有这么大的能耐?从前他怎么不知道? “呃,还好。”她尴尬地回答道,只觉得自己像一只猴子似的挂在树上,一点也不优雅,模样一定糟糕极了。 见她仍没有下来的意思,他再次出声。 “你的衣服破了。”他好心地提醒道。 她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打量着自己,身上除了奔跑时沾到的草叶和泥巴以外,她没看见有破裂的地方。 她疑惑地松开一只手,摸索着探了探自己的大.腿,发现一条破败的布料,再往后背一摸,原来在她看不见的位置,不知何时已经破了好大一个口子。 一阵山风呼啸而过,钻进了她衣上的破洞,凉意侵袭之下,她明确地感觉到,自己肯定有一大片肌.肤暴露在外面了! 天啊,原来不是“差点”,那头野猪真的咬了她的屁骨,都把她的衣服扯掉一大块,细思直教人毛骨悚然! 野猪现在已经躺在那儿了,眼下关键在于,她衣服上被扯掉的那一块,正对着树下那个男人。 她大囧,一旦失去了布料的遮盖,他岂不是看到了她的——她的—— 思及此处,情况紧迫,急需遮住自己,她不得不从树上下来了。她低头看了看树下那人,面上浮起一抹红云,出声说道:“你让一让。” 那人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就那么维持着环胸仰头的姿势,将树上的风光尽收眼底。 “我为什么要让?”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理直气壮,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听了他的回答,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这状况要是再不结束,她怀疑自己可能会当场羞愧到去世。 “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视”,这些基本的礼节,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他挑起眉,眼底划过一丝绝非善类的笑意。 “你平常,都会和山贼谈论‘礼节’吗?” 她恍然,这才想起他不是什么英勇救美的英雄侠士,而是一窝山匪的首领,她竟然妄图要求山匪讲究礼节,这真是太蠢的行为了。 “你跳下来,我接着你。”山匪首领张开双臂,展示着自己的可靠,提出了一个建议,“就像从马车里跳出来那样。” 虽然他不介意多欣赏一会儿风景,可是她在树上已经很久了,她还要待到什么时候? 她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个男人如此危险,眉眼中都写满了狂放不羁,要是就这么跳下去,就不只是“非.礼勿视”这么简单了。 东方姑娘脸皮薄,迟迟不肯踏出这一步,寨主用脚尖踢了踢那头翻倒的野猪,提醒道:“野猪也许会醒过来。” 言下之意,就是要她快点做出决定,她心有余悸地瞥向野猪,拼命地摇头,示意他不要用碰它。野猪好不容易倒下了,他这样打扰它,万一它真的醒来该怎么办? 被野猪追的经历,她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她在树上吓得发抖,他却好端端地站在野猪旁边,沉着冷静,就好像这么大的一头野猪,根本不值得害怕一样。不知道在那一瞬间,他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能把野猪放倒,让她“猪”口逃生。 他出手相救,她十分感激,对他的伸手越发敬佩——如果他没站在树下,就这么无礼地看着她的话。 他的黑眸紧盯着她,那目光过于直白,带着侵略性和强大的压迫感。她还不知道,世上竟有这样野蛮的男子,他与那些知书达理的公子截然不同,却每每能使她心跳疾速。 在那双黑眸的注视下,她心中划过一个念头。 若是他,她不悔。 她松开了酸痛的手,从高高的树干上一跃而下,果然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稳稳接住。她略一偏头,看见他冷硬的面部轮廓,侧脸离她好近好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公子长夜 她看得愣了神。 可能是因为他的眼神太过锐利,气场太过强烈,以至于让人不敢直视,难得眼下这么近的距离,细看之下,他的面容竟然很是潇洒俊美,在日光的照耀下,出奇的丰神俊朗。 这一幕蓦地勾起了她记忆中某个画面,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曾有这么一个人,有这么一张侧脸—— “好看么?” 他转过脸来,眸光往她脸上一扫,她便心虚地将目光移向别处,脸颊烫得犹如火烧。啊,她偷看他的事,被他发现了吗? 在他那双黑眸的注视下,她的脸颊越来越红,下意识地脱口回答:“好看。” 刚一说出来,她就发觉自己失言,竟然把心中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了。 他闻言,深潭般的黑眸中,透露出一丝警告的意味。 “除了你以外,从没有人敢说我好看。” 高大的身躯立于林中,一身狂傲,用仿若万夫莫敌的气势,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夸赞一个美女美貌天经地义,可是夸赞这么一个强势的男人美貌,就有点没头没脑了。她识相地闭上嘴巴,看他那眼神,若是她继续坚持,恐怕会被他丢回树上去。 此时两人衣服相贴,身影重叠,她安然地待在他的臂膀中,所用的姿势不是很符合“礼节”。 她一骨碌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双脚安全落地,未免衣服的破口暴.露在他面前,她警惕心很强地捂住自己,面朝着他一步步倒退,坚决不肯转过背来。 被他伸手接住的时候,他的掌心似乎已经碰着了她的肌.肤,一想到那触感,她就更加窘迫。 “你后面是野猪。” 低沉的声音响起,她吓得一跳,转头往身后看去,果然见到野猪,要不是他提醒,她差点一脚踩到猪蹄。一时间,她又是遮掩,又是躲避野猪,急得手忙脚乱。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跳来跳去的女人,有点怀疑,人会不会因为过度羞窘而昏死过去。 一件黑色的布料从天而降,将她兜头盖住,一股干净好闻的男子气息将她包围。 “拿去系在腰上。” 她将那黑布取下,发现是一件男子的外衣,她会意,将两条袖子系在腰上。这件衣服对她而言实在太大了,把她的下肢遮挡地严严实实,完全不用再担心透风了。 可是,他的衣服给她了,他自己穿什么? 她悄悄侧目,只见那人脱去外衣之后,上身还剩下一件白色的里衣,看来他十分吝啬,纵是在夏季也穿得里一层外一层,一点皮肤也不愿意露.出。 她收回目光,心里没来由的有点小小的遗憾。 等等,她在遗憾什么?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难以相信自己竟然会产生这样的念头。不,这不合“礼节”,东方家多年的教育让她羞愧难当,纵是她再叛逆,也没有想象过这么冲击的画面。 东方云仙好像病了。 寨子里的黑衣男人们,都发现了她的异样,自从那次给寨主送饭过后,她常常坐在一处发呆,脸上的神情不断变化,一会儿似喜,一会儿似忧,一会儿又似狂乱,把头埋在臂弯间,一个人对着空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谁叫都不管用。 然而,只要一听到寨主的消息,她就会化作惊弓之鸟,在一瞬间弹出好远,就仿佛是逃命一般。 “她怎么啦?” 黑衣男人们围在她旁边,看着她的样子,感到十分神奇。 “不知道啊,她一个人在那里坐了好久了。” “那天华仲贤说什么来着?得让她调养身体,是不是因为没有调养好,所以才变成这样的?” “没调养好,也不是这个样子吧!” “还是找兽医来给她看看吧!” 说来奇怪,一群人围着她观察,她却分毫不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令众人甚是摸不着头脑。 “快让一让,赶紧腾出个地方来,”这时杨富贵挽着袖子跑出来,高声呼道,“有个大家伙要进厨房来,今天够丰盛了!” 黑衣男人们听了这话,纷纷行动起来,满脸兴奋地搓着手涌向厨房。 “什么大家伙?” “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看来是有口粮来了!在这群男人眼中,第一重要的就是“食物”,一听有东西吃,都两眼放光,随时准备动手去抢。 杨富贵站在众人视线的焦点,隆重地宣布道:“寨主送来了这么大一头野猪!” 众人看着他手臂比划的大小,都欢呼起来! “竟然还有野猪?” “我还以为这座山早就被我们吃完了。” “果然不愧是寨主!” “富贵,我们把后腿留下来,再分给其他营,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可能会被一营和二营的打死。” 黑衣男人们的关注点全都在食物上,等到他们想起院子里还有一个姑娘的时候,回首发现她已经不在那里了。 呃,刚才,他们好像说了“寨主”两个字? 不会吧,只是提了一下而已啊,剩下全都在说野猪,也能吓跑她么? 众人皆费解地挠了挠头。 姑娘家的心思,他们实在是不懂啊。 寨主、寨主,为什么这两个字总是出现在她的耳边? 东方云仙懊恼地坐在石凳上,挥之不去的词语在她耳边飘来飘去,自她的脑中也飘出山林中的画面。 经过那一场“礼节”与“叛逆”的天人交战,她变得格外敏.感,只要一想起山林中与他的亲.密接.触,她就会羞.耻到抓狂。入了夜,身在只有她一个人的石屋,她就用枕头蒙住脑袋,在被子里放声尖叫。 他的那件外衣,还在她的屋子里,不知道该何时归还。 “寨主送来了这么大一头野猪!”杨富贵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使她瞬间回忆起那段经历,身体的行动速度快于她的大脑,她立刻就逃出了那个院子。 她在逃跑的时候,正好被那人撞见。 那个纤细的女子提着自己的裙摆,迈着腿一路小跑奔出院子,仿佛身后依然有一头野猪在追她似的。她的模样太过慌张,他还以为是看见了一只亡命的兔子。 想起那女子近来的行为,他顿时觉得十分不爽。 于是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轻易地追赶上了她的步伐,随即大手一伸,就抓住了她的衣服后领。 奔跑中的她突然受制,吓得激烈地反抗,挣扎中望见那人的脸,顿时不敢动弹了。 他眉头紧锁,将这个小女子提到自己的面前,俯下身子凑近了她,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在躲我?” “没有。”她回答得很快,快到让他觉得反而很不可信。 “那你为什么一听见我的名字,就立刻逃跑?” 证据确凿,她整个人都被他当场带了个正着,居然还想抵赖么。 她僵着脖子,努力克制着想要后退的冲动,仰着脑袋反驳道:“我没有逃跑。” 她不肯承认,她只是脑子里很乱,想有个地方静一静。现在只要一见到他,她的脑中就会冒出各种不合适的念头,这让她觉得,自己可能是个不知羞.耻的女子。 “说谎。” 他那双黑眸中浮现出波动,一副面容变得更加冷厉,他的目光锁定着她的眼睛,似乎要将她看穿。 她心中一颤,被那样的目光盯住的时候,她感到巨大的压迫,以至于呼吸困难,胸中仿佛穿心般疼痛。 梦中的那人,也是这般注视着她。 他不信她,梦中那人,亦是不信。 “我听见的是大家对你的称呼,”她在他逼近的注视下,紧张地说道,“不是你的名字。” 他眼中的波动渐渐平静,端详着面前女子那清艳绝伦的容颜,缓缓开口道:“你想知道我的名字?” 她连忙点头,自从来到黑鹰山,自己的名字众人都知道了,她却不知道他的名字。每每听见其他的黑衣男人们称他“寨主”,她都只能跟着他们称呼。 从梦到他的那时候起,她就在记忆中拼命寻找他的名字,奈何一无所获,还落得个心口绞痛的毛病。 她只记得,假扮媒婆的高胜前往府中时,介绍他为“陆公子”。 陆什么?却是想不起来。 她迷惑的神情十分真挚,看来没有半点虚假,他一叹,仿若自嘲地一笑。 “陆长夜。” 他道出三个字,然后就闭了口,等在原地看着她。 啊?什么? 由于太过紧张,她没有听清楚,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似乎已经说完了? 她不好意思地提出请求:“呃,可不可以再说一次?” 他看着她,黑眸中似有一抹光芒跳跃。 “陆长夜。这是我的名字。” 作为“脾气极差”的寨主,他难得颇有耐心地,向一个人重复了一遍自己所说的话,仅仅是为了说明一个名字。而一句话重复说两遍,正是他曾经最厌恶、不屑的事。 她忙不迭地在心中记下这个名字,为了确认,还仔细向他求证道:“是长空的长,黑夜的夜吗?”万一记错了字,岂不是很尴尬。 他微微一怔,她那双美目中只有陌生,似乎对这个名字全无反应。 他在想什么呢,她不认识自己,不是很正常的事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重补旧衣 她看见他的唇开启,似乎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是紧抿起来,将嘴边的那句话咽了回去。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在记忆中搜寻了一圈,却没有关于这个名字的任何头绪,她又试图去回想那个梦,亦是彷如一团棉絮。 陆长夜,那个狂傲不羁的寨主,竟有一个如此文雅的名字么?她还以为“陆傲”、“陆狂”之类的名字,会更符合他的个性。 她承认,自己似乎没有什么取名的天赋。 若是知道此时她心中在想什么,他可能会把她提起来使劲摇晃吧! “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名字。”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黑眸所视之处有些遥远,“世人一般都唤我另一个称呼。” 她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想了一想,一个猜测浮上心头。 难道,大家都叫他山贼,所以没有人在意他的姓名么?呃,好像不太可能,也许她想多了,他指的仅仅是“寨主”这个称呼。 他没有继续向她解释,她也没有敢问,在那双鹰眼的注视下,她觉得自己有一种无处遁逃的恐慌,在这种情况下多待一会儿,她就有点两腿发软。 “你很怕我?” 他端详着她的脸色,注意到了她的惶恐,她瑟缩在他的影子里,就好像一只弱小的兔子。 可是在他的记忆中,她明明是一只美丽而惑人的狐狸,那双如水的美目轻眨之间,勾去了他多少癫狂的热忱。 如今场景变换,她一副无辜的模样,一见到他就拼命躲闪,好似他是一个强迫她、压制她的恶人,这让他的心情变得很是糟糕。 不是发誓再也不会被不理智的感情操纵了么,却还是忍不住在意她的一举一动,还是这么容易被她影响。 他冷厉的问话令她一震,那语气近乎于质问,她一时又变得紧张起来,连舌头都不利索了。 “没、没有。” 不知道如果她说出“好可怕”这三个字,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 “你的眼睛没有在看我。”他指出她的破绽,那瞥向一边的目光完全没有与他的相接,“说话的时候却不看向对方的脸,这就是你的‘礼节’吗?” 他总有这样的本事,一句话就能让人恼起来,她深深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在针对她。 他把她堵在这里已经很久了,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放她离开,让她远离一下这样的压迫感,好好地松一口气? 她调转了目光,瞧见他衣袖处有一处裂痕,布片已经翻卷,似乎破了很久,都不曾缝补过。 “你的袖子裂了。” 上次她的衣服撕破,是被野猪所咬,这回他的袖子也有了裂痕,不知是在做什么的时候划破的? “我知道。”他回答说,看也没有看一眼那条裂缝,眉目间都是不以为意,“早就裂了。” 她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为什么不缝补呢?” “因为还有一件一样的,没必要缝。”他简单地答道,在他看来,缝衣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如果有替换的衣服,他就绝对不会去缝补旧衣。 “为什么不穿那件一样的呢?” 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震撼了他,他黑眸一眯,似乎对她这么多的问题感到难以忍受。 她被他看得脸上发烫,自己太过嚣张,对一个山贼管东管西,他会不会嫌她麻烦,要把她扔去喂鹰? 他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黑眸注视着她,给了她想要的回答。 “在你被野猪追的那天,给你带回去了。” 噢!她忘了还有这么一出,顿时大窘,慌忙一低头间,红云再次飞上脸颊,映得娇容羞怯不已。 她没想到,他不得不拿出坏了的旧衣出来穿的原因,竟是她带走了他那件完好的黑色外衣。 “我、我这就回去拿给你。”她手足无措地说,希望自己的表现能弥补之前的过失,“我不知道你没有衣服换……我应该早点给你送去的。” 黑鹰山中这么大的寨子,身为寨主,他竟然过得如此清苦,只有这两件衣服可以换洗么?相比起来,东方府里绫罗绸缎,从来都是任她挑选,纵是战乱的年代,也没有愁过无衣可穿。她没想到像他这样的男子,身上会穿着一件破旧的外衣,却还这般不以为意。 “呃,现在这件,真的不用补吗?补好了,可以方便你换洗用。” 她的目光定在那条破旧的裂痕上,无法移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关注这个,可就是不忍见他这副模样。 “不用。” 他皱了皱眉头,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纠结于这个。 “还得下山找个裁缝,麻烦。” 一句麻烦,道出了他的个性,也道出了寨子里的不便。 她看着那条裂痕,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我来帮你缝吧。”她毛遂自荐道,“不用下山那么麻烦了。” 他闻言似乎颇感意外,黑眸打量着她,挑了挑眉。 “你?” 她鼓起勇气,在那注视之下努力说明着自己的手艺:“我在家中学过裁衣和刺绣,交给我没问题的。” 他看着她那双纤手,点了点头,觉得在这件事上可以信她一回,于是将仅有的一件外衣也交给她,语气严肃道:“如果缝得不好,我会来找你。” 她战战兢兢地接过衣服,要不是对自己的手艺有点信心,她可能会后悔一时冲动揽下这个活。 “请问,你们这里有针线吗?” 她来到五营,找到高胜,打算向他借点缝补衣服用的针线。既然他们是做后勤的,负责修理各类器材,那么针线这样普通的东西,应该也是有的吧? “啥?针线?” 五营当时正在进食,高胜吸着一口面条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胡三率先抢答了。 “要那玩艺儿做什么?” 她脸颊一红,模糊地回答道:“我想借来缝补一下衣服。” 她没有说要缝的是寨主的衣服,对了,她那件被野猪咬坏的衣服也该晾干了,可以一起缝补了。 胡三啃着包子,挠了挠头,用胳膊肘撞了撞高胜,问道:“诶,你知道针线在哪里吗?” 高胜眼里只有菜肴,忙着疯狂吸入碗里的面条,脸上六亲不认!他一胳膊将胡三撞了回去,说道:“嗐,你傻了吗?我们山里什么时候有过针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一根也无 胡三望了望房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是喔。”他嘴里嚼着包子,口齿不太清晰地感叹着,“这么说起来,好像是没见过那玩艺儿。” “没有么?”她站在那里,试探地问道,那张清艳的脸上带着微微的怯意,一双美目如水潋滟,任谁看了都会心生不忍。 纵是在饭桌上六亲不认的黑衣山匪们,也不忍见到她失望的样子,如果拒绝了她的请求,便会觉得自己犯了什么过错,心里连生自责。 于是,他们暂时放下了碗筷,郑重而严肃地讨论起来。 “姑娘要用针线,你们谁能弄两根来?” “连这点东西都拿不出来,岂不是给我们黑鹰山兄弟丢了脸。” “你说其他营会有吗?” 高胜挥了挥手,制止了他们的七嘴八舌,将话题引入正轨,冷静地分析起来。 “四营他们抠门得跟什么似的,怎么舍得花钱买这种没用的东西。” 众人一听,都点了点头,觉得有理。 “那三营呢?” 胡三用他那颗粗糙的头想了一想,说道:“三营没有针线,套马的绳子倒是挺多的,不知道那个能凑合吗?” 众人闻言,都纷纷转过头,看向一旁的东方云仙。 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黑衣山匪们的会议,这个人说话的时候,她的脑袋就转向这边,那个人说话的时候,她的脑袋就转向那边,随着黑衣山匪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激烈讨论,她的脑袋也转来转去,目不暇接,都快要转晕了。 这时候冷不丁所有的黑衣山匪们都停下议论,目光全都集中于她一人,她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行么?”胡三自告奋勇,积极地说,“要是能用的话,我就去三营给你拿一大捆回来!” 呃,套马的绳子,那也太粗了……用来缝补衣服完全不合适,或许……可以给陆寨主当个腰带……? 她的脑中忽然闪现出奇怪的念头,若是他系着这么一条腰带,给他狂野不羁的气质上再加一份原始,或许很搭配也说不定。 想归想,她还是知道分寸的,她想起他把衣服交给她时的话“如果缝得不好,我会来找你”,若是他看见她不但没有缝好裂痕,还用绳子把他当马套,肯定会气得眉毛倒竖,把她丢去喂鹰! 不得不说,高胜的那番“喂鹰”的话,给她的心灵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不行的。”理智使她摇了摇头,没有跟在这群黑衣山匪身后一起胡闹,“缝补衣裳需要很细致的针线,套马的缰绳不合适的。” “喔——” 这样啊。黑衣男人们点了点头,都是一脸受教的样子,竟似是完全不懂得棉线和缰绳的区别。 “厨房是归我们五营管的,现在只剩下一营和二营了。” 许宏掰着手指,发现三个营已经全军覆没,全都拿不出东方姑娘要的针线。 “你觉得他们能有吗?”胡三心直口快,立马将许宏的猜测堵了回去,“让他们拿刀子削人还差不多,拿绣花针!嚇!” 说到这里,黑衣男人们想象了一下最凶悍强壮的一营、二营的兄弟们,拿着绣花针的模样,不禁全都浑身一颤,袭来一阵恶寒。 “罢了、罢了,这针线,今儿个算是找不着了。” 高胜叹了一声,捶着桌子,抱歉地看着东方云仙,心中深感愧疚。 东方云仙被这些汉子愧疚的目光注视着,一时间颇有点哭笑不得,她没有料到,偌大一个寨子,竟然找不出一根针、一条线。 “我可以问一问吗?” 她眨着眼睛,睫毛忽闪,如轻扇,如蝶舞,好奇的光芒在她的星眸中熠耀。 “寨子里的衣服若是破了,都是怎么修补的呢?” 山里树林密集,野草丛生,极容易划破衣袖和裤管,更不用说刀剑不长眼,总有需要缝补衣衫的时候。可是他们既没有针线,也没有裁缝,她不是很能理解,他们该怎么处理这样的问题。 还有若是衣服旧了,要添置新衣,又怎么裁剪? 谁知她问出这个问题以后,却见到黑衣男人们都一脸不以为意,给出了和他们的寨主如出一辙的回答。 “为什么要修补?”胡三奇怪地说,“破了就破了,也不是不能穿嘛。” “对啊,缝衣服也太麻烦了。”高胜也这么说,其他的黑衣男人们也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观点。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回答,美目向他们仔细地打量了一圈,果然见到他们的衣服上都有程度不一的破损。 “可是,衣服破了不补,裂痕就会越裂越大,最终就不能穿了。” “那就下山去抢点新的来嘛。”黑衣男人们自然地回答道,就好像“抢”这个字,和“取”一样简单。 好、好野蛮! 这一刻,她才对眼前的黑衣男人们是一群山匪的事实,有了一些实感。 是了,他们是一群山匪,聚集到这山上,建造了山寨。寨子里都是些粗手粗脚的汉子,体力活倒是能干的很,修筑围墙、种田打猎、下山抢劫——呃,或许他们称之为下山寻宝?——几乎无所不能,却没有一个会做这种费工夫的精细工作,导致寨子里没有一个人会裁制新衣、修补裂痕。 怪不得陆长夜说,“还得下山找个裁缝”,现在的她有点怀疑,他说的意思其实是下山“掳”个裁缝? 黑衣男人们见到她的脸色渐渐从好奇转向失望,不由地着急起来,她可是寨主重视的人,若是连这点要求他们都做不到,就无颜面对他们寨主了! 黑衣男人们绞尽脑汁,愁得连饭也没吃,终于想出一个办法。 “我想起来了!”高胜一拍大腿,从座位上站起来,高兴地说,“有一个人,他身上肯定有针线,而且每天都随身带着。” “什么人?”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他,连东方云仙也转头等待着,胡三一巴掌拍在兄弟的后背上,等不及地催促道:“别卖关子,快讲。” 高胜被胡三拍得一咳,差点把刚才吃的面条都咳出来。 “咳咳咳……我是说华仲贤啊……” 众人恍然,一听见这个名字,愁着的眉头都舒展开了。 “对对对,他肯定有!”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华仲贤?她记得这个名字,他们是说她第一天来黑鹰山的时候,那位为她把脉的医者吗? “华医师有针线吗?”她感到心情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若是如此,为那位寨主大人缝补衣服的事就不用担心了。 “肯定有,我见到过,你就放心好了。”胡三拍着胸.脯,向她打着包票,“高胜,走,我们这就去把兽医给叫来!” 一旦从困境中解脱出来,黑衣男人们又回到了抢夺食物的时间,瞬间饭桌上没了谈论的声音,一张张大嘴都忙着抢菜,没空说话。 高胜被胡三扯着,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饭桌,人被拖走,眼睛却还看着碗里的食物。 “给我留点——” 可惜没有人理会他的要求,对黑鹰山上的众男人而言,饭桌如战场,成王败寇,都在一筷之间,彼此互相都是竞争对手,谁会给敌人留下好物呢。 当高胜和胡三请来华仲贤的时候,桌上的战争早已结束,战况辉煌,啥也没剩。 高胜差点气晕过去,饿着肚子回房去了。 华仲贤一袭青衫,眉目祥和,移步间如山中谪仙降临,在这群乌央乌央的野蛮人中,送来了一丝秋风般的清爽。 他看着屋内的纤细女子,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问候。 “兽医,把你那针和线掏出来,然后就可以走了。” 胡三一张口,破坏了现场的仙气,医师面上的微笑凝固了,瞪了野蛮的同伴一眼。 “哇你这个人,真是不懂得尊重贤明。” 华仲贤一边摇头,一边叹息,他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些同伴? “这么些年来,好歹我也为你们治过多少次伤,接生了多少匹小马——” 黑衣男人们闻言面部神情都十分扭曲,很想抗议,马就不要和他们混为一谈了好吧。 东方云仙看着这幅场景,突然觉得有些想笑,虽然又是斗嘴,又是动手,可是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很好,这种相处模式是出身名门的她所从未见过的。 她还没有过这样自由、自然地笑闹,没有关系这般好的同伴。 她竟然有点心向往之。 “华医师,我想向你借些针线,用来缝补衣服。”她有礼地请求道,声音清雅动听,“可以么?” 华仲贤闻言一挑眉,热心地回答道:“当然可以了,我这里的确有针线,姑娘尽管拿去用吧。” 说罢他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箱,打开盖子,展露出其中的各类药瓶,还有一些医用器械,果真就有银针数根,棉线一筒。 她只觉得一阵药品的气味袭来,还夹带着一种莫名的森寒感。 “敢问医师这针线,是什么用途?” 华仲贤掸了掸袖子,高深莫测地一笑。 “如遇患者头风,则需用利斧砍开脑壳,从中取出病原,再用针线缝上,方可痊愈。其他病症亦可类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巧手灵心 她闻言悚然一惊,不由地掩唇惊呼道:“利斧砍开……缝上……?” 这描述也太过渗人,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在她的印象中,人的身体十分脆弱,一旦破皮就会流血,怎么能用利斧砍开呢?那还焉有命在? 华仲贤保持着那抹微笑,面上一副慈悲温和,说出的话却骇人得很。 “你没听错,这都只是‘手术’而已,是不会死的。患者接受了麻醉药剂之后,也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整个过程都在毫无知觉中完成,一觉睡醒就做好了。” 她睁大了眼睛,一时间感到难以接受,这个冲击性的认知,刺.激着她的大脑。 “这么说,曾经有人接受过这种‘手术’吗?” “自然有过,”华仲贤解答了她的疑问,“不止一个。我也为寨主实施过手术。” 听到“寨主”这两个字,她的心头波澜骤起,胡三他们见她神情一变,都下意识地往门边挪了两步,以防她又被吓跑。 她讷讷地说道:“他,也患过那样的病吗?” 听华仲贤的描述,看来是病人到了无药可医的程度,才会采取这种“手术”治疗,那位陆寨主看起来那么高大强壮,气势似能顶天立地,这样的他,也曾被病痛困扰吗? 她有些难以想象。 “很难想象吗?”华仲贤整理了一下袖子,背着手,讲述着她所不知道的事,“再强势的人,终究也是肉.体凡胎,黑鹰山上这么多好汉,哪一个没有受过几次伤,流过几次血呢?更何况当年战乱之时,天下人皆流离失所,朝不保夕,患病、流血、死亡……举不胜举。” 她被这番话深深震撼,她从未做过手术,因为她被父兄保护得很好,不曾受伤、重病,可是寻常百姓却没有势力庇护,饱受灾患。作为医者,华仲贤所看见的人间疾苦,更是比常人多出百倍千倍。 若没有出府,没有被山匪所劫,或许她还是那个名门深闺中的姑娘,对这些民间之事,一概不知。 “寨主也做过好几次手术了。” 讲完严肃之事,华仲贤的脸上又回到了平和的微笑,语气轻快地说。 “其实不要紧的,手术是为了更好地治愈病痛,也就是缝几针的事,待到伤口愈合之时拆掉就行,和你缝补衣服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哇。” 东方云仙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医师为什么能用如此轻松的语气,去形容这么危险而骇人的事。她听着华仲贤的比喻,脑中浮现出针线在陆长夜的皮肉上穿来穿去的样子,忍不住浑身一颤! 原来,华仲贤的针线,竟是用来穿缝人体伤口的么?她的目光盯着那些银针,眼神有点发直,自己即将拈着这样的银针缝补衣服吗? 没有其他的可以选择了,她可以试一试。 华仲贤看着她颤栗不安的样子,摸了摸下巴,笑道:“或许给你也做个手术,就能医好你的心病了。” 他、他是说,要把她的胸.膛切开,找出心病的病源吗?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煞白,连忙摇首拒绝:“不、不用了,我慢慢调养就好。” 一阵恐慌袭来,她慌忙捂住自己的心口,不行、不行,心脏这种东西,怎么能切开呢?那里面还有些很重要的谜题,她自己都没能解开呢。 华仲贤也不勉强,仿佛只是说笑,将针线借给她以后,便悠然而去。 东方云仙手握华仲贤给的银针,穿入棉线之后,银针在阳光下反光闪烁,令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她压下心中的几乎想要逃跑的冲动,不断地告诉自己,就当做普通的针线使用即可,可是当针尖刺.入布料中的时候,她还是被自己的联想给吓得毛骨悚然了一下。 啊,又想到华医师给陆长夜伤口缝针的画面了,也许就是她现在手上的这根银针…… 她一边缝着衣服,一边克服着恐慌,针脚细细密密,认真极了。 这件是他要穿的衣服,她一定会缝补得服服帖帖,不会出一点岔子。 “哇,你真的会缝啊?” 黑衣男人们看见她手上的工作,都纷纷走了过来,好奇地围观。只见那只纤手拈着银针,轻压轻挑之间,密密的针脚已然呈现,姑娘家的心事都尽数绣在了这一针一线中。 “原来衣服是这样缝补的啊。”有人感叹道,仿佛一辈子都没见过针线的用法。 “比兽医缝得好多了!我还记得他在我腿上缝的几针,那叫一个七歪八扭。”有人回忆道,用贬损同伴的反衬手法,来烘托她高超的手艺。 “嗯?这件很眼熟呀。”有人却看出了这件衣服的不寻常,“是不是寨主身上穿的那件?” 说到这里,众人都把注意力移向那件黑色的衣服上。首先,这颜色就很可疑,绝对不是东方云仙的;其次,这件衣服的尺寸出奇得大,在她纤细的小手上看起来格外惊人,说是她的一床被子都不为过。 直到有人点出了衣服的主人,黑衣男人们才恍然大悟,喔,原来是寨主的呀。 被他们认出衣服以后,她的脸颊渐渐变得羞红,在众人的目光里,头越来越低,都快要低到手中的针线上了。 “是的……” 她如实回答道,只觉得自己连脖子都在发烫。她长这么大,除了父兄以外,还从未为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执起针线。为他缝补衣服,这件事也太过于亲密,就好似是夫妻之间才会发生的一样。 什么夫妻?她赶紧挥去脑中奇怪的念头,提醒自己,他是山匪,而她是俘虏,那样的事怎么也说不过去。 “噢噢噢!” 黑衣男人们一阵唏嘘,一张张脸上都浮现出了促狭的神情。 “果然是寨主的,姑娘手艺如此精湛,寨主真是好福气啊!” 他们一边谈论着寨主的八卦,一边羡慕着寨主的好福气,那样子就和山村里那些饭后闲谈的人们,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越是多聊一句,她就越是羞窘,她的脸已经红到脖子根了,甚至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把针线带回去,一个人在石屋中慢慢缝补?若是那样,就可以避开人们的视线,不用这样不断地听到有关她和寨主的名字并列出现了。 “姑娘,我们身上的衣服都有些破损,平日里也没有裁缝能补,你看是不是能帮帮忙?” 许宏眼前一亮,想到一个可以沾沾寨主福气的主意。 她听完后抬起头,眨了眨美目,认真地审视了一遍他们每个人外衣的破损情况,说道:“能的,你们收集一下,一起交给我吧,我来帮你们修补。” 这些男人们在山中居住,都过得粗糙得很,衣服破了也不去打理,就那么穿在身上,下至各营,上至寨主,个个如此,她有些不忍看下去了。 索性就揽下这个活儿,将他们的衣服也都一并缝了吧!她加快了手中针线的穿梭速度,在心中计算着要用多少时间、多少棉线。 黑衣男人们一听自然欢呼雀跃,十分积极地收集了各自破损的衣服,交到她手上,她都一一收下。众人笑逐颜开,都把她当做宝贝捧着,又是问热不热,又是问饿不饿,前呼后拥,频献殷勤。 胡三看着被众人围在中心的那柔美女子,咧开大嘴,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突然觉得,寨子里有个女人好像很不错诶!” 她的到来,一下就改变了黑鹰山上的生活,大家都对她好感极了,山下的美人与山上的匪徒,竟然相处得异常融洽。 因为她的那一双巧手,山中众人都穿上了没有破洞、裂痕的衣服,再也不怕衣裳透风了。不但五营的人们对她敬佩不已,连四营的易星才也闻风而来,想要把她从五营挖过去,在他那里做事。他盘算着,寨子里有了这么一个手艺精湛的姑娘,来年都能省下一笔购置新衣的银子。 寨子里越来越多的人们开始主动与她交际,还因为感谢她,送了不少打猎获得的食物到她的屋里。她头一回看到屋里摆放了这么多食物的时候,都忍不住惊叹,要知道这些黑衣男人们视食物如性命,能让他们主动送出食物,该有多么艰难啊。 寨子里的人们都乐于与东方云仙友好来往,只有一个人对此感到不满。 山顶的石屋中,每七天照例进行的会议上,陆长夜眉头紧锁,一张脸黑得如同锅底。 “她补好了全寨的衣服?” 那低沉的声音听不出语调,五营的胡三照旧热爱抢答,积极地回答了寨主抛出的问题。 “是的,寨主有所不知,东方姑娘那双巧手能干极了,针脚又细,缝得又快又好,那么多衣服,一夜之间全都给补好了,大家都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呐!” “一夜之间全都补好了?” 修长的指节敲击在桌面上,他眸中那潭深渊转瞬间风起云涌,目光锐利得似乎要将眼前这几个属下戳穿。 “你们把那么多工作,都交给她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不可分享 听着寨主那上扬的尾音,胡三感到后背一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他原本只是为了夸赞东方云仙的手艺,没想到却夸得过了头,引起了寨主的不满,是了,全寨的衣服都交给她一个人缝补,寨主能不心疼吗? 被寨主严厉的眼神注视着,各营的代表都低下了头,自觉地开始忏悔自己的行为,要是早知道寨主意见这么大,他们是决计不敢拿那么多衣服去麻烦她的。 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是,明明当时说把东方姑娘送去厨房当杂役的人是寨主,到头来不让给她安排累活重活的人也是寨主,寨主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们这些属下也搞不清楚了。 陆长夜双手撑在桌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属下们,就如一只冷傲的鹰,在高空之中俯瞰众生一般。那双鹰眼敏锐凌厉,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在黑鹰山上,没有什么事能逃过他的眼睛。 “补了衣服的人,这个月饷银全部减半。” 他一声令下,对所有人进行裁决,黑衣男人们不由地捧住自己的心口,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噢!好心痛!这个月又没钱可以花了! 可是寨主残酷的命令还没有结束。 “从明天起,南面增修围墙,需要调动大批人手。”陆长夜刻意放慢了速度,一字一句地说道,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们分批来,从五营开始,每个营都要参与。” “是。” 黑衣男人们愁眉苦脸,应下这个苦差,这下好了,为了贪图东方姑娘的手艺,全寨一起受罚,都得去修围墙,这一忙起来,不知道能不能抢上饭吃? 陆长夜看着手下们一个个苦着脸,不由地皱起眉头。 “不要偷懒,我也会去监修。” 黑衣男人们立刻打起精神来,用了比方才高一倍的音量,齐声答道:“是!” 寨主监修,谁敢偷懒?陆长夜的手下,不允许有任何一个逃兵。 一是因为他管理严格,二是因为他有这个底气,什么事都总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手下们都敬畏他,对寨主心服口服。 “还有,寨子里的规矩,加上三条。” 陆长夜下巴一扬,向易星才示意,后者立刻提笔,准备记录即将出炉的新规矩。 “第一,所有人,一概不准向东方云仙送礼。” 低沉的声音一出,黑衣男人们下巴掉在了地上,惊讶地竖起耳朵,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第二,一概不准踏进东方云仙居住的屋子。” 黑衣男人们这回是确信了,自己的耳朵没问题,寨主所说的“新规矩”,的确是有关东方云仙的。 只是,这规矩,会不会太过了一点?他们岂不是都不能和东方云仙来往了? 屋内一阵骚动,陆长夜看在眼里,却不为所动,用强大的气势压过了那些小小的异议。 “第三,一概不准接近东方云仙,凡近身一丈之内者,领八十杖责。” 这三条新规霸道不已,完全截断了其他人与东方云仙的往来,而那个制定新规的人长身而立,黑眸中满是强烈的独占欲,正为自己的决断感到十分明智。 乖乖,寨主这是怎么了?黑衣男人们纷纷咂舌,寨子里的规矩从一开始就制定完毕,已经非常完善,这些年来从未更改,没想到今时今日为了东方云仙的事,突然就加了三条如此令人匪夷所思的新规。 这完全是出自于寨主的私心。 待到会议结束,黑衣男人们全都退出石屋、走下山顶之后,陆长夜才拿起手下们送来的那件旧衣,翻出新补的那一块细细端详,那姿态十分专注,几乎都要凑上鼻尖。 这是她一针一线,为他缝补的衣服,从未有人这般为他。 她的绣工的确好,如他们所说,针脚细密,整齐服帖,又善于隐匿,若非知道原先破损的位置,可能都找不出缝补的痕迹来。 衣上还有一处破洞,因为没有布料可以贴补,她便以黑线绣了暗纹,将那个破洞完美地遮盖起来。细看之下,那暗纹精巧细腻,原来是一朵小小的祥云。 原来是她的标志。他蓦地失笑,莫名觉得这朵云可爱动人。 他以指尖轻抚,凌厉的黑眸中泛起丝丝柔情。 那双纤细的巧手本该是他独占,决计不可分享。 “杨大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东方云仙一早便来到厨房,在院落里执起扫帚,把地面全都扫了一遍,接着迈着碎步,向厨房中的杨富贵他们而来。 “没有、没有,你在那里扫扫地就行了。” 杨富贵远远地在案板上切着菜,隔着大半个厨房对她说道。 没有找到活干,她静静地退出了厨房,向着另一边的劈柴小队而去。 “请问,可以给我一把斧头吗?” 她有礼地请求着,却得到了男人们的激烈反对。 “不不不,没有斧头,我们会劈,你不用管啦!” 她眨了眨眼睛,困惑地看着他们,不解对方为什么会如此抗拒自己的帮助。 “那,让我帮点别的也行——” 这回黑衣男人们更是着急了,连话都没听完,就挥动着手臂,把她往其他地方赶。 “不行,你别过来,别靠近哈。” 她不明所以地被推出好远,不由地回首望向他们,美目中都是不解与无辜,一张清艳的侧颜甚是惹人怜惜。 黑衣男人们被她这样望着,都有点绷不住,几乎就要心软下来,想要答应她的任何请求。 “不能啦。”有人小声提醒道,巩固同伴们动摇的意志,“要是违反新规,是要被罚,还要领八十杖的。” 想起寨主那严酷的命令,还有那极尽残忍的手段,黑衣男人们一个哆嗦,纵是对东方姑娘再感到抱歉,都不敢违背寨主的意愿。 东方云仙亦是感到奇怪,为什么一夜之间,寨子里的人们就好像全都变了一个样,原先那么友好地与她往来,现在却都避着她、疏远她,一时间,她的心里产生了巨大的落差,竟是如此难以调整。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比刚来山里的时候还要手足无措。就在昨天,这些黑衣男人们还与她谈笑风生,给她送来各种食物,处处热心对待;今天她却只能独来独往,走在路上也没有人搭理她了。 这其中,胡三的反应比较大,不仅不搭理她,还把目光移向天上,脚下“噌”地一声,弹出了数丈远。 她啼笑皆非地冲着他呼唤道:“胡三哥,我是否挡了你的道吗?” 胡三隔着几棵茂盛的树,远远地回应道:“不是你挡了道,是这条小路实在太窄,我避无可避啊!” “我可以问问,你们为什么要避着我吗?” 她问出了心中困惑不已的问题,为着这个,她已经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了。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人厌恶了吗?” 出身名门世家的东方云仙从小就被众星捧月,得了“第一美人”的称号之后,更是天下人争相欲结识的香饽饽,未曾想还有今天,竟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场面。 这让她感到很是挫败。 “嗐,你做错了什么呢?”胡三的声音远远传来,“我们不能接近你,这是寨主的要求。”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