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凌宗》 第1章 第1章 潋望王朝四百九十三年 云朔国云顺帝新泓十年(上凌宗位于祁城,席禹教位于综城,两城皆处云朔国边境,此后以云帝年号纪事) “越岭探黄泉,轮回路无人……” 幽寂无人的角落里,冥界的使者点燃一盏引魂灯而来,小心翼翼地为新死的人照明着,生怕这些个生魂走错了阴间的道。 白冥莽被人抓住头发,一下按进燃烧的火堆里。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完全痛得失去意识,脸上被火灼烧的刺痛让他挣扎起来,但那些挣扎都只是徒劳,他也只能像砧板上的鱼一样任人宰割。 四周都是熊熊大火,他和他的宗门人正一起处在烈火的中心备受煎熬。 “放……放开我……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报仇……!” 那些恶徒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杀了我们?你还是等到下辈子投胎了再说这话吧!” 心脏处很痛,那里被刺了最深的一刀,明晃晃的佩剑穿刺过脆弱的肌肉,带出的血迹在干涸之前就从剑身上滑落,落在升腾的火焰中,像是暴露于晨曦之中的朝露,转瞬即逝被烤干。 一路被人拖过来的时候,血从那里流逝,路上滴出一地丑陋的蜿蜒痕迹,也在带走他的生命,就像是他即将要走的黄泉之路。 身体一直承受着火烧的痛楚和心脏处失血,直到最后,他分辨不出什么更令他更加难受。 终于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痛苦,身体很轻,轻得像是飘起来了。 意识朦胧中,一道耀眼的白光弥散在眼前。 · 五天前 上凌宗 羌独苑 羌独苑是上凌宗弟子比武之地,在这里每天都有打斗之声。上凌宗的子弟们最喜欢聚集在这里,比试切磋,向同门师兄弟们学习新的武功招式,互相交流心得体验。 羌独苑中间一片宽阔的场地中,一个少年和一个年轻人相对而立,周围很远的地方挤满了人。围观人群人挤人,推推搡搡着,都紧紧地盯着场内两个人的出手打斗,不时爆发出几声叫好的呼声。 白冥莽手中长|枪后挑,锋利的尖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眼的银色光弧,借助枪巨大的弹力将对面那位弟子的刀打在地上。 那名弟子来不及格挡防御,被猛力砸在胸口处,巨大的力道使他连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体,同时呛了一下。再抬起头时,锋利的枪尖就指在了他的鼻子上。 白冥莽收枪,拱手淡淡地道:“失礼。” “少宗主好身手!”那位弟子还礼道,满脸掩饰不住的赞叹。 正午的阳光从头顶照下,在白冥莽的枪尖上形成了一圈光晕。白冥莽将比他还要高许多的武器放在地上,看向对面的男人:“父亲。” 对面的中年男人是白冥莽的父亲,白冥容,上凌宗第二十一任教主。他原名柳容,是朝理城世家柳家长子,却沉醉于江湖,拜上任上凌宗宗主为师。在上任宗主死后他继承宗位,根据上凌宗教条,外姓弟子继承上凌宗,必须改姓白冥。 白冥莽是白冥容唯一的儿子,从小就被教授学习上凌宗一直流传的内力心法“风天极刃”,多年的修习让他的内力强大过人,许多上凌宗里的前辈都自愧赶不上。 但在很多时候白冥莽甚至打不过本宗一些优秀的弟子,因为在武功招式这方面,他只能被用四个字描述——惨不忍睹。 上凌宗里有两种说法,一是白冥容不打算让白冥莽作为宗主的继承人,因为他从来不准白冥莽学习上凌宗几大有名的招式;但是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白冥容刻意去培养除了白冥莽之外的人,所以产生了第二个说法,白冥容有意培养白冥莽作为下一任宗主的继任,从他培养白冥莽的内力就可以看得出,他给予了很大期望。 白冥容的脸上没有表情,对白冥莽的表现既没有称赞也没有失望。 “你的速度没有提升。”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白冥莽低着头听受教诲,他的父亲白冥容是和他一样不善言辞的人,但这一句简单的话就涵盖了他的所有评价,白冥莽也能够从这里面找出自己的不足。 不愧是两父子,不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是淡漠的。 一旁的弟子忍不住说:“宗主,少宗主才十七岁,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十七岁又怎样?”白冥容瞥了他一眼,“既然作为下一任宗主的继承人,就该时刻严格要求自己。我不希望有一天,关乎到生死的关头,他会恨我让他过得太好,而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父亲所言极是。”白冥莽恭谦地点头,转而又问道,“父亲认为速度对于战斗是至关重要的?” “这是自然。我教给你的主要是内力心法,你的内力远胜于同阶段的人,在同等的时间内,如果你能够更多次数地释放出内力,这对于速战速决是十分有利的。” “明白了。”白冥莽点点头。 白冥容微微点头,刚毅的脸部线条柔化了些。他看着白冥莽,说:“你继续练,在正宴前,打败五个人。” 和白冥莽对决的上凌宗弟子,基本上是三十来岁的精英,隶属上凌宗京伏堂,专门负责宗门保卫和正面冲突的职务。在半个时辰内白冥莽还需要打败他们中的五个人。 羌独苑周围的围墙上传来沙沙的响声,像是丝绸摩擦在石料上的声音。白冥莽直起耳朵听了一下,掂了掂手中刚拾起的枪,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猛地掷去。 枪尖撕开周围的空气,带起一道凌冽的气流。枪尖在接近那个人时停止了旋转前进,周围气流如同被什么东西抽干了,迫使长|枪没有继续前进的介质而停了下来。 那人轻松地抓过,从围墙上跳下,走向白冥莽,带着满脸不怀好意的笑意。 在看见他快要走到自己面前时,白冥莽微微抬起下巴,很没好气地把手伸到男人面前。 “风主,你怎么来了?”白冥莽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男人,没有一丝愧疚,心安理得地接过自己的武器。 “阿莽太不听话了,怎么能够随便朝你家风主大人投掷危险武器呢。”风主笑容灿烂地摇了摇头。 “我以为有贼人闯入,不想冒犯了风主。”白冥莽对风主恭敬地一抱手,假惺惺地做出满脸歉意的表情。 “我倒是不怕啊,我这把老骨头还能陪你们年轻人玩玩,但是你让那些阿猫阿狗怎么办?”风主笑着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 风主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全名纪锦风,不论对谁,脸上永远挂着不明真假的笑,做事一点都不靠谱,总是在严肃的场合下干些不正经的事。 就比如说,大家在和宗主,也就是白冥容一起讨论正事的时候,风主永远是其中格格不入的一枝奇葩。因为无论是多么严肃的话题,都无一不例外能被他往十分诡异的地方带,最能活跃气氛的也就是他。 白冥莽从来没有见识过他的实力,但是他在上凌宗的地位很模糊,甚至可以好到与白冥容称兄道弟。自从白冥莽有记忆开始纪锦风就在上凌宗,大家都称他为“风主”,明明没有担任什么职务,然而白冥容在谈话行事间对他露出一种莫名的尊敬,于是大家也不得不尊敬这个极不靠谱的男人。 本来白冥莽应该和众人一样尊敬纪锦风,但是他对于纪锦风的怨念,来源于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纪锦风当着众人的面指着他笑得得意忘形:“你都长这么大了啊,以前你小时候我抱你,你还尿了我一身,我还说这孩子胆儿这么小哈哈……” 一点都不好笑,白冥莽把屈辱吞进肚子里,在心里把纪锦风千刀万剐了无数遍。他表面上恭恭敬敬地叫风主,背地里阴了纪锦风数多次,可每次都让那不靠谱的男人逢凶化吉。白冥莽猜测风主知道他干的这些阴谋诡计,但风主选择性无视。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十年前,如今十年过去了,白冥莽已经是一个少年了,但纪锦风还是那副年轻风流的样子,时间在他身上似乎停止了流动。 他站在时间的流逝下,一身白衣飘飘,意气飞扬,风流倜傥,眉目间又如远山流水,笑起来如同春天催开第一场花事的和煦阳光。 这样的人,温柔地对待每一个人,既不疏离也不过分亲近,让人难以不生出好感。所以风主在上凌宗,说是最受欢迎没有人敢反驳。 紧随纪锦风跳下围墙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怀中抱着一个十二岁大的小女孩。男子是两年前上凌宗医尊姬师父救回的,来历不明,生得了一张女孩般秀丽天姿且略显妩媚的脸。他说不清自己的名字,只是说在家排行第七,于是被宗门众人称做七哥。小女孩名叫姬元古,是姬师父唯一的弟子,医术极为精湛。虽然她只有十二岁,但眉眼间总是给人一种异样的错觉,她没有同龄人一般的稚嫩,只有久经年月的沉稳。 “我们来看你练武。”七哥把姬元古轻轻放在地上,递给白冥莽一张白巾,笑着说,“是风主提议跳墙的。” 风主撇了撇嘴,对于同盟军这样就把自己出卖很是不满。 姬元古走向白冥容,行了一礼,道:“宗主,栀夫人又发病了。” 白冥容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可声音还很沉稳:“姬师父呢?” “师傅已经过去了。”姬元古回道。 “我去看看。”白冥容一撩长袍,转身快步离开了羌独苑。他的背影让人看得出一种焦急。 栀夫人是白冥容师兄白冥蓁的妻子,她有精神不稳定的病。白冥蓁才是前任宗主的亲生儿子,因为错信了恶人而死于非命。那个恶人生性狡诈,来历不明,凭着一张嘴骗取了白冥蓁的信任,从白冥蓁那里学到了许多武功。在十五年前,栀夫人和白冥蓁的孩子出生的那天晚上,那个恶人药死白冥蓁,害怕罪行暴露而逃走,走时还偷走了那个孩子和白冥蓁的祖传佩剑。 白冥蓁和栀夫人的感情一向厚重,从那天晚上发生这些事后,栀夫人的神智就不太清楚了,发病时总会喊着白冥蓁的名字和孩子,有时还会弄伤自己。栀夫人确实是个很美的女人,虽然身无武功,但是读过许多书,对丝竹笔墨也算是精通,偶尔她正常的时候,就会给白冥莽做饭,还教他诗书,教他练字作画。 白冥蓁在生前就与白冥容感情甚好,在白冥容成为宗主后也无嫉妒,反是尽心尽力地辅助他管理上凌宗。白冥蓁死后,白冥容痛不欲生,一直照顾着栀夫人,待她很好。白冥莽很早就没了母亲,便一直将栀夫人视为母亲。 只是那恶人太过于狡猾,上凌宗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他的下落,孩子也不知是生是死。 “宗主好关心栀夫人。”风主摇着头,口中发出啧啧的声音。 “你闭嘴。”白冥莽冷冷地看着他,手中□□威胁似的抖了抖。 他抬头扫了风主一眼,发现他的左手袖子上一小片被浸成了暗淡的红色。 风主向来喜欢穿一身白衣,显得自己清雅淡然,风度完备。这一片红色在他的袖子上十分扎眼,那分明是浸出的血迹已经干涸了。 “你,杀鸡去了?”白冥莽微微有些震惊。他确实没有见识过风主的能力,但并不代表他没有能力,没用的废物在上凌宗是无法生存的。 “唉,主要是我长得太出众了,这事没办法。”风主摸着自己的脸,叹气道。 果然……他还是不该多管闲事……白冥莽默默地看着风主那张欠揍的脸,心里想着。 “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们说。”白冥莽盯着他的眼睛,说。 “没什么事,”风主避开白冥莽的眼睛,“我们去看看栀夫人。”笑着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了羌独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第2章 上凌宗本驻地以西,是一片荒废的林子。林子旁有一口枯井,枯井口上盖着一块厚重的青石板,不知道有多少年头了。一般来说大家不敢靠近这里,因为这几年的某一年,据说有一个女人死在了这口枯井中。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白冥容的二夫人。当时她怀上了白冥容的孩子,并且想要生下这个孩子。 这是不允许的。 上凌宗有一条教条,宗主可以拥有多个夫人,但只能有一个孩子作为继承人,不管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因为每一任宗主有自由选择其他人作为继承人的权力。 二夫人瞒下了这件事,只告诉了她认定的好姐妹,白冥容的三夫人,丛池。 在二夫人临盆之时,丛池带人掐死了虚弱的二夫人,那个脐带还和母亲连在一起的孩子也死了。 二夫人和孩子的尸体被扔进了枯井,青石板掩盖了一切。 这件事无从证实,也只是在宗门弟子中当作恐怖故事流传。三夫人丛池的名声一直不好,大家也不介意把这个故事传来传去。 只是故事传出去后,很少有人会去那个枯井所在的树林。有人说在夜里经过这口枯井时,会听见指甲抓着青石板的声音和婴儿的啼哭。 · 两个负责巡夜的京伏堂弟子从西侧荒废林子外走过。只是走路有些无聊,一路闲聊中,那个年纪稍长的弟子偶然说起这个故事,想要吓唬年纪稍小的师弟。 师弟果然被师兄这个故事吓到了,在途经那片荒废的林子时,一路走得哆哆嗦嗦,手中的灯笼也是一晃一闪的。 林子深处传来一阵一阵若有若无的奇怪声音。师弟脸色发白,停下拽住师兄,声音颤抖地说:“师兄……你有没有听见什么、什么声音?” 师兄侧耳认真地听了一会儿,放声大笑起来:“哪有什么声音啊,最多就几只小动物在玩闹嘛。你不是真信了那个故事吧……” 师弟的脸色还是没怎么缓过来。 “你不信我……我就去看看吧。” 师兄晃了晃头,深吸了一口气,壮了壮胆,提着灯笼走向树林深处。 师弟猛地想阻止师兄前去那林子深处,却见师兄手中晃动的灯火消失在葱葱茏茏的枝叶间,他不敢离开,生怕发生什么意外,只能杵在外面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冷飕飕的风吹过。师弟打了个哆嗦,清醒过来,师兄还没有回来。他忽然有些害怕起来,抬头发现树林中没有一丝亮光,那盏被师兄提着的灯火不见踪影。 “师兄!” 他站在月光和树影斑驳的荒地,周围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任何回应。 “师兄——” 他的声音大了些,仍然没有人回答。 师弟害怕得想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但他不敢丢下师兄一个人跑掉,他担心师兄是出了什么事。 师弟提着灯笼,慢慢地向树林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喊道:“师兄……” 越喊声音越大,就像他心中越发膨胀的恐惧,似乎只有大声一点才能够为自己壮胆。 当他走到林子尽头时,借着月光,终于在那口盖着青石板的枯井旁看见了师兄,同时也看见了此生从未见过的恐怖景象—— 刚才还在和他笑闹的师兄,此时无力地靠在枯井边,一只手抠在泥土里,另一只手死死地抓着井沿。他的双眼翻白,浑身抽搐着,脸色痛苦。在他的旁边趴着一个黑色的东西,这个分不清是人还是动物的东西咬住他的喉咙,让他动弹不得。 鲜血顺着师兄的脖子缓缓流下。在师弟眼中师兄如同猎物被野兽咬住。他惊恐地看着,手脚发麻,喉咙如同被卡住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个黑色的东西松开了师兄,师弟也在这是看清了那个东西的模样。其实是一个女人,黑色的长发盖住她的身体和脸。她的身体骨瘦如柴,如同被抽去了血肉,只剩下包裹骨架的皮,有些关节处磨损得厉害,甚至可以看见白色的骨头。 既不是人也不是鬼,甚至不是妖怪……只是一种不伦不类的生物,但足以令人心生出从未有过的恐惧。 师弟脑中第一个想到的……竟是那个故事中的二夫人。 如果是二夫人,为什么这么久,尸体还没有腐烂? 未等他继续细想,那个女人身边一个肉团般的东西,飞速扑了上来。 · 白冥莽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他站在一条陌生的、不知名的河边,河水是红色的,河中一只巨大的,几近腐烂的怪兽浮沉。 那个拿着黑色短刀的男人站在对岸,默然地看着他,一句话不说。 他并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以前他也会梦到自己站在这条血色的河前,看见这只令人作呕的怪兽,同样的那个男人在河对岸看他。只是在醒来后,他怎么也想不起男人的模样,唯一记得的就是男人问他的问题—— “你想活着吗?” 每次男人都会问这个问题。而每当白冥莽想要回答时,就会有人叫醒他,然后梦境被打破。 这个人每次恰好叫醒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风主。 白冥莽发现了这个问题,风主出现的时间太巧好,每次叫醒他都以不同的理由,比如什么宗主找他,什么天亮了该去习武了。有一次可能是找不到什么理由了,风主傻笑着说我给你拍蚊子呢,一不小心拍到了你。 大半夜的风主跑来自己房间拍蚊子,白冥莽死都不信。而且他的房间是有熏香的,这一点风主不可能不知道。 但是白冥莽懒得管他。 风主在众人眼中不靠谱,又不正经,没事还喜欢调戏刚进宗门的小师妹们。这并不代表风主没有秘密,相反,这种人才是隐藏得最深的。 你不清楚他到底是好是坏,也不能肯定他会不会在某个时候从背后捅你一刀。这些白冥莽不关心,因为风主是父亲白冥容信任的人,也是伴他从小长大的人,他同样无理由信任风主。 今天做这个梦时,男人站在对岸,说:“你想活着吗?” “我想活着的。”白冥莽回答道,同时有些纳闷今天怎么没醒。 他似乎看见男人笑了一下,嘴角有一个很微小,又有点锋芒的弧度。他不明白这个笑的意味。 男人说:“那么,把你的一半灵魂给我。我把它做成新裁,放在冥风中,这样你就可以活着了。” 白冥莽听到第一句话时,微微惊住了。可听到男人后来的话时,有些恍然又有些迷惑,恍然的是男人是个疯子,说些胡言乱语的话,迷惑的是新裁和冥风又是什么。 “我为什么要把灵魂给你?”白冥莽说。 “容不得你反悔了,那个人已经和我达成约定。”男人说。他抬手挥刀,隔着血色的河刺向白冥莽。 白冥莽来不及躲闪,刀刺进他的胸口,没有痛感,可是他的头很痛,似乎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想要出来。 天地和男人的脸在混混沌沌中一点一点瓦解,白冥莽最后的意识,看见一只巨大的纯白色的鸟冲天而起,毫无瑕疵的羽翼覆盖了一切,也盖住了他。 · 白冥莽惊叫一声,从床上坐起,一抬头看见风主披着宽大的外袍站在窗户外看着他,脸藏在窗户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如同一只在夜里游荡的幽灵。 白冥莽抚了扶胸口,压下自己怦怦直跳的心。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风主。 白冥莽心里默默想,你无声无息地站在我窗户外,是又打算来打蚊子? 他刚想问风主怎么没有来打断他做梦,风主却先于他开口了:“你活着,上凌宗就不会灭,那也是极好的。” “什么?”白冥莽被一句话搞得云里雾里,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风主没有打算回答他,转身走进了半明半亮的小路中。他来时无声无息,走时静默无声,他来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说一句话。 白冥莽想跳下床问问风主是什么意思,可是月影重重的径道上没有了风主的身影。落在地上的花瓣被风卷起,又重新铺满了他走过的路,掩盖了他的足迹,看上去就像没有人来过。 这时,有人抓着白冥莽的脖子使劲摇晃。 · 白冥莽被掐得喘不过气,他咳嗽着惊醒过来,一睁眼看见七哥站在床边,满脸焦急地喊着他。 “阿莽快醒醒!出事了!” “七……七哥……脖子……”白冥莽被他掐得呼吸困难,勉强挣扎了几下。 七哥忽然松开手,白冥莽因为重心不稳一头栽在床上,眼前金星旋转。 “终于醒了,急死我了!”七哥抹了把头上的汗,说,“刚才出事了,大家都在议会殿,就等你了。” “出什么事了?”白冥莽一愣,上凌宗可是许久都没出过事的。 “走吧,去了就知道了。”七哥一边说着,一边把白冥莽的衣服扔给他。 白冥莽动作迅速地穿整衣物,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七哥,风主去了没?” “风主?早到了。”七哥说。 白冥莽一怔:“那……”他看到的风主是怎么回事? “你问风主干嘛。他一直在那,没离开过。你是不是对于他没来叫你耿耿于怀?”七哥猜想道。 “不是。”白冥莽对于他的想像能力表示无奈,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了。他抬头看向窗户,那扇窗户紧闭着,是他睡觉前关的,没有人开过。 白冥莽想,他是不是做了一个梦中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第3章 纪锦风站在月色下的枯井旁,手里举着一柄刀,刀尖上流淌着黑色的血,缓缓滚过明亮光利的刀身,滴在草丛上。 那些新鲜的草叶芽尖被那黑色的血迹一触碰上,就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听上去像是被放小了数倍的火灼声。低头一看,那些草叶一瞬间变得卷曲发黑。 “怎么会……”纪锦风自言自语地道,“弗爇寄生所成的归魂,怎么会有这种颜色的血……” 他的脚下躺着一具干枯的女人尸体,早已死去许久,但奇怪的是尸身并没有腐烂,像是在骨架外包了一层奇怪的皮。女人的旁边,还有一个被砍成两截的肉团。 除此之外,枯井旁边还洒着几处喷溅的新鲜血迹,那是人的血。 他想不明白,于是退后了两步,下意识拢了拢手腕旁边垂落的长袖。平时随时都是笑意盎然的脸,此时只剩一片淡漠,仿佛之前那些都只是他的面具,把面具摘下来,露出一张真实冷意的脸,透着不容靠近的疏离。 身后响起脚步声,来人轻轻地笑着:“在人死的时候就植入弗爇,这样就使尸体不会腐烂。但有人控制着一个机关呢,这个机关一旦被触动,归魂才算是完成了。” 纪锦风头也不回,只是拢着长袖的手指微微攥紧:“先生可知,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吗?” 身后那人淡淡地笑了笑:“你我相识也有多年了吧,之前你问我这种问题的时候,我有回答过吗?” 当然没有,任何人都别想从这个人口中得到半点有用的信息。纪锦风直想抽自己的嘴巴一下,认识了这个人那么久了,还是记不住有些事问了等于白问,只能白白地让别人嘲笑去。 “我一般只说天命不可告人。但是这东西,不属于人界的东西,却出现在了人界,这也是一种命数,当然不能说。” 纪锦风心想你说的就是一句废话。 “我与你的约定已经开始生效,那孩子一半的灵魂会寄存在我这里,你还在担忧什么呢?” 纪锦风静了一下,才说:“即便知道有了一条后路,但是也知道这条后路必定坎坷艰难。我自己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了倒也不是很有所谓,只不过心疼那个孩子罢了。” · 议会殿 议会殿中宽敞明亮,灯火交辉。正门所对处是一尊以上凌宗开门宗主为像的纯金雕塑。雕像下是一把金边银镀雕花木椅,是宗主的正座。左右两边分别设立四十六座和二十七座。长老和尊者坐于右侧,领事和宗门师傅坐于左,弟子则坐在下阶。 殿中央的地上放着两个被粗布遮盖的东西。正座的位置空着,本该坐在那个位置的人,白冥容,此时正蹲在那两个东西前,将粗布揭露一角,凝神观察着,眉头紧锁。 风主站在白冥容身后,似乎还是一贯的样子。白冥莽的目光越过人群,和他对视了一眼,风主眨了下眼。 白冥莽又想起刚才的怪事,想着以后还是找个好时机问问风主。 白冥容不知道在专注地想什么,以至于白冥莽进来时,也没有抬头。 白冥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聚在一起,他想可能是真的出事了。 七哥坐在下阶姬元古的身边,白冥莽走过众人面前,向他们行礼,然后走到白冥容身旁,看见了粗布盖住的东西。 那是两具宗门弟子的尸体,死相极惨,瞳孔放大,似乎在死的那一瞬间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们中的一个被咬断喉咙,失血过多而死,另一个更惨,脸部被什么锐利的东西直接撕开。 白冥莽坦然自若地观察着两具尸体的伤势,想着他们可能是被什么所害。他并不害怕看见死人,因为他不是没有杀过人。与白冥容出门在外时,他杀过的人,不止一个。 “这两个弟子,是今晚负责巡夜的。尸体在西侧荒林里的那口枯井旁被发现。”风主对白冥莽低声说,他一改往常的嬉皮笑脸,收敛笑容使得他的眉宇间有一种淡漠的威严,“其他人听见了惨叫声,赶过去时两人都没了气息。没有人看见是谁杀了他们。” “会不会是野兽?”白冥莽猜想道。 “如果是……那就好了。”风主苦笑着,“可问题是,你觉得野兽会出现在上凌宗本驻地么?” 当然不可能。上凌宗本驻地的警戒程度极高,就是一只鸟也飞不进来。 “只可能……是那些东西了。”风主叹了口气,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白冥容将粗布放下,盖住尸体血肉模糊的脸,走到正座坐下,白冥莽站在他身旁。 白冥容对几个弟子说:“把他们交给家人,让刘主事拨钱补偿。” 弟子们将两具尸体抬下,白冥容剑眉紧锁,环视殿中众人,手指在椅臂上敲打着。 他不说话,下面的人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都安安静静地低着头。整个大殿呈现一片寂静,只有手指敲打木头的声音分外清晰。 “这件事我会尽快派人查明,给诸位一个交代。”白冥容终于淡然道,“每个人做好本职工作,防范敌人的入侵。” “没有其他事,大家散了吧。”白冥容说,“这几天我们最重要的事,是迎接三天后,十三个宗门的到来!” 底下众人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大家的眼神倏忽变了,每个人的眼里有着不同的想法,他们互相看着对方,无声地交流着不同内容。 · 众人散去后,白冥莽被白冥容单独留下。那三个还算有点义气的人在走之前,隔着人群给他做了个手势:我们在外面等你。 白冥容站在空旷的大殿中,抬头仰望着巨大的金塑。跃动的烛火将阴影投布在他的一侧脸上,另一侧脸暴露在光线下,线条刚毅。白冥莽看着父亲高大的背影,忽然觉得他已经很累了,背负的责任太多。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第一时间往宗祠跑,记住了么。”白冥容忽然说话了,声音很淡,淡得如燃在案桌上的烛升起的白烟。 白冥莽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 宗祠是上凌宗历任宗主的最后归处,每一位宗主的骨灰和灵牌都被供奉于此,后代弟子都在这里祭拜他们。宗祠是上凌宗最森严的地方,不但因为这里沉睡历代宗主,还因为这里藏着上凌宗保命的底牌。 白冥莽不清楚这张底牌是什么,只是听父亲说过,是上凌宗第一任宗主从鬼神处祈得,之后一直保护上凌宗。在几次劫难中力挽狂澜,才使上凌宗拥有绵长的生命力,成为最古老强大的宗门。 白冥容点了点头,转过身,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递给白冥莽。 白冥莽接过那个东西,入手有一种凉腻的金属质感。当他看清手中拿的东西时,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只觉得那东西有万斤重,仿佛在灼烤着他的手。 “父亲,这……”他看着自己的父亲,难以置信。 “拿着它。”白冥容朝他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记好我说的话。” “如果上凌宗真的遭到什么劫难,你什么都不要管,保好自己的命。宗主令牌在你手上,将来可以用它号令宗门弟子。” “可是……” “没有可是。”白冥容转身按住白冥莽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你一直很听我的话,这次也不例外。我活不活着无所谓,只要你活着,哪怕是用最卑劣的方式……上凌宗就不会绝!” 白冥容的力道之大,几乎捏断他的肩膀。 白冥莽在那一瞬间明白了父亲的用心良苦。他忍住鼻腔中涌上的酸意,猛地跪下:“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第4章 白冥莽走在中间,风主走在他的右边,七哥走在左边,姬元古走在七哥身旁,拉着他的手。议会殿外种有提供照明的龙碧草,在那一段路比较亮堂,而后一段路有些阴暗,只有借着月色行路。 白冥莽想到父亲对他说的话,便有些闷闷不乐,一直耷拉着头。风主像变法术一般抽出一张纸,晃了晃,纸在他手中发出“簌簌”的声音:“看!几天后来上凌宗参加会盟的十三个宗门的名单,你们想不想知道?” “想!”只有七哥一个人很捧场。 风主对于还有一个人能回答他感到满意,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那开念了,听好啊。” “首先,是江湖有名的邪教,猞怛泐,以及与其狼狈为奸的鬼发门!大家鼓掌!” 姬元古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掌。七哥问:“鬼发门是不是一群长着恶心头发的女人?” “是这样。她们的掌门是一个满发蛛丝的女人,江湖中称每一任鬼发门掌门都叫鬼发女。” 风主说:“下一个,万花齐放彩烟楼,再下一个,江湖名教释骨教,以及蛮荒古教长夷灼……” “哇哇!彩烟楼!不就是那个除了掌门是男人外其他全是美人的吗!这下有美人看了!”七哥十分兴奋,迫不及待地打断风主,满眼放光。 风主一脸不爽,瞪他一眼:“看看看看什么美人!看你的元古小朋友去。” “风主你口吃了。”姬元古冷冷的声音从七哥身旁传来。 风主被她的话一呛,气结得眉毛都拧到一块儿去了。 “都不准再打扰我!不然我不念了。”他大声宣布道。 “你不念我们还不能看了。”七哥嘀咕一声。 “然后是,睚泰教,魍州燕家,殳昃门,天銮宗,云源派,汨珞斋,雎山观,以及席禹教。” 白冥莽听着,发现都是他熟悉的宗派,只有最后那个席禹教,是他闻所未闻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七哥忽然问:“燕家?” 他的声音有点发涩,似乎难以置信。白冥莽察觉到七哥周身隐隐有杀气浮动,他不知道七哥和这个燕家有什么过节,会让七哥如此情绪失控。 他见过杀人的七哥,手段狠辣,面对最惨不忍睹的一地死人,也只是淡然自若地走过。 “小七,不要担心。”姬元古抓住他的手,眼中有些担忧。 七哥苦笑了一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我没事。” 他虽然说着没事,可是白冥莽看得真真切切,他眼底的杀意,是比冰层的雪还要冰冷。 “去跟师傅说说。”姬元古说。她担心小七会忍不住去找燕家的人,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我不会傻到和他们正面冲突。”七哥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燕家没一个是好东西,是怕他们此次前来目的不轨。” “你们的师傅昨天失踪了。”风主在一旁插嘴道,“这事儿我还忘给你们说了。” “失踪?”七哥一愣。 “不会跟哪个小姑娘私奔了吧。”姬元古蹙着眉,担忧地说。 七哥笑笑,收敛了眼底的杀意,变得像是另一个人了。 “喂喂难道不该是小姑娘跟着他私奔么?说反了吧。”风主有些惊住了。 “可我们那里都是说男人‘跟着’女人私奔啊。”姬元古一脸不解望着风主,表情十分严肃认真,不知道的还会以为她是在讨论什么十分重大的事情。 看她表情说的不像是假话,风主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接什么好。 七哥无力地抚了抚额:“风主,你不要尝试跟她讨论这类问题。你永远不能理解她的思维,最后结果就是你自己吐血了。” 他转过头,看着一直没有说话的白冥莽:“阿莽,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白冥莽本来还在想着父亲的话,忽然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在问他,于是有些神游地点了点头:“有吗?” 风主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把白冥莽猛地拍醒了。 “还说没有!你小子一晚上心事重重,不开心都写脸上呢!” 白冥莽瞪着他,不说话。他想一巴掌咋呼回去,但想到要尊老爱幼,便放弃了。 “一定是宗主说了什么。”姬元古语气老成,“阿莽不要往心里去。”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嘛!”风主大力搂住白冥莽的肩膀,“那又有什么。不管什么敌人……我们一起揍他!” 白冥莽看着风主那弱不胜衣的身板,笑了起来。他想就你这样子,是被别人揍吧。 可心情还是好了起来,阴霾一扫而尽。他的事他们可能帮不了什么,但朋友就是朋友,在你需要时会支持着你,你不需要时会陪伴你。 “都回去睡觉吧。”白冥莽笑着说,“明天还要起早练武。” “回去了回去了,我要睡不醒,就想揍小七一顿。”风主说。 “为什么揍我啊!你怎么不揍阿莽!”七哥表示抗议和不满。 “我要是敢,宗主会让我哭给他看的。” 四个人并肩走在阴森森的小路上,嘻嘻哈哈的声音传出去老远。昏昏的月色穿过一片乌云,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忽然间,前方不远处一棵树的阴影下,慢慢地走出一个人。看样子,他的目标,是白冥莽四人。 白冥莽四人都警惕起来,即便知道在上凌宗本驻地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为了以防万一……白冥莽从腰间抽出佩刀,姬元古藏在袖中的指尖无声无息地滑出一根银针,而七哥和风主死死盯住那个离他们越来越近的人影。 等到那人走到离他们很近的地方,首先看清他的脸的风主和七哥,不约而同地闪身站在白冥莽前面,把他挡得严严实实,同时脸上都露出了看见污沟里蛆虫的表情。 白冥莽还没有反应这是怎样一个状况,前方的视野就被七哥和风主高大的身影挡完了,他的手中,还紧握着那把佩刀。 当他从七哥和风主背影的间隙中看见了那个人后,他的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嫌恶,表情像是把蛆虫吞掉了一般。 白冥莽从小被父亲白冥容淡然从容的态度熏陶,一向对于自己的感情流露很克制,不管是受到批评、惩罚、表扬,或是高兴、愤怒、委屈,他在脸上表现得很淡。就连最让他记恨的风主,他也只是不动声色地在暗地里报复。能让白冥莽这么明显地表露出厌恶的人,上凌宗也就只有这一个人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白冥容的三夫人,丛池。 “三夫人晚上好啊。怎么一个人出来,没叫几个下人陪着吗?出了事可就不好了哦呵呵……”风主竭力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 “对呀对呀,这月黑风高的晚上正是杀人放火抢民女的好时候啊。”七哥笑得脸抽一抽的。 他们都警惕地看着丛池,生怕她会突然扑过来一样。 丛池皱着细长的眉看了这好哥俩一眼,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他们身后的白冥莽:“我想和阿莽单独说几句话。” 风主和七哥又不约而同地扭过脸做呕吐状。 姬元古倒是心直口快,毫不避嫌地说道:“真不要脸,不清楚自己在别人心里什么样么,这样喊着也不觉得恶心人。” 丛池脸色变得隐忍,碍着姬元古是姬长老唯一的徒弟,又有与年龄不符的阅历和精湛的医技,所以没敢发作。或许在宗主心里,十个丛池也不及一个姬元古来的有用。 七哥一个没忍住,突兀地笑了一声。他这一笑,眉梢间有了些温顺的妩媚。 白冥莽记得以前姬元古就跟他说过,七哥的武器不仅仅是冷冰冰的刀,还是他这张脸。他很会利用这天赐的技巧,只是在亲近的人面前没有表现过,所以白冥莽从来没见识过七哥的这一能力。 白冥莽轻轻咳嗽,说:“三夫人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七哥、风主、小古都不是外人。” 他把头扭到一边,看都不想看这个女人一眼。 他们都这么讨厌三夫人,并不是因为传闻中她心机太重,害死过人的原因,而是因为……她对白冥莽有扭曲的感情。 当时丛池嫁给白冥容的时候,才十六岁,那是五年前的事,白冥莽也才十二岁。白冥容因为平时忙于宗里事务,一直没什么空闲,加之已经有了更为成熟美貌的二夫人,所以丛池在新婚之夜都没有见到自己的丈夫。也正是如此,丛池的地位才十分尴尬,她的不满发泄给了二夫人,甚至觉得二夫人好心教她熟悉上凌宗的一切,只是在她面前炫耀。 丛池在长日久类的怨恨中变得心机重重,行事越发的狠毒。她在害死二夫人不久后注意到了白冥莽,对于白冥容的感情转移到他身上。丛池不顾人伦常理,一心想得到白冥莽。白冥莽虽然在同龄人中资质是最好的,但是在男女情爱这方面一知半解。 第一个嗅出端倪的是风主,他看出了丛池对于白冥莽不一样的扭曲的感情。也正是因为风主的帮助,否则白冥莽背上的,就是□□的罪名。那段时间风主一直防着丛池,在暗地里也告诫过她。 等过了一段时间后,白冥莽终于明白了一切。他的心中产生了对丛池的厌恶,也不止一次地警告过丛池不要纠缠他。丛池依旧不罢休,反而变本加厉。后来姬长老带回了七哥和姬元古,他们与白冥莽成为朋友后也知道了此事。丛池抓住了白冥莽他们的心理,就是不敢张扬。她甚至用死来胁迫白冥莽,还用告诉白冥容来作为威胁。 过了那么久丛池也没有成功,并且这件事能被压着不被白冥容知道,还是因为白冥莽的两个师兄蕲椋和哥暕灵的帮助。他们利用自己在宗里的权利打压了丛池,才让这个女人收敛了些。 “那好,我只问你一句话。”丛池低声说。她的眼中十分平静,没有往日见到白冥莽的炽热,让白冥莽有些疑惑。 风主和七哥对视一眼,然后让到了白冥莽的两侧。 “你真的,要对我这么狠心吗?”丛池抬起头,问。那张年轻妩媚的脸楚楚动人,让人心生怜悯,几乎忘记这个女人的心地有多么狠毒。 “这事何须再问,三夫人自己心里清楚。”白冥莽面无表情,语气冷漠。 丛池呆呆地看着他,愣了许久,眼泪从她漂亮的杏眼中滚落下来。她朱红色的嘴唇微启,颤抖着说:“好,好。白冥莽,这是你们父子逼我的!” 说罢,她转过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丛池的背影半天,直到看不到她了,七哥终于忍不住暴躁地骂了一句:“怕她啊。她脑子有病?” “这样的病我可治不好。”姬元古平静地说。 “这女人就这样放弃了?这女人会哭?”风主觉得难以置信,又觉得话好像不对,“啊呸呸,说错了,她经常用哭来威胁人。” “莫名其妙。”姬元古收起手中的银针,“或许她是真的舍不下莽哥。” “小姑娘懂什么,不准乱说!”风主一瞪眼,以过来人的口气教育他。 “莽哥?”姬元古没理他,看着白冥莽。 白冥莽抬脸看了看头顶有些阴沉的天空,忽然觉得疲惫极了。一天之内,发生那么多的事,让他无暇思考,也几乎承受不住。 “回去睡吧。”他晃了晃,朝自己的住处走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第5章 白冥莽想起风主说过的,感情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害得死猫也害得死人。 白冥莽见过的女性,无非就是栀夫人、丛池、姬元古,还有几个伺候他的小丫头,老妈子。他从来没有对谁动过心,也不太能理解感情这方面的事。 有一次栀夫人在清醒时,问过他这样一个问题:“小莽会喜欢怎样的姑娘呢?” 他瞪大了眼,很茫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至少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喜欢丛池,丛池只让他觉得恶心。他也不是很喜欢姬元古这种类型的,因为她总是给人一种感觉,幼稚的身体里住了一个格格不入、老成的灵魂,而且她的某些思想很奇怪。 或许他喜欢的是……栀夫人这种性格的,温婉柔情,识得大局,也坚贞忠瑜。 白冥莽一边想着,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自己的住处。他正准备推开门,脚边飞快地跑过一团不知是老鼠还是松鼠的黑影。 黑影跑进月色下的空地时,白冥莽不经意地回头一瞥。正是这不经意的一眼,让他迅速变了脸色。 白冥莽从腰间抽出佩刀,猛地向那团黑影掷去! “吱——” 黑影发出一声微弱的叫声,白冥莽的刀很精准地将它钉在了一棵空死的树的枝干上,刺进了它的脖子。黑影并没有死,反而是更剧烈地挣扎着,想要竭力摆脱钳制。 白冥莽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棵大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被他刺中的黑影。 果然他没有看错,那团黑影,虽然外表是一只松鼠,然而它的身体一半是血肉,另一半,却已经腐烂,露出了森森白骨。刚才回头的那一刹那,他正是看见了月色照耀下白骨反射的光,才当机立断拔了刀。 白冥莽从袖中抽出另一把稍小的刀,打算结束掉这个东西。明明是松鼠的尸体还能又跑又跳,被刺穿了脖子也还能挣扎,他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却也不感到害怕。 那个松鼠模样的怪物显然看出了白冥莽想要做什么,它浑身颤抖着,抬起头看着白冥莽,漆黑的眼睛流出晶莹的眼泪。 “求求你放过我,我没有伤害过人。” 白冥莽的耳畔传来微不可闻的话语,细细的,像是一个孩子的哭声。他怔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被他钉住的怪物。这只诡异的、不该存在的怪物,竟有一双如此澄澈、不含杂质的眼睛。这双眼睛如果不是放在这么一只怪物身上,那应该是很吸引人的。 白冥莽垂着头,默然地看了它一会儿,叹了一口气,然后抽出自己的刀,抬手把它扔进了灌木丛中,转身推开了房门。 · 小小的黑影蜷缩在灌木丛中,身体因为还未消去的恐惧而发抖。它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看到了那个房间,少年颀长的身影晃动了几下,灯光便熄灭了。 在它专注地凝望着那个房间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喜欢他呀。” 男人的声音温和而轻松,带着些令人愉悦的慵懒倦意,像是见到老朋友时问候的话语。这里没有其他人,男人是在和它说话。 它不敢回头,因为它不知道男人有什么目的。但是它没有感觉到男人身上有什么杀气或者敌意,他在大半夜四处流荡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找个人聊聊天。 它说不了话,所以无法回应男人。男人似乎也不打算等它的回答,很快接着说:“你要是想留在他身边,最好还是变成人。” 它有些疑惑,听不懂男人在说什么。 “那只觊兽猤焚的血,虽然可以让你们和一些死去的东西结合,但看上去奇怪了些,容易吓到人。哦……不吓到人也要吓到花花草草小朋友什么的,那就罪过了……要变得像个人,最好还是占据还剩一口气的人的身体。” 它默默地想,这男人还是个话唠。它听懂了男人想表达什么,可是跟它说这个有什么用,它倒是想做个人去陪着那个男孩,借以报答他的恩情,但它又进不了活人身体。它从来没有听说过,它这种东西能变成活人。 “要占有活人身体,还是要下点血本……”男人似乎挠了挠头,语气有些纠结。“算了,给你吧,也不算太亏,那人给的酬劳很多,还是我赚了。” 它被男人的话弄得云里雾里,还在纠结时,看见面前一块荧光色的石头,缓缓地飘落下来,落在它前面的空地上。 “拿着它,去做个人。但是不要忘了你做人的目的是什么。我可以把它给你,自然也可以收回。”男人说。 它十分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石头,完全不敢相信男人的话,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男人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也没有其他什么更好的方法了,跟在他身边的最好是不熟悉的人。在野外失去姐姐的弟弟,完全没有生存的能力。这个时候,就应该给他一只小小的野兽,力量并不强大却也足以护他周全了。” 它惊讶地回不过神,直到一阵清风吹过,树枝上的飘下的枯叶打中了它的头。它扭过头,背后空无一人,像是从未有人出现过。只有那块荧光色的石头静静的躺在它面前,流溢出温暖的光,将它细细包裹。 它犹豫着,慢慢地伸出了一只有血肉的爪子,另一只白骨森森的爪子。 · 白冥莽回房间后,十分疲惫地躺在床上,头一沾到枕头便睡着了。 他又做梦了,不过没有梦到那个奇怪的男人,也没有梦到风主,他梦见了以前和栀夫人相处的时候。 那一次栀夫人的精神状态很好,没有疯疯癫癫的,她说给白冥莽做饭。 白冥莽十分高兴,他端了木凳坐在厨房里看栀夫人忙碌。锅里冒着缕缕炊烟,案板上做好的菜散发出迷人的香气。他忍不住诱惑,偷偷地用手从碗里拈了菜吃。栀夫人看见了他令人发笑的举动,并不阻止,只是在一旁微笑地看着。 直到后来白冥莽想起那时度过的宁静光阴,此后再也没有拥有过。 “小莽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呢?”栀夫人忽然问。 “嗯?”白冥莽被这突然一问,脑子有些没转过来。 “小莽会应该喜欢那种温柔些的姑娘。”栀夫人自顾自的说,“小莽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你的妻子应该是一个会支持你的姑娘。” “栀娘,我还没有喜欢的姑娘。”白冥莽嚼着满嘴的菜,含含糊糊地说。 栀夫人像是没有听见他说话一般,继续说:“如果我的孩子在,就把她许给你,小莽不会不喜欢她。” 她伸手摸了摸白冥莽的头,白冥莽却沉默了下来。 栀夫人的孩子,在上凌宗是一个禁止谈论的话题,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孩子。 白冥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这时候梦境像镜面一般被打碎了,银色的光在白冥莽眼中散开。 他坐起身,揉了揉眼,发现那不是什么镜子的光,而是天边的第一缕晨光。 ·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白冥莽向羌独苑走去,准备开始一天的练习。路过栀夫人的庭院时,他在开满栀子花的的围栏外站了一会儿。清晨初次绽放的栀子花娇艳欲滴,花瓣上沾着点点露水,散发出扑鼻的气息。栀子花围住的那间小屋灯火彻夜未熄,栀夫人沉沉地睡着,床边坐着那个男人——白冥莽的父亲,白冥容,他守了她一夜。 白冥莽独自站了一会儿,直到有一个上凌宗的弟子经过他身旁,他才和他一起去羌独苑。 走到羌独苑围墙外时,便听见里面传来喧闹声和打斗声。白冥莽皱了皱眉,这些人真是一大早就不安宁。 走进羌独苑,外围一大群人遮住了比武场里面的情况。这些围观的人中,不但有上凌宗的人,还有一些白冥莽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他们都在大声叫好,看样子比武场中正在进行什么打斗。 白冥莽一眼瞥见了人群外的风主、七哥和姬元古,他们朝他挥手,示意他过去。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白冥莽毫不含糊,直切正题。 风主悠闲地靠在一把椅子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那些是来参加会盟的门派。” “宗主照看栀夫人,便令风主协助少主招待客人。”姬元古说,“睚泰教是最早来的,风主带他们转了转。睚泰教的教主对弟子们的比试有兴趣,就留下来看。” 白冥莽看向比武场,那些陌生的、身材魁梧得如一座小山的人,想必就是睚泰教的弟子。 “正在比武的是上凌宗弟子杨语和一个睚泰教的弟子。”七哥说。 “女的?”白冥莽一愣。上凌宗居然派一个女的去和这些以身体力量为主的睚泰教弟子打? 风主“啪”地一声收扇,蹦起来说:“你、你居然敢问这种问题!杨语可是这一批弟子中最漂亮的小师妹!你不认识谁都行,怎能不认识她?” 白冥莽耸肩,满脸“关我破事”。 “应该是见过吧,不过没印象了。” “你……你……”风主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似乎想拿扇子敲一敲白冥莽那颗榆木脑袋。 白冥莽不再理会他,向着比武场中走去。 “活该你至今都还没娶娘子!”纪锦风咬牙切齿道,“一点也不解风情的榆木脑子!” ……他不就是不记得一个漂亮的小师妹么?怎么就扯到不解风情上面去了?不过既然被嘲笑了,白冥莽也不想吞了这个亏,于是转头龇着牙说:“你解风情?你解风情怎么一把年纪了还没有成家?你都是个老男人了,我还年轻着呢,好意思说我。” 风主果然被气得够呛,翻着白眼拉着一旁七哥的袖子,哭诉道:“这臭小子……我都是为他好,他居然反过来嘲笑我了……” 白冥莽理也不理,径直走进比武场内。 围观的上凌宗弟子见白冥莽走来,纷纷让开一条路来,那些睚泰教的人见状感到奇怪,但看见白冥莽的衣服不同于其他上凌宗的弟子,便猜测到了几分,也纷纷让开。 白冥莽从他们身旁走过,听见有人小声议论着“少宗主”。 比武场中,一个身着蓝色束腰裙的少女和一个身材魁梧、结实的男人在打斗。少女手持一柄短剑,脚尖轻点在地,很快向赤手空拳的男人刺去,衣角翻动,动作优雅悦目,如同一只轻盈翩飞的蓝色蝴蝶。 周围一众人喝起了好。 白冥莽很无奈地笑了一声。在别人看来,这场打斗赏心悦目,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闲得发慌的男人逗逗小姑娘玩。杨语向那个男人刺出的每一剑,都尽数被他徒手接住。 睚泰教这个教门,一向不主张使用兵器,来做到实力提升,他们只注重肉体强化。一个资深的睚泰教弟子,他的肉体可以如钢铁般坚硬,劣质的刀剑砍上去,只会被生生折断。杨语这种才习武几年的小姑娘,怎么比得上一个修习不浅的睚泰教弟子?况且杨语平时为了好看,剑式花哨却不实用,处处是纰漏。 “合迎步,退两步后跳左旋,方能避敌正击。”白冥莽按着额头很无奈,他快看不下去了。同样是学的招式,杨语用出来的越看越不舒服。 他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又回到风主和七哥那边。 “那是那女的自找的。”七哥在一旁说,“不过起了几句争执,闹了还不够,还偏要打。打就打嘛,还要找男人替她打。不过——” “被我制止了。”风主的扇子在白冥莽脸旁扇了扇。很凉快。 “几句话就受不了了,于是自己上了。”七哥说。 这时比武场中传来少女的惊叫声和众人的呼声。白冥莽抬头一望,那个睚泰教的弟子大概是玩得不耐烦了,伸手扯过杨语的短剑,扭过她的手腕,将剑尖刺向她自己的脸。 “住手!”人群中暴喝出一个低沉粗犷的男人声音。 那个弟子像是没听见一般,手中使力,短剑更是加快靠近杨语。她挣扎不开,吓得叫起来。 白冥莽用脚尖挑起□□,掷了出去,杨语手中的短剑在“叮”的一声脆响中中断开。枪尖擦过了睚泰教弟子的鼻梁,划出一条很细的血痕。 那个弟子抬头,眼神阴鸷,拳头暗暗攥紧。 白冥莽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挑。他倒想看看,这个睚泰教的弟子,实力如何。 “冠历!退下!”人群中又响起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 白冥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很快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人。声音的主人是一个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威严肃穆的男人,又见他衣饰不同于一般一般睚泰教弟子,想必是睚泰教的教主。 那个男人也在看白冥莽,似乎很感兴趣。 “喝——” 就在白冥莽回头时,那名叫冠历的弟子低吼一声,挥拳向白冥莽打去。 白冥莽面不改色,从容淡定地侧身一闪,用双手接住冠历如磐石般坚硬的拳头。 一时间两人僵持不下,白冥莽的双脚微微陷进大地中。围观的人群中发出惊讶的赞声,没想到少主竟还有这般神力,居然接住了冠历的拳头。 冠历胀红了双眼,似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作为睚泰教的弟子,居然让白冥莽这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接下他的一拳,这在他看来是侮辱。 白冥莽的额头微微渗出细密的汗,双手被冠历的一拳震得发麻。他暗自咬牙,不愧是睚泰教的人,肉体果然充满爆发力,他拥有这般不薄的内力,也不容小觑。 冠历突然暴喝一声,另一只空着的拳头向白冥莽砸来。白冥莽一惊,脑中快速考虑着自己是应该躲开还是硬接下这一拳。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很细微的刺空声,白冥莽下意识偏了一下头。冠历惨叫一声,白冥莽感觉到双手所承受的力道在一瞬间消失了。 白冥莽抬头,看见冠历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右手,盯着他的身后,眼露怨恨。 他的身后,姬元古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着手中银针,冷冷地笑:“蓄意加害少宗主,本来你这只手应该废掉。看在你是客人的份上,给你个教训,三天之内你这只手不会有知觉。” 白冥莽回头,冲她龇牙,走到比武场外。姬元古和七哥一样,都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狠断,这一点白冥莽很清楚。姬元古尚且只是以药伤人,而七哥是真正的杀人见血,毫不留情。 先前那个多次呵责冠历的男人,睚泰教的教主,自人群中走出,对冠历命令道:“下去,不得抱怨,这是你自作自受。回去在受罚。” 男人走到白冥莽面前,低头拱手行了一礼。白冥莽打量着这个比他高了许多的男人,也回了一礼。 “在下冠秦,是睚泰教的教主。”名叫冠秦的男人对白冥莽道,“刚才弟子冠历冒犯少宗主,还望恕罪。” “无事。不过刚才一比试,贵教弟子果然身手不凡。”白冥莽说。 “少宗主言重了。”冠秦客气一笑,“上凌宗才是人才辈出,就连一个小姑娘……都有如此身手。”他说着,眼睛看向姬元古。 姬元古避开他的审视的眼光,躲到七哥身后。 冠秦的视线跟着移到七哥身上,这才注意到七哥,白冥莽看见他似乎愣了一下,眼中有些疑惑。七哥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冠秦在打量他。 白冥莽轻咳一声,说:“冠教主,不如您先随我前去议会殿。” 他及时岔开了话题,使冠秦收回了目光。白冥莽不得不这样做,七哥是江湖人,虽然在上凌宗留了那么久,很久没有过问江湖,但他担心有七哥的仇家认出七哥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第6章 “七哥很早就进了江湖,那时他还十岁不到。” 这是以前和姬元古聊天时,她告诉白冥莽的。 “这世间最险恶的地方,不过是江湖和皇宫。”姬元古这样说。 白冥莽很疑惑,人人尽说皇宫好,他也一直觉得在皇宫生活着应该是很好很幸福的。 “你不懂啦。江湖杀人是在人眼底下,而皇宫,是吃人吐不出骨头的。” 她说这话时,白冥莽清楚地看到了她眼底的落寞和悲伤。但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姬元古随即语气一转,不再谈论那个话题:“你别觉得七哥只是长得像个女孩,其实他扮成女孩也很漂亮的啊。以前有一次我们两个几天没有饭吃,他就穿着姑娘的衣服去给别人跳舞。你不知道,那些眼冒绿光的客人们大把大把的钱扔给我们,千金只为换美人一笑。不过可惜了,这个美人脸发黑,笑也不笑啊哈哈……” 然后……没有然后了,这个美人脸发黑,笑也不笑,把姬元古提回去抄医书了。白冥莽笑得肚子痛。 估计是七哥听墙角听得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终于奋起反抗。 · 白冥莽和风主带冠秦前往议会殿,七哥和姬元古留下招待其他睚泰教的弟子。 三人来到议会殿,远远地听见议会殿中传来谈话声。走进一看,原来是白冥容在和一个陌生中年男人谈笑。中年男人大概四十多岁的模样,生得干瘦结实,看上去精明算计。 白冥容和中年男人见三人进来,起身客套了几句。 “这位是席禹教的教主,冗为,也是这次前来会盟的其他十三个宗派的领头人。”白冥容向白冥莽和风主介绍道。 席禹教这个名字,此前白冥莽只从风主那里听过一次。一个无名小教的教主,外貌看上去也不是很出众,他有什么能力让十二个名门听他安排?白冥莽疑惑地看向父亲,凭着多年父子相知,他在白冥容的客套下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少宗主来得正是时候,我家那顽皮的丫头闹着要人陪她玩。”冗为冲白冥莽笑了笑,语气中是遮掩不住的宠溺,“不知少宗主可有时间帮在下这个忙?” “这个……应该的。”白冥莽看了一眼白冥容,发现他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同意。 这时,从冗为的身后,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她的小手紧紧地抓着冗为的衣襟,长长的睫毛下半遮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清澈透明,没有一丝杂质,眼神是怯怯的看着白冥莽,似乎很高兴但又不敢靠近。 白冥莽一愣,看见小女孩的一瞬间,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这是在下的女儿毕乙,随她母亲姓。”冗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平时我忙于教里事务,没怎么陪她。又担心她的安危,一般不让她出教,能陪她玩的小孩子只有她的弟弟了。这次听说上凌宗有个小哥哥,死活要我带她出来。”说着他哈哈一笑,众人听罢也是一阵笑。 小毕乙不高兴地撅着嘴,瞪着自己的父亲。 “阿莽带她出去玩吧,正好我们有事要商谈。”白冥容对白冥莽说。 “是,父亲。”白冥莽点头。 “那么,拜托少宗主了。”冗为把毕乙软乎乎的手放在白冥莽手中,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还请照顾好她。” 白冥莽小心翼翼地抓着毕乙的手,又不敢太用力,怕抓疼她。他的脸有些烧,于是低下头,一低头就看见毕乙粉琢玉雕的可爱小脸,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白冥莽不好意思地躲开她的眼睛,又抬起头,抬头看见风主在冲他挤眉弄眼。 白冥莽哼了一声,带着毕乙走出议会殿。 他带着毕乙四处参观,从弟子们的习武之处到山头种植圃,每个好看的地方都去过。一路上碰到不少上凌宗的、以及其他宗门的弟子,毕乙似乎很开心看到这么多人,不停地问白冥莽问题。 白冥莽耐心地一一回答她,毕乙高兴到没有注意莽小哥哥一直紧紧抓着她的那只手不停地冒着汗,还有些微微发抖。 走过一片无人的小树林时,毕乙忽然说有些累了,于是他们找了一块大石坐下休息。不知名的蓝色的花开在他们脚边,拂过林间的风带过一阵微凉的舒适,头顶的阳光被枝叶切得有些破碎,投影在地上的光斑中,偶尔爬过一只小虫。 毕乙低下头,从蓝色花丛中拔起一株小小的花,献宝似的捧给白冥莽:“莽哥哥,送给你,要幸福快乐哦。” “啊谢谢……”白冥莽腼腆笑着,接过花,“这花……有名字么?”他天天都看到这种花,看了十几年,怎么不知道这是什么花? “有啊有啊,爹爹说它叫风言花。如果有人送你这种花,说明那个人希望你幸福快乐。”毕乙笑得眉眼弯弯,浓密的眼睫下闪烁着碎钻般的光。 白冥莽的心跳不自觉地快了一拍。那一刻,女孩漂亮的眉眼深深地刻进了他的心,拨动了他心头的一根弦。 幸福快乐么?你可以……陪我一起实现吗?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给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看毕乙,她没有发现自己的异样。他现在没有能力保护她。白冥莽这样想。 白冥莽拿着那朵花,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靠近心口的衣服里。 毕乙看着他的动作,开心地笑了起来。白冥莽也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 吹过另一阵风的时候,风中的气味有些变了,似乎是一个女人身上的香气。 白冥莽警惕地站起身,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女人的身材纤细而修长,生得一张妩媚的脸,半眯着勾魂的眼。 如果只看她的脸和身材,会让人觉得是个很美的女人。可是当看到她的头发时……白冥莽差点忍不住吐了出来。 她的头发,像是一根一根银色的蛛丝,黏在她的头上。 毕乙有些害怕地躲到白冥莽的身后,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白冥莽抿了抿唇,右手抚上腰间的刀。 女人看着他们的动作,嘴角勾起一个带了些讽刺的笑。 “上凌宗,便是这般招待客人?”她说着,又向白冥莽靠近了几步,细长的腰肢款款。 白冥莽想起来了,风主他们提过的有着蛛丝头发的女人,鬼发门的掌门——鬼发女! 白冥莽冷静下来,强压住胃里的恶心感,道:“白冥莽有眼无珠,没有认出是鬼发门掌门,深感抱歉!” 鬼发女露出一个算得上和善的笑,说:“你不认得我……倒也怪不了你。只是你爹白冥宗主,把你护得好了些,十七岁都还没有见识过江湖。他就不怕,你活不下去么?” 听到最后一句时,白冥莽的脸有些沉了下去,拳头暗暗攥紧。 的确,白冥莽的父亲白冥容,从来没有让他独当一面过,即便是那么严格地要求他,却也从未让他,独自面对敌人。 鬼发女走到他们身边,细细地打量白冥莽和毕乙,毕乙往后缩了缩。鬼发女的目光最后落到了毕乙身上。 白冥莽看着近在咫尺的蛛丝头发,想起了风主和七哥跟他讲过的,鬼发女修习的一种秘术,就是将这些发丝刺进人的脖子,吸收新鲜的血液。七哥说,他见过一次鬼发女吸取别人的血液,在那个时候,发丝是血一样的红色。 忽然白冥莽发现毕乙抓着他袖子的手僵住了,他回头,看见毕乙盯着鬼发女的眼睛,移不开目光,眼中呈现空茫一片。而鬼发女的脸,显得有些蛊惑。 白冥莽一惊,猛地拉过毕乙:“你在干什么?” 毕乙昏了过去。鬼发女惊觉过来,有些怨恼地盯着白冥莽,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她冷哼一声,伸手掐住白冥莽的脖子:“谁让你多事?” 白冥莽被她掐得喘不过气,他没有想到一个女人竟会有如此大的力气。他放开毕乙,毕乙软软地倒在地上。白冥莽伸手摸索着找到腰间的刀。 她想杀了自己! 这是白冥莽脑中唯一的念头。 鬼发女的身后袭来一道凌冽的掌风,她一惊,松开白冥莽,闪身躲开这一击。 冗为独自一人,面无表情地背着手走过来。他的步伐缓慢,给人带来一阵压迫之感。 白冥莽跌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起来。冗为扫了一眼他们,抱起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毕乙。 “鬼发,忘了我怎么跟你说的?”冗为的脸,布了些寒霜。 鬼发女舔了舔红色的嘴唇,妩媚地笑,道:“冗为,我没有对他们做什么。” 冗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将注意力放到毕乙身上:“我似乎跟你说过,不要打毕乙的主意,不要做我没说过的事。这事我已经有了解决方法,你少插手。” 鬼发女暗自咬了咬牙,脸色阴沉沉的,一甩袖扭头便走。 冗为抬了抬眼皮,又摸了摸毕乙的脉搏,确定她没有大碍。他上前扶起白冥莽,说:“少宗主,那个女人有些疯狂,她是想试试您的身手,还请不要往心里去。” 白冥莽盯着他的眼睛,摸着自己的脖子,这上面还留着淤青的掐痕:“是么?”在刚才那一刻,他很清楚地感觉到了那个女人周身的杀气。 冗为似乎不想解释太多,只是说:“麻烦少宗主,找一个地方让毕乙休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第7章 后来白冥莽也没有再计较这件事,找了地方让毕乙安顿下来。姬元古给她看过,只是精神过于紧张而昏了过去。白冥莽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比如说鬼发女对他的杀意,还有冗为会一个人出现,他们之间的对话很奇怪,尤其是鬼发女表现得对冗为很敬畏。 冗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那些大有名气的教派会听从于他? 安顿好毕乙之后,冗为特地叮嘱白冥莽照顾好她,自己又返回了议会殿。 毕乙在屋里昏昏沉沉地睡着,白冥莽怕又有人来害她,于是蹲在屋外的院子里,无精打采地有一下没一下拔着四处丛生的杂草。 白冥莽无聊得发慌,正好碰到了前来问候毕乙的风主,便把他拉过来聊天。他有个想了多时的问题,想问问风主。 在上凌宗,白冥莽真正的朋友少得可怜,在姬元古和七哥没来之前,只有风主陪着他。虽然他一直惦记着风主嘲笑他的事,但是不得否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风主可以算得上他半个父亲,老师,一个大朋友或者哥哥这样的人。白冥容和他交流的机会很少,对于他生活上的事几乎不过问。许多事情,都是风主教给他的,他的大部分苦闷和烦恼,都是风主帮助他排解的。 风主不知从衣服的哪个地方掏了一把瓜子出来,坐在白冥莽身边,一边嗑瓜子一边等待白冥莽的下文,颇有看八卦的架势。 “风主,你看我怎么样?”白冥莽严肃地看着风主,问。 风主被他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口便答:“我看你印堂发黑,三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白冥莽的脸黑了一半,抓起一把草扔到他头上:“我是在认真地问你!” 风主委屈地把草拿下来,说:“我也是在认真地回答你!”他就想不明白了,他哪句话说错了,让小莽莽发那么大火? 白冥莽按住额头微微突起的青筋,瞪着风主说:“我是问你我外表、人品怎么样?” “啥……?你什么时候也关心这个了?”风主惊得张大了嘴,已经被分尸的瓜子仁和瓜子壳缓缓地从他嘴里滑了下来,显得有些滑稽。他见白冥莽的脸色有些变了,赶紧陪笑道:“人品将就可以……外表——” 风主把白冥莽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看了几个来回,看得白冥莽极为不自在。 “外表是个翩翩公子哥,生得俊秀却不显成熟,看上去是个正直的人。皮相不错,不过,差了我不只一星半点。”风主慢慢地说,“小莽莽啊……你问我这个问题,不是看上了我吧……我跟你讲过吧,我心里只有纪小姐一个人,你还是早日回头吧。唉,纪小姐啊纪小姐……” 看上你个头啊,去你的单相思纪小姐去吧。白冥莽的脸彻底黑了。 “我开玩笑啊,你别当真。”风主装作没有看见白冥莽的脸色,扭头东张西望。 “风主,如果我让我爹去向别人提亲,他会不会同意?”白冥莽一字一句地问,十分认真。 风主惊得蹦了起来:“什么?你要跟我提亲?” “你怎么还不去死?!”白冥莽痛苦地抱着头,实在是太无奈了,每次和风主说话,他都会被搞得神经兮兮的。 风主脸色古怪地下意识把头扭向了那间小屋,再次扭回来时,他惊悚地发现,白冥莽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 “咳,太阳有点晒了,我换个地方。”白冥莽站起身想走。 “喂喂喂喂……”风主手脚并用抓住他,“咱们还没有说完呢。” 白冥莽停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说真的?”风主问。 “什么说真的?”白冥莽没懂他的意思。 风主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语言,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认真的,我就去劝劝你爹,让他过完这几天后,去跟冗教主说说……虽然这似乎有点快……” 白冥莽头脑中本来就有些乱,后悔自己如此仓促轻率地说出提亲这种话。现在听到风主这话,心里更是乱如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认真的吗?他认为是。可是他……还是有许多顾虑啊。 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喜欢毕乙,说不上为什么喜欢她。毕乙并不是第一个让他有心动感觉的女孩,他的第一次喜欢,可以用无头无尾形容。 风主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明白了,我找时间跟宗主谈谈。” 他的语气一顿,瞄了瞄屋子:“你的姑娘醒了,我先闪了。” 白冥莽回头,看见毕乙靠在床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显得她的表情有些呆。他挠了挠头,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看上去好多了。 白冥莽看着那个靠在床头对他盈盈微笑的女孩,心里想着,与此同时,欣喜油然而生。 “谢谢你救了我。”毕乙开心地笑着,一双漆黑的眼眸晶莹剔透,映出白冥莽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应该的应该的……你是客人,这里可是……上凌宗,我、我保护你,是应该的……”白冥莽木讷讷地说,说到后面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脸上很烧,他把头埋得很低,因为毕乙漂亮的眼睛一直黏着他。 白冥莽不敢直视她的双眼,他有些恍惚,这双不谙世事、清澈的眼睛,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毕乙没有接他的话,于是屋里一时寂静。白冥莽低头盯着自己的右手,他的右手放在右膝盖,试图使发抖的膝盖平息下来。 他太紧张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窗外盛开的蓝相花丛旁,出现了一个修长的人影。 毕乙抬头,看见了那个人影。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瞳孔微微紧缩,嘴巴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眼中明亮的光芒逐渐黯淡了下去,直到完全消失,漆黑的瞳眸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茫然。 白冥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蓝相花丛旁的那个人影轻轻地笑了一声,消失在零碎的花影中。 “冗为啊冗为……你千方百计不让我靠近你疼爱的女儿。可是,你是大意给了你的野心呵呵……” · 毕乙半天没说话,白冥莽奇怪地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惊讶地发现她的眼瞳又呈现一种空洞的状态,就像……刚才在树林里她与鬼发女对视的时候。 白冥莽心下骇然,抓着毕乙的肩膀猛烈摇晃:“毕乙?毕乙?你怎么了?” 毕乙缓缓地抬起头,嘴唇轻轻翕动:“莽哥哥,你抓疼我了。” 她这个模样让人看着觉得极为不协调,白冥莽心中升腾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可又说不出为什么。 “莽哥哥……” “嗯?” 毕乙半低着头,柔软的额发盖住她的双眼:“听说……上凌宗有一处世代供奉的宗祠?” “……对。”白冥莽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不知道她为何问这个。 “上凌宗……白冥宗祠……是不是有位守护神?” 白冥莽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了毕乙许久,心里不知为何紧张起来,甚至还有几分恐惧。半晌,他起身,慢慢地退后了两步。 不对……不对…… 他苦苦思索哪里出了问题,一道白光猛地在他脑中划过。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 该死,他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毕乙在和他说话的时候,完全就是另一个人。 白冥莽微微打了个寒颤。上凌宗宗祠里有位守护神,是世代上凌宗宗主和继承人才能知晓的绝密,毕乙一个不过十多岁的小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他的背后渗出了冷汗,不知不觉时竟退到了门口。 毕乙忽然抬头,对着白冥莽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是不是?” 她的眼睛里似乎有蛇游动。白冥莽一晃神,感觉自己像是再一次看见了鬼发女妩媚细长的眼。 一瞬之间,屋外传来轰鸣的爆炸声。白冥莽一惊,踹开门冲出去,看到远处的议会殿被冲天的火光炸得碎片纷飞,房屋在震动中一寸一寸地掉落,灿烂如烟花的火光中,孕育着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在苏醒。 一个巨大的黑影缓缓地拱起,如同一只蛰伏后醒来的野兽。 它在火焰中一点点苏醒,直至完全爬起,才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 “吼——” 叫声像是天上落下的一道惊雷,又似天神下凡,让目瞪口呆忘记手中事的众人不自觉地想要跪下膜拜,恭迎神祗的降临。 有敌人入侵! “父亲!”白冥莽大吼一声,冲向火光升腾的地方。 他的身后,有着天真无邪的脸的毕乙,笑得极为诡异。 · 路上已经有外门弟子在屠杀上凌宗的人,那些不清楚变故的上凌宗弟子们手足无措,死伤遍地。 白冥莽顾不得那么多,他冲到议会殿时,自火光中跃出一袭白色身影,稳稳地落到白冥莽身边。 “父亲!”白冥莽惊喜不已。 白冥容提着一柄剑,脸色苍白,胸口处有三道骇人的抓伤,正不住地往外渗血。 父亲的武功如此高强,怎会轻易受伤?这次恐怕是有不得了的敌人了。 白冥容看着白冥莽,咳出一口血,严厉地说:“忘了我怎么跟你说的了?” 白冥莽一愣。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第一时间往宗祠跑。他想起来了,白冥容跟他说的。 “父亲,我……” 白冥容抬手打断他的话:“去——” 白冥莽咬牙:“是!” 说罢他扭头便跑。 “阿莽。”白冥容远远地叫住他。 白冥莽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白冥容。 白冥容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迟疑。半晌,他才缓慢道:“……以前,我一向不怎么关心你。” “我只求……你活下去。” “还有……栀夫人待你如己出,尽量,护她周全。” 白冥莽第一次听父亲说话这么迟疑,像是需要考虑许久。 白冥容的神色依旧是淡定从容,胸口的伤痕也只是让他脸色苍白了些。 语气依旧是那么淡,那么冷静,和白冥莽记忆中一样。 白冥容的身影在有些模糊的眼中愈发高大,白冥莽忍住鼻间充溢的酸意,猛地跪下磕了一个头,起身扭头就跑。 “去吧。”白冥容望着少年小小的身影,轻声道,“你我父子一场,不想缘尽于此。” 他转过身,看着自火光中走出的丑陋巨兽,和它身边满眼疯狂的男人。 “你这上凌宗的叛徒,也还敢回来啊。差点没有认出你。” 冗为哈哈大笑,用悲悯的眼神看着白冥容。 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敢回来。他把心爱的女儿交给白冥容的儿子,就是为了让白冥容放松警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第8章 一路上看到了不少上凌宗弟子的尸体,还有一些在与外门的人相互厮杀。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 马上就要到宗祠了,马上就可以救父亲和大家了,白冥莽在心里为自己打气。他已经可以看见庄严肃穆的宗祠了。 就在一瞬间,火光从宗祠内部冲出,将宗祠炸得粉身碎骨,飞溅出的火花,擦过白冥莽的脸颊。 他浑身的血,一滴一滴地凉了下去。 希望被人毁灭地彻底,也不过是一刹那烟火流飞的时间。 他呆呆地看着,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炸毁的宗祠前,冗为踱着步子走来,笑得慈眉善目:“少宗主,别来无恙啊。” 既然白冥莽都在这里了,那毕乙也就没什么问题了。这里到处都是他的人,他还不信毕乙能伤着。 这就是冗为,白冥莽不会看错,这就是那个和善笑着拜托他照顾毕乙的人。他没有想到冗为就是策划了这一切的,主谋。 白冥莽气血翻滚,握住腰间的刀。 大地在微微晃动,白冥莽睁大了眼,看着神迹降临。 小山一般高大的怪物从化为废墟的宗祠踏步而来。它的模样像狮子,却又从脖子处畸形地多长了两只脚,额间只有一只大眼,皮肤是光亮的金属色,口中两排青铜质的利齿,似乎含着什么东西。 “它叫猤焚。”冗为很高兴看到白冥莽震惊的神色,拍了拍怪兽的腿,“是我的乖宠物。” 猤焚像是听懂了冗为的话,微微低下头,白冥莽也看见了它含着的东西—— 一颗人头,那张脸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 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几下,才发出两个沙哑的字:“父亲……” 白冥容从容淡静的脸,此时眼神呆滞,但白冥莽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眼中那么的……不甘和怨恨。 不能哭啊—— 白冥莽仰起头,死死地看着白冥容的脸,瞪大眼睛,吸回快要流出的眼泪,心如刀绞。 父亲死了,宗祠也被毁了,他现在还能做什么?跟这些人,来个玉石俱焚么?可是他不是玉,他拼了命,也连冗为的衣角都碰不到啊。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让白冥莽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人,走了来。 那个对他有着畸恋的女人,白冥容的三夫人,丛池,笑盈盈地望着他,一步一步走来。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许多爬行的“人”,这些“人”都是上凌宗的弟子。仔细观察,白冥莽才发现,这些上凌宗的弟子,浑身是致命的伤。 他们都已经是死人,眼中冒着诡异的黑烟,他们无法行走,双腿支持不了身体的重量,只能手脚并用在地上爬行。 白冥莽心中一凛。 丛池笑吟吟地柔声开口道:“阿莽被吓着了?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吧。他们这些人呢,都已经死了,现在只是被一些小东西寄生了。这些小东西,叫弗爇,是关乎鬼神之类的东西了。它们很弱小,可是在一些外力的帮助下,就能寄生在死物中。冗教主给了我一些小东西和猤焚的血,喏,我这不就试了试。” 她将脸侧飘飞的头发轻轻挽了个卷:“……还记得前几天离奇死去的那两个弟子么?我本想用死去的二姐姐和那个死孩子试试,不想正好被这两个倒霉鬼碰上了。” 冗为站在一旁,很悠闲地微笑看着他们说话,也不打断也不着急。 这女人疯了。不管是死去的二夫人,还是不幸被杀的两个弟子,更或者是面前这些白冥莽熟悉却又很陌生的脸,他们都是上凌宗的人,这个疯女人,疯狂到这般不顾恩义的地步。 白冥莽退后了一步:“丛池,你背叛上凌宗。” 冗为哈哈一笑,道:“白冥容太过于警惕了,我无法在上凌宗安插更多的眼线。不过,这女人一个就够了,你们父子都犯了同一个错误,就是离她太远了,太不了解她了。” 白冥莽一惊,可丛池接下来的话更让他震惊和愤怒。 她说:“我说过,是你们父子逼的我。你大概想不明白吧,白冥容如此强大的内力,足以以一抵千,但他死得这么快。这是因为啊,五年来,我都在他的茶里下药,只是一点,他发现不了。可是五年的积累,足以在最后的紧要关头,给他致命一击。” 丛池说完这话,看着那个低着头她爱过的瘦弱少年,忽然心中生起一阵不忍。毕竟他还小,经历这些事对于他还太残忍。她上前一步,轻声唤道:“阿莽……不要反抗了,跟我走吧,冗教主会网开一面……” 冗为只是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白冥莽忽然抬头了,丛池被他的眼神吓得一愣,冗为也有些惊讶。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感情,没有震惊,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怨恨。只是瞳孔,呈现野兽一般嗜血的红色。 白冥莽忽然笑了,拔刀冲向丛池。 他的动作太快了,丛池只感觉眼前一花,下一刻,刀刺进了她的脖子。 白冥莽还在笑着,又将刀刺进几分,鲜血喷溅到他的衣服上,脸上也沾了几滴血。 冗为脸色微变,神情有些错愕,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但他也没有出手阻止。他本以为,这是个不需要他太多关注的孩子。 丛池难以置信地睁着漂亮而恐惧的眼睛,她放大的瞳孔中,最后映出白冥莽那张扭曲、令人恐怖的脸。 白冥莽拔出刀,看了一眼冗为,转身便跑。丛池倒在地上,即使是死了,眼睛仍然盯着白冥莽离开的方向。 “跑?跑得掉吗?”冗为狞笑一声,看都没有看地上垂死的女人一眼。 说着,猤焚向前一步,低头将要咬上白冥莽。 ——完了吗?白冥莽只觉得绝望将他吞噬了。如果他死了,那么这世上,再没有姓白冥的人了。 他没有停下逃跑,但已经可以感觉到那只怪兽喷在他头顶,带着腥臭的呼吸。 忽然有个人影闪至他身边,推了他一掌,将他推出去很远。 “阿莽快跑啊!” 栀夫人…… 突然闪现推开白冥莽的人,居然是一直疯疯癫癫的栀夫人,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冥莽跌坐在地上,想起父亲的交代—— “栀夫人待你如己出,尽量,护她周全。” “栀,栀娘……” 猤焚一口将栀夫人咬入口中,利齿一闭,栀夫人惨叫一声。她的双腿被从膝盖齐齐咬断,剩下的身子掉到冗为面前。 冗为冷漠无情地看着流血不止的栀夫人,伸手点住她止血的穴道,说:“贱女人,你还真敢来啊。” 栀夫人看上去不似平时发病状态,眼睛反显清明:“冗为,你有什么冲我来!不要伤害上凌宗的人!” 冗为听得她这话,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哈哈一笑:“你还是一样的没脑子,找你是当然的。不过,这灭掉天下第一宗的名头,我更在意呢。” 栀夫人身体一震,抬头看着冗为,眼圈有些发红:“那不如杀了我,让我与他们同死。”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那么轻易死的。我要把你带回去,好好折磨。”冗为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你敢自杀,我……” 他俯下头,在栀夫人耳边轻语了一句。 栀夫人瞪大了眼睛,眼泪毫无抑制地流了出来:“冗为,你混蛋!你不是人!” 冗为不屑地大笑起来。 白冥莽握紧了刀,他不想跑了,他要救栀夫人。 冗为把白冥莽的动作收尽眼底,很开心地说:“你看,那孩子浪费了你舍命换来的机会,他却不跑,还妄想救你呢。哈哈哈。” 冗为笑得开心极了。他怎么能不开心呢,看着这些曾经对他颐指气使的人,如今像蝼蚁一般任他碾压,满足感填充了他的心。 栀夫人已经很虚弱了,无法再发出喊声,她泪眼婆娑地看着白冥莽喃喃道:“你怎么不跑啊……” 她艰难地在地上爬着,将不远处白冥容的头颅抱入怀中,低声道:“阿容……阿容,我们该怎么办啊……” 冗为见她此动作,眼神一狠,飞起一脚将栀夫人怀中白冥容的头颅踢入燃烧的宗祠废墟中。栀夫人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想要抓住冗为的腿,他被这叫声吵得心烦,又狠狠地踹了栀夫人几脚。 美丽的栀夫人,温柔的栀夫人,总是宠溺笑着看他的栀夫人…… 白冥莽被冗为的行为激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 他恨不得杀了这男人! 一只手按在白冥莽的肩膀上,阻止了他冲上去和冗为拼命。 风主抑扬顿挫极有磁性的调调在白冥莽左后方响起:“小莽莽,忘了自己该做什么?” 白冥莽猛地停手,被愤怒吞噬的清明,一丝一丝地游回他的大脑。 “风主……”白冥莽的表情有些愕然。 风主提着一把刀,光亮的刀身被染成血一样的红色,带着腥气的液体滴在地上。他的状态不太好,看上去有些狼狈,嘴角带着血丝,身上有几处伤口,长袍上溅着几大片黑色的血。 白冥莽第一次看到,风主这么“弱气”。他笑了起来,也不管场合对不对。 风主无可奈何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还笑得出来。” 他的眼神黯淡了些:“笑完了……就走吧。出了上凌宗,就没有人能拦住你了。还有,江湖太险恶了,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还有就是跑的时候狠点心,不要看见什么都停下来……就算只剩你了也要好好活下去,别忘了替你爹报仇,也不要忘了自己背负的责任,你还要兴复上凌宗……” 啰里八嗦的男人啊,你都要死了还说这么多话干嘛……心里这样不屑地骂着,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带着又苦又涩的味道流进被浓烟熏得有些难受的喉咙里。 白冥莽跳起来,大吼了一声:“吵死了啊你,要不是那么啰嗦你家纪小姐早嫁给你了。你还要帮我提亲你要敢死我就冲到地狱砍了你!” 说完他抹了一把眼睛,扭头冲向山下。这条路已经被风主清干净了,他一路跑得畅然无阻。 风主盯了他的背影半天,笑道:“死小鬼跑得这么快,怪不得当年我每次要揍他都被他跑掉了。” 风主的背后,一直没有打扰他们的冗为悠悠地开口:“你没有上凌宗那样的内力,对吧?” 他一点都不担心白冥莽会跑得掉,上凌宗的每一个人,都在他的计算之中,白冥莽也不例外。 “对啊……”风主也学着他悠悠地笑,“我没有学,只是会一点小把戏和招式。因为我遇到的人,都对我太好了,舍不得,我去辛苦。”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趴在地上,活死人一般的上凌宗弟子,又垂下眼,道:“看来这十多年我是真的过得太好了点,放松警惕到,连这些都没有注意。不然……也不至于被你钻了空。” 冗为用悲怜的眼神看他:“我精心设计的计划,岂会因为你一个人而被打乱?上凌宗从我们进入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被植入了大量寄生死物的小东西,等到它们完全觉醒时就是我们动手之时。首先除掉白冥容,没有了他,也就除去了最大的隐患。” 冗为上前一步,面露凶光:“然后,无论我们做什么……哈哈哈……没有任何人能够救得了上凌宗,神,都没有办法!” 风主面不改色,平静地望着冗为:“冗为,你为一己之私而残害上凌宗数万生灵,你不会有善终!” 他的这话只是再一次引起冗为刻薄的讥笑:“善终?我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成全我的野心,才是最重要的。” “我很佩服,上凌宗的人送死的精神。” · 握在白冥莽手中的刀,因为砍杀了太多的人,刀刃有些卷曲。白冥莽随手将它刺进一个迎面扑来的睚泰教弟子的额头中,又一脚把他踢开。右手飞快地从左手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挥刀砍杀,终于清理了周围一片的人。 前方就是上凌宗的一个隐秘出口,从那里出去就可以到达山脚的村庄。白冥莽握紧了刀,眼中有些狂热的兴奋。 离自由只有一步了。 白冥莽冲过去时,脚步不由自主地刹住了。出口的地方,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像是专门在等什么人。 白冥莽犹豫了一下,小心谨慎地靠了过去。走近看清了那个身影,白冥莽明显一愣:“毕乙?” 刚才突发变故,白冥莽的脑中只有父亲的安危,竟然把毕乙一个人留在了屋里。虽然毕乙的父亲冗为,意图毁灭上凌宗,但是……白冥莽还是狠不下心来责怪毕乙。 毕乙,毕乙还只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懂啊。 听见有人叫她,毕乙转过头,看清来人之后,可怜兮兮地扑进白冥莽的怀里:“莽哥哥……” 她的眼睛红红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娃娃,让人看着心疼不已。 白冥莽下意识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毕乙呜呜哭得更大声了,声音一抽一抽地说:“呜……莽哥哥……我好害怕……” “毕乙,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白冥莽摸了摸她的头,问。 “哇呜……我一醒来、一醒来一个人也没有……莽哥哥也不在……外面到处都在杀人……呜……我很害怕,不知怎么的就走到这来了……呜呜……”毕乙边哭边说,抽抽嗒嗒眼泪掉个不停。 还好毕乙没有事,白冥莽把她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番,忽然有些后悔把她一个人扔下。可是时间容不得他耽搁,后面的人,很快就会追上来。 白冥莽思考了一会儿,低头对怀里的毕乙说:“跟我走,好不好?” 毕乙没有回答,也停止了哭泣。白冥莽有些奇怪,以为毕乙是在拒绝他。 “去哪里啊,莽哥哥?” 她这句话说出时,没有带着哭的腔调,只是有些沙哑。一种不好的感觉像蛇一般缠住了白冥莽的心,他皱了皱眉,这种不明所以的不安,却又说不出原因,太令人讨厌了。 毕乙仰起巴掌大的小脸,望着白冥莽。漆黑漂亮的双眼中茫然一片,比蒙上雾的黑夜,还要沉寂。 白冥莽一颤,忽然记忆里的一些东西,在脑海中炸开。 · 冗为坐在一堆烧黑的木材上,不远处是那个有着一张很漂亮的脸的男人。 他已经死了,冗为冷眼看着手下的人将他的尸体拖进火光冲天的上凌宗宗祠废墟中。 栀夫人趴在猤焚的脚边,十分虚弱了,只能发出很低的呜咽声。冗为命令几个人将她带回席禹教,先疗伤,再让人盯着防止她自杀。 冗为看了跳跃的火焰一会儿,那发亮的光彩映亮了他有些浑浊的双眼。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问手下的人:“上凌宗北边那个出口,谁在拦截?” “回教主,是鬼发门掌门。” 冗为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快走,去上凌宗北边。” 一个精致的锦盒从火中的废墟弹跳出,在冗为面前滚动了几转。冗为看了它一眼,抬脚踹开,灰色的粉末撒了一地。 · 疼痛从心脏处向全身蔓延,白冥莽的眼前开始有些模糊,四肢发软,让他抱不住毕乙,毕乙却紧紧地抱住了他。 全身的血液都向心脏汇集,而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会挤出血。这些血的流逝,也在一点一点抽走他的力气,带走他的生命。 耳边似乎又传来了很细的轻响,与此同时,一阵冰冷的寒意深入他的肺。随之而来的,又是致命的痛感,让他呼吸不能。 “莽哥哥,你怎么不回答毕乙,要去哪?” 她的脸上、衣服上都沾着白冥莽的血,手中的刀再次刺进白冥莽的身体。但是她漂亮的小脸,笑得天真无邪。 白冥莽想起来了,上午在树林碰到那个鬼发女,和毕乙后来刚醒来的时候,她的眼睛都是这样,而且整个人……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宁可相信他的推测是对的,眼前这个疯狂的毕乙,是被人控制了。 他已经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半倒在地上,半倚在毕乙身上。 “毕乙,毕乙……快醒来啊……我是白冥莽……” 白冥莽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打在毕乙的手背上,洗去了点点斑驳的血迹。他第一次为一个女孩落泪,却不知道今后她还会不会记得,有这样一个人为她哭泣过。 他看不清毕乙了,却仍然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第9章 不知过了多久,白冥莽只剩下很模糊的意识时,冗为怒气冲冲的声音传了来:“毕乙!” 毕乙猛地抬头,像是从梦中惊醒,手中的刀“当”的一声落地,眼中也逐渐恢复清明。 她颤抖着双手,举到自己眼前,看着刺眼的鲜红色液体,混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液体,从手腕滑下。 她的面前,倒着浑身是血的白冥莽。 好一会儿,毕乙“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跪在地上抱住白冥莽:“莽哥哥……你怎么了……我没有想、没有想伤害你……” 不要晃了……他很困,也很累,很想睡过去。 忽然感到了莫名的心安——毕乙不是想害他,如果让风主知道了,一定会满脸恨铁不成钢骂他不争气,一路上过关斩将都杀过来了,最后败在了美人关。呵呵,还真是讽刺。 父亲,对不住,辜负了您的嘱托。上凌宗,对不住,毁在了我的手中。 耳旁毕乙的哭声越来越听不清,他怀着最后的念头,失去了意识。 毕乙感觉到怀中的人在变凉,她哭着转向自己的父亲:“……爹!爹!你快救救莽哥哥……” 爹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救莽哥哥。 冗为走过去,摸了摸白冥莽的鼻息,惋惜地摇了摇头,说:“毕乙,你莽哥哥他,他已经……”太可惜了,这个孩子很有天分,而且作为上凌宗宗主的继任,好好培养定有一番作为,冗为本来想留他活口,只是…… 鬼发女!那个女人!她就是不想让自己得到上凌宗真正的武功!冗为的眼中浮起一抹愤怒。 “不可能……”毕乙仍然哭着,不相信这个现实。 冗为叹了口气,走过去,在毕乙肩膀上敲了一下。毕乙昏了过去,冗为将她的手从白冥莽有些发僵的手中抽出,抱了起来。 “把这孩子,拖到白冥宗祠一并烧了吧。”冗为抱着毕乙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手下吩咐道。 两个人听命,将白冥莽架起,拖向燃烧的宗祠。 走了没几步,又碰到迎面而来的其他几个宗门的人,其中,鬼发女带着鬼发门的人也在。冗为停下脚步,狠狠地盯着笑得可以算是谄媚的鬼发女。 “哎呀呀,冗教主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这次上凌宗灭门,白冥一氏尽亡,我们可谓大获全胜。冗教主为何不高兴?”鬼发女一点也不在意冗为想杀人的目光,笑道。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说着一些恭喜的话。 “我记得我说过,不要伤了那孩子,也不要打毕乙的主意。”冗为说。 鬼发女捂嘴轻笑道:“冗为,我是听了你的话,没有伤了那孩子,也没有对毕乙做什么。不过好可惜呢,我来晚了些,没有阻止你的乖女儿。” 冗为越看她越恶心,忽然笑了笑,大半部分脸隐藏在灯火照不亮的阴影中:“鬼发女,你总觉得,有猞怛泐的人护着你,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鬼发女看不清冗为的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想要干什么,却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恐惧如细小的虫在啃噬着她的心。 猞怛泐的人也察觉到不对劲,警惕起来。 冗为只是淡淡地抬眼,望着他们。 冗为的身影动了,在几人耳边带过一阵凌冽的风。几个站在鬼发女身边的人只感觉到几滴温热的液体打在脸上,沉闷的黑夜中,有东西“咚”地一声落地,滚到冗为脚下。 冗为看都没看那群脸色很精彩的人,提起脚,从那颗有着蛛丝一般头发,死前带着恐惧表情的女人头上踏过,血浆四迸,在冗为的衣角上滴下。 鬼发门的一个女人忽然冲出,跪在冗为面前,说:“冗教主,我有办法可以消除小姐的这一段记忆。” 冗为的脚步一顿,他眯起眼看了看跪在面前的女人,她的头发也不似常人。这句话倒是中了他的心意。 “哦?又是和那女人一样的幻术?”冗为的语调不紧不慢,带了些怀疑的态度,给人以压迫。 女人的手有些发抖,周围弥漫的血腥气味一丝一丝地刺激着她。可是成败就在一念之间,她不想放弃这个出人头地的好机会。 “绝对不是!我、我会用另一种方法……不会影响到小姐的其他记忆……”跪在地上的女人,头几乎碰到地面。 冗为已不想再看她一眼,便说:“那你就是鬼发门的新掌门。诸位没有意见吧?” 女人的眼中满是兴奋,她赌对了! 鬼发门的其他人和猞怛泐的人沉默着,不敢说话。纵然他们心里无奈,也不乐意,却没有一点办法。 冗为的实力摆在面前,有眼力的人都看得出他用的招式是上凌宗招式中最有名的一招,凌刀斩——凌光微寒心,刀影藏乱剑。 原本以为他只是靠着一只超出认知的怪兽耀武扬威,可如今看来,他自身的武功和实力,并不弱。 冗为眼带嘲弄地瞥了一眼表情各异、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的众人,仰头大笑道:“各位没有必要那么奇怪,我本来就是上凌宗的人,后来叛逃出上凌宗,一直不敢使用上凌宗的武功和招式。白冥容上午看到我,虽觉着我眼熟,却没有起疑心。如今上凌宗毁了,我没有必要藏着了。哈哈哈!” 猤焚还留在上凌宗宗祠那里,冗为向那个方向走去,扔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上凌宗那些还活着的人,愿降就留,不降者杀了便是。” 冗为走到上凌宗宗祠,刚想把猤焚收起,却发现它忽然躁动起来。 “猤焚,怎么回事?”冗为皱着眉头,他也感觉地面似乎有些晃动。 猤焚暴躁地大吼一声,开始不安分地动着,想要逃离这里。 冗为呼吸一滞,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向他袭来。 他惊恐地睁大眼,看向化为废墟的宗祠。地面没有晃动,而是宗祠下面有什么东西,正要冲破出来。 猤焚低吼一声,以近乎虔诚的姿势伏跪在地。冗为退后两步,终于还是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一道白光从宗祠中冲天而起,撒下一片晶莹的光影,消失在天际。 · 九年前,冗为从那个男人手中得到了这个,“怪物”。 一个不应该存在于世的怪物。 那条被染成红色的西乌河旁,那个他明明看见已经死去的男人,毫发无伤地醒了过来,举刀砍向他。 男人并没有杀死他,刀刺中了他的额头,流出的鲜血填满刀身的凹槽时,他像是从一个梦中醒来,却又立马进入另一个梦。这个梦中,仍旧没有席禹教的众人,多了那只河中浮沉的死去的怪兽。 男人猛地一甩手,刀钉进了河中怪兽的心脏。 冗为怀疑他眼花了,可是他很清楚地看到,怪兽身上的伤口在愈合,以肉眼所见的速度。它就是河中心的一个漩涡,与清澈河水混在一起的鲜血,被一股力量剥离,重新回到它的身体中。 冗为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神迹的一幕。他活了四十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今天的景象着实让他难以置信,完全颠覆了以前他对世界的认知。 “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冗为想了想,觉得这话是在跟自己说。 “刚才那个男孩,就是曾经柳家的大公子,如今的上凌宗宗主白冥容。” 冗为吃惊,怪说不得他看着那男孩眼熟。 “你看到的是我的记忆,二十多年前,我指点柳家大公子,拜了上一任上凌宗宗主为师。”男人轻声叹了一口气,“罢了,也不是大事。” 西乌河重新恢复清澈时,怪兽也睁开了泛着红光的眼,目光缓缓地扫过男人和冗为。冗为浑身发抖,被怪兽的目光扫过的时候,如同神睁开了眼,俯视众生。 它口中发出很低的呜声,爬上了岸,伏跪在男人脚边。 男人低身摸了摸它湿漉漉的皮毛,说:“本来你不应该看到这些。” “不过既然是我污了你的河在先,”男人笑了笑,“那么,它送给你,作为赔礼。” “你说……什么?”冗为惊讶地张大了嘴,有些无法理解。 这男人说要把这怪兽送给他?冗为闭嘴打了个冷颤。他现在只求男人能快点离开这里,不要再吓他了。 “它是觊兽猤焚,人界不应存在,被视为怪兽。”男人说,“但是它很嗜血,是个很好的杀人武器。人毕竟是太弱了,你最多可以使用猤焚的第二阶段。” “第二阶段……它、它力量怎么样?”冗为结结巴巴地问。在听到杀人武器时,他的恐惧被巨大的喜悦和贪婪覆盖了。 绝佳的……杀人武器,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 “它的一步,可以将一个人碾碎;它的牙,可以咬开钢铁;它的皮肤,刀剑不入。”男人含笑看了他一眼,笑容意味不明。 冗为大喜,眼带贪婪地望着忠诚地跪在男人脚边的猤焚。 “我用你的血和它结成了契约,它只听命于你。”男人看着清澈见底的西乌河,“它留在你的额头中,需要时便唤它出来。” “是是。”冗为忙不迭地点头,笑得有些合不拢嘴。 “觊兽是个好东西,善用它,不可……” 男人的话和身影一同消失在林中弥漫出的白雾中,他最后一句话,冗为没听太清。 当冗为回神时,发现自己置身于席禹教的众人中。席禹教的众人围着他,惊讶地对着西乌河指指点点。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就当出现了幻觉。还不去做自己的事?”冗为冷着一张脸,抬眼望了望清澈如常的西乌河,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这么多人同时出现幻觉?众人面面相觑。可教主的话又不能不听,于是纷纷散开了去。 回到屋里,冗为插上门闩,站在镜前仔细观察自己的额头。果然,他在镜中自己的额头上,找到了一个很小的,火焰状的红色纹样。 原来不是梦啊。 他试着回想那个像梦的现实,发现除了没听清男人的最后一句话,还想不起男人的脸。他明明很清楚地看到了男人的脸,可是无论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但是,那并不重要。 镜中的人缓缓地露出一个笑,犹如恶鬼在一点一点占据他的身体。 · 席禹教的人发现他们的教主似乎变了。 以前教主一直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理念,从来不去招惹谁。可如今,他经常一个人出去,毁灭和吞并一些小的宗门。 众人感到胆战心惊,不知教主有何能力办到。 冗为却感觉好极了,经过一年多的熟悉,他越来越能熟练地使用猤焚了。 他的野心愈来愈大,他把目标定为几个有名气的大宗派。他用尽方法让这几个宗派欠他一个条件。 他在等,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天,他要雄姿英发地回到那个让他日日夜夜怨恨的地方,把他曾经受过的屈辱,一一偿还。 上凌宗! 冗为站在山头,看着远处灯火通煌的上凌宗,笑得疯狂。 十五年了,终于让他等来了这一天。 不知是哪个宗派提出,各大宗门联手,打击江湖一些越来越邪恶猖狂的势力。冗为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因为上凌宗是第一个响应的宗门。 他把报复的想法告诉了几个欠他条件的宗门,让他们参与会盟,并要求上凌宗把会盟的地点定在上凌宗本驻地。几大宗门不敢相信冗为会有如此惊人的想法,毕竟,江湖第一大宗的名头,不是浪得。 冗为只是让他们做好自己本分工作,他已经订好了计划。每一步怎么走,他都已经想得清清楚楚。 他了解上凌宗,了解白冥容,了解上凌宗一切应对敌侵的防御,甚至是上凌宗那个不为人知的,宗祠的秘密。 邪教猞怛泐,带着与它狼狈为奸的鬼发门,受冗为胁迫的释骨门,与冗为交好的蛮夷古教长夷灼,受冗为恩惠的睚泰教,同样想除掉上凌宗的云源派、雎山观。还有一个不知从何处听说冗为要毁灭上凌宗的魍州燕家,也要跟来。听燕家的意思,似乎对上凌宗没有兴趣,只是为了要一个人。 冗为倒也不在乎他们是要一个人还是几个人,只要肯出手便好。剩下四个宗门毫不知情,只是纯粹来参加会盟。为了防止他们坏了自己的大事,冗为在通知他们时把会盟的时间推后了一天。 几个宗门都推冗为为领头人,他也没有拒绝。所有都在他的计划中一步一步运转,唯一有一点让冗为十分头疼,就是鬼发门的鬼发女。 这个恶心的妖女,三番两次试探冗为,想从他这里知道什么。有一次冗为着了她的道,说出了上凌宗宗祠掩盖的秘密。如果没有猤焚让他清醒过来,他可能会把计划全盘托出。 清醒过来的冗为狠狠地扇了那个女人一巴掌,若不是猞怛泐的人苦苦相求,只怕他会撕碎鬼发女。 上凌宗灭门,天下为之震惊。 席禹教在这一场并没有名正言顺理由的战争中名扬天下,冗为出尽风头。从上凌宗抢掠的珍宝、名剑、古籍、俘虏送进席禹教,让小小的席禹教规模扩大了不少。 上凌宗毕竟是正派,江湖对它的灭门看法不一,有赞同的,也有反对的,却没有人站出来为上凌宗说句公道话,众人都害怕遭到上凌宗一样的下场。 冗为对世人的评论不屑一顾,不需要他动手,自然会有人抹去流言飞语。联手灭掉上凌宗的九个宗门,除了臭名昭著的猞怛泐和鬼发门,还有六个都是公认的正道门派。 这件事也不过是沸沸扬扬一时,几年之后,上凌宗就会逐渐被世人遗忘,取而代之的,将是更强大的存在。 · 潋望王朝四百九十三年,上凌宗遭以席禹教为首等九个宗派灭门,上万人口尽余数千人,宗主白冥容,少宗主白冥莽,身死人手。一大古老宗门,毁于一旦,珍宝秘籍尽为人劫。上凌宗驻地大火三日,房屋尽毁。此之遭遇,可悲可叹,九宗派所为,残忍无道,实为世人所遣。 ——《潋望王朝·宗派之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第10章 猤焚,狮形,身长两丈,八腿,独目,铜齿獠牙,性残暴,为天界伏阶三十七兽之一。 ——《目虔异》 云朔国 帝都奂城 皇宫 应天殿 “九大宗门联手,上凌宗遭灭门之灾。上凌宗数万人口死伤大半,未死而伤者,投入火中;不降者,残忍屠杀,活下来的,只是少数。一大古老宗门,珍宝被掠夺一空,房屋尽数被毁,而后大火三日,烧尽一切。上凌宗世代宗主,白冥一氏,无一幸存。” 男人铮铮清朗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如碎玉般相击,云朔国当朝统治者云顺帝,以及几位坐于两侧的皇子,都是敛声屏气地听着。 本来今日云顺帝在应天殿行宴,邀几位皇子共同聚聚。可是史官大人突然赶回来了,带回上凌宗的消息,只得撤去歌舞,先听史官大人的汇报。 史官大人向云顺帝行了一礼,退至一旁。云顺帝皱着眉,手指在案桌上点了点,说:“史官大人对这事有何见解?” “臣无议。”史官大人微微躬身。 云顺帝的目光移向两侧的皇子们,被他视线扫过的几个皇子,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除了太子身边,懒懒散散斜靠着的,肩上站着一只青色小鸟,大概二十出头的青年。 云顺帝的目光停在太子身上,道:“太子,你对上凌宗一事有何看法?” 太子有些紧张地抬头,飞快地看了自己的父皇一眼,结结巴巴着说:“儿臣、儿臣也没有看法……” 云顺帝在心里叹了口气。太子其他没什么不好,满腹才学,为人温和,就是性格腼腆了一些,稍显呆板,不够灵活。相比起云顺帝心中较为看好的皇子,还略差一截。 他的视线移到那个整个人都已经贴在桌子上的青年,轻咳一声:“老四,你说说看。” 被点到名的四皇子蔫巴巴地,又换了一个姿势趴着,用后脑勺对着云顺帝,他肩头的青色小鸟扑扇着翅膀,给他理了理发丝。 云顺帝有些发火了,提高了音量:“云鸢!” 被点到名的四皇子云鸢懒趴趴的,伸手摸了一个水果,先让青色小鸟叼了几口,才自己开始啃,继续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云顺帝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他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接下来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的:“云鸢啊,我让李尚书把女儿许给你当侧妃。” 云鸢把手中水果往身后一丢,几乎是在一瞬间坐直了身,理了理衣服,表情很是严肃:“依儿臣之见,这上凌宗灭门,与我们皇室干系不大。” 史官大人在一旁轻笑一声,云鸢斜睨了他一眼。 “继续。”云顺帝示意他接着说。这小子,府里妻妾是皇子中最多的,他还不满足。前几天就跟云顺帝要李尚书家千金,云顺帝没有同意,云鸢就闹了几天脾气,话也不同云顺帝讲。 云顺帝的几个儿子中,云鸢聪明但性格顽劣,也只有云鸢敢跟他闹脾气,让他哭笑不得,谁叫他一直都很宠爱这个儿子。 云鸢接着说:“江湖中事,过于复杂。没有搞清那些人灭掉上凌宗的目的之前,我们不便插手。况且上凌宗与云朔国皇室来往不甚,我们没有必要为了帮助他们而给自己招来麻烦,最好还是静观其变。” “此话倒是有一番道理。”云顺帝赞许地点了点头,“不过鸢儿啊,你府上都已经有十多个侧妃了,而正妃的位置一直空着,你怎么……”怎么还一个接一个地往家里娶啊。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很低的笑声。史官大人拱了拱手,道:“四殿下中意的女子,另有其人。” 云鸢从鼻子里哼了两声出来,端端正正地坐着,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青色小鸟受到主人动作的影响,也端端正正地坐好,表情也极为相似。 云顺帝又是好气又是宠爱地看着云鸢的动作,说:“罢了,答应你的事也不能反悔。来人,请史官大人入座,把歌舞召上来。” · 他走在白茫茫的一片中,天是白色的,地也是白色的。原本以为这片白色是厚厚的雪,可踩上去才发现,这片白色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冷,反而是很软的,像鸟兽的羽毛。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却也没有停下脚步。 女子银铃般清脆的声音被风一阵一阵带来,在天地间回旋,一时清晰一时模糊。 “咦,好可爱的小东西……以后跟着我吧,你有名字吗?” “唔……叫风吗?不好听呢,看你长得白花花的,一定要有个鲜艳的名字。嗯,锦好不好?” “你要跟着我,也要跟我姓,你就叫纪锦风好了!” …… “纪小姐……纪小姐……” “纪小姐……” 男人低声的呢喃涌入他的头中,一声比一声悲戚,他躬着身体抱住头,似乎感觉得到那个男人的痛苦。忽然大地猛地摇动起来,天空落下纷纷扬扬的纯白色羽毛。他因为重心不稳跌倒在地,脚下光滑的地面似乎在缓缓移到。 白色的大地上出现一条裂缝,一点点延伸。金色的光从裂缝中溢出,如同大地睁开的一只眼睛,俯视众生。 一切声音消失殆尽,白茫茫的天地瓦解。他的眼前朦胧出现了一个影子,耳边模模糊糊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声—— “先生,你看额头这里补得还行吧?” “唔,还行。” “他身上这些烧伤的地方,用刚死的人皮补还是用快死的人皮补?” “……随便。” “先生啊,他这张脸拉小点吧,这样好看。” “随便随便随便……!蛛匠你告诉我你话怎么那么多,你到底是手多还是嘴多?!” “……回先生,我有六只手,一张嘴……” “……” 白冥莽有些艰难地睁开眼,入眼是一张很模糊的大脸,但他依稀辨得出这张脸不属于人类。奇怪的是,他没有被吓得惊叫起来,若是以前,他不会这么淡然地看着一张非人类的脸离自己那么近。 白冥莽缓了缓,慢慢地想起了发生的一切,心里猛地一痛。 ……不是已经死了么?为什么他还活着? “呀,先生,他醒了!”蛛匠被白冥莽突然睁开的眼吓了一跳,扭头冲身后喊了一声。 “……是吗?我看看。”被称做先生的男人走了过来。 白冥莽尽力睁大眼,稍微试着动了下头,判断出现在是白天,他躺在一个树林的阴影下。开始说话的两个人,一个是被叫做先生的年轻男人,另一个是叫蛛匠的大号蜘蛛。 大号蜘蛛就是一只紫黑色放大版蜘蛛,身上茸茸的须毛清晰可见,有六只长长的腿,两只支撑着它的身体,两只拿着刀、线、药物等工具,最后两只在白冥莽的脸上比比画画。 白冥莽倒是很淡定地看着眼前放大版有些骇人的蛛腿,大蜘蛛似乎被吓到了,窜到男人身后去了,手里还捏着一根连在白冥莽脸上的线。 男人看了看白冥莽,说:“你先别动,你的脸上烧伤部分还没有补好。” 白冥莽把头转了回去,闭上眼。 男人在蛛匠头上一拍,说:“快去接着弄!” 蛛匠用两只腿捂住头,委屈兮兮地回答:“……我不敢……我怕……” “废话多!快去!” 最后蛛匠还是老大不情愿忸怩着回到白冥莽身边,继续修补他的脸。 白冥莽感觉得到冰冷的针刺过他的脸,并且好像听到了皮肉被拉合的声音——但是他没有觉得痛,很清凉的感觉在他脸上流淌。 过了一会儿,蛛匠如释重负的声音在白冥莽头上响起:“好了。” 白冥莽睁开眼,看见大蜘蛛一下蹦跶到离他很远的地方。男人不知从哪里摸了一块镜子出来,举到白冥莽面前:“看看吧,蛛匠的手艺不错。” 镜子里出现了一张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脸,有些不像他自己了。相比起原来那张脸,这张脸要显得成熟稳重一些,比原来那种光彩夺目,引人注目,要平凡清秀得多。 白冥莽看着镜中的人,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男人说:“你的脸有一半被烧伤了,身上也烧伤不少,我们就给你补了补,咳,顺便改了改。” 白冥莽并不看他,只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你们救了我?” 开口才发现,他的声音很是沙哑,喉咙痛得厉害,像被烟熏火烤过。 “不算,”男人说,“救你的另有其人。” 白冥莽艰难地挤出一个讽刺的笑:“为什么要救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上凌宗已经毁了,他不指望谁有能力来拯救上凌宗。上凌宗对付不了的敌人,其他人也不可能对付得了。他亲近的人,他认识的人,都是生死不明。 男人没有在意白冥莽近乎嘲讽的语气,他笑了笑,手指在镜子上轻轻一点,又重新举到白冥莽眼前:“你可以看一看,看了你就有自己的答案了,活着或者死去。” 镜中一道白光闪过,远远的,暮云叆叇,出现了庄严肃穆的建筑。白冥莽看着,死寂一般的眼中,终于生起了波澜。 时间在九大宗门来的那一天开始,上凌宗的弟子被人悄悄杀害,植入一团黑烟,他们“醒来”后,像活死人一样攻击上凌宗的其他人。每个长老、师傅、领事,最先遭毒害。白冥莽的父亲白冥容,在关键时候内力尽失,被那只巨大的怪物一口咬掉头,身体甩进燃烧的火堆。美丽温婉的栀夫人,为了救他,失去双腿,被俘回席禹教。他最亲近的朋友,风主,被冗为所杀,尸体拖进火光冲天的宗祠。七哥带着姬元古四处躲避逃跑,身中乱箭。最后不得已,七哥抱着姬元古,纵身跳下上凌宗后山的断崖。 上凌宗的建筑被疯狂地砸毁,珍宝被掠夺一空,珍藏的上凌宗武功古籍、修行内力秘籍都被人群抢走。拼命反抗的上凌宗弟子被大肆屠杀。那些人把尸体堆起来一起烧掉,受伤但还没有死的,也被活生生扔进火里。他们在火中哀嚎着,面孔扭曲绝望而痛苦。那些残忍的刽子手,以听到凄厉的号声为乐,他们大笑着,相互庆祝。 上凌宗里上万的人口,只剩下一千不到。所有的建筑都被烧毁、砸碎。 最后那些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大火掩盖住上凌宗。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剩下的只有满地尸骨话断壁残垣,疮痍满目,令人触目惊心。 所有他认识的人,都死了,只有他,苟活下来。 男人收起镜子,说:“你也看过了,如果你想死,没有人可以阻止你。如果你想活着,就向北走。” 他转过头,对一旁的蛛匠说:“蛛匠,我们走吧。” “哦哦。”蛛匠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有些不解。 先生一大早就把他喊来救一个人类,这会儿这么快就走了?不过他还是挪动着六只腿跟着男人身后。 走了几步,蛛匠听见一阵很压抑的呜咽声从后面传来。他好奇地转过头,看见那个仰面躺在草地上的少年,一只手臂横在眼睛上,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蛛匠奇怪地用一只脚戳了戳前面的男人,小声说:“先生,他好像哭了。” 男人没有停下脚步,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只是淡淡地说:“不用管他,走吧。” 蛛匠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孤独还有些瘦弱的少年,蹭蹭地跟了上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第11章 空气有些潮湿,闷闷的热,像压在人心头的一块石头。精致典雅的酒楼,被窗外的大树投入一片阴影。酒楼里冷冷清清的,老板娘一个人坐在柜台前,无聊地打着算盘。 “老板娘,再来壶酒。”少年清冷的声音从一个角落传来。 “哎,来了。”老板娘精神一抖,伸手理了理衣裙,从架上取下一壶酒,小步走着送了过去。 地上放着两、三个酒壶,桌上歪歪倒倒着三、四个酒壶。老板娘把酒放下,心里默默地数了数酒壶的数目,心疼得直咧嘴。 这些可都是求都求不来的上等好酒,被这没见识的小子不知情地糟蹋着,要不是……老板娘闷闷不乐地捂住发疼的心口,飘回柜台后。 白冥莽很满意地倒了一杯,闻了闻,仰头一口喝尽,然后接着观赏台上正在表演的戏。 这是白冥莽在这个酒楼的第三天。向北走,就到了这个酒楼,他还在门口张望,老板娘热情地把他拉了进去。他倒也不是很在乎,跟着进去,酒楼的名字他扫了一眼。不过没有记住。 白冥莽身上没有钱,老板娘倒是挺善意的,让他用这身衣服换三天留在这里。这三天他一直在桌子上喝酒,没有睡觉,也没有吃饭。 酒楼和老板娘一样疑点重重,比如,这三天没有一个客人光临,只有老板娘天天无聊地打着算盘。又比如,白冥莽喝得出这些酒都是很上等的,就算他那身衣服是上凌宗最好的丝缎所织,也不至于这么值钱。 原来那身衣服应该是被奇怪的大蜘蛛顺手补好了,看不出破碎的痕迹。如果不是胸口几道淡红色的疤痕,他几乎真的以为,上凌宗的一切只是他的一个梦。 他的口中、鼻腔中弥漫着馨香的酒气,依然看着台上的戏。 老板娘说这台戏是由一个故事改编而成的,那个有些悲凉的故事讲的是一对富家姐弟,在一次郊游时姐姐带着弟弟走得太远找不到回家的路。他们在野外四处寻找,还是回不了家,而家里人也找不到他们。等到晚上时狼群出现了,姐姐被狼群分食,弟弟滚下山崖侥幸活了下来,可他不会在野外生存,最后还是死去了。 白冥莽坚持着看完这台戏,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就是戏中的那个弟弟,疼爱他、保护他的姐姐们都死了。他一个人活了下来,却没有在复杂环境中生存自保的能力,最后下场,只能是死。 白冥莽喝光了酒,戏也落下帷幕。他刚打算往外走,这时从门口走进三天来第一个除白冥莽之外的客人,一个精瘦强壮、鹰钩鼻的男人。 “老板娘,这都三天了,该开门营业了吧?”男人一踏进门,就对柜台后的老板娘说。 “哟,鹰哥啊,好久不见。”老板娘从柜台后探出笑容满面的头,和男人打招呼,又正好瞥到白冥莽走过来,“客人打算走了?” “嗯。”白冥莽淡淡地应了一声,“老板娘,请问附近哪里有卖武器的商铺?” 老板娘低头沉思,鹰钩鼻男人先开口了:“小公子需要武器?” 他审视着不打算回答回答他的白冥莽,接着说:“小公子拥有世人求之不得的武器,何必需要那些卑贱的人界武器?” 白冥莽听着鹰钩鼻男人的话,觉得很是刺耳。这里果然没有一个正常人。他没有再说一句话,扭头走出酒楼,再也没有回头。 这里四处透着诡异,比如现在,白冥莽走出酒楼,走了没几步,居然就走到了上凌宗所在的祁城。 虽然白冥莽不知道自己在何处醒来,但那个地方绝对不是祁城外。他回过头时,只看见身后一片荒地,哪里还有什么酒楼。 白冥莽掐了掐眉心,一定是他喝多了,大白天的出现了幻觉。 他进了祁城,城中百姓都在议论上凌宗毁灭一事,而且祁城多了不少官兵和江湖人,有不少江湖人都是白冥莽眼熟的。其中也不乏毁掉上凌宗的帮凶,他们在高声谈论,炫耀着自己的“丰功伟绩”。 席禹教、猞怛泐、鬼发门、睚泰教、云源派、长夷灼、雎山观、释骨门、魍州燕家。 当时风主念出这些宗门的名字时,白冥莽没有在意过。可如今,这些名字像是刻进了他的血肉,烙在他的骨头上,带着耻辱的灼痛。 白冥莽压制住满腔的屈辱和灭门的伤痛,默默的听着那些人骄傲地蔑视上凌宗如何弱小,他们把杀人的数目作为战绩,炫耀抢走了数多珍宝。 白冥莽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地抠进手心。仇人近在眼前,他却没有办法报仇,现在他连自保的能力几乎都没有。 白冥莽现在的脸变了许多,即使以前有人见过他,也不必担心会被人认出。所以他大摇大摆地走过街道,沿着再熟悉不过的路走向上凌宗。 白冥莽走了几步,感觉一道阴冷狠厉的目光刺在他的背上。他回头,道路两旁的人都是各干各的,没有谁在盯着他,而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也消失了。 他走到通往上凌宗的正门外,门口把守着许多官兵。白冥莽在心里讽刺地自嘲了一声,这些朝廷派来的大量官兵,看上去是来善后的,实际上,皇族的用意是不希望牵扯到江湖势力。 门口有重兵把守,于是白冥莽从另一个隐秘的出口进入上凌宗,那时他也是在这条路上被拦截。 想到那天发生的事,白冥莽的呼吸一滞,疼痛从心脏开始向身体四肢扩散,就如当时被利剑刺中的感觉。 虽然已经从那个陌生男人那里看到了上凌宗现在的模样,但自己亲眼见到,感觉还是不太一样。 昔日繁华盛典的上凌宗,只剩下一堆废墟。 到处是尸体、烧焦的死人堆,空气中充盈着一大股腐臭的气味;地上许多建筑物的碎片,烧得漆黑的木头,木头上还清晰可见彩色的花纹。 白冥莽手脚发麻,浑浑噩噩地走到宗祠所在的地方,在那堆废墟前咚地一声跪下。 “爹。”白冥莽轻轻唤了一声,用双手刨着烧毁的废墟,双眼发红。 “爹,风主……” 他痛苦地低下头,贴在地面上,终于还是忍不住低低地哭出了声,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 暮晚的余晖洒在焦黑的枯骨、破碎的废墟上,几只黑色的乌鸦停在被火熏得发黄的树枝上,瞪着贪婪的眼睛四处张望。空旷无人烟的上凌宗,只有少年的声音回荡着。 白冥莽站起来,后退两步,又重新跪下,猛地磕了三个响头,几丝鲜血从他的额头上渗下。 “上凌宗列主列宗在上,父亲在上,我白冥莽,有愧于白冥一氏。”他轻声说,眼泪滑过脸庞。 “我自私懦弱地活了下来,没有和大家一起死在战场上,我不配拥有白冥这个姓氏。从今以后不会再有白冥莽这个人,”他低头,垂下眼看着自己磕过头的地面上,一片新鲜的血迹,淡然地笑了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的名字,叫做芒种好了。上凌宗重新兴起的那一天,就是白冥一氏重现的一天。” 白冥莽,或者芒种,若无其事地起身,拍了拍衣袍,冷声开口道:“阁下还不现身么?” 不远处躲在树林里的人心里微微一惊。他发现自己了? 可是出乎意料,另一个人从一座烧毁的建筑后走了出来。 他没有离自己太近,看样子应该没有听见那番话。芒种眯起眼打量他,一个中年男人,身着某个宗派的衣服,长得很瘦,面骨突出,脸上带着算计和阴厉,看向芒种的眼神丝毫遮掩不住贪婪。 “猞怛泐的人?”芒种认出了这是猞怛泐的衣服,眼中像结了冰一般。 “在下猞怛泐玉堂堂主。”男人背着手,报出自己的身份,一步一步靠近芒种。 芒种脸色平静,眼神却愈发冰冷:“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玉堂是为猞怛泐收集天下珍宝,玉堂堂主,似乎武功并不强。我不过一介草民,敢问堂主一路跟着我,是何用意?” 玉堂堂主闻言,只是蔑视地笑了笑,说:“单看你的外貌,我确实判断不出你是什么人。不过你既然只身一人来了上凌宗,那么就不是普通人。况且——你身上的一件东西出卖了你,我也只是为它而来。” “什么?”芒种心里一惊,下意识反问道。 玉堂堂主哈哈一笑,道:“天下人只知玉堂收集珍宝,我既然当得上这个堂主,自然是要有些本事。我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就是闻得出灵矿的气味。” 灵矿,是人界十分罕见的材料,传说是天界掉落在人界的残渣。有些灵矿,价值连城。 芒种的右手,在听完玉堂堂主的话后,在胸口处扫过。 玉堂堂主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语气有些洋洋洒洒起来:“结合你怀里东西的气味以及你形迹可疑地来到上凌宗来看……我猜,你怀里放着的,不会就是上凌宗的宗主令牌吧?” 芒种的手轻轻一抖,寒冰凝结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他细小的动作没有逃过玉堂堂主犀利的眼神。玉堂堂主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于是接着说:“上凌宗宗主令牌,是用灵矿中极为珍惜的潦金制成。我在江湖浪迹多年,知道的潦金,也就只有上凌宗令牌这一块。并且当日上凌宗的所有珍宝都被夺走,唯一没有找到的,就是这块令牌。你不可能是白冥一氏的人……你是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第12章 芒种怀中放着的,就是当日白冥容给他的上凌宗宗主令牌。上凌宗令牌是所有宗门中最特殊的,就因为它用灵矿潦金制成。相传几百年前,缭曲王朝的申猗帝,想用十座城池交换这块小小的令牌,都没有成功。在外人眼中它看上去只是一块金子,可实际上,它是比金子远远珍贵的存在。本来一般没有人知道,芒种只是没想到会有人闻得出它的气味。 “你的江湖经验不足。白冥容以前出行,都是用药来掩盖它的气味,用特制的布来遮挡它的光泽和颜色。看来你不是白冥容什么亲近之人,不然他会告诉你这些,上凌宗的三大秘密,这是之一。这令牌来得应该也不正当,你倒不如痛快些交给我,我饶你一命。”玉堂堂主邪邪一笑。 他确实不知道,他连上凌宗有什么三大秘密都不知道,父亲白冥容从未说过,风主也没有提过。白冥容应该是没想到变故来得这么快,还未来得及教他这些。芒种的手在袖子中转动着,他抬头,不动声色地说:“你犯了一个错误,就是只身跟着我来到这里……你应该先找帮手。” 玉堂堂主面无惧色,从容一笑,这笑容让人看了十分不舒服:“你自以为对付得了我?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会这般冒险?小娃娃,你还是狂妄自大了些,如果我没有本事,还敢在江湖上混?” 说着,他向芒种摊开手掌,一个小小的白玉瓶躺在他的手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红色的液体流淌。 芒种不再犹豫,手从袖子中滑出,飞身向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玉堂堂主袭去。玉堂堂主的武功很弱,这是他知道的。 玉堂堂主没想到芒种会突然向他发起攻击,于是一时愣在原地。芒种左手抓住他的脖子,右手咔地一声将他的脊椎扭断。玉堂堂主倒在地上,手中的玉瓶掉下摔成碎片,里面的液体撒了一地,散发出浓郁的血腥气味。 芒种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心头忽然浮起一种不好的感觉。他皱着眉头,抬脚踩住倒在地上半吊着一口气的玉堂堂主,问:“这是什么?” 玉堂堂主歪着头,吐出一口血沫,声音嘶哑地说:“这次灭掉上凌宗的关键,除了冗为的怪兽,就是可以寄生死人的弗爇。你当冗为是无所不能的?这些弗爇本来就是由猞怛泐捕捉培养的,只是我们缺乏一种力量将弗爇植入死尸体内。而冗为那头怪兽的血,恰好提供了这种力量,这也是我们和他合作的原因。我们把弗爇寄生的死人叫做归魂,并且我们建立了一套特殊的控制方法,一旦再次闻到那怪兽血的气味……哈哈……他们就会……”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玉堂堂主又吐出一口血沫。芒种浑身的血,逐渐凉了下来,他听见静谧的上凌宗,响起了稀稀疏疏的声音。 地上的尸体,甚至是一些被火烧焦的尸骨,像是苏醒一般,开始缓慢地移动起来,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芒种的头皮有些发麻,他加重脚下的力道,吼道:“说,怎么让他们停下来?” “没……没有办法……我已经下达了杀死这一片所有人的命令……除非、除非……” 玉堂堂主猛地睁大眼睛,断了气。 芒种咬了咬牙,那些弗爇寄生而成的归魂已经在向这边聚集。他低身,拔出玉堂堂主腰间的剑。 一只已经是焦黑色枯骨的归魂向芒种扑过来,他身形一闪,反手用剑切断它的脊梁。归魂倒在地上,仍然挣扎着想抓住芒种的脚踝。芒种抬脚,踩断它的手骨。 又有两只带着腐烂血肉的归魂扑来,芒种看见它们,胃里翻滚起一阵又一阵的恶心,与此同时,恨意涌了上来。他面对的,都是他曾经的同门师兄弟,却被那些人变成了这样。此时他也顾不得这些人生前还是他的同门,只知道如果等那些归魂全部围了上来,他就没有逃生的机会了。 一只归魂在芒种背后抓出一道血痕,他回身砍下两只归魂的头,向上凌宗出口冲去。 又是几只归魂抓住芒种,拦住他的去路。芒种的手臂、胸口,背上都有不少伤痕,鲜血的气息更是刺激了归魂发起攻击。芒种继续砍杀了几下,体力有些支撑不住,眼前也开始一阵发黑。 出口就在前方,可是芒种几乎一步都不能再移动。绝望逐渐滋生,难道又要像几天前一样,在这最后的几步倒下?可是上次有人救了他,这次,这次还会有谁救他吗? 一只归魂猛地打在芒种的背上,他趔趄了一下,脚下一绊倒在地上,顿时一大群归魂围了上来。 芒种发黑的视野中,一道火光从天而降,打在一群归魂身上,他的背后也不慎被火点燃。归魂纷纷退离到离那团火很远的地方,一个人影冲过来将芒种背上的火打灭,拖着他向出口跑。 虽然火扑灭得及时,但他的背后还是有些被烧伤了,火辣辣的疼。那个拽着芒种的人挥舞着一只火把,把试图靠近他们的归魂驱散开。 芒种眼前一片昏黑,看不清抓着他的人,也看不清前方的路。身上到处都很疼,只能任由那个人拉着他跑。 不知跑了多久,那个人终于停了下来,把芒种小心翼翼地扶到一块大石上坐下。 静了好一会儿,芒种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了四周的景象。这已经是在山下,没有一只归魂。可当他看见眼前救了他的这个人时,积蓄在心底的怨恨、痛苦、愤怒,在一瞬间涌了出来。 他双眼通红地盯着那个人,声音嘶哑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丛、丛池……” 眼前的这个女人,正是当日被芒种杀死的丛池。此时她蹲在离芒种不远处的地方,脖子上裹着一圈很厚的布,眼睛睁得很大看着芒种,似乎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眼中有些迷惑,还有因为芒种突如其来的愤怒而产生的恐惧。 “丛池?你说的是我吗……” 要不是这熟悉的声音,芒种几乎以为自己是认错了人。她的声音很小,又有些微弱,可能是因为脖子受伤的缘故。可是她说出的话,让芒种几乎讽刺地笑出声,他伸手掐住她的脖子,露出森白的牙。 “没想到这样都没能杀了你。丛池,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装失忆这种伎俩是骗不了我的,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她惊恐地微微打了个哆嗦,看着掐住她脖子的芒种,露出不解的神色,小声开口道:“我不是原来这个人……她是快死、快死了,我占据了她的身体……” 芒种似乎听懂了她断断续续的话,眼神却愈发冰冷怨恨:“弗爇?” 她使劲点了点头,嗫嚅着说:“我、我本来是弗爇,但是有人给了我另一种力量,使我可以寄生活人……我不认识这个人,我也不知道她对你做了什么……可是、可是……” 芒种盯着她晶莹剔透的眼睛,忽然有些恍神,好像以前也有人这样看着他,用这种带了些哀求、可怜但很干净的眼神。这不是丛池能有的眼神,芒种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可你有意识,还会说话。”芒种忽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弗爇本来都有意识,只是不能说话。如果变成归魂,就会既没有意识也不能说话。我跟它们不同的是,我进入的是将死之人的体内……所以、所以我应该算得上半个人了……” 芒种还是眼神阴鸷地盯着她,似乎在怀疑她这话的真实性。他放开她的脖子,用手撑着地站起身。 他没有不相信这番话,只是他仍然感觉到厌恶在心底翻滚。不管是丛池这张脸,还是弗爇,都是他仇恨的。 “让我跟着你好不好?我一定不会拖累你。”她声音很低地哀求道。 芒种从她身边走过,冷冷地抛下一句:“不想死就不要跟着我,我恨不得杀了你。” 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走了几步头上虚汗便不断冒出,眼前又开始一阵阵发黑。又拖着腿走了几步,他脚下一软,一头栽了过去,失去了知觉。 芒种在一间有些昏暗的房间醒来,他坐起来,感觉口干舌燥,眼前隐隐冒着金星。 他坐在床上,低着头等了一会儿,等到眼睛看得见四周环境,他从床上跳下去,打开门走出去。 门外是一个简陋的大堂,看上去像是一个医馆,几个人坐在一旁椅子上闲聊着,一个大夫在药柜前抓药。看见芒种走出来,大夫放下手中的药,笑了一下,说:“你醒的挺快的,本来以为你还要昏两天。你伤得不轻,回去好好养养。” 芒种苍白的嘴唇动了动:“谢谢。多少钱?” 大夫一边转过身去找药,一边冲他摆了摆手,说:“不必,送你来的那位姑娘付了钱。她是你姐姐吧?” 等了许久,大夫也没有等到芒种的答案。他奇怪地回过头,看见脸色苍白的少年,死死地抿着唇,眼睛盯着地面的某一处,脸侧一片阴翳。 “告辞。”芒种朝大夫微微点头,转身走出医馆大门。 外面的阳光有些炽热,照耀得他眯起了眼。他用手挡在头上,遮住强烈的光线,然后看见了坐在街边的那个人。 她的衣服还没有换过,上面残留着已经发黑的血迹。脖子上缠着的白布,也有些脏了。发丝十分凌乱,一看就是许久没有打理过。 芒种想起以前在上凌宗,那时的丛池从不允许自己的头发有一点杂乱,裙子有一丝污迹。 她尖尖的下巴搁在膝盖上,身体蜷成一团,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眼睛里带了些哀求,想要靠近他却不敢。 丛池从来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人,芒种每次看到她的眼神中,只有盛气凌人和狂热的占有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第13章 过去的丛池已经被他杀死了,她犯下的错也随着她的死而烟消云散了。 虽然他有些害怕,这些与鬼神有关的东西。但他还是想有个人可以陪着他。 芒种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几步走到她面前,投下一片不大的阴影。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露出惊喜的光彩。 “你叫什么?”芒种低头问她。 “我……我没有名字……”她的声音细细的,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没有名字么……那我叫你小野好了。”芒种勾了勾唇角,露出了这么多天来的第一个笑容,“小野,我叫芒种。” 她呆呆地看着芒种,忽然开心地笑了起来:“嗯!” “如果别人问你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就说我们是姐弟。”芒种顿了顿,继续问,“小野,你的身体不会再变了,对吗?” 小野点了点头,语气肯定:“对,我不会再长了。” “那再过四年,我就是你的哥哥了。”芒种说,“我还没有问过你,你为什么坚持要跟着我?” 小野眼睛一亮,似乎很喜欢这个话题:“你放过我啊,你忘了那天晚上你抓到过一只死松鼠吗?但是你没有下手杀了它。后来有人让我做个人,来找你。” 这样么?只是为了报恩? 芒种有些惊诧,小野的话让他想到了那个救了他的男人和大蜘蛛,当时他醒来后心如死灰,只有满心的仇恨和痛苦。现在静下心来想一想,倒是感觉有人设计了这一切,从他醒来后到的那个酒楼,再是后来有着丛池身体的小野。 “你不记得了……”小野有些失望地说。她见芒种低头沉思了这么久,以为他想不起来那件事。 芒种眨了一下眼,回过神来,又想起了丛池。丛池的外貌其实很好看,只是她的性格太强势了,让人感觉与她的外表不相符合。现在这身体换了个人,倒感觉她顺眼多了。 肚子似乎叫了一声,眩晕的感觉再次向芒种袭来,他这才想起自己快四天没有吃饭了,又打了一架。芒种晃了一下,像是要倒下去,小野紧张地站起身,想要扶住他,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小野眼神一黯,收回了手。 “你刚才在医馆哪来的钱付?”芒种问。 “嗯……钱?”小野犹豫了一下,“是那种白花花的东西吗?” 芒种嘴角微微一抽:“是。” “大夫问我有没有钱,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然后他说,钱就是一些白花花的东西,我头上、脖子上这些东西,可以给他。” 芒种这才注意到,她头上的发饰,耳朵上的耳坠,脖子上的项链都不见了。他了然地点了点头,说:“那我们先去弄点钱,然后去吃饭。” “吃饭要钱?”小野有些惊讶。 “你不懂这些?”芒种有点无话可说。 “有些懂,有些不懂。”小野咧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撩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取下那只玉镯递给芒种,“这里还有一个。” 芒种接过玉镯,眯起眼打量了一会儿,发现这只玉镯还是上等的阳玉制得。 “走,去找个当铺。” 当铺老板把手中玉镯抬高一点,放在阳光下看了看,心里已经有了数。可又看了看没什么经验的芒种,以及看上去有些呆傻的小野,眼中精光一闪,心里开始打起了其它主意。 “两位客人,这玉镯只是用普通白玉做的,我给您十两银子如何?”当铺老板恭声问。 芒种本来不是很放心小野,虽然她说了那些话,但对她的怀疑还没有完全消失。他带着小野来当掉她身上的首饰,也是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如果她稍微露出一点异样的神情,芒种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不过这老板给的价……芒种挑了挑眉,说:“老板,这玉镯可是上等的阳玉所制,少说也是五十两银子。你用十两银子,打发乞丐呢?” 打的那点小算盘没有得逞,芒种最后一句话让老板心下一横,拿着玉镯的手往后缩了缩,大声道:“什么狗屁阳玉!你一个小娃懂什么叫阳玉吗?我好歹也是看货看了四十年的人了,你以为你这点诡计骗得了我?” 芒种的脸色浮现一丝怒气,他没想到这老板会突然耍赖,手向玉镯伸去:“玉镯还我,我不当了。” 老板怕自己抢不过他,又生一计,大声嚷嚷起来,声音大得吸引了店里所有人的注意:“一看你们就不是什么好货色,怎么会有这么珍贵的东西?肯定是偷了别人的东西,你们不准走,跟我去见官府!” 芒种想把玉强抢回来,尽快离开,可是一抬手使用内力就头晕目眩。 小野懵懂地睁着眼睛,看着他们争执。店里客人都听见了争吵声,直觉认为老板说的是对的——像这种穿着简陋来当珍宝的人,那东西多半来路不明。 客人们开始对着他们指指点点,有几个还想过来抓住他们。芒种有些心浮气躁,小野只是单纯觉得这些人看他们的眼神没有善意,于是拦身在芒种前面,她比芒种还要矮一些。 芒种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暴躁,以往这点小事还不足以激起他的怒气。他咬着牙走上前,抬手掐住老板的脖子,眼中流溢着冰冷的光:“再啰嗦一句,今天要了你的狗命。” 老板看着面前这个少年,打了个哆嗦。 “快点。”芒种冷漠道,一丝寒意夹杂在话语中。 四周一片寂静,众人停下手中的事,都看向这边。 老板颤抖着手,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布袋,双手奉到芒种面前。 芒种松开掐住老板脖子的手,一把扯过布袋,掂了掂,又打开看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些老奸巨猾的贱骨头,不给点苦头吃,还真以为每个人都是那么好欺负的。 “走了。”他扭头对小野说了一声,两人一起向外走。 围观的众人回过神来,也只是看见芒种和小野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刚才还不可一世的老板,此时捂住脖子,脸色苍白地坐在柜台前大口喘气,哪里还有刚才那副样子。 不知天高地厚。众人心里同时产生了这一个想法,看向老板的目光也是戏谑的多。 从店里出来,芒种便抓着小野的袖子匆匆忙忙地走进一条小巷。 “芒种……你走那么快干嘛……” “不要回头,有人跟着我们。”芒种压低了声音道。 在店里他就感觉到有人在观察他们,出来之后,没想到那人也跟了上来。芒种怀疑可能是那几个灭了上凌宗的宗派的人,他不太担心自己这张脸被认出来,因为变化的太多,他自己几乎都认不出来。唯一担心的是小野这张脸,以前的丛池,有人认得她。 走到无人处,跟踪他们的人显了身形。那人居然叫住芒种二人:“两位,请留步。” 芒种的眼底浮现寒光,低声对小野道:“不要回头。” 小野听话地点了点头。 芒种握紧拳头,缓缓地转身,体内内力涌动。如果是来杀他们的人,就算拼了命,也要给对方留下点什么。 转过身,却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公子,长相俊逸,气质儒雅,带着一股书卷气,没有半分敌意,似乎不是江湖中人。 见芒种回头,年轻公子微微一笑,上前几步走到芒种面前道:“二位请等一下,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二位帮一下忙?” 听他这么说了,芒种稍微放松了警惕。他不着痕迹地把小野的身体扳了过来,道:“公子有什么难处需要我们帮忙?” “在下是祁城陈太守之子,家母卧病在床两年,请了许多大夫也没有治好。刚才看见二位在那当铺的举动,想必二位来历不凡。所以想请二位随我回府,看看家母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原来是注意到了芒种的举动,可他们看上去像是会看病的人吗? “公子说笑了,我们只是有一点薄技在身。至于看病什么的……我们完全一窍不通。”芒种道。 陈大公子似乎料到了芒种会这样说,继续道:“这无妨。我请遍了大夫,都是无果。一位大夫告诉我家母此病不同寻常,应找一些能力非凡的人方可。” 芒种在心里考虑这个要求。现在祁城里全是江湖里的那些人,一个不小心就会给自己招一堆麻烦。倒不如先找一个避风头,这陈大公子看着和江湖人没什么关系,既然他要求,那便顺水推舟答应下来,至于他们看不看得了病,以后再说。 想到这里,芒种便点头答应:“公子这样要求,我们就帮一帮公子。” “好。既然如此,二位不妨随我去太守府暂住。家母痊愈后,我定好好报答二位。”陈大公子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二位,请随我来。” 太守府在城东的一处民宅周围,芒种虽然不经常出上凌宗,虽然他从没有仔细观察过豪门权贵宅邸是怎样的,但他知道很基本的一点,有钱人家的门前,是有下人侯着的。 太守府门前却是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家仆侯着。大门紧闭着,隔绝了一切想要窥探一二的目光,似是要关住什么秘密。 又折腾了这么久,芒种的脚步有些虚浮了,不过他还是用不太灵光的脑袋记下了这个可疑的地方。 陈大公子三两步跨上台阶,敲了敲大门。 门没有开,门里响起一个细小的声音:“谁?” 陈大公子出声道:“是我。”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缝,里面的人往外望了望,然后把门开到可以容一个人进出的宽度,陈大公子先走了进去,芒种和小野紧随其后。 开门的应该是太守府中的管家,他见陈大公子带了两个陌生人回家,警惕地问:“少爷,这两位……” “他们是我的客人。”陈大公子说。 管家似乎松了一口气,说:“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老爷,老爷……” 陈大公子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他压低了声音问:“又怎么了?” 管家不答话,神色为难地看着芒种和小野。 陈大公子像是明白了什么,了然地点了点头,对管家说:“你带他们去客房,好生招待,不得怠慢。” 管家低头答应一声,陈大公子脚步匆忙地向后院走去,看来是十分急。 管家领着芒种和小野,从太守府前院旁侧绕到后院,叫了几个下人来为他们准备房间,态度很恭谦,没有什么不耐烦。看得出来陈大公子在太守府说话很有分量。 小野热心地帮着他们收拾房间,芒种因为敏锐的听力,听到了后院另一处不同寻常的嘈杂喧闹。趁着管家和几个下人没有留意,芒种蹑手蹑脚地绕过一片花园,隐匿在梁柱后观察着那一处喧闹的地方。 那边是一个宽大优雅的屋子,却用黑布将窗户、门遮住。屋外许多仆从、侍女混乱地跑来跑去,还有几个奇怪的黑衣人站在院中。陈大公子在和屋外门前一个中年男人说话,情绪有些激动。中年男人和陈大公子有几分相像,应该就是陈大公子的父亲陈太守。他的脸色苍白,似乎许久没有见过阳光,眼神有些木讷地盯着一个地方,神情不耐地听着陈大公子的话。 晃动的人群后,有一滩血,血泊中倒着一个府里的侍女,喉咙被利器割开,失神的眼睛无焦,临死前的表情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人惊恐的东西。 陈大公子和陈太守的谈话,大概就是陈大公子在质问自己的父亲,为何府里又有下人死了,瞎子都不会觉得她是失足跌死。 陈太守不耐烦地打断陈大公子的话,挥手让几个黑衣人把地上的尸首搬走。几个下人提着水桶走来,冲洗地上的血迹。 又?在太守府中非偶然因素死去的下人,这不是第一个?而且和这位太守还有点关系?芒种若有所思地看着眼神无光的陈太守,陈太守忽然抬起头,隔着人群瞥了这边一眼。 这边只有芒种一个人,他避开陈太守的视线,返回后院的客房,管家正在四处张望。 “客人刚才去哪儿了?”管家见芒种从花园边走出,疑心他发现了什么。 “贵府格局不错,我随便转了转。” “以后客人想要参观,叫个下人陪同您。这府上有些老爷禁止人去的地方,您不知道,怕是冒犯了老爷,少爷也不好解释。” 这话说得客气,但警告之意不难听出,算是给足了芒种面子。芒种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点头表示明白了。 管家还有别的事先离开了,走之前他吩咐下人把饭送到芒种和小野房间里。芒种撑不住了,打算尽快睡一觉,却看到小野站在台阶下,眼巴巴地望着他。 “你也回去休息,不要来打扰我,我醒了来找你。” “芒种和我要分开住吗?” “对,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不能住一起。” 芒种想起以前丛池对他扭曲的恋情,这样的对话似乎不太陌生。他不想再看见这张曾经属于丛池的脸,于是摔上了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第14章 日上三竿,暖日微照。小野蹲在台阶下,身旁放着一个食盒。她的头发上挂着几点细碎的晨露,正用一根小木棍拨弄着地上忙忙碌碌的蚂蚁。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芒种穿戴整齐从房中走出,看到小野时,愣了一下。 小野听见身后的声响,拎起裙子站起身,笑着说:“你醒了呀,你都睡了一天了。” 芒种幽黑的眼眸闪动了一下:“你一直在这里?” “没有。昨天你没起来,我就没让他们送饭。他们给我拿了衣服,还请了大夫。” 小野换了一套干干净净的湖蓝色长裙,脖子上的伤也被重新包扎过。芒种盯着她的头发,眼神古怪。 小野被他的眼神盯得不太好意思,于是自己解释道:“那些侍女问我成亲没有,我说没有……她们就给我梳了未出阁女子的发饰。她们又问我先前为何那样按出嫁女子打扮,我就说我们被坏人追杀,不得不画了妆。” 芒种失笑地听着她的话,其实她并不傻,反而很聪明,只是对许多事没有接触过,所以让别人觉得懵懵懂懂,还有些呆痴。 本来丛池也才满二十岁,现今这样打扮着,她看上去像十多岁的少女。 芒种一撩衣摆,在台阶上坐下,拿过食盒,将里面的碟子一个一个摆在地上:“陈大公子有没有来过?” “来过。他见你在休息,就没有打扰。陈大公子让我跟你说,他这几天有事出门,如果我们没有什么急事,就先在太守府住下,他已经吩咐过管家了。” “好。”芒种点了点头,把两副碗筷拿出,一副放在小野面前,“想必太守夫人的病是鬼怪所致,如果我们能帮就帮,以此报答陈大公子的收留之恩。” “芒种怎么知道夫人的病是鬼怪所致?” “太守家一定请过医尊来为夫人治病,如果让医尊都束手无策的病,也就只有与鬼怪有关了。” “医尊是谁?芒种怎么知道太守家请过他?” “医尊就是原来留在上凌宗的姬长老,你不知道也罢。他的医术高超,可谓起死回生。陈太守作为祁城太守,离上凌宗很近,一定会去找父……上凌宗宗主帮忙。以上凌宗宗主的性格,不会坐视不管。” 芒种停下筷子,忽然发现只有自己在吃饭:“你不吃吗?” 小野摇头,说:“我不需要吃饭。” “哦。”芒种淡淡的应了一声,不再勉强,“有时候我们吃饭,只是为了一个氛围。” “氛围?” “对,那种和亲人在一起的氛围。”芒种想起了以前,大家在一起吃饭的场景,心中又是一阵抽痛。 他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可是小野不懂事,接着仰起头疑惑地问:“芒种是在怀念以前吗?不过他们不是不在了吗?” 先前的那种悲怨、厌恶再一次席卷向他,藏在衣袖下的双手微微颤抖。 我知道他们都不在了,我也知道和亲人在一起的奢望永远不可能实现了,我是在回忆过去,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了。可你就不能放聪明点学会看别人脸色吗,为什么要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啊。 芒种清秀素来淡静的脸,因为愤怒而暴起扭曲。他猛地起身,长袖带翻地上的食盒、碗筷,叮叮当当地散落了一地。明明是被阳光映衬得更为夺目的脸,却让人看着毛骨悚然。他的眼中阴云密布,深邃漆黑得看不见底—— “烦死了,滚啊!” 小野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轻轻地扣了扣芒种房间的门。门开了,芒种手撑着门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芒种,你一直没吃东西。我,我叫厨子给你煮了面……”她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芒种原谅她。刚才不知为何芒种突然发起了脾气,变得很凶也让人很害怕,她并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让芒种这么生气。但小野很清楚地知道一点,芒种对她的厌恶表现得毫不掩饰,是和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脱不了干系的。 芒种接过碗,灼烫的感觉从手指传向身体。他皱了皱眉,眼角瞥到小野双手的手指都有些红肿。他收回目光,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回身把碗放在桌子上。 “进来等我一下。” 芒种埋头吃面,动作快而优雅。面的香气刺激了他的味蕾,他确实是饿了。 “跟我出门,这太守府有些诡异,你一个人留着不太安全。”芒种放下筷子,用布巾擦了擦嘴角。 他们走之前,先跟管家打了声招呼。芒种带着小野,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家不起眼的武器店。 “芒种要买武器?”小野问。 “是,你在外面等我,不要乱跑。”芒种说着,踏进店门。 武器店的门上挂着一串青铜风铃,在芒种走进店门的一瞬间,风铃旋转起来,发出碰击的清脆声。芒种的脚步在门槛上顿了一下,他仰头看着风铃,眼角的余光瞥到一直在假寐的武器店主人睁开了眼,默不作声地审视着他。 芒种打量着这家小小的店铺,朴素而简单,布置得精妙,狭窄的空间中摆布着放满刀剑的架子。 “客人随便看看吧。”店主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声音久经岁月的洗濯。 芒种闻言点点头,从架上抽下一把薄而精致的柳叶刀,手指贴近刀刃,轻抚过。手指传来痛感,芒种垂下眼盯着手指,皮肤上出现一条细线,然后慢慢裂开,血珠渗了出来。 芒种的心里有些惊讶,只是一把小小的柳叶刀,竟可以如此锋利。他手掌一翻,柳叶刀消失在宽大的衣袖下。 以前他并不知道有这么一家武器店,几个月前,他十六岁生日时,风主送了一件礼物给他。 “你可以拿着这个,去那家武器店拿走所有的刀、剑。” 当时他没有太在意,对于风主的这份礼物不屑地撇嘴,心想着风主也太小气了些。 “我用得着去一个小小的武器店换武器吗?” “这可说不定,可能有一天,你会用得着。”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风主送他了一件最好的礼物。 芒种转了一圈,从架子上拿下不同的刀观察,然后将它们收入衣服下。他拿下的最长一把刀不过他的手臂,精致而轻薄的刀紧贴在他的手臂、手腕、腰间、腿侧,甚至是鞋底都藏有刀片。 直到没有什么地方再可以容纳武器时,芒种拿下一把短刀,走到老板面前。 老板看着芒种的眼神意味深长,还有些诧异。“你这藏刀的技术,跟谁学的?” “跟一个……人学的。”芒种迟疑了一下,说。 老板摸着胡子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是跟人学的,难不成是跟猪学的?不过你这套藏刀术倒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用过的。” 芒种诧异地挑眉,看着老板。藏刀术是一种古老、隐秘、精妙的方法,一般是刺客才会学习的技巧,极好的藏刀术可以在一个人的身体周围藏上千把刀。芒种的藏刀术是风主教给他的,他不需要成为刺客,所以没有藏那么多把刀。在藏刀时动作一定要快,一般有武功的人都看不清,让芒种惊奇的是,这位老人看清了他的动作,不像有假。 芒种从胸口的衣服中拿出一块翡翠,放在柜台上。他微微垂了眼,把翡翠推向老人:“这个,换我拿走的刀。” 老人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翡翠,忽然惊得站起身,一把抓住翡翠,惊呼道:“翡血魂?” 这块翡翠正是风主送给芒种的十六岁生日礼物,芒种并不知道它叫什么,只是听风主说,它是一块稀有的古翡翠,通身碧色,内部隐隐有几道暗红色血丝。 老人用近乎虔诚的态度,手指颤抖着轻抚过翡翠,眼中的悲伤和追忆几乎多得溢出:“……我还以为……有生之年,不会再见到它……” 那位瘦弱的老人,在那一瞬间,让芒种有一种错觉,他身上的一切疲倦、懒散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是年轻人一般意气风发的凌人之势。 老人抬头打量芒种,眼神中是锋利的光芒,让芒种浑身一凛。 “怪不得,你的藏刀术……” “什么?”芒种一愣。他认识风主? 老人自觉失言,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说:“你走吧,什么时候你需要这块翡翠了,就回来找我。” 芒种有许多疑惑想要问,可老人并不打算再回答他,重新躺回椅子闭目养神。 芒种忽然想起另一个问题,于是随便打听了:“老板,您知道这祁城里……最大的青楼在哪里吗?” 老板猛地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芒种。芒种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总觉得这老人看他的眼神……是有点恨铁不成钢。 “出门向左转,三条街,雁迎楼。”老板说。 芒种也觉得有些尴尬,他匆忙道了声谢,走出店门,小野蹲在门外的街边等他。她正低着头在衣服袖子上捣鼓着什么,没有看见芒种朝她走来。 一片黑影挡住了头顶的阳光,小野抬起头,眯了眯眼。 “你在干什么?”芒种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飘了下来。 小野很欢快地向他扬了扬手中的东西,眼中跳跃着明亮的光:“我在绣花!” 芒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她手中的一根绣花针,说:“没有线,你在绣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小野讪讪地笑了一下:“绣花……需要线?” 芒种点了点头:“谁给你的针?” “那边一位大娘。我看她用针在衣服上穿着,她说女子要为家人缝补衣服,于是我找她要了一根针。” “你们……也有性别?” 小野歪着头想了一下,终于明白了芒种说的是什么。“当然没有喽。不过我现在是女的。” “也就是说,如果当时你进入的是一个男人的身体,那么现在……” “就是男的,不过我会觉得我是个女的!” “为什么?” 小野的脸红了红,有些羞怯地说:“因为我想陪着芒种啊。” 芒种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心里一阵恶寒。他忽然觉得丛池这张脸看着没那么刺眼了,至少她还是个女的。他实在是不能想像,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跟在他身旁,还对他抱有那样的念头…… 芒种晃了晃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脑海:“走,去雁迎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第15章 雁迎楼 素色的窗格上,墨笔寥寥勾勒出一枝梅花的轮廓,房间中央的矮桌上,放着一只精致的金色香炉,正袅袅升起几缕细烟,只轻轻一抖,便消散在空气中。 房间布置得很简单,除去一张床铺,一张梳妆台,梳妆台旁的软塌,和那方矮桌。女子跪坐在软塌上,男人与她相对而坐。男人苍白、骨节分明的手着一只画笔,在女子的眉上精细勾勒。 男人将笔搁下,身体稍向后倾,打量着女子的眉,似是欣赏出自自己之手的艺术品:“很美。” 女子不说话,只是用沉寂得如水一般的美眸看着他,眼中没有情绪。 “上凌宗,去过了吗。”男人淡淡地问。 “去过了。我们混进人群,趁机抢走了上凌宗几近所有的武功秘籍。没有拿到的,也用各种方法夺了回来。”女子低声说,“大人说过的上凌宗内力秘籍,我们没有找到。” 男人微微一笑,说:“我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你还记着。找不到也不惊奇,上凌宗的三大机密,令牌、宗祠、内力,后两者,大概只有上凌宗的世代宗主才会知道。那个什么席禹教的教主冗为,似乎了解很多,实际上他对于上凌宗所知也只是皮毛。他知道那宗祠里藏着什么东西,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而最后一个,内力,更是不为人知。我也只是知晓,上凌宗独有的强大内力,是随着这个姓氏而传承的,就算外人知道了,也不可能修习到那种高度。” “可惜白冥容死了,也带着这一切的秘密。他那个娇生惯养的儿子,大概连令牌的秘密都不知道吧。”女子的声音有些冷了下来。 “是个惯养的孩子吧,听说白冥容没有让他独自担当过,说过有关上凌宗的事也很少。白冥容让人觉得他对这个孩子很期冀,可上凌宗的五大刀式一招都没有教过这孩子。我听说,他不准这孩子练刀、剑,只教过他用枪。” 女子有些惊讶:“白冥容这是想干什么?这样只会害了那孩子。”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那个孩子并没有什么不治之症。白冥容远比我们想的警惕、机智,我们潜伏在上凌宗的人,也都被警告过。这次上凌宗的毁灭,大概都要归功于那些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它们破坏了上凌宗的防御机制,打乱了上凌宗抵御外敌的程序。说来也可笑,白冥容栽在了一个女人手里。如果他没有内力尽失,大概也只有他能与那只怪兽对抗了吧?白冥一氏,就是受到神垂怜的姓氏。”男人声音低沉而凝重,“天下人忌讳上凌宗,也是因为害怕有那么一天,上凌宗打开大门,将所有人……踩在脚下!” 女子沉默了下去。她第一次看见,男人的眼中露出如此忌惮的神色。 或许上凌宗的毁灭,是所有人都盼望发生的事。就算它是正派,就算它在江湖秉承公正道义的原则,但因为它的强大、神秘,让世人害怕,才免不了被毁灭的下场。 “但是那个孩子很努力啊。他的父亲不让他练刀,但他跟那个叫纪锦风的男人学了很多。” 男人的声音在不算宽阔的房间中显得有些悠远,“他能活着当然很好。” 女子一愣:“大人……他已经死了。当时所有人都看见冗为的女儿杀了他,而后尸体被烧掉了。” 男人微微摇了摇头,眼角上挑,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想法:“如果是鬼神呢?” “上凌宗在历史上,历经缭曲、囏潋两个王朝,曾遭到过五次大的围攻,毁灭得最彻底的一次是缭曲王朝后秦国秦乾帝时期,那一次上凌宗只有几百人活了下来。而后突然兴起。上凌宗的可怕之处,在于它的每一次毁灭后,却能以更强大的姿态兴起。” 女子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姑且不谈这件事,就算有这么一天,那也还早。上凌宗,实在是让人舍不得它的消失。”男人说,“对了,还有一件事。” “大人请说。” “丞相,今日已抵达祁城。” 女子心里一惊。 “说着是来探望故人,其实也是为了上凌宗吧。”男人幽幽地叹了口气。 女子的身体坐正了,素白的双手在袖中有些颤抖。 “我明白了,大人。”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微不可闻。平静之下,压抑着她的一切情绪。 男人看着她摇了摇头,说:“你做得还是不够好。” “只是没有想到,大人这么快就打算放弃我了。是我暴露得太多了?”女子的语气有些滞缓。 “这是你逃不掉的命,也是我逃不掉的命。”男人的眼中,宛若有星辰陨落。 他站起身,从桌上拿起罩有黑纱的斗笠,扣在头上,遮去了他的脸。 “我要回奂城了。客人来了,你该去接客。”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绘有墨梅的窗户后。女子低垂着头,久久地坐着。 白天的雁迎楼客人不多,来的人也只是为了听听小曲,品一品雁迎楼有名的秀桃酒。芒种本来觉得不应该带小野进这种地方,无奈她实在对这个长得花花绿绿的地方感兴趣,硬要跟进来,芒种就装作没有听见雁迎楼外几个迎客姑娘的低笑声。 雁迎楼的底层设置有十多张桌子,戏台上有几个女子在弹奏古筝、琵琶,靠近戏台的几张桌子被客人占去了。芒种的脚步顿了顿,在离戏台不远处的一处桌子坐下。 他们的邻桌是两个官差,正一边喝酒,一边吃着小菜。芒种侧过头,听见一个官差说:“还是咱这工作好,每天都来雁迎楼。” “是啊,最重要在于安全。”另一个官差点头表示同意,“不过这里安宁得有点不正常。” “对呀对呀,雁迎楼好几年都没发生过命案了。别的青楼,动不动就是什么有名头的人死了。” “听头说……是被刺客刺杀了,很少有几件案子可以抓到凶手,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官差压低了声音说。 雁迎楼……没有发生过高官贵人被刺杀的事件?芒种抚着下巴,陷入沉思。天下著名的暗杀组织,夜鬼、孤净、锦乐,其中锦乐最为神秘、零散,其余两个组织只要有人出得起钱委托,就会接下生意。他们的任务目标多数是地方官吏、朝廷重臣、权势贵族、富有商贾,几乎很少有失手。 每个国家的朝廷,为了应对刺客的暗杀,一般设有暗卫。虽然,暗卫的防御并不弱,但暗杀者往往能在青楼、赌坊这些地方得手。一个当地最大的青楼,如果能做到几年无案发生,那么…… 芒种忽然意识到自己来对了地方,虽说不能确定自己的猜想,但他想赌一次。 忽然邻桌的一个官差向他挥了挥手,道:“小兄弟,过来一起喝酒啊!” 芒种回过神,正纳闷这官差为何如此好客,却发现小野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两位官差旁边,把桌上的花生米全部倒入嘴里,然后含混不清地讲着自己的见闻。 芒种有些无奈,却不好意思推拒,于是坐了过去。小野不知道怎么和两位官差搭上的话,她讲得绘声绘色,口才也极好,讲的许多东西是几个人闻所未闻的,加之她也是个美人,所以她和两位官差聊得很来。 芒种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他们聊,他清楚地知道丛池不可能经历过这些,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这个不属于人类,有孩子一样心智的东西,会见过那么多事物。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她从没有亲眼见到过那些东西,一切只是她的想像。 “我以前生活在一个像囚笼的地方……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到外面的声音……很黑,很害怕,于是我只能不断地想像着那些听到的东西,是什么样……” 后来到了那个时候,她已经不能再陪着他了。 小野终于讲累了,端着茶杯大口喝水。一个官差问芒种:“小兄弟,你带着你……” “我姐姐。” “哦,你姐姐,来青楼做什么?” 芒种的脸色有些尴尬,这样听着官差问话好像他是要把小野带到这里卖了一般。 “听说雁迎楼的老板娘国色天香,我想来看看。”芒种淡定自若,胡诌了一个理由。 “老板娘秀色可餐,是这一带最美的女子,没想到小兄弟还没见过啊。” 芒种默默地汗了一下。 官差忽然盯住芒种的身后,眼中发出炽热的光。他压低了声音兴奋地对芒种说:“快看!快看!” 身后的楼梯上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十分有节奏感,轻盈而不失风范。宽敞的雁迎楼瞬间安静了下来,台上的歌妓停止了演奏。脚步声回荡在楼中,似若幽谷空响。 小野看得两眼发直,不断扯着芒种的衣袖:“好美啊……” 芒种回过头,眼睛接触到女子的刹那,也不由得恍了一下神,貌比天姿的女子已经在他们这桌前停了下来。 “奴家采熹,是雁迎楼的老板娘。”女子半垂着眼,盈盈略施一礼,举手投足间风姿尽绽,如鹤展翼。 芒种捏住一只瓷杯,看着采熹敛了敛衣裙,淡雅的香气若有若无。他的眼神在那张极美的脸上打了一个转,最后落到秀气的两道眉上。 很精致的眉,看得出画眉人的用心至深。本来这张脸已经十分美了,但这眉还要显得出众一些。 采熹倾身向前,一只纤细素白的手按住芒种握着茶杯的那只手腕,轻声说:“客人既然特意来看奴家,却又是这般淡然,难道是奴家的容貌不如客人的眼?” 像是某种花香,带着清甜的气息,让芒种不由得晃了一下神。他瞥了一眼扣在手腕上的那只手,暗地里有些不屑。采熹明显是想通过脉搏来看出他的武功,但是这要在几年前她还有可能成功,如今是不可能了。 芒种侧头盯住采熹的双眸,勾了勾嘴角,道:“老板娘说笑了。所谓喜怒不形于色,如若我把对老板娘的惊艳写在脸上,岂不像个登徒子?” 采熹直起身,收回手,轻笑了一声,说:“客人很是合我的眼,不如这顿酒我请了,几位一起尽兴。” 两位官差有些惊讶地对视了一眼。都听说雁迎楼的老板娘性格孤僻,不好客。今日却因一个半大的少年的一句话而设酒招待,实在是令人意外。不过既然是老板娘亲自请客,想必可以喝上雁迎楼出名的月岁酒。 几坛美酒被端上了桌,芒种也不客气,打开酒坛满上酒便喝。小野闻了闻酒,皱着眉把杯子放在离自己远一点的地方。采熹在芒种身边坐下,与芒种碰了杯,又敬了两位官差几杯酒,让两人受宠若惊。 芒种一人喝了两坛酒,本来以他的酒量喝下这点酒没有什么问题,但此时头开始一阵一阵地隐隐作痛。 头痛来得厉害,一阵比一阵痛,没有任何缓解的趋势。芒种揉了揉浸出冷汗的额角,匆匆忙忙向采熹和两位官差道了别,不顾他们诧异的眼神,带着小野往外走。 “芒种,你怎么了?”小野看出芒种的脸色不太好,担忧地问。 “快,回……” 头被劈开一样的痛楚席卷全身,芒种如同失水的鱼大口喘息着,眼前一片天昏地暗后,他倒向地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第16章 芒种做了梦,自己站在一片朦胧的白雾中,透过白雾,他看见了一个小男孩。 他再熟悉不过这个男孩,七岁的他,倔强地仰着头瞪着面前的父亲白冥容,旁边扔着一把用于练武的刀。 白冥容背着手,低头看着七岁大的白冥莽,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师兄师姐都可以练刀剑,为什么我不能?”孩子清脆带有一点不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恍若从另一个时空传来。 “他们是他们,你必须按我说的做。我让你记的东西记到了么?” “我不背!我就要练刀!” 白冥容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些:“跪下!” 孩子在殿堂外跪下了,仍然仰着头眼有不甘地看着白冥容。 “来人,拿九节鞭来!”白冥容的眼中像是结了冰凌,刺得白冥莽一阵一阵发寒,“我看最近是没有教训你,越来越没个样子了!” 细长的鞭子打在手心上,每一下都会出现一条红色的痕迹。打了几十下,白冥容停住了手,说:“跪在这,反省自己的错误。” 殿堂外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或多或少都有探寻的目光落到白冥莽身上。太阳火辣辣地挂在天上,白冥莽的背后浸出了汗,但他仍然挺直了腰,看着地面,白冥容坐在一旁椅子上处理事务。 沉稳而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着这个方向。有人轻声咳嗽了一下,绕过白冥莽,走向白冥容。 “宗主,把他交给我亲自教导好了……” “风主?这……” “我的招式不一样,这没有多大关系的。” 有着很好听声音的年轻男人走到白冥莽面前,白冥莽抬了抬沉重的头,也只是看到了素白的衣角。 风主,纪锦风。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 纪锦风把白冥莽抱了起来,他趴在纪锦风脖子旁打量着这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纪锦风有一张很好看的脸,总是勾着嘴角笑,眼底的一切隐藏在温暖的光芒下。 “我叫纪锦风,你也可以和他们一样,叫我风主。不过不能叫我哥哥或者叔叔,那样显得我太老了。当然,更不能叫爷爷。” 白冥莽不在意叫他什么,他只是很兴奋地想,这个陌生的新朋友会教他练刀。 “你都长那么大了啊,想当初我第一次抱你你尿了我一身,我还说这孩子胆这么小哦呵呵。”风主忽然说,然后开怀大笑。 白冥莽听着他的话愣了好一会儿,突然醒悟过来,号啕大哭。 在挨打时他一直忍住没哭,此时却忍不住眼泪直掉。 白冥莽把屈辱吞进肚子,从此记恨上了风主。 小孩子生性调皮捣蛋,白冥莽报复风主的方式也不过是一些恶作剧,比如说在风主睡觉时把一壶茶水泼在床上,然后说他尿床了。有一次中午白冥莽趁风主睡着了,把一只母狗刚生的一窝小狗塞在他的怀里,正好被来找风主议事的白冥容碰见。白冥容本来想惩罚白冥莽,却被风主阻止了。等到下午风主回来,他们一起去给母狗和小狗搭了一个窝。 风主教白冥莽练武,督促他背书。每次记完一部分内力心法后,他们就去练剑。 不知道是心法还是风主招式的原因,白冥莽十岁就可以单挑一个武功精湛的成年弟子。 风主是白冥莽的老师、朋友、兄长、父亲之类的人,但他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男人。就比如风主的来历,风主的亲人,他从来都不知道,只知道风主有一个心上人。每到花开的季节时,风主站在开满花的枝头下,仰头看着天上流动的云。白冥莽知道,这个时候,就是他在想念心上人。 “你又在想纪小姐吗?” “啊……是啊……” “纪小姐到底是谁呀?” “纪小姐……就是纪小姐……” 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夏天他们坐在夜凉如水的庭院中,冬天他们把皑皑的雪堆积起来,挖出雪下埋着的野果。 时间从他们头上流过,孩子已经长大成少年,而男人还是一样的年轻,他似乎被匆忙走过的光阴遗弃了。 芒种醒了过来,还没有睁开眼,耳中清楚听到的一个呼吸声让他的大脑先行一步做出判断,掐住那人的脖子。 手中的触感似乎是包扎时用的纱布,芒种睁开眼看到那个人的一瞬间,下意识收紧了手,暴怒几乎让他失去理智,想扭断她的脖子。 小野剧烈地咳嗽起来,芒种的意识清醒了一些,他凝视着放在床沿的那张脸,缓缓地收回了手。 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选择了相信她的话,而让她跟着自己。这说不定又是诡计多端、不择手段的丛池的一个谎言。 小野揉着眼睛坐起身,又咳嗽了两声,正对上芒种的眼睛。她惊喜地一笑,说:“芒种,你醒了?” “嗯。” “你突然昏倒了,我就把你扶了回来。大夫说你只是突发性头痛,让你少喝酒。”小野皱着眉又摸了摸脖子。 “知道了。”他的声音不咸不淡。 “我刚才好像梦到有人掐我。奇怪,我从不做梦的。” 芒种盯着床沿雕刻的花纹,漫不经心道:“可能是因为你现在有了人的身体。” “也是哦。”小野赞同地点了点头,听出了芒种语气中的敷衍,“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小野走了,芒种没有继续再睡。他坐在床上靠着墙边,按着隐隐作痛的头,回想刚才做的梦。 白冥容为什么不让他学习上凌宗的招式,这个问题他一直都没有想通。除非他不是白冥容的亲生孩子。但这也说不通,上凌宗的每个人都看得出白冥容是把他作为继承人培养,他的内力很强大,招式却很缺乏。他一度怀疑过这个想法,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他们说他的母亲生他时难产了,而白冥容,似乎对这个女人也并没有多少怀念和追忆。他曾经去问过风主这个问题,也说了他的想法。 风主听了呵呵一笑,用手捻着一根草,道:“他不让你学上凌宗的招式,这个问题以后你就知道了。至于你的母亲么,他爱那个女人,却不是最爱。这也是为什么他还会爱你原因。” 那些过去的人、过去的事远去了,如今只剩他,以及一个他恨之入骨的人。 芒种抬起头,从窗户的间隙看向外面,天空已经昏暗了下来。他打开手掌,一股无形的力量以他为中心向四周释放。 “风天极刃。” 平静无波的声音就是一道命令,无形的东西被赋予形态,向着四面八方奔涌而去,又载着万千信息归来。 风天极刃,上凌宗世代相传的内力心法,分为十一重,威力惊人。但作为获得强大力量的代价,每一代上凌宗宗主活不过四十岁。除了这一代的宗主白冥容,死时四十二岁。 世界在芒种眼中变得愈发清晰,周围一片的声音被他清楚地听到。这一切的变化只说明了一件事,他的内力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第八重了……” 芒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么多天来心情第一次稍微愉悦了一点。这时,他的听力范围内有了几丝异样的波动,两个身形轻盈有武功的人一前一后地跃进了太守府。 芒种若有所思地看向太守夫人居住的地方,想了想,他随手扯过一件外衣披上,打开门,站在台阶上。 不一会儿,太守府火光冲天,人声鼎沸。 近了,那两个人正朝他这个方向而来。 被黑布遮蔽的屋子里,陈太守坐在点有一盏昏暗油灯的小桌前,端着酒杯独自喝酒,不时抬头看一看卧病在床的妻子。 床铺被黑色的幔帐挡住,光线有些差,他的视野内有些模糊。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看着躺在床上的妻子似乎没有什么生气,瘦弱得厉害。 “我不会再把你给别人了。” 陈太守说完,忽然一愣,不知道自己怎么脱口而出这句话,而且这句话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他摇摇晃晃地起身,想要走近仔细看看妻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陈太守皱了皱眉,没有回头:“我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来吗?” 有着褐色瞳孔妖异眼形的中年男人缓步踏入房中,门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地合拢。 “陈太守,好久不见。” 男人的眼底映着淡淡的光,更显得诡异。 陈太守转过身,惊诧地问:“你是什么人?” 男人勾了勾唇角,缓缓地道:“若是在十八年前,你断不敢这样和我说话。” 陈太守环顾一圈四周,忽然感到有些害怕,他大声喊叫道:“快来人……” 男人的身形如同鬼魅,上前一步掐住陈太守的喉咙,声音戛然而止。 “我早该杀了你……”男人半眯着的眼流露出些杀意,掐住陈太守的那只手上青筋微微突起。陈太守双手挥舞着,眼球开始泛起白色。 男人忽然看向半掩着的窗户,不屑地笑了笑:“捣乱的老鼠来了。” 他手掌一翻,将一颗白色的药丸送入陈太守口中,随手一丢。这时一道黑影破门而入,手中银剑刺向男人。 男人侧身躲过凌厉的剑势,单手钳住黑影持剑的手腕,另一只手打向黑影的腹部。黑影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倒退几步,靠在墙边的阴影处。与此同时,几个黑衣人飞身而出,袭向靠在墙边的黑影。 “有刺客!”打斗的声音惊动了太守府中的侍卫。霎时间,火光照亮黑暗的太守府。持刀的侍卫从不同地方向小院逼近,将这一块地方团团围住。 “今天还有事要做,你们的命就先留着,我早晚要来取。”男人妖异地笑了笑,鬼魅般的身影消失在屋中。 “站住!”黑影持剑挡退黑衣人的攻势,用手捂住腹部,咬着牙跟了上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章 第17章 男人不费工夫地跳出重重包围,黑影紧跟在他的后面,然后几个武艺高超的侍卫紧追其后,几个黑衣人却没有追来。 男人脚步迅速地向太守府大门走去,经过一排房子时,他看见一个略显瘦弱的少年靠在门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来的方向,似乎料到了他们的到来。少年淡漠的气质让男人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一眼,他的眼神疏离,面容清俊冷毅,脸色有些苍白,让人觉得冷漠不易近,漂亮的眼睛在看见男人的一瞬间露出明显的惊讶。 七哥。 芒种第一眼看到那个眼形妖异的男人时,想到的就是七哥。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个气质不凡的中年男人和七哥不同,七哥完全是比女孩都要漂亮,但男人的脸实属平凡,眼睛却很出众,深邃妖异得令人不敢直视,却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男人侧头打量了芒种一眼,然后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一个黑影脚步不稳地跟随其后。芒种看着黑影离去,眉头皱起,从袖中抽出一片极薄的刀片,用内力震断。 后面的侍卫已经追了上来,黑影慌不择路,芒种伸手,抛出一道银光,钉进为首侍卫的左脚。 “啊!”那侍卫惨叫了一声,绊倒在地,后面的人来不及收脚,也跟着绊倒在地。一时间,咒骂声、叫声四起,火把满地翻滚,乱成一片。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两道人影消失。芒种低头闷笑一声,上前假惺惺地关心道:“你们没事吧?” 有几个已经爬起来的侍卫警惕地看着芒种,用刀指住他,大喝道:“你是什么人?” 芒种没答话,另外有几个认得芒种的侍卫喊道:“把刀放下,他是少爷的贵客!” 有侍卫还是很怀疑:“你为什么在这里?” “听见外面吵,出来看看。”芒种淡然说。 “糟了!太守大人!”有人忽然想起陈太守还在屋里,不知情况如何。于是一众侍卫又向回涌去。 芒种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小野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走了出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怎么穿那么少?”芒种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小野低头看自己,尴尬地笑了一声,说:“马上就回去。” “我出去一趟,等会儿回来。”芒种说着,转身纵身一跃跳出围墙,向太守府外奔去。如果他没有猜错,有人还在等着他。 芒种走在屋墙投下的阴影中,绕过嘈杂的集市。夜空中的风带着一丝一丝花和树的气息,温暖的火光和微热的空气夹杂着人声,只属于人间的特点。芒种冷凝的心有了一点温度,他想着不久前自己还属于这一切,可如今却像个幽灵游荡在黑暗中。 对,幽灵,索命的幽灵,为了夺回失去的一切的幽灵。 雁迎楼门前灯火辉煌,人来人往,姑娘们的嬉笑声,客人们和她们的笑闹声不断。芒种避开一个向他挥手帕的姑娘,又避开一个喝得醉醺醺向他伸手的姑娘,留意到她们隐藏在长长睫毛下的美眸有一分不一样的清明。 芒种绕到雁迎楼的后街,纵身跃上屋顶。一阵清甜的香气带着酒香扑面而来,风中流动着红色的绸带和衣角,如水波一般翻滚,满溢了芒种的眼睛。 “原本以为你酒量有多好,没想到下午才喝了几杯就不行了。”女子的声音略显清冷。 “只是头忽然痛起来,我的酒量不会输给你。”芒种走过去,说。 采熹微侧着头,将一壶酒放在身旁,几缕细长柔软的发丝垂了下来。 “多谢。”采熹偏过头,凝视着芒种,说。 芒种只是点了点头,在她旁边坐下:“不必遮遮掩掩的了?” “不必。” “那你是孤净还是夜鬼的人?或者锦乐。” “不能说。”采熹说。 她忽然转过身,抱住芒种,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可以帮你一件事,但你不能打探我的身份。这也算是,我报答你替我解围吧。” 温热的呼吸喷吐在芒种的耳边,采熹身上的香气一丝丝钻入他的鼻尖。他的脸迅速红了起来,心跳加剧。 芒种赶紧用内力给自己降温,平复心跳。采熹确实是个少见的美人,仅仅是这样一抱,足以让芒种不能平静。 等到采熹放开芒种时,他看上去就像平常一样淡漠疏离。 看到芒种的样子,采熹眼中露出少许失望。 “你对我就那么没感觉吗……每次你都是不冷不热的模样……”采熹低声说。她遇到过的男人,没有一个不惊叹于她的姿色,除了芒种和……那个男人。 芒种一愣,道:“没有啊,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以前我见过的,她们都不如你。” “你想要什么?”采熹不再纠结那个问题。 “我么?”芒种打开酒壶喝了一口,“一个起点。” “那你找错了人,我帮不了你。我已经暴露了自己,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死掉,你也暴露了,无论孤净还是夜鬼都不会接纳你,不管你多么有能力。”采熹说。 她的声音十分平静,似乎对不久将要到来的死亡十分坦然。 芒种略微有些失望。 “锦乐作为最早产生的第一大刺客组织,孤净、夜鬼都可以说是锦乐的分支,制度大都沿袭锦乐。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不能暴露自己。违令者,死。”采熹说,“你是怎么猜出我是这当中的一员?” “从雁迎楼来看啊。他们说命案很少,就是因为这里是一个刺客组织的驻扎地吧,而你又是老板娘。”芒种淡淡的说,忽而又想起那个眼睛和七哥很相似的男人,“那个男人是谁……?我感觉得到,他不是一个你能杀死的人。” “燕连恒,云朔国当朝丞相。”采熹回答道。 “燕?”芒种的瞳孔猛地一缩,似乎燕这个姓氏比丞相这个名头更让他来得震惊。 采熹用奇怪的眼神瞥他:“他是魍州燕家的上一代人,连字辈,不过很早就因罪被放逐,和燕家没什么关系了。最痛恨孤净的人,他当政期间对孤净在云朔国的势力打压得很厉害。” “他为什么出现在一个小小的祁城?”芒种觉得不解,“还去找太守。” “这个不清楚,可能是为了上凌宗。” 燕连恒走在废墟上,身后是堆叠成山的尸骨,令人触目惊心的场景,他却很坦然。 一袭白衣站在柔和的月光下,手中持一把白色细剑,剑下是倒下的成片的尸骨,那些变成了“弗爇”的尸骨。 少年气质优雅,温润如玉,看着燕连恒。 与环境不符的存在,显得有些诡异。 燕连恒眯起了眼:“好久不见,钦月。” “好久不见,大人。”少年的嘴角勾起一点和润的弧度,对燕连恒行了一礼,声清如水。 夜深了,雁迎楼依旧热闹。 “我该怎么办。”芒种低声喃喃道。一阵孤立无望的感觉袭向他,让他想起那些死去的亲人,他似乎看见了他们在火光中挣扎。 采熹没有听见他的低声,她蜷缩着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眼神无光的看向北边某个遥远的地方。 “你在看什么?”芒种问。 采熹看着那个方向,轻声说:“那里有我最思念的人。可我们离得太远了,他不知道我在看他,我在念他。那里寒冷却又繁华,皇族的人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行乐,最美好的地方也是最黑暗的地方,鲜血和罪恶让亡魂在阴影中痛哭。有时候我会用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他不愿意带我去那里的,原因。” “奂城?” “那个地方是一个好的起点,借用皇族的力量可以让你在云朔国内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是,永远都要记住,不能选错立场。” 芒种一愣,恍然明白了什么。 “悲合离欢难惜情,朝闻暮明,断骨红颜覆白雪。 忧欢喜伤难自忘,今夕明昔,又见枯骨沉青冢。” 采熹低声唱起歌来,唱着芒种从未听过的一曲歌,歌声清婉,扬起从枝头飘落的花瓣,承载着某种思念,飞向遥远的北方。 花开在最繁华的时候,可惜等不到将思念寄到的那一天,便凋零了。 次日清晨,陈大公子连夜赶了回来,在确定陈太守安然无恙后,便来造访芒种。 “昨夜二位没有受惊吧?”陈大公子问。 “没有。”芒种略带礼貌地回道。 陈大公子脸带歉意地说:“原本请二位来替家母诊治,却不想发生这样的事,实在对不住。” “没有关系,不过公子要我们多久才能去为太守夫人看病?”芒种问。 “这个……”陈大公子的脸上露出犹疑的神色,“恐怕我需要先和父亲沟通一下。” “怎么——”芒种有些吃惊,难道为太守夫人诊治,还需要经过陈太守的同意?联想起最初陈大公子请他们来的时候,芒种越来越觉得很可疑,看向陈大公子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怀疑。 陈大公子叹了一口气,犹豫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实不相瞒,自打两年前母亲回来后,父亲便把她安置在那间屋中,不准任何人见她,也不准她见任何人,包括我。那段时间父亲天天守着母亲,一旦有人靠近就变得疯狂。” “父亲会杀了所有试图靠近母亲的人,正如你那天所见被杀死的下人,就是无意间闯了那间屋子。就连我也被他刺伤了几次,整个人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变得疯狂可怕。后来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些黑衣人,帮忙保护母亲,然后父亲才渐渐出门。”陈大公子无奈道。想到以往一直对自己都很慈爱的父亲,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芒种沉吟了一会儿:“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只怕这听上去有点不真实的话,也是没说完或者半真半假。 “这事传出去我们陈家脸上不太好看,也还请芒种兄弟保密。我们也一度以为父亲是精神受了刺激,但是他为官时十分清明,行事正直坦荡,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疯癫的症状。”陈大公子说。 “那你以前找的看病的人呢?”芒种忽然有些疑惑了,陈大公子到底是给自己的母亲治病,还是给自己的父亲治病? 陈大公子苦笑一声,道:“胆大的,被杀了;胆小的,逃走了。” “那等公子挑好时间,不过请尽快,我和小野近日会离开。” “二位要走了?”陈大公子一愣。 “嗯,我们打算去奂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章 第18章 一连过了几天,陈大公子也没有再提起过找时间为太守夫人看病这件事,估计是沟通工作没做好,他每天留在家里不知道在忙碌什么。芒种倒是没有多急,他对这奇怪的一家来了兴趣,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于是托采熹去调查陈太守的过去,因为这件事有太多可疑之处。 疯疯癫癫的陈太守,说话只说一半的陈大公子,从未露面的太守夫人,还有那个眼睛妖异的丞相。 快到晚饭时间,小野从外面回来,进了芒种的房间,把一只信封放在桌上。 “采熹姐姐让我带给你的。”小野在凳子上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芒种拿起信封,拆开,抖出里面的纸。他看着这封信上的内容,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写了什么?”小野把头伸过去想看一看,但那些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字她一个都不认识。 芒种抚了抚下巴,说:“不查不知道,原来陈太守当过一段时间的奂城令。” “就是治理奂城的官吗?” “确实算得上一个很大的官了,不过时间有些巧合。二十多年前陈太守娶了太守夫人,那时候他还是个举人,然后过了三年,陈太守被丞相荐为奂城令,太守夫人失踪,陈太守带着年幼的陈大公子前往奂城。然而两年前陈太守被丞相奏了一折,贬回祁城做太守,没多久传来消息,太守夫人被找到了。” 芒种又翻了翻信纸,说:“丞相燕连恒推举陈太守到皇城做官,又奏了他一折,有点奇怪。陈大公子也有可疑,比如,太守夫人离开时,他才三岁。照理说那么小的孩子对母亲应该没有什么记忆,感情也不会太深厚,但太守夫人回来后,陈大公子四处寻医为她治病,表现得很关心。” “人类不是很看重孝道吗?”小野问。 “这孝……似乎有点反常。” “采熹姐姐说,当年太守夫人是祁城有名的美人,那时候她还是雁迎楼一个端茶倒水的小丫鬟,就听说过太守夫人的名头了。”小野忽然想起采熹让她捎的一段话。 芒种低头沉思,把前前后后了解到的串起来,心中有了一个猜想。 丞相燕连恒其实和采熹一样,是三大刺客组织锦乐或者夜鬼的人,这也就解释得通为什么他会痛恨孤净的人。太守一家的事可能和他有关系,太守夫人应该是被他调包了,假的太守夫人迷惑陈太守的心智,自己在暗处为丞相行事,她不敢见人,是因为相貌远不及太守夫人。陈太守和太守夫人回到祁城,是燕连恒派他们回来的。燕连恒出现在太守府,是来找太守夫人的,陈大公子所说的什么黑衣人,也是燕连恒派来,所以不会阻止燕连恒。 这样一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不过燕连恒倒是好算计,陈大公子一家都被蒙在鼓里,而且,真的太守夫人不知道在哪里。 “我们或许应该去见见那位太守夫人了。”芒种说,从她那里大概能问到真的太守夫人的下落,“她可能会对陈家不利。” “为什么?”小野疑惑道。 “那个可能是个冒牌货,陈太守被她控制了神智,而陈大公子一无所知。看在陈大公子这段时间收留我们的份上,我姑且插手帮一帮。顺便看看能不能了解更多关于三大刺客组织的消息。”芒种说。 对于三大刺客组织,他了解的不甚多,只是听说过一些。自从死里逃生后,他对未来一点规划都没有,但也知道要先隐藏身份,不能与那些人正面敌对,一步一步地复仇。他本想的是在刺客组织中隐藏,但采熹的话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不过有许多情报和消息,他需要从刺客组织中得到。采熹建议他去奂城,他思考之后也决定去奂城先留一段时间,再做打算。在这之间,他需要尽快提升内力。 上凌宗的内力心法,风天极刃,分为十一重,越往上越难修炼。根据过去上凌宗宗主流传下来的各年龄对应的阶段,大致是五岁练到第三重,十岁五重,十七岁七重,二十六岁九重,三十四岁十重,照此推算下去,四十四岁十一重,但因为每一任上凌宗宗主都活不过四十岁,所以从没有人练到十一重。 据说第十一重的风天极刃,是具有鬼神一般的力量,但没人见识过它的威力。芒种的父亲白冥容,不知为何活过了四十岁,照理他可以成为第一个将风天极刃练就到十一重的人,但他死了。 每一重的内力提升,都会带来身体素质的提升,视觉提高,听觉嗅觉灵敏。芒种发现采熹与刺客组织有关,不仅是那天夜里嗅出了她独有的香气,还是从雁迎楼过于太平推断出。一座青楼极少发生有权势的人被刺杀之事,只可能是因为这青楼就是一个刺客组织的驻地,如果有命案发生,这个青楼里的势力将会被连根拔起。 江湖上应该也有人会发现,但一般不会有人来招惹。采熹是雁迎楼的老板娘,她大概就是主管这一部分势力的人。 芒种忽然想起她说的自己已经暴露,不久就会死去,一种莫名的悲凉涌上心头。 那样美的一个女子,谁会杀了她?那个云朔国的丞相燕连恒吗?不知自己……能不能救她。 但,江湖那些事太过于复杂,他了解不多,或许他不该让自己卷涉其中。 夜里,星影凌乱,原本有些微弱的月光,也被乌云遮住了。 “今天去弄个清楚。”芒种系紧了外衣腰带,摸了摸袖底冰冷的刀刃,说。 小野在台阶上蹭着脚尖,犹犹豫豫地说:“我一定要去吗?” “我进去对付那几个人,你只要守在外面就行了,有人来了通知我。”芒种说。 他们绕过巡夜的侍卫,来到太守夫人的屋前,被黑布遮挡的房屋显得有些诡异,小野生生打了个哆嗦,还是站在芒种身后。 “芒种,我觉得这屋里有死气……”小野轻声说。 “死气?”芒种一怔,有些不解。 “嗯,死气是尸体才有的特殊的气,弗爇对死气的感知最灵敏,虽然我已经成为了‘人’,但对死气还是有感知。这也说明屋里的死气很重,那人去世很久了。” 莒陆王朝有书《目虔异》,记载各种鬼神,对弗爇有描述:“弗爇,一无五官二无心,三无感四无形,此谓弗爇,形色异空。”弗爇作为最低等的鬼神,没有形态,却有神智,类似于魂体,比灵魂更低级,它们只是一些灵魂的残体化成,游荡在人界,以寄生苟活于世,力量甚至不及人类,只能寻找枯骨、尸体为庇护。若弗爇要寄生形体,必须借助外力,越好的形体需要力量越多,形体的优劣决定了弗爇寄生之后的能力,如果弗爇寄生死去的生命体,则形成无意识的“归魂”。 《目虔异》是一部很神秘的书,相传有幸见过它的人少之极少,上面记载了所有五界的种族。包括席禹教教主冗为的那只异兽,亦有记载。曾经有人看到了《目虔异》,并且抄录了一部分,但在他走出那个地方后,他忽然忘记了所有看到的内容,手中的纸也灰飞烟灭。 “怎么会有死气呢,难道是陈太守或者太守夫人杀了人扔在里面了?”芒种陷入沉思。 他又自言自语道:“不会呀,陈太守每次杀了人,都是派人处理了的。” “不知道。”小野摇头。 “算了,我进去一探究竟。”芒种说着,上前推开门。 几条黑影从屋中不同地方闪出,几道银光在芒种手中出现,同时飞向袭来的黑影。一阵闷响后,解决完那几个人,芒种站在绘有大丛牡丹的锦帐前。 “夫人,请现身吧。”芒种没有情绪的声音在屋中回荡着,烛火跳动,凭添了一分诡异。 没有人答话,芒种的脸色冷了下来。 “请您自己出来,不要逼……”芒种的话卡在了一半。从进屋开始他就觉得不对,这屋子里只有…… 一个人的呼吸? 呼吸声是他的,小野没有呼吸声,太守夫人不在? 芒种为了方便打架,将听觉的范围缩小了一部分。正当此时,门外响起第二个人的呼吸声,然后是一阵喧闹。 “什么人?站在夫人屋子这里做什么?” “等等!你、你不能进去!” 陈太守从外面回到家,走到不远处看见一个女子站在夫人的屋子外。心里一阵不妙,陈太守冲了过去,才发现屋里已经进去了一个人。 小野试图拦住他,但被他挣脱了,陈太守三两步垮了进去,一脚踹开大门,正看见芒种垂着眼,手搭在绣着牡丹花的红色帘幕上。 “太守大人,太守夫人在哪儿?”芒种半侧过头,眼中的光彩咄咄逼人,“她不在这吧……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你们要干什么?不准伤害夫人!”陈太守慌张道,试图冲上去。 芒种手中出现一把短刀,止住陈太守的动作,他的另一只手发力,扯下了锦帐,屋里顿时延展出一片红色的波浪。 芒种冷声道:“她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他,屋里呈现一种奇怪的寂静。半晌,跟在后面进来的小野看着芒种身后,半掩住嘴,惊叫一声。陈太守的神情,则是一种惊恐的呆滞。 芒种被他们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回过头,也不由得因为眼前的东西倒吸了一口冷气。 精致的床上,可以说有太守夫人,也可以说没有太守夫人。 门口传来“咚”的一道闷声,芒种回过神来,抬头看去,陈大公子跪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床上。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可唯独没想到……”他低声说着,眼泪无声无息地划过脸庞。 陈太守惊叫一声,昏死过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章 第19章 床上躺着一具白骨,纤细玲珑,看得出死者生前是个女子。她静静地躺在哪儿,没有血肉的白骨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灰。因为屋里撒了特制的药,没有老鼠和蜘蛛来侵扰她。 陈大公子挣扎着上前几步,跪在床边,凝望着白骨:“娘。” 这是太守夫人吗…… 芒种忽然意识到之前的一切推断都错了。没有什么真假太守夫人,如果他没有猜错,所谓的太守夫人,就是这具放在这不知有多久的枯骨。 陈家,或者说太守夫人,是惹上了怎样的仇家,才会招来如此对待? 芒种望了这对父子一眼,叹了一口气,带着小野走出去。纵使他心里有许多疑惑没有解开,但眼下的状况,还是要陈家人自己先解决。 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本来只是想报答陈大公子的好意,可没想到让这件事真相大白。他实在不明白,这件陈年往事被揭开,对陈家到底是坏事还是好事。 他们并肩坐在台阶上,小野说:“芒种,他们为什么把亡者的尸骨放在家中,而不好好安葬她呢?” “我不知道,大概只有陈家人自己知道。”芒种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轻声说。 “陈太守为什么一直没发现他的夫人已经死了?”小野又问 芒种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和那个出现在太守府的丞相脱不了关系。但是他为什么这样做,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恩怨怨和过往,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两人坐在安静的院子里抬头看着月亮,没有乌云的遮掩它显得很明亮。芒种忽然觉得丛池这个身体没有那么讨厌,小野是弗爇这件事也没有让他那么害怕,因为只有她还陪着他了。 这时,一个人影翻过围墙,向前倾了几步。芒种警惕起来,那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倒在他们的脚边。 一个年轻的姑娘,身上有几道不深的伤痕。她跪在地上,冲芒种无助地大喊道:“芒公子,求您救救我家主人!” 今天晚上真是多事。芒种默默地想。 “咦,她不是采熹姐姐身边那个丫鬟吗?”小野忽然说。 “采熹出事了?”芒种的脸色凝重起来。 “求您救救她!”那丫鬟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一个眼睛长得很、很奇异的男人抓了主人,让我到太守府来找您。他一定要您亲自去,如果您一个时辰后没去,他、他就杀了主人……” 眼睛奇异的男人…… 芒种的印象中,只有丞相燕连恒眼睛特别的妖异。而且采熹试图刺杀他,很有可能就是他来报复了。 不过燕连恒是想要干什么?要杀采熹直接动手就是了,为什么偏要把他找去?他们似乎只有过一眼的照面吧? 芒种头疼地起身,对小野说:“你照看好她,我一会儿就回来。” “可是……”小野也站起身,担忧地看着他。 芒种摆了摆手,说:“不用担心我。我的命硬着呢,那什么丞相还拿不走。” 他又转向地上的丫鬟,问:“他们在哪儿?” “在、在雁迎楼外向东的那条街。” 夜风从高空俯冲而来,在芒种耳边形成呼呼的声音。他一面施展轻功快速前进,一面留意四周的声音。 快到雁迎楼时,在一条街的偏僻角落,芒种听见了一个沉重并且微弱的气息。他敛住呼吸,紧贴着墙壁缓缓靠近。 借着月光,芒种看清了那里,不由得失声叫道:“采熹?” 奄奄一息的采熹吐出一口血,慢慢地抬头:“你来了……” 眼前的景象有些骇人,一道不浅的伤痕从采熹的脸上一直延伸到胸口,毁了她漂亮的脸。四个细长带倒钩的利刃钉进她的双肩、大腿中,把她钉在墙上。鲜血流淌在她的身上,流淌在墙壁上,流淌在黑夜的地上。 采熹因为失血过多和伤势过重而濒临死亡,她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夺目。 “快……离开……”采熹想要阻止芒种的靠近,那个人没有走,他在某个地方看着他们。 “我会带你走的。”芒种点住采熹止血的穴道,一只手扶住她纤细的身体,用另一只手震断钉在墙上的利刃。 “我们相识……半天不到,你何必呢……”采熹低声说。 芒种摇了摇头:“不要说话。” 采熹的身体滑落下来,倾倒在芒种怀中,她勾起一个极小的笑容,把手中一直攥着的东西放在芒种手里。 “去奂城……找、找……他……” 芒种一愣,反手握住采熹的手,连同那样东西。采熹轻轻地叹出一口气,冰冷的手从芒种的手中滑落。 她死了。 芒种有些茫然地抱紧了采熹,却感觉不到任何她的温度。他沉默地保持了这个姿势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采熹放下。 他起身,就着月光看清了手中的东西,一支样式普通的红木发簪,隐隐透着香气,这是它的主人唯一留下的东西。 黑夜里,呼吸的气息若有若无。芒种绷紧了神经,冷汗骤然从额角滑下,手里捏住一柄短刀。 那人隐藏在黑暗中出手了,兵器刺过空气的声音在芒种耳边放大了数倍。可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神,让芒种觉得四面八方都是空气被划破的声音。 “叮——” 芒种手中的刀挡住了朝他刺来的兵器,同时刀身因为巨大的力道裂成碎片。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感觉肩膀一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刺进了他的血肉。 他低下头,看见左肩蕴开一片暗红色,中心是一根有四面棱角的金色长针状利刃,顶端呈现绽开的花朵模样,雕刻得十分精细。暗红色的血衬着金色的花,如同一朵盛开的暗红色莲花。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从芒种的心底向四肢蔓延。燕连恒想杀了他,只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他听不见燕连恒的声音,也看不见燕连恒,这个男人带给他的只有死亡的压迫,在之前面对灭宗之灾和独自面对弗爇的围攻时,从未有过的压迫之感。 燕连恒站在黑暗中,冷眼看着他的绝望。 那应该是一件暗器,淬着毒。只要燕连恒想,那么它现在应该在芒种的心脏。 “它的名字叫琉云,在燕家暗器中应该排得到前十。”燕连恒从黑暗中显了身形,道。 “我年轻时就喜欢用它,直到离开燕家被消除一切有关暗器的记忆后,唯一还会用的也只有它了。”燕连恒叹息着,似乎在追忆往事。 “不知大人为何如此大动干戈?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芒种一边说着,一边用内力把毒逼出体外。 燕连恒侧头,眼神极淡地看了他一眼,说:“因为你杀了不该杀的人。” 芒种有些懵了,什么叫杀了不该杀的人?在他的印象中,没有杀过什么不得了的人。他忽然想起了太守府,结合太守府里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来看,难道燕连恒说的是太守夫人?但这也不可能,太守夫人不是已经死了很久吗? 燕连恒的眼睛扫过地上的采熹,道:“本来她可以多活几天的,我对杀了她还没有兴趣。不过,是为了引出你。” 芒种攥紧了拳头,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死死地盯住燕连恒:“你草菅人命。” 燕连恒不以为然笑道:“蝼蚁一般。” 新的一柄匕首滑入芒种手中。这种时候不能硬拼,只有想办法逃出去。燕连恒会杀了他,如同捏死一只虫子那样。 头忽然痛起来,痛得像有千万条虫在啃噬他的头。 芒种微吸了一口气,按住太阳穴。没想到这个时候突然头痛发作,让他措手不及。 燕连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微微挑起眉头。 芒种忽然抬头,手中撒出几片细薄的刀。 燕连恒扬手挥开,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后,却看见芒种向南逃去。 “跑吧,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好久没有碰到过让我这么感兴趣的人了,不过,你一定要死,任何后患都不能留下。” 管淮烈把一盆水泼在草丛中,又甩了甩盆中残留的水渍。他的身后木板门半开着,露出一点亮光,也是这条街唯一的光亮。 远处有个不算高大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向这边来。管淮烈警觉地盯着那个人影,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让他直觉防备一切。 人影缓缓地靠近,可还没有走到管淮烈面前,便“咚”地一声倒在地上。 管淮烈先进屋,放下水盆,又从架子上抽下一把长剑,握在手中,这才出门。他走近那个人,用剑尖挑住他的衣带,把他拖到亮处。 看清那个人的脸时,管淮烈眯了眯眼。 管淮烈认得这个孩子,几天前他来自己这买东西,带着那个男人的信物。看样子有人在追杀他。 这孩子带着那男人的信物来找他时,他就明白到了应该履行承诺的时间。他已经退隐江湖近三十年了,今天可能是最后一次用刀了。 当年男人带他离开了那个组织,作为回报,他对男人作了一个承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章 第20章 芒种感觉到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脖子上,他慢慢地睁开眼,用手摸上那个东西。 他有些惊讶看着那个东西,竟然是前几天才拿出去的玉佩翡血魂。他又惊喜地发现,头没有痛了,而且左肩上的暗器“琉云”也被人拔了,伤口被包扎得很好。 芒种从地上爬起来,正看见管淮烈坐在一旁,用干布擦拭着一把银色的长刀。 “这里是……”芒种打量着四周,是几天前来过的武器店,以及见过的老板。 “你那块玉佩要收好。”管淮烈没抬头,说。 “为什么?”芒种一怔。 管淮烈擦拭刀的动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芒种起了怀疑,眼神紧紧抓住管淮烈,问:“和我的头痛有关系?” 他是练武之人,身体一直都很好,从没有过像这样频发的头痛。似乎是在逃亡之后,才有这种情况。 “应该有点关系,但我不知道。”管淮烈终于说话了,“我做这些只是受人之命。” 芒种看着他没说话。 管淮烈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继续道:“你不必用那种眼神看我。过了今夜,我们就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能得到那个人钦点的,就绝对不是普通人。” 芒种把记忆中所有认识的人过滤了一遍,对于管淮烈口中的“那个人”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风主?” “你见过他?”管淮烈有些吃惊。 芒种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他看不见的时候,风主做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而他并不知道这些事会把他引向一个什么地方。 他宁可相信,风主是为了他好。 管淮烈见芒种没有回答,以为他是不想说,也不便多问,于是道:“刚才有人在追杀你?” 芒种这才想起追杀他的燕连恒,说:“现在大概快来了。” “什么人?” “云朔国的丞相,燕连恒。” 管淮烈的手轻轻抖了一下:“你怎么会惹上他。” 芒种迟疑了一下,点头。 “看来今晚你死定了。我活了这么久,没见过几个能从他的手中逃脱的人。”管淮烈深呼了一口气,“燕连恒是燕家连字辈中的佼佼者,武功仅次于上一任燕家家主。手段极其残忍,为了报复燕家对他的惩处,而杀了许多燕家人。” “不过正好,我要教你一件东西,就拿他来试手。我也挺想看看,这鬼神所创的招式,会有多么强大。” “招式……”芒种不解。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我只能用一次,所以你想学,必须记牢了。”管淮烈起身,将白布扔在地上,“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管淮烈,曾经是云朔国皇室暗卫拓竑的一员。那时候我的名字,叫虎獠。” 芒种有些愕然,他听说过拓竑,云朔国皇室中最有名的一支。没想到在这个偏僻地方碰到的老人,居然曾经是其中的一员。 这一条寂静的街道,忽然响起燕连恒从容不迫的脚步声。门上青铜风铃一碰,提醒夜里的人,危险的追捕者出现。 芒种和管淮烈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恐惧。随后两人都收回目光,芒种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刀,握在手中。 两人绷紧了神经,死死地盯住门口,如临大敌。相比起来,刚进门的男人就像一位夜里来访的客人,文质彬彬,优雅不失风度。 “晚安。”男人勾唇笑道,眼底却冰冷得刺骨。 管淮烈将芒种一把推到后面,低声道:“看好了!”他暴喝一声,挥刀向燕连恒冲去。 太轻了!芒种的心悬了起来,管淮烈出刀的第一招看上去轻飘飘的,如果抢占不了先机,就无法压制燕连恒。 燕连恒长袖一挥,徒手接下管淮烈的刀。管淮烈左手前击,刀尖擦过燕连恒的侧脸,削掉他的一丝头发。燕连恒挑起眼角一笑,这一笑让他那张平淡无奇的脸竟然显得有些妩媚。 妩媚。芒种被心里不由自主的想法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用妩媚来想过一个男人。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被管淮烈出刀的招式吸引。管淮烈的招式看上去很轻,就像风,却每招都蕴含着巨大的杀机。燕连恒也收敛了笑容,手中动作狠戾起来。 芒种睁大了眼,在他眼中,管淮烈的动作似乎放慢了,让他看清并拆分每一招,然后刻在脑中。奇怪的是,他的记忆力似乎从未有过的好,他记住了每一个动作。 “闻龙烈诉·十七斩。” 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低声着说。芒种痛苦地捂住头,慢慢地蹲了下去。 闻龙烈诉……十七斩…… 芒种抬头,发现自己好像可以预见管淮烈的下一招。燕连恒出手毫不迟疑,每一击攻向管淮烈的要害。 管淮烈的招式已经进行到了第十五斩,对燕连恒造成不少创伤,不过也仅仅是外表。燕连恒依然是出手优雅,反观管淮烈,情况糟糕得多。他口鼻中流出鲜血,身上也满是燕连恒造成的致命伤。 管淮烈的动作越来越慢,他的生命似乎在被什么抽取着,让他显得越来越苍老,皮肤干枯皱缩。管淮烈没有坚持到挥完最后一斩的时候,刀身在清脆的响声中四分五裂,他倒在地上,用尽了仅剩的力气。 燕连恒又恢复了惯有的微笑,即使看上去有点狼狈,但骨子里的凌傲让他蔑视一切。他看向芒种,笑道:“自己死,还是我动手?” 芒种没有看他,径直走向管淮烈,管淮烈目光涣散,却还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芒种看着这位垂死的老人,他已经很老了,但作为拓竑中曾经的一员,“虎獠”,他依然风采不减。 “有人托我把这套招式教给你。它对使用者的要求太高,我试过很多次,发现也只能给你演示一遍。”管淮烈盯着芒种说,声音很低,“如果你见到了他,麻烦告诉他,我完成了诺言。” 说罢,他仰过头,安详地闭上眼睛。 “我暂时还见不到他,不过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芒种的话中,带有苦涩。 他拿起一把刀,起身指向燕连恒,挥出第一斩。 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活下去,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怎么能死在这里。风主已经为他铺好了路,他为什么不争取活命的机会呢? 燕连恒在看清芒种的招式之后,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虽然他看上去没有受什么伤,但他心里很清楚,那套招式蕴含的杀机极为强烈,如果不是管淮烈的内力不足以支撑他使用,那么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但是最让他震惊的是,那个少年似乎只看了一遍,便记下了这套不简单的招式。 芒种只觉得很疲累,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每一斩都在疯狂地吸取他的内力,让他算不上弱的内力将要耗尽。他终于明白管淮烈因何而死,以及那句话的意思,这套招式,是以使用者的力量和生命力为代价,对敌人造成致命的打击。 身体像是不能被他控制,一种奇怪的信念支撑着他继续。 燕连恒冷笑道:“你再继续下去,只会和那个老头一样的下场。” 芒种的眼睛空荡荡的,似乎听见了,似乎又什么都没有听见。 燕连恒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再拖延,他的身体快撑不住了。他从宽长的袖底拿出一支暗器“琉云”,在芒种停歇的时候刺向他。到十六斩时,刀当啷一声落地,芒种终于停住手,吐出一口血,缓缓地跪在燕连恒面前。两支“琉云”刺穿他的膝盖,一支“琉云”穿透了他的右手手腕。伤口开始发黑,但芒种已经没有内力来压制毒性扩散。 意识在逐渐溃散,眼前的一切化为了白色的光。他看见许多人的脸,在白色的光组成的世界中,最后一切变为一个男人的身形,向他走来。 “父亲……”他抬起头,对着虚无的空气喃喃道。 白色的光开始收缩,最终凝聚成一片羽毛,悠悠荡荡地落下。 他看见了,那片羽毛,落在了他的右手中。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燕连恒擦去了嘴角的血迹,有些恼怒地盯着跪在他面前的少年。 他许久都没有像这样狼狈过了,今天居然因为一个发朽的老头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受了这么重的伤。 想起刚才的打斗,燕连恒还有些心有余悸。他在江湖、朝廷混迹那么多年,从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如此诡异的招式。如果最后没有逼迫那个孩子停手,他恐怕会被打得半死不残。 等等……那个孩子。燕连恒的目光再次落到芒种身上,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这孩子最后撑到了第十六招,刚才那个老头也不过如此。也就是说……这个孩子的内力,足以和一个行走江湖几十年的人相比? 燕连恒心里颤了一下,意识到这孩子的与众不同。他很庆幸杀了这孩子,否则与其为敌,后患无穷。 唯一可惜的是这孩子不能为他所用。燕连恒是个爱才之人,这样有天赋的人很难找到。多加以培养,前途无量。 燕连恒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袍,恢复一贯有的形象,转身向门外走去。他觉得有些晦气,自从到了这祁城开始,就没有发生过一件好事。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波动,燕连恒警惕地转过头,看见那个本应该死去的少年,抬起了右手。 虚空中出现一团白光,白光包裹着一片白色的羽毛,就像是某种鸟兽的羽毛,落到少年摊开的手掌。 羽毛和少年接触的瞬间,以少年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出一圈涟漪。他的头依然是低垂着的,但燕连恒感觉他浑身的气势变了。 风。 明明没有起风,但燕连恒似乎闻到了风的气息,听到了风的声音。 他的眼皮剧烈地跳动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向四肢蔓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章 第21章 芒种站了起来,就这样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他像是没有看到燕连恒一般,淡定自如地拔掉了手腕上的暗器“琉云,又抽出膝盖上的两支,似乎丝毫没有感到疼痛。 芒种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用呈现白色的诡谲瞳孔注视着燕连恒,笑着说:“这套刀法名为‘闻龙烈诉·十七斩’。你知道它最后会导致什么吗?” 芒种像是变了一个人,温雅而又威严,压迫感十足。白色羽毛在他手中闪过一道光,形成一把白色长刀。 燕连恒下意识摇头,忽然有了一种逃离的冲动。 他的内心怯弱起来,在面对这个年龄不及他一半的少年。这是一种不应该出现的状况,他已经很久没有害怕过了。 芒种抬手,刀尖在燕连恒的额头上刻下一道血痕,依然微笑道:“最后一斩,叠加。” 本该被抽尽内力的芒种完成了“闻龙烈诉·十七斩”最后一刀,燕连恒惨叫一声,口鼻中涌出鲜血。他只听到了崩裂的声音——那是横陈在他身体上的几道伤痕扩大的声音。 “还有什么话么?”芒种举起刀,不紧不慢地问。前一刻他还是猎物,这一刻他成为了猎人。 “你不是那小子……你是谁?”燕连恒声音嘶哑着问。 “我曾经是神的王座,在那位神寂息后,我来到了人界。在人界,人们喜欢称我为‘风主’。”芒种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寂息:对神死去的尊敬表达。) 居然与鬼神有关,怪说不得他会输……但力量也并不算强大吧,否则就是直接杀了他而不是用人类的招式。 燕连恒浑身鲜血,靠在墙边大口喘息,眼神阴毒地盯着芒种。他扬起袖子,一个黑色的东西向芒种飞去。 芒种侧身躲开,黑色的东西打中地上管淮烈的尸体。 燕连恒的脸色没那么紧张了,他奇怪地笑了一声。 这时,地上有什么东西,抓住芒种的脚。芒种转头,看见已经死去的管淮烈趴在地上,一只手抓住他的脚。 “弗爇?”芒种稍微惊讶了一下,没想到人界居然会有人如此熟练地使用弗爇。但他很快恢复镇定,用刀尖点在管淮烈的额头上。 管淮烈的身体重新倒回地上,一团黑色的雾气浮在他的身体上,芒种想起燕连恒,再看门口却是空无一人。 “跑了?算了……我的力量也没多少了。”芒种叹了一口气,白色长刀在他手中又变成了一片羽毛,“不愧是人界的佼佼者啊,受了这种程度的伤都还能跑掉……” 他抬起手,羽毛飞起,从窗户飘向夜空。 “以羽为证,召托故友。” 与此同时,向着这个方向赶来的白衣少年停住脚步,伸手接住向他飘来的羽毛。 他的脸色凝重起来,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只见一个狼狈不堪,浑身是血的男人向他走来。 “大人?”少年如玉温润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燕连恒眼神阴沉沉的,拖着腿一步一步向前,道:“钦月,去杀了那个孩子。” “是他伤了大人?” 燕连恒冷厉地瞥了他一眼,说:“万事小心,他不简单。我必须要回奂城了。” “是。”少年微微低头。 白衣温儒的少年走进那家被破坏地有些不堪入目的店铺,芒种靠坐在墙边,四周是散落的刀剑。 芒种看见少年进来时,眼神一凛,从身边抓起一把剑。他竭力想表现出自己无事的样子,但染血的衣服和颤抖的手显示出他并不好。 少年微笑道:“你不要紧张,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的声音悦耳动听,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 芒种犹疑地看着他,并没有回答。他只记得自己昏迷前好像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而后他失去了意识。醒来时,燕连恒不见了踪影,自己身上的伤也奇迹般愈合了。 “你是谁?”芒种问。 “在下司星钦月。”少年的语气恭谦有礼,“不知怎么称呼……” 芒种迟疑了一下,道:“我叫芒种。” 司星钦月听了微微一笑:“芒种?还是说,白冥莽?” 芒种只是错愕了一下,随即杀意从他周身涌起,抓着剑的那只手青筋突起。 司星钦月仍然是风轻云淡地笑着说:“我说过,我没有恶意。知道你的身份也仅限于我个人,在刚才之前,我并不认识你。在这之后,我也不会把你的事告诉别人。” “那你来干什么?”芒种依然很警惕。 “你打伤了我家大人,大人让我来断后。”司星钦月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芒种听懂了他的话:“你是为丞相做事的?” “不。”司星钦月否定了。 芒种疑惑地看着他。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司星钦月反问道。 芒种摇了摇头。 “我是猞怛泐的踪堂堂主,因为擅长使用追踪的诡术,被猞怛泐的教主重用。我所说的大人,你口中的丞相,燕连恒,另一个身份,就是猞怛泐的教主。” 芒种忽然握紧了拳头,眼中控制不住流露出怨恨。猞怛泐,那个参与毁灭上凌宗的邪教。也是猞怛泐的人,将他死去的亲人朋友变成活死人一般的归魂。 “上凌宗灭门之事,与我、与大人都无关。”司星钦月看出了他的情绪波动,“我只负责追踪,与教里没什么来往,大人忙于朝廷里的事,平常不管教里事务。参与毁灭上凌宗这个决策是负责管理弗爇的解堂堂主做出的。” 芒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为了了解更多,他暂时压制住仇恨:“那燕连恒为什么要追杀我?” 司星钦月笑了一下,道:“他并不知道你是谁,如果知道你是上凌宗的遗子,并且与上凌宗有仇,那么一百个你也不够死,情敌大人都保不住你。不要小看燕连恒,他心狠手辣,武功绝世,谋略深远,甚至还通鬼神之术。那个等同鬼神存在的弗爇,就是他发现并饲养,现在他已经能很好地控制它们。追杀你,只是因为我追踪到你杀了玉堂堂主,燕连恒才会亲自来取你命。这一任玉堂堂主确实很有能力。” “原来是你出卖了我……”芒种恍然大悟,“不过情敌大人是谁?” “咳,那时我并不认识你。”司星钦月尴尬地一笑,说,“我的情敌大人,人们习惯称他为,风主。” 芒种愣住了。 “我告诉你那么多也是受他之托。如果他没有告诉你他的事,那我也不便多说。总之你要记住,他不是一个简单的存在。” 芒种觉得听得有些茫然,似乎有许多事想问,但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司星钦月怅然道:“想当年,情敌大人为了纪小姐,吃了我不少醋。唉,我们的交情也是这样确立的。” 芒种无语看他,情敌之间的交情…… “那么,到此为止。”司星钦月说,“三点忠告。第一,去奂城皇宫,宫外有一座与上凌宗有关的山;第二,低调行事,隐藏身份,不要招惹仇家席禹教,到目前为止你没有那个能力;第三,远离燕连恒,远离我。” “为什么……远离你?” 司星钦月淡淡地勾唇一笑,道:“我最擅长的,不是追踪,而是说谎。我骗敌人,骗自己人,骗别人,也骗自己。” 芒种愕然看他。 司星钦月从地上随手捡起一把刀,猛地在自己胸口上划了一刀。 “你……”芒种震惊看到他的动作,实在不能理解他的行为。 新鲜的血液淌下,染红了司星钦月的一大片衣襟,他的脸色白了几分,但嘴角依然挂着笑。 “任务失败,回去向大人复命,不能让大人觉得我看上去很轻松。“ “如果燕连恒知道我没死,日后还会不会追杀我?” “会,所以去皇宫要小心。日后追踪你的是我,我可以不上报,大人一向信任我。” 芒种点了点头,说:“多谢。” 在没有亲人朋友,孤立无援的境地,能有一个人这样关心他,芒种忽然感到了一丝希望。 “不必感谢我,我也是受情敌大人之托。”司星钦月用手捂住流血的伤口,“以后就没这样的机会了。” 芒种抽了抽嘴角:“司星公子果然气度不凡。” “优雅的气度吗?我一直都这样觉得。” “不,欠揍的气度。”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章 第22章 司星钦月离开后,芒种独自在被毁得一塌糊涂的店里坐了一会儿,才捂着胸口向外走。 他想起采熹,便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折腾了一晚上,天也快亮了。芒种的模样狼狈不堪,他觉得胸口处很痛,似乎受了内伤,而且浑身没有力气,内力几乎被榨干,所剩无几。 走到采熹离去的地方,就看见两个人在擦洗墙壁,旁边放着的似乎是一口棺材。 芒种走近了,发现其中一个人是那个来报信的丫鬟。“你们……” 两人正打算出手,那个丫鬟忽然发现是芒种,伸手拦下同伴:“芒种公子?” “是我。你们在做什么?” 那丫鬟跪下,磕了一个头,说:“芒公子,主人已经去了,但她曾交代过不必对您隐瞒。这件事重大,关乎雁迎楼,如果让外人知道主人遭到不测,那么一些心怀不轨的人就会打雁迎楼的主意。所以我们必须为主人秘密出殡,也请您不要说出去。” 芒种点了点头,忽而想起另一件事,说:“我一定会保密,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们。” “公子请说。” “从这里向南走有一家武器店,麻烦清理一下那里……还有,请厚葬那位老人。”芒种想起那位交情并不多的老人,想起他用生命为自己演示的刀法,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敬意。 “我们明白了。”两人点头。 芒种最后看了一眼那口棺材,那个姿色动人的女子……永远睡在了里面。 他感觉有点可惜,这么美的女子,本应该与她心爱的人在一起,却死在了那么年轻的时候,甚至不能和她喜欢的人见上最后一面。 他在胸口处摸索了一阵,从染血的衣服中拿出那支无损的簪子,又仔细地看过一回,然后小心收好,慢慢往太守府走去。 太守府灯火通明,芒种走到府上大门前,考虑了一下,还是从围墙上慢慢地翻了过去。 人都不在,声音都在陈太守的房间,有陈太守疯了一般的吼声,有陈大公子焦急的劝声,还有下人来来往往忙碌的声音。 “宁语……宁语……” 宁语,是那位已故太守夫人的名字么?芒种听着屋中陈太守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忽然觉得心里一阵抽痛。他想起了那个美丽的女子,她和太守夫人一样,香消玉殒。 “悲合离欢难惜情,朝闻暮明,断骨红颜覆白雪。 忧欢喜伤难自忘,今夕明昔,又见枯骨沉青冢。” 原来她唱的那支歌,不只是她的命运,也是许多女子的命运。 他又想起另外一个女人,那个他和父亲都不曾了解过的女人,死在他手中又为了他而活的女人。直至今日,对她的恨意依然没有减淡。 芒种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推开房间的门,小野坐在桌子旁盯着蜡烛发呆。听见开门的声音,她起身走上前。 “你受伤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小野担忧地看着芒种身上。 “怎么没回你自己房间,”芒种伸手带上门,“没什么大碍。” “等你回来啊。”小野似乎有些开心见到芒种回来。 芒种本来想把采熹的事告诉她,但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开口。 “我们收拾一下,天亮去和陈大公子告别。” “去奂城?” “嗯。”芒种应答着,从床头抽出一件干净衣服。他解开腰带,把染血的衣服脱下,露出略显白皙精实的半身。 小野的脸红了红,低下头走出去,又关上了门。 芒种若无其事地穿上衣服,收紧的腰带衬出他挺拔修长的身材。他低下头,把换下的衣服踢进墙角,然后把桌上的蜡烛扔了过去。不一会儿,墙角燃起熊熊大火。 火光跃动,充满芒种的瞳孔。在一点点升高的温度中,他眼中的寒冰逐渐融化,周身围绕的杀气也被收敛。 他松开握紧的拳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火光,小野居然懂得害羞……那如果是丛池呢?丛池还会出去吗? 如果小野刚才没出去,他会不会忍不住杀了她? 想起那个女人,厌恶再度从心底涌上,至今他还是无法释怀丛池所做的一切事。这种无法释怀让他怀疑小野是否有什么目的,对小野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 让他怨恨的这张脸的主人跟在身边,已经是他最大限度的忍耐。 天亮之后,不等芒种他们去找陈大公子,陈大公子自己便来了。 “正好打算和公子告别,我们今日启程。”芒种说。 “芒种兄弟,难道不想知道发生的这些事吗?”陈大公子道,他的双眼充血,声音低哑,脸色十分暗淡,颓废了不少。 芒种看着他,迟疑地问:“那具尸骨……” “便是我的母亲。”陈大公子说。 芒种默然,没想到他猜对了。 陈太守一直守着的,不是太守夫人,也不是其他人,竟然是太守夫人的尸骨。而他一直在做一个不会醒来的梦,在梦里,是卧病在床的太守夫人。他的神志似乎被人控制着,不许别人看到太守夫人,自己也不去看。 “我有一个弟弟,叫燕宁谦。”陈大公子突然冒出一句。 “燕?”怎么又是燕,芒种现在对这个姓有些敏感。 “对,燕……他比我小五岁,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 同母异父?芒种好像明白了什么。同母,是指太守夫人,异父,一个是陈太守,另一个不会是云朔国丞相燕连恒吧?……这怎么可能,燕连恒是云朔国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丞相,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怎么会要已为人妻的太守夫人呢?芒种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 见得芒种迷惑的表情,陈大公子苦笑一声,继续说:“我的弟弟燕宁谦,父亲是当今云朔国丞相燕连恒。说来这件事也是我陈家的一件丑闻,不过你已经知道了不少,而且帮了我不少忙,所以说给你听听也无所谓。” “十多年前,我父亲一举登第,那时我也不过几岁大,对很多事都没有印象。当时发生的事,我也只是后来才知道的。” “父亲中举之后却一直没有得到官职,与他同时中举的人相继入朝为官。父亲很焦急,在一次丞相燕连恒举办的宴席上,和燕连恒相谈甚欢,便向他谋求官职。” “可是燕连恒,竟然看上了我的母亲,就向我的父亲提出用我的母亲做交易,保我父亲官路无阻……”陈大公子双手握拳,脸色变得痛苦起来,“可我父亲……他做了一件最卑鄙的事……他同意了!” 芒种被震惊了一下,恍然理解陈大公子的痛苦。将自己的结发妻子送给他人,这种事怎么会有人做得出来? “后来我知道这件事,十分怨恨我的父亲。现在虽然理解了一些,但仍然无法释怀……我父亲年轻时贫穷,没有家人,常被人嘲笑,于是发誓不得名利不归,母亲温柔体贴,在父亲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不离不弃,从不质疑他的决定,最后落得如此下场。呵,真是讽刺。” 温柔善良的太守夫人,为了自己的丈夫,委身给他人,无名无份。芒种忽然想起了同样是温善的栀夫人,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受了那么重的伤,即便活下来,冗为也不会放过她。 冗为,都是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毁了一切。 至今为此,芒种都不知道冗为与上凌宗有什么仇怨,竟让他毁灭了上凌宗。 不管是为什么,终有一天,他会把那个混蛋千刀万剐,来祭上凌宗的祖魂! 陈大公子继续说起往事:“后来的事,也就是我父亲做了京城令,母亲进了丞相府,燕连恒不允许他们有任何来往。母亲在丞相府的第二年生下了我的弟弟燕宁谦。在两年前,母亲死在了丞相府。而后的事,从父亲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我猜得半分。 父亲悲痛欲绝,乞求燕连恒把让他把母亲的尸骨带回故乡安葬。人面兽心的燕连恒同意了父亲的请求,却对他下了药,又施了诡惑之术,让父亲以为母亲没有死,只是失踪了十多年。他的意识被控制着认为那尸骨是生病的母亲,并且不让别人靠近她、看到她。他亲自驾着马车,尸体腐烂发臭他也好像没闻到……燕连恒还派人监视,药效一过他就亲自来下药。直到昨夜被你撞破,父亲才醒来……他已经疯了。” 陈大公子双眼通红,脸也有些狰狞得扭曲。 “可是……燕连恒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们?”芒种疑问道。 陈大公子深吸一口气,说:“我不知道。似乎……和我的弟弟燕宁谦有关系。在朝廷中燕连恒是支持太子的,但身为他的儿子,燕宁谦有自己的想法,与他似乎意见不合。但这些事情,又怎么会是我们知道的。我只知道,燕连恒毁了我们一家!” 这一切厄难和陈大公子同母异父的兄弟燕宁谦有关系,燕宁谦又是燕连恒的儿子,可是从陈大公子的话语中,似乎没有听出他对燕宁谦的迁怒? 芒种还是很好奇,正常情况下不可能不存在这种迁怒:“你与燕宁谦认识?” 陈大公子一愣,忽而露出笑容,微微扭曲的脸也柔和了一些:“母亲走后,父亲一直挂念她,没有再娶。燕宁谦是我唯一的弟弟,他是……一个很乖巧的孩子。” 陈大公子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是他十岁时跟父亲去参加丞相的寿宴。大厅里人来人往 父亲在和几位朝中官员谈笑。他一个人很无聊,便在丞相府中四处走动,最后走到了花园。 这里安静偏僻,园中栽满了奇花异草,一条清澈的溪水横穿过花园。他羡慕地观赏着园中布置,不觉中走到了一棵柳树前,树下有一个孩子在玩着泥土。 他停住脚步,打量着这个孩子,孩子生得纤细瘦弱,脸色苍白,似乎天生不足。他一个人在这里,看着有些孤独。 听见有人来的声音,孩子抬起头。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陈大公子忽然心里一动,可能是冥冥中血脉感应的原因,他生出了一种怜惜亲近之情。 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盯住他,声音很轻地问:“哥哥,你能和我一起玩吗?” 燕宁谦是个容易害羞,性格内向的孩子,因为身体不好又喜欢读书而经常留在家里,不太与人来往。但燕宁谦却和陈大公子很亲近,把他当作亲生兄弟看待,时常背着父亲去找陈大公子。 陈大公子也很喜欢这个弟弟,只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们有血缘关系。燕宁谦在他面前能絮絮叨叨地说上半天,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后来燕宁谦带他偷偷去见了丞相府里一个煮饭的下人,那是个面容丑陋的女子,也不会说话,却对他们俩很好,让年幼失去母亲的陈大公子感到了母亲的关怀。他和燕宁谦都很喜欢这个女子。 这样平和的日子过了十年,直到两年前的某一天,陈太守忽然风急火燎地出去了,之后失踪了十天。陈大公子再次见到自己的父亲时,只见他满脸喜色,带着一种癫狂的喜悦。 陈太守告诉陈大公子,他找到了失踪多年的太守夫人,并且皇上贬他回祁城做太守。 陈太守没有因为失去官职而难过,反而很高兴地带着一家回故乡去。 陈大公子有些茫然,而且奇怪的是父亲说母亲病了,不允许任何人见她。 临走之前他去和燕宁谦告别。几日不见,燕宁谦变了许多,人显得更加瘦弱,脸色不是一般的苍白憔悴。 燕宁谦一见到他,就冲上来紧紧抱着他,哭着说:“……哥哥……我们是亲兄弟……我们有一个娘亲啊……” 陈大公子很震惊,不明白燕宁谦在说些什么。 “是他杀了娘亲……是他……”燕宁谦哭着低声说,“哥哥……我会杀了他……一定……” 陈大公子不由得身体一颤,虽然他听不懂燕宁谦在说些什么,但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燕宁谦话中的杀意。 一向害羞还有些怯弱的孩子,是什么让他下定如此决心? 陈大公子很迷惑,甚至是无法接受。燕宁谦说他们是亲兄弟,也就是说,母亲在这失踪的十多年里,在丞相府做夫人?可为什么又突然要回到他们父子身边?燕宁谦应该不会骗他,那么他后面说的是……谁杀了母亲?可母亲不是活得好好的,准备和他们一起回家吗? 那个杀了母亲的谁,燕宁谦想杀死的谁,到底是谁? 太多太多疑问压迫着陈大公子,他一方面相信燕宁谦的话,另一方面又觉得矛盾太多。而后出现更多可疑的事让他陷入迷茫不得自拔。 母亲身边出现很多黑衣人保护她,父亲说是丞相派的人,他不允许任何人见母亲,只是说她病了。陈大公子听见父亲在和母亲说话,但母亲一句话不说。 父亲变了,变得有些残忍冷酷,喜怒无常,他会杀了所有试图靠近的母亲的人。就连陈大公子有几次靠近,都被刺伤。 自从分别后,陈大公子与燕宁谦一直有书信往来。他写信向燕宁谦询问那日的话,燕宁谦很肯定地告诉他,他们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至于后来发生的事,燕宁谦回信道: “……皇位之争,吾与父各执己见,却不想累及无辜。太守大人定是为吾父控制心智,现在的太守夫人可能有假,哥哥可去寻武艺高强江湖人一探究竟……” 陈大公子将信将疑,不过还是按照燕宁谦的吩咐去做。但找的一些江湖人,要么是武功不及人,要么就是心高气傲,还惹来了陈太守的怒气。最近祁城倒是出现不少江湖人,但他们都是为了上凌宗而来,没时间管闲事。 直到那日在当铺见到芒种两人,他便有了再试一次的想法,没想到这一次,真相大白。 芒种恍然大悟,看来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之前没有告诉你们我的真实目的,是怕你们起疑,毕竟这也不是一件光鲜事。”陈大公子苦笑着说,“能让我释怀一点的是,父亲也后悔送出母亲,这么多年来他还一直忘不了母亲……” 他没有用“爱”这个字,或许他的父母之间早已不存在这个东西了。 “直至今日,才知道是丞相害了我们一家。但是,我们怎么有能力去报仇,只有寄希望于宁谦,我相信宁谦。” “可丞相毕竟是燕宁谦的亲生父亲,燕宁谦……会这样做吗?” 陈大公子身体一僵,没有说话,芒种在他眼中看到了茫然的绝望——就如当时他站在被毁灭的上凌宗时,那种前途茫茫。 其实芒种不介意顺便帮陈大公子一家报仇,迟早有一天他会对上燕连恒,就算燕连恒不来找他,他也会去找燕连恒。 陈大公子暗淡一笑,道:“不管怎么说,以后的日子还是要过的。芒种兄弟帮了我大忙,我定会好好感谢你。我会为你们准备盘缠,你如果想进宫做事,我可以替你写一封信,到时候你可以拿着它去找燕宁谦。” 芒种看着他的脸色,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芒种打算带着小野步行去奂城,从祁城到奂城大概要走一个月。待一切准备好后,他们和陈大公子告别。 芒种站在城外,看向上凌宗的位置,朦胧的雾气中已经看不到建筑的轮廓,千疮百孔的那个地方,正如他的心,他不堪回想的记忆。 “上凌宗,我会回来的。” 宁语,据传为燕相燕宁谦之母,姓氏不明,家境不明,出身不明,有十余年住在燕相燕连恒丞相府,后死于燕连恒与燕宁谦父子政见不和之争中。 ——《云朔国·相列续杂》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章 第23章 睚泰教:潋望王朝时期云朔国江湖教派,注重以力量为主,曾受席禹教冗为之恩,因而随席禹教一同参与毁灭上凌宗。上凌宗灭亡后,冗为妄图吞并睚泰教,受拒绝后恼羞成怒血洗睚泰教,睚泰教不得不向席禹教低伏姿态。后接受上凌宗宗主白冥莽劝说,反叛席禹教,归附于上凌宗,助上凌宗灭席禹教。 后第二十四任上凌宗宗主白冥荻莞上任后,睚泰教被解散。 ——《云朔国·江湖门派》 繁花垂枝,新叶墨染,二十多天的路程从晚春到初夏,天气逐渐热了。一路上走走停停,芒种的内伤也好了大半。 “还有十天啊……”烈日当空,小野坐在一棵茂盛的大树下,手中拿着半张干烙饼,望了望远方,叹息一声。 虽然她不需要吃这些东西,也尝不出什么味道,但她喜欢嚼一嚼,表现得自己更像一个人。 “嗯。”头顶传来一声回应。一阵风吹过树尖,灰色的身影出现在茂盛的枝叶间,向下丢出几个野果。 小野手忙脚乱地接住,用袖子擦了擦,咬上一大口,虽然感觉不到是什么味道,但口感比烙饼软腻得多。她咧开嘴笑了笑。 芒种从树上跳下,靠着树干站着,看到小野狼吞虎咽的样子,他无声地笑。 小野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说:“你居然笑了!” “是么。”芒种抬手摸了摸脸,不咸不淡地反问道。 “我第一次看到你笑!”小野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芒种低下头,带着一点凉意的幽黑瞳孔映出小野的脸,原本还存在的温度,却在逐渐退去。 他忽然将头别开,小野一怔,随即眼中出现些许失落。他们都在下意识回避,两人心里都很清楚。 一个月的相处,芒种对小野的怀疑和仇恨不似之前,对她也不再刻意地冷漠疏离。但终究没有那么释怀。小野也知道了芒种讨厌她的原因,说起来她算是认识这具身体的主人。那时她和许多其它弗爇一起被交给丛池,丛池用了几只来实验,她就是其中之一,附在一只腐烂的松鼠身上。 她本来就是一只弗爇,没有所谓好或不好的天性。她的命运本该是和其它弗爇一样,被关在牢笼里,等到有一天被人利用变为无意识的归魂。但那一夜少年隐藏在冷漠之下的善良让她产生了执念,她很幸运有人给她机会,让她可以陪着他。 变成人之后似乎就有了人的情绪,她会高兴芒种带上她并且给她取名字,会开心见到芒种,即便芒种一直很冷漠,对任何人都不会笑,而且越来越容易因为一些小事对别人发怒。她不知道变成人的弗爇能有多长的生命,但仍然贪心地想一直留在他身边。 “那个……你伤还没有好,就不要练习了吧……”小野揉了揉鼻子,轻声说。 “没事,我感觉好得差不多了。多练练轻功以后逃命也方便些。”芒种活动着手腕,道,“你要不要来练一练?丛池以前学过内力心法,你现在也有内力,练起来不太难。” 小野抬头看了看高大的树,张着嘴:“算了……” 芒种忽然直起身体,看向远方,皱着眉:“咦……” “怎么了?”小野站起身,也看着那个方向。什么都没有,只是一条安静长满杂草的偏僻小路。 芒种把包袱取下扔给她,说:“好像有人在喊救命,我去看看,你留在这里。” 没走几十步,芒种就听见凌乱的脚步声向这边而来。不多时,一个怀抱婴儿,衣衫染血,家仆模样的大汉出现在视野里,五、六个持刀的山贼追赶着他。大汉慌不择路,一个山贼扔出刀,刺中他的左腿。大汉惨叫一声,栽倒在地,怀中婴儿也飞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精致的绣金丝襁褓裹上尘土,婴儿却没有哭闹。 大汉抱住腿,翻过身忍痛大喊道:“我们可是琉族的人!你们敢伤了我们,琉族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几个山贼哈哈大笑,一个山贼猛地刺穿大汉的胸口,鲜血喷溅了一草地。 “琉族又怎么样?照杀不误!”他们中的一个人说。 芒种抿着唇,三两步跳上前抱起婴儿,拍了拍襁褓上的尘土,婴儿正用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看着他,咯咯地笑了起来。 一个山贼把滴血的刀扛在肩上,半昂着头斜睨芒种道:“小子,你是什么人?” “过路的。”芒种的眼睛扫过地上死去的大汉,眼中露出不忍,他还是晚了一步。 “过路的?哼!”山贼用鼻孔哼了哼,“把那孩子拿来,今天老大回来了,爷心情好,就不杀你了。” 芒种把婴儿抱在怀里,一手抽出短刀。他的身影如鬼魅般腾跃而起,锋利的刀刃直逼面前的几人。 几个山贼只感觉到喉咙拂过一阵凉意,然后一股暖流喷溅了出来。 芒种甩开染血的刀,换用另一柄护在手侧,向前奔去。 没走多远,便闻到了一大股血腥气,不时有惨叫声传来。这一片草地景象惨烈,到处躺着死伤的人,大多是某个家族的护卫,还有三、四个衣着华贵的人,死相也很惨。 芒种没有犹豫,迎面扑了上去。山贼们先是因为这个突然加入战圈的陌生人一愣,在芒种杀死三个山贼后,纷纷退后防御。 芒种心里有些不妙,这些山贼竟不似一般乌合之众,他们身怀武功,训练有素,面对突来的敌人能迅速做出反应。而芒种只是内力比一般练武之人高强,但刀式和实战经验都很欠缺,他现在面对数量不少的敌人,还抱着一个婴儿,身手无法施展。 他翻身砍在一个山贼的头颅,两把刀擦着他的头发而过,他的刀同时划过两个山贼的喉咙。 芒种的身形在刀光剑影中穿梭,那些兵器却伤不了他丝毫,而倒下的山贼越来越多,即便抱着一个孩子,仍然无法影响他发挥。在飞溅的鲜血中他越来越兴奋,一种对战斗的渴望愈发明显。 他想起上凌宗毁灭的那一个夜晚,他在血肉中搏杀的畅意。他正是欠缺这样的战斗,以前父亲不曾让他经历过的实战。 在出神的一瞬间,一柄银剑伸到了芒种面前,直逼他怀中的婴儿。芒种踹开和他纠缠在一起的山贼,猛地翻转身体,剑刺穿他的肩膀,又快速收回。 芒种吐出一口血,向前倾了几步,他回头一看,居然是一个女人,身材窈窕,面纱后的脸若隐若现。 女人放下银剑,伸手缓缓撩起面纱,只露出少部分脸,却已经让人心生遐想,好奇地想要扯掉女人的面纱,看看那张脸。她露出一抹极淡的笑,说:“你是什么人?身手不凡,来加入我们,我们不会亏待你。” “只是个过路的,不想见到你们乱杀无辜。”芒种忽然觉得心神一晃,头有些晕。 女人的瞳眸闪了闪,又向前靠了一些,低语重复了一句:“只是过路的?” 白冥莽觉着有些不对,没有答话。 女人也不等他回答径直道:“没关系啊……来加入我们吧……” 芒种有些眩晕,脚下也站不稳,女人的声音听着朦朦胧胧,周围的东西也似乎不太清晰了。 “摄魂术,快杀了她!” 这句话忽然在芒种脑中响起,将他惊醒。芒种抬起头茫然地环顾四周:“风主?” 他好像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风主的声音。是他的幻觉?还是风主真的没有死? 芒种顾不得仔细考虑,他现在必须将那个危险的女人解决掉。 他拿着刀向女人冲了过去,女人吓得花容失色,显然没有料到他能摆脱自己的控制。 “你若杀了她,这个小姑娘也不必活了。” 芒种的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女人的声音。他一愣,收回刀,借力将面前的女人踢飞出去,轻盈地旋转身体落地,完全没有考虑到可以把女人作为人质。 后方也是一个戴着面纱看不见脸的女人,她身旁居然是……小野! 小野看着芒种,一声不吭。女人的手搭在小野的脖子上,只要稍一用力,小野就会死在她手上。 “大姐!”那个被芒种踢飞出去的女人倒在地上,惊喜道。 芒种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女人被几个山贼围着保护住,他握刀的手攥紧,用平静的声音问:“你就这么确定我认识她?” “我很早就注意到你们了,于是上前询问了一句,‘有个男孩受伤了,你认不认识’,她就乖乖地跟着来了。”女人说,“怎么,还是不认识?那我就杀了她喽。” “住手!别杀她!”芒种大喝道,“都听你的!” 女人把小野甩给两个山贼,说:“这才对嘛。来做我的仆人吧,我保证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做梦。”芒种冷哼一声。 女人不恼,反而轻声一笑,道:“没关系,来日方长,我有的是时间让你顺从……来人,把他们绑了带回去,那个孩子也带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章 第24章 芒种和小野被带到山上这些山贼的山寨,关进地牢,那个婴儿也被扔了进来。 很奇怪……折腾了这么久,这个孩子居然一直没哭。 那些山贼给他们松了绑,锁上门便离开了。小野小心地把孩子抱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 “你是笨蛋吗——陌生人一句话,你就随便跟着走了?!”芒种很火大地冲小野咆哮道。 小野退后了半步,低着头小声说:“我以为……你真受伤了。” 芒种一愣,揉了揉额头:“我哪有这么容易受伤……算了,就算你自己不走,那个女人也会把你抓走的……” “你受伤了?”小野望着芒种的肩头。 芒种这才觉得肩膀很痛,想起被先前那个女人刺了一剑:“一点小伤……等先从这里出去了再处理。” 小野担忧地看着他,正想说些什么,忽然觉得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脚踝。 “水。”有人在墙角的阴影里幽幽地说。 小野瞪大眼,尖叫一声,一下跳到芒种身后。 “一惊一乍。”芒种冷声道。先前进来他就听见了一个人的呼吸,还以为是隔壁牢房的,没想到是一间牢房的。 他从一旁的矮桌上拿过油灯,举到那个角落前。角落蜷缩着一个男人,双眼紧闭,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相貌俊秀,脸色苍白,身上有几道伤痕,应该伤得不重,只是许久没有喝水进食。 小野见是个活人,松了一口气,从矮桌上端过杯子,想给那人喂水。 芒种伸手制止她,说:“他好久没喝水了,身体十分虚弱。你这样给他灌下去,会对他身体有害。” “那怎么办?”小野放下杯子,问。 “我先给他输点内力。”芒种说。他把油灯放到小野手中,低头抓住那个男人的手,给他注入了一些内力。 男人忽然睁开眼,盯着芒种。 芒种惊了一下,甩下他的手退后了几步。 小野注意到芒种的动作,用先前他的语调说:“一惊一乍。” 芒种扭头瞪了她一眼。 “在下的脸毁了么?让二位都被吓到了。”男人抬手摸了摸脸。看来听见了刚才小野的尖叫声。 芒种不喜欢搭理陌生人,站在一旁没说话。小野很老实地回答他:“没有,还是很好看。” “但也没有芒种好看。”她补充了一句。 芒种脸上没有什么表示,但这句话听起来着实很受用。 男人笑了笑,拿过茶杯喝了几口水,问:“二位是夫妻?也被抓到这儿来了……这是你们的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后,芒种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他揪住男人的衣服,吼道:“你什么眼光?我看上去是成亲了吗?” 男人一愣,显然没料到随口一句询问,会激起芒种那么大的怒气。小野拉住芒种,急切道:“芒种不要生气……冷静点。” 小野转头看向男人,带着歉意说:“那个……很抱歉,他不是故意对你发火。他叫芒种,我叫芒小野,我们是姐弟。” “是在下眼拙了,很抱歉。”男人说。 芒种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容易就生气,他松开手,退到墙角坐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将头仰靠在墙壁,脑中思索着各种事。 自从上凌宗毁灭,亲人朋友死的死,被掳的掳,他似乎越来越容易暴躁,对别人发脾气,尤其是小野。一点小事,别人的一句话,都可能会让他生气。 以前……以前他不是这样的啊。以前不管遇到多大的事,他都能竭力保持喜怒不形于色,将冷静淡定的一面展示于人。 是因为家被毁了,他过不上奢华的生活?还是因为丛池这张令他厌恶的脸总是在他周围?可他习惯了困厄的生活,只是想有个人陪着他,所以早没有那么介意这张脸和恐惧小野是死人一般的弗爇这个事实,但不管怎么说,仇恨在他心中扎下了根,将他的心占据。 他时常会想起毕乙,那个让他第一次心动的女孩儿。他明明记得当时自己死在了她手中,可他想不通为何会完好无损地活了下来,只是受了烧伤。 但如果毕乙真的杀了他,他也无法恨她。 小野怀中的孩子忽然哭了起来,芒种被惊回神,直起身子,问:“怎么了?” “不知道他怎么就哭了。”小野轻轻地拍哄着孩子。 “给我吧。”芒种伸出手,接过孩子。孩子一到他的手中,就停止了哭泣,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又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睡了。 芒种摸了摸他光滑的小脸,抬头问安静坐在一旁的男人:“你是谁?” 男人被芒种注入了一些内力,又喝了几口水,体力恢复了许多,回答道:“在下何弦意,是彩烟楼的主人。” “彩烟楼……”芒种低声重复这个名字。彩烟楼也是当时应上凌宗邀请前来的门派,只不过没有参与毁灭上凌宗,不知道那些人面兽心的东西对彩烟楼这些没有参与的有没有做什么,“你怎么会被这些山贼抓来?” “二位恩人有听说过一个月前上凌宗的灭门之灾吗?”何弦意反问道。 芒种心底一沉,但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异样,回答道:“听说过。” “彩烟楼与上凌宗一直有往来,这次邀请自然也会接受。我带人赶到祁城,却不想这是个陷阱,我们还在路上,就接到上凌宗被血洗的消息。本欲前来相救,但在路上被人拦截……”何弦意说,“我让手下分别撤离,自己却被打伤,回去途中遭山贼伏击。这个山寨中地位第二的女人看上我,就把我抓了进来。我不听从她,于是被关在这里许多天了,多亏有二位相助。” 芒种漠然道:“我们素不相识,你说那么多我们又听不懂。” “我觉得恩人刚才给我注入的内力很熟悉。”何弦意并不介意芒种的冷淡,笑着说。 他眼中的试探让芒种很反感:“内力不都一样么,你还看得出来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内力吗?” 何弦意一怔,没想到芒种年纪不大,却挺警惕的,笑笑说:“这倒是。” “你和上凌宗很熟吗?”芒种闭上眼,问。 “关系,应该称得上好,在下与上凌宗宗主白冥容有交情,只是平日事务繁忙,以书信来往。上凌宗的那位少宗主,在他小时候我见过几面。”何弦意说,“只可惜……上凌宗白冥一氏没有幸存的人。” 何弦意黯然悲伤的脸色不像是装出来的,一时间芒种也想起了那日上凌宗灭门的惨况,不由得心生悲凉。彩烟楼与上凌宗交好的事他并不知道,他的父亲白冥容有许多事都没有对他说过。 看似父亲对他很严厉苛责,而实际上,他也只是父亲羽翼下长不大的雏鸟。 漫漫长路他必须一个人走下去,他不能轻信任何人。外界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那么他更不能暴露身份。现在知道他身份的只有小野,因为她对于在上凌宗的所见所闻有记忆,芒种索性也把事情给她说了,免得她还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厌恶她。同时警告过她不许对外人说起半个字。 芒种对于小野是很矛盾的,他一方面有些害怕是弗爇的小野,同时也深恨小野有丛池的脸,让他总是想起父亲的惨死,另一方面又渴望有一个他熟悉的人能陪着他。他在赌小野只是一心想跟着他,不会出卖他,他在赌小野不是丛池装出来的。但若她有一点异样,他一定会杀了她。 “放心好了,迟早会有人收拾了那群恶徒。”芒种说着,起身向牢房外看了看,确定无人在,“你有力气走么?我们打算出去了。” 何弦意点头,说:“可以的。在下先多谢两位恩人的救命之恩,待出去后定报以重酬。” “你能给什么重酬。”芒种有些不屑何弦意的承诺。想给他几个彩烟楼的美人吗?可惜他不太有兴趣。再漂亮……也没有采熹漂亮吧。 “在下略通经商,名下财产丰富,可以回报恩人重金。”何弦意说。 “那也得等出去以后再说吧。你对这里了解如何?这山寨里的山贼多吗?”芒种问。 何弦意想了想,说:“据在下了解,这山寨里的人并不是特别多,但胜在精悍。尤其是为首的那两个女人,更是令人难以看透,她们都擅长摄魂术。平日里只有抓我来的那个女人在这里,领头的女人只是偶尔来,似乎与云源派有些关系。” 一听到云源派,芒种的眼中浮现一丝杀意,低声说:“那就杀光好了。” “你一个人?”何弦意有些吃惊问道。 “我一个人。”芒种说。 “这……”这怎么可能?一个人去解决这么多人,还带着三个无招架之力的人? 芒种懒得再和他废话,径直走向牢门,一只手抓住大门上巨大的铁锁,用力捏断。 何弦意眼睛一亮,同时眼中怀疑更甚:“以前我只见过上凌宗宗主的内力有如此强大。” “我们姐弟俩都只是普通人。”芒种有些不耐烦这个啰嗦的男人了,“再多问一句,现在就让你死在这里。” 何弦意张了张嘴,估计是迫于芒种的这句威胁,最终还是没有说话了。 芒种转头对小野说:“我抱着这孩子,你护住何弦意。一会儿出去要是我顾不过来,有人攻击你们你就用全力打回去。” 小野点了点头:“知道了。” 芒种一行人向地牢外走去,路上遇到了一些山贼,都被芒种解决掉。 在快要出地牢时,芒种忽然停下了脚步,迟迟没有推开面前那道木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章 第25章 “怎么了?”小野问。 芒种皱眉,又侧耳听了听,说:“外面有打斗声,他们窝里反了?” “不如先留在这里观察观察。”何弦意靠在墙壁上,说。 芒种趴在门上,从空隙处往外看,好半天也没见有人来,于是说:“我们出去,如果他们内部真的乱了起来,我们就趁机逃出去。” 他一脚踹开木门,这时,一个人影飞了过来,掉到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 芒种迅速抽出刀防备,却发现这个人居然是那个领头的女人。她身上有几道伤痕,半跪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女人身旁又落下几条人影,四五个穿着一致的男人,为首的竟然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美丽少女,明眸皓齿,身材窈窕,只是年纪尚小,风姿绰约未能完全展现。 芒种见过的最美的女子是采熹,若这少女长大一些,可能会比采熹还美上几分。 少女绝美的脸紧绷着,清厉的声音如剑一般锋利:“说,那个孩子呢?” 女人咬紧牙关道:“你们敢动我,就永远别想见到他!” “真以为我们不敢杀了你么?”少女从腰间抽出佩剑,抬起女人的下巴,“胆敢对我们琉族的人下手,你还想不少层皮吗?” 女人甩过头,躲开少女的剑尖,一偏头正看见芒种几人。 少女见女人的眼睛盯住一旁有些发愣,于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注意到了芒种手中抱着的孩子,当即脸色一变。 “混蛋!把孩子交出来!”少女愤怒地大喝一句,向着芒种飞身扑来,速度很快,让何弦意和小野有些发怔。芒种猜想这些人可能是孩子的亲人,本想出声解释,但少女不由分说地冲了上来,让他不得不出手抵挡。可在少女的身形接近他时,他忽然听见少女口中低喃着如咒语一般的话。 芒种感觉身体沉重起来,几乎不能动,手也无法抬起,他错愕地睁大眼,看着少女的剑向他刺来却不能挡。 剑刺入血肉,暗红色的血喷溅了几滴在芒种的衣服上。 “小野!”芒种睁大眼,大喊道。 小野冲上来挡住了少女,剑刺入她的左手臂。少女也没想到小野会突然冲出来,她向后退了一步,拔出剑,小野捂着手臂坐在地上。 “我不会有事……芒种你忘了吗……我不会死……”小野勉强地笑了笑。 芒种的身体终于可以自由活动了,他抓起刀向少女挥去。少女的表情有些惊慌,用剑挡在自己面前,却被芒种势不可挡的刀砍断,刀尖停在她的喉咙上,白皙的脖子上出现一道很细小的血痕。 怀中的孩子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手脚乱抓乱舞着。芒种稍一出神,背后有冰冷的东西顶住他。 “小子,放下你的刀。”芒种的身后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芒种没有动,看着少女,只见她眼中满是惊慌,身体也有些发抖,没有了刚才那副气势凌人的模样。 正当他们僵持不下时,一阵风从他们面前刮过,小野惊叫一声,被人抓了起来。 那个女人掐住小野的喉咙,向后退去很远,笑着对芒种说:“想要这个小姑娘,就一个人来奂城吧!记住,你一个人!” “站在!”芒种大吼道,侧身避开身后中年男人的剑,手中刀翻转,和中年男人的剑强碰在一起,发出金属相撞声。 芒种向后退了几步,手中的刀碎成几片,叮叮当当地掉在地上,一丝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 他顾不得那么多,回头追了几步,女人趁着这个机会带着小野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芒种发狠地把刀柄扔在地上,眼神阴鸷地盯住中年男人和少女。 少女从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忙问道:“你……你不是与那个女人一起的?” “要不是我多事,也没那么多麻烦了。”芒种冷声道,“孩子拿去吧。” 少女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看向芒种的目光中多了些什么,说:“是你救了他?” 芒种不想回答她,向前又走了几步,又咳出一口血。 该死,上次受的伤才愈合,又添新伤了。还不是被那个中年男人打伤的,这个丢脸的原因……芒种实在不想承认。 中年男人闪身到少女旁边,看了看孩子,又抬头语气客气地对芒种说:“请等一下,你受了内伤。” “和你有关系吗?”芒种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中年男人的眼神中别有深意,说:“是和我无关。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有如此深厚的内力,甚至比我差不了多少。刚才也是因为你将内力全部倾入刀中,这把刀无法承受而断裂,内力反弹造成你的内伤。” 中年男人说得对,他是因为内力反弹而受伤。上次与丞相燕连恒一战时,他使用了那套威力惊人的刀法,虽然受了伤,但内力取得了突飞猛进的提升。越强大的内力需要越好的载体,管淮烈那里的刀虽然质量上乘,但远达不到芒种的要求。如果没有优秀的载体,他随时都要面临被自己弄伤的风险。 听了这话,少女眼中露出惊讶,还有一些倾慕,以及一些芒种看不懂的异样光彩,说:“先请不要走。我叫琉苏,是琉族族长的女儿,这位是我的三叔。你救的那个孩子,是我的堂弟,他的父母被那些山贼伏击,双双身亡,所以我们急于寻找他。刚才是我不问是非出手伤了那位姑娘,还害她被抓走,我实在很抱歉。你救了这个孩子,我们琉族一定会感激你。” 中年男人有些惊异地看了琉苏一眼。这小姑奶奶还会给人道歉? 芒种没注意到中年男人怪异的眼神以及琉苏有些发红的脸颊,想着既然他们道歉了而且误会也解除了,那他也不能再继续纠缠,还是要尽快去找小野。他半侧过身,声音缓和了一些:“不必了。我不算救了他,我本欲带他走,但被抓进了地牢。我要去救我的……姐姐了,告辞。” 他忽然想起何弦意,又转头对琉苏说:“对了,请你们把那位彩烟楼的主人送回去,麻烦了。” 琉苏咬了咬嘴唇,说:“我们一定会送他平安回去。你要去救你的姐姐,不如我们一同前行,这事也是因我们而起,我们一定会尽心助你。” 芒种摇头,说:“不用了,那个女人要我一个人去。太多人怕是会惊动了她,万一她伤害了我姐姐……” 琉苏眼中露出些失望,低下头轻声说:“既然你坚持不接受我们的感谢,我们也无法强迫你……这样好了——” 她抬起手腕,撩起衣袖,露出皓腕,取下手腕上佩戴的那串珠链,递给芒种:“这是用我们琉族先祖琉羽神木磨制的,我把它给你,如果你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带着它来琉族就可以了。” 芒种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珠链接下了。他想这可能是很珍贵的东西,他虽然没有听说过琉族的来历,但至少知道这个家族与古鬼神有血脉联系。他们先祖的身体制的东西,一定是价值不凡。 “苏苏……”站在一旁一直沉默的中年男人忽然开口道。 琉苏抬头对他笑了笑,又看着芒种,说:“它会保佑你平安。对了,你叫什么?” “我叫……芒种。”芒种握着那串珠链,他冰冷的手感觉到上面还带了些少女的体温,隐隐有幽香飘拂。这些,都让他心底升起一种茫然。 “好,芒种,后会有期。”琉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何弦意从一旁走上前,问:“恩人不同我一起走?” “不了,我要快些去奂城。”芒种回答说。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担心小野。 何弦意不再坚持,说:“那好吧,只有来日回报你的救命之恩了。不过,你也可以来彩烟楼找我,若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尽力相助。” 芒种点头,转身离开。他的身后,琉苏抱着小小的婴孩,凝视他的背影,久久地没有回神。 “这般年纪便武功高强,而且为人仗义正直,实在是不可多得。”琉苏哄着怀中孩子,轻声叹了口气,可惜的是他就这样走了,日后怕是很难再相遇了。 中年男人忍不住微微笑道:“苏苏,你不是对他有意思吧?” 琉苏的脸晕开三月桃花,低下头轻轻地道:“三叔,你不要乱说。” 中年男人见琉苏此番小女儿模样,心下也明白了一些,只是摇头笑笑,并不点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章 第26章 宫殿外空旷的花园中回响着溪水的流淌声,一队提灯的走过后,女人从黑暗中走出,走到宫门前,抬手推开精致的梨木门。 她迅速进入宫殿,又轻手轻脚地合上门,把昏迷不醒的小野扔在地上。 “来人。”女人不大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宫殿。 黑夜中簌簌两声轻响,两条黑影跃了出来,跪在女人面前。 “把她带下去看押,等待本宫的命令。”女人说。 黑影得令后将小野带了下去,女人疲惫地在椅子上坐下。她没有点灯,坐在黑暗中抚摸着自己的脸。 她的脸被挣扎的小野抓伤了,她完美、引以为荣的脸,竟然被人弄花了,她必须尽快治好伤,不能让别人看出端倪。女人眼中闪过阴狠的怨憎。 “受伤了?”黑暗中骤然升起一簇细微的烛火,照亮了男人有些苍白的脸。 女人立即警惕起来,但在看清男人后,她放松下来,掩嘴娇笑道:“燕大人?看来您比本宫也好不到哪儿去啊。” 奂城的繁华超出了芒种的想象,让他大开眼界。这种时候芒种更感觉自己像是从乡下来的毛头小子,没见过世面,被皇都的繁荣弄得晕头转向。 他进了城门,茫然地站在人来人往喧嚣的街道上,不知何去何从。 有几条线索指引他来到奂城。第一,去救被那个女人抓走的小野。芒种虽然怨恨属于丛池的脸,但他……越来越不想让小野离开他,尤其是这次小野被抓走后,他就心急如焚地想来救她。但是那个女人只让他来,没让他到哪里去,这事只有等了,等那个女人来找他。 第二,采熹嘱托芒种来奂城找什么“他”,“他”应该是采熹的心上人,但采熹只给了一支簪子,也没说让芒种去哪里找。这事也搁下了,芒种只得等机会见到一些刺客组织的人,再做打算。 第三,那个风度翩翩自称是风主旧交的白衣少年司星钦月,让芒种来皇宫找什么与上凌宗有关的山……芒种一阵无力,也是毫无头绪的事,但感觉比前两件可靠得多,至少他可以去打探一下。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目的,芒种还是处于一种没有方向的状态。他垂下头,闷闷不乐地向前走,进了一家茶馆。 茶馆中一个说书人站在客桌旁的空地,用着抑扬顿挫的语调说着一段故事,周围客人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拍手称好。 “闻将领兵一千被叛贼围困三天三夜,第三天夜,慷慨高歌《月寒夜》,而后突围,最终战死于贼人之手!” 芒种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坐下,一个小二殷勤地上前给他端来一壶茶水。他坐着听了一会儿,发现说书人说的是闻黜王朝赫赫有名的大将闻父天。 芒种听父亲说过闻父天的一些事,这人是那个王朝时期骁勇善战的、威名显赫沙场的大将,也是万世忠良之臣的典范。他通晓天文地理,又擅长领兵打仗,并且忠于一主,誓死无二心。 往夜凝寒,闭月天明。于吾何加,于吾聊往?死生不复,原罪谁何? 剑苍影凉,复披星月。前路蒙蒙,往路不再。月夜凝寒,击乐天明。 这是当时闻将的绝唱《月寒夜》,当年他高歌此诗,带领部众杀出一条血路。之后这首诗流传下来,被千千万万的后人传颂。 芒种在心里默念着这首诗,忽然感觉到一阵嗜血之气向他扑来,让他浑身有一瞬间变得冰冷。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最后在左方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发现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盯着他的眼睛。 年轻人有着大男孩般令人感到阳光温暖的面容,虽算不上精致,但也十分出色,整个人看着有些放荡不羁,以及一些市井的痞气。但芒种隐约感觉到他身上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威压和嗜血之气。 最奇特的是,年轻人的左肩站了一只青色小鸟,圆溜溜的黑色眼睛,正像它的主人一样在看着芒种。 看见芒种注意到自己,年轻人一愣,随即远远地举起茶杯晃了晃,露出一个和善的笑。他肩头的青色小鸟欢快地扑棱起翅膀,把头伸进茶杯里沾了些茶水。 莫名其妙。芒种扭头看向窗外,他们又不认识。 等芒种转过头时,年轻人已经坐到了他旁边,手里端着被青色小鸟伸进过头的那杯茶,啜饮了一口。 芒种忽然感觉到一阵……恶心。 年轻人笑眯眯地先开口道:“你好。” “你好。”芒种迟疑了一下,说。他实在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但出于礼貌,又为了不在地生人不熟的地方标新立异,他还是回答了。 “你是外乡来的吗?”年轻人打量了芒种一番,问道。 “嗯,是啊……”芒种点了一下头。 年轻人向后靠在椅子上,说:“看你的样子,不会是第一次来奂城吧?你要到哪里去呢?” 芒种很想回他一句你问的太多了,但又想到要去找与上凌宗有关的山,正好先打听一下,于是说:“去投奔一个亲戚……对了,请问您一件事。” “什么事?”年轻人问。 “您知道皇宫外有一座……山么?”芒种忽然发现自己无法进行更多的描述了。 年轻人听得有些不太理解,说:“皇宫外的山?不是有好几座……” 芒种尴尬地抓了抓头发,他也无法再提供更多的信息了。总不可能直接说与上凌宗有点联系,恐怕更没人知道了。 年轻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掌笑着说:“你问的是明山吗?有一条名叫简水的河流,横穿整个皇宫,沿着简水出来的第一座山就是明山。那座山有些神秘,似乎与鬼神有关。听说里面有宝藏,但从没有人进去过,也没人敢去挖,怕触怒鬼神。” 年轻人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芒种想了一会儿,记下他说的线索,皱起眉头,说:“您对皇宫挺了解的。” “是啊,我住在皇宫嘛,这些也是听长辈们说的。”年轻人回答得模糊。 是宫里当值的侍卫?难道是他多疑了?芒种陷入沉思。 “你是要找这座山吗?不是的话我另外帮你想想。”年轻人的声音打断芒种的思绪。 芒种抬起头,朝他一抱拳,说:“不必了,多谢。在下先告辞了。” “咦,这就走了?”年轻人望着他笑道,“看你也是江湖人,不如交个朋友吧?” 谁要和你交朋友。芒种想着,把钱扔给小二,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没再理会年轻人。 年轻人靠在窗户旁,看着芒种出了茶馆,几个跳跃就不见了踪影。他眯起眼笑了笑,收敛了一副和善的表情,用手指逗弄了一下肩上的青色小鸟,像是自言自语道:“小鸢,他是个有趣的人,对吧?” 小鸢歪着头啄了啄他的手指,似乎在表示同意。 “或许,他倒是可以帮我……” 出了茶馆,芒种没有急着去皇宫,而是在靠近皇宫的一间小客栈住了下来。 他有些怀疑那个年轻人说的话的真伪,因为回来他又问过客栈的老板,还有另一些人,他们都只知道横穿皇宫的简水,而不知道什么明山。 因此他想这可能是一个圈套,但年轻人是谁的人,又怀有怎样的目的,芒种就不知道了。不管怎样,他不能冒险。 芒种决定先去皇宫探探。现在摆在他面前进皇宫的方法有两个,一是偷偷溜进去,二是用陈大公子给他的书信,去找陈大公子同母异父的弟弟,丞相燕连恒之子燕宁谦,通过他进入皇宫。 但芒种不敢去,他担心遇到燕连恒。司星钦月的忠告是让他远离燕连恒,这个男人太强大,杀了他易如反掌。在他拥有强大的力量之前,还是先避开燕连恒。 三天后,芒种站在一条清澈、水流平缓的河中央,一步一步向前走,河水快没过了他的大腿。 皇宫里没有山,芒种现在在皇宫出来的第一座山前,山并不高,只能算得上小山。大概是因为这一片区域已经不属于皇宫,所以没有侍卫,也没有人走动。只不过这座山被简水环绕,要想过去,只有先涉过河水。普通百姓不知道这么一座山,可能是因为它靠近皇族禁地。 一根水草缠住了芒种的脚,他向前走了几步,挣断水草。越往前走,水似乎也越来越深。最后走到那座山前时,水已经没过芒种的腰部。 芒种站的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山上一道不浅的裂痕,像一道门的形状。但它似乎也只是一道裂开的痕迹,因为河水没有从这里流向另一个地方的迹象。 芒种有些失望,他原本以为这里面是中空的,看来不是。他伸手在石壁上敲了敲,忽然发现裂痕旁有字迹。 可能是因为在涨潮时节,漫起的河水带起淤泥,覆盖了这些字迹,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它们。芒种抹去表面的泥土,露出两个字,字形不同于一般的字—— “冥山” 芒种的心跳快了一拍,这两个奇怪的字,他恰好都认得。正是以前小时候,风主教他的一些异形字,此时他才确定自己来对了地方。这两个字鲜少有人知道,所以这座山的名字只是被知道的人口耳相传,成了现在的“明山”。 冥山似乎与上凌宗,或者说风主,有点关系,但芒种还是觉得毫无头绪。 芒种想起另一件事,那天他好像听到了风主的声音,难道风主没有死?他到底是什么人? 芒种想得有些头痛,手指向下抹了抹,又露出一个模糊的字。他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发现是这种字体的“九”字。 九,是什么意思?芒种很是不解。第九任宗主?第九年?或者九个什么人?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东西,上凌宗的内力心法。难道是指第九重内力? 芒种抬起左手贴近石壁,催动体内内力,突然感觉到石壁涌现一股巨大的吸力,在疯狂地吸取他的内力。而裂痕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他一脚踢在石壁上,借力退后了几步,才摆脱了那股吸力。体内一阵虚脱的感觉,他低下头咳出几滴鲜血,落在清澈的河水中,与水融为一体。 好恐怖的吸力。芒种心有余悸,那种感觉就像当时他使用刀法“闻龙烈诉·十七斩”时,整个人都要被抽干。 “闻龙烈诉·十七斩”他至今没敢再用一次,一是没有合适的武器,二是他不敢拿生命来试。这种底牌程度的刀法要留到遇上强大的敌人才能用,比如说燕连恒。 体内内伤还没有恢复,似乎又有加重的趋势。芒种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九”字就是指第九重的内力心法,在他的内力没有提升到第九重之前,还是不要来冒险好了。 芒种正打算离开,忽然远远地听见有人来了。一般人不会来这个地方,芒种绷紧了神经,潜入水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章 第27章 年轻人轻盈地落到地面,四处看了看。 他皱起好看的眉,面露疑惑道:“好奇怪……人呢?刚才还看见的。小鸢,他去哪儿了?” 小鸢扑扇着翅膀飞到空中,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噢……你是说在水里吗?”年轻人微笑着,右手却摸上了腰间。 水面突然炸开,白色的水花飞溅到半空,一个人影撕开水浪,向年轻人袭来。 年轻人迅速仰身一避,同时右手扯出腰间的东西,一根青黑色的腰带,在他手中伸直成为一柄细剑,与向他迎面扑来的芒种相碰。 两人同时后退了几步,芒种微微有些惊讶,年轻人的武器居然是一柄软剑。软剑在武器中很少见,因为很难有适合打造软剑的材料,而好一点的软剑更是罕见。刚才那一瞬间的交手,芒种就清楚地判断出,年轻人的武器绝对是软剑中的佼佼者,不论是韧性还是攻击时的硬度。 芒种半蹲着身体,准备再次发动攻击。年轻人向他摊开双手笑着制止道:“等一下,我并不想和你打架。” 芒种用漠然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站直身体,说:“芒种。” 年轻人先是没反应过来芒种在说什么,随后露齿一笑:“我叫云鸢,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云……云氏皇族?”芒种有些然,这云朔国里没几户人敢姓云,这看上去有点不正经气质的年轻人居然是皇族的人? “我可是四皇子云鸢,小小草民敢打我?”云鸢双手环抱在胸前,笑道。 “你自己说要和我交个朋友,我应该再狠点打你。”芒种说,“堂堂皇子怎么会屈尊与一个百姓来往?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芒种有些紧张,他担心又是不好的事,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打一架了。虽然云鸢看着没什么恶意,但他的出现有些奇怪。芒种心里有点郁闷,为什么他总是招来一些不得了的人,再招来一堆麻烦呢? 云鸢一愣,大笑道:“真爽快,我喜欢!我直说吧,我只是觉得你可以为我所用,帮助我成大事,似乎我的眼光没有错。” “你凭什么知道我很有用?”不知怎么的,芒种总觉得云鸢身上缠绕着一丝嗜杀之气,若有若无,又散不开。 “刚开始觉得你只是气势不同凡响……不过后来,发现了一些更有趣的东西。”云鸢笑着说,“你身上带了什么?是不是灵矿?” 芒种一惊,云鸢怎么会知道他有灵矿?他的眼中浮现杀气,起身挥刀向云鸢攻去。 任何知道他身上有灵矿的人,都不能留!不管云鸢有多么厉害,哪怕拼了他这条命,也要杀了贵为皇子的云鸢。 云鸢像是料到了芒种会突然暴起杀人,侧身利落地躲开芒种的攻击。与此同时,他肩头一道青色影子速度极快地飞向芒种。 芒种眼见那道青色向他冲来,他不得不放弃追击云鸢,避开青色的鸟。 小鸢从芒种的胸口擦过,飞向自己的主人,芒种只感觉到胸口处一轻—— 令牌! “别动喽,不然我就毁了它。”云鸢接过小鸢口中衔着的东西。 他抛了抛手中的令牌,瞥了一眼,脸上笑意加深:“原来是潦金的上凌宗令牌,还真是珍贵的玩意儿啊。” 芒种死死地盯住他,脸色阴沉:“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吧……你在茶馆那么爽快地回答我的问题,看似随意,其实就是为了引我出来。而后你跟踪我到这里,就是为了威胁我么?” “小孩子,你太不懂事了!”云鸢龇牙一笑,“其实我没想那么多的,只是对你有点好奇而已,你还不值得我来骗。” “令牌还我。” “哎呦,看你满脸‘不给就杀了你’的表情。小孩子别那么暴力嘛,动不动就打打杀杀。”云鸢说,“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有灵矿吗?” 云鸢一句一个小孩子让芒种有些不爽,虽然他还有几个月才满十八岁,离二十岁及冠也还早:“你是闻得出,还是能看得出?” “你知道灵矿之间能够相互吸引么?”云鸢反问道,“灵矿其名,就是拥有灵性的。” “不知道。”芒种对于自己听到的有些新奇,难道说,云鸢也有灵矿? “你猜到了吧?我也有灵矿,不过我的灵矿,比你的更有灵性。”云鸢指了指自己的软剑。 芒种嗤笑道:“就一把剑而已,能比我的灵矿更有灵性?” “不不,我不止有一块灵矿。”云鸢微笑道,点了点肩头的小鸢,“还有它。” “这怎么可能?灵矿怎么会变成生物?”芒种难以置信地盯着他肩上的小鸢,它看上去和一只真鸟无异,怎么会是灵矿? 小鸢把头仰起转向一边,云鸢摸着它光亮的羽毛,说:“就是它告诉我你身上有灵矿的。这把软剑和小鸢,从我十岁起就陪伴着我。小鸢是我的朋友,乌斐是我的弟弟。” 白冥莽扭过头翻着白眼呸了一声,这种关系的设定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嫌弃。 “它们也可以说是用一块灵矿蛇青做的,远古鬼神中地界神蛇氏中的灵矿蛇青,由秦蛇氏最后一位蛇君打造,小鸢则融入了他的精血,所以成为了‘活物’,并且通晓我的心意。” 芒种不想听他那么多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快把东西还我!” “刚才还没想好要做什么……”云鸢扫了芒种一眼,“现在想好了,我对你的身份挺好奇的。” 芒种的瞳孔微微一缩。 “你到底是什么人呢?或许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灵矿的灵性表现最多为事主。这潦金的上凌宗令牌与上凌宗联系甚久,灵性虽然比不上我的小鸢,但你能带着它,它对你没有抗性……”云鸢向前走了几步,走到芒种面前。 “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你是它真正的主人,你是上凌宗的人。”云鸢半侧过头低声说,用的是肯定句甚至不是疑问句。 芒种的身体有些僵了,第一个直接看出他身份的是有点神神秘秘的司星钦月,但没想到云鸢这么容易就猜到了,看来这个表观看着不怎么样的皇子实则并不简单。 “真奇怪啊。”云鸢自言自语道,“上凌宗的人明明都死光了。你是不是上凌宗的人呢?或者说你是人还是鬼呢?” 他忽然眯起眼睛笑了,说:“哦,我知道了。你是……” “闭嘴!”芒种浑身有些发抖,他是真的生气了。 云鸢丝毫不在乎他的态度,继续说:“上凌宗白冥一氏与你年纪相差不大的只有那个据说已经死去的少宗主。而芒和莽……” 他顿了一下:“不是很相近吗?” “白冥莽少宗主,居然落魄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但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怎么逃过那些人的追杀呢?听说武功、相貌出众,应该有很多人认识你吧?好奇怪。”云鸢想不通。 芒种抿紧唇盯着云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虽然有超越同龄人的镇静,但毕竟也只是一个阅历不多的少年,在这些事上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尤其是被人揭开尚未愈合的伤疤。 “小孩子,我只是印证一下我的猜想,别用一副仇视的眼神看我。我既不会杀了你,又不会把你的身份告诉别人。这地方很僻静,没有人会听见。”云鸢叹了一口气,“也许我们可以相互帮助。” 不得不说云鸢的话让芒种冷静了下来,他稍微恢复了理智,才有功夫去思考其他,于是反问道:“互相帮助?” “对,你的目的是报仇吧?我在你的眼睛里看见了仇恨。”云鸢轻声说,“你要是不信我,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目的,我的目的,是皇位。” 芒种一惊,下意识向四周看了看。皇位,云鸢居然敢将这种话说出口,当朝太子另有其人,这话要是被人听见了,云鸢岂不是死路一条? 云鸢无所谓地笑了笑,说:“我今天来找你,确实是个冒险的行为,告诉你这些话,也只是在赌,赌你会和我合作。我年少时在江湖浪迹,一直喜欢结交江湖人、你不同意就请为我保密,做个朋友好了。” “怎么样?你来助我一臂之力,我将来帮你复兴宗门,听说席禹教的教主有一头怪兽,难道我云朔国千万铁骑灭不了他?你跟着我,我还可以帮你顺便收拾了那个与皇室联系甚密的云源派。” 这些都是很让人心动的条件。芒种说:“为什么?你也讨厌云源派?” “嗯,有我讨厌的人。” “听起来我好像不得不同意。我要是摇头,转身就会被你杀了吧?”芒种对于这种受胁迫的感觉有些不舒服。从一开始云鸢就把主动权掌握在手,事情的发展也一直在由他主导,然后把芒种的后路完全堵死了。 云鸢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既不承认,但也不否认。 这种感觉并不真实,从云鸢出现,再到他提出这个“合作”,前后不过短短的一点时间。但是芒种动心了,如果日后能得到皇族的帮助,他的复仇之路会顺利得多,并且在当前也算有了一个靠山。只是不知道云鸢会不会遵守承诺。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并且当前这个局面也容不得芒种有异议。他要是今天拒绝,恐怕活不过明天。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但芒种又想起另一件事,问:“你和丞相燕连恒关系怎么样?” “你认识丞相?”云鸢说,“我要是和他关系好,也就不用来找你帮忙了。” 好像也是这样,芒种想了想,说:“先提醒你一件事,丞相很可能想……杀了我。” “为什么?你怎么惹到他了?他知道你的身份?不对啊……他和上凌宗无冤无仇。”云鸢十分惊讶,“燕丞相一般不亲手要人命。” “不知道怎么就惹到他了。”芒种不想跟他讲实话,“上次他想杀了我被我逃掉了。” “这怎么可能?”云鸢错愕地张大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燕丞相一般不喜欢杀人,但是他要想杀一个人,我没见过跑得掉的。” “那么严重?”反而轮到芒种惊讶了。他想过燕连恒可能很强大,但没想到这么夸张。 云鸢的眼中有些忌惮:“我说真的。丞相出生于陆祀国魍州燕家,而他又在治国之道上很擅长,所以他的武功、手段、才略,都不是普通人可以正视的。” 芒种知道陆祀国魍州燕家,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家族,名声并不太好。这个家族只有男子降生,每一个都有妖异出众的相貌,善用幻术和魅术,以及暗杀,并且冷酷嗜血,心狠手辣。燕家,也是参与了毁灭上凌宗。 “不对啊,燕连恒的脸看着明明很普通……”芒种忽然想起这个问题,燕连恒的脸顶多有那么一点出色,但不至于到达如女子一般美,他只有眼睛看着妖异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到燕连恒的那双眼,芒种就会想到七哥也有些妩媚的眼,七哥和姬元古一起跳下悬崖,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是生是死。 云鸢摇摇头,说:“听说丞相原来的脸很美,在燕家同辈人中算极好。但他年轻时在燕家犯了罪,他的大哥,上一任燕家家主对他处以极刑,毁了他的脸,消除他关于幻术、魅术、刺杀的记忆,然后逐出燕家。他与我父皇是旧交,便来云朔国任丞相。” “不管怎么说你得帮我解决这个麻烦吧。当时他想杀我时,我和他打斗了一会儿,之后我昏了过去,醒来他就不见了。”芒种说。 “他以为你死了?不会吧,丞相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可当时我伤得不重,只是受了内伤,调养了十几天差不多就愈合了。” 云鸢苦笑一声,说:“小孩子,你给了我一个大麻烦啊……虽然丞相不支持我,但我也不敢惹他,怕被灭口。” “不要叫我小孩子。”芒种的声音有些发冷。 “好吧好吧,那我叫你阿莽,还是用自己的名字好,反正莽和芒音近,别人也听不出来。”云鸢找了一块石头坐下,说。 芒种的神色有些怔愣,说:“我曾经在列祖列宗前起誓,不到上凌宗复兴的那一天,我就不会用真名,我配不上白冥这个姓氏。” “你大名叫白冥莽,我叫你阿莽,又没什么影响。”云鸢笑着说。 “随便吧。”芒种懒得再纠结这个问题,反正怎么说云鸢也不会改,“令牌该还我了。” 开始两人还拔刀相向,这会儿又谈得愉快了。 云鸢并没有马上把令牌还给芒种,而是在思索着什么:“我看,不如我们交换吧。” “交换?” “对。我用我的软剑‘乌斐’和你交换,一是作为凭证,二是保障你的安全,以免以后还会有人看得出。”云鸢说。 “难道我带着你的软剑,别人就看不出来我有灵矿?” “我的意思是,你把令牌放在我这,我会找个安全的地方放置它,就不至于你带在身上被人看见了,而对你的身份产生怀疑。况且我的软剑更有用些,还能打架。”云鸢笑着说。 好像说的有道理,芒种考虑着。“你就这么相信我的令牌是真的?而且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东西是灵矿?万一它不是呢?” “小鸢的判断不会有错,况且这令牌一直在排斥我。”云鸢转了转手中的令牌,“令牌是有灵性的,你可以拿一下我的乌斐。” “你怎么不直接把你的那只鸟送我,我觉得它最有灵性了。”芒种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云鸢的乌斐。 “小鸢不会想跟着你的。”云鸢笑。 “那是,你们是亲兄弟吧,名字都一样。”芒种又想起云鸢和这只鸟用一个茶杯喝水的事。 他拿着丝带一般的软剑乌斐,尝试着注入内力。 软绵绵垂落的乌斐像是被注入生命力,逐渐伸直。芒种有点不舒服,他感觉自己握着一条冰冷滑腻的蛇,而这条蛇正在他的手中苏醒。 乌斐苏醒了,在芒种手中猛地一振,一股戾气冲出,像是要攻击他。在那一瞬间,芒种好像看见了一条青色的蛇吐着红色的信子,将要咬住他的手。 “蛇!”芒种迅速丢开乌斐。 云鸢伸手一捞,接住被甩飞的乌斐,乌斐在他的手中又变成了一条丝带:“看见了吧,就是这样。” 他又拍了拍乌斐,对他说道:“宜光,我要把你交给这个孩子了。也许他比我更需要你,你以后要像保护我一样保护他。” “拿去吧,它不会再抗拒你了。”云鸢把乌斐扔给芒种。芒种犹豫着接过,发现没有再出现刚才那种状况了。 “宜光?”芒种奇道。 云鸢漫不经心地答道:“我弟弟。” “其实它就是根腰带吧。”芒种把乌斐缠在腰间,还挺合适。 云鸢无语地看他一眼,脸色有些发黑。 “对了,你是从祁城来奂城的,对么?祁城不是有许多江湖人,他们都没有认识你的?”云鸢问。 “肯定有啊,满大街都是。”芒种回答道,注意力却放在腰间的乌斐上,“但是你忘了么,我已经不是白冥莽了。” “什么意思?”云鸢有点不能理解。 “哦,你没见过我原来的样子。当时我被‘杀’了之后,扔进了火堆,但后来一个陌生男人救了我。他说我的脸被烧毁了,然后给我重新修补了一张脸。” “那个男人是一个大夫?长什么样?”云鸢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问。 “应该是吧,”芒种撒谎,他不想告诉云鸢是一只会说话的大蜘蛛给他补的脸。但那个男人的样子,他之后多次努力回忆过,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我不记得他的模样。” “记不得……”云鸢盯着芒种的眼睛,眼神中多了几分怪异。 “你怎么了?”芒种被他盯得有些发毛。 云鸢移开目光,摇摇头,说:“没什么。要是没别的事了,你就先回去吧。” “等一下,还有一件事……”芒种犹豫着开口道,“我还有一个姐姐,叫芒小野。我们来奂城途中她被一拨山贼的首领,一个女人抓走了。那女人让我来奂城等消息,所以我想请你帮忙查一下,但动静不要太大。” “你居然有一个姐姐?”云鸢一副惊讶的表情,但看着芒种没有任何打算和他解释的样子,只好又说,“我的老师或许可以帮你,我看不如这样,你找个机会进皇宫里来。” “怎么进去?” “明天早上来宫外,稍微晚一些,避开早朝的时间。我派人来接你,我在我的宫里给你找一份差事。” “好,谢谢。”芒种点头。 “不必那么客气吧,以后就要多多关照了。”云鸢把令牌放入袖中,转身说道,“我先走了。” 云鸢转身向前走了几步,芒种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个目的?” “因为我曾经答应了一个人。”云鸢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他烟云一般的声音飘忽盘旋在清澈的流水上。 芒种也只是看到了黑色的衣摆轻盈一卷,融入河水蒸起的清雾中。 他们是一样的,都是一个孤独游荡的幽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章 第28章 夜里,客栈。芒种坐在床边,桌上放着一个收拾好的包袱和软剑‘乌斐’。 他睡不着,他在想小野。这几个月几乎已经习惯了她的陪伴,让他有些不适应她的离开。 小野是弗爇,却比芒种杀过的那些弗爇高级得多。她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睡觉,还能很顺从地听芒种的话,芒种对她发脾气她只是听着,芒种对别人发脾气她会拦着。夜里她要么在房间里坐着哪儿也不去,要么帮芒种补一补破损的衣服……总之芒种带着小野丝毫没有什么麻烦,反而有小野在他不能自理生活的问题也解决了,要想以前他在上凌宗过的生活可是相当于少爷生活。 那几天芒种受了内伤也是小野一直在照顾他。平时芒种练武小野在一旁认真地看着他修炼内力小野也认真地看着,即便什么都看不懂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只是纯粹为了看芒种这个人。 这种感觉似乎没有让芒种太反感,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心里只有他眼中也只看得到他,这件事没有什么不好。芒种想过很多次如果没有丛池的脸,他大概可以忽略小野是弗爇这个事实。 打更的人不知打了几更,芒种和衣靠在床头昏昏欲睡,一阵夜风突然顶开了窗户,吹灭了桌上的烛火。 芒种被惊醒过来,起身正打算关上窗户,忽然看见不远处一道粉色的倩影越过屋檐,一个黑衣人紧随其后。 这是…… 芒种眸色沉了沉,抓起桌上的“乌斐”系在腰间,翻出窗户。 芒种尽量压制住呼吸,用轻功跟在两人后面,不多时,就来到城郊外的一座屋院,却没有看见那两个人,他皱着眉绕院子转了一圈,听见屋里传来说话声,但声音很小,听得模模糊糊。 芒种正想上前去仔细听,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他低下头,看见一丝反射的月光。他捡起那个东西,是一卷白色的细线,被踩得有些脏了,上面插着三根绣花针,都是女子刺绣用的工具,芒种眼中却露出了喜色。 他希望这是小野掉下的,这卷线看上去很像当时离开祁城时他给小野买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说明小野在这里。 芒种蹑手蹑脚地走到屋外,屋里的人似乎打了起来。他在窗户下听了一会儿,然后翻进另一间屋子。 小野正蹲在屋里的角落,想芒种在干什么。她逃不出去,门外有两个人看守着,这么多天芒种一直没有来找她,她有些害怕芒种会丢下她,因为芒种从不掩饰他的厌恶。如果想甩掉她,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屋子里只有月光,一只老鼠从小野脚边爬过,她很精准地踩住老鼠的尾巴,把它拎了起来。 这时,一个人从窗户翻了进来,小野吓了一跳,刚想喊叫,那个人动作极快地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说:“别吵。” 小野听见芒种的声音,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味,惊喜地睁大眼睛。 门突然被撞开,两个执刀的蒙面人冲了进来。芒种以为自己动作够轻,没想到还是惊动了外面的人。 小野把手中的老鼠扔到一个人脸上,那个人捂住脸乱抓一通,与此同时,芒种拔出配在腰间的短刀,迎面向另一个人劈去。 但他的刀没有碰到那个人,两个蒙面人几乎在同一瞬间倒下,露出后面的黑衣人,他手中的剑尖滴下几滴血。 芒种和小野同时一愣,芒种先反应过来,挡在小野面前,脱口而出问:“那个女人呢?” “她跑了。”黑衣人说,是个年纪不算老的男人声音,听着很悦耳,并且成熟稳重,没有一丝轻浮,“你们是一起的?” “不是,我是来救被她抓走的姐姐。”芒种解释道,一边警惕着男人,尽管他没有感觉到男人身上有杀意,但保不准男人会动手——正如他刚才进来时杀掉了那两个看守。 男人沉默了一下,平静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不管是谁,卷进了这件事,都要死。” 话音刚落,男人的身影便闪到了芒种面前,速度快得让芒种几乎没有躲避的机会。 这人一定是个老练富有经验的刺客!芒种脑中出现这个判断,他只能等死。 剑尖刺向芒种的心口,一道青色的影子突然挡住了那把不可能停下来的剑,迫使男人停了下来,芒种惊诧地低头,看见青色的蛇缠在自己的腰间,昂头咬住男人的剑,眼睛是诡异的金色。 “乌斐?”男人一眼认出了挡住他的东西,而且似乎很惊讶。 芒种也有些意外男人认出了乌斐。软剑“乌斐”是四皇子云鸢的贴身武器,芒种才从他那里得到这件宝物。应该很少有人知道乌斐,即便听说过也很难一眼就认出它。这个男人不可能是云鸢,但至少是很熟悉云鸢的人。 男人收回剑,没有再说一句话,退后几步后,转身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乌斐又变成一条丝带,垂在芒种腰间。 芒种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他赶紧拉起小野,离开这个地方。 直到走到热闹的大街上,确认没有人跟踪后,芒种才放松一下警惕。他把那卷线扔给小野,说:“喏,已经脏了,明天给你买新的。” 小野还是把它收了起来,笑着说:“我还以为芒种扔下我了呢。” “找不到你,就先去了皇宫。”芒种忽然想起和云鸢的约定,明天就去和他说一声,不需要进皇宫了。 “我就知道芒种不会丢下我不管,”小野说,“你是靠这卷线找到我的吗?” “嗯。”芒种应答一声。其实这也是巧合,要不是偶然看到那道身影很像抓走小野的女人,他也不会找到哪儿去,不过差点把命送了。 想到这里,芒种问:“我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先是在祁城陈大公子那里,惹上了丞相,虽然不管怎样都会被丞相找麻烦,但拖累了采熹。然后在路上救了一个孩子,还顺便救了彩烟楼的主人何弦意……惹了许多事出来,还差点没命。 小野想了想,说:“不会。芒种其实是很善良的人,你一路帮了很多人。” “可我心高气傲,性格冷漠还脾气暴躁。” 小野抿嘴笑着说:“但芒种还是很好的,而且爱憎分明。在路上遇见让你不平的事,不管是不是认识的人,你都会帮上一帮,脾气性格怎么样也无所谓。” 小野很像还是很可爱的。芒种想。 云鸢从宫外玩了回来,晃着头哼着小调,心情不错。他似乎每天心情都很好。 他把牌子亮给看守宫门的禁军将卫,然后走了进去,一个小太监站在那里等他。 “四殿下,您总算回来了。” “嗯,有什么事?” “刚才陛下派人找您,沈大人也让人问候过。” “不管他们,今天爷挺高兴。”云鸢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事,脚步一顿,“沈大人在做什么?” “沈大人一直在拓竑殿,晚上似乎在作诗。”小太监唯唯诺诺地说。 云鸢沉思了一会儿,笑道:“我去看看他。” 拓竑殿是皇帝身边暗卫的集中地。云鸢进了拓竑殿,没有人拦他,也不需要人通报,这是他的特权。他走到那间房屋外,似乎瞥到那面素色绣墨梅的帘幕动了一下。 云鸢在帘幕前停下脚步,低头恭敬道:“老师。” “殿下回来了?”男人的声音从帘幕后传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撩起帘幕,露出后面三十出头的男人和景致。 很简素的布置,一张案桌,一张用了许久的坐垫。桌上摆放着毛笔、砚台、纸,还有一张女子的画,一个没有花的花瓶。 男人垂眼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白纸,上面题了一首小诗。 “这是老师刚作的诗么?”云鸢走上前,问。 “是啊,请殿下观赏。”男人拿起纸,递给云鸢,眼睛无意从云鸢腰间瞥过。 云鸢接过那张纸,见上面写着: “有云悲堪士不堪,横亘长岭啼南端。 断切流水阻心魇,见期无端何须念!” (悲堪:银官成木的典故。鬼神传说中,人界有一位负责与天界沟通来往的巫祀官,与天界长由殿神女相爱,神女每次驾云“悲堪”去看他。后世用“悲堪”代指银官成木的故事,喻含不得相见之苦。) 可这墨迹……前两句似乎已经干透许久了,而后两句显然是新迹。云鸢看着这首诗,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说:“我觉得这首诗,还是不如老师以前作的《倾颜》呢。” “看来殿下还是喜欢那首诗。”男人微笑道,“在这宫里呆得久了,写出来的诗都太绵柔,没有凌傲之气。” “老师的诗都很好。”云鸢笑着说,把手中的纸放下,“那我先告辞了,不打扰老师休息。” “殿下慢走。”男人起身。 他似乎一直在注意自己的腰间,腰间能让他关心的东西,只有乌斐了。云鸢想着,脸上挂着冰冷的笑,走出拓竑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章 第29章 次日清晨,芒种带着小野来到和云鸢约定的地方,没想到是云鸢亲自来的。 “哈,早啊。”云鸢挺熟稔地和芒种打招呼。 “你怎么来了?”芒种问。 “昨天玩得太晚,结果今早上错过了早朝,所以干脆来找你。”云鸢打了个哈欠,目光落到跟在芒种身后的小野,忽然就发出某种光彩,“这是……你姐姐?你找到她了?” “昨晚碰巧找到的,所以今天来跟你说一声,我不用去皇宫了。”芒种眼神不善并且警惕地盯着云鸢,生怕他会扑过来。 早上离开时芒种向客栈老板特意打听过四皇子云鸢,曾经被送到陆祀国作为人质,十九岁才回到云朔国,性格旷达不羁,喜欢结交江湖朋友,是云顺帝最宠爱的儿子……唯一有一点不好,他在云朔国的两年里往自己宫里纳了几十个女人。 所以芒种不得不防备他,提防他看上小野。 “哎呦,小妹妹长得不错,确实像芒种的姐姐。”云鸢笑嘻嘻地说,没回答芒种,“我叫云鸢,你叫什么呐?” 芒种瞪了云鸢一眼,怪他识人不清,不知道云鸢居然会是这种人。不熟的时候他会表现出一副十分一本正经的模样,一旦熟起来完全就是肆无忌惮了。早知道就不认识这个人了。 “我叫……芒小野。”小野看了看芒种的脸色,见他没有表态,才小声说。早上芒种就提醒她要离这个人远点,所以她必须听话。 “我和阿莽是兄弟,既然你是芒种的姐姐,那也就是我的妹妹。小野妹妹,跟我去皇宫玩怎么样?”云鸢一边笑着说,一边伸过一只手。 “你敢碰她,我就剁了你的手。”芒种凉飕飕的话打断云鸢的动作。 云鸢把手缩了回去,嘀咕道:“阿莽老是这么凶巴巴的,一点也不可爱。” “我不必跟你去宫里了,有什么事来找我。”芒种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云鸢一听心道不好,如果这样的话,就不能把芒种和这个可爱的芒种姐姐一起拐到皇宫里去了,于是想了一个听上去很有说服力的说法: “我觉得你们还是都去皇宫的好,如果你来宫里,我给你们找份差事,我可以罩着你们,至少在我的地盘上丞相不会下手。你还可以顺便找我的老师沈辞临指点你的武功,他是暗卫拓竑的首领。” 云鸢的两点理由都很有说服力,芒种不得不承认他被打动了:“也可以。不过你和你的那群女人要离小野远点。” “让我离远点可不行,我要让小野妹妹做我的侍女,你来做我的侍卫。”云鸢说。 芒种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其实我很专一的!”云鸢想解释自己的清白。 “随便你,要是让我发现你敢碰她,我就剁了你的手,管你什么皇子不皇子的。”芒种说。 “喂!明明本殿下才是皇子,你怎么比我还大爷?”云鸢瞪大眼,不满地嚷嚷道。 “四皇子殿下,大家都知道你的身份,你不必说得那么大声。”芒种冷笑着说。 云鸢的宫殿苍穹殿一般是用来处理事务、接待,以及安置他的一众姬妾。而云鸢自己则住在苍穹殿后的一个小宫殿里,小宫殿旁有一道气势恢宏的瀑布。 云鸢把芒种和小野安顿好后,便带着芒种去见他的老师沈辞临。 “这里为什么有瀑布?”芒种问。 “这是简水的源头,云朔国的皇宫当时建在这个基础之上,让简水能够横穿皇宫,以便建造景致。简水一年四季寒冷刺骨,所以工匠们引入了一条热流,在简水从这里出去后混合。”云鸢指了指从他宫外流过的河流,“夏季时会涨水,那时需要人为控制。我挺喜欢这瀑布,就向父皇要来,修了一座小宫殿。平时都很幽静,很少有人来,适合拿来练功。” 芒种了然地点点头,又问:“你带我去见你的老师……他会收我为徒吗?” “我派人去和他说过了,他脾气有点怪,不轻易教人。还有,我不是让你拜他为师,只是让他指点你。” “为什么?” “阿莽,你随时都要记住,你有自己的宗门,并且身份非同寻常,即便那个宗门被毁灭了。所以你不能随便加入任何一个组织,拜任何一个人为师。”云鸢的语气难得严肃起来,“以后你要小心沈辞临这个人,不要听从他的话、尤其是他让你加入拓竑,千万不能答应。” 听见云鸢这么认真的话,芒种也明白这事十分重要。其实他还想问问沈辞临不是云鸢的老师么,为什么会……但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多余,他不应该管别人那么多事。 他并不了解云鸢这个人,但至少云鸢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纨绔和简单,更不会是一个懦弱无能的人。 两人来到拓竑殿,走进那间屋子。还是那面素色的帘幕,挡住了后面的人。 “老师,我把我的朋友带来了。”云鸢对着帘幕后的男人说。 “殿下应该清楚,臣不会随便收一个人为学生,更何况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沈辞临淡淡的声音透过帘幕,“即便他是殿下的朋友。殿下似乎把乌斐送给了您的这位朋友?” “是的。我不会用剑,乌斐跟着我意义不大,我把它给了需要它的人。”云鸢说。 芒种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云鸢回答完后,沈辞临似乎沉默了好一会儿。大概是没想到云鸢慷慨到把这么珍贵的东西轻易送人。 “殿下请回吧,不必再为难臣。”沈辞临说。 云鸢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对芒种说:“走吧。” 两人一同走到门口时,身后忽然传来男人低沉的诵声—— “悲合离欢难惜情,朝闻暮明,断骨红颜覆白雪。 忧欢喜伤难自忘,今夕明昔,又见枯骨沉青冢。” 芒种猛地停下脚步来,惊讶地转过身,也只是看到帘帐后男人模模糊糊的侧影。 他念的,正是采熹曾经唱过的那首歌的词。 “您为什么知道这段词……”芒种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让他忍不住询问道。 云鸢也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芒种,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惊讶。 “这是我自己写的词《倾颜》,你有听过吗?”如水墨画般清淡的男人从帘幕后走出,微笑道。 芒种的目光落到沈辞临束发的发簪上,更是惊讶。那支发簪,和采熹交给他的簪子,一模一样! 这就是采熹让他找的人?这么容易就找到了? 芒种连忙从衣服里拿出那支簪子,递到沈辞临面前,问:“您认识它吗?” 时间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停滞了,沈辞临的笑容凝固在嘴角。他没有说话,但他也不可能否定认识它的主人。 “她为什么会把这个给你?” “她死了,”芒种说,“您不知道吗?” 沈辞临本来已经是清逸的脸色又淡了几分,他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问:“谁?” “丞相杀了她。她把这个给了我,让我来找你。”芒种心里有些疑惑,看上去他应该没有找错人,沈辞临是采熹心上的人,她唱着那首歌也在想着这个男人。而且从沈辞临的反应和表现来看,采熹对他也很重要,可为什么他不知道采熹的死讯?一个月的时间,消息再怎么也会传到奂城了。 采熹是某个刺客组织的人……结合看来,沈辞临也是一个刺客?沈辞临既是刺客组织的人,又是拓竑的首领,这是被允许的么? 想到刺客,芒种突然想起昨晚遇到的似乎是刺客的男人,他恍惚觉得沈辞临的声音有点像,难道昨晚那人就是沈辞临吗? 沈辞临低垂下眼帘,接过芒种手中的簪子,说:“你们先回去吧。” 芒种看了沈辞临一眼,默默地退出房间,云鸢靠在门口等他。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老师这个样子,虽然他才三十多岁就跟个老头一样清淡,什么事都不喜欢过问,处理公务接见人都是在那张帘子后。”云鸢和芒种并肩走着,问,“你们说的是谁啊?让他这么难过。” “一个很漂亮的女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芒种说,“好像是沈大人喜欢的人。” “哼,那是你见识短,小爷见过的绝世美人数都数不过来。”云鸢不屑地说,“不过这不可能啊,他怎么可能会有喜欢的人。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芒种琢磨着自己的猜想:“刺客?” “你怎么知道?”云鸢一脸惊奇。 “我昨晚去救小野时好像碰到了他,他要杀我,但乌斐救了我。他在追那个抓走小野的女人,后来打了起来。”芒种说。 “那应该没错。我就说他肯定碰到你了,昨晚我回来他一直在看我的乌斐在不在。”云鸢说,“老师的地位不低,在几个有名的刺客组织中,都有明文规定不允许高层刺客有私人感情。” “那沈大人是哪个组织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刺客的身份与拓竑首领这个身份与冲突,刺客的真实身份一旦泄露就只有死路一条,我知道也不可能乱说,只是跟你讲过。”云鸢摇头,“刚才你说他在追杀一个女人,你认识那个女人吗?” 芒种想了想,说:“不认识,听别人说似乎与云源派有关。” “云源派么?你应该知道的,云源派与皇室联系甚密,我猜那女人是宫里的人。” “那应该和我没关系。” “也是,跟我也没关系。”云鸢赞同地点点头,“对了,宫里还有一个人你要小心一下。” “谁呀?” “皇后。那个女人有些阴险,是太子的生母,她同时也是云源派的二掌门,还会摄魂术。你要小心点,别被老女人勾了魂哦。”云鸢笑着说。 芒种瞪他一眼:“云源派的人?怎么会摄魂术?” 云鸢耸了耸肩,说:“谁知道呢。云源派这一代邪门得很,至少有一半的掌权人会使用摄魂术。他们引以为荣的剑式都快看不见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皇后会用摄魂术,那她在皇上身边,岂不是……”芒种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你当我爹是草包吗?要是这都挡不住,那还怎么当皇帝?像皇后、丞相这些在背地里做了不少事,他只是不想管。要是什么事都管,那他不给累死?”云鸢说,“不过好在皇后在我父皇身边,太子还能是太子。”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芒种似乎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嗜血之气,第一次见面的那种感觉。 “你看上去没那么正经,难道皇上会更看好你吗?”芒种问。 “当爹的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吗?即便我不在他身边十多年了。”云鸢鄙视地看着芒种。不过他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于是用肩膀顶了顶芒种,说:“哎,话说你认识老师喜欢的人,难道你们有点啥?” “别乱说,我们没有什么。”芒种无语道。 “哼,看你这样子也不招女人喜欢,估计你也没有过女人。”云鸢说,“不过这事挺正常的,你想不想要一个女人?我给你找。” “不想,你自己留着吧。” “其实我觉得小野妹妹不错,你有没有意愿让我进一步了解她?” “没有,你离她远点。” “别这样,阿莽,我们还是兄弟。” “我们什么时候成兄弟了?我认识你两天不到。” “两天也是兄弟,你应该大方一点,我会对小野妹妹很好的。” “闭嘴,走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章 第30章 “啪”的清脆一声,女人忿恼地一巴掌扇在属下脸上,跪着的几人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燕连恒端着茶杯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饭桶!一点小事都办不好,琉族那小孩没抓到,让你们看守的人质也没看住,要你们何用?”女人怒气冲冲地说。 燕连恒放下茶杯,淡淡地道:“别这样说,琴莺。这里面也有你的责任。” 女人僵了一下,眼中出现些忌惮,收敛了气焰道:“燕大人说的是。只是……琉族那个孩子没抓到,我们就没有威胁琉族的筹码。该死,都是因为那个捣乱的浑小子!” “哦?谁打乱了我们的计划?”燕连恒挑眉道。 “本宫本来已经抓到了那孩子,却被一个不知哪冒出来的野小子救走了,还差点害本宫暴露身份,被琉族那群人打伤。后来本宫抓了他的姐姐,本欲以此要挟他为本宫卖命,但昨晚本宫被人追杀时,人质被救走了。” 燕连恒沉默了一会儿,说:“琉族的事我另想办法,现在不可能有机会再用这个方法了,他们一定会加强保护。你回去告诉张琴龚,这几天我不想干什么,我必须先养好伤。” “谁这么大胆子敢打伤大人?”女人小心翼翼地问。 “一个无名鼠辈,是我轻敌了,没想到他武功不弱。”燕连恒咳嗽了两声,“沈辞临的狗鼻子太灵了,我们必须更加小心。” “大人,为什么我们不能除掉沈辞临?”女人问。 “我也很想,但我们暂时还不能动他。不要轻视沈辞临,他既然能当上拓竑的首领,那绝不会是个没用的人。” 女人眉间露出忧色,叹了一口气,说:“但愿顺帝不会废了鹤儿。” “有你我在,顺帝暂时还不会这样做。”燕连恒扣上茶杯,“管好他,别再给我添麻烦了。” 在宫里管事的太监那里登记了名,又拿了牌子,芒种跟着宫里的侍卫吃了饭,才回到云鸢的小宫殿。 天色昏沉沉的,芒种的房间紧挨着小野的。从小野房间外走过时,他忽然想起自己有一套衣服还放在小野那里,于是推门进去。 小野坐在床边的烛火下补衣服,看见芒种进来,她高兴地迎了上去。 “你回来了?” “嗯,”芒种点点头,把带回的腰牌递给她,“这个不要弄丢了,在宫里代表你的身份。宫里不比外面自由,以后说话做事都要小心。” 小野接过腰牌,笑着说:“那套衣服我给你补好了,可以拿回去穿了。” “小野妹妹真是太勤劳了,帮我也补一补好不好?”云鸢贼兮兮的声音在芒种身后响起。 芒种的眉毛拧了起来,小野看了看他,又茫然地看向云鸢,说:“好啊。” “小野妹妹果然比你弟弟可爱多了。”云鸢笑眯眯地说,“这样吧,明天我送你一些好针线。” “你不是皇子么?这种事应该有专门的人帮你做。”芒种斜眼看着云鸢。 “这样才显得我们是一家人。”云鸢一边说着,一边把芒种拽出了小野的房间,“小野妹妹,你先休息,我们走了。” 一出门,云鸢忍不住大笑起来,连带着眉毛似乎都在欢快地跳动:“哎我告诉你,今天我碰着丞相了,你没看到他那个脸色嘞……” “他怎么了?”芒种纳闷道。丞相怎么让云鸢这么高兴了? “丞相好几天没去早朝,刚才我遇到了他,那脸色真是差得可以。老师说丞相被人打伤了,他在宫里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丞相这样,没想到是真的哈哈哈……” 芒种也笑了一声,忽然想起自己和燕连恒打过:“不是我干的吧?” 云鸢的笑声戛然而止,嘴还没合拢,一脸僵硬地看着芒种:“不会真是你干的吧?” “我当时确实用了一套威力惊人的刀式,是抽取使用者的内力然后完全释放,攻击对方。”芒种说。 “你的内力……被抽光了?”云鸢合上下巴,“我听说上凌宗修习的内力十分强大,你有第几重的内力?” 芒种想了想,觉得可以跟他说实话,又见周围没有人,才压低了声音说:“第八重。” “不可能吧?”云鸢惊讶地说,“我记得上凌宗的内力共十一重,你就练到了……” “因为我爹从我小时候就重视对我这方面的培养,所以我提升很快。但是每一重内力越到后面差距越大,就像我爹练到了第十重,但就算二十个我也比不上他。” 云鸢了然地点点头,说:“那应该是你没错了,并且你还从丞相手里活了下来。丞相肯定恨死你了。” 他又抱住头,面如土色:“完了完了!死定了,丞相一定不会放过你,也会顺带着找我的麻烦!” “……很危险啊,我也不是随时都可以用那套刀式的。”芒种郁闷道。 “算了不用管他,反正这段时间他也没精力来找你麻烦。”云鸢很快又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明天我带你去见我一个朋友。” “谁?” “燕宁谦,燕丞相的独子。” 芒种的脸色微微变了。去见燕宁谦?云鸢是想害死他么? 云鸢看出了他在顾虑什么,于是说:“别担心,燕宁谦是站在我这边的,两年前他就和他爹闹僵了。” 芒种终于点了点头,想着正好可以把陈大公子的信交给燕宁谦。他忽然想到两年前不就是陈大公子一家出事的时候,难道燕宁谦是因为这个和燕连恒闹僵了? 入夜时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微寒的风吹进房间,掀动素色的帘帐,像是翻涌的波浪。 沈辞临跪坐在桌前,右手执一支毛笔,停在白色的宣纸上,却迟迟没有落笔。他的左手旁是故人的簪子,以及她的画像。 故人。他大概只能想到这个词来形容她,却不知为何难受难止。从云鸢和芒种离开之后,他就一直保持这个状态,不停地回想着过去。 芒种带来的那个噩耗,让他不知所措。他确实不知道她已经不在了,因为他一年才有一次机会去见她。 前不久他们才分别,她怎么会就走了呢? 是死在了燕连恒手中么?他确实很想除掉燕连恒,却从未给她留下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让她白白送命。但她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所以尽力要为他做点什么。 他命中注定走上这样一条路,拥有一个身份,注定不能有任何私人感情。 最初是他把她带上了这条路,发簪也是他送的。两人有一模一样的,别人看来大抵是定情信物之类的,让她高兴了许久。 那一次他用发簪为她挽了发,又细心勾描了她的眉—— “以后再也不能反悔了,死也不能。” “那对我大概是一件最幸福的事。”她笑着,眼中是希冀的光。 他让她从雁迎楼端茶倒水的丫头成为老板娘,又教会她武功,让她成为组织在祁城的眼线,却因为各种约束而不能时常陪伴她,甚至不能流露半点多余的东西。每年一次的见面,让她有了一丝盼望。 一年又一年,直到花已谢,终于在他心中凋落。 沈辞临推开门,走进微微细雨中。 他在那棵梅的枯枝下停下,这不是冬季,所以嗅不到梅花香,只有光秃秃的枝干。 他手中还拿着那支毛笔,提笔在树干上写下—— “忽见花开一夜愁,挂枝满盈两地离。相见不易枉心念,却面无语又凝别。” 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沈辞临头也不回,说:“下着雨,不怕着凉吗?” “没什么事,于是到处走走。”芒种的声音响起。 “你是什么人呢?我不会对身份不明的人展露善意。” “我……”芒种犹豫了。云鸢让他小心沈辞临,但沈辞临毕竟是云鸢的老师,说出来也不会有多大关系吧? “过去的身份并不重要,不是所有人都会注意你。”沈辞临抬头看着天空,又好像什么都没在看。 “我的真名,叫白冥莽。”芒种说。他不需要解释太多,这个名字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辞临转过身,脸上看不出表情,眼中却有着惊讶:“看来是我说错了,会有很多人注意你。” 芒种默不作声,确实会有很多人想要他的命,毁灭上凌宗的九个宗派是不会允许上凌宗活下来的人有任何反抗机会。不过沈辞临似乎就相信了,大概是因为他知道云鸢会对什么样的人做出选择。 “第几重了?” “第八重。” 沈辞临点了点头:“明天来拓竑殿找我,我会给你安排一些合适的训练。” 沈辞临转过身,依然站在潇潇细雨中。芒种远远地向他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深夜让史官大人前来,实感抱歉。”星宰将泡好的茶推向对面的人,说,“史官大人带了谁来?” “宫里的一个侍卫,想听一听您的星象言论。”史官大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芒种打量着对面的星宰,他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清晰的刻蚀,双眼蒙着布条。 芒种是在回去的路上碰到这位自称是史官的男人,史官说前去拜访失明的星宰,问他有没有兴趣一同前往。 芒种虽然觉得身为一朝大臣的史官回走在路上随意邀请一个人同他一同前去听点什么东西有些奇怪,但又实在好奇一个看不见的人如何观星象,于是跟着来了。 星宰不再纠结有外人在,语气激动地说:“史官大人,我看见了!那颗死去的星吞噬了九颗星的光芒!所以我必须告诉您,把它记下来!” “我只想说今天下雨,看不见星星。”史官大人默默地说了一句废话。 芒种十分无语地发现史官大人说出了他的心声。 “不不!您错了!永远不能只看表象,阴云遮蔽了天空,但永远遮不住星的璀璨。正好比我虽然看不到,但我是星的仆人,它们会将神的谕旨告诉它们的仆人!” 芒种盯着星宰,心想他是不是个疯子,可是皇帝怎么会听信一个疯子的话呢? 史官大人已经铺开了白纸,毛笔在纸面上落下。 星宰略沉吟了一下,说:“白星启,围降鹰君,他将辅助鹰君驱散黑夜的深翳。新裁打开死亡之国,乞求神冥恩准死去的人回到生者的世界。” “新裁?”芒种低声重复着这个不能理解的新词,他觉得有些熟悉,以前似乎听过。 史官大人已经记完了星宰说的这段话,星宰听到史官大人搁笔的声音,恭恭敬敬地一行礼道:“没有了,麻烦史官大人了。” “告辞。”史官大人微微点头,整理好笔纸,招上芒种离开。 前前后后,从进门拜见到交流记录,时间短促得有些令芒种惊讶。 走到外面,芒种问史官大人:“史官大人,刚才星宰说的……新裁是什么意思?” “这个词是古神界流传下来的,鲜少有人知道它真正的意思。” 芒种以为他也不太清楚,于是不再追问:“那星宰是如何看星象的?” “星宰的星象术是云朔国最优秀的,只要他能思考,他就可以观星象,有没有眼睛并不重要。”史官大人微笑道。 芒种了然地点了点头,正走到分道口,他向史官大人告辞。 “我这里有很多史书,你要想看,可以来找我借。”史官大人突然说。 芒种有些惊讶史官大人会对宫里一个小小的侍卫如此友善,但还是十分感激,谢过了史官大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章 第31章 凌晨,天还没有亮,燕宁谦从梦魇中挣扎着醒了过来。梦中,他一向敬重爱戴的人,笑得像毒蛇,手中拿着滴血的剑,指着剑下死去的丑陋女人说: “她才是你的亲生母亲。既然你忤逆我,那我就杀了她。” 他大口喘息着,苍白的脸在黑暗中起伏,冷汗几乎浸湿了他的衣服。那个永远无法忘记的噩梦,日日夜夜纠缠着他。 “菁菁。” 燕宁谦一边呼唤着侍女的名字,一边摸索着床边的烛台。但身体虚得厉害,使不上力气,他悬在床边,一不留意就夹带着被子一同滚下床。 门“吱呀”一声开了,带进一阵雨后清凉的冷风。端着水盆走进房间的侍女看到这一幕,吃了一惊,连忙放下水盆,上前点亮蜡烛。 “少爷,您没事吧?”菁菁扶住燕宁谦,想帮助他起来。但燕宁谦已经和她差不多高了,毕竟也有那么重,他整个人几乎倚在她的身上。 鼻翼间充斥着少年身体上若有若无的气息,菁菁摸到燕宁谦背后一片冰凉,知道他又做噩梦了。她吃力地扶起燕宁谦坐到床边,昔日还没有她高的少年也已经长大了。 菁菁是燕宁谦的贴身侍女,比他大两岁。十多年前菁菁被自己的父亲送给燕连恒抵债,然后燕连恒把她送给了燕宁谦,既做侍女又做玩伴。菁菁陪伴了燕宁谦十多年,彼此互相熟知又关系亲密。 “少爷,您……又做噩梦了吗?”菁菁从水盆中拧起帕子,为靠坐在床头的燕宁谦擦拭着冷汗。 “嗯……”燕宁谦低低地应着,抓住她的手,“菁菁,我又梦到我娘了。” 菁菁叹了口气,眼中露出悲伤,另一只手忍不住摸着他柔软的长发。他口中的娘,并不是燕连恒名正言顺的夫人,而是他的生母,被燕连恒亲手杀死的女人。 那件事对他们都是巨大的影响,让燕宁谦更加抑郁,却也让他长大了许多。那天她也在场,燕连恒本来是想杀了她这个除燕夫人、燕宁谦唯一的目击者,但被燕夫人阻止了。 燕夫人救了她,那个同样心地狠毒,对燕宁谦漠不关心的女人,救她的理由只是让她继续陪着燕宁谦,不要让他更绝望。 “少爷,您快些起来收拾吧,一会儿您不是还要出去找四皇子……”菁菁说。 “唔,好。”燕宁谦慢慢地翻身下床,菁菁找出他的衣服,帮他穿上。 燕宁谦抬起手让菁菁帮他套上衣服,看着日益出落得动人的侍女,忽然想起一件事,说:“菁菁,娘是不是跟你提过为你找夫家的事?” 菁菁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无言地点点头。 “那你认为呢?你有没有中意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菁菁才开口道:“奴婢现在只想服侍少爷,没有想其他的。” “可你已经十九岁了,别人家的女儿这个年纪都做母亲了。” “奴婢不想离开少爷身边。”她看着燕宁谦干净漂亮的眼睛,认真地说,像是在说着庄严的誓言。 她想起前几日燕夫人找她说的事,就是为了她的亲事。当时她一惊,下意识拒绝,她害怕离开燕宁谦。 “是因为你对他有感情吗?”燕夫人说话一直都很咄咄逼人。 “奴婢不敢,奴婢怎敢对少爷有非分妄想……”她没想到心中的事这么容易被看穿,惊得脸色苍白,连忙跪下。 “起来吧,没必要隐瞒。”燕夫人说,“燕宁谦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也差不多是,什么心思,还能瞒得过我吗?” 她低着头站起身,却不敢直视燕夫人。 “我让你嫁出去,是为了你好。宁谦已经态度明确不支持太子,他和相爷作对,来日若是太子登基,相爷不可能放过宁谦,你也会被牵累。” “虎毒不食子,相爷……” “相爷是从燕家走出的男人,他的狠绝不可想象。你要是决定留在宁谦身边,就不能反悔。” “是,奴婢决不会后悔。” 燕夫人最后幽幽地说:“既然宁谦叫我一声娘,我还是要有点样子吧……” 菁菁第一次这么感激燕夫人,没有让她离开燕宁谦。她只愿意留在燕宁谦身旁,哪怕永远以这种方式陪伴着他,哪怕陪着他去死,唯独不要让她失去他。 燕宁谦笑了笑,似乎有些高兴,说:“那就不走了,我也不想菁菁离开我。” 一夜的雨后空气中吹着凉凉的风,地上水渍还没有干,半点阳光照射出炫目的璀璨。早起的商贩张罗着开门营业,挑着扁担的农民寻找着落脚点。 芒种眼中看到驾马车驶过的高官、身着锦缎绫罗的贵人,他的心情有些复杂,因为在不久之前,他还和他们一样过着奢华的生活,但现在已经沦落到提心吊胆地躲避追杀的地步。 云鸢和芒种在茶馆的一个小包间里,早上没有什么客人,所以说书人不在。他们来得早,燕宁谦还没有来。 云鸢很早就把芒种叫起来了,他还没忘记给小野带了一小袋金丝银线和绣花针。芒种倒是眼尖地看出了这个袋子有些不普通。 云鸢说这是从海岛国得来的避水袋,东西装在里面不会被浸湿,十分珍贵。在海上行商的富商喜欢带着它,落水时就用避水袋套住口鼻,以求得一条生路。 芒种认为他不应该送小野这么珍贵的东西,但云鸢觉得自己拿着没用,就送给小野玩。 芒种盯着窗外发呆,云鸢无聊地翘着脚看手中的书,忽然问:“你有听说过‘鬼神不问人间疾’这句话吗?” “好像有听说过。”芒种有些纳闷云鸢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这句话在精通鬼神的术士中用得多,大概的意思是鬼神不与人来往。但更深的意思是指人界及除人界外的四界,天、地、冥、鬼,一般不相通,并且不能用各自的能力相互干扰。 相传一个人的一生有十三万次机会碰到鬼神之事,但察觉的机会几乎为零。 鬼神如果使用自己的能力干扰自然定律,或者让人察觉到他们的存在,那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进行弥补。 这个不成文的规定,总结成为一句话——“鬼神不问人间疾”。 云鸢从书下抬起头,盯着芒种的眼睛,问:“阿莽,你有仔细看过你的眼睛吗?” “我的眼睛怎么了?”芒种听得云里雾里。但云鸢又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说话,继续看书。 芒种心里很疑惑,于是从鞋底抽出刀片,映着光亮的刀面审视自己。 黑漆漆的双眸,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任何投射进去的光线都无法反射出来,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对。芒种盯着盯着,忽然觉得是好像有什么不对,但他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楼梯口响起一阵平稳的脚步声。包间门被推开,一个看上去和芒种年纪相仿的清秀少年走了进来,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先天不足,穿着比一般人厚,但脸色还是不健康的白,只有一抹极淡的红晕。 云鸢放下书站起身,芒种也收好刀起身。 “四皇子殿下。”燕宁谦和云鸢打招呼,又注意到芒种,“这位是……” “他是芒种,我新交的朋友,现在在我宫里当侍卫。”云鸢介绍着芒种。 芒种斟酌着应该如何称呼燕宁谦,微微屈身,道:“您好,燕少爷。” “不必那么客气,你是殿下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了,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燕宁谦腼腆地笑着。 云鸢让燕宁谦坐下,又将茶杯递给他,笑着说:“今天就是让你们来认识认识,以后大家都是朋友了。” 芒种和燕宁谦两人点点头。云鸢又用胳膊肘撞了撞燕宁谦,问:“宁谦,最近你爹的脸色是不是跟个臭鸡蛋一样?” “是啊,好像是受伤了,这几天都不怎么出门。” “哈哈哈!”云鸢双手叉腰,夸张地大笑道,“看见他不爽,我就浑身上下都爽。” 燕宁谦只是跟着笑了笑,似乎对于云鸢这种贬低他爹的行为见怪不怪了,他就像在听一个陌生人被嘲笑。他又转头问芒种:“芒种的家在哪里?” “祁城。” 听到这个名字,燕宁谦的眼神恍惚了一下。芒种想起陈大公子的信,于是拿了出来,递给燕宁谦:“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 燕宁谦低头看信封,见上面的署名,他的脸色变了,一句话不说,飞快地打开信读着。看完信时,燕宁谦的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得一点不剩,脸色近乎惨白,整个人仿佛被抽了魂一般。 芒种被燕宁谦这副模样惊到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毕竟他也没想到陈大公子信中的内容会让燕宁谦如此震动。他用眼神询问云鸢,云鸢皱起眉,道:“宁谦!” 燕宁谦回过神,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眼中有着朦朦的悲哀。 他擦了擦眼角盈盈的水光,说:“我没事——多谢芒种。殿下,芒种,我有事先回去了。” 燕宁谦转身冲出茶馆包间,云鸢对着他的背影大喊道:“宁谦,不要和你父亲起冲突!” 云鸢又扭头问芒种:“是和他母亲有关吗?” “应该是的。”芒种想起了幽秘红帐后那具玲珑的白骨,就是燕宁谦的母亲。她一定是个极美的女人,才能将燕宁谦生得如此精致。他又想起死在丞相手中的采熹,心里一直有着深爱的人。 沈辞临。芒种忽然想到他还要去找沈辞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章 第32章 燕宁谦一路跑着回了家,气喘吁吁。他身体本来就不好,这种强度的运动都会让他吃不消。 他来到燕连恒的房间外,门口站着两个低垂眉眼的粉衫侍女,拦住了他。 “少爷,相爷说过不见任何人。”侍女的语气虽然恭敬客气,却十分强硬。 “让开,我要找他。”燕宁谦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怒气。 侍女依然不让燕宁谦进,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这时,男人的声音透过薄薄的窗纱:“让他进来。” 屋里弥漫着一大股药的苦味,燕连恒坐在书桌旁写文书,手边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燕宁谦抿着微微发抖的嘴唇,声音也非常颤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又怎么了?”燕连恒咳嗽了一声,漠然反问道,没有看燕宁谦。 “你杀了她,你让她不能入土为安,你还害哥哥一家这么惨!”燕宁谦用嘶哑的声音低吼着,他有些崩溃,“父亲,你真的有心么?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哦?你知道了?”燕连恒不以为意地笑笑,妖异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像是有一条蛇在其中游动,“这种事我又没少干,当初可是你害了她,你也就不应该管我后面做了什么。” 燕宁谦气得一言不发,扭头冲出门。燕连恒放下毛笔,掐了掐眉心。 他看向窗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每次去给那个太守下药时,他都会去看那具白骨,替她擦去灰尘。她一直在那里,只有他会去看她了。 真可笑啊,她曾经还是他的女人,他却亲手杀了她,然后用药液腐蚀血肉,把枯骨交给她曾经的疯掉的丈夫。因为比这种事更过分的事做得多了,所以就不会觉得有什么。 他到底是怎样看她的呢? 难怪燕宁谦会这么恨他。燕宁谦不但长得像他母亲,连性格也像,内敛得有点懦弱,而且感情丰富,狠不下心,所以才会那么悲伤。 这真不像他,也不像个燕家人。唯一像他的,只有燕宁谦在政治上表现出来的一点天赋的萌芽。 不过这事是被谁捅破了呢?燕连恒思索着,忽然想起那个打伤他的少年,他们在太守府见过一面。难道是他干的吗?真是只会坏事的东西。 想到自己被打伤的事,燕连恒就一肚子火气。当时他太慌张了,以为是碰到了鬼神。但后来冷静下来一想,这根本不可能,鬼神不能插手人间的事,也不能伤害人类,那个少年大概只是用了某种秘术使自己的力量在一瞬间暴涨。 燕连恒走到窗边,一条灰扑扑的人影跪在窗户下。 “给皇后捎个话,让她查一查云鸢身边最近有没有出现什么可疑的人。” 生活似乎平稳了下来。 沈辞临也没有特别教芒种什么,他只是给了芒种几本练刀的书,又让他有空和云鸢实战切磋。 芒种开始还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和云鸢打,不过和云鸢打了几架后,他就明白为什么了。云鸢在肉搏时就像一头只会攻击的猛兽,他的招式……完全没有招式,简直就是在乱打,芒种有什么再强的内力也赢不了他,每次都输,然后带着一身伤回去。 芒种渐渐地热衷于这项活动,云鸢也闲得无聊陪他练,反正挨打的也不是云鸢。云鸢与人对战的经验出奇的强,像是长期训练出来的,这也是芒种缺少的。 四皇子云鸢年幼时被送往陆祀国作为人质,后流亡在外,直到十九岁才回到故土。芒种猜测云鸢身上的嗜血之气与他在外的几年经历有关,但云鸢似乎不喜欢谈起这个话题。 白天芒种就和云鸢打几架,然后巡视,和其他侍卫一起。晚上不需要巡夜时,他就练刀,学了沈辞临给他的书,芒种才觉得自己以前杀人的刀法有多么粗糙。 不过他在管淮烈那里拿的各式各样的刀都被拓竑的人搜走了,宫里不允许带这么多危险的武器。他现在只剩下软剑“乌斐”和宫里侍卫配发的刀。 小野平时在宫里学习人类的东西,芒种在侍卫中混得也不错。最开始去免不了要被人教训教训,但芒种会打架,除了云鸢他不需要把这些侍卫放在眼里。后来大家熟了起来,芒种也会大方地请喝酒,他也好杯中之物。不过他更喜欢云鸢请喝酒,因为云鸢那里收藏了不少美酒。 芒种分析了一下现在宫中局势,主要以四皇子云鸢和太子云鹤两派相争,其他皇子都只是观望,也不敢插手。云鹤一派主要有丞相燕连恒支持,以及东宫卫,大将军甫荣吕;而云鸢则相对弱一些,目前芒种知道的……就只有云鸢的老师沈辞临,沈辞临带领的暗卫拓竑,还有一个完全无权的燕宁谦,勉强再算上他。 其实这差距大得完全不能直视,云鸢这边再怎么挣扎也不可能比过丞相振臂一呼带领朝野投向云鹤,更不用说大将军甫荣吕手中十几万士兵的兵权。 不过云鸢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每天该玩就玩,喝酒打架找女人一样不耽误,偶尔狠狠地整云鹤。毕竟云顺帝身子骨还硬朗,一两年没什么意外是绝不会驾崩,而顺帝有废太子的心思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变故说不定就发生在不久后。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云鸢和云鹤一定会兵戎相见。云鸢离家早,和几个兄弟姐妹感情都不深,而云鹤也因为顺帝的偏宠对云鸢恨之入骨。 芒种开始怀疑自己自己选对站位没有,云鸢很可能是想让他对抗丞相。以他现在的能力……丞相要杀了他真的很容易,毕竟上一次只是丞相太轻敌了,才让他逃掉。 他连云鸢都打不过,还怎么对付燕连恒呢? 夜,芒种从同僚处接了班,先巡视了一圈。云鸢今晚没出去玩,他在宫里叫了几个姬妾来奏乐,这会儿灯火通明的苍穹殿里全是女子娇柔的嬉闹声。 芒种巡视完一圈,就去女红房把小野接回来。两人走在夜影斑驳的鹅卵石路上,小野蹦蹦跳跳地跟在芒种身旁,高兴地说着一天的所见所闻,又抱怨女官太严厉。芒种有一声没一声地回应着。 刚路过太子的东宫没多远,迎面碰到一队仆从簇拥着一个衣着华贵、喝得醉醺醺的男子,大概是某位皇亲国戚。 芒种和小野向男子行过礼,正欲走,却被男子拦住了。男子眼中露出轻佻,看着小野。 “小宫女长得挺不错啊,以前怎么没见过你?”男子往前凑了凑,想仔细看小野。小野有些害怕地躲开,往芒种身后缩。 芒种警惕了。这个男子眼中露出对于追逐漂亮女人的冲动,和云鸢对小野完全不同,云鸢纯粹只是为了逗小野玩玩。 “大人,请您自重。”芒种客气道。 男子有些不高兴,上上下下地打量芒种一番:“你谁呀?你管得着本少爷吗?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 “不知道。”芒种冷声道。 男子倨傲地一仰头,说:“本少爷可是张家少爷张雷吉,我爹是太子太保,我姑妈是当今皇后!” 芒种不屑地在心里冷哼。看来是太子那边的人,传闻中太子文雅木讷,怎么会有这样一个飞扬跋扈的表兄? “识相点就滚开,本少爷要一个女人,还需要你指手画脚?”张雷吉不耐烦地道,满身扑鼻的酒气让芒种皱起了眉。 芒种冷冷地笑了,说:“我不指手画脚,我动脚。” 话音刚落,趁着张雷吉还在发怔,芒种抬脚一脚把他踹进旁边的河里。 张雷吉惊叫一声,在河里乱扑腾着鬼哭狼嚎,一众侍从也慌了神,纷纷跳下去救人,没人有心思再来管芒种和小野。趁着混乱,芒种和小野迅速离开了这里。 “芒种,这样真的没事吗?”小野拎着裙摆,担忧地问。她在宫里已经学了一段时间,知道宫里这些贵人冒犯不得。 “活该。”对于这种人,芒种不想再多用一个字评论。 把小野送回住处,芒种接着巡夜,他无聊地四处转悠着,已经有些晚了,但是云鸢宫里还亮着灯,女子的笑闹声依然不断。 他忽然想起上次史官大人说的可以去借书来看,于是想着去那里打发时间。 借助着这两天看到关于皇宫地图的记忆,芒种很快就找到了史官大人专属的宫殿,外面居然没有一个守候的人,看起来不需要别人帮他通报。芒种自己走进去,在门上敲了敲:“史官大人在吗?我是那天的侍卫,想来借几本书看,可以吗?” 史官大人的声音遥遥传来:“你自己进来吧。” 芒种走进去,绕过几个精致的书架,在几排书架的夹缝中看到了史官大人。 “我这里的书你可以自己拿来看,有些书你不能看。”史官大人伏在案桌上抄写着什么,似乎无暇顾及他人,头也不抬对芒种说。 “什么不能看呢?”芒种仰头看着一屋子高大的书架。史官大人专门拥有一个小宫殿,这宫殿放的全是书架,书架上有各种各样、历朝历代的史书,材质不但有纸张,还有竹、木、金属、石头,甚至还有用玉石打磨的,以及一些芒种从未见过的透明材质。 芒种感叹着史官大人的收藏,让他有些眼花缭乱。 史官大人轻轻咳嗽一声,说:“……比如说野史。我从来不拿给别人看,就当我无聊时写的记事。” 芒种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绕着几个书架走了一圈,忽然在最顶端发现了一部白玉石书,上面烫着几个金色的大字。 “《上凌皇冥仪史》?”芒种念出这几个字。 史官大人走了过来,把一卷竹简塞进书架,抬头看了看,说:“你说那个呀……你有听说过上凌皇冥仪吗?” “没有,”芒种摇头,“和上凌宗有关系吗?名字这么像……” “说起来还是算有关系。”史官大人说,“上凌皇冥仪,上一代王朝缭曲王朝,开朝皇帝白英帝时期,最有名的诡辩家。相传这位诡辩家周游列国,游说于诸侯国,为白英帝统一王朝立下功劳。” “那与上凌宗有什么关系呢?”芒种没有听到重点。 “野史有言说,上凌皇冥仪,是一位女子。”史官大人呵呵一笑,道。 “女子?”芒种诧异。 “这其中关乎一段风月。上凌皇冥仪,这个名字是白英帝所赐。相传她是白英帝最爱的人,但她爱的是一位称号为‘冥’的神。在上凌皇冥仪逝世后,白英帝与这位神共同建立了一个江湖宗门,便以‘上凌’为名。” 芒种十分惊讶,他身为上凌宗的人,居然连上凌宗的这些起源都不知道。 “白英帝成为了上凌宗第一任宗主,连他的子孙都不知道他会是江湖宗门的宗主。后来白英帝决定,上凌宗宗主之位,可以以姓氏相传,也就是说,任何异姓人接手宗主之位,都必须改姓白冥。白英帝与那位神为上凌宗留下了三件东西。” 难怪他在宗祠里没有见到过第一任宗主的灵位,原来是因为第一任宗主就是缭曲王朝的开朝皇帝!芒种十分震惊于自己听到的。 “白冥一氏的来历,白就是白英帝,冥就是这位神。世人只知上凌宗与鬼神有联系,却不知它的始祖是一位开朝皇帝。因为这些,都是被秘密记载的。”史官大人笑了笑,推开窗户透气,“他们为上凌宗留下的三件东西,白英帝令人用灵矿潦金打造的令牌,他们一起总结的内力心法‘风天极刃’,以及那位神身留宗祠,守护上凌宗。” “其实那位神并不是真的称号‘冥’的神,他只是那位神的座骑,一只名为‘风’的白色棘羽鸟。这三件东西,成为了上凌宗后来的至高机密。” 芒种愣了一下,脸色倏地变了,声音抑制不住颤抖起来:“……既然是上凌宗的机密,那你为什么知道?!” 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上凌宗绝对的机密,就算它被毁了也不曾流传出去,怎么会被一个史官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史官大人只是露出淡淡的笑,并不答话。 脑中依稀闪过一些记忆的片段,像是有什么要跳出来,但芒种却抓不住它们。他的眼神骤然雪亮如刀锋,直逼史官大人:“我是不是见过你……” 话音未落,芒种的身体晃动了一下,“咚”地一声昏倒在放满书的桌上,砚台被打翻,墨水流了一地。 他脖子上一块玉佩滑落出来,碧绿色的幽光中夹杂着一丝红色。 史官大人诡异地笑笑:“你怎么会见过我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章 第33章 次日,芒种精神不太好。他似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人告诉他许多有关上凌宗的事,包括上凌宗的三大机密。醒来后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人告诉他的内容,却记不起那个人是谁,头也痛得厉害。 在和云鸢打架时,他想着昨晚做的梦,有些心不在焉。 芒种和云鸢一般选择在拓竑殿,沈辞临房间外的空地上打架。沈辞临开着房间门,坐在帘幕后看他们,偶尔会指点几句。 这位拓竑的首领,总是神神秘秘地坐在帘幕后,不以真相示人。 芒种很好奇沈辞临以跪姿在帘幕后坐一天怎么不会累。云鸢解释说,其实在没有人的时候,沈辞临是不会像这样一直坐着的。 芒种身上被挨了好几下,云鸢的最后一拳他没挡住,向后栽倒在地。 云鸢和沈辞临都看出来芒种注意力不集中。云鸢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今天是怎么了?要打就认真点吧。” 可能是一直被打有些烦了,芒种心里窝着的一团火压不住了,他从地上爬起,语气冷淡地说:“挨打的是我不是你,而且我又没求着你陪我打。你要不想,完全可以自己出去玩,没人拦着你。” 云鸢毕竟是皇子,心里的傲气容不得有人对他这样说话,以前听到芒种的冷言冷语权当是朋友间的玩笑话,这会儿听出了芒种话中的冷嘲热讽,跟以往不太一样。于是也沉下了脸,说:“我浪费时间陪你练武还不是为了让你尽快提升,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芒种忽然想到云鸢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将来能有个人抗衡丞相,就好比人养肥了牲畜,只是为了将来宰了它们。他心里的一股厌恶再抑制不住,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道:“反正你也只是让我对付丞相,你需要结果,过程怎么样无所谓吧。” 云鸢愣了一下,才揉着额角不怒反笑道:“难道我一定需要你么?我还可以找别的人,有的是人可以对付丞相。” 芒种忿忿地哼了一声,转身想走,身后传来沈辞临严厉的声音:“站住!” 芒种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他从小过的生活也是优越,性格中多多少少也有些骄傲,这种时候他的负气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 “你有什么资格顶撞殿下?他为你提供了庇护之所,还助你提升。你以为你还是以前上凌宗的少爷吗?你早已不是了,你现在什么都不是了!你的目标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帮助四殿下打败燕连恒吗?你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宗门,为了你惨死的亲人!”沈辞临厉声道,“你知道江湖中是怎样评价白冥容对你的教育吗?娇生惯养!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背负着灭门的仇恨和报仇的责任,你为什么不努力提升自己?你这个样子有什么资格去面对你的敌人呢?” 芒种的身体僵住了,云鸢也有些诧异,他拜沈辞临为师近两年,从来没有听到沈辞临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过这样的话——这个男人一直淡得如一幅悠远的水墨画。 沈辞临没有停,接着说:“你真的很令人失望。我以为经历了那些苦难,你就会成长起来,收敛锋芒。你现在的境况不同以前,不会再有人围着你转,恭维你,对你谄媚。你怎样都应该学会人情世故,明白对怎样的人友好,对怎样的人尊敬或者贬斥,并且尽可能地结交对你有利的人,为你以后的路提供帮助。你以为拥有强大的内力就天下无敌了么?你一个人就可以对付九个强大的宗派了么?就算你拥有了十重之后的内力,照样有人杀得了你——就好像你的父亲!” 芒种的脸色唰地苍白,低着头,一言不发。 “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应该懂得规矩,不能冲撞宫里的贵人。”沈辞临的语气缓了些,“我听说昨晚你冲撞了太子的表兄,四殿下替你瞒下了,你这是在给四殿下惹麻烦。今日你又出言冒犯四殿下,念在你初来这些规矩不懂,就罚你一个月俸禄,到苦役局服役十天,去简水下的瀑布里冷静冷静,好好反省自己。” 苦役局是宫里处罚犯了错的人的地方,那里做的活是最脏最累的。芒种垂下头,没有半分气焰,说:“是。” 云鸢目送着芒种垂头丧气的背影离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老师,呃,发这么大火。” 沈辞临也笑了笑,道:“这也算不上发火,只是殿下和这个孩子需要不同的教育方式。” “我觉得您教育得好,他确实有些心浮气躁了,这样对他的发展不好。”云鸢赞同地点头。 “希望这番话能让他反省出点什么来。他只是没有殿下那般的阅历,否则……” “哦?老师以为,他经历了我的这十年,会比我更加优秀吗?”云鸢挑了挑眉头。 沈辞临沉默了一下:“恕臣冒昧。臣以为,答案是肯定的。” “为什么?”云鸢来了兴趣。 “他比殿下更冷静,善用理智处理事情,而殿下更偏向于情感。” “他这么冲动,还喜欢发怒,这是理智?”云鸢笑了。 “殿下只是看到了表观。他易怒,是因为灭门之恨和对生活环境突然改变的不适应。但他在做决定时,比殿下更果断并且理智。” 云鸢点点头,说:“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我没有想通。上凌宗被灭的那天,很多人都看见了上凌宗少宗主被捅数刀,最后一刀刺进心脏,然后扔进火堆,史官大人也说是他亲眼所见。在这种情况下几乎不可能活下来,那他……” “殿下有怀疑过芒种不是白冥莽吗?”沈辞临反问道。 云鸢一愣,道:“没有。” “这就是了。臣猜测这多多少少和鬼神有关,至于具体是什么,恐怕芒种自己都不知道吧。” “老师听说过‘新裁’和‘刀罗’吗?”云鸢问。 “听说过。但具体是什么不清楚,似乎与复生之术有关。” “会与这个有关吗?” “不清楚,鬼神的事,岂是我们可以轻易得知的呢。” 简水从极高的山崖上流泻而下,在很远的地方就可以听见瀑布震耳欲聋的声音。声势浩大的瀑布宛如九天垂落的星汉,阳光下每一滴飞溅的水花都像一颗流失的星,最后再汇入奔腾的银河中。 四周是幽幽的碧色,除瀑布外再无其他的声音。这时已经进入了夏季,简水更显清凉。但芒种不必担心,他用内力让自己感觉不到冷。 芒种坐在瀑布下的水潭底一块大石上,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只是隔一会儿才浮上水面呼吸空气。他细数着周围游动的鱼,却怎么也数不清。 在这幽冷的水中,他像是一个人置身于另一个世界,这样能让他冷静下来思考,回想许多以前的事。 沈辞临对他说的那番话一点错没有,他确实是太自负了,差点迷失了本心,忘记初衷。 不知在水里呆了多久,芒种浑身上下都变得冰冷。一条红色的锦鲤从他脸颊擦过,带过一道水波。他抬起头,看见晃动的水面出现了两个模糊的人影。 云鸢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和小野并肩走在简水的河岸上。 小野对除芒种以外的其他人都不太亲近,总会有一些害怕,因为她是一只弗爇,生活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难免会有些胆怯。所以一路上云鸢和她说着话,小野只是偶尔小声地回几个字。 他们走到瀑布下,小野蹙着细眉四处张望,疑惑道:“咦,芒种怎么不在这里……” 云鸢双手抱在胸前,望了望潭底,肩上的小鸢扑扇着翅膀在水面上盘旋了一圈,一头扎进水里。 芒种坐在水里和小鸢大眼瞪小眼,小鸢歪着头不解地看着芒种,像是在疑惑他为什么不出去。 “他就在水里,只是因为害羞不敢出来见人。”云鸢的声音从水面上传来。 芒种有些被气炸了,吐出一连串气泡,本来打算出去这会儿也不想出去了。他挥手想把小鸢赶走,但小鸢轻盈地在水里划过,落在芒种的头发上。 “……他为什么害羞呀?”小野很是不解地问。 “因为他没有穿衣服。”云鸢瞥见岸边放着的一堆衣服,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你信不信我喊一声,他自己就出来了?” 芒种气得磨牙,怎奈他打不过云鸢,不能出去狠狠地揍他一顿。 “那你快把他叫出来吧,别在水里憋坏了。”小野面露担忧道。 云鸢奸诈地笑了笑,望着潭水喊了一声:“白茫茫!” 碧绿色的水面剧烈波动起来,芒种果然从潭底浮了起来,头上还站着神气活现的小鸢,怒气冲冲地道:“你叫谁呢?” 两人还是像以往一样相处,似乎都忽略了他们上午才吵过一架。 他又扭头看着小野,生气地说:“我不是叫你离他远点吗?” 小野笑了笑,拿过云鸢手中的食盒,捧到芒种面前,说:“我给你送饭来啊,正好碰到了四殿下来找你。” 云鸢乍乍舌,道:“真是太幸福了,还有人给你送饭来。都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小野抬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芒种不理他。 “白茫茫,你觉得我给你取的新名字如何?”云鸢招回小鸢,又问。 “这又是哪来的新名字?”芒种拿起衣服穿上,接过小野拿着的食盒。 “这可不是我取的名字,这是一个固有的词语,它的意思是‘一望无际的白’,”云鸢严肃地说,“我觉得白茫茫很适合你,像这种‘白’加一个叠词形式的词语,还有白花花、白晃晃、白皑皑之类的,这些都是你一家的。” 芒种转过头不想理他,对小野说:“以后不要叫他四殿下了,就叫他白鸢鸢。” “为什么我要姓白?我明明姓云唉!”云鸢愣住了。 “你总是跟我称兄弟,那就是我这一家的,也要叫这种形式的名字。我这一家的人,都是用‘白’字加一个叠词这种形式的名字,所以你要叫白鸢鸢。”芒种说。 云鸢抓了抓头发,嘟囔着说:“听起来好像是没错,但我总觉得哪儿不对……” “真的可以这样叫您吗?”小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云鸢。 面对着小野这样天真干净的眼神,云鸢实在无法拒绝,只好点了点头,说:“呃,可以的……” 芒种嗤笑一声,坐在石头上开始吃饭,问道:“你吃饭没?” 小野蹲在潭水旁看鱼,完全没有回答芒种的意思,因为芒种知道她不需要吃饭,所以绝不会问她这个问题。云鸢左看右看,才知道是问他,道:“吃了。” 过了一会儿,芒种又说:“等会儿我去向沈大人道歉。” “嗯。”云鸢应了一声,“要去就去吧。他并不是真的想责骂你,只是想提醒你。” “我知道,其实你们都说得没错。”芒种难得这样心平气和地承认错误。 云鸢拍了拍他的肩头,欣慰地点点头说:“知道就好。记住以后不要顶撞你大哥。” “谁是我大哥?”芒种怒了。 “年纪比我小就不说了,打架也打不过我,这不是……”云鸢话没说完,因为芒种一根筷子扔了过来,被他灵敏地躲开。 筷子砸在小野面前的水里,打碎了她倒映在水中的影子,溅起几团晶莹的水花。 “云鸢,有种你别躲,来打架!” “来来来,打就打。不打还不知道谁是大哥。” 何弦意,彩烟楼第十任主人,与上凌宗交好,精通名闻江湖的彩烟楼秘术“十四烟勾彩纹”和“烟九欻岁纹”,擅长经营,为上凌宗复兴提供大量钱币与资源。在上凌宗复兴后,彩烟楼归附上凌宗。 ——《上凌宗·江湖门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章 第34章 纪锦风,上凌宗宗主白冥容交识,身份、来历不明,白冥容历奂城时相识,后随白冥容至上凌宗,辅助白冥容管理上凌宗,其职如何,其才如何,未明。 后上凌宗灭门之灾中,与同门抗争到底,死于席禹教教主冗为之手。 ——《云朔国·上凌宗人物史》 两年后 芒种已经过了二十岁生日,身形出落得与成人无异。经过一年的练习和内力修炼,他的内力已经达到第八重中期,而身材也比两年前健硕了不少。他现在和云鸢差不多高,终于不会再因为身高而被云鸢嘲笑。 不过芒种还是打不过云鸢。他感觉自己进步不小,但云鸢也在进步。明明没有怎么看到云鸢练习,而他确实在精进,并且每次打架云鸢快打不过芒种时,他就放小鸢帮忙。 这两年过得倒也平静,可能是因为芒种躲进了宫里,丞相燕连恒还没有来找他麻烦,也不必担心遭到江湖人追杀。但芒种不敢放松警惕,他不认为这些人都是不记事的人。 芒种在宫里听到沈辞临说的一些关于席禹教的事。席禹教现在在江湖上的名声,甚至盖过了上凌宗,不仅是因为灭掉上凌宗,还是因为那只属于鬼神的怪兽。冗为威风十足,声名显赫,走到哪儿就有人对他卑躬屈膝,毕恭毕敬。他不需要动用那只怪兽对付哪个宗派,因为没有谁敢招惹他。 芒种心中多少有些失落,他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云鸢能帮他。但云鸢都是自身难保,每天还要和太子那一拨斗来斗去。 他和他的敌人隔着一条深壑的距离,他都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填平这条沟堑。 “满城飞絮敬卿酒,潇潇半夜今朝柳……呃、呃……”芒种挠着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后面的诗。 燕宁谦记下前两句诗,眼带笑意地看着汗涔涔的芒种,等待他的后半部分。云鸢已经斟上了满满一大杯酒,笑得奸诈。 “呃……然后……”芒种结巴了半天,也没挤出后面的。 他们在茶楼的包间对诗。平时芒种和云鸢在宫里打架,出宫去找燕宁谦玩又不可能拉着他打架,燕宁谦身体不好,只喜欢读书。于是三人就在茶楼里不是听说书就是作诗。 今天的话题是“离别”,云鸢和燕宁谦两人早作出来了,芒种愁眉苦脸想了半天也只想出了两句。燕宁谦的才学无庸置疑,满京城的人皆知;可没想到云鸢也有两下子,作起诗来毫不含糊。只可怜芒种一个人,经常作出的诗有了上句没了下句,要么就是不相搭配,然后被云鸢和燕宁谦两个人逼着灌酒。 “快哦快哦,别超时了。”云鸢用银箸敲着青铜酒盏,催促道。 芒种抓了抓头发,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燕宁谦。这个时候他只能指望燕宁谦能帮他,云鸢这个没义气的家伙绝对是很乐意见到他被灌下几斤酒的。 燕宁谦沉吟了一下,提笔在纸上写下两句诗,拈起纸念道:“满城飞絮敬卿酒,潇潇半夜今朝柳。犹识昔来春风雨,踏歌击节烟江曲。” “好!”芒种鼓掌。 云鸢把银箸一扔,不满地嚷嚷道:“喂喂,耍赖!宁谦你又帮他,这都多少次了!” 燕宁谦笑笑,推开窗户透气,道:“殿下可以自己帮芒种……” 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脸色突然变了。 “怎么了?”云鸢发现他神色不对。 “我爹来了!”燕宁谦低声说,表情慌张。 云鸢挤到窗口,满不在乎地说:“来了就来了呗,没准他是来约人的,你怕什么呢?” “不,他带了刀!”燕宁谦这句话一出,芒种和云鸢两人的脸色齐刷刷地变得很难看。 燕连恒是魍州燕家人,燕家的人善用幻术、魅术、暗杀,于是有了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那就是不喜欢用刀剑。众所周知,如果燕连恒带了刀,说明他是真的要亲手杀人了。 云鸢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转着:“怎么办,怎么办!他肯定是冲我们来的……我们得快跑!” “你们快走吧,他绝对不是冲我来。”燕宁谦也着急地说。 云鸢和芒种冲向大门,燕宁谦拦住他们:“不能出去!我看见他上来了!” “跳窗!赶紧跳窗!”芒种拖着云鸢往窗户处跑。 两人从窗户跳下,衣角消失的那一瞬,包间门“砰”地一声被人踢开了。 云鸢和芒种不敢停歇,一直跑了许久,在一个空旷的小巷停了下来,扶着墙气喘吁吁。 “现在、现在怎么办……”芒种抚着胸口问。 “还能怎么办,只有回宫。燕连恒一定是来杀我们的,现在只有两个人救得了我们,一个是我父皇,一个是沈辞临。”云鸢说,“这样,我们回宫,分头逃,我去找我父皇,你去找沈辞临。” “我觉得他更有可能是来找我麻烦,他不敢动你。”芒种说。 “咱俩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他要来杀你说明已经掌握了你的情况,也知道我藏匿了你,不收拾我才怪!况且他一直看我不顺眼,要是借此机会除掉了太子最大的障碍他何乐……”云鸢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见温文尔雅的男人站在巷口,如一只索命的幽魂。 “原来臣在殿下眼中的形象是这样。”燕连恒微微笑道。 “会轻功吗?“芒种盯着燕连恒,不着痕迹地移向云鸢,压低声音问。 “会一点!”云鸢也死死盯住燕连恒,“你不是有一套打他的绝招吗?快用啊!” “你当那个有这么好用?用一次废我半条命。而且他这次是有备而来,肯定不会轻易中招!” “那这样,你先用一点那招击退他,然后我们用轻功逃。” 燕连恒倒也不着急,好整以暇耐心地等待他们商量出最后的结果。 芒种拔出侍卫配用的刀,跨上前一步。他不指望这把破刀能有什么大用,只要能使出几招就行了,不要在关键时候碎掉。 “芒种小友,好久不见啊。燕某自认是睚眦必报的人,让我来看看你这两年里有没有进步。”燕连恒淡淡地微笑着说。 芒种有些诧异,他记得自己没有对燕连恒报过姓名,燕连恒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我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把你的情况摸清楚,今天我跟着宁谦来,自然是做好了充分准备。”燕连恒的话中暗示着他对芒种已经很了解。 芒种没有答话,持刀的手缓缓扬起,刀尖凝聚了缥缈的风。那套招式他只用过一次,却铭记得很深,像是被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永远地刻在脑海中。 闻龙烈诉·十七斩! 他出手很轻,蕴含的杀机却十分巨大。无风的夕阳下,燕连恒嗅到了那息让他熟悉心悸的风。 又是这招。燕连恒不屑地在心里冷笑着,上次吃过一回亏,这次他绝不会栽在同一个地方 他拔出锋利雪亮的刀,向芒种迎去。 寂无人烟的小巷中回响着金属嗡鸣声,芒种的内力大有精进,已经能与燕连恒抗衡。两人对峙不下,但明显芒种落了下风。 芒种的招式进行到第十三斩,这时候他才感觉内力开始枯竭。但手中的刀似乎快撑不下去了,细碎的裂缝开始蜿蜒爬上刀身。 他漆黑的眼中倒映出刀锋明亮的弧度。芒种翻身后跃,躲开燕连恒杀机重重的一劈,同时手中刀猛地掷出。 附着了内力的刀飞向燕连恒,在与他碰撞之时四分五裂,刀的碎片飞溅着向四周扩散。 燕连恒被震得退后几步,一块极细的碎片划过他的脸侧,割出一道血痕。他微微扬起细长的眉,却见云鸢和芒种两个人像亡命之徒逃走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章 第35章 云鸢和芒种像两条疯狗似的冲进皇宫,按照先前的约定,芒种往拓竑殿跑,云鸢则去找云顺帝。 云鸢一路冲进应天殿,殿外的侍卫不明所以,也就不敢拦他。直到在大殿门前刹住脚,看到殿里坐满的人,摆好的宴席,云鸢脑子里还没转过弯来这是怎样的一个状况。 所有人都转头盯着他,大殿里一片诡异的安静。这里面不但有云顺帝、皇后、众位皇子,还有几个服饰贵重的陌生人,以及…… 云鸢望着沈辞临,冷汗“唰”地一下落下来了。 他没想到这个万年坐在帘幕后的男人会破天荒地来参加皇家的宴会。燕连恒去追杀芒种的可能性更大,芒种找不到沈辞临,那他岂不是危险了? 太子云鹤皱起眉,不悦地喝道:“云鸢!你冒冒失失地跑什么?” 云鸢尴尬地笑了一声,连忙跪下行礼:“参见父皇。” “鸢儿快起来吧,快过来坐下。“云顺帝宠溺地笑着,丝毫没有责备的情绪,挥手让云鸢过来,“你这孩子老是贪玩,又是玩昏了头把今天的客人都给忘了吧?” 云鸢垂着头在云顺帝身旁坐下,这时他才想起今天有什么事。今天琉族的族长前来云朔国为云顺帝庆寿,云顺帝为琉族的各位设宴招待,他确实玩得把这事忘了。而且他听各方传闻,琉族族长这次前来有意为女儿挑选一个皇子作为夫婿。 琉族家族庞大,闻名于江湖朝廷,不仅因为拥有鬼神的血脉,还是因为高超精湛的灵术和武功,以及人才辈出。琉族集居在云朔国函御城,所以自认是云朔国人,与云朔国关系甚好,出仕云朔国朝堂的琉族人居多不下。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哪位皇子能有幸成为琉族的女婿,那么他将得到来自琉族的支持! 云鸢在心里哀嚎一声,心想今天怎么这么多事。先是被丞相追杀,芒种这会儿吉凶未卜,他又抽不开身,燕连恒可是那种不分场合杀人的人。然后又是面对琉族族长,云鸢虽然不想娶琉族小姐,但他也不想让太子娶,最好琉族小姐不要嫁给任何一个皇子,省得又是一场风波。 不过他估计自己给琉族的各位流下了不好的印象,宴会迟到,还这样狂丧地闯进来。 云鸢脑中乱哄哄的像一团麻,他现在唯一能考虑的就只有找沈辞临求援去救芒种。于是他用炽热殷切的眼神盯着沈辞临,对他拼命使眼神,盼望沈辞临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不知是因为云鸢刚进来时的表情太慌张了,还是因为他这会儿的眼神太热烈了,沈辞临似乎真的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悄然起身离席。 云鸢松了一口气,终于有心思听云顺帝说话了。云顺帝在和琉族族长客套,大概说的就是云鸢这孩子一直被他娇惯,老是这样没礼貌,还请见谅……之类的话,语气中满是宠溺。 “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琉族族长琉悠。”云顺帝指着坐席上的中年男人对云鸢说。云鸢起身对他行礼,琉悠也客气地微笑着回礼。 云顺帝又指着琉悠身旁的美丽少女对云鸢说:“这位是琉悠族长的独女,琉苏。” 云鸢眼前一亮,琉苏确实是个少见的美人,气质不凡,即便不笑冷坐在那里都别具一种美感。但他还是觉得不及他喜欢的人美,毕竟那个人的美,是不属于人间的。 琉苏是琉族族长唯一的女儿,身份地位尊贵,天资聪颖,貌美动人,被琉族的人视为珍宝,捧奉为公主。因为这些原因,琉苏被惯出了蛮横骄纵的性格。 琉苏只是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似乎多一眼都不愿意看云鸢。 云鸢没有介意琉苏的态度冷淡,笑了笑,听云顺帝介绍其他琉族人。 另一边,琉悠审视着诸位皇子,心里有了不同判断。云顺帝的几个儿子中,就数太子云鹤与四皇子云鸢最出色,他也听说过二者为皇位明争暗斗,看来都不是庸俗的人。琉悠确实是想把琉苏嫁给一位皇子,随着琉苏年纪越来越大,慕名前来求亲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不得不仔细考虑,就是担心琉苏走上当年他姐姐的路。 琉悠的亲生姐姐,当年也是以美貌和性格爽直闻名,追求者数不胜数,佼佼者不在少数。但她偏偏爱上了魍州燕家的男人,最后被卷入燕家兄弟相残的纷争中,死在最美的年华。 琉悠只在自顾自的考虑,完全忽略了琉苏。他忘了一件事,如果琉苏不同意……那么他再看好谁也没用。 芒种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皇宫里乱窜。他没有在拓竑找到沈辞临,又不敢停在某个地方。这两年听多了关于燕连恒作风的各种事,他笃定燕连恒不会善罢甘休。 燕连恒在邪教猞怛泐的下属司星钦月,说过尽量帮他隐藏行踪。司星钦月帮芒种拖了两年,芒种还是很感谢他。 芒种这时混在一队护送宫里某位贵人的侍卫中。他忽然好像听到了燕连恒的嘲笑声,让他不由得寒毛倒竖,四处探望。 眼光扫到某处,芒种忽然发现了沈辞临的身影,他终于松了口气。这时,燕连恒也现了身,拦在那个向宫里行进的贵人。 燕连恒拦在路中间,走在前方的几个宫女和侍卫停下脚步,惊异地望着他。待到认出这个人就是当朝炙手可热的丞相时,都纷纷跪在地上行礼。 “请娘娘安。”燕连恒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拱了拱手。 车辇中薄纱幕后那道倩影动也未动,许久之后,轻柔的女声从后面传来:“燕大人拦着本宫的路,不知是何意。” “来向娘娘要一个人,他就在娘娘这里,不知娘娘可否卖下官一个面子?” 女子静静地说:“敢问这个人是得罪了丞相吗?” “不错。”燕连恒很有耐心地微笑着。他料定芒种在他的注意下是不敢逃走的。 芒种当然没敢逃走,现在队伍停了下来,他要是敢乱跑很明显就会暴露了,说不定到时候燕连恒恼羞成怒,当中撕破脸把他抓走。 到那个时候燕连恒才不需要顾及那么多,他本来也就不需要顾及那么多,没有谁能够管得了他。 “燕大人,既然您说的这个人在我这里,说明就是我的人。”女子的声音依然波澜不惊,“我的人自然要由我来管教,不劳大人麻烦。” 燕连恒的笑意变得有些危险,连站在后面的芒种也感觉到寒意阵阵,不由得一阵胆战心惊。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一直拖着不把他交出去,反而和燕连恒这个危险的人杠上了,即便知道这女人不可能挡得住燕连恒,但他还是希冀能够拖久一点。 那边沈辞临隐藏身形站在拐角处,皱起眉有些弄不清情况,这种不清不楚的对峙让他反而不好下手救人。 “看来娘娘是不打算把人交给下官了?” “朝中内廷,这是两个地方。还望大人弄清楚自己的身份,自己出现在这里合不合适,哪怕是陛下纵容您,也请不要如此。”女子轻声说,“如若大人没有其他事了,还请借一条道。” 燕连恒的脸上挂着阴冷的笑容,许久之后侧身让开。队伍继续向前行进,芒种正好从他身边走过,两人正好目光对视。 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是被毒蛇盯住了,芒种收回眼睛,低着头快步离开。 他看着燕连恒转身离开,不一会儿,沈辞临走上前去拦住他,去和他说了一句什么话。然后燕连恒点点头,两人一起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芒种松了一口气,正打算脚底抹油溜走,这时来了一个小宫女,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喂,小子,娘娘叫你过去一趟!” 芒种瞬间呆住了,好半天反应过来才说:“不是,我……” “快走吧,一会儿到宫里了娘娘还要召见你!”小宫女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地拉着芒种向前走去。 不一会儿队伍就到了宫里,芒种被带进一个偏殿,是小宫女带着他进去的,眼前站着一位雍容华贵的美丽女子。他仔细想了想,才想起这女子似乎是最近很得宠的玉妃,于是惶恐跪下道:“娘娘恕罪。” 这两年在宫里芒种磨去了大部分锐气,也适应了一个侍卫的身份,对比他尊贵的人卑躬屈膝。这不是软弱,相反,是更加成熟的体现,处在不同的地位,就要把分内之事做好。 玉妃绝美的脸上没有表情,美目将芒种冷冷一瞥,对周围的人道:“都下去吧。” 芒种一阵冷汗滑过脸颊,玉妃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刚才带芒种过来的小宫女。芒种正琢磨着这是怎样一个状况,就见她走到窗户旁看了看,又关紧窗锁上门,转头说:“没有人了。” 芒种一愣,没能理解玉妃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想见你。”玉妃冲他点头,与刚才冷淡的模样完全不同。 芒种被转变得太快的情势搞晕了,唯一知道的就只有他这条命暂时是保住了,于是问:“谁想见我?” 空旷的屋子里突兀响起男人爽朗的笑声,芒种被惊了一下,发现玉妃带的小宫女微笑着用男人的声音说:“恩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章 第36章 这种感觉很诡异,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姑娘,用男人的声音说话。芒种挠着头想了好一会儿,说:“何弦意?” “没想到恩人还记得我。”小宫女,或者是何弦意,笑着说。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芒种上下打量着他,只觉得在他脸上还能找得到当年何弦意的影子。 “易容术,方便进出皇宫,以免被人发现。”何弦意用简洁的语言回答。 “进宫?你和玉妃娘娘……不知怎么的芒种想到了“偷情”两个字。 何弦意看着玉妃温柔地笑了笑,说:“你不会觉得是偷情吧?不过不是。彩烟楼最不缺的就是姑娘,我把她们安插在不同地方作为我的眼线。所以玉儿只是我的下属。” 玉妃面带恭顺地站在一旁,一句话不说。芒种羡慕地看了何弦意一眼,这个男人,似乎天生就应该被女人围捧着。 “玉儿是我安排在皇宫里的人,我通过她找到了你。正好碰到有人找你麻烦,我就让玉儿帮你解了围,到这个地方也方便谈话。”何弦意道。 玉妃在旁边插嘴道:“这下我可是惹上了不得了的人物。” 何弦意笑起来,说:“你以为他真是给你面子啊?燕连恒其人,除去几个关系要好的,其他的人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想必今天他也察觉到我的不对劲,但是旁边一尊大神杵在那里呢,他也是不想惹麻烦。” “你说他是看沈辞临的面子?这又是为什么?”芒种好奇道。 “看来你是不了解。云朔国的皇帝虽然和燕连恒是多年知交,也清楚他的为人,但是沈辞临率领的暗部侍卫是被建立于皇权的基础上,它的根基就是层层森严的皇权。”何弦意说,“陛下这是为了自己、为了四皇子,他必然不会让任何人来破坏这种平衡。” “再者,这个沈辞临,也不是个简单的人,或者说,他不是人。”何弦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芒种笑了笑,道:“你胆子还真是大,敢这样进出皇宫,话说回来你找我什么事?” “一别两年,当初说要回报你的救命之恩,拖了这么久。还是因为不好找你。”何弦意笑道。 “这个……就不必了吧,其实当时我也没有帮你什么。”芒种说。 何弦意怔愣了那么一下,似乎是欣慰地笑了笑,说:“看来你是长大了不少……两年前我才见你那会儿,你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的,好像别人都欠你钱似的。你知道十四烟勾彩纹和烟九歔岁纹吗?” “十四烟勾彩纹和烟九歔岁纹?彩烟楼的秘术?” 十四烟勾彩纹和烟九歔岁纹,彩烟楼借以成名的两种秘术,能在瞬间激发人的潜力,爆发出极强的力量,维持一段时间,秘术激发的效果消退后,人会极度虚弱。有点类似于芒种会的那套刀式“闻龙烈诉·十七斩”,在短时间内拥有极强的力量,但之后会变得虚弱。不同的是,十四烟勾彩纹和烟九歔岁纹是两种纹在身体上的画纹,只有每任彩烟楼的主人会这些秘术,许多人以极高的代价都求不到,因为这两种彩纹只被纹在彩烟楼的女子身上。 “回去仔细考虑了一下,觉得它们比金钱对你更有帮助。”何弦意说,“一般人求都求不来,难道你不想要吗?” “不啊……我只是觉得,它们只用于彩烟楼女子,可我是男的,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之类的……” “这倒没有。这两种秘术只有一个作用,瞬间提升力量。因为女子的力量天生不如男子,所以彩烟楼最初建立的目的就是为了使女子有更强大的力量来保护自己。使用这两种秘术要求不弱的武功,一般只有男子才有这种能力,因而彩烟楼每任主人都是男子,成员皆是女子。”何弦意解释道。 “这样啊……” “普通女子的身体只能承受一种纹画秘术,你是男孩子,身体素质也好,所以我打算把两种都给你用上。”何弦意从袖中取出一支七色毛笔,说,“伸手。” 芒种伸出一只手,撩起袖子,嘀咕一句:“这回报真是厚重……” 一旁的玉妃端上一碗清水,何弦意将毛笔在清水里蘸了蘸,开始在芒种手臂上勾画。 何弦意的速度极快,在芒种手臂上寥寥勾了几笔,不多时便完成了。但这几笔似乎废了何弦意很大力气,他被累得满头大汗,重重地喘了几口气。 芒种收回手,觉得手上和以前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被毛笔画过的地方要略显白一些,仔细看就会看到精致的画纹。 “这就完了?”芒种仔细看了看手臂,把衣袖放下。 玉妃上前来为何弦意擦去头上的汗水,他点了点头,道:“嗯。记住不到紧要关头不可使用,因为有后遗症。” “多谢了。”芒种双手向他抱拳,“那我先走了。” “回去吧,免得别人起疑。”何弦意说,“还有一件事,你还记得我两年前问过的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何弦意犹豫了一下,说:“关于你的身份……” “其实你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不是吗?”芒种反问道,他没有因为何弦意猜测他的身份而发怒。他现在已经没有那么担心别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不再那么害怕听到别人提起过去。 何弦意大概是没想到芒种会如此耿直,点点头说:“我希望是我心里想的那个答案。” “如果真的是,你会帮助我吗?” “这要看你是怎样的一个人,如果你有那个决心和毅力,我可以支持你;如果你愚昧怠惰,那就不值得我理会。”何弦意说,“但就我现在观察你而言,我似乎免不了责任。” “为什么呢?为什么值得你这样做?”芒种问。 “我一直想给彩烟楼找个强大的靠山。而且宗主曾经有恩于我,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何弦意。” 芒种忽而笑了,有些轻松愉悦的笑:“既然这样,我的身份也就不重要了。如果我真的是,那么迟早有一天我会自己找上你。你说对么?” 何弦意眼中露出些淡淡的惊讶,说:“看来是我多虑了……你真的是长大了。” “那就这样约定了,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还会再见。” “希望那一天能早些到来。”何弦意伸出一只手。 芒种伸出手掌,和他轻轻一击。 芒种从玉妃的宫殿里出来,为了掩人耳目,表现出自己被玉妃惩罚了的样子,于是装作捂着腰龇牙咧嘴地走得一瘸一拐,一路上引来不少宫女太监侍卫的注目。 他往云鸢的苍穹殿走,在半路上就碰到了云鸢,云鸢已经从沈辞临那里得知芒种被玉妃带去责罚了。 云鸢抓住芒种上看下看,然后悲愤地说:“没被丞相砍,还是挨了一顿打……” “你希望我被丞相砍了?”芒种白了他一眼。 “玉妃那个女人真不是好东西,仗恃着有父皇的宠爱就了不得。”云鸢气愤地说,又拍了拍芒种的肩膀,道,“别生气,我请你喝酒,压压惊,顺便庆祝我们又逃过一劫。” 芒种无语看云鸢,他看上去哪像是有生气的样子,他快被吓死了。“今天只是暂时躲过了,以后丞相一定还会再来,我们要怎么办?” “今天只是个意外,以后只要我们少独自出宫晃荡就行了,在宫里还是很安全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云鸢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地说。 “但愿吧。”芒种焦愁着脸叹了口气。 “唉唉,我给你说,今天琉族的人来宫里做客,我见到了一个好美好美的小美人!”云鸢勾着芒种的肩膀,兴奋地说。 云鸢平时就喜欢和芒种讲一些关乎风月的事,一般芒种是没有兴趣听这些的,也不会回应,今天却出乎意料地问道:“琉族?” 云鸢有些诧异芒种会理他,还以为是芒种终于开窍了,道:“是琉族族长的女儿,她可是被琉族的人宠得像公主一样。什么都好,就是性格有些骄横。” “是不是叫……琉苏?”芒种心里微微一动。 “咦,你认识她?”云鸢很惊讶。 芒种没有回答他。他还记得那个送了他一串珠链的美丽女孩,似乎是有些蛮横,但人还是很好的。她说可以带着那串珠链去琉族寻求帮助,但芒种不会不知轻重地去高攀琉族。 琉苏大概早已忘了他,也忘记了当初送过一串珍贵的珠链给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芒种抬手摸了摸手腕,却猛地惊出一身冷汗。那串一直戴在他手腕上的神木珠链……不知在什么时候不见了! 第二天一大早,芒种和其他侍卫换了班,打算在宫里找找那串珠链。大概是昨天逃亡时弄丢了,他只祈祷别掉在了宫外。如果真的掉在了宫外,那也只有算了,他现在是不敢出宫的。 还没有出门,就有侍卫来找他,让他去拓竑殿,有人要见他。 芒种心中疑惑,这宫里还会有谁要找他。但他还是先去了拓竑殿,竟然是一个女孩子找他。 芒种看着那美得似仙子的女孩,一时不能理解什么情况,女孩看到他后,惊喜地叫出声:“芒种?真的是你?” 不等芒种回答,下一刻女孩扑了上来,搂住他的脖子,银铃般的笑声在他耳边回荡,她身体上某种不知名的花香萦绕在他的鼻翼间。 芒种愣住了,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浑身的血液涌上头顶,脸和耳根都很烫。在女孩放开他之前,他已经用内力给自己降了温。 “琉苏?”芒种认出了这个越发美丽的女孩,讶然道。 琉苏很高兴地抓住芒种的胳膊:“你还记得我呢!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真是太好了!” 琉苏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自从那次分别之后,回到琉族,她根本无法忘记芒种,看到族里的同辈少年,她都觉得不如芒种。琉苏还多次派人去找过芒种,但都是无果,而芒种也不来找她,让她沮丧了许久。 “你怎么……嗯……怎么找到我的?”芒种本想问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但突然又想起昨晚云鸢说过琉族来皇宫做客,于是换了一个问题。 “当然是它喽!你真是粗心,把它都弄丢了,不过还好有它才让我找到了你。”琉苏笑眯眯地拿出一串珠链在芒种面前晃了晃,“早上有拓竑的人把这个送到我这里来,我以为你是哪位皇子呢!后来一想那些皇子我都见过。然后又问了宫里人有没有一个叫芒种的人,他们说有一个长得挺俊俏的小侍卫叫芒种,于是我就让你来了。” “挺巧的……”芒种退后了小半步,稍微和琉苏拉开距离。 “开始我还以为你是宫里的太监,吓死我了……” 芒种不解,道:“我要真是太监,你担心什么?” “那我就……”琉苏欲言又止,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又想起另一个问题,“话说,你怎么跑到宫里来当侍卫了?” “咳,生活所迫啊。”芒种很无奈地仰头看天。 “哦?”琉苏听了这话,眼中有了些异样的光彩,“那你别在这里干了,跟我去琉族如何?我给你找一份差事,你这么有能力,应该拥有更好的地位。” “不必了,我在这里还有事情要做。”芒种连忙摇头,拒绝她的好意。 琉苏也不便勉强他,又问:“对了,你的姐姐还好吗?后来你把她救出来了吗?” “嗯,救出来了,她没事……”芒种说,“你倒是越来越漂亮了。” 琉苏的脸上染上一层红晕,小声地说:“你也变了不少。以前你可是都不拿正眼看我一眼,还对我那么凶,可吓人了!” “那个时候我又不认识你……”芒种尴尬道。 琉苏又把神木珠链放在芒种手中,说:“这个你还是拿着吧。” 芒种犹豫着不想接:“还是算了,这么贵重的东西……” “不行!我送出去的东西,绝不能再收回!” “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章 第37章 拓竑殿外不远处,两个父辈的男人在看着殿里的两个年轻人。 “混蛋!我女儿什么时候被野男人拐走了?!”琉悠勃然大怒问自己的三弟琉华。 “你女儿什么时候被野男人拐走了?我怎么不知道?”琉华冷不丁反问道。 琉悠被他这么一问,反倒愣住了,讪讪道:“那个不是吗……” “苏苏跟个模样稍微像样点的男孩说说话就叫被拐走了?”琉华嗤笑一声。 “我的意思是,怕她被心怀不轨的人骗了……” “如果她真的对谁有意思,你要怎么办?你能怎么办?反对?拆散?棒打鸳鸯?你会吗?”琉华毫不客气地挖苦自家兄长。 琉悠气得跳脚:“琉华!你怎么说话呢你!” 琉华不理会他,盯着芒种若有所思:“那个男孩似乎是我见过的……应该是两年前,他救了琉允那小子。” “救了琉允?苏苏送神木珠链的那人?”琉悠想起来了,琉苏那次回去后,就一直在他耳边说救了琉允的那个人有多么好多么好,还多次派人去打探对方的身份,但那人似乎在人间蒸发了,怎么也找不到,琉苏只能沮丧地作罢。那时他还戏笑过自己的女儿是有了心上人。 “大概,如果我没记错。” “那应该是个挺正直的人,只可惜是个宫里的小侍卫。”琉悠抚着下巴琢磨道,“我是想让苏苏嫁一个皇子,但如果她有了喜欢的人,我也就不能干涉什么了,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又说:“只要……不是燕家的那种人就行了。” “哪怕只是一个中庸之人?”琉华问。 琉悠背着手,远远地似乎又看了他们一眼,道:“我的女儿看上的人,不会是庸俗之辈。” 好不容易送走了热情的琉苏,许诺对方一定会去再找她玩,芒种又要面对贼兮兮偷听墙角的云鸢。 “刚才我好像看见了琉族小姐琉苏在和我的小弟打情骂俏。”云鸢转着头环顾四周,若无其事地说。 芒种把脸一横,冷声道:“我没看见。你看见了吗?” 云鸢不理他,接着说:“而且我似乎看到张雷吉从门口走过。” 芒种抽了抽面无表情的脸,瞪着云鸢。他和琉苏站在一起讲话的事被张雷吉看见了,他一定会回去添油加醋地给太子云鹤汇报,然后他们再大肆宣扬一番,芒种就出名了。 张雷吉就是当年那个意图调戏小野,被芒种一脚踹进水里的人。此后两人算是结下了梁子,奈何芒种背后有云鸢罩着,张雷吉咬牙愤恨也收拾不了他。于是两人在这两年间明里暗里都整了对方不少次。 云鸢和云鹤一直不和,两人也是互相整对方,云鸢更是无法无天地阴云鹤,毕竟他有云顺帝的偏宠。芒种也被云鸢带坏了,加之张雷吉是云鹤的人,他下起手来更不会软。” 芒种虽然不太清楚琉苏到底尊贵到哪种程度,但他至少知道,今天这事一旦被修饰后传开,一定会被许多人误会他一个卑贱的侍卫妄想高攀琉族珍宝。 “不愧是我的小弟,但也只有我当年气魄的一半。”云鸢拍了拍芒种的肩膀,很欣慰地说。 “我只是跟她说了几句话而已,重点是被张雷吉看见了!他一定会回去给太子说!”芒种很无力地扶住额头。 云鸢神情严肃道:“不,你怎能如此消极!送上门的美人你还不要么?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抓住吗?你管云鹤他们做什么,那也不能阻止你追求美人。” 他又乐呵呵地说:“琉族族长的意思是把女儿嫁给一个皇子,我和云鹤两个人被选中的可能性最大。但我有想要娶的人,而云鹤已经娶了太子妃,估计琉族族长不会想让女儿嫁给他。我还在绞尽脑汁地想怎样才能让琉苏不嫁给我,没想到你就出现了!” “你怕是搞错了……琉苏只是拿我当朋友,就算我想追她,也是门不当户不对,琉苏她爹是绝不会同意的。”芒种有点不想理会云鸢这个家伙。 “琉苏是琉族的珍宝,就算你冒犯了琉族族长也绝不能冒犯她,她的追求者有一个奂城的人那么多。琉悠早就说过让琉苏自己选夫婿,自从琉族与燕家闹僵后,也只多了一要求,不准选燕家的人。这次琉悠会急着为琉苏挑夫婿,还不是眼见女儿越来越大,却没一个她看上眼的。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琉苏她爹!”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芒种不能理解。 “我听闻琉苏的作风,比公主还骄横,放在眼里的人根本没几个。她在别人面前像公主一样倨傲,可你看看,她在你面前是什么样子?”云鸢唾沫横飞,谆谆诱导芒种这榆木脑袋,“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你很有前途!天下多少有情人终成眷属,还不都从一个‘朋友’开始的!” “你说的似乎没错。但我有自知之明,我这个身份追求她,本身就是一个笑料。”芒种低声说,“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考虑一下。” 云鸢把胳膊搭在芒种肩上,压低了声音说:“琉族是江湖名家,如果你真的娶了琉族公主,对你以后报仇有很大的帮助。就算琉族的人看不起你,但不得不支持你,等你兴复宗门,也就不会没有资格配上琉苏了。你跟我是一个阵营的,我也会跟着沾光。” 芒种好半天没说话,云鸢以为他是生气了,紧张地说:“我只是说说,你不乐意就算了,别生气啊……” “我没有生气。如果以我为筹码能换取利益,何乐而不为呢?”芒种轻声说,“我只是害怕……连累了琉族。你忘了吗?冗为是有鬼神的怪兽啊。” 云鸢一愣,他差点忘了,芒种早已没有那么爱乱发脾气了,遇事总是会冷静思考,才做决定,对很多事也看得开了。 “其实……琉族有鬼神血脉,应该不会那么弱吧?”云鸢挠了挠头发,不确定地说。 “没有试过怎么会知道?万一呢?”芒种问,“我不想再一次经历……那种痛苦了……” 他闭上眼,似乎看见视野中全是红色,升腾的火光和流过的猩红色血,无力的求救声在他耳边回响。夜夜入梦是那一双双苍白的、枯骨的手,挣扎着想要抓住他,像是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每次从噩梦中惊醒,那些熟悉的脸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们在哀求他报仇。痛苦至极,却又无力至极。 那些死去的冤魂不但在上凌宗,更在他的心中,他的眼中。 云鸢沉默地看着芒种,叹了口气,说:“以前老师说你比我理智,我还不信……” 芒种睁开眼,眼中恢复清明:“我觉得最根本的问题,是琉苏不一定对我有意思吧。” “定情信物都送了还没意思……”云鸢瞄着芒种手腕上精致的珠链,小声嘀咕道。 芒种没有听见云鸢这句话,他从衣服里拿出一朵干枯皱缩的小花,几乎分辨不出是什么花。 这是毕乙曾经送他的花,他还一直留着。小野帮他洗衣服时看到了这朵花,问过他为什么要一直留着。 只是想留着。他说。 ——即便它已经枯萎了? ——即便枯萎了也要留着。 他回答这句话时,不知道是对小野说的,还是对那个以后只能是仇人的毕乙说的。 一只,两只,三只…… 芒种仔细数着面前的鱼,吐出一串气泡,惊动了水中自由游弋的鱼儿们。他懊恼地转了一个方向,打算继续数。 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在不冷静的时候来瀑布下的潭水里呆上一会儿,因为这里很安静,也很冷,不但可以修炼内力,还可以静心思考。以此来克制自己暴躁的脾气,这也是沈辞临教给他很好的一课。 他数着水里的鱼,想着厄难降临的那一天,想着那把冰冷的刀刺进胸膛的时候,比这幽寒的简水还要冷,还要令人绝望。 刀带出温热的血,让他分不清到底是冷还是热。 一块小石头“咕咚”一声落进潭水,芒种抬头,向上浮出水面。 和他关系好的人都知道他有这个习惯,如果找不到人那么一定是在瀑布潭水里,只要扔一颗小石子就可以把他叫上来了。 芒种从水中探出头,看见一个和他关系不错的侍卫站在岸上。 “什么事?”芒种问。 那个侍卫见他出来,连忙道:“芒种,我刚才看见张雷吉把你姐姐带走了,所以来问问你是怎么回事。” “你说谁?”芒种的脸色猛地变了。 一阵撞响后,桌上的东西全被扫到地上,砸得乱七八糟。 “气死我了!甫荣吕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能不这么招人讨厌!”云鹤背着手在宫殿里来回踱步,周围一众侍从瑟缩着跪在地上。他看得一阵心浮气躁,上前踢了几个人,大吼道:“都滚出去!” 若是让外人见了这副模样的云鹤,定会大吃一惊。太子云鹤,在众人眼里的形象都是温和恭谦礼让,虽稍显木讷呆板却也敦实,和云鸢的放荡不羁、聪睿全然不同。但一个能在太子位置上站稳这么多年的人,岂会是一个简单之人? 一身金色华服的皇后坐在一旁,低垂着眼帘拨弄鹊烟炉中的炉灰,眼见着下人们鱼贯而出,缓缓道:“鹤儿,何必发那么大火?” 云鹤在皇后身旁坐下,脸上的气愤难止:“母后,甫荣吕实在是太气人了!他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将军,他有什么资格傲气?待有朝一日我称帝,定要他……” “鹤儿!”皇后厉声喝止道,皱起双眉,“你忘了我怎么教你的么?不准将不满的情绪挂在脸上,更不准将那两个字挂在嘴上!” 云鹤连忙收敛了脸上不满的神色,唯唯诺诺地低下头。 “你说的不错,甫荣吕确实很难搞定。但一个甫荣吕,对你是有极大帮助的。”皇后说。 “这些人都太讨厌了。燕连恒也烦人得很,一天到晚都在对我说教!”云鹤的语气中难掩抱怨。 “燕连恒那边你舅舅会稳住他。我们现在需要他的力量,所以暂时不能与他翻脸。他说什么,你装装样子听着就是了,不喜欢听就不听,让你少惹事你就安分点。待来日,这些人任你处置,还在意这一时半刻吗?” 云鹤眼中露出贪婪的光,会心笑着点了点头。 门外传来一叠抱怨声,张雷吉一边咒骂着,一边进了宫殿。给云鹤和皇后行过礼后,他在一旁坐下,脸上满是气愤。 “你们聊吧,本宫先去和陛下请安。”皇后点点头,说着让宫女搀扶着她往外走去。 “表兄,谁惹你生气了?”太子温和地笑着问。 “还能有谁!还不是云鸢手下的臭小子芒种!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把芒种那个漂亮的姐姐芒小野带回来,正巧碰上芒种从外面冲进来,不由分说把小野给带走了!” 云鹤呵呵一笑,道:“表兄,你又不缺女人,何必一直在意她呢。” 张雷吉摸了摸脖子,脸色有些尴尬:“不知怎么的,我就是一直忘不了那女子……” “可惜她是云鸢那朋友的姐姐,不然我便替你讨来。”云鹤一边说着,眼珠子一转,心里忽然上来一个主意,“表兄,你是说在你来东宫的时候,芒种就闯进来抢走了人?” 张雷吉丧气地垂下头,说:“是啊,我没带几个人,没能把他拦住。” “东宫与云鸢的苍穹殿有这么一段距离,想必他们二人还未走远,既然如此……”云鹤的脸上路出一个冷笑,“他们的靠山云鸢也不在,只要趁着他们回到苍穹殿之前拦住,他们哪里还有机会走?” 张雷吉眼睛一亮,惊喜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只要我们带点人去拦住他们,到时候,把他们怎么处置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云鹤站起身,低声笑着:“在这宫里,有几个人可以忤逆我?一个小小的侍卫,我不信还能翻天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章 第38章 “啪!” 浸了盐水的鞭子再一次抽在血淋淋的后背上,小野尖声叫起来:“住手!别打了!” 但旁边有两个侍卫按住她,让她挣扎不得。 芒种跪在东宫的殿门外,头顶是烈日炎炎,膝下的地板被炙烤得滚烫,热气透过一层薄薄的衣料灼烧着人的皮肤。他的对面撑起一片遮阴地,云鹤和张雷吉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喝茶闲聊,不时朝芒种这边看一眼,而后两人相视露出一个笑容。 当芒种知道张雷吉带走了小野后,他匆匆忙忙地向东宫奔去,这关键时候云鸢也不在,他担心小野出什么事,只能自己先去。 他脑中一片混乱,不知该如何去东宫要人。他在东宫是出了名的,以他的身份贸然闯东宫,定会被为难一番,再严重点,还会被东宫那些人扣下来,用个罪名责罚一顿。 芒种不是没遇到过,有一次被打得半死,还是云鸢来救的他。 正遇见张雷吉没带几个人拖着小野往东宫去,芒种脑子一热,冲上前去强行带走了小野,两人 “啪”又是一鞭子挥下,打在已经布满伤口的背上,芒种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向前晃了晃,再抬起头时看到云鹤和张雷吉那边,眼前被流淌而下的汗水糊住,视野里都是模模糊糊一片,几乎看不清。 “哎呀呀,这次落到我的手上,我看你还和不和我横!”张雷吉说着,抬起一条腿踩在椅子上,看着芒种的狼狈样嘲弄道。 芒种的嘴角勾起一个冷笑,动了动嘴唇,用着很低的声音说:“狗仗人势。” 这句话的声音虽然低,但张雷吉和云鹤还是听到了。张雷吉恼怒地站起身,冲到芒种面前,一把夺过旁边侍卫手里的鞭子,狠狠地抽了几下:“你们没吃饭吗?打人的时候使点力气!” 芒种向前栽了一下,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又被张雷吉一脚踢在身上,只听见头上传来骂声:“反正云鸢今天也不在,我看谁还给你们俩撑腰!我都不信你能活着从这里离开!” “别打了!别打了!”小野哭喊道。 芒种握紧拳头,纵然他有武功,纵然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从这里逃脱,但这个时候却不得不低头,他不能扔下小野不管,而且,如果敢用武功反抗这些人,下场是什么他几乎可以猜得到。 有时候,纵有一身绝世武力,却依然要向自己憎恶的人低头。 他沉默地低垂下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任由张雷吉发泄。 张雷吉打了几下,觉得又热又累,加之芒种这一副不为所动的态度让人很没有成就感,他觉得没意思,又回到云鹤身边坐下乘凉。 两人刚喝完一盏茶,一个宫女便脚步匆忙地走到云鹤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云鹤听完,皱起眉,重重地把茶盏往桌上一扔:“他来了?” “是的。”宫女回答道。 “怎么了?”张雷吉好奇问道。 云鹤刚想解释什么,这时门外传来一个低沉而带有一种肃杀之气的男人声音:“末将不请自来,还望太子见谅!” 这个声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连芒种也精神一振,忍不住回头去看来人。 云鹤脸色一变,站起身,看他那样子是想发一通怒火,但不知道为什么把话生生咽了下去,变成一句客套话:“哪里,甫将军大驾光临,孤欢迎不及,怎么会怪责?” 芒种抬手抹了抹眼前的汗水,看清来人是一个仪表堂堂的男人,面色严肃,看上去还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眉眼间却有股久经沙场的威严,举手投足间透出一种严谨的将士气质。 甫将军?应该就是指云朔国的第一大将甫荣吕吧?芒种有些诧异,他曾听说过这位将军少年英姿,战功赫赫,但没想到会如此年轻。 云鹤这句硬生生的客套话没有引起男人的任何反应,他径直踏进门来,站在云鹤和张雷吉面前,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即便是这样,云鹤还是没由来地感到一阵退缩。 “今天前来拜访,就是想再来禀告太子殿下一声,”甫荣吕开口道,“末将只听令于皇上,所以太子如果有什么其他的想法,还请不要将主意打到末将身上来!” 芒种暗自惊叹了一声,甫荣吕敢用这种口气和云鹤说话,把这位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倒也是个不怕死的人才。 他一抬头,看见甫荣吕向这个方向瞥了一眼。 云鹤的脸色难看得像是想要把甫荣吕吞了一般,他瞪了甫荣吕许久,但发现对方一点也不为所动,终于泄了气,哼了一声,瘫坐回椅子上。 “如若无其他事,末将现行告辞。”甫荣吕点点头,抱拳后转身欲走。 小野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趁着压着她的两个侍卫出神时,猛地挣开钳制,扑到甫荣吕脚下抱住他的脚:“甫将军!求您救救我们!” 甫荣吕果真停下脚步,皱眉转身看着她,又打量了跪着的芒种一眼:“怎么回事?” 这句话是对云鹤说的,但云鹤显然是气得不想说话,张雷吉冷哼一声:“处罚一个不听话的下人,你少多管闲事。” 甫荣吕冷冷地瞥他一眼:“张公子,还请注意你说话的方式。哪怕你是皇亲国戚,也不当这样对一位将军说话。” 张雷吉脸色一滞,梗着脖子还想回嘴,却被云鹤按住了。 云鹤很疲倦地揉着额头,说:“这是云鸢宫里的,你带出去吧。” 甫荣吕点点头,低声说了一句:“走吧。” 小野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芒种听了这话倒有些惊奇,不过既然能走何必继续在这里继续跪着,他勉强支撑起身体,摇摇晃晃走到小野身边:“快走。” “芒种……”小野反应过来,连忙扶住他,脸上还挂着泪痕。 弗爇有眼泪,芒种第一次见到时很惊异,但后来也习惯了。他本想伸手安慰地摸摸小野的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拉住小野的衣袖:“先离开这里。” 小野任由芒种拉着,似乎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他们俩先往外走,甫荣吕双手环抱跟在后面,不再理会后面被呛得说不出话的云鹤和张雷吉。 待三人都离开后,张雷吉质问道:“殿下,为什么这样轻易地放过他们了?” 云鹤的心情很不好,不耐烦地道:“你没听出甫荣吕的意思吗?他是绝对不肯站在我这方的,这是对我十分不利的。我看现在还是安分点的好,做事不要做得太过,这两个人在云鸢眼中还是有一定的分量,要是随便弄死了,我怕云鸢那条疯狗乱咬人。” “但是……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们?”张雷吉还是觉得心里不平衡。 云鹤轻蔑地笑了一声:“急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们。” 小野搀扶着芒种走在路上,甫荣吕不急不慢地跟在一边,芒种看向站在一旁面容俊逸威武的男人,问:“您就是甫荣吕甫将军?” 男人刚毅的脸笑了笑,说:“我是甫荣吕。” “多谢您的救命之恩。”芒种本想跪下行礼,却被他摆手制止了。 “你们是云鸢宫里的?”甫荣吕问。 “我们都是四皇子宫里的人。” 甫荣吕似乎又笑了,道:“我说呢。张雷吉和云鹤是最看不惯云鸢宫里的人了。” 芒种不由得对这个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心生好感。他看上去只比云鸢大不了多少,处于这种位置却没有焦躁之心。看见云鹤和张雷吉惩罚下人会插手帮忙,对待下人们也是很自然的平易近人。让芒种十分敬佩他的修养和才略。 芒种突然想到甫荣吕今天日来找云鹤特意说的事情,本想问问传言中不是说甫荣吕是站在云鹤一方,但考虑了一下,芒种换了一种委婉的问法:“将军不是与太子很熟吗?那今日……” “不过点头之交,熟可谈不上。但我认为就算他是太子也不能随意惩戒下人。”甫荣吕似乎理解了芒种话中的意思,“为何你会觉得我与太子关系好?你也听说过一些我是站在太子一方的传言吗?” 传言?难道不是事实吗?芒种的疑问几乎脱口而出,但他忍住了,只是惊讶地望着甫荣吕。 “其实我并没有主观地站在谁的一方,云鹤倒是很想拉拢我,三番两次对我示以好意,都被我拒绝了。估计传闻也是他们放出去的。”甫荣吕解释道。 “那将军为什么不澄清呢?”芒种疑惑道。 “为什么要澄清呢?别人怎样说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做好自己,事实真相如何每个人心里清楚。” 芒种点点头明白了,原来他以前担忧云鸢和云鹤实力悬殊太大是多余的。“太子很有可能是将来的皇帝,将军为什么不和太子结交,选择对自己更有益的立场?” “选择立场就像一场赌博,当你自以为稳操胜算时,结局却极有可能在最后一刻改变。所以要想不让自己置身险境,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参与。好比甫某,只遵从陛下的诏令。” 芒种恍然大悟,也就是说,甫荣吕既不会支持云鹤也不会支持云鸢,或者其他皇子,他只奉皇帝的命令行事。云顺帝让谁继承皇位,那么他就拥护那个人。 “将军为何和我一个小小的侍卫说这么多?”这也是芒种没想通的一点,纵然甫荣吕再有多么随意,也不至于和一个侍卫就这个问题谈论那么久。 “哦,只是想到顺便提醒你一下,云鹤这个人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恭谦温和,很多人都被他的外表欺骗了。他其实很有心计,并且心胸狭隘。”甫荣吕笑道。 太子云鹤的本质如何,芒种早已从云鸢那里了解得清清楚楚,但没想到甫荣吕还特意提醒他,于是连忙道谢:“多谢甫将军。” “不必谢我,我也是想找个人说说话。”甫荣吕说,“我差不多该出宫了,后会有期。” 芒种从心底更加敬仰这位将军,再次谢过他救了小野,和小野一起离开了。 这位名垂云朔国青史的将军,与后来将上凌宗推至巅峰的上凌宗宗主,也只有这一次短暂的会面,此后再无交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章 第39章 半个月后,是燕宁谦二十岁的生日。芒种和云鸢早已准备好了礼物,沈辞临会亲自带他们去丞相府做客,所以也就不必担心燕连恒会对他们动手。 燕连恒并不是怕沈辞临,他用的是燕家武功,招式高深不可测,而沈辞临是一名资格的刺客,精通暗杀之道,两人交起手来也是平分秋色,不相上下。 他不在光天化日下动手,其实也不过是给皇族留一个面子。 云鸢给燕宁谦准备的礼物是一盆花,名为“欠心株”,从极地之国得来的,据说放在屋中有安神的功效。芒种准备了一本兵书,是潋望王朝的名将吕定泽所著。 这本书是芒种向史官大人要的。芒种经常去史官大人那里借史书看,了解江湖上的各个门派,一来二去就和史官大人关系混得不错。因为燕宁谦一直很崇拜吕定泽,而史官大人的藏书也多,于是芒种向史官大人讨了这本书。 芒种这次会把小野也带去,小野和燕宁谦的侍女菁菁认识,两个女孩子都很天真善良,所以能玩到一块去。每次小野出宫采集,都会去找菁菁和她一起。 燕连恒心地狠戾,在外人看来他对燕宁谦这个儿子似乎也不太关心。但他对于燕宁谦的生日宴席却办得至善至美,请了许多奂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毕竟是丞相家唯一的公子,有意讨好结附丞相的人一定会来。燕宁谦寿宴这天,丞相府一派喜庆,人来人往,恭贺声与交谈声不绝。燕连恒站在相府门前迎接客人,燕宁谦站在他身旁,脸上挂着羞涩的笑,对前来祝贺的宾客一一回礼。 芒种等人到丞相府后,燕宁谦特意让菁菁把他们的礼物送去他的房间。然后菁菁拉着小野一块去帮忙招待客人了,云鸢偷偷地对燕连恒扮了个鬼脸,走进大堂。 酒宴上觥筹交错,吃到一半时,云鸢忽然说肚子疼,让芒种陪他去茅厕。 芒种站在茅厕外等,云鸢有些无聊地和他搭话。 “听说当年燕丞相二十岁就以治国之才闻名。我看宁谦年纪也差不多了,他爹是有意让他结识那些人吧。” “宁谦不是与丞相政见不合么?还会这样培养他?” “哼!你见过谁家老爹因为与儿子意见不合就有意打压他?况且丞相是出了名的爱才,宁谦的才能是有目共睹的。”云鸢哼哼了两声。 芒种心里忽然一阵怅然,道:“宁谦才二十岁就这么厉害了,我都已经二十岁,还是一事无成。” 云鸢在里面沉默了半晌,,闷闷地答道:“……我还二十三岁了呢,也是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随军出征过,连娘子都还在等着我去娶……” “说得我好像娶了媳妇一样。” “我感觉自己已经老了,走在大街上都有小姑娘叫我叔叔……” “嗯,所以叔叔,你能快点吗?” “死阿莽!欠揍是不是!等我出来打你!” 等云鸢提上裤子出来时,却不见了芒种的踪影。 一袭红色忽然映入眼帘。 远处那棵有着金色树叶的树下站着一个红衣美人,窈窕动人,墨发如瀑,垂直膝下,一张金色面具遮住了脸,连脖子也被高高竖起的衣领挡住,只露出一双秋水明眸,深邃脉脉,只一眼,就能将人吸引进去。 金色的叶与红衣交织,宛若天地间一团温暖的火光。 红衣美人似乎也看见了芒种,对着他,远远地,眼中有了盈盈笑意。 那双眼妖异而妩媚,仿佛有着吸人魂魄的魔力。芒种恍然觉得那双眼在哪里见过,让他不由自主地靠近。 红衣美人转身离开丞相府,芒种也跟着跳了出去。 一直追到丞相府外,在一条清冷旷寂的小街上,却不见了那袭红色。 “五叔。” 空中传来悠扬动听,似若叹息的一声。芒种差异地回头,看见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 燕连恒站在小街的另一头,似乎也是在找什么人。他一转身也看见了芒种,诧异地挑了挑眉。 两人隔着一条街冷冷地对视。芒种先是一阵害怕,但他没有逃也没有躲。 该来的躲不掉,既然事起于他,就应该有个终结。 “你是想就这样逃掉,去寻求沈辞临的庇护,还是像男人一样和我打一场,从此以后我不再纠缠你?”燕连恒讽刺地笑着,问道。 芒种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恐惧逐渐退去,只剩下坚定。 “看来你已经做好了决定?”燕连恒说。 “您是一国丞相,又是宁谦的父亲,一位长辈,为何对我一个无名晚辈穷追不舍?”芒种说。 “我从十三岁入江湖,逢人无数,能让我视为对手的人实在不多。”燕连恒道,“你若能和我真正打一场,这也是你的荣幸。” 燕连恒的手中缓缓伸入袖中:“今天出来得匆忙,没有带别的武器。我只用这支‘琉云’来和你打,如何?” 芒种不说话,从腰间抽下软剑“乌斐”,自从云鸢送给他之后,他没有用过几次,因为不习惯用剑。但今天芒种没有带其他武器,只能用乌斐了。 燕连恒轻轻一抖长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暗金色箭,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来吧!”芒种低吼一声,手中乌斐苏醒,如同一条冰冷的蛇被他握在手中。 燕连恒鬼魅般的身形闪现到芒种身侧,毫不留情地发起攻击。芒种一边挡住燕连恒招招致命的攻击,一边使出“闻龙烈诉·十七斩”。 凭借这两年和云鸢打架的实战经验,以及沈辞临的指点,芒种能够躲过燕连恒的大部分攻击,但暗器“琉云”还是多次擦过他的皮肉,带出不浅的划痕,直至骨头,毒素也蔓延进他的身体。 芒种的动作迟钝起来,他才用到第十斩,而燕连恒明显游刃有余,攻势一下比一下狠厉,利刃直刺到他的骨头,划断他的经脉,他甚至能听到那令人战栗的声音。 到第十四斩时,芒种忽然放弃了。“闻龙烈诉·十七斩”虽然对燕连恒造成了创伤,但它让芒种破绽百出,完全不能阻挡燕连恒。 这种时候,最先应该是保住自己的命。 乌斐失去内力的支撑,软软地垂下。芒种只能用身体承受燕连恒的燕连恒的攻击,他被逼得一步一步后退,脸上褪得无一丝血色。 身体被攻击的部位蓬起一团又一团血雾,手腕处忽地发烫,芒种微微睁大眼,看见一朵白色的花在身侧绽开。 真像啊……真是像极了那天,死亡逼近的感觉。可是这次还会有谁来救他呢? 芒种靠坐在墙边,大口喘息着,鲜血从嘴角蜿蜒而下,苍白的脸上沾满血色的点。 他痛得几乎失去知觉,浑身是血,但仍努力保持清醒。奇异的是,他身上的每一个伤口开出一朵纯白的不知名的花,阻止了鲜血的流失。 燕连恒站在芒种面前,整了整微乱的衣服,优雅地擦去嘴角的血迹,惊诧地看着芒种:“琉羽花?” 芒种的意识开始模糊,眼中神识在溃散,身上白色的花有凋谢的迹象。但他努力支撑着身体不倒下,死死地盯住燕连恒。 “居然是琉族的灵术……不过我已经废掉了你的经脉,即使有琉族相助又如何?”燕连恒居高临下地俯视芒种,“就算你活下来,也是废人一个。不过——” “若你日后能恢复正常,我便亲自教予你燕家武功!” 芒种的眼睛在一瞬间有了光彩,而后又迅速黯淡下去,像有一团浓重的乌云。 燕连恒的身后突然袭来一道凌厉的掌风,他惊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挡住那人。 两人纠缠打斗起来,一道浅碧色的身影冲出来扑向芒种,将他紧紧抱在怀中:“芒种!” 芒种失神的瞳孔中,最后映出琉苏的身影。 琉苏看着芒种浑身是血的模样,她吓得几乎哭出来:“芒……芒种……你快醒醒啊……” 袭击燕连恒的那人向后退了几步,咬牙切齿地吼道:“燕——连——恒——!” “琉悠?”燕连恒捂着胸口也退了两步,不可思议地望着面前那人。 琉悠咬着牙发狠似的笑了:“你还记得我?呵!那你没忘记我姐姐吧?!” “琉云……”燕连恒的瞳孔猛地放大,念出这个让他痛心二十年的名字。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她? “琉云!原来你还记得她!”琉悠愤恨地咆哮道,“你也没忘记她是怎样死的吧?” 燕连恒愣愣地看着琉悠,动作变得迟缓起来,一句话说不出。他狼狈地连连退步,转身逃一般离开了。 琉悠盯着燕连恒仓皇离去的背影,愤怒依然难以抑制。 “爹!”琉苏拖着哭腔在后面喊他,“你快救救他!” 琉悠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他和琉苏本来是在回家途中,但琉苏突然神色紧张地说出事了。琉悠反应过来一定是那天琉苏送神木珠链的年轻人出事了。珠链是琉羽神木所制,上面施以多种保护主人的灵术,与它原本的主人互有感应,并且会保护佩戴它的人。所以芒种出事时,上面附有的灵术“羽迹”发动,并且让琉苏感应到。于是他们匆忙赶来,却不想看见竟是燕连恒下此毒手。 灵术“羽迹”的作用是在使用者身体伤口过多时,开出琉羽神木的花,阻止血液流失过快。身体上的琉羽花也象征那个人的生命迹象,一旦琉羽花凋零,生命也将走到尽头。 琉悠赶紧来到芒种身旁,点住他止血的穴道,为他护住心脉,又解除“羽迹”。他伸手在芒种胸口上按了按,摸到一手的血,又仔细检查过芒种的全身,气愤地道:“燕连恒真是太狠毒了!他断了这个孩子全身的经脉,相当于废了他的武功,能活下来都很不错了!” 琉苏抱着芒种,双手、浅碧色的衣裙上沾满了他的血:“爹,那怎么办?你一定要救他啊!” 琉悠摇着头叹息道:“他伤得这么重,活下来几乎都不可能……” 这时,两个人向这边赶来,琉悠警惕地抬起头,发现是云鸢和沈辞临。 “四皇子、沈大人?”琉悠有些吃惊,怎么会惊动了这两位? 云鸢走到琉苏面前,看见她怀里不成人样的芒种,愣了一下,然后整张脸狰狞起来,沉声问:“燕连恒?” 不等回答,云鸢跳起来冲出去,但被沈辞临拉住:“殿下,不可冲动!” “我要去杀了他!”云鸢周身浮起一股冰冷的嗜血之气。 “殿下!当务之急是先救芒种,您这样去找燕连恒有何意义?”沈辞临皱起眉头,喝止他。 云鸢沉默下来,走到芒种身旁探了探他的鼻息。沈辞临也过来抓起芒种的手,按住他的脉搏,闭目沉思。 琉悠不能理解芒种是什么人,能让云鸢和沈辞临如此重视。他在一旁道:“沈大人,这孩子因我族灵术而没有因失血过多死亡,但他伤得太重,恐怕……” “不,他还有救。”沈辞临忽然睁开眼,说。云鸢和琉苏一怔,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 沈辞临小心翼翼地揭开芒种的衣袖,露出血肉模糊的手臂:“请看这个。” 芒种的两条手臂上不但有着鲜红的血,还有两道七彩的画纹,散发着奇异的光芒,与红色交织。 “烟九歔岁纹和十四烟勾彩纹?”琉悠忍不住惊呼出声。 “不错,彩烟楼最好的秘术烟九歔岁纹和十四烟勾彩纹,我都没想到芒种会有这个。他在最后的关头没有用尽自己的内力,而是用以启动这两种秘术,从而激发自己的生命潜能。”沈辞临这样说着,眉间的忧色并没有减轻,“这种方式虽然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生命,但我们没有救治的办法,终究是回天乏术……”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倒是有办法,只是……”琉悠沉吟了一下,道。 云鸢眼睛一亮,连忙问道:“您有办法?请您救救他!” 琉苏也语气焦急地说:“爹,你有什么办法快救救他啊!我一定不能让他死!” 琉悠苦笑一声,第一次见女儿这样关心别人,都不像自家的了。“只是,要带他回琉族。” “这……您方便吗?我听闻,琉族并不是很乐意将本族灵术用于外族人……”沈辞临犹豫着问。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正好苏苏也闹着要救他。”琉悠看着琉苏,摇摇头道,“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动身。” 云鸢起身,表情难得一见的严肃,对琉悠道:“多谢琉族长,您的恩情,来日定当回报!” “能让四皇子欠一个人情,也是万分荣幸。”琉悠微微笑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章 第40章 琉悠召来手下的人,将芒种送往函御城,他也和琉苏一同回去。才出来了几天,还打算给琉苏选个夫婿,琉悠的计划全泡汤了。 云鸢和沈辞临不能抽身前往,只有摆脱琉苏照顾好芒种。小野听说芒种伤得很重,哭得厉害,云鸢不放心她去人生地不熟的琉族,于是把她留在了身边。 本来是燕宁谦好好的一个寿宴,却被燕连恒搞出这样一件事来。燕宁谦也是十分气愤自责,还和燕连恒吵了许久。 但这种时候他们也没有一点办法,只能默默地为芒种祈祷。 函御城是琉族世代的盘踞地,城里有超过一半的人姓琉。在函御城的中心,有着琉族的先祖灵身——琉羽神木。 琉羽神木上开着永不凋落的琉羽花,神木下是琉族祭祀、大典用的神庙,以及琉族祖茔,直系血脉的琉族人死后会被葬在这里。 函御城一向平和安宁,琉悠的这次归来却在琉族中引起一阵大波动。他召来族里最优秀的大夫、灵术师,都来为那个外面来的陌生人诊治。 芒种的命被用灵术吊着,但无论多好的大夫也无法治愈他的伤。琉悠急得焦头烂额,他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伤,按理说他们保住了芒种的命,接下来只需要大夫治愈他的伤就可以了。 没有谁能让芒种身上的伤口愈合,反而有加重的趋势。 琉悠万不得已,只能把事实告诉一直守着芒种的琉苏。 琉苏看着浑身缠着绷带昏迷不醒的芒种,忍不住哭了起来,清澈的眼泪一滴一滴打在他惨白的脸上:“爹……我不想让他死……” 琉悠看见琉苏的眼泪,怔了一下,道:“苏苏,你真的是对他动情了么?” 琉苏咬着下唇,抬头和琉悠对视,茫然地摇着头:“我……不知道,但我看到他受伤……我的心就好痛……” 琉悠揉着眉头,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么只有……” 琉苏惊讶地望着他:“爹,你是想……” 琉悠点点头,转身对仆从道:“去派人请大长老前来!” 大长老是琉悠爷爷辈的人,他也是琉族年纪最长、资历最深、最精通琉族灵术的人。大长老平时居于神庙,负责主持祭祀、大典、族长选举等琉族大型活动,除此之外几乎不会离开神庙。 拄着拐杖的老人信步走入房间,他已经很老了,但脊背却像年轻人一般直挺,干枯削瘦的手指仍旧有力。 “大长老。”琉悠和琉苏一同起身,对老人行礼。 大长老也恭敬地分别向他们行礼,而后走到芒种的床榻前。 “族长是想让我救这个孩子吗?”大长老转过头,咄咄逼人的眼神扫过琉悠和琉苏,询问的声音苍老而嘶哑,却有着不可冒犯的威严。 琉悠和琉苏都心虚地低下头,在大长老面前,他们也都只是晚辈。琉族一般不允许外族人进入,更不用说请动大长老去救一个外族人。 大长老挆了挆拐杖,皱起眉头,不悦道:“族长!如果是琉苏胡闹便罢了!连您也不懂规矩么?” 琉悠不得不承认这次带芒种回琉族治疗确实出于他的私心。一是为了琉苏,二是云鸢和沈辞临对芒种的态度。云朔国朝中四皇子云鸢与太子云鹤相争,琉悠更倾向于云鸢,因为云鹤那边有燕连恒,而琉悠一直因为姐姐琉云的事对燕连恒耿耿于怀。琉悠想的是让云鸢欠一个人情,不管以后云鸢能不能争过云鹤,对他都只有力而无害。 “大长老,我已经请了全族最好的大夫,但都不能治好他。不得已才请您……虽然他是外族人,还是恳请您救一救他。”琉悠小心翼翼地劝说着大长老。 “哦?所有大夫都治不好他的伤?”大长老突然来了兴趣,“是中毒了么?” “他被人断尽经脉,身上满是利器造成的伤痕。照理说接受治疗后,伤口应该会恢复,但他没有。并不是中毒,之前我们检查过,他只是中了麻痹的毒。”琉悠说。 “还有这样的奇事?”大长老抚着一把白色的胡须,看着芒种,“琉苏,你起来,我看看他。” 琉苏起身,走到父亲身旁,和他对视一眼,眼中隐隐有喜悦。 大长老俯身,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按在芒种的额头上,口中低声诵着晦涩的咒语。 房间里一片寂静,琉悠和琉苏紧张地盯着大长老的动作。不知过了多久,大长老仍像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维持着手按在芒种额头上的姿势。 突然间,芒种的额头浮现一道柔和的白光,大长老的身体被弹开,他向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体。 “大长老!” 琉悠和琉苏都吃了一惊,欲上前扶住大长老,却被他抬手制止。 “琉苏,你先出去。”大长老脸色严肃地看着芒种,低声道。 琉苏看了一眼芒种,又见父亲对自己使了一个眼神。她微微点头,退出房间。 房间门被关上的一瞬间,大长老忽然对着芒种跪了下去,表情虔诚。 “大长老,您……”琉悠十分震惊,但很快他说不出话来了。 芒种额头上的白光中,缓缓飘出一片纯白色的羽毛。大长老庄严地伸出双手,迎接那片羽毛。 羽毛落在大长老手中时,融化成千万道光斑。大长老毕恭毕敬地磕了一个头,张开双手,任白色光点漂浮在他的身侧。 琉悠已经被震得说不出话来。他行走江湖几十年,见识并不短浅,却第一次见到这般景象。 “伟大的神啊,我定当为您完成心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辞!” 大长老说完话后,芒种额上的光轻轻跃动一下,而后逐渐黯淡下去,直至消失,那些光斑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大长老站起身,看着琉悠,表情十分严肃,整张脸如同一块枯死的树皮:“琉悠,我有很重要的事对你说。” “大长老,这个孩子他……” “我已经探清了他的伤势,而且我一定会治好他。”大长老拄着拐杖,说,“他身上的伤不能愈合,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是死人之躯!” 琉悠直觉得天上一道雷打下来,劈得他一阵发懵:“死人之躯?” 大长老在故意吓他呢?还是惩罚他随便带了个外族人回来? 大长老看着琉悠一副意识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的模样,气得直抖胡子,抬起拐杖敲了他一下:“我是和你说认真的!” 琉悠赶紧收心,缩了缩头,道:“他真的是个死人?” “不错。他本来是已死之人,却得到神的眷顾,从而被用‘新裁’延续生命。”大长老道,“‘新裁’之术只能留住他一半的魂魄,所以他的身体有许多缺陷。小伤倒是无碍,但过重的伤则无法愈合。” “神?您是说,刚才那个……”琉悠忙问,此事关乎鬼神,非同小可。 “神的力量已经很微弱了,甚至不能凝聚成形,只能寄留在这个孩子的身体,但神将意愿传达给了我。” “那位神是有多么尊贵?”琉悠问。琉族的先祖是神,所以他们一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琉悠不能明白怎样的一位神会让大长老如此敬畏。 “我们的先祖在神的面前,也要俯首跪拜,自称后辈。”大长老说。 “那他是……”琉悠脑中忽然冒出一个猜想。 “琉悠!”大长老脸上有了愠怒,低声喝道,“神的身份不可随意猜测,神的威严更不可冒犯!” 琉悠摸着鼻子发怵地低头,不敢再多问一句话。他从小就怕大长老发怒,到现在都没能克服。 大长老仰头长叹一声,道:“神希望我能帮助这个孩子活下来,那么我一定会竭尽所能。” “我将把我的生命献祭给神,让这个孩子,继续留在人界!”大长老将右手按在胸口,闭上眼虔诚道,“尊敬的神啊,请同意我这个卑微的愿望,让我为了您而长存!” 琉悠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大长老打算用生命来救活芒种? “琉悠,你不必质疑我的决定,也不必为我的死而悲伤。”大长老转身看着琉悠,浑浊的双眼放出异样的光彩,“我这一生为着追求神迹,终于在有生之年得到神的青睐,万分荣幸!” “大长老,您真的……打算这样做?”琉悠眼中浮现悲戚。 大长老的表情平静而神圣,就像即将完成一件伟大的事情而不是赴死。 “不要为我难过,更不要因此迁怒于这个孩子。你要知道——我完成了夙愿,从此再无遗憾。” 琉悠面对着他,缓缓地跪了下去,哽咽着发不出声。 函御城在一夜之间被琉羽花覆盖,这些花如同白色的雪一般,下了整整三天三夜。琉族人对城里的奇观议论纷纷,都认为是神迹。 这三天琉悠、大长老一直在芒种的房间里,未出来过一次。琉苏等在外面,虽然着急,却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直到第三天夜里,房间门终于打开了。琉悠一个人走出来,疲惫不堪,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 “爹,怎么你一个人?大长老呢?”见琉悠出来,等候在外的琉苏迎上来问。 琉悠的脸上露出一抹悲伤,但很快恢复平静,说:“大长老已经回到了神的怀抱。” “大长老死了?”琉苏睁大的眼中浮现震惊,她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是的。大长老说他完成了心愿,没有一丝遗憾地赴死。他很高兴,我们也应该替他高兴,而不是悲伤。”琉悠微微笑道。 琉苏的眼眶泛红,低下头一言不发。 琉悠摸了摸她的头,道:“毋需难过。大长老自己都没有悲伤,我们也不能为他悲伤。生命的延续不会停歇,芒种已经好了,但是还在昏迷。” 琉苏的手指绞着衣袖,她用力点点头,抬起头问:“他的武功……” 琉悠的脸一僵,沉默半晌才道:“应该是再也不能用了……大长老只救回了他的命,却不能接好他的经脉。” “怎么会……”琉苏摇着头不相信。武功对芒种一定很重要,让他没有了武功,这可能比让他去死还痛苦。 “你去看看他吧,我要把大长老带去神庙。”琉悠说着,走下台阶,踩在地面白色的琉羽花上。 他每走过一步,琉羽花就在他的脚下消失一片,像是迅速融化的雪。直到他的身影远去,他身后的地上已经恢复如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章 第41章 一个月后 芒种一直昏迷不醒,这期间琉族的人尽心照顾着他。云鸢带着小野来看过他几次,小野看见芒种那个样子,每次都哭得厉害。 芒种身上的伤已经完全愈合,但不知为何无法醒过来,云鸢也十分无奈。在听到琉悠说芒种的武功不能用时,云鸢更感到一阵绝望。武功对于芒种有多么重要,他再清楚不过,只是不知道芒种醒来后会有怎样激烈的反应。 云鸢回去后询问过沈辞临,沈辞临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芒种武功恢复。但他知道有一个人可能可以帮助芒种,那人便是医术冠绝天下的医尊。 医尊已经过世,他唯一的弟子,银泓国的傺黎公主,继承了他的名号。傺黎公主身份高贵,行踪不定,并不经常来云朔国,所以请她帮助芒种,几乎不可能。 芒种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绣着精致花纹的青色帐幔。他闻到一种熟悉但不知名的花香,似乎在昏迷前闻到过。 “芒种,你醒了?”一个惊喜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芒种艰难地转过头,看见一身华服的琉苏坐在旁边,被装扮起来的她似乎更美了,美丽的眼中隐隐有喜悦与潋滟水光交织。 “琉苏?我这是……”芒种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过话而十分沙哑。他搞不清自己这是在哪里,没想起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琉苏会守在他的旁边。 “你终于醒了!你已经昏迷了一个月!”琉苏俯身抱住他,温热的眼泪流进他的脖间。 淡雅的馨香迎面扑来,像是一只美丽的蝴蝶轻轻地停栖在他的身上。芒种有些发愣,突然想起云鸢说的,琉苏的性格乖张骄蛮。但此时她却在他的怀里,看着是那么的脆弱。 “我去通知大家!”琉苏放开芒种,擦去眼泪,语气高兴地道。 芒种没有拦她,他摸着湿漉漉的脖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很茫然,什么都想不通。他看着琉苏跑出房间,慢慢地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 昏迷之前最后看到的,似乎就是琉苏。再之前,是燕连恒的脸,招招致命的攻击。 燕连恒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芒种猛地想起,他漆黑的瞳孔一缩,连忙抬起手,催动体内内力。 全身经脉传来断裂一般的痛楚,比当时受伤还要甚,内力似乎一点都不能再用,强制性激发只会让他更加痛苦。芒种惊恐地睁大眼,再一次催动内力,他不敢相信使用了十多年的内力会突然消失殆尽。 还是无济于事,他无法使用半分内力。 没有武功,他要如何报仇? 芒种双眼赤红,似乎流淌着血色的水光。他近乎绝望地大吼一声,一拳打在自己的胸口上,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染红淡青色的帘帐。 房间门被突然打开,琉苏身后跟着几个人,见到这一幕,她惊呼一声:“芒种!” 琉悠疾步上前,来到芒种身边,手按在他的肩上,为他平复紊乱的气息。 芒种靠在床头,脸色苍白,紧闭着眼睛,却冷静了下来。 “芒种,你不要这样……”琉苏心疼地看着芒种。 琉悠皱起眉,对芒种道:“我们好不容易才让你活了下来,你这样有什么意义呢?就算没有了武功,你也应该好好活下去!” 芒种睁开眼,眼中空濛一片,没有任何东西,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甚至映不出一个人的影子:“我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报仇。没有了武功,我就不可能报仇。” 琉悠看着孩子空荡荡的眼睛,一时语塞。 “其实……没有武功,你可以通过其它很多方法报仇……”琉苏有些说不下去了,她自己都觉得这理由有些无力。没有武功的人,还如何行走江湖呢? 琉悠叹了口气,转头对身后的几人道:“你们先出去,我还有事问他。苏苏,你派人去奂城通知四皇子。” 琉苏和几个人退了出去,门被带上。琉悠站在芒种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果然……” “什么?”芒种没听懂。 “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宫里的一个侍卫,但现在看来,你的身份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芒种抬头审视着琉悠,“是你们救了我吗?这是哪里……你是谁?” 凭着刚才琉悠和琉苏的对话,芒种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但很模糊。 “我是琉苏的父亲,这里是琉族的居住地,函御城。当时你伤得很重,四皇子和沈大人拜托我救你,琉苏也不想你死,于是我们把你带回琉族治疗。”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琉悠苦笑了一下。 芒种低着头盯地面,看不见表情。 “我请了我族的大长老来医治你,原本他并不同意,但后来看过你的伤势,他用……自己的生命救了你的命。” “为什么?”芒种一震,抬头问道,淡漠疏离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诧异的情绪。他和琉族并不熟,琉苏和琉族族长将他带回琉族治疗已经让他很惊讶了,可他没想到还会有人为救他而牺牲生命。 “我告诉你这个并不是让你内疚,让你觉得亏欠我们琉族。大长老死之前特意交代过,他为这种死亡而感到荣幸。”琉悠说,“我只是希望你更加珍惜生命,还有一些问题要问你。” 芒种觉得琉悠为人正直大度,不愧是一族之长,他心里隐隐升起一些敬重。 “你知道‘新裁’和‘刀罗’吗?”琉悠问。 “新裁?”芒种一愣。他只听说过这个词,是那次在星宰与史官大人的谈话中,后来他又想起了之前在哪里听过这个词,就是上凌宗被毁灭的前几天夜里,他做的那个梦中,有个男人对他说过。 “看来你并不知道。‘新裁’和‘刀罗’一样,是古神界的用词,现今除了通闻鬼神的人,几乎很少有人了解它们的意思。我因为是琉族族长,在族中典籍里见过,现在可以给你解释一下。” 琉悠的声音忽然变得悠远而莫测起来,那些深埋于历史的鬼神之事在他的娓娓叙述中展现,如同古卷铺展。 “在古神界,几乎每一位神都拥有自己的神座。神座源自于世间万物,可以是飞禽走兽,花草树木,甚至是一阵风,每一件东西都可有幸成为神的神座,只要得到了神的眷顾。神将自己的力量注入这个东西,使之拥有灵性、神力和永恒的生命,成为神座,这种方法就叫做‘刀罗’。” “而神座的意义并不只是成为神的仆人,为神服务,更重要的意义,是为了神的生命延续。神在寂息后,可以与利用神座的身体复活,神座死,神继续活着,相当于神座就是神再活一次的机会,这种方法叫做‘新裁’。”(寂息:对神死亡的敬语。) “在那个时代,‘新裁’与‘刀罗’紧密相连,使用‘刀罗’也就意味着后来‘新裁’的必然。当然,有些神不愿意继续活下去,就会让神座自由离去。” “一直到现在被划分成五界,‘新裁’和‘刀罗’的意思有些变了,它们的范围被扩大。‘刀罗’用以指赋予死物生命和灵性,其中灵矿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而‘新裁’的意思,则变成了复生之术,例如,一个人死后,被用神的力量把灵魂切割成两部分,一部分进入冥界用以隐瞒,另一部分留在人界自己的身体从而得以活下去。” 琉悠看着满脸震惊的芒种,问:“我解释的,你听懂了么?” “我听懂了。可是你说这个……与我有什么关系?”芒种问。 “你今年多少岁?”琉悠没有急于回答他。 “……二十。” “你已经二十了,年纪算不上小。接下来我说的,你可能会难以接受,但我必须让你知道,让你了解自己。”琉悠的表情凝重起来。 芒种点点头,但心里有一种焦躁不安的感觉。 “其实你……现在只能算一个死人,正是被用‘新裁’之术强行将一半灵魂留在人界,从而得以活着。” 宛若一道晴天霹雳,将芒种震得脑中一片空白。 “你胡说,这怎么可能?!”芒种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 琉悠摇摇头,说:“我没必要骗你。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但也知道你的身份必然不简单,因为在五界中,只有古神界存活下来的神才可完成‘新裁’之术。而且你死的时候,自己一定是感觉的,人虽然很难察觉到鬼神的存在,但在那样接近鬼神时,也会有迹象。” 芒种脸色变了,仰头靠在墙壁上。他想起来了,那时候被杀的感觉,他以为只是很接近死亡了,却不曾想过那是真正的死亡。 “用‘新裁’复活的人,只能是死人之躯,死人的眼瞳是完全漆黑的。”琉悠从桌上拿起一面铜镜,递给芒种,“你看看自己的眼睛,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芒种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他不用看都知道,因为两年前云鸢就很突然地提过一次他的眼睛,那时他就仔细看过,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与别人的不同之处。他想到小野,小野的眼睛似乎也是全黑,看来她确实是一个死人。云鸢在那时就发现了他们是死人吧?所以一点也不怀疑芒种的身份。 云鸢了解这件事却一直半个字未提,可能还有更多的事是芒种不知道的。云鸢的隐忍和能力都不容人小觑。 “通过‘新裁’之术复活的人,由于只有一半灵魂,所以身体上有许多缺陷,例如心智不全、多疾病、受伤过重难以愈合、经常性头痛等等。”琉悠又说,“而且寿命都不算太长,我知道的活了最久的一个人,活了二十年。” 经常性头痛……芒种想起最初死里逃生后,他确实莫名其妙头痛过,后来戴着那块翡翠“翡血魂”才没有了症状。重伤不愈,应该就是他被燕连恒打伤后,伤口无法愈合而大长老用生命救了他。 琉悠说的种种情况,都一一契合他身上发生的事,也在说明他就是一个死人这一个事实。那么是谁复活了他?那位古神界的神是谁?就是守护在上凌宗宗祠的那位神吗? “我还有一个问题,”琉悠道,“你是谁?” “您的心里大概已经有了猜测吧?”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上凌宗,难道真的是……” “是的。上凌宗是我的宗门,它被奸人毁了,我所有的亲人朋友也都死了……我原本以为只有我侥幸地活了下来,可没想到我本来就应该随他们而去。” “为什么不让我去死,独留下我,让我孤独地去面对,一个人承担这些……”他抬头,悲伤地质问。 芒种痛苦地抱住头,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心中的悲戚难以抑制。 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留下他,让他独自承担所有的苦难? 一件又一件的事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先是武功尽废,再是自己竟为死人,任谁都会被打击得一蹶不振。 琉悠看着芒种,眼中带了些悲悯。如果这些事同时落在他的身上,他可能也会承受不了。 “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有人费那么大功夫让你活着自然有他的道理,一定不会是无缘无故,所以你更应当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命。” 芒种没有说话,他痛苦地闭着眼,又咳出一口血。 琉悠静默了一会儿,又道:“其实没有武功,你可以借助他人的力量报仇。就打个比方……苏苏很喜欢你,你如果娶了她,琉族一定会支持你。” “琉苏喜欢我?”芒种惊愕地抬头,满脸茫然。 “我看是这样的。琉族更侧重江湖,所以没有那么多规矩,苏苏从小被养得野,也就不像那些闺中小姐般忸怩。”琉悠道,“我以为你知道,看来是我多嘴了。不过苏苏性子骄蛮地厉害,眼界也一直很高,我没想到她一眼就看上了一个不平凡的人啊。其实吧,我觉得她眼光不错,我是很欣赏你的。” 芒种许久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冷淡,看不出在想什么。 “您是琉苏的父亲,这个时候应该阻止她陷得更深,而不是同意吧?”芒种用着冷漠的语调说出这样的话。 琉悠还在想如果把女儿嫁出去他以后就不用担心那么多了,而且如果芒种报仇成功,那他就是上凌宗宗主的丈人。没想到芒种说出这样的话,他反倒很震惊了,忙问:“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这样想?难道你不喜欢苏苏吗?我的女儿以美貌、才智名扬四方,追求者数之不尽,除了性格有点缺陷外本性是善良的,她有什么不好的?” “并不是她不好,我觉得她很好,还救了我。但感情之事不可强求,我现在心里只有报仇,这是其一。其二,我现在什么人都不是,但琉苏身份尊贵,我配不上她。况且我已是废人一个,如果和她在一起,甚至需要她来保护我,一定会被人看不起。最后一点,我只是一个死人,您身为人父,怎能容许自己的女儿将后半生许给死人?” “我不愿意利用女人报仇,纵然娶了琉苏之后的利益很让我心动,但我不愿意为此违背本心,并且连累琉苏。而且您说我这样的人活得不久,何必对别人许诺长久呢?” 琉悠一时无语,看了他半天才说:“你真是让我愈发意外了。没想到你才这般年纪,就能考虑得这般深,你这样的见识着实令我惊叹。假以时日,你必然会是一个有成就的人。” “但正因为我是琉苏的父亲,我了解自己的女儿。不阻止的原因是知道无法阻止,琉苏一旦下定决心我也无法强迫她,不然我还想让她嫁一位皇子。” “希望您能劝劝她,适时把我的事告诉她。”芒种低声道,“我现在只想自己静一静。还有,再次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我想回奂城,如果云鸢来了,请让他把我接回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章 第42章 琉悠出来时,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函御城万里无云的天空显得空旷而辽远。 他看到蜷缩在门边的琉苏时,愣了一下。 “苏苏。”他轻声唤着女儿。 琉苏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满脸泪痕,一头撞进琉悠怀里,拖着哭腔:“爹,为什么……为什么当我发现,我是真正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却会出现这样的事……” “你都听到了?”琉悠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儿哭成这样,不由得心疼起来。 琉苏的脸埋在他的怀里,只是一直点着头。 “唉,听爹一句劝,还是早些放手吧……芒种说的没错。”琉悠宽慰地拍了拍琉苏的背。想到女儿也不容易,长这么大难得碰上一个喜欢的男孩子,长得不错人也不错,家世……以前的家世也不错,可惜居然搞出这样一档子事。 琉悠突然想到,如果不是上凌宗出了这样的灾祸,芒种没有被复活,他们会不会……永远都无法相遇? 琉苏放开手,后退了几步,面对着他坚定地摇了摇头:“爹,我不会放弃的。” 琉悠看着女儿叹了口气。琉苏从小是被他惯得骄蛮了些,但如果她真的认定了谁,是不会改变的。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啊。 琉悠走后,芒种靠在床头想以前的事。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内力,所以也不必可以留心去听外界的声音,感觉世界都安静了许多。 这两年他并不经常回忆在上凌宗的生活,尤其是毁灭的那一天,一是害怕,二是风主总说人不能一直站在过去的漩涡中。 不回忆并不代表遗忘,反而更加刻骨铭心。仇恨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将他紧紧缠绕,每一片树叶都有着血色的叶脉,刺进他的血肉,他的骨头。 那些事已经过去了两年,却烙在了他的灵魂深处,回想起来鲜活得像是发生在昨天。 半夜撒了一阵小雨,芒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后来似乎有人在他的房间里走动,有人在说话,他感觉有人给他盖上了被子。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小野坐在他旁边。 “芒种,你醒了么?”小野说。 “怎么你一个人?云鸢呢?” “他说等你醒了我们再走,我就在这里等你醒来。”小野说,“你感觉好些了么?” “嗯。”芒种低声应着,但一种悲戚的情绪似乎有些抑制不住从心底升起,让他迫切找一个人诉说,而现在只有面前这个让他很恨很恨的人可以说话。 他曾经是那样的厌恶害怕小野,因为脸是丛池的,她是个死人,。可是他们却是一样的,他有什么资格害怕小野呢?一直以来陪伴他、照顾他的恰好是这个人,只有她一直不离不弃,跟着他流亡,只有她耐心倾听他的诉说,包容他的暴躁。 他忽然很想他的父亲白冥容,上凌宗被毁的几天前,父亲曾用恳求般的语气对他说:只求你活下去,哪怕用最卑贱的方式。可他是“活”下来了,但这种“活”更让人感到痛苦。 “小野,我没有武功了啊……而且他们说,我其实是死人。”芒种抬头看着小野同样漆黑的眼睛,说。 他的眼中忽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清澈的液体快速划过脸颊,宛若夜空中稍纵即逝的流星。 小野怔了一下,眼中也露出悲伤,伸手轻轻地碰了碰芒种的脸,说:“芒种,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芒种却沉默了下去。小野以为他会生气,像以前那样吼她,这样可能会让他的心里好受一些。 但芒种没有吼她,他只是这样沉默着,更让她难过。 “小野,你能陪我多久呢?”芒种突然问。 “一直到……芒种不需要我的时候吧。”小野认真地回答。她并不能替他分担痛苦,只能尽自己的努力让他好受些。 门被敲了三声,小野起身去开门,琉苏站在外面。 “芒种醒了吗?”琉苏问,语气是冷冷的倨傲。 小野看了她一眼,侧身让她进来,自己出去后带上了门。 琉苏走到芒种面前,绝美的俏脸上怒气冲冲,道:“为什么不等伤好才回奂城?你就这么急着离我远点吗?” “我只是不想再给你们添麻烦。”芒种平静地答道,没有看她。 “添麻烦?”琉苏冷笑起来,声音中陡然添了一分尖锐,“当初我们带你回琉族救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添麻烦?!” 芒种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嘴唇动了动,道:“对不起。” “我要的是你这三个字吗?我要什么你不知道吗?”琉苏扯住芒种的衣领吼道,“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芒种直视着琉苏美丽的双眸:“对不起,琉苏,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对不起。” 琉苏退了一步,缓缓地摇头:“芒种,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不会在意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身份。” 她转头冲出房间,门被重重地摔上。 离开函御城之前,琉苏没有来送别,倒是琉悠来送的他们,出乎意料的,他还带来了一个小孩子。 芒种靠坐在马车里,小孩子张着没长全牙的嘴笑着,抓着他的衣服不放手,口水流了他一身。奶娘急忙上前为芒种擦去。 这个小孩就是琉苏的堂弟,芒种当年救的那个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芒种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叫琉允,两年没见,他似乎还是很亲近芒种。 当年那个小小的婴孩,芒种还抱着他在山贼中搏杀过。 芒种受了伤,大人们便不让琉允往他身上拱,但琉允偏不依,嘟着小嘴硬要芒种抱他。 芒种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他把琉允抱了起来,琉允开心地用两只小手抓着他,似乎想不让他走。 “小伙子要快些长大啊,叔叔要走了。下次见面你可能就是个大孩子了。”芒种轻轻地晃了晃琉允,微笑道,又把他递给琉悠。 芒种一行人向琉族的各位辞别,朝奂城出发。走远了许久,还能听到琉允在琉悠怀里挣扎着哭闹。 芒种被秘密带回奂城,云鸢安排了一个隐秘的地方让他疗伤。他受伤的事被瞒了下来,只有云鸢、沈辞临、燕宁谦、小野,可能再加上一个燕连恒知道。 躺了五天芒种才可以下床走路,但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后来的几日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日益沉默消瘦。 云鸢他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管怎样劝,芒种还是无动于衷,一蹶不振。云鸢甚至生气骂过芒种,芒种根本不理会他,只是想木头人一样坐着,让云鸢都有些怀念以前和芒种吵架的日子。但他没办法,只能希望芒种早点想通,从打击中走出来。 一道惊雷后,阴雨连绵了几天,浓重的乌云压在人的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又是五天后,天空终于放晴了。金色的阳光照耀在大地上,温暖着世间万物。 芒种坐在床边,小野打开窗户,任阳光洒进房间。 他看着温暖的阳光,感觉心似乎暖和了一些。 这些天他一直在想过去、现在、未来,也想通了一些事,或许他不应该这样消极。 空气中跳动着光斑,小野有些孩子气地伸手去抓。 “别抓了,那么虚无的东西,怎么可能抓得到呢?”芒种的声音里带了些淡淡的嘲笑。 “可是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抓不抓得到呢?”小野回头,认真地说。 芒种微微一怔,看向空中那些缥缈的光。 小野来到他身旁,俯身笑着说:“芒种,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出去玩吧?” 小野只是习惯性地说说,这几天她总是会和芒种说话。但大部分时候只有她在说,芒种根本没有反应,她也不感到沮丧。 没想到芒种眨了下眼,回答道:“好啊。” “真的吗?”小野有些喜出望外,“那我去和白鸢鸢说。” 当着别人的面小野会恭恭敬敬地称云鸢“四殿下”,可背着人的时候小野会听芒种的,叫云鸢“白鸢鸢”。 云鸢不在宫里,于是他们去找沈辞临。沈辞临建议他们最好出宫去走走,以防碰到太子那边的人又生事端,而宫外不必担心燕连恒再下杀手,沈辞临会派人保护他们。 于是芒种和小野出了宫,他们在大街上随意逛着。大街上很多摊贩卖的商品都是小野喜欢的,以前她只见过却没有买下。 芒种带着钱,小野想要的他就掏钱买下,不一会儿两人手里都多了许多东西。他想起以前的时间总是和云鸢、燕宁谦混在一起,从来都没有带小野这样出来玩过。 这样的日子安宁且难得,很令人享受。 直到太阳落山时他们才往宫里走,路上熙熙攘攘很多人。芒种总觉得似乎有人一直在盯着他们,失去了武功,但直觉依然在。 离皇宫只有一条街时,一拨人冒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哎呀,这不是芒种吗?平时挺得瑟的,今天怎么跟个打了霜的茄子一样啊?”为首那人似乎挺高兴见到芒种。 芒种眼神冰冷地盯着对面脸带嘲弄的张雷吉,向前移了小半步,挡在小野面前。 “小野姑娘也在呐,好久没看见你,你似乎又漂亮了啊。”张雷吉满脸堆笑地往芒种身边凑了凑,眼中露出垂涎。 小野往芒种身后缩,身体瑟瑟发抖,她害怕张雷吉对她流露出的那种眼神。 张雷吉带了十几个家仆,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把芒种和小野推搡着退到旁边一个小巷里,将他们围住。 芒种握紧拳,冷冷地道:“张雷吉,你是皮子紧了,又想被我揍?” 张雷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我皮子紧了?你脑子有毛病吧?我可听人说了,你现在没有武功,和废人没什么区别,你还想揍我?” “你怎么知道?”芒种惊愕地道。他受伤的事隐瞒得很严,根本没有泄漏出去,谁会告诉张雷吉他武功尽失? “原来是真的啊?”张雷吉很满意见到芒种惊慌的表情,故意夸张地摆出一副吃惊表情 “小野姑娘也在,那我今天收获可大了!” 芒种不由得退后了一步。他和小野都没有武功,而对方有十多个人,周围的人见状纷纷绕道走开,完全没有人可以求救……容不得他继续思考,张雷吉已经一拳挥了过来。 芒种的头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的左脸红肿起来,血丝溢出嘴角。 “今天我不把你揍成狗样,我就不姓张!跟我作对?让你哭都没地方去!”张雷吉一口唾沫吐在芒种身上,又一脚踹了过去。 芒种抱着头想反抗,但浑身疼了起来,没有力气,而且那些家仆围了上来,拳头像雨点般落下。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如果再这样被打一次,极有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人影晃动中小野大喊着想扑上来拉开那些家仆,但张雷吉一把扯过小野,得意扬扬地笑着:“今天我要一一讨回你欠的。不让我碰你姐姐?我还在你面前把她剥光了!” 小野一口咬住张雷吉的手,痛得他放开手。小野冲到芒种面前,拼命推开围着他打的家仆们,哭喊道:“住手!不要打他!他会死的!” 她被张雷吉扯过头发,一巴掌扇在脸上,又被两个家仆按在地上。 张雷吉愤恨地看着手背上渗出血的牙印,骂道:“贱人!” 周围的人在不停地踢他、打他。芒种痛得蜷起身体,隔着人的腿看见张雷吉一把扯开小野的外衣,露出中衣。小野挣扎着,她的力气却反抗不过几个成年男人,她早就忘记怎样使用修习过的内力了。 然后又是一件衣服,小野光滑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她身上仅剩一件贴身的衣物。 “小野!”芒种绝望地大吼道。 小野拼命地挣扎着,但都无济于事。她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却看着芒种的方向,眼泪不断涌出。 “不要……打芒种……不要……打他……” 芒种在剧烈的疼痛和极度的绝望中听到她的声音,心如刀绞。 他从来没有这样恨过,恨自己的无能。 张雷吉压着小野的腿,贪婪地抚摸着她光润的肌肤。手上摸到滑腻的触感和眼中看到的小野姣好的身材,让他更加兴奋。 几个围着芒种打的家仆都回了头,看着地上的小野,一阵阵意味不明的笑声从喉咙里滚出。 张雷吉低头嗅着女子发间的幽香,突然闻到一阵浓郁而妖媚的香气,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芒种倒在地上昏昏沉沉,这时一抹红色映入眼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章 第43章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抬头诧异地看着来人,彼此对视相互交换眼神。 芒种咳出一口血,吃力地抬头,见那袭红色竟然是受伤那天见到的红衣美人。当时他就是追着这个人出去,碰见了丞相。 “你是干什么的?”张雷吉极不情愿地放开小野,起身不耐问道。 红衣美人有着长而卷翘的睫毛,睫毛下一双极勾人魂魄的水墨瞳子,隐隐清波流光,却是看着地上的小野,开口道:“我只是来找她。” 十分悦耳动听并且妩媚的声音从那张黄金面具下传来,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芒种吃了一惊,看向红衣人的胸口,确实是平的。 这人是谁?他找小野做什么?这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怪异,明明是男子,举手投足间却流露着女子般的媚态,那双眼、那声音、那香气更是让人心头烦躁起来。 张雷吉不屑地嗤笑一声,道:“没见小爷正忙吗?识相点就滚开!人不人,妖不妖……” 张雷吉的话没说完,一支黑色箭矢擦着他的脸侧,刺进他身边一个家仆的喉咙里。 家仆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没了气息。 “今天我心情不好,不想杀人。”红衣人看都不看吓得脸色惨白的张雷吉,“还不滚吗?” 又一个家仆惨叫一声倒下,额头上插着一支黑色箭矢。没有人看得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张雷吉吓得尖叫一声,手脚并用地爬着逃走了,剩下的家仆也跟着屁滚尿流地跑了。 只剩下芒种、小野、红衣人三个人。小野撑起身体抱住膝盖,蜷缩成一团,满脸眼泪地看着红衣人。芒种强忍疼痛起身,慢慢地向她爬过去。 红衣人半蹲着身体,像是没看见小野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仔细地看了看,声音中带了一丝笑意:“丛池?你竟然没死,真是祸害遗千年啊。” 小野噙着泪水的眼睛很是茫然,芒种却被震惊了:“你为什么知道丛池?!” 认识丛池的人应该都死了,除非是席禹教的人,听这男人的语气,似乎与丛池有仇,但不可能会是上凌宗的人,他到底是什么人? 红衣人抬头饶有兴趣地看着芒种,道:“你认识她?看来你是她一起的,那你是席禹教的人吗?” 他连丛池与席禹教有勾搭都知道?芒种更加惊讶了,忙道:“我们都不是席禹教的人!” 红衣人的眼神陡然冰冷起来,声音如一条毒蛇:“我不管你们是不是席禹教的人。我只知道,这个女人背叛了上凌宗,她必须死!” 芒种脑中有些混乱,顾不得红衣人语气中偏向上凌宗的意思,他挡在小野面前,毫无畏惧地直视红衣人的眼睛:“要杀就杀我,不要伤害她!” 红衣人冷笑着,手指间出现一点银光:“那你和她一起去死吧!” 芒种绝望地闭上眼,但疼痛没有出现。他连忙睁开眼,看见系在腰间的软剑“乌斐”活了过来,咬住红衣人刺来的暗器,眼瞳中金色光芒大盛。 “灵矿?”红衣人诧异道。 红衣人居然一眼就认出了这把软剑的材质,最有可能是因为他看得见乌斐显灵化作的这条蛇。但芒种听云鸢说过,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看到乌斐的幻象。 乌斐蛇眼中一道刺眼的金芒闪出,芒种眼前浮现白光,一个虚幻的人影逐渐凝聚成形。 “小七,住手。”那个人影揉着额头,有些无奈地笑道。 听着熟悉的声音,看着那个熟悉的人,芒种错愕道:“风、风主……” “风主?你没死?”红衣人也愣了一下,美眸中满是惊讶。 风主转身,对着芒种腰间吐着红色信子的乌斐拱手道:“多谢蛇君。” 乌斐眼中金色的光闪动了一下,而后逐渐熄灭,又变成一条腰带垂在芒种身侧。 风主又回头,看着两人苦笑:“都是一家人,打什么打。我已经死了,力量也十分衰弱了,但蛇君借了一些力量给我,才能凝聚成人形出来阻止你们。时间不多,阿莽,我有几句话交代你。” 芒种急忙点头,也顾不得叙旧。 “你身上发生的事大部分是我做的,但我不是要害你,而是希望你复兴上凌宗。你已经去过冥山了,把我送进那里面去,我才可以为你解释一切……” “可是风主,我的武功尽失,怎么进得去?”芒种问道。 风主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来不及了,他虚幻的身形透明起来,最后破碎在空气中,化为一点一点白光,飘进芒种的额头。 “风主!”芒种大吼一声,伸手去抓,什么都没有抓住。 立在一旁的红衣人眨着眼似乎回不过神,看着风主消失,他才把目光转向芒种:“你是……阿莽?” “七哥?”芒种忽然认出了这个红衣人,正是他以前在上凌宗的好朋友,那个漂亮得女孩似的七哥。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七哥和芒种对望着,异口同声地问。 随即两人都苦笑了一声。 七哥凝视着芒种,一袭红衣飞扬如火:“你和我相识两年,却连我真名都不知。我的真名不叫七哥。” “我其实是燕家人,因为父亲有罪而不被燕家承认。公主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燕兰兮。那几年我被燕家追杀,所以不敢用真名。” “七哥是燕家人?”芒种震惊道。看到昔日的朋友,他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是。”燕兰兮瞥了丛池一眼,眼神复杂,“你活下来了?为什么会和丛池在一起?” 芒种正想回答,却听见有嘈杂的声音向着他们靠近,于是道:“这事很麻烦,一时也说不清。我现在住在皇宫里四皇子的宫殿,七哥,你能进去吗?” 燕兰兮也听到了朝他们来的人声,点点头:“道:“我稍后来找你。” 他向后退了几步,一袭红衣消失在街的尽头。 芒种强忍着疼痛支起身体,对蜷缩起身子发抖的小野喊道:“小野!” 小野抬起头,眼中惊慌失措,她向芒种身旁靠了靠,却不敢靠近。 芒种讨厌碰到她,她一直都知道。 芒种扯下外衣,盖住她的身体,又拉过她的手。小野望着芒种,终于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芒种紧绷着脸,眼神阴鸷。 来人居然是云鸢,他带着几个人。看到被打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芒种,和衣衫不整的小野,他气得破口大骂。 “混蛋!人渣!”云鸢恨恨道,“怎么跑了,本殿下还没收拾他呢!” “跑了。不过张雷吉怎么会知道我受伤的事?他说有人告诉了他。”芒种疑惑道。 “不是我说的。反正肯定是我们几个中的一个,我觉得最有可能是燕连恒,他去给太子他们宣扬打伤了你。”云鸢说,“等会儿我派人去查。” 芒种一想,也觉得可能是燕连恒。燕连恒是太子一派的,难免会把这些事告诉他们。 “这空气中一大股什么味啊,比媚香还熏人。”云鸢皱眉用手捂着鼻子,在面前扇了扇。 那是七哥身上的香气……芒种也不知道七哥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会搞成这样。 芒种看了一眼依然瑟瑟发抖的小野,说:“小野受了惊吓,我想……要不把她送到丞相府去,让菁菁陪陪她。” “行吧,我去安排,你先回宫处理伤势。”云鸢点点头,道。 “看来你的情况也不太好,我们都是多灾多难。” “我已经成了死人,现在又失去了武功。七哥你呢?你的脸……还有元古还好吗?” “我抱着她跳下悬崖,侥幸活了下来,元古她被……被她的亲人带走了。后来我被燕家的人抓了回去,折磨了一年,脸毁了,人也是快疯了,但我坐上了燕家家主的位置,只以杀人为乐。大概只有见到你们才能稍微平静点吧,但我永远不会是以前那个七哥了。” 月凉如水,燕兰兮和芒种坐在瀑布的上方,简水的源流旁说话。周围弥漫着燕兰兮身上浓郁的香气,让芒种一阵晃神。 “那天你被打伤时我一直看到的,但那时我没有认出你,所以未出手救你。今天又差点杀了你……实在是很抱歉。”燕兰兮说,“打伤你的那人,丞相燕连恒,是我的五叔。” “七哥是回来找他的吗?但我听说燕家人的感情很淡。” “我回来的一个原因是为了找他。五叔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亲近的亲人,自从他因罪被逐出燕家后,我们已经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燕兰兮低声道,“但我不敢去见他,我不想让他见到我这副模样。五叔对我很好,他现在还在痛苦地活着……是为了我。” 芒种不说话,只是盯着清凉的河水。燕连恒居然是七哥的五叔……那么他不得不考虑放弃报复燕连恒。 “回来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为了上凌宗。燕家会参与毁灭上凌宗,是冲我而来。当年宗主待我恩重如山,他知道我身份敏感,依然收留了我,这份恩情我自然要回报。我听说大家都死了,但我没有力量与冗为对抗,除了悲伤和痛苦什么都做不了。又了解到是丛池背叛上凌宗,所以见到她才会恨意大起。你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 “她现在已经不是丛池了。你知道弗爇吗?” “弗爇?知道的。”燕兰兮似乎对于这些鬼神的东西很精通。 “我杀了丛池。但一只弗爇通过特殊的力量占据了她的身体,成为有独立人格的活死人。”芒种说,“她说想陪着我,于是我留下了她。” “把有着丛池脸的人带着身边?看到那张脸,你难道没有恨过吗?何况,她曾经对你还有那样的……” “怎么没有恨过,当时我恨不得杀了她。”芒种微微苦笑着,“但那个时候,只有我一个人了,我多么希望能有人可以陪伴我,所以留下了她,一直到现在……七哥,你能理解那种感受吗?” 燕兰兮沉默了许久,极长的睫毛眨动:“我能理解。就像当时我在燕家的那一年里,我多么希望公主能够陪着我,多么……多么希望……” 这已经是燕兰兮第二次提起“公主”了,芒种大概也猜到了几分。 气氛似乎有些伤感起来,两人都没有说话,他们的重逢本来就是伤感的。 “不过你还活着真的是太好了,上凌宗复兴就有望了。”燕兰兮换了一个话题,“现在我掌控了燕家,到时候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可我现在连武功都没有,还提什么报仇……芒种苦涩地笑着,道,“云鸢说医尊可以恢复我的武功,我打算出去游历,看能不能找到他。” 燕兰兮眼中忽然有了些笑意,那双水眸变得盈盈动人起来:“说你傻你还真傻,医尊就在自家后院,还用得着出去找吗?” “自家后院?”芒种不解。 “以前上凌宗的医尊,你忘了么……” “姬长老?他就是医尊?” “是啊。他的名号可是天下公认的,而不仅仅是在上凌宗。”燕兰兮道,“但姬长老已经去了,元古是他唯一的弟子,学了他一身的医术、毒术,自然继承了医尊的名号。” 芒种更加惊讶了,没想到以前经常玩在一起的小毛丫头会成为医尊:“元古就是医尊?” “嗯。你不要出去找了,元古喜欢去一些偏远险境寻草药,估计你找个十年八年都找不到她。既然你说医尊可以治好你,那我这里有一颗她给我的药,应该可以帮到你。”燕兰兮说,“这药名为‘骨复罗散’,可使极重的伤在很短时间内完全恢复。她怕我哪天出了危险,特意练给我以防万一。” “那么重要的药你怎么可以给我?万一对我没有用岂不是浪费了?”芒种坚决地摇头。 “此药是元古那里最好的药,被誉为天下至珍,人们都认为它有解百毒、再生血肉、起死回生的功效,价值连城。虽然不至于那么神,但对你经脉的修复应该是有用的。”燕兰兮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放到芒种手中,低声道,“你不用担心我,我的武功高超,又习有燕家的魅术、幻术、暗杀。我把它给你,一是希望你能恢复,二是……希望你看在我的份上,不要记恨我的五叔。” 芒种握紧手,点头道:“我答应你。当时丞相对我许诺,如果我还能恢复,他会教予我燕家武功。我可不可以学呢?” “这当然是可以的。世间人说燕家诡异,那也只是限于魅术、幻术,武功却是正派高深的。而且燕家人只是残忍,却不卑鄙,五叔既然许诺过,那一定会做到。他的武功很强,十八岁就闻名江湖,如果你跟着他学习了燕家武功,对你也有极大帮助。”燕兰兮说,“还有丛池的事……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分寸,不需要我多嘴,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那毕竟是丛池的身体。” 芒种点头:“我知道。” “那我差不多应该走了,希望这次分别的时间,不要太久。”燕兰兮起身,墨发飞扬,一袭红衣流动。 “七哥不多留几天吗?”芒种问。 “不了。燕家很多事需要我处理,这次出来已经耽误了大半个月。你要照顾好自己,上凌宗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芒种盯着那个逐渐远去的红色背影,突然问:“七哥,你喜欢的是元古吗?” “怎么看出来的?”燕兰兮停下脚步。 “以前每次我和她单独聊天,你都在偷听墙角。” 燕兰兮沉默着,仰头看满天繁星,许久才道:“那些事似乎过去了很久,久到我都快忘记了,没想到你还记得。” “我想要的无非是她,我唯一的愿望只是想和她一起像普通人一般,平凡度过一生。但这个微不足道的愿望,实现起来却比什么都困难。” 他纵身一跃,跳下简水的瀑布,那明丽的红色消失在氤氲水雾中。 手中小小的白玉瓷瓶被芒种攥出了温度,他只是在潺潺溪流旁站着,一直过了许久,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燕兰兮身上那种媚人的香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章 第44章 芒种回到云鸢的宫里,云鸢没有睡,还在等着他。 “我去查过了,还是没有发现是谁告诉张雷吉的。”云鸢一上来就说,他的语气有些沮丧。 “查不到就算了,所幸我和小野都没事。”芒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但他还是很疑惑,照七哥说的,燕连恒只是狠,并不卑鄙,那么燕连恒一定不会把打伤他的事当作荣耀到处宣扬。究竟是谁透露了出去? 云鸢还是不太高兴,嘟囔道:“死张雷吉,把小野妹妹吓成这样……都怨我……” “也不是你的错嘛,还是我太没用了。”芒种说,“下次我们再一起去收拾张雷吉吧。” “你今天心情不错?”云鸢发现了芒种的变化,惊讶道。前几天芒种谁都不理,跟别说开玩笑了。 “啊……大概只是想通了一些事吧,总这样消沉着也不是办法。”芒种道,“对了,云鸢,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我和小野都是死人?” “你能想开就好,前几天我们都很担心你。”云鸢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点头,“我确实早就发现了这件事,当初注意到你也是看到了你的眼睛。但考虑到这类事关乎鬼神,不便问你,所以一直没有提起过。” “嗯。我是用‘新裁’之术复活的死人,告诉你也无妨。” “那小野妹妹呢?她也是吗?我知道你是独子,不可能凭空冒出来一个姐姐,你从来没有说过小野的身份。”云鸢似乎对芒种的复活并不意外。 芒种沉默了,他在犹豫应不应该告诉云鸢,并且不知道从何说起。 考虑了一下,芒种迟疑着开口道:“我给你讲一个人吧,她以前是我爹娶的第三个夫人。” 他把丛池的身份、丛池的品行、对他畸形的爱恋,以及丛池后来背叛上凌宗的事都给云鸢说了。 云鸢挠着头发没太懂:“确实性质恶劣啊……不过你说这个女人和小野妹妹有什么关系?” “丛池被我一怒之下杀了,她的身体变成了弗爇,又回到我的身边,我叫她小野。”芒种说,“小野是弗爇,小野的身体就是丛池。” 云鸢没说话,眼睛却瞪得很大。两人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响声,他们同时一惊,诧异地回头,看见琉苏站在门口,嘴唇紧紧抿着,脸色在黑暗中有些阴晦。 云鸢和芒种对视了一眼,哈哈笑着问:“琉苏?你怎么来了?” 琉苏纤长的手指死死地抠着门框,眼睛却是看着芒种,答道:“我本来就在奂城,听说芒种出事了,特意来宫里……” 特意来宫里,没想到听到了这些。 她的语气很明显的不好,云鸢的笑挂不住了,他尴尬地看了一眼芒种,发现后者居然一脸淡定从容的样子。“我突然想起老师找我……我先走了,你们慢聊。” 云鸢脚底抹油似的逃了,他实在是撑不住琉苏的气场。芒种在心里冷哼一声,云鸢这个没义气的家伙,一到关键时候就抛下他自己跑了。他不知道琉苏把他们的话听去了多少,但还是很忐忑不安,毕竟这种事传出去也不好。 没有武功就是麻烦,连有个人一直站在门外都听不到。 他们沉默地对望着,琉苏撇开头,说:“你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 “你需要什么解释?我能给你什么解释?”芒种有点漫不经心道。 “我需要什么解释?你问我?你这样带着你爹的小老婆像什么样?”琉苏的声音带着冷冷的讽刺,“我是觉得你们关系奇怪,你从来都没有叫过她姐姐。你和她扯得暧昧不清,你别告诉我她对你不伦的爱感化了你?!” 芒种听着她的话突然烦躁起来,丛池本来就是一个他不想提到的人,而琉苏却用这样的话来讽刺他。芒种心头一阵火起,反唇相讥道:“琉苏,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我和她什么关系与你有关系吗?你这样来质问我又是为了什么?就算你是琉族公主又如何?所有人都娇惯你也轮不到我来迁就你!” 琉苏眼中露出被刺痛的神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芒种,那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芒种哑然,一时间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琉苏的眼眶红了,伸手猛地推在芒种肩上:“你混蛋!” 芒种被推得一个趔趄,琉苏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他望着那有些仓皇的背影,心里百味杂混。 素色的帘帐因为用力过猛被拉扯下来,桌上的花瓶被扫翻在地,瓶里的清水浸湿了一叠文书和画纸。 “沈辞临,你除了会在我背后干些阴事,你还会做什么?”云鸢扯起沈辞临的衣领,盯着他的眼睛,怒问道。 一股熟悉的、野兽口中才有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沈辞临下意识侧头避开。他以为自己□□了这孩子四年,那股地狱带出的“气”应该会消失殆尽,但没想到在它的主人发怒时,它也不会再被控制。 沈辞临竭力保持住冷静,问:“殿下,何事让你如此动怒?” 云鸢盯了他一会儿,忽然甩开他,反笑了起来:“沈辞临,你比我聪明,阅历比我多,心比我冷,但并不代表我是傻子。你做了什么,我不会用眼看,不会用脑想么?” 沈辞临的脸色微微变了,没有说话。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把阿莽受伤的事透露给了张雷吉吗?在阿莽和小野提出要去走走,你就建议他们出宫去,然后告知张雷吉他们的行踪……我让你派人保护他们,你却借口撤走了那些人。”云鸢冷笑道,“你的目的是什么……我来猜猜,是一举两得吧?你明知张雷吉那畜生对小野有色心,故意让阿莽和小野遇到张雷吉。张雷吉一定会对他们下手,你是想看看阿莽会不会因为见到小野被□□而激发潜力,恢复武功,如果不能——” “就借张雷吉除掉阿莽这个没用的‘废物’,免得他在宫里拖我后腿,我说的对么?” 暗地里的动作被云鸢点破,沈辞临反倒坦然了。他整了整衣领,坐直身体,道:“殿下把芒种带在身旁,说得好听是庇护他们,说直白点不就是利用吗?一颗棋子没有了利用价值,为什么不丢掉呢?我替殿下丢掉不是很好吗?” 云鸢深深地看着他,摇着头退后小半步道:“我从四岁离开云朔国,在陆祀国皇宫里的朋友,除了她都死了。后来流亡在外,更是没有碰上一个知心好友。直到回到云朔国,我才交了燕宁谦、甫荣吕、阿莽和小野这些朋友。阿莽和我很投机,我是真心待他为朋友,小野也很可爱,我也像对妹妹一样对她。即便他们没有用了,我也没有想过要害他们。沈辞临,你凭什么替我做出决定?所有人在你眼中都只是棋子,连我也是,但我凭什么被你支配?” “殿下还真是感情用事,不然我早帮助你除掉云鹤了。”沈辞临冷冷地笑着,“我以为从那里走出来的人都应该是残忍无情,可殿下似乎只带出了那股地狱的气,那些秉性一样都没有带出来。殿下还是跟个孩子一样,但正是殿下这种性子,才是最适合做皇帝的,这也是当初臣选择殿下的原因。”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臣的目的就是完成组织的命令,而殿下的目的则是为了皇位。天下人不过是殿下手中的棋子,连臣、殿下的亲友都是,可殿下偏偏要以情对棋子,就好比云鹤,无论他对殿下做过什么,但殿下从未对他起过杀心!”沈辞临抬头看着云鸢,嘴角上扬的弧度有讽刺,“殿下,臣没有教过您么?狠不下心,终将为他人吞食,您在那个地方不是这样吗?你始终没有学会吗?” 云鸢定定地看着沈辞临,年轻稚气的眉眼间忽然有了些久经风霜的疲惫。 “你说的我都明白,我早就学会了。在那个地方被逼着杀人,不杀人自己就会死,没想到出来了也是,被逼着成为一个冷酷无情的人。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可就是想不通。” “殿下现在还不会对臣如何,那是因为臣还有用。那么以后呢?” “以后?”云鸢走到门口,看着天空暮云叆叇,“以后就不知道了,如果真的有什么,那也是你们逼我的。” “下不为例。我不希望下次看到这种事发生。” 他挺拔的身姿走下台阶,愈来愈远,直到消失在沈辞临的视野中。 半夜芒种醒来时,感觉有些冷,抬头见窗户被风吹开了,秋天有些刺骨的寒风钻了进来。 他忽然闻到一阵幽幽的花香,仔细辨别了一下,发现是放在枕边的一朵琉羽花散发出的气息。 芒种拿起纯白色的花,花开得正艳,他盯着上面的露珠一阵发愣。 “琉苏已经跟着她的族人回函御城了。”不知什么时候,云鸢出现在芒种房间门口,身体懒懒地倚靠在墙边。 芒种低头把玩手中的琉羽花,没有说话。 云鸢看着芒种表情冷淡漠然,口中叹息道:“唉,又一颗芳心为你碎了。” “又?为什么要用又?难道第一个是你吗?”芒种皱了皱眉。 云鸢夸张地用手捂住心,道:“如果我有一颗芳心,早为你碎了千百回了。” “我都算好的了吧?似乎有无数少女的芳心为你碎了千百回,我听说最近哪国的公主又为你碎了芳心。”芒种终于抬头瞥了一眼云鸢。 云鸢一副惊呆了的表情,手僵在胸口上:“你居然会听这些?” “我一直都要听的啊,只是我听了又不会告诉你我听了。”芒种起身慢吞吞地下床,他睡觉前服了七哥给他的药,这会儿感觉浑身又酥又麻,比之前都还没力气。“是因为那位公主长得不像你那个……” 他词穷了,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云鸢的那个人,据说是陆祀国的公主。云鸢最不喜欢谈论的两个话题,他的过往和他的那个人,就好像芒种不喜欢谈论上凌宗的过往,他们都不会强制对方回忆过去。 “该死,你又是听谁说的我只收集长得像她的女人?”云鸢捏着头发嘟囔,“那公主长得还是很像的,是她的妹妹,想做我的正妃。我怎么可能同意嘛,长得再像也没用。” “沈大人说你那满宫的女人拼凑起来就是那个人的影子。”芒种道。 “你们什么时候还进行过这类深层次的交流?我怎么都不知道?” “就在你那个叫什么婉惠还是心仪的侧妃深情召唤你前去之后……” “婉仪和心惠,你记混了,而且她们两个也不是侧妃。”云鸢抓掉了自己的一绺头发。 芒种把手搭在桌子上,歪着头,眼神默默的:“只是看着和她长得像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因为……不想忘记。我很害怕,怕记不得她的模样。”云鸢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难看的笑,“人都是这样,你可能会记得刻骨铭心的事,却记不得造成刻骨铭心事的人的脸。” 芒种赞同地点头。他把过去那日发生的事记得很清楚,但那些人的脸却已经模糊了。 “有时候我也知道这是在自欺欺人,可是我需要这种欺骗来安慰自己。绝望是最深沉的黑暗,我从来没有逃开过,只有看到她的脸,抓紧她的手,拥抱到她,在那个时候,才是让我飞上苍穹的理由……” 芒种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气氛古怪的僵硬,他清清楚楚看到了云鸢眼中的悲伤。很少听到云鸢提到一次过去,芒种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不愿意提,因为过去……不是极度的绝望,就是绝望中光明的破碎。 芒种轻轻咳嗽一声,道:“你现在倒深沉了。” 云鸢忍不住笑出声,收敛了眼底情绪,说:“死小子,难得我这么认真地煽情一次,你尽坏我气氛。”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可不完全是来倒苦水的吧?”芒种连着打了两个哈欠,没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你是来问我今后打算的么?”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亏得我一路上还想了好几套说辞。”云鸢说。 “多谢你的夸赞。打算嘛……就是没有打算。” 芒种没打算现在就把七哥给了他药的事宣布出去,一是想先看看这药的功效,二是……他心里有个顾疑。 听到芒种这样说,云鸢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反倒很高兴地说:“你没有打算吗?那正好,我给你做好了打算。” “什么?”芒种已经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了,还得强撑着听云鸢讲话。 “我觉得当个侍卫不错。如果你觉得当侍卫动不动拼刀太危险了,那没问题,你还有另一条出路。”云鸢笑眯眯道,“你可以自宫了做个太监,我连名字都给你想好了,叫莽公公!怎么样,是不是霸气侧露?” 一个枕头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滑的弧线,直接砸在云鸢的脸上。 云鸢把枕头从脸上拿下来,却见芒种已经缩进了被子里。 “鸢公公,麻烦你把枕头拿过来,我很困,需要睡一觉。” 云鸢气得直磨牙,虽然一直在心里默念着不能打病号,但最后他还是把手中的枕头狠狠地扔了回去,盖住芒种那张令人讨厌的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章 第45章 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芒种盘膝坐着,十指收张,感受着消失了一个多月的内力。此时他神清气爽,全身经脉焕然一新,断过的它们被接好后,比以前还坚实百倍。 芒种心中大喜,更加感谢七哥和两年多没见过的姬元古,同时也无比怀念过去几人相处的时光,有些伤感。 他现在还不敢太过剧烈地使用武功,因为身上的伤未完全愈合,并且一个多月没有练习使用内力,他需要时间来恢复适应。 芒种看着外面渐见昏暝的天色,想到去丞相府看看小野,如果她已经没事了,就把她接回来。 之后还要去干三件大事,一是把风主送进冥山,询问那些关于鬼神的事;二是找丞相兑现诺言;三是……芒种隐藏在额发下的眼睛似乎笑了笑,而后迅速凝结起带着一丝裂痕的寒冰。 芒种出了宫,走在前往丞相府的路上,一边思考着要怎样进丞相府。 是翻墙进去呢,还是走正门彬彬有礼地报上自己的大名。 他有些坏心眼地想走正门,如果丞相在,他想看看这个优雅男人的脸上会如何精彩。 离丞相府还有三条街,走在一条正大街上时,芒种忽然发现有许多衣着光鲜的官宦子弟、贵族少年,白衣飘飘的文人墨客都朝着一个方向涌去,脸上或多或少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芒种心下好奇,于是随便拉住一位才子模样的人询问。 那人估计是今天心情好,被人突然拦住也没有发火,对芒种道:“今天景芳楼新选出的花魁第一次露面,小兄弟可要抓紧时间呐,去晚了就挤不进去了!” 那人说完便匆忙离开了,芒种扯着嘴角愣在原地,又一拨人横冲直闯地经过,将他带了个趔趄。 景芳楼,奂城第一大青楼,无数贵族富人驻足流连忘返的温柔乡,这里选出的花魁也一定当得上倾国倾城这个名号。 既然今天是个那么好的日子,有些人一定会去景芳楼,有些人不想去也得去,他可不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街市上五光十色的灯笼亮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涌向景芳楼,争相一睹花魁的风采,这会儿算不上小的景芳楼已经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贵族们倒不需要考虑进不进得去,因为他们不是拥有自己的包间,就是早早地订好了席位。 芒种站在景芳楼外,身体隐藏在一堵墙投下的阴影中。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他的目标。 张雷吉和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并肩走着,前面是两个正在谈笑的中年男人,后面跟了一众家仆。 芒种眼神阴阴地盯着张雷吉,袖中拳头攥紧。 他要做的第三件事,就是收拾张雷吉。平时在宫里大家互相整对方权当是闹闹,还没有到动真格的原因。这次张雷吉做得太过分了,已经激起了他的杀心。 妄图欺凌小野,差点让家仆打死他……如果不是七哥,他们怕是真的活不成了。芒种现在想来都一阵后怕,他咽不下这口气。 芒种正在认真地思考着该用怎样一个好办法报复张雷吉,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很轻的风,似乎有什么扑了上来。他甚至没有回头,动作极快地从腰间扯出乌斐刺向身后。 芒种诧异地转身,乌斐并没有照他想象的刺穿来者的手,而是被那人用手缠住,与此同时,那人肩上一点青色的影子飞起,落到芒种头上。 “云鸢?”芒种愣住了。 “阿莽?”云鸢也愣住了。 气氛微妙的尴尬起来,两人默默地对视着。芒种收回乌斐,小鸢站在他的头发上,用尖尖的喙理了理他几缕微乱的发丝。 云鸢干咳一声,先打破沉闷的气氛:“我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地站在这里,没想到是你。你的武功……” “差不多恢复了,”芒种想着既然瞒不住了,那还不如坦白,“你说的医尊,是以前我在上凌宗的朋友,我吃了她的药。” “那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云鸢的语气冷冽起来,如果今天不是他凑巧发现,芒种是不是要瞒得更久? 芒种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云鸢,道:“在不确定出卖我的那个人有何目的之前,我还是暂时隐瞒一下,有何妨?” “你怀疑不是燕丞相而是我们中的一个?”云鸢的语气咄咄逼人。 “燕丞相不屑把打败我当作丰功炫耀。”芒种答道,“云鸢,如果你有自己的想法,那么我肯定也会有。” 两人之间的空气中似乎有了些□□味,一双漆黑的眸子和一双浅褐色的眸子都不甘示弱地互瞪着,一个是冰冷如刀锋,一个是嗜血如野兽,隐隐有火花摩擦。 芒种头上的小鸢不明白两个人为何都突然不说话了,只是互相瞪着对方,它蹦了蹦,扑扇起翅膀。 还是云鸢先打破僵持的气氛,勾过芒种的肩膀,道:“走吧,我请你喝酒,今晚有花魁看。” “你以皇子的身份进去?不会太引人注意吗?”芒种跟着他向前走,问。 他们的语气都很平静,就像平时一样议论着去哪喝酒喝什么酒,刚才那件事似乎没有发生过,云鸢也没再问更多的细节。 “不会,我向来低调。” 两人一边说着,走到了景芳楼门口,半老徐娘的老鸨站在门外迎客,一见到云鸢,脸上笑开了花,连忙迎上来道:“四皇子,没想到您也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呐!” 她一说话又一笑,脸上胭脂香粉抖了一层又一层。芒种一阵鸡皮疙瘩,斜睨云鸢:“刚才似乎有人说过自己很低调。” 云鸢捂住脸,痛苦地道:“我不认识她!” “我不认识你。”芒种冷哼一声,抬脚走进景芳楼。 云鸢连忙追了上去,苦着脸道:“我还是觉得你受伤那几天顺眼些!” 那老鸨自讨了个没趣,讪笑一下,忙叫了个年轻姑娘为芒种和云鸢引路。 气势恢宏的景芳楼人声鼎沸,放眼望去下面全是人头。芒种和云鸢坐在三楼别致的包间里,正好面对着开敞的舞台,从他们这个角度可以清清楚楚地将一切尽收眼底。 “还是让嫣秀来吧,哦,记得多叫两个漂亮姑娘,今天本殿下带了朋友。”云鸢在铺有金丝柔绒的软榻上坐下,对那领路的姑娘道。 领路姑娘看了芒种一眼,低下头离开。 “我劝你想做什么最好不要选在今天。今天景芳楼搞这么隆重的活动,治安肯定是比平时严了许多,甚至连宫里拓竑的人也会被抽调一部分出来。”云鸢的眼睛盯着中央舞台,花魁的表演被放在最后,现在只是景芳楼其他的女子在表演,“如果出了什么事,那些人为了交差,不管你是谁都会把你拿下。” 芒种点头:“我知道。” “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撇清关系。” 芒种还是点头,神色平静。 云鸢又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很想报复他。可张雷吉背景不弱,他爹是太子太保,姑妈是皇后。另一个姑妈的丈夫,李国俊,是云源派的掌门,精通云源派的代表剑式源流,又对摄魂术掌握得炉火纯青,李国俊的女儿李仙玉,继承了父亲不少本领。刚才和张雷吉走在一起的,就是张雷吉的父亲张琴龚,姑父李国俊,表妹李仙玉。” “这一家子人都不好惹,他们是太子最核心的支持力量,正因为有张家和丞相的压力,父皇一直都没有废了太子。”云鸢拿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招手让小鸢过来,让小鸢先啄了一口葡萄,他才扔进嘴里。 “知道了,”芒种若有所思地点头,“一定不会拖累你。” 正说着,包间的门被推开了,三五个衣着暴露,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走了进来。为首的女子扑进云鸢怀里,娇笑道:“四殿下,您可算来了,嫣秀想死您了。” “小美人儿,你这张小嘴可是越来越甜了。”云鸢低声笑了起来,伸手在嫣秀腰间掐了一把,又引来女子一阵吃吃的笑。 芒种已经看不下去了,无语望天:“我记得有人说过自己低调……” “阿莽,你太讨厌了!怎么还在惦记这事!”云鸢从鼻子里哼气,“这样吧,今天我把嫣秀让给你。” 他用手从嫣秀的下巴抚过,道:“嫣秀,这位是我的朋友芒种。今个你要是把他伺候得说舒服,本殿下就好好赏赐你。” 嫣秀回头见端坐在一旁的芒种,虽然衣着简陋,但气质不凡,冷毅却不失俊秀,想来是四皇子的朋友,身份肯定也不一般。她眼睛一亮,扭动着腰身向芒种款款走去,其他几个姑娘则上前服侍云鸢。 笼在轻纱下的细白藕臂不经意从芒种脸颊擦过,嫣秀将双手搭在芒种的肩上,为他轻轻按摩起来。芒种被浓郁的香气熏得昏头转向,额上青筋有了鼓起的趋势。 “哟!阿莽你是脸红了么?”云鸢瞪大眼睛,惊异地盯着芒种的脸,直起身问道。 “人之常情。”芒种淡然道,即便他的脖子到耳根已经红透了。 云鸢拍了拍手笑道:“你可以再无耻一点吗?” “可以。”芒种淡定地点头,然后……用内力给自己的脸降了温。 云鸢郁闷了:“有内力了不起啊。” 肩上适轻适重的力道突然消失了,一只柔若无骨、光滑细腻的手像蛇一般从芒种的衣襟伸进,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来回抚摸着,背后有柔软的东西贴了上来,女子温热的香气喷吐在他的耳边。 云鸢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两人,瞬间又兴奋了:“长见识了呀!嫣秀你估计是第一个这么靠近阿莽的人了,原来阿莽不会把靠近的女人甩飞。” 嫣秀故作羞涩地低头抿嘴笑,心里却成就感十足。 “我只是想看看平时你是被怎么伺候的,”芒种道,“接下去她会不会把我当场扒光?” “只要你不介意在场就没人会介意!”云鸢似乎更加兴奋了,语气中甚至有了催促的意味。平时芒种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对女人都不太感冒,拒之千里。今天还真是开眼了,云鸢当然想看接下来会发展到哪一步,芒种的底限在哪里。 芒种白了他一眼,扯开嫣秀的手,起身理了理有些散开的衣襟,道:“抱歉,失陪一下。” 云鸢跷起的二郎腿伸直横在芒种面前:“去哪儿啊?” 芒种没说话,绕开他的腿径直出了门。 云鸢望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转头又变成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把表情有些受伤的嫣秀招过来:“秀儿,快过来继续伺候爷,别理那块冰疙瘩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章 第46章 芒种从三楼走到一楼,又从一楼走到二楼,转了许久,确实是找到了张雷吉一家,但没有看见张雷吉。他沉思着,又轻手轻脚地摸上了四楼。 不同于一二三楼的嘈杂,四楼更安静。四楼是景芳楼那些女子化妆打扮的地方,大大小小的房间里堆满了女子衣物,以及乐器等一些道具。 房间里依稀传来女子的笑闹声,芒种小心翼翼地避开窗户,四处张望。 难道他猜错了,张雷吉不在这里?那会在哪里? 芒种皱眉思索,这时忽然感觉到体内内力一阵翻涌,他连忙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下,运功调节紊乱的气息。 似乎有千万道气流冲击着心口,芒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以他为中心,周围旋转起无声无息的风,而后向四周扩散,在呼吸间钻过每一个缝隙。 风天极刃·第九重! 世界在芒种眼中焕然一新,凌烈的风向四周舒展之时,他也听到某一处传来男人沉重的呼吸声。 芒种眼底寒冰的光一闪,起身活动着手腕走向长廊尽头的房间。 不同于其它房间,这个房间更显开阔,是堆放杂物的房间。门没有关紧,透过微敞的门缝,芒种看见了张雷吉的侧脸。 张雷吉正趴在这间房间与隔壁房间分隔开的窗户上,通过一个小洞看着隔壁房间里的光景。光透过小洞打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猥琐的笑容。似乎有些看不清,张雷吉一会儿把眼睛凑到洞口,一会儿又皱眉离远了看,整个人都贴在窗户上,恨不得撕开令人讨厌的窗纸。不知道屋里又出现了什么,张雷吉张大嘴凝望着,口水从他呆滞的嘴角流下,整张脸显得滑稽又可笑。 房间里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芒种算是明白了张雷吉在做什么。这个杂物间的隔壁应该是女子沐浴的房间,张雷吉还算聪明,知道在走廊上偷窥会被发现,专门选择了杂物间,正好可以看到隔壁景致,还便于藏身。 芒种不由得勾起嘴角,正愁没有机会,机会便送上门来了。他轻声拉开杂物间的门,闪身进去,躲在一个一人高的柜子后。 芒种正准备接近张雷吉,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他听见隔壁那个房间传来两个女子的声音,一个是舒缓满足的叹息声,另一个却是痛苦而无力的低吟,而且呼吸声在逐渐减弱。 “不愧是花魁啊,真够好看的……咦,为什么有两个女的在洗澡,还有一个女人是谁?”张雷吉低声喃喃道。 原来是花魁。不过张雷吉后面的话引起了芒种的注意,两个女人在一起洗澡,为何另一个的生命似乎在衰竭?如果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么施害者应该有武功才对,为何没有发现偷窥的张雷吉?除非是……那女人对手中做着的事十分专注或者脱不开身,才没有顾及张雷吉。 不管是什么事,让张雷吉先去探探好了。芒种从柜子后跃出,飞身踢向张雷吉的后背,然后跳到房梁上。张雷吉猝不及防被人一踢,大叫一声,芒种的力道让他扑碎窗户,摔进房间里。 浴桶里的两个女人都被吓了一跳,背对着的女人猛地起身回头,正好露出被她遮住的女人,芒种和张雷吉同时看到了那副场景,张雷吉哇地尖叫一声,芒种则倒吸了一口冷气。 被遮住的女人,甚至算不上女人,身体血肉像是被什么吸干了,一双血色的眼突出,鼻子和嘴里流出血,脖子上缠着黑色蚯蚓一般的东西。而那些蚯蚓一般的东西,正是那个背对着的女人的头发,那些头发恶心地蠕动着,刺进干尸一样女人的脖子里,吸干她的血肉。整个浴桶里漂浮的不是红色的花瓣,而是赤红色的血。 “救……救……命……”干尸一般的女人见有人闯进来,伸出枯骨的手低泣着。 有着恶心头发的女人在看到张雷吉后,面露狰狞,从浴桶中起身,一把甩开干尸一般的女人,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她确实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除去那头头发。 芒种在那一瞬间想起了一个名字——鬼发女。鬼发女练的一种邪功就是用头发吸取他人的生命,这种武功至邪,她们是不会允许有人看到她们吸干人血的时候。 她要杀人灭口。芒种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果不其然,那个鬼发女从浴桶中跳出,浑身涌起杀意。干尸一般的女人在墙角挣扎了几下,没了气息。 “娘啊!救命啊!”张雷吉也意识到危险的来临,大叫一声,手脚并用着撞出房间,往楼下跑,鬼发女紧追了上去。 走廊上有一些听见声响出来的女子,看见鬼发女,无一不被吓得尖叫逃跑,芒种从房梁上跳下紧跟着他们。 张雷吉一边喊着救命一边往他家人所在的二楼跑,周围的人不明所以纷纷让开。他刚到二楼与三楼转角处便被后面追上来的鬼发女按住,鬼发女那头黑色蚯蚓一样的长发蠕动着缠上张雷吉的脖子。 鬼发女从身后抱紧了张雷吉,像恋人般相依,红唇贴在他的耳边,似乎在诉说着情话。而张雷吉双眼暴突出,满脸痛苦,那一幕诡异而残忍至极。 “救……”张雷吉挣扎着向前,却很难再发出一个音节,他饱满的血肉被迅速抽干,干瘪了下去,只剩下一层皮包裹着骨头。 周围看到这一场面的人都吓得尖叫逃跑,楼梯间一片混乱,一楼的人不明所以,纷纷向上张望。人群涌动中,有三个人从二楼挤了上来,他们正是听见张雷吉呼救跑出来的张家三人。 “表哥!”李仙玉惊得倒吸了一口气,掩唇叫道。 “雷吉!”张琴龚愤怒得双目赤红,向鬼发女攻去,“快放开他!” 鬼发女起身,把已经是干尸的张雷吉甩了过去,楼梯下又冲上来几道暗色的身影,大概是拓竑的暗卫。鬼发女不理那些人,转头盯着三楼楼梯上的芒种,眼中嗜血的光跃动。 她看到自己也在现场了吗?芒种心里一阵不妙,觉得不宜与鬼发女正面冲突,于是转身跑进三楼。 被扔过去的张雷吉已经算不上是人,只是一具多了层皮的骷髅,很快便没了气息。张琴龚看到之前还好好的儿子变成这副模样,被人残忍杀害,不由得气急攻心,大吼一声:“我要杀了你!” 说罢,他便向去抓芒种的鬼发女追去。李国俊脸色阴沉,看了看张雷吉,对女儿交代道:“看好你表哥!” 居然有人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了张雷吉,真是太无法无天了!李国俊也跟着追了上去,李仙玉看着不成人形的张雷吉,忍不住哭泣起来,银牙紧咬:“表哥,我们一定会为你报仇!” 云鸢本来还惬意地坐在三楼包间里享受美人的服侍,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于是起身走到门口,正见芒种飞奔而过,撞开走廊尽头的窗户跳了出去。 没多久,他又看见一个满头恶心头发的女人跑过,然后又是张琴龚和李国俊一边追一边大喊道:“站住!” 云鸢脑门上的冷汗流了下来:“还是出事了么?” 嫣秀从后面抱住他,娇声问道:“殿下,出了什么事吗?” 云鸢皱眉沉思了一下,推开嫣秀:“我出去一会儿。” 他还是放心不下,他必须去找沈辞临,不管怎么说不能让芒种有性命之忧,其它的事再做打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章 第47章 芒种跳出景芳楼,轻盈地落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小巷里狂奔。他不敢停下来,因为鬼发女一直在离他很近的后面。这个女人武功似乎不弱,在景芳楼没有注意到张雷吉可能是因为脱不开身。 张雷吉已经死了,想到他死时那副惨状,芒种不由得一阵害怕。张雷吉的死是他间接造成的,如果不是他把张雷吉踢进去,也不会惊动了正在害人的鬼发女。但芒种心里没有负罪感,他也不是没杀过人,更何况是一个间接被他害死的人? 当务之急是要保住自己的性命,鬼发门的招式多样又邪毒,芒种不太了解那些招数,正面交锋只会让他被阴,还不如逃跑。虽然他恨得鬼发门这些人要死,但显然这种情况下不能硬拼。 芒种正在一条小巷里狂奔,突然听见后面有什么窸窸窣窣速度很快的东西向他冲来。芒种稍微偏头,看见一条黑色的、极细的蛇扑了上来,缠住他的脚踝。 “咚!”的一声,芒种被绊倒在地,不等他反应,更多的黑蛇扑上来缠住他的双手、双脚,让他动弹不得。 鬼发女从后面显出了身形,芒种这才发现那不是什么黑蛇,而是鬼发女的头发。随着她走近一步,芒种就感觉身上那些滑腻而恶心的头发在收紧。 鬼发女走到芒种面前,蹲身抬起芒种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道:“模样倒是挺俊俏的,不过可惜了……” 芒种甩头避开她的手,不停地挣扎着,试图摆脱那些恶心的头发。 “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吗?”鬼发女笑问。月光清照在她绝色的脸上,那一笑妩媚而动人,但脸侧那些蠕动的黑发给她添了几分邪异。 “鬼发门的人?”芒种真想说傻子都知道为什么。 鬼发女细长的眼眯着笑了:“真聪明,我是鬼发门的掌门。你们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所以我只能杀了你们喽。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我就慢点吸完你的血,让你多活一会儿。刚才那个孩子太不乖了,所以才死得那么快。” 眼见着粗长的黑色发丝向脖子蔓延,芒种一边挣扎,一边在体内运功准备反抗。这女人是个脑子有病的吧?要杀就杀,还说得这么恶心……等等! 芒种错愕地抬头看着鬼发女的脸,道:“我见过鬼发门的掌门,她没有你漂亮。” 那个鬼发女满头蛛丝,虽然人是挺美的但远不及眼前这个好看。那个鬼发女的脸芒种永远都忘不了,如果不是她,毕乙也不会□□控着意识杀了他。 这句话让鬼发女心情大好,发丝也没有再继续往芒种脖子上缠,她笑了笑,道:“你见到的是以前那个掌门吧?不过她早就被冗教主杀了。那个女人当冗教主是个好欺负的人,用摄魂术操纵毕乙小姐杀了上凌宗少宗主。冗教主明明三令五申不允许她接近毕乙小姐,并且交代留上凌宗少宗主一条活口,她偏偏不听。于是呢,在上凌宗被冗教主一招‘凌刀斩’给杀了。” 芒种听到了这段话的重点。第一,原来那个鬼发女被冗为亲手杀了;第二,冗为用的那一招,是上凌宗五大刀式之一。能学到这一招的一定是上凌宗的弟子,难道说,冗为曾经是上凌宗的人?如果是这样,芒种便对冗为灭掉上凌宗的意图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而后呢,我对冗教主说,我可以消除毕乙小姐对杀死上凌宗少宗主的这一段记忆。于是冗教主便扶持我当上了鬼发门的掌门。” “什么?”芒种睁大眼瞪着鬼发女,“毕乙她不记得……” 他及时收了言,如果说出他的真实身份,那下场就不止是张雷吉那样惨了。这些联手灭掉上凌宗的宗派心里都有道阴影,恐惧上凌宗的人会翻身将他们踩在脚下。 好在鬼发女没有注意到芒种这句话怪异的停顿,也没有听出芒种似乎认识毕乙。 “是,毕乙小姐完全记不得自己在上凌宗经历的一切。”鬼发女点头,黑发随着她的动作一甩一摆。 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无力砸在芒种的心口上,砸得他一阵气闷。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亲手杀死自己的人,而且相别两年,他连她的容貌都记得模糊了,只剩下清脆的一声声“莽哥哥”在耳畔萦绕,似乎也在远去。 “接下来,该干正事了吧?”鬼发女红润的舌头在伸出的尖牙上舔动着,粗长的发丝也缠上了芒种的脖子。 芒种在刚才挣扎时就悄悄地摸上了腰间的乌斐,正准备出手,突然有人从鬼发女背后袭了上来。 “妖女!纳命来!”两道人影一左一右地向鬼发女打去。鬼发女回身,面不改色,用蠕动的头发挡住了两人的攻击。 来者正是张琴龚和李国俊。鬼发女望着他们掩唇笑道:“二位,何必发这么大火?奴家好生惶恐。” 李国俊伸手拦住暴怒的张琴龚,道:“在下云源派掌门李国俊,这位是兄长张琴龚,你杀害了在下兄长之子,难道不应该给个说法吗?” 李国俊和张琴龚在江湖上有些名气,鬼发女一听这两人各自的身份,心头一阵慌张,才知道今天是惹到了不得了的人。她眼珠子一转,道:“原来是云源派掌门,我是鬼发门掌门,原本我们两家也是盟友,今日……” “谁和尔等邪派有盟?”李国俊面色一沉,怒骂道。原来云源派灭掉上凌宗的目的,就是为了排除云朔国内的异己。这本来就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尤其是与这些邪教联手,更是让李国俊这些自认正派的人脸上无光。 鬼发女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心里一阵愤恼,咬紧了银牙。但转念一想这两个人都是狠角色,她还要在他们手中活下来,只得忍声吞气,不能再激怒他们。 眼睛瞟到身后的芒种,鬼发女心里又生起一个主意,陪着笑说:“二位,刚才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我无意伤害令公子。我要杀的本来是这小子,谁知在关键时候这小子把令公子推出来做挡箭牌,我才不小心伤害了……” 她是在转移这两人的注意力!芒种的眼神冷了下来。眼见张琴龚饱含杀气的眼神移向他,芒种心里咯噔一下,鬼发女把责任全推到他的身上来,看来今天他是逃不过了。其实他实际做的,远比鬼发女描述的严重得多。 张琴龚拎起芒种的衣领怒吼道:“你为什么要害我儿?” “大人只听这女人的一面之词,就相信是我害了令郎,这不合常理吧?而且我也是个受害者啊。”芒种故意将一番话说得诚挚无比。 “我儿的命,可比你们这些贱民高贵得多,即便拿来换也不为过。”张琴龚双眼阴沉,“今天,我不管是谁,你们都要为他陪葬!” “不可理喻!”芒种冷笑道。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奇怪的理论。他想张雷吉死,有人居然想让他陪葬。 这句话更是激起了张琴龚的怒意,他扬手就要向芒种打下,突然间芒种身上的黑色发丝滑落,分成两股打在张琴龚和李国俊身上,两人冷不防被打倒在地,而鬼发女趁机逃走了。 张琴龚从地上爬起,迅速向鬼发女追去。李国俊没有追上去,拔出剑指着芒种道:“还是先杀了你,再去追他们吧。” 果然是一家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的性格是一样的。 他的剑挥下,芒种扯出腰间的乌斐,挡住直逼喉咙的利刃。李国俊微微发愣,迅速反应过来,回手收剑再次反身击向芒种,却被那柄软剑缠了上来。 乌斐如蛇一般绞住了李国俊的剑,虽然柔软却蕴含了无比巨大的内力。芒种眉梢一挑,猛地抽回乌斐直击李国俊,两柄剑在空中相撞,金属的锐利刺过两人的耳膜。 剑上蕴含的内力通过剑传递向两人,芒种被震退几步,持剑的右手一阵发麻,几乎拿不住乌斐,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知觉。 两人手中都紧握着剑,死死地盯着对方,似乎都在寻找合适的进攻时机。正当此时,芒种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一道幽蓝的月弧向这边迅速飞来。 芒种连忙低头一避,月弧直直的向李国俊飞去。当他再抬头时,看见幽蓝色的月弧被李国俊咬在嘴里,一个黑影提刀从月色照不亮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李国俊吐出月弧,一点幽蓝色回到黑影手中,那是一柄巴掌大的新月形弯刀。黑影收起新月和另一只手的刀,手中又出现两柄六寸短剑,横在手肘处。那双隐藏在黑纱下的清亮眼眸看着芒种,微微点头。 芒种明白来者是谁了,他犹豫了一下,把乌斐缠在腰间,扭头就跑。 李国俊皱眉看向黑影和逃跑的芒种,从袖底摸出一个东西,猛地一拉,一朵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绽开。 墙下的阴影中生成不同的人,越来越多的人向这个地方靠近。黑影倒也不慌张,与向他发起攻击的人缠斗在一起。 来的人个个武艺不弱,黑影擅长的是刺杀之道,隐身于黑暗才是他自由发挥的天地,明着和人对打他有些不是对手。 轻纱紧衣的女人从最后面走了出来,李国俊与她擦肩而过,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他便朝着芒种逃跑的方向追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章 第48章 已经是入夜了,纵然繁华的京城也冷清了下来,除了那些大型的青楼、酒楼。寂静的街头鲜少有人走动,芒种的脚步声显得有些突兀。 奂城很大,芒种并不经常出来走动,对那些地方不熟悉,所以很快就迷了路,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但他知道不能停下来,那奇怪的一家子一定不会放过他,停下来就是死。 芒种很怨念,为何他总是被一些强大的人追着杀?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虽说他的内力已经突破了九重,但那有一部分原因是姬元古的药,所以根基不稳,况且他还有伤在身,硬碰硬肯定是个不明智的做法。 如果让那一家子知道是他害了张雷吉,又是上凌宗的人,可能就不是死那么简单了。 芒种一边神游一边逃跑,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一道呼啸的风向他袭来。 那道冰冷的剑影向芒种快速飞去,当芒种回神时,一转身,只见剑的残影从他胸口上划过。 胸口传来令人窒息的痛苦,芒种稳不住身形掉到地上,他吐出一大口鲜血,看见胸口处被鲜血浸湿了,一道狰狞的伤痕横在那里。 芒种脸色苍白,因为疼痛和失血而浑身无力,但还是拼命地往后缩。 “本派剑法‘源流’,名剑‘水清河漠’。”李国俊持着滴血的剑走到芒种面前,“死在我的手中,也算是你的荣幸。” 芒种狠狠地咬住牙,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扯出乌斐。这种时候只能拼了,大不了拉着这个老家伙一起去死! 但李国俊的剑没有挥下,他盯着芒种的身后,任由手中冷色的剑滴血。 芒种心里感到奇怪,他小心翼翼地回头,看见一身长袍的人站在后面。再往上,看见那个人的脸时,芒种打了个哆嗦。 那个人曾经带给他的压迫,远比经历过一次的死亡、受过的任何伤要来得恐怖。 “丞相大人深夜降临,有何贵干?”李国俊没有收剑,问。 “卖我一个人情,放了他。”燕连恒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芒种却被这句话震惊了,他掏了掏耳朵,想是自己脑子坏了还是耳朵出问题了,总之丞相是没问题的。 不对,这么傻不拉叽的动作怎么可能是他做的,一定是云鸢那个家伙影响了他。 李国俊沉默地望着燕连恒,思考了好一会儿,终于让了步:“也不是非杀不可的人。既然丞相大人开口,李某便顺水推舟做了这个人情。” 燕连恒点头,对地上的芒种说了句:“走吧。” 他转身离开,芒种看了一眼杀气不减的李国俊,连忙忍痛起身追赶了上去。 原来他已经跑到了丞相府附近,没走多远就看见丞相府大气的正门。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丞相府,芒种几乎是拖着腿走的,走一步胸口处就一阵要命的痛,血沿着衣带一路滴落。 一直进了丞相府的后院,燕宁谦和他的侍女菁菁、小野都在那里。小野一见芒种又受了伤,眼泪掉个不停。 “你别哭了,又不是什么大伤,死不了。”芒种宽慰她道。 “我害怕像上一次……”小野的眼睛黯淡,水珠还是不断滚落。 燕宁谦有些生气,质问燕连恒道:“爹,又是你伤了芒种吗?” 燕连恒没说话,让菁菁去请府里的大夫,而自己坐下来悠闲喝茶。 “不是丞相伤了我,“芒种出言向燕宁谦解释道,“是太子家里的人。” 燕连恒抬头瞥了芒种一眼,继续默不作声地喝茶。不一会儿大夫便被叫来了,开始为芒种处理伤势。 衣服已经被凝结的血粘在伤口上,撕开时伤口再一次被扯开,鲜血涌了出来。芒种仰头靠在椅子上,一声不吭,脸色惨白,手背上的青筋暴突。 小野在一旁用手帕细心地擦去芒种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让她一阵手软。 不知过了多久,芒种痛得几乎失去知觉,昏昏欲睡,听见耳边穿了一声“好了”。他睁开眼,用手撑起身体,菁菁上前来把一件燕宁谦的衣服披在他身上。 “你们都回去,我有话和他说。”燕连恒的声音不大,却有着不容反抗的威严。 小野不舍地看了芒种一眼,被菁菁拽走了。燕宁谦没有动,盯着燕连恒。 “我要是想他死,这会儿他已经横尸街头而不是在这里了。”燕连恒拿过另一只茶杯,倒满了碧绿的茶水。 燕宁谦抿着唇,不放心地和芒种又嘀咕了几句,才离开后院。 “你和那群人是怎么回事?我要听实话。”燕连恒先开口问。 迫于燕连恒的气场和似乎什么都能看透的眼睛,芒种不敢有隐瞒,只得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结怨的事,以及后来把张雷吉踢进鬼发女的房间。 看见燕连恒的那双眼似乎就看见了七哥,难怪他第一次见到燕连恒还以为看见了七哥。 “你倒是有胆子啊,张雷吉都敢陷害,真不怕他爹剐你一层皮。”燕连恒只是笑了笑,“你的武功又是怎么回事?那天挨打时还没有,那天之后就恢复了……似乎还有提升。” “是琉族……”芒种用早就想好的理由搪塞。 “你不必用琉族做幌子,我心里清楚,琉族可以救回你这条命,但不可能恢复你的武功。”燕连恒说,“才一个多月,你就又在我面前活蹦乱跳了。” 芒种沉默着不说话,七哥说不愿意去见燕连恒,那大概也不想燕连恒知道自己来过,所以他不打算开口。不过这次虽然伤得很重,但算来算去还是他赚了,顶多当时痛苦绝望了一时,恢复武功后还突破了第九重,燕连恒也不会再继续穷追猛打。 “你不愿说罢了。我听说那天张雷吉的事是有人泄密,而你也不敢来见我,是怀疑还是心存芥蒂?” 当时确实怀疑过燕连恒,但现在芒种已经有了答案,于是没仔细想过便回答:“只是还有一些其它的事要做,所以没有来拜见丞相。丞相对我下手虽狠,但并不卑鄙,不会屑于在背后炫耀此事。” 燕连恒凝眉盯着芒种,妖异的双眼眯起:“江湖上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评价我,他们都认为我是恶人,无恶不作。这种评价,狠毒并不卑鄙,只有从燕家人口中才听得到。” 芒种的冷汗一下冒了出来,感情燕连恒是在套他的话,这个评价芒种确实是听七哥说的,他因为与七哥是好友,才无条件地认可了这种说法。 燕连恒皱眉沉思着,修长的手指敲打在桌面上:“燕家,你去见过燕家人。可燕家没有谁会对我作出这种评价。” 芒种汗涔涔地低下头不敢说话,不愧是在丞相位置上坐了二十多年的人,从寥寥几句话中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 “燕家的药你也敢吃么?燕家的药三分毒,吃了会上瘾。”燕连恒又说。 “不是燕家的药,而且他是我的朋友,不会害我的!”芒种忍不住反驳道。 燕连恒自若地点点头:“哦,不是燕家的药。是你的朋友,那么年岁和你相差不大,应该是我的下一辈,兰字辈的人。燕家人不会和外人交朋友,那么这个人在燕家地位并不好,可能是流亡到云朔国。” 芒种哑口无言,怎么又被套进去了。再说几句话,燕连恒可能都猜出那人是谁了。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芒种不敢再开口,燕连恒则在思考问题。 “骨复罗魂?”很精准的,燕连恒说出了这种药的名字,“有意思,你连这种药都吃了,那么恢复武功也不稀奇了。看来你和医尊有些关系,而燕家那个人,把这种药带给了你,他和医尊的关系更不一般。医尊是银泓国的傺黎公主,我还没有听说过燕家兰字辈的哪个人与这位公主关系甚好。” 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了,芒种不得已把七哥卖了:“丞相,这个人您认识的。” “我认识?”燕连恒又挑起尖尖的眼角,在这个时候才能在他身上看到燕家人的妩媚。他皱眉又想了一会儿,脸色变了,直起身盯着芒种:“七儿?!” “我们都叫他七哥……应该是一个人吧?”芒种不确定地说。 燕连恒的眼神飘忽而僵硬,脸色呆滞地凝固着:“一定是,一定是……可他为什么不来见我,他已经忘了我么……” 看到燕连恒这个样子,芒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的印象中,丞相是阴狠不择手段,并且高高在上的,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即便被打得狼狈不堪,骨子里那份优雅的决绝也不会消失。 他现在这个样子,才像一位真正的父亲。长大成人的儿子离开了他,并且许久都不再来看望他,口中说着抱怨的话,心里却无比思念和难过。 过了很久,燕连恒才平静下来,身体倚靠在椅子上,手按在眉心:“他现在怎么样?” “七哥说他已经有了名字,叫燕兰兮。” “兮?好名字……” “他说现在不敢来见丞相,不想丞相看到他那副模样。他的脸被毁了,人也是半疯,但成为了燕家家主。”芒种把燕兰兮的话复述了一遍。 “家主……”燕连恒仰头,怔愣地看着月色正好的天空。他忽然低下头捂住了脸,声音痛苦而压抑:“怎么会这样……我这一生只爱过两个人,一个死在了我面前,另一个却变成了这样……这是我的报应,我的报应……” 芒种沉默地看着痛苦的男人,没有出声安慰。他不知道这个看上去永远是狠绝的男人遭遇过什么,但至少知道过去的伤痛都是燕家带来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章 第49章 “你想听听我的故事么,趁现在还早。”好一会儿,燕连恒的手从脸上滑下,无力地垂在膝盖两侧。 芒种看了看天,说:“丞相最爱的两个人,一个是七哥,另一个……是琉族的那位小姐吗?” “她叫琉云,是琉族族长琉悠的亲姐姐,容色倾城,性直爽朗。”燕连恒试图端过茶杯,但微微颤抖的手使茶杯中的水洒下,沾湿他的锦绣长袍,“琉云死在二十多年前我与兄长的争端中,是我害了她,所以琉悠才会一直心怀芥蒂。” “如果说我一直生活在黑暗中,那么她就是照亮黑暗的一缕阳光。我曾多么天真地以为上天待我不薄,将她赐给了我,可没想到,这只是用短暂的欢愉换取余生的痛苦。” 芒种默默地听着,没有插话。燕连恒的悲伤让天上的月都失了光辉,被一层乌云笼罩住。 燕连恒的唇角苦笑一下,继续道:“或许我是老了……以前我从不曾对别人提起过往,更不会像这样悲悯自己。” “七儿是我七弟的儿子。我的七弟因罪被处死,连累七儿,使他在燕家兰字辈既没有排位也没有姓名,七儿是以他父亲的排位而名。我一手带大了七儿,把他视为最重要的亲人,直到遇到琉云。本想给他们一个家的环境,但琉云死后,一切都变了。我被逐出燕家,二十年未再见过七儿,也不知道他这二十年是如何过来的……” 他敲了敲心口,嘶声道:“我的心上留了一道伤,再也无法愈合。” “二十年,丞相阅人无数,也不能改变心意吗?”芒种问,“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药,丞相心上的伤也不能愈合吗?” “时间能使伤口愈合,那是在造成伤口的利器被拔出的前提下。如果利器没有被拔出,再漫长的岁月也不可能恢复。”燕连恒把一只手按在心上,“琉云的死就是那把刀,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我曾经试图过改变。那个人,你应该见过的,宁谦的母亲。” “宁谦的母亲?”芒种不解,本想说他没有见过丞相夫人,但突然灵光一闪,脑海中浮现出那层红色帘帐,燕宁谦的生母…… “太守夫人!”芒种想起了那个女子,那位牺牲于燕宁谦和燕连恒父子相争的可怜女人,即便在死后也没有得到安宁。 “对。当初得到她,是因为她的脸,和琉云一模一样。”燕连恒语气淡淡的,“这或许是一个巧合,宁语与琉云没有任何关系,但她们长得很像,这也是我夺□□的原因。” “她们长得很像,性格却是迥异。琉云活泼开朗,不拘一格,而宁语逆来顺受,倒是个好妻子。但不知为何我越来越讨厌她,厌恶她有这样一张脸却懦弱,厌恶她为什么不是琉云……” “我完全无法抑制自己的厌恶,直到最后亲手杀了她,我也没有任何愧疚,甚至怨恨她为什么要出现,怨恨她那个利欲熏心的丈夫,用自己的妻子换取功名。” 芒种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丝差异,他没想到燕连恒和陈太守一家还有这样的过去。 “丞相,您不可能要求每一个人都达到您心中期望的。”芒种说。 “你说的很对,有时候我也会质问自己,是不是错了?”燕连恒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悲凉而无奈,“可我的心不允许我承认。” 芒种无声叹气,没有话可说,他似乎今晚第一次认清这个男人。 “罢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燕连恒把茶杯中凉透的茶水倒掉,又斟上一杯,“来说说你吧,你是不打算找我兑现之前的承诺了么?” “这个……” “可以理解。你我分别是云鸢、云鹤两边的人,属于敌对关系,而且你和琉族似乎关系非同一般,你必须考虑你做出的决定是否会得罪琉族。” 芒种许久没有回答,低着头似乎是在沉思。燕连恒忽然有了些淡淡的失望——一根很好的苗子,应该得到更好的栽培。 芒种忽然起身,跪在燕连恒面前,说:“丞相,请您收我为徒,教予我燕家武功!” “你……” “我知道您的立场不可动摇,而我的想法也不可能改变。在我们独处时,您是我的老师,但在外面,我们仍是两个阵营的敌人。如果有一天兵戎相见,谁都不必顾及对方!”芒种少有表情的脸上露出坚毅,字句铿锵有力。 “琉族呢?”燕连恒没有急着答应,他看着跪在脚边的芒种,问。 芒种迟疑了一下,而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会处理的。我想要的是凭借自己的力量报仇,而不是以攀附他人、骗取感情的方式,更不想一直生活在别人的羽翼之下,那些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 “很好,你起来吧。”燕连恒眼露赞许,点点头,“你这样的人是我真正欣赏的。总不能让你毁在沈辞临手上,以后你可称我为相师。” “相师对沈大人……似乎有成见?”芒种起身又在椅子上坐下,好奇地问。 燕连恒露出罕为一见的厌恶表情,说:“我讨厌那些个猥琐的刺客,动不动就在你背后插上一刀,让人防不胜防。” “您也被沈大人在暗地里刺伤过?” 燕连恒不说话,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他和沈辞临一直过不去,背后被捅了一刀不止。 “说起你报仇的事,我还是有那么点愧疚。”燕连恒说,“差点断送了你的前途,不过你可以再向我讨一个要求。” 芒种想了想,说:“可以让您支持云鸢吗?” “我不喜欢开玩笑,真的。”燕连恒瞥了他一眼。 芒种有点沮丧:“我现在想要的只有报仇了,难道您能帮我杀掉冗为吗?” “那当然不可能,我可不敢去惹拥有鬼神之力的冗为。不过可以帮你一部分。”燕连恒说,“可以帮你灭掉猞怛泐。” 芒种愣了一下,忽然打了个寒颤。他差点忘了,燕连恒,不仅是云朔国丞相,也是猞怛泐的教主。 不过他没有在意燕连恒许下的这个承诺,因为觉得根本不可能。有哪个教的教主,会亲手灭了自己的手下? “您怎么知道我报仇的对象?”芒种突然想到这个问题,这不是意味着燕连恒知道他的身份了? “司星钦月说的。” “什么?”芒种惊讶,“他不是答应过我,不会透露……” “司星钦月的话你也信?”燕连恒冷笑,“如果司星钦月没有说出这些,你连两年平稳日子都过不了。他肯定还对你说过要远离我之类的话,对么?那是因为他自己认为我诡异多变,所以会对旁人做出这样的警告。” 芒种摸着衣服没说话,司星钦月好像是说过自己喜欢骗人。 “上凌宗以鬼神般的内力著称,你现在修习得怎么样?”燕连恒问。 “因为那种药突破了第九重,”芒种回答道,“可以做到内力外放,进行护身,您大概要用八成功力才伤得了我。” “八成功力?”燕连恒挑眉冷笑,“怎么李国俊一剑就砍了你?” 芒种冷冷清清的脸难得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我走神了……没有用内力防备。” “走神?”燕连恒冷笑,“生死攸关你走神?若不是我恰好路过,你不是在‘水清河漠’下变成一滩肉泥了?” 芒种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受训,不敢反驳,燕连恒这个时候是他的老师。 “江湖经验不足,招式乱七八糟,缺乏实战应变经验……看来我得费点心了。”燕连恒叹了口气。 “沈辞临差点毁了你,他不适合教你,虽然被云鸢称为老师,但真正的作用也只是保护云鸢和统率拓竑这股势力。‘水清河漠’留下的这道伤可能不会完全愈合了,算是让你记住这个教训。” 芒种垂头丧气不说话,这横过的一道伤痕着实破坏了他胸口的美感。好在他并不是一个拘泥于好看的人,这样让他显得少了一分贵公子的气度,多了一分霸气。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又讨论了一会儿芒种的武功,就沉默了下来。 因为担心马上离开会遭到云源派的追杀,于是芒种决定在燕连恒家借宿一晚,他靠在椅子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天蒙蒙亮时,朝阳还没有升起,燕连恒叫醒了芒种。 “我要去早朝,可以带你们进宫。”燕连恒问。 “我去叫小野。”芒种揉着惺忪睡眼起身,在椅子上睡了一夜,感觉骨头都散架了。 小野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了,应该可以跟他回去了。 芒种和小野跟着燕连恒进了宫,芒种让小野自己回去,而他去拓竑找沈辞临。 “昨夜景芳楼算是热闹了,花魁失踪,朝中一品官员之子死于众目睽睽中。当值的守卫都遭殃了,拓竑也被牵连。”沈辞临跪坐在帘帐后,对前来拜访的芒种说。 “沈大人没事吧?” “都是老熟人了,打一打就各自收工。云源派已经对鬼发女下了追杀令,不过他们因为鬼发女的一面之词而迁怒于你,实在不应该。” 芒种低下头,默默地想:那是因为你没有看到本质。 屋子里静了半晌,搁笔的声音透过帘帐,沈辞临说:“昨夜你见了燕连恒?” 芒种理了理衣袍,对着那个模糊的人影跪下,叩了一拜。 沈辞临接受了芒种的行礼,没有出声阻止,也没有问为什么。 “沈大人,我已经拜丞相为师,随他学习武功。”芒种站起身,脸色平静,“我和他既是师生也是敌人,兵刃相接时谁也不必留情,我仍是云鸢这一方的。” “很感谢沈大人这两年对我的指导。前几天那件事,云鸢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有,而且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答案。但我不会责怪沈大人,因为如果您真的想置我于死地,完全可以直接将我的身份告诉云源派的人。” 芒种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房间里许久没有动静,直到他走远了后,男人才起身撩起素色帘帐,靠在梁柱旁看着茫茫天空。 他回身抽出桌上花瓶里的一截枯枝,扔在门外,轻轻地叹了口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章 第50章 芒种一回到苍穹殿,就受到了云鸢的“热情”接待。 “你小子学什么不好,学我闯祸!”云鸢咬着森白的牙阴阴地笑,“这下好了吧,满城人等着看花魁,花魁也看不成,还闹出命案,景芳楼是开不下去了吧!” “有这么严重?”芒种后知后觉地有了点愧疚感,“可花魁是鬼发女,满头发是恶心的蚯蚓,难道你想看她在台上跳舞?” “别跟我描述,好恶心,我讨厌蚯蚓!”云鸢干呕一阵,满脸厌恶地摆手,“景芳楼倒不至于关门,但云源派的人天天上门讨说法,这风波恐怕好一阵都不会平息。张家的人已经开始办起了丧事,你可别告诉我这事又和你有关系。” “没有。”芒种不想说实话,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目前他还不能去招惹云源派,“我也是受害者好吧,他们还追杀我。”他拉开衣襟露出白色染血的绷带,云鸢拧起眉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你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 “被李国俊的‘水清河漠’砍了一剑,死不了。”芒种眼中闪过一道冷意,这一剑迟早都要还的,“丞相替我解了围。” “丞相?”云鸢如遭雷击,但接下来芒种用着再平淡不过的语气说出了让他更加崩溃的活。 “是,而且我已经拜丞相为师。” 云鸢的脸色很精彩,错综复杂的颜色比起染坊有过之无不及:“阿莽,你是丞相安插在我身边的细作吧?” “我和他仅限于师徒。”芒种回答得简洁,反正云鸢听得懂,他也不需要解释太多。 果然……云鸢舒了一口气,还没等他悬着的一颗心稳稳落地,芒种又说:“云鸢,帮我一个忙。” “你不要吓我好不好……我不经吓……”云鸢捂着心脏哭丧着脸说。芒种要想让他帮什么忙,从来都没有用这么“客气”的语气和他商量过,“今天到底是你不正常还是我不正常?” 芒种白他一眼,说:“既然如此,我直说好了。过一段时间我要进冥山,我需要你在外面接应我。” “你要进入冥山?”云鸢大惊,“你不是说至少需要第九重……” 他忽然反应过来,更为惊讶道:“难道说,你已经突破了?” “我可是吃了好药的人。”芒种语气里有些得意。 云鸢一巴掌挥在他肩上,说:“吃了好药你了不得!我告诉你吧,你的伤未好之前,哪都别想去!” “知道了。”芒种不耐烦地推开云鸢的手,“婆婆妈妈跟个女人似的,啰嗦!” “臭小子,又想打架了是不是,别逼我出手哦告诉你!”云鸢开始挽袖子。 “哼!我可是病号,不跟你一般见识。” 在家里养了大半个月的伤,总算是好的差不多了。芒种在此期间也稳固了大幅度提升的内力,有时候他还会去丞相府拜访燕连恒,学习一些燕家的武功。 燕家的武功确实精湛,仅仅学习了十来天,芒种就感觉自己的武功大有进步,甚至还可以缓慢地提升内力。 芒种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进入冥山,向风主询问之前的一切。 他们特地选择在晚上行动,以免在白天被人看见引起多余的事端。云鸢带了几个侍卫和拓竑的暗卫,随着芒种来到冥山。 看到同行的小野,云鸢惊讶问:“你要把小野妹妹也带进去?” “小野是那次事情的鬼神产物,一起带进去问问风主好了。”芒种瞥了小野一眼,说。 “你决定吧,总之千万要注意安全,里面的情况我们都不清楚,万事小心。”云鸢从手下手中拿过火把、打火石等工具,又将一把匕首塞进芒种袖子里。 芒种也不多话,点点头,让小野拿着那些工具,自己则走到冥山前,那个绘有异形字的地方,将左手贴了上去。 他催动体内内力,而石壁也呼应似的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着他的内力向一个未知的地方流去,如同流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 石壁上缓缓地浮现一道白光,将周围山石扭曲,形成一个透明的漩涡。芒种咳出一口血,脸色苍白起来。 直到扭曲的漩涡完全浮现后,几道裂缝自里而外,卷裹着人向那大张的嘴。芒种连忙抓住小野的手腕,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漩涡中,一切又恢复平静。 云鸢对这神迹一般的一幕没多大反应,倒是他手下一众人十分惊奇,啧啧赞叹声和议论声不断。 云鸢扭过头瞪了众人一眼,十分不爽地喝止道;“有什么好奇怪的?该干嘛干嘛去!” 看来芒种和小野已经顺利进去了,接下来只要静心等待他们出来。 芒种和小野被强劲的风卷抛了进来,重重地砸在地上,小野手中的东西撒了一地。。 周围 周围一片漆黑,隐隐可以听见水流的声音和轻风穿过石孔的啸声。芒种摸索着在地上找到火把和打火石,点燃了火把。 他举起火把观察周围,背后只是一堵石壁,上下左右全是嶙峋山石,而前方只有一条狭窄的小路。 “真是神奇,没想到这山中竟别有洞天。”芒种低声赞叹道,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壁中,久经不散。 他转身把手中的火把递给小野,点燃了另一只火把。 “你在这里等着我,我进去探探。”芒种说。 “嗯,芒种要小心一点。”小野听话地点点头,无言的担忧从话间流露。 芒种把云鸢给的匕首交给小野,说:“这个你拿着,以备有不测发生。” 看着小野把匕首收好,芒种继续说:“你平日绣花的线有带吗?” “带了的。”小野用一只空闲的手从另一只手的衣袖中掏出几卷线,递给芒种。 芒种拿过一卷线,扯出线头绑在手腕上,让小野把剩下的拿着:“我担心一会儿有岔路会迷路,就用这线连着,我就可以找到你,不可以乱跑,否则我们都会迷路。” 又交代了几句,芒种举着火把,手中牵着线,向那条唯一的小路走去。 走了大概几十步,出现一个岔路,芒种正犹豫着向哪边走,忽然听见风主的声音响起:“向右。” 他按着风主的指示向前走,经过了十余个岔路口,最后穿过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石洞。 在他穿过石洞的一刹那,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周围石壁上亮起一团又一团白色的光,将宽阔的一片空间照亮。 芒种惊讶地发现,他站在一个悬崖上,头上是封闭的山石,离悬崖不远处的中央漂浮着一个圆形石台,悬崖与圆台之间是一条窄而长的架空石桥连接。 圆台中央忽然燃起白色的火焰,火光腾跃中浮现一个近乎透明的女子,笑容明丽:“小风,你回来了?” 芒种眼前一花,一个虚幻的人影在他面前凝聚成形,正是风主。 “纪小姐,我回来了。”他低低地回应道,声音回荡在幽暗的山崖间。 然而女子的身影却消失了,风主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她消失。 “她很美,对吧?”风主轻声叹了口气,问。 芒种意识到这句话是在问他,于是点头,道:“很美。她就是……纪小姐吗?” 让风主一直念念不忘的女子,纪小姐,确实美得不似人间的人,但芒种不明白刚才看到的是怎么回事。 风主的脸上有些虚无的悲伤,全然不像芒种以前认识的风主,只有招牌式的微笑:“她死后,我把她放在冥山中,陪她在此长眠几百年。这次回来了,终于可以不用离开她了。” 芒种向来不会安慰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想找点其它话题:“风主是因为太啰嗦,才没有娶到纪小姐吗?” 风主笑了笑,道:“如果不是我啰嗦,也不可能留在她的身边。” “他们说的神,就是你吗?”芒种问。 “我并不是神,我是神的神座,本体是一直棘羽鸟。我的主神叫‘冥’,他在寂息后,不想继续活着,于是放归我自由。我来到人界,正逢人间缭曲王朝前的战乱时期,最先认识了纪小姐。后来认识了白英帝,司星钦月这些人。”风主说,“纪小姐死后,白英帝一统天下,我们共同建立上凌宗,我以身留在上凌宗宗祠,灵魂与纪小姐沉眠于冥山。” “直到你父亲从上凌宗古籍中了解冥山的事,他进入冥山唤醒我,我预见了上凌宗不久后的覆灭,又舍不得它就这样消失,于是跟着白冥容离开这里。我帮助白冥容活过四十岁,又用几年时间找到避免祸患的方法。” 听到这里,芒种忙问道:“什么方法?” “我与那个人做了交易,我把大部分神力交给他,请他用‘新裁’,换取你十年寿命,那只跟在你身边的弗爇,算是赠品。” “十年?我只能活……十年么?” “对,”风主点点,继续说,“这次上凌宗的灭亡是鬼神所致,本不可逆转结果,但由于你的存在,才有一丝挽回的机会。我算是把希望压在了你的身上,而我失去力量后,幻化出的身体无法继续维持,只能把灵魂暂居在你的身体中,让你把我带回冥山。冥山中有我留存的力量,可以让我凝出人形。” 芒种忽然想到一件事:“我爹不允许我学习上凌宗的招式,是不是因为你们担心上凌宗毁灭后,我一个人……” “不错。当时我们就是为了防止上凌宗毁灭后,你只身流亡被人通过上凌宗的招式认出。以前你小时候,我没有教你什么特别的招式,‘闻龙烈诉·十七斩’是我托管淮烈教给你的。至于翡血魂,它是上古翡翠,里面有我的精血,你的身体有经常性头痛、易失忆这些缺陷,翡血魂可以弥补,所以你一定要带好它。” 芒种的眼神却黯淡了下来:“可大家都死了,连你也要离我而去,为什么要我一个人活着,像个怪物一样。” “因为你是大家最后的希望,你要为我们报仇,兴复上凌宗。”风主安慰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像小时候一样,“你要记住,你只有不到十年的时间,在这十年里你必须杀了冗为,重建上凌宗。我已经没有力量了,不能再继续帮你。你现在跟随燕连恒学习,一定要尽量多学,他确实是个厉害人物。” 芒种有些惊讶,燕连恒的强大已经能让一位神对他表示赞扬了么? “对付那只怪兽,还是要你亲自出手,用鬼神的力量。你拥有的内力,再加上云鸢的软剑‘乌斐’,施展一套完整的‘闻龙烈诉·十七斩’,那怪物必然死在你的手中。”风主道。 “我发誓,我一定会杀了冗为,灭席禹教,一雪灭门之恨,重建上凌宗,并且使上凌宗发扬光大。”芒种脸色凝重地发下誓言,山崖间回荡着他的铮铮字句。 “好孩子。”风主微微点头,“还有一件事,你父亲……一直都很爱你的。” “我知道。”芒种低下头回答。想到父亲,他心中涌起一阵悲伤,直到父亲死后,他才明白那一份深沉的父爱,可是都已经晚了。 “你一直想知道的,你父亲爱你的母亲,却不是最爱,因为他最爱的是……栀夫人。” 芒种惊讶地望着风主,他早察觉父亲对栀夫人的不一般,但并不是很清楚。 “栀夫人与你父亲的师兄白冥蓁两情相悦,于是你父亲主动放了手,这使得他们三人感情更加深厚。即便后来白冥蓁死了,栀夫人神志不清,你父亲也只是把她当做兄嫂照顾。”风主说,“现在栀夫人被冗为囚禁在席禹教,日后你若救出栀夫人,一定要好好待她。” “我一定会的。”这个不用风主说他都知道,他从小没有母亲,一直是把栀夫人当母亲看待的。 “最后一件事,那只小弗爇……”风主有些迟疑着开口道,语气比之前更加凝重。 芒种发现了风主话中的不对劲,忙问道:“小野怎么了?” “据我了解,这只弗爇形成所用的神力,很不一般,似乎与地界的一位神有关……”风主说,“传闻这位神性格暴虐,那个人拿走他的东西给了弗爇,我是担心这位神来收回。” “如果被拿走这份神力……小野会死?”芒种猛地一震。 “这是肯定的,失去了支撑生命的动力,她就会彻底消失。这位神会在什么时候出现,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不久后,可能是几十年后,也可能永远不会出现。我要说的是,如果你真的碰到了他,不要管那只弗爇,一定要躲。地界这些古老的神,连我都不敢惹!” 不管小野……?这怎么可能?芒种攥紧双拳,垂下眼睑,说:“我知道了。” “记住了就好,没有其他事了,你回去吧。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见到小七和元古就打声招呼……”风主的笑容有些如释重负,“我也该去陪她了。” “风主是在悲伤吗?”芒种看着他的表情,问。 “不,我只是太想她了。”风主走向悬崖峭壁上悬空的石桥,“这次沉睡再也不会醒来了,我的魂魄已经神化,不能再进入冥界再次轮回,只能回归鬼界。” 芒种莫名地伤感起来:“以后再也不能见面了吗?” “不能了。”风主走到石台中央白色的火焰中,身影与跃动的火焰融为一体,“保重。” 他最后的声音回响在四面八方,白色的火焰逐渐缩小,然后变为一点消散在空中,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石台。 芒种单膝跪下,见证一位神的寂息,千万点光斑像雨滴一般撒下,落在芒种身上。空荡荡的山中只有他和石壁上的团团白光,一片安静。 芒种低声叹了口气,改为双膝跪下,对着石台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沿来时的路离去。 风主,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为大家报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章 第51章 芒种从那个一人高的石洞穿过,身后的白光熄灭,恢复一片黑暗。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只带来的火把,不知道被他扔到了哪去。 他正想转身回去找找,这时脚下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让他几乎站不稳。几块头上的岩石砸了下来,芒种因为在黑暗中看不清,被石头砸了好几下,而身后的石洞也被一块滚落的巨大岩石堵住。 芒种一惊,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偶然性的地震,而是因为一位神的衰亡引起的天地异动。 他顾不得再去寻找遗失的火把,连忙拉起系在手腕上的线,摸索着在黑暗中寻找返回的路。 地震还在持续,甚至有愈发严重的趋势。芒种被崩塌的石块砸了许多下,额头和身体火辣辣的疼,一只手失去了知觉。他不敢停,一心只想着要跑快点,否则就会被困死在这里了。 剧烈的震动传来时,小野正蹲在石壁旁,一边盯着燃烧的火把,一边等芒种回来。 地面先是大幅度地摇晃了一下,小野摔倒在地,手边的火把滚了几圈后熄灭了。 小野在黑暗中捡回东西,她第一个想到芒种,芒种还困在里面,他会不会有危险? 她正想沿着芒种离开的路去找他,但走了几步又停下了脚步。芒种让她在这里等,如果她离开了,等会儿回来迷路了怎么办? 正当小野犹豫着是去找芒种还是听他的话留在原地等,地面又传来一阵强烈波动。她脚下一个不稳滚到石壁前,几块石头带着灰尘落了下来,砸在她身上。 小野用双手捂住头,一边避开滚落的乱石一边向前,一块大石正从上方落了下来。 她似乎意识到危险的来临,脚步一顿,又往后缩了几步,那块大石正好砸在她面前。一人多高的石块,夹在石壁间,正好封住并不宽敞的小路。 小野慌张起来,连忙拉动手上连着芒种的那条线,没多久,另一端的线头被她拿在手中,这根细而不坚韧的线,不知道在哪里断了。 连系着那个人的线断了,那个人还能再回来吗? 小野急得哭泣起来,朝那块大石泄愤似的又踢又打:“芒种!芒种!” 令人惊讶的是,大石那边传来芒种低沉的声音:“小野?你没事吧?” “芒种?你没事吗?太好了……”小野松了一口气,抹去眼角的泪花。芒种的声音离她很近,似乎就在这块大石的后面。 他们正说着话,又是一阵波动传来,小野扶住两边石壁才勉强稳住身体。芒种急切道:“小野,你快回那堵石壁前躲着,护好头,等地震过去再作打算。” 他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稳,但小野还是很敏感地听出了不对劲:“芒种,你受伤了?” 晃动停止了,芒种在那边沉默了许久,才说:“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你先过去躲着,保护好自己。等一会儿不震了,我们再想办法把这块石头弄开。” 小野用力吸了吸鼻子,听话地走到石壁前蜷缩着,不一会儿又开始了轻微的晃动,几块石头落在她的身上。 她在黑暗中睁着大大的眼睛,想着那边的那个人怎么样了。他总是为了不让她担心,掩饰自己的伤痛。 而芒种这边的情况并不乐观,他被石头砸出的伤势不轻,而且一路跑过来为了不让自己受到更加严重的伤害,他不得不用内力护住身体。这会儿还要继续用内力护体,纵然内力深厚,芒种因为失血和消耗过多开始有些昏昏沉沉了。 小野身后的石壁外忽然传来云鸢的声音:“芒种!小野!你们在不在?” 她惊喜地转过身,趴在石壁上大声喊道:“四殿下,我在这里,芒种被一块大石头困在后面,他好像还受了伤。” 云鸢没有进去,不太了解里面的情况,但听小野焦急的语气也知道情况不好。冷静思考了一下,他说:“小野,你们先不要着急,我去宫里调派人手来救你们。这外面也不太好,不知怎么突然就地震了,还震得频繁,奂城许多房子都塌了,天气也十分差。” “好,我们在里面等你。” 云鸢的声音消失后,小野重新在石壁前蹲下,虽然她很怕黑,但还是没有点火把,因为她想留到等会儿救芒种的时候用。 等了不知多久,终于没有感觉到震动,小野起身抖了抖一身的灰,似乎听见外面有人在叮叮当当地凿着山石。 是云鸢带人来救他们了。小野长长地舒了口气,摸到火把和打火石,点燃火把后,朝芒种被困住的那个方向走去。 她敲了敲石头,喊道:“芒种?” 那边没有人回答她,她心里一阵不好的预感,又连着喊了几声:“芒种!” 空旷的山中只回荡着她孤零零的声音,外面那些凿山石的声音都很遥远,几乎听不到。 小野把快要流出的眼泪猛地吸回眼眶。这种时候她绝对不能哭,一切只能够靠自己,一定要坚强起来,要把芒种救出来,哪怕只是尸体,也不能让他留在这里。 她不会死,顶多被困在这里出不去。虽然同为死人,但芒种不一样,没有水和食物,他就会再一次“死去”。 她扭头回去寻找了一阵,找到芒种给她的匕首,又回到大石前,将火把熄灭了,在黑暗中用匕首砸着那块大石。 外面人砸山石的声音一直都不怎么清晰,耳畔只有她手中匕首撞击石块的清脆声。尽管这把匕首很锋利,但在多次与大石摩擦后,匕首也开始被磨损。 山中一片昏暗,完全辨不出时间过去多久。匕首早已被石头磨得一点不剩,但小野已经砸掉这块石头的一半多。 她不敢用力踹这块石头,担心伤到那边生死未卜的芒种,于是用双手抠着石块的棱角,将一块一块小石头掰下来。 纤细十指被凹凸不平的岩石磨得血淋淋,血又结痂凝在手指上,连带着血肉再一次被磨掉。 小野觉得很痛,十指连心的痛苦,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但她不敢停,早一点挖开,芒种活着的几率更大。 小野忽然觉得面前这块石头有松动,她连忙用痛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点燃火把,借着火光看到石块被石壁卡住的地方大部分已经被她弄掉,于是她用血肉模糊的手指伸进缝隙,把石头向自己这边搬了出来。 石头被小野移到一旁,靠在石头旁的芒种软软地滑落下来。她接住芒种沉重的身体,惊喜地发现他还有气息。 但芒种的情况很糟糕,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似乎是骨折了,额头上是被砸伤后流出的血结成的血痂,浑身是被石头弄出的伤。他的嘴唇因为长时间未喝水而干裂,在昏迷中痛苦地喃喃道:“水。” 小野看到芒种受伤的样子,又急得哭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好没用,原本想跟着芒种回报他的恩情,但每次都是他站在前面保护她。 而当芒种在死亡边缘挣扎时,她却只能无力地看着他的生命流逝,什么都做不了。 小野将芒种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半拖半扶地把他弄到石壁前。她趴在石壁上,拖着哭腔大声喊道:“四殿下,我把芒种弄出来了,但他快死了,怎么办啊?” 石壁外传来云鸢焦急的声音:“小野,我们这外面也没办法。这山古怪得很,挖一块又凭空长一块出来,根本没有一点进展,大概只有芒种才能打开这道门了!” 云鸢也有些焦灼的绝望,如果真的只有芒种才打得开这座与鬼神有关的山,照小野说的他已经重伤昏迷,肯定不能再使用内力。而这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个姓白冥的,先不说这座山对身份有没有限制,内力能达到上凌宗“风天极刃”第九重高度的人,也是寥寥无几,根本没有人可以帮忙。 他颓废地坐在清澈的水中,仰头看向暗色的天际。 又是一个黎明开始了,不休不止的几天努力没有换来一点收获。云朔国正处于天灾带来的动荡中,而他的朋友挣扎于死生边缘,到底应该,怎么办? 小野本想去找些水来,但走了一圈发现路都被封死了,一滴水也没有。而芒种的情况越来越糟,无论怎么喊都无法醒来,气息在渐渐微弱。 她可以不喝水、不吃饭,不会死去,但芒种不行,他会真正死去,会在她眼前变成一堆白骨。虽说都是死人,但本质还是有区别。 芒种怎么能死呢,他的仇人踏着万千亡魂的凄厉走向荣耀,他肩负仇恨,还要去亲手杀了那个刽子手啊。 芒种平时很少谈及过去,刻意回避上凌宗,装作自己可以很淡漠地对待仇恨。但小野知道他背负了多大的压力,他心里是有多么恨。 他日日夜夜被噩梦缠身,死去的冤魂从来没有放过他。 小野跪坐在地上,把芒种抱进怀里,清澈的泪从脸颊滑落,打在他憔悴的脸上:“芒种……一定要坚持下去啊……你一定要活下去……” 怀中的人不再是初见时贵公子气的少年,因为宗门的仇恨和太多的磨砺,他的稚气和棱角早已被磨去,但依然冷毅。 小野低下头凝视芒种清俊的眉眼,轻轻地说:“我一定要让你活下去。” 她在地上找了一块边角锋利的石头,撩起左手衣袖,在光洁的手腕上划开一道深深的伤痕,瞬时暗红色的血喷涌而出。 她扶起芒种,将手腕伸到芒种唇边,使血流进他的口中。 芒种在昏迷中感觉有液体流进嘴里,他伸出舌头,舔了舔那些温热的“水”。 “水”咽进喉咙的一刹那,芒种痛苦地皱起眉。一股霸道的热流窜进他的四肢,几乎将他生生分裂。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章 第52章 小野目瞪口呆地看着芒种笔直的坐了起来,将她一把推开。 芒种的双眼冒出黑色的烟雾,眼睛失焦地直视前方。他起身僵硬地向前走了几步,将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贴在石壁上。 石壁上迸发出一股惊人的吸力,疯狂地抽取着芒种体内的内力。他痛苦地大吼一声,皮肤上渗出骇人的血珠。 “芒种!”小野惊叫,想上前将他拉开。 芒种的身体向后栽倒,这时石壁上出现几道扭曲空间的气流,透过气流,小野看见了一脸震惊的云鸢和他的手下。 不等反应,气流将小野和芒种一起卷了进去。两人的身影消失后,冥山内终于恢复一片死寂。 两人被气流重重地抛了出来,石壁上气流旋转形成的“眼”闭合,小野摔在水里,芒种砸在云鸢身上。 云鸢惊愕地张着嘴仰面倒进水里,定睛一看是芒种,连忙抬头对周围的人大喊道:“快来人!快救他!” 周围的人乱哄哄地涌上来,有人用一条白布蒙住芒种的眼睛,有人固定住他的手臂……一旁的小野被众人忽视了。 她自己从水里爬起来,微弱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睁不开,只听见四面八方都是嘈杂而焦急的人声。 “芒种……”小野向前走了一步,用手背使劲揉了揉眼睛,但还是什么都看不清。她只想着看看芒种是否还好,完全忘记了双手十指的痛楚和汩汩流血的手腕。 忽然间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的胸膛坚实并且有力。云鸢令人心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没事,你不要担心。” “不要睁眼,你们长时间没有见光,突然见到强光会刺伤眼睛。”云鸢一边说着,一边用一条白布将小野的眼睛蒙上。他又抓起小野的双手,那双手令人触目惊心,青葱十指早已血肉模糊,有的地方甚至磨得可以看见青色的骨头,而另一只手的手腕上,一道不浅的伤痕流出暗红色的血。 云鸢愣了愣,扯下衣角的一块布包住小野流血不止的伤口,苦笑着摇头道:“你倒是肯为他做到这一步。” 不用说他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芒种被扔出来时,嘴唇上满是这种暗红色的血液。 小野许久没有说话,云鸢以为她是没有听见,又或者是听见了却不想理会。 他正准备扶着小野回去,一偏头猛地发现,蒙住双眼的白布,渗出一大片水渍。 此次奂城大灾,琉族派琉华、琉苏带领琉族人前往相助。琉苏听说芒种受伤后,直接扔下族人,进皇宫照顾他。正好小野的双手都受伤了,有琉苏照顾芒种方便得多。 云鸢没事扒着门框偷看时总免不了唏嘘一番,前不久两人才大吵了一架,一听芒种受伤琉苏立即就心软了,他要什么时候才能有此等艳福…… 比起上次被燕连恒打伤,芒种这次伤得算轻了,被石头砸了几下,断了一条胳膊,只有最后被强行抽取内力稍微严重点,所以只昏迷了五天,他就醒过来了。 看到照顾他的琉苏,芒种微微有些惊讶道:“琉苏?你怎么会在这里?小野呢?” 似乎上次受重伤醒来后,第一个看到的也是琉苏。 琉苏的脸色有些局促不安,并不看芒种,只是说:“小野姑娘的手有点伤,不太方便来照顾你,正好父亲让我来奂城……” 琉苏的语气只是有些冷,并不像上次吵架时那样明显地针对小野。其实她只是在云鸢给小野包扎伤口时,听到了小野讲诉他们的经历。 但琉苏并不打算告诉芒种,一是因为芒种没有问,二是当事人都没有说,她又何必多嘴。 小野那双手的伤十分骇人,琉苏反复翻看自己晶莹娇嫩的手,她的手从来不会受到这种伤害。如果当时是她和芒种被困在里面,她自认做不到小野为芒种所做的。 琉苏知道自己一向骄横,芒种可能就是讨厌她这一点,下意识抗拒她管自己的事。那天回去后她去找父亲琉悠哭诉许久,琉悠说了许多的安慰话,其中有一句话让她印象深刻—— “男人要成大业的,终归是讨厌别人对自己指手画脚。身为女人,尤其是有了‘妻’这个名号的女人,则应该站在他背后支持他,而不是让他来顺从自己的意愿。” “你昏迷了五天,还不知道出大事了吧?奂城发生地震,死了许多人,琉族派人前来帮忙,我听说你受伤,正好来看看你。”琉苏在芒种旁边坐下,看着他的眼睛,脸上没有表情,“我还听四殿下说,你的武功恢复了。” “嗯,是啊。”芒种惊讶于奂城发生的巨大变故,不过让他捉摸不透的是琉苏的态度,前几天吵架的那个阵势让他以为琉苏再也不会出现,没想到她会主动来找他。 芒种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愧疚于琉苏,毕竟琉苏三番两次帮助自己,而他从来没有回报过,还让琉苏多次伤心。 琉苏没有再说话,只是用清亮的眼眸凝视着芒种,似乎是在沉思什么,又似乎是想透过芒种冷漠疏离的脸看到什么。 “琉苏,还有什么事吗?”芒种被她那眼神盯得一阵阵发毛,开口问道。 “对不起。”琉苏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芒种愣住了,诧异地看着琉苏,“对不起”三个字并不像是琉大小姐能说出的。 “我知道你和小野姑娘一路流亡很辛苦,也知道她对你很重要,你一直无依无靠,都是她在照顾你。我那天只是……只是无意说出那些话,我并不是想……”琉苏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好像要哭起来,“你知道吗,我是多么希望我是她……那样陪伴你的人,就是我了……” 芒种听到她真挚的话语,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连忙道:“琉苏,你不要这样说,不必给我道歉,其实我……我也有不对。”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加之与异□□流的机会很少,所以完全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一个看上去是在伤心的女孩。有时候小野也会哭,但她很快会自己好起来,因为她从来不会用这些事来让芒种苦恼。 “芒种,我想要你答应我一件事。”琉苏还噙着泪水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你永远不会和她有什么,对么?” 芒种猛地抬头望向琉苏,那双璀璨的美眸中除了脉脉的深情,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好半天,他用手扯了扯头发,有些不太高兴地无奈道:“你们女孩子真是的,总是要别人许下一堆承诺。” 芒种这句不满的抱怨竟逗乐了琉苏,她笑了起来,道:“只是要你一句话,怎么好像比砍你一刀还要让你痛苦?” “这,不一样啊。”芒种被说得语塞。 芒种对人素来客气,客气中外露冷漠,他能以别扭的口气说出这样的话,说明他们已经和好了。琉苏暗自开心,扑上去搂住芒种的脖子。 这……芒种惊了一下,虽说琉苏是江湖人,不在意一些小节,但也不至于这样吧…… 感觉到芒种下意识的躲避,琉苏不满地嘟囔道:“哎就抱一下嘛,别那么小气。”趁现在芒种还伤着就赶紧占便宜,以后他好了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芒种无奈叹息一声,任由琉苏抱着他。琉苏把尖尖的下巴放在芒种坚实有力的肩上,侧头盯着窗外一个模糊的人影,眼底漾开浅浅笑意。 云鸢在为奂城的天灾弄得焦头烂额,这时候会来找芒种的,只有一个人。 “什么时候你才能成为我的呀,这样抱你就不用提前打招呼了。”琉苏语气里带了一丝撒娇的意味,但心里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芒种听到这话的反应。 芒种半天没有回答,明明琉苏就在他耳边说的话,他却像没有听见一样。 琉苏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芒种的武功恢复了,他的内力高强,怎么会不知道外面一直站着一个人? 她心里忽然有些被看穿的慌张,却听见芒种清远的声音落下:“苏苏,我答应你的要求。而且我一定会遵守承诺,因为我和她,永远不可能。” 他决绝的语气像是从另一个人口中说出这些话。琉苏惊讶,地位比她低的人尊敬地称她为“琉大小姐”,亲人和长辈才会叫她“苏苏”,芒种一直以来以朋友间的客气对待她,只是叫她琉苏,今天她第一次听到“苏苏”这个名字从他口中说出。 他说的是一个承诺,但琉苏知道这并不是对她一个人的承诺。这个承诺就像是极地冰封千年的冰层,封住两个人的关系。 琉苏慌忙支起身体,抬头看向芒种,芒种的眼睛却望着窗外,那里有一个微微晃动的影子,慢慢走向远处,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影子越来越淡,最后消失在一地阳光的尽头。 芒种没有回神,眸色深沉地看着那扇映过影子的窗户,眼睛里是琉苏不能明白的无奈。 芒种还未摆脱第一次“病号”的身份,又迅速获得第二次、第三次的“病号”身份,饶是云鸢这样的人也不好意思抓他去当苦力。于是芒种被特批放假养伤。 云鸢知道芒种醒来后来看了他一次,之后又匆匆忙忙离开了。现在奂城一片大乱,惨不忍睹,云鸢身为皇子,有许多事需要他做。 芒种出门见到奂城现今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哪还是繁华的皇城啊,大半都成为了废墟,还好皇宫修得结实才没有倒坍。 这次天灾只是个意外,芒种觉得大概风主也没想到自己陨落后会对人间造成如此巨大的影响。或者说是云朔国最初的统治者眼光不好,偏偏选了一位神的沉睡地作为一个国家的中心,被波及也是很正常的。 这几天琉苏陪着芒种,小野几乎一直关在房间里没出来,偶尔出来碰到芒种,也只是简单地询问他的伤势。两人之间关系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境地,自从那天芒种醒来后。 谁都没有说破,芒种也不觉得这种事需要他费心。 一个早已死去的人,身上早已没有了人的温度,他怎么会关心这些温情的事呢?复仇的火焰,才是唯一让他感到温度的东西。 芒种隐隐有意识到小野不再是最初见到的那个一心只想跟着他的弗爇,随着对人情世故了解更多,小野心里装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她现在已经能够很好地扮演一个“人”的角色了。 他想着以后还是把小野嫁出去好了,就以姐姐或者妹妹的身份。小野毕竟算得上是一个人类女子,不可能一直这样留在他身边。 另一个原因,芒种还是无法消除这具身体曾经的主人留下的阴影。每次和小野说话,他总有一种奇怪的错觉,那个女人就站在小野身后,对着他笑。 这时他就会想起永远无法忘记的场面,那只巨大丑陋可怖的怪兽以压迫之势站临,喷着腐臭气息的青铜獠牙中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人头空白的双眼紧紧盯着他。 父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章 第53章 云朔国地处北方,才入冬天气就十分寒冷了,这无疑是给处境艰难的云朔国又一个打击。 物资短缺,许多人连方寸的庇身之所都没有,云朔国民心惶惶。 芒种一直呆在云鸢的宫殿里养伤,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只是听云鸢说了个大概。 几天后,云朔国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一位让芒种意想不到的客人前来拜访他。 屋外飘飞着绒绒细雪,树枝上挂着一层冰棱,司星钦月只着一件单薄白色长袍,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冷,依然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模样,清俊的脸上带着假意的笑容。 他站在门口抖去一身白雪,一掀长袍走进屋里。 下人的房间里没有可以取暖的东西,于是芒种去云鸢那里拿了一壶酒,用水温过后拿上桌子。 芒种一点也不好奇司星钦月是怎么找到他的,更不会问他是怎样进入皇宫这种愚蠢的问题。司星钦月称风主为情敌,那么他至少都已经活了四百岁。芒种只是好奇司星钦月是什么,是不是和风主一样也是一位神,难道说这年头的神都那么普遍,一抓就是一把? 司星钦月一坐下,不说来意,也不多话,直接问:“情敌大人寂息了?” 芒种一愣,想起寂息是对神逝去的隐晦说法,疑惑反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司星钦月笑着摇摇头,芒种在他的笑容中看到了自嘲。 “云朔国地动山摇,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就是冥山,我会不知道么。”司星钦月拿过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热酒。 一时间房间里回响着清脆的流水声,仿佛一道清泉滑入冰冷的雪地。 他没有喝下那杯酒,只是低头看酒杯中自己的影子,清澈冒着热气的酒里一只骷髅也在看他。 这样的对视有过多少年了?他早已不记得。 “情敌大人曾经对我下过一个诅咒,一个来自神的诅咒。”司星钦月缓缓道,他放下酒杯,对着芒种伸出左手,摊开白皙的手掌,那手虽白,但几乎被伤痕覆满。 纵横着伤痕的手掌间有一道光印,只是那光印十分暗淡,似乎将要消失。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令人毛骨悚然:“永生永世,只要他不死,我就不会死不会老。” “你是人类?”芒种惊讶问。 “对呀……你很惊讶么?”司星钦月笑中带着寒气。 芒种冷不防打了个冷颤,但同时心生不解,如果是让人不老不死,这难道不是一个天大的殊荣吗,怎么会是一个诅咒呢?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永生,这不是任何一个人乞求的吗?”司星钦月语气一转,恢复正常。 芒种顺着他话的意思点了点头。 “当初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类,我的身份是诡辩家,拥有一身秘术、诡术、诡辩术。但后来我伤害了纪小姐,害得她魂飞魄散。”司星钦月道,“情敌大人在暴怒之下,对我说出这个诅咒。我让他痛失爱人,痛苦终生,他就要我陪他同度漫漫长年。” “起初我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获得别人求之不得的长生不死。过了一百年后,我才明白这是怎样一个令人绝望的诅咒。” “任何一个人都会怕孤独,活在时间长流中没有知己相伴,那种感觉直把人逼疯。而情敌大人很清楚地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以谎言为假面掩盖自己,永远不可能得到他人真心,所以才下了这个诅咒。” “而今,这个诅咒的印记正在消失,说明下诅咒的人已经不在了。这也意味着,我的终期将至。”司星钦月垂下眼睑,道。 “可是……这样听来,风主应该很恨你,但听你之前的话,你们似乎关系不错?”芒种有些怀疑司星钦月是不是又在撒谎。 “两百年前,我去找他,情敌大人原谅了我的过错。我们一起喝了一次酒,过往算是烟消云散,毕竟曾经的人只剩下我们两个。” 芒种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又问:“你说你死期将至,难道不是迅速衰老死亡这类的吗?” “应该不是。我认为是由人事或天祸致死,最有可能是因为人事。我可能是在不久后就去死,亦有可能还要过许久才会死。将来的事谁也说不清,所以我要去等死了。”司星钦月这样说着,脸上的表情是有些如释重负的愉悦。 芒种冷漠的眼睛流露出一丝诧异,司星钦月面对死能够如此坦然,看来他确实是孤独得太久了,不然也不会对“死亡”表现出那么明显的渴望。 “没有见到情敌大人最后一面实属遗憾,那么就替他再帮你最后一次。”司星钦月说,“你可能不知道吧,猞怛泐已经全教尽灭了。” “什么?”一道惊雷落下,芒种愕然抬头看着司星钦月。 司星钦月淡淡地笑了笑,道:“昨天发生的事情,我和燕大人联手,借冗为的猤焚让猞怛泐灭门,除去少数外出的教众,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为什么?难道丞相不是猞怛泐的教主吗?他为什么要……灭掉自己的下属?”芒种不解地问。 他想起几天前燕连恒确实提过一次,但那时他没放在心上。 “猞怛泐是我无聊时创建的,但我不会亲自当教主,于是寻找有能力的人当教主。如果一个人杀掉教主,那么这个人就可以当教主。”司星钦月说,“上一任猞怛泐教主在我的煽动之下,妄想与那时初为相的燕大人一决高下。可惜,技不如人,他死在燕大人手中。于是我请燕大人继任猞怛泐教主。” 芒种仔细想了一下,说:“照此看来,丞相并不想做这个教主。” 司星钦月温儒地一笑,道:“正是,这算是我逼迫燕大人接受猞怛泐教主之位,他心里一直有不满呢。何况猞怛泐是江湖闻名的邪教,燕大人更是不想扯上关系的,所以这么久都没人知道他才是猞怛泐教主。” 芒种看着司星钦月笑得像狐狸一样,默默无语。能让燕连恒栽跟头,司星钦月还是有点能耐的。 “燕大人一直想找机会除掉猞怛泐,但没有足够强大的势力。冗为正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于是燕大人借冗为之手,制造了这起灭门之事。虽说冗为是灭除邪教,但有上凌宗的事在先,只会让天下人觉得,冗为是在功成名就后除掉同盟,并且会让其他同盟惶惶不安,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猞怛泐。” “你为什么不阻止?” “因为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还不如顺水推舟帮助燕连恒,这不也帮了你么。”司星钦月毫不介意地笑。 “你真想得开……” “是吗?你也这样认为?其实我一直都想得很开。”司星钦月很自然地接受了芒种的称赞。 芒种再次无语。他发现司星钦月的“自知之明”总能把人说到无言以对。 “好了,不说闹了。最后一件重要的事,关系你的性命,你可要仔细听好了。”司星钦月看着芒种黑掉了一半的冰山脸,微微笑道。 他的语气中有一种莫名的神秘,芒种不由得诧异地抬头,正看见司星钦月微笑的脸,让人心生颤抖。 送走司星钦月后,芒种摇摇晃晃地走出自己的房间,没有回过神。 “情敌大人应该和你提起过,关于你身边那只弗爇的事。它与其他那些弗爇都不同,它身体里有着地界最残暴的神的力量。这种力量是地界神的精元,我们称它为“刹罗菱”。情敌大人与那个人交易,但没想到那个人把一小部分刹罗菱给了这只弗爇,使它成为人。所以说,这只弗爇有了那位神的力量。” “我感觉到你的身体里有少部分这位神的力量,也就是说,你喝了那只弗爇的血,对吗?得到一小部分神的力量,你应该有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增强了。该说的情敌大人应该也说了,而我要提醒的是,你既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也不能再饮下那只弗爇的血来提升力量。” “因为地界的神都是鬼神的后代,注重力量,他们不允许自己的力量流失。那位神迟早有一天回来收回自己的力量,很少流失在外的力量可能不会被发现,但如果你身体里有太多他的力量,他就会杀了你取走那些力量。” “如果有一天碰到了那位王,你一定要跑,不要管那只弗爇,一定要跑!” 芒种脑中还回响着司星钦月的话,让他震动的并不仅仅是司星钦月的警告,而且是前面的话——他喝了小野的血。 他在什么时候喝过小野的血?为何完全没有印象? 最有可能前几天被困在山里的时候。出来后他只是庆幸自己又逃过一劫,完全没有仔细考虑过当时发生了什么。 云鸢和小野都说是他自己起来将内力注入石壁,那极有可能就是在喝了小野的血之后拥有了神的力量,才爆发出一股生机。在之前……他突然想到,自己被一块大石阻断去路,他昏倒在石头旁边。 怎样见到小野的呢?那时候他不可能有力气推开石头,应该是小野把他挖出来,之后再给他喂了血……难怪他昏迷时觉得嘴里一股血腥味,还以为是他吐的血,原来不是。 为什么小野没有对他说过,云鸢也没有告诉过他?她没有工具,如果是用手把他挖出来,手上的伤,应该很严重吧? 芒种愣愣地走着,不知不觉中就快走到小野居住的房间。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坐在扫去积雪的台阶上。 天空中又飘起雪,白色的像花一般的雪落在她的头发上。 听见“簌簌”的脚步声,小野回过头,也看见了他,微微一怔。 芒种迟疑了一下,慢吞吞走过去,在小野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坐在她身旁的台阶上。 小野收回目光,抱着双膝看飞舞的雪,天地间那么的安静,几乎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只听得见雪纷纷扬扬的声音。 “又下雪了。”过了许久,芒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 他一直都不太喜欢讲话,每次都是小野先开话题,也是她讲得最多,芒种基本上只是在听着。 小野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是啊。” 又是一阵沉默,芒种焦急地抓了抓头发,挤出几个字:“那个,谢谢你。” “不用。”小野轻轻地回答说,也不问芒种是为什么道谢,因为那些对于她不重要。 她并不是想要芒种一句“谢谢”,就像那位琉族小姐并不只是想要“对不起。” 小野的语气带着很明显的疏离,芒种慢慢地放下手,低着头起身,向前走了几步。 他又要走了吗?小野抬头有些失望地看着芒种的背影,忽然他停下脚步,转身脱下黑色的外袍。 明知道小野不会冷,但芒种还是把那件衣服披在她的身上。 他看见小野清澈的瞳子中倒映着他的影子,还有一丝算得上是惊喜的情绪,一如当初芒种同意带上她一起走的时候。 “小野,你会陪我到什么时候?”他忽然很想问这个问题。 小野一愣,忽然浅浅地笑了起来,眼中笑意温暖:“一直到你不需要我的时候。” 芒种再也无法直视小野那双眼睛,他转过身,没有道别,匆匆离开这个地方。 太可笑了,他为什么要嘲笑琉苏一定要他的一个承诺?有时候,男人不也是需要一个承诺的么? 他恍然想通自己为何对琉苏一直没有感觉。琉苏就是浮云,你永远抓不住浮云,因为浮云总是在很高的地方,飘忽不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章 第54章 “你昨晚是做什么去了?”燕连恒看着精神不振的芒种,有些鄙夷地问。 “我……” “年轻人,适度就行了,不要过早透支。”燕连恒语重心长地说。 芒种被自己的口水一呛,瞪大眼望着燕连恒:“我没有。” 他不就是和琉苏吵了一架,两人又冷战了。原因就是琉苏知道芒种拜燕连恒为师,她认为芒种不应该与燕连恒走得太近。但是芒种觉得琉族的人是对燕连恒偏见太深了,而且他也不想别人管他的事。 芒种不想给琉苏解释太多,于是两人不欢而散。他其实想的是,最好还是不要把琉族牵扯进来,尤其是这次猞怛泐被毁灭之后,更是让他坚定了这个想法。 对了,猞怛泐事件的当事人,还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站在他面前说风凉话,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唉,为什么女孩总是这么麻烦。眼看着和小野的关系缓和了一些,琉苏又出问题了。真是太难为他这个本来就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的人。 要是云鸢的话就不会担心处理不好这些事吧?他总是能把每一个身边的女孩哄得很好,总让人感觉他似乎对每一个女孩都很好,对每一个又很疏离。 这边燕连恒又继续叹息道:“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不知道节制……” “相师,我们还是做正事吧。”芒种果断地打断他,谁知道接下来燕连恒嘴里又要蹦出什么惊人的话。芒种早就发现有时候燕连恒像是被云鸢附身,净说些烂话。 燕连恒没什么情绪的妖异眼瞳向芒种一瞥,道:“我觉着你伤好得差不多了,不如先让我试试你的实力,我再安排你日后的学习。” 芒种一惊,随即绷紧神经警惕起来。既然燕连恒说要打,那么他的攻击也就是下一刻的事。 燕连恒一伸手猛地扯掉厚重的外袍,在空中一挥甩向旁侧的树枝上,树枝被压得一阵晃动,上面堆积的雪纷纷落下,几乎掩盖住相对而立的两人。 在白雪弥漫中燕连恒发动攻击,他的掌势凌冽而诡异变化,他手中没有武器,但每一片雪都是他的武器。 白雪和着燕连恒的攻击迎面扑来。芒种微微睁大双眼,雪色帘幕下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起手攻势,他伸出左手,接下那带着强劲力量的手掌。 手臂上穿过的强劲攻势让芒种闷哼一声,不等他反应,燕连恒的手一滑勾住他的左手,另一只手握拳击向他的双眼。 芒种侧头躲过燕连恒的一拳,带过的风混杂着雪在他脸上划过一道血痕。而燕连恒的身影已经诡异而快速地闪现到芒种身后,双手抽出拍在他的肩上,一条腿抬起顶在他双膝后。 芒种的双腿一软,又被肩上的力道压制住,跪在雪地里。 他们交手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事,从树上落下的雪这才飘到地上。芒种一边揉着发软的膝盖,一边站起了身。 燕连恒下手还真不手下留情,要不是他用内力护着,这会儿腿估计已经断了。 “你的内力怎么又提升了?”燕连恒感觉到手腕有些发麻,惊讶问道,“你是不是又吃了什么灵药?” “不是。”芒种没解释原因,他不能把小野的事暴露出来。 燕连恒察觉到他力量的提升,他自己也很清楚地感觉到了。如果司星钦月没有说谎,那么这次力量的迅速提升就是因为小野的那几滴血。 神的力量,迅速提升人的实力,这些如果被传出去足以令人眼红疯狂。直到司星钦月离开许久芒种才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一定不能说出去,说出去小野只有小野死路一条,在巨大的诱惑面前没有谁会控制得住欲望。 他不是没有动过心,但让他放弃的并不仅仅是司星钦月的警告,而是小野那双干净的眼睛。 小野,那只是小野。 燕连恒不悦地皱眉道:“借助那些东西,固然可以快速提升,但不利于巩固基础。” 芒种只是点了点头,眼睛盯着被他踩出两个洼陷的地面。 “刚才你真的是太慢了,燕家武功讲究快而诡奇,出奇制胜。”燕连恒又说,“记住我刚才用的招式了吗?” “记住了。” “明天我会再来考你。还有两个要求。”燕连恒取下外套披上,“第一,我要求你每天在宫里那道瀑布下修炼半个时辰,不管你是静坐还是练习武功。” “什么?”芒种抽搐着眼角。那道瀑布的水本来就冷,冬天水没被冻住时更显寒,而瀑布从高处落下冲击力巨大,一般不会有人敢去那下面晃荡一圈,他只是想想都觉得浑身打了个冷颤,那简直是要人命的啊。 “水被冻住后你当然可以不去,夏天你必须呆一个时辰。用你的内力去抵抗瀑布,直到完全耗尽,不得已才可提前。”燕连恒说,“第二个要求,每五天练习一次你那套招式。” 芒种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面无表情看着燕连恒。相比起来他觉得第一个要求都还能接受,而第二个要求……“闻龙烈诉·十七斩”,完全就是要把人的力量抽尽。 燕连恒的语气明显是不容拒绝,芒种被迫着默许接受。他又想起一个问题,问:“和谁打?” “除了我,你还想和谁打?”燕连恒似笑非笑,“你必须去找一把能承受住你内力的武器,不能用云鸢的那把剑。” “相师也畏惧这把剑啊。”芒种摸着腰间的软剑“乌斐”,说。 “那毕竟是一柄称得上神器的剑,你如果用它完整地使出‘闻龙烈诉·十七斩’,直面迎击我必死无疑。”燕连恒道,“这柄剑确实适合你,云鸢那小子拿着有些暴殄天物了。” 芒种觉得很犯难,因为这样的武器很难找到:“我父亲在内力进入十重后,几乎没有再用过武器。除了在必要时候,他才会用上凌宗的名刀‘陨台’。自从上凌宗毁灭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这把刀了。” “那我就不管了,你必须尽快找到这样的武器,最迟在开春之前。” 两个月后 云朔国的冬天像往年一样,持续时间长并且十分寒冷,这对一个处于动荡中的国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奂城还算好,修复工作进行了一半,而其他地方,冻死、饿死的人随处可见。 与云朔国临近的几个国家有些不安分,云鸢被云顺帝抓着去处理各种大事小事,都没时间玩,芒种要隔好几天才见得到他一次。芒种自己也很忙,每天只穿着两件单薄的衣服,在冰天雪地里反复练习。 “呯“的一声,又一把刀断在芒种手中。他哈出一口白雾,把断掉的刀随手扔在墙角,又抽出另一把新的刀。 芒种在丞相府的后院练习,燕连恒坐在后院亭子中处理事务。没有找到合适的刀,于是燕连恒让芒种把“闻龙烈诉·十七斩”拆分开来,反复练习每一招,做到熟悉这些招式从而提高自己的施展速度。 虽然一整套威力巨大的招式已经被拆分成一招一招,但芒种还是经常把刀练断,每一天练习下来,墙角都会堆着十余把刀的废铁。 听到刀断的声音,燕连恒抬起头,皱眉道:“虽说你的内力深厚且这套招式不同凡响,但这都不是你弄断刀的理由。归根结底,还是你的心不平静。” 芒种把刀插进雪地里,回头看着他。 “平时看你这个人,会觉得你气质内敛,淡静甚至是冷漠,但在打斗中就能清楚地感觉到你的浮躁。你的杀心太重,急于报仇,这对你的发展很不好。你知道我为何让你少用‘乌斐’吗?” 芒种摇头。 “软剑‘乌斐’,由铸剑世家荆家以灵矿打造,融入地界蛇部一位神的精血,它又被秘法阵淬炼过,上面杀机极重。长期使用,若你不能控制住内心的杀机,,必将为其役使,从而沉迷于杀人的快感中。”燕连恒说。 芒种当然知道“乌斐”和它的主人云鸢一样,嗜血气很重。云鸢不敢用“乌斐”,就是怕一使用它,内心那种杀人的念头就会被引发。 “虽说云鸢看着吊儿郎当,但他在控制自己这一点上,做得比你好。报仇之事万不可急,一步错,步步错。一旦被你的敌人抓住把柄,他就会致你于死地。不管怎样,隐忍是一定需要的,哪怕是有一天你不得已必须跪在你的仇敌面前,你也要跪。 芒种单膝跪在雪地上,低下头:“学生知错。” 他对燕连恒的敬佩,是发自内心的。 燕连恒微微点头,又低头看手中的文书。 芒种起身拿起刀,准备继续练,一抬头看见不远处的墙上凭空冒出一颗人头,吓得他差点没把手里的刀扔过去。 “喂!”那颗人头上挂着贼兮兮的表情,压低声音召唤芒种。 芒种犹豫一下,慢吞吞地移了过去,云鸢也探出了半个身体。 “你来干什么?”芒种很好奇云鸢今天会这么空闲。 云鸢一边努力爬上相府的围墙,一边回答道:“走,跟我出去玩。” 奈何墙上结了冰,云鸢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爬上去。当他终于稳稳地站在围墙上时,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芒种很淡定地偏头避开。 一团雪球砸在云鸢的小腿上,他“哎呀”一声,栽进了相府后院。 燕连恒背着手,信步走来,道:“四殿下想参观寒舍大可走正门,何必偷偷摸摸地翻墙?” 他的脸色阴沉沉的,浑身飘着明显的冷气。云鸢缩了缩脖子,扯住芒种的衣服哇哇大叫道:“救命啊!杀人了!你别过来啊,你、你敢杀我,是不是想反叛!” 芒种受不了噪音,捂住耳朵说:“相师,您能割掉他的舌头吗?” 燕连恒很不满地瞪他一眼,道:“我要能割了他的舌头早就割了,还用等到你现在来说吗?” 也是……芒种默然无语点头。 听见两人奇怪的对话,云鸢也不闹了,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对着芒种吹胡子瞪眼道:“你到底是哪一方的?你还是不是我兄弟?” “和你有关吗?”芒种毫不客气地顶嘴回去。 “你!” 一旁的燕连恒揉了揉眉心,说:“殿下,您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芒种和云鸢互瞪了一眼,云鸢扭头看向燕连恒,伸手搭在芒种肩上:“今天放假!” “你?”燕连恒勾唇笑问,眼睛里的波光突然流转起来,话中的情绪并不像是讽刺。 “我们都要休息。” “哦。”燕连恒漫不经心地笑道,“殿下准你去了?” 云鸢的脸色变了变,沉声道:“迟早都会去的,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听到此话,燕连恒不再说什么,冲他们摆了摆手,又回亭子里去。 “你们在说什么?”他怎么一句都听不懂?芒种很疑惑地看着两人。 云鸢拖着芒种向相府外走,说:“那个,咳,人到中年,身体各方面都有那么点问题,你懂的。” 他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发毛,一回头正对上燕连恒阴狠狠的眼睛。 云鸢缩了缩脖子,拉着芒种快步离开相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章 第55章 “刚才你们说……你要去哪儿?”两人并肩走在奂城的大街上,芒种问。 “我?我要随云朔国大军出征,作为使节去陆祀国。”云鸢回答道,“父皇本不允许我去,我求了他很久。” 芒种冷冷的眼睛瞥了他一眼,问:“你还是决定去吗?” “我要去看我的奶娘,还要去看兰心姐姐和和龙大哥。”云鸢望着云朔国一洗如碧的天空,明朗地笑,“我还想弄死那个老混蛋。” 他的声音忽而怨毒起来。 “你要去多久?”芒种不着痕迹地皱了在皱眉,他实在不想看到云鸢这个样子。 “不清楚,估计有些久……你和小野妹妹别太想我了。”云鸢摇头晃脑道,“所以我决定把你们送到相府去,等到我回来再接你们进宫。” “你用得着这么防沈辞临吗?”芒种不屑云鸢的紧张兮兮。 “我宁愿把你们放在丞相身边,也不会让沈辞临与你们单独接触。虽说丞相与我政场敌对,但他如果要拍死你一定会提前通知,而沈辞临要算计你是不会说的。”云鸢说,“小心一点为好,别哪天被老狐狸算计了,可会让人笑掉大牙哦。” 芒种耸耸肩,道:“你存心想让我和琉族决裂。” “只要琉苏不说,琉族没人知道你住在哪里。”云鸢说,“相信我,根据我多年观察姑娘的经验,琉苏一定不会说出去,最后反而会支持你。” 芒种臭着脸推开云鸢伸到他面前的头。 “行啦!我过几天就得走了,你还不对我好点。”云鸢故作一副伤心的表情,“亏我在最后几天还想到为你做点什么……” “讲重点,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带你去我一个朋友那里,他可是很少能来云朔国一次,这次你运气好,正好赶上了。”云鸢似乎挺高兴。 路走了大半,话也说了不少,芒种还是没有听到重点。云鸢总是这样,说话说一半,故意吊人胃口,但芒种知道知道在这个时候只要不理他,他自己没趣了也会说。 云鸢见芒种不理他,果然感到无趣了,说:“好嘛,你又不理我。知道荆家吧?” “荆家?给你打造了剑的那个荆家?” “废话!你觉得天下还有哪个姓荆的敢自称荆家?”云鸢很开心地把芒种的智商鄙视了一遍,“他们家原来铸刀,后来因为觉得刀太过暴戾,才演变成了铸剑世家。” 听起来一点也不靠谱的来历,芒种沉默不发表评论。 “我认识那个朋友,叫荆项危,是荆家这一代少主。他那里武器很多,你不是缺一把武器么,带你去选选。”云鸢得意洋洋道,“跪下向本殿下谢恩吧!” 芒种停下脚步,转头,很淡定地望着他,说:“回去了。” “别别!”云鸢连忙拉住他,哭丧着脸,“为什么每次你有求于我,比我还大爷?” “因为你没有当大爷的潜质。”芒种鄙视了他一眼。 两人穿过奂城城街,来到郊外一处气派的大宅。在路上芒种听云鸢说,荆家住在海上,一般不与外界往来,这次是荆项危外出任务,顺便来云朔国看望云鸢。 云鸢大大咧咧地推开大宅虚掩的门,像进自己家一样随意,芒种跟在他身后,刚踏进前院,便感觉一股疾风向他袭来。 芒种一惊,下意识挥袖去挡。那道风只是在他胸口上轻飘飘地一拍,随后他感觉腰间一松,抬头望见腰间的乌斐飞了出去。 一道青影飞到两人面前两人面前,那人伸手接住乌斐,爽朗笑道:“乌斐,好久不见了啊!” “你不是先和我打招呼,一见面就问候乌斐!”云鸢上前一拳锤在那人胸口,不满道。 青衣年轻人看上去二十多岁,正是荆项危。 “这位便是乌斐的新主人么?你好,在下荆项危。”荆项危看向芒种,笑着抱拳道。 “芒种。”芒种向他回礼。他看着荆项危手中的乌斐,方想起刚才乌斐似乎是受到荆项危指引之力,才离开的,于是问道:“荆公子便是乌斐的铸造之人?” 荆项危连忙摇头挥手,道:“我可没这个能力打造一柄神器。乌斐是我太爷爷亲手锻造,只是因为乌斐认得我荆家气息,才会受我牵引。” “你们怎么把我这个正牌主人扔到了一边?”云鸢插嘴道。 “殿下这位朋友的性格与您真是天壤之别。”荆项危拍着云鸢的肩膀大笑道,“殿下什么时候能正经一回,说不定云朔国又要震一番了。” 云鸢撇撇嘴道:“你就别损我了,还是讲正事吧。我带芒种来你这里找一把武器,快把你的宝贝都拿出来看看。” 芒种有些惊讶,荆家算得上是隐世家族,自负甚高,他们的随便一把武器价值千金。而云鸢还让荆项危都拿出来让他选,看来他们关系确实非同一般。 荆项危似乎来了兴趣,因为他知道云鸢交朋友不会选择一个庸人,如果找武器都找到他这里来了,说明他们的要求一定不低。他对芒种说:“看来世俗武器都达不到芒种兄弟的要求,否则也不会特意向在下寻求武器。” “他根本用不了那些破铜烂铁,每天弄断十多把刀,看得我都为那些可怜的刀剑揪心。”云鸢说。 荆项危更加惊讶了,说:“恕在下愚昧,芒种兄弟是有怎样的神力,让刀剑断折?” 芒种向来对人落落穆穆,这个问题自然不打算回答,云鸢含含糊糊说:“力气……有点大?” “你们来得正好,此行我带出了家族名刀‘青灼’,芒种兄弟愿意试试吗?”荆项危不再深究那个问题,“不如我们比试比试,让我看看芒种兄弟有什么本事,是否当得上乌斐的主人,配不配得上我这把刀。” “青灼?那不是用我的剑……”云鸢似乎知道名为‘青灼’的刀。 “正是殿下那柄剑的余料,我父亲用白衍铁打造了这把刀,加入了灵矿蛇青的剩余材料,所以‘青灼’自然不是一把普通的刀。”荆项危说。 白衍铁,用于打造一把刀的材料就不仅值千金,而灵矿蛇青,仅仅是边角余料也是无价。芒种意识到这把名为“青灼”的刀的价值了,如果不是有云鸢出面,荆项危也不会那么爽快地拿出这把刀。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了,要拿到“青灼”,就必须要打败荆项危,得到他的认可。 “我喜欢用刀,荆公子可否将青灼借我一用?”芒种上前一步,问。 荆项危的眼中一瞬间掠过刀剑一般的凌光,那是出生于铸剑世家带来的锐利。只是那么一瞬间,荆项危又恢复笑容,说:“刀剑同为武器,芒种兄弟为何对他们的态度有偏差?” “没怎么用过剑而已。” “不管什么武器,等到真正面临危险时,任何武器都十分重要。” 芒种赞同地点头:“这也是。” “既然芒种兄弟要求,那也无妨。”荆项危拿起三尺二寸长刀,向芒种扔了过去,“你用青灼,我用乌斐。” 芒种接住有着精致古朴刀鞘的青灼,右手握住刀柄,缓缓抽出。刀身雪亮的光芒刺入他的眼睛,那些青色的火焰花纹似乎活了过来。 迎面扑来的是一阵杀人多年留下的血腥气,有些像乌斐身上的气。但不知为什么芒种觉得自己闻到了夏天的气息,他想起了多年前雨后清爽的那些夏天。 乌斐在荆项危手中自然成型,云鸢飞快地往后退到墙边。 “请吧。”荆项危比了个手势。 芒种缓缓抬起握刀的手,突然间向荆项危挥砍过去。 燕连恒喜欢先发制人,他一直认为抢占先机方能以一定的优势压制对手,不会让自己处于被动中。这个观念被灌输给了芒种,于是他们在对阵时,两人都在比谁更快。 刀势如急风,带着巨大的力量一下一下砍向荆项危,每一刀的攻击之间间隔极短,可以说是衔接无缝。荆项危几乎没有还手之机,不由得心生震撼,这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年轻人,到底是有怎样的力量?他拿着真正的神器乌斐,还被芒种一直压制着? 因为不必担心刀会出问题,芒种的每一刀都挥得肆意畅然。青灼和乌斐相碰发出巨大的震鸣声,一个雄浑一个尖细。 他忽然想起了过去许多个夏天的雨后清晨,他和那个总是笑意融融的男人站在曙光中练习,两人手中的刀叮叮当当,都用着杂乱无章的招式。 身后大树的树荫下,白衣男人的脸冷若冰霜,远远地看着他们。 父亲,他的父亲白冥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学习上凌宗有名的招式,只是在为他的将来做打算。这个男人总是疏离淡漠,只用着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的深爱。 过去学习的一切看似乱七八糟的招式,却是他如今一往无前的来源。 最后一刀向荆项危劈头落下,荆项危吃惊地连退几步,却不慎摔倒在地。 一旁的云鸢脸色一变,大喝道:“芒种!” 刀在接近荆项危的脸时停住了,但锋利的刀风仍在他的脸上割开一道极浅的血痕。芒种眼中逐渐恢复清明,随即被震惊取代,刚才对决中他清楚感觉到刀的杀意控制住了他,但最后那一瞬间云鸢的声音收住了杀心,他掌控了青灼而不是青灼役使了他。 荆项危差一点死在他的刀下,这一次有云鸢的提醒,下一次呢?下一次还会有谁提醒他? 芒种举着刀缓缓后退,将青灼收回,扶起荆项危,面带歉意:“抱歉。” 云鸢哼着小调,靠在墙边用树上结的小果实喂小鸢,小鸢扭过头不领他的情。 荆项危慢慢收敛起眼中的恐惧和震惊,双手递过乌斐,,笑着说:“无事,反正只是比试比试。芒种兄弟真是好本事,令人敬佩,是在下多虑了,你确实当得起这一刀一剑的主人。” 芒种接过乌斐,缠在自己腰间,又回身捡起青灼的刀鞘。云鸢斜睨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继续逗小鸢。 “青灼便是芒种兄弟的了。但我要提醒你的是,这两把武器,都是戾气极重,你同时使用它们,可千万小心。” “多谢荆公子的提醒,我一定注意。”芒种点头,“荆公子赠予我此等无价武器,不胜感激。” “我这哪里是无价武器,真正的无价武器,可不是出自我荆家。”荆项危谦虚笑道,“比如说,一些人内在的力量,也被称为武器。” 云鸢好奇地凑过来问:“内在的力量?” “对。比如,内力、秘术、诡术、幻术、刺杀之道、通神之术。我说一个典范的例子你们一定知道,上凌宗的内力,我们都认为那才是真正的求之不得的武器。”荆项危说,“不过好可惜,上凌宗早已被毁了。” 云鸢看了芒种一眼,但芒种低着头在沉思什么。 芒种只是觉得这句话听来耳熟,似乎曾经有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他忽然想起来了,在两年前,最开始逃亡也是他最狼狈的时候,有人帮他修好了脸,指引他进入了一个奇怪的酒楼。在酒楼中碰到一个鹰钩鼻男人,被酒楼的老板娘称作鹰哥。那个男人对他说—— “小公子拥有世人求之不得的武器,何必需要那些卑贱的人界武器?” 如今想来那个鹰钩鼻男人说的“武器”应该就是指他的内力。芒种心里有些骇然,那个男人仅仅是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了他的底细? “谢谢项危了,那我们先告辞了。”云鸢哈哈笑着,用手肘撞了一下发呆的芒种。 芒种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向荆项危告辞。 荆项危朝他们一抱拳,微笑道:“二位慢走,有空再来做客。” 芒种和云鸢并肩走到街上,云鸢一边走一边晃,还哼着奇怪的小调,看样子心情不错。 已近黄昏,大街上人烟稀疏,芒种抱着他新得来的武器,嘴角情不自禁地上翘,时不时还用手在刀身上摩挲着。 云鸢鄙视地看着他:“你行了吧,不就是得把刀么,比见着你大哥我还开心。” “见不着你我才开心。”芒种习惯性的损他一句。 这次云鸢没有嬉皮笑脸死缠烂打地扑上来讲什么哥俩好,他站在原地不走了。芒种奇异地扭头一看他,才发现他表情有些不对。 “你怎么了?”芒种觉得内心有些惊悚。 云鸢似乎是在很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低声道:“这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不知道回不回得来。” 芒种有些好笑,从未见过云鸢这幅怕死的模样,倒有些感到新奇:“你居然会说这种话?刀山火海都趟过了,还怕一个小小的陆汜国?” 云鸢一愣。 “俗话说,祸害遗千年呢。” “你放心,你回不来我就带着小野离开,然后自己去报仇。我没那么弱,不是没有你就报不了仇的,讲真。” 云鸢闹了挠脑袋,释然一笑。 “你这个小弟害得大哥我罩着呢,再说,我才舍不得可爱的小野妹妹,到时候我还要带她出去玩,去见识见识温暖的南方。” 他眼中有着明亮的光,那些是遥远的、盼望的希冀,似乎只要是这样一直憧憬着明天更好,它就能如人愿。 芒种轻笑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喂,等等我啊……” 人类受鬼神庇护,可以免受妖物的侵扰,但终究是逃不过天灾。绝望无助的云朔国人在天灾中沉浮,奂城遭遇百年来罕见地震,波及二十余个城市,死伤上万,边境敌国有所动作,云朔国正面临一场空前的浩劫。 潋望王朝云朔国史书《潋望王朝·云朔国·灾变》有载—— “云顺帝建平四年十一月,暝屠罗异动,白星坠,冥座寂。云朔国皇都奂城发生罕见地震,波及大量城市,死伤甚重,物资短缺,流寇作乱,目无王法,百姓惶恐度日。奂城损伤最为严重,过半房屋坍塌,经济运作混乱,治安无力。 国家动荡,百姓苦不堪言,帝甚忧。 次年二月,邻国进犯云边境,大将军甫荣吕领兵出征,四皇子云鸢随行。” 燕宁谦,云顺帝时期丞相燕连恒独子,性内敛谦逊,忠诚宽厚,心怀天下,不善言。在经“昭明宫乱”后为云渊帝赦,身居丞相之位,尽心辅助云氏皇族四十三年,历经云渊帝、云凌帝、云景帝、云离帝四代帝王,卒于云离帝五年,终年六十五岁,一生无后。 ——《云朔国·相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章 第56章 云源派,江湖名派,与皇族联系甚密,为皇室支持。掌权者多为皇族人,有镇门名剑“水清河漠”,剑式“源流”。因“昭明宫乱”中支持太子失败,云渊帝元年,为帝遣散,不复为国教。 ——《云朔国·江湖名派》 两年后 张家 “所以说,你们是想云源派为你们提供庇护?”张琴莺懒懒地靠在椅子上,轻盈的薄纱勾勒出窈窕的身材,只是罗锦下的皮肤不再光滑紧致。 坐在一旁椅子上的两个男人同时点了点头,表情有些讨好谄媚的意味。 “哥,你认为呢?”张琴莺声音柔媚,问一旁僵直坐着的张琴龚。 张琴龚冷哼一声,脸色不太好看:“还需要考虑什么!丧家之犬,猞怛泐的余孽,有什么资格来与我们谈条件?” 两个男人的脸上都浮现怒气,但强忍住了。其中一个男人说:“皇后娘娘,张大人,两年前猞怛泐被席禹教毁灭,我们的教主情况不明,而席禹教仍然对我们穷追猛打,我们只是想找一个庇护之所。我们愿意归顺云源派,为云源派效力,还望二位成全。” 张琴龚冷笑:“你们有什么资本,值得我们与席禹教作对?” 另一个男人听了这话,忽然神秘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我们带出了弗爇。” 张琴莺眼中露出惊讶,心里微微一动。 她听说过猞怛泐饲养的弗爇,那种不属于人界的生物,正是有弗爇的参与,让上凌宗一个历史悠久,生命力强大的古老宗派毁于一旦。 “要我们收留你们,也可以。但本宫有一个要求。”张琴莺说。 “皇后娘娘请说。”二人面露喜色。 “把鬼发女,交出来。”张琴莺的红唇中,缓缓吐出几个字。 两年前,猞怛泐被灭门,活下来的人与同是被云源派追杀的鬼发门结成同盟。这两年来猞怛泐与鬼发门四处躲避,也没遭到什么实质性打击,但最近不知鬼发门又怎么惹到了席禹教,席禹教派出大量人追杀鬼发门和席禹教的人。 两个猞怛泐的人都不再说话了。 “怎么,不想同意么?”张琴龚声音怨毒道。他的眼中满是恨意,在一想起那个女人的时候。鬼发女害死他唯一的儿子张雷吉,而他还不能够杀了那个杀人凶手一解心头之恨。 两人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脸色很是精彩。张琴龚看到他们的反应,心中无名火乱窜,只恨不得杀了他们。 最后他们起身,向张琴龚和张琴莺行了一拜,说:“皇后、张大人,请容我们回去商议一番。” 张琴莺大度地摆了摆手,道:“请尽快咯,本宫可听说了,席禹教教主冗为这次派出了他心爱的女儿前来奂城。” 眼见着那两个男人离开,张琴龚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怒气,狠狠地把手中的茶杯扔在地上,说:“琴莺,看见那些人我就想杀了他们,你为何还与他们谈条件?” “哥,急什么嘛。我们不是可以趁此机会抓住鬼发女,待事成之后,猞怛泐这些人的生死不也由我们决定了吗?”张琴莺漫不经心地说道。 “万一他们不交出鬼发女呢?”张琴龚冷静下来,问。 “这两门派都是邪教,心术不正。虽然一直狼狈为奸,但我不信在利益面前,他们不会出卖对方。”张琴莺冷冷地笑着,“猞怛泐的人去抓鬼发女,势必会打起来,最好是两败俱伤,我们坐收渔利。” “如果猞怛泐不肯,那也无妨,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去吧,反正席禹教的人也差不多到了。”张琴莺接着说。 张琴龚想了一下,赞同地点点头。他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事,问:“最近仙玉丫头总是在想你哭诉什么?” “哦,仙玉啊,小丫头情窦初开,那些小事而已。” “她看上哪家公子了?仙玉年纪也不小了,让国俊去打探打探呀!”张琴龚似乎来了兴致。 “什么公子不公子,一个穷小子,好像是……丞相家的一个小侍卫。”张琴莺不屑道,“那小子眼界还高呢,冷冷淡淡,多次拒绝了仙玉。” 张琴龚说:“改日去向丞相问问,身份地位之类的,也不是没办法解决。仙玉毕竟是我们家族中资质最好的一个孩子,她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总不能让她太失望吧。” “小孩子嘛,闹着玩玩就行了,过不了几天她会喜欢上其他更加优秀的男人的。”张琴莺说,“我就去向丞相问问吧。” 一道疾风划过,春天新生的大树被削去了一半的叶子。那些稚嫩的绿叶纷纷落下,像是下了一场碧色的雨。 宽敞后院里打斗的两人同时被震得后退,燕连恒撞在树干上才稳住身体,芒种把长刀刺入湿润的泥土里使自己停了下来,抬头面前一道深而长的痕迹。 “果然是人老了啊,都快打不过你了。想当年,你可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燕连恒撑起身体,拍了拍头上的树叶,感慨道。 “相师多年的积累,可不是学生能比的。”芒种说。 他起身,抽出青灼插进刀鞘,然后把长刀放在亭子里。 “你要出去?”燕连恒随口问了一句。 “是,昨天云鸢回来了,等会儿和宁谦出去,为他开接风宴。”芒种说。 “哟,那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么?”燕连恒笑了笑,“他不在,生活里都缺了份乐趣。” “……相师,如果云鸢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很高兴。”芒种说着,换了一件稍厚的外袍,走出凉亭。 燕宁谦、菁菁、小野在门口等着他。芒种走过去,对他们说:“你们先去桃源楼,我过去找琉苏。” 小野低下头,轻声叹了口气。 奂城重建后,比以前更加繁华了。两年前甫荣吕带兵出征,稳定了边关,其实陆祀国没有大举进犯云朔国最主要的原因是,陆祀国的皇帝在半年前驾崩了。 以前和云鸢聊天时,芒种也隐隐知道云鸢恨死了的“老混蛋”是谁,但他实在不确定这事与云鸢有没有关系。 云鸢就是这样,活泼开朗乐观,像个孩子一样喜欢恶作剧。但若有谁触犯了他心底的那根线,他一定会置那人于死地。 琉苏一年前定居在奂城,偶尔回函御城看看。果然如云鸢所料……琉苏非但没有把芒种的情况告诉琉族,反而还顺从了芒种的决定,但两人有时候还是会争吵。 这两年来琉苏对燕连恒的看法大有改观,因为她总喜欢来找芒种,燕连恒也没有为难她,沉默地看着自己的丞相府变成年轻人的地盘。 去琉府找了琉苏,两人便一起向奂城最大的酒楼桃源楼走去。 本来云鸢是想去景芳楼狂欢一晚的,但在芒种和燕宁谦的鄙视下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 “鸢皇子终于回来了,真是太好了。”琉苏走在芒种身边兴奋地蹦蹦跳跳,偶尔瞥一眼芒种冷峻的侧脸。 青涩和无知在时光中沉淀,他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举手投足间无一不透着成熟与优雅,冷漠的气质令人生畏,无意间流露出天生的贵气与威压。 与燕连恒相处的时间久了,他的身上也在折射燕连恒的影子。 “嗯。”芒种淡淡地应了一声,并不打算多说话。 琉苏只是沮丧了一下,但这两年来习惯了芒种的性格,她也没有多少介意。 琉苏自己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喜欢上芒种,他的无意疏离总让人心冷,她的热情也无法融化万年凝固的冰山。 芒种已经是二十二岁的男人了,但他仍然没有成家的想法。他的心里,似乎只有复仇,没有女人,也没有家庭。 “没有为他们,我的家人报仇,怎么还会有家呢?”芒种曾经这样说。 这个男人的心,就像他的外表一般冷漠。 琉苏又找了其他话题说着,走了没几步,芒种的脚步猛地一顿。 琉苏来不及停下,一头撞在芒种背上。她摸着发痛的额头,从芒种身侧看到了几个拦路的人。 为首的是一个和琉苏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年轻美丽,光彩动人,只是眉眼间那股傲慢让人看着十分不舒服,她身后跟着几个家仆模样的男人。 琉苏摸了摸鼻子,暗自惊叹,她第一次见到比她还要骄横的人。这两年为了跟着芒种,琉苏不得不收敛了自己的脾气。 “她是你的女人?”对面那个女孩子扬着下巴说,看的是露出半个身子的琉苏,问的是芒种。 芒种皱了皱眉头,身体微微挪动,又将琉苏遮住一部分,在对面的人看来颇有保护的意味。 “嗯?”女孩提高了音量。 琉苏错愕地瞪大眼睛,看了女孩又看芒种,想得到一个解释,但他们俩眼神不善地互瞪着,谁都没有理会琉苏。 芒种冷漠的脸又冷了几分,他的表情像是看见了一只苍蝇,明显不想说话。 “回答呀,你哑了么?她有什么好,值得你看上她了?身份比得过我吗?容貌比得过我吗?”女孩讥笑道,语气中不是对琉苏的嫉妒,而是对芒种不满的发泄。 芒种的心情岂止是见了苍蝇,可以说是吞了一只苍蝇,他头疼地皱眉,别过头不想看到面前这人。 本来今天因为云鸢回来,他心情挺不错,没想到竟然撞上了这个女人,让他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这个女孩正是李仙玉,皇后妹妹家的女儿,看上了芒种。芒种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招惹上这个煞星,一直对他死缠烂打,态度还十分恶心人。 李仙玉要求芒种娶她,芒种想都不想直接拒绝了。当时李仙玉那个态度让芒种倒胃了三天。 李仙玉见芒种脸上明显的厌恶表情,有些冒火了,说:“你这种态度真当自己是谁了?我告诉你,我看上的东西,没有跑得掉的!” 琉苏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所以很茫然地看着她们,李仙玉这几句话让她一阵不舒服。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这样说话,虽然不是对她说,但明显听得出李仙玉的针对。 李仙玉还在用一些语气不好的话质问芒种,芒种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琉苏终于忍不住了,正准备上前和李仙玉理论一番,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那人的手可真冷。琉苏微微打了个哆嗦,扭头只看到芒种的脖子。 芒种布满茧的手半隐在宽长袖袍下,拉住了琉苏,声音低沉:“琉苏,我们走。” 他们旁若无人地从那几个人面前走过,李仙玉美眸惊愕,似乎是不相信芒种就这样无视了她。 直到芒种和琉苏走出很远后,李仙玉望着他们背影的双眼几乎喷出火来,说道:“很好!你又无视我!” 李仙玉恨得咬牙,自己都快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芒种无视了。她随手抓过一个家仆,不顾形象地大吼道:“那个女人是谁?找人给我除掉!” “听、听刚才那位公子说的,那位姑娘应该是,是琉族大小姐……”家仆结结巴巴着说。 李仙玉惊讶了一下:“琉族大小姐?她怎么会在这里?”如果刚才那女孩真的是琉族大小姐,怎么会屈尊在一个侍卫身边?琉族的人也不可能同意。 她撅了撅嘴,有些不相信那个女孩是琉族大小姐,在她这种人眼中,琉族大小姐就不可能在这些地方晃荡。 还是说,从一开始她的思路就有问题,芒种的身份,根本就不是一个侍卫那么简单? 不过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间,李仙玉并没有深思这个问题,她又指着一个家仆道:“你,去查请那个女的的身份!” “哼……我管你是谁呢,都不要想抢走属于我的东西!” 她眼中的阴冷,让周围几个家仆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章 第57章 一直走到桃源楼外,芒种都拉着琉苏的手。他的手因为长年握刀而起了茧子,冰凉的温度让人感觉不到他的任何情绪。 琉苏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看路,脸上泛起红晕,这毕竟是芒种第一次和她这么近距离接触。她迫使自己想些其他事转移注意力,但越是如此心越是乱。 她本来想握住芒种的手,让那只手温暖一些。但在桃源楼门口芒种放开了琉苏,一个人走了进去。 琉苏落在后面,看着芒种的背影,内心的不平静忽然被沮丧取代。 上了桃源楼的包间,云鸢、燕宁谦、小野、菁菁几人正在聊天。看见芒种和琉苏走来,几人不约而同地起身,云鸢三两步上前来一拳砸在芒种肩上,小鸢也从云鸢肩上飞到芒种面前,算是和他打了个招呼。 “你小子怎么好像又帅了?似乎还长高了点……”云鸢龇牙道。 芒种不甘示弱地一拳砸了回去,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云鸢比之两年前晒黑了一些,还是一脸灿烂的笑容,只不过身上无形流露的气质更为成熟,或者说是威严。他本来就是性格外向的人,整个人看上去不羁而有魅力。 几个人的关系都不错,所以也没有因为身份差异拘束。菜上桌后,几人坐下边吃边聊,云鸢兴致勃勃地讲起了自己的游历。 因为有云鸢在,芒种不由自主地多说了些话,也跟着众人笑了几次。 说到最后,云鸢谈论起女人,摇头惋惜道:“唉,走了一大圈,一个极品都没能带回来。” 芒种沉默地笑,心里却很清楚,不是云鸢没有碰到极品,而是因为不想。 云鸢凑到芒种耳边,压低声音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你一样,被一堆姑娘围着……” “哪来的一堆?”芒种皱眉。 “嘿,别欺负我走了两年什么都不知道。我一回来就把这两年发生的大事小事都听了!”云鸢得意地扬了扬眉。 芒种的俊脸黑了几分:“没有的事。” “我听说皇后有个侄女叫李仙……” 芒种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开云鸢贱贱的脸。 云鸢一下子蹦了起来,捂着脸叫嚷道:“大胆!你竟敢打你大哥!” “不服气?有本事就来打我啊。”芒种嗤笑一声。 云鸢的表情想是想要暴跳如雷,但他强忍住了,深呼吸几次没有发作,而是坐回椅子上,冷哼道:“我才不会上当呢……” 芒种专门挖了个坑等他来跳,他才不会那么傻乎乎地跳呢。 云鸢不会去自讨苦吃,他早听沈辞临说了,芒种现在的武功直追燕连恒,即便加上小鸢他也不是芒种的对手。 两人还是像以前一样斗嘴,并没有因为分别两年而生分。 几人继续有说有笑地吃饭,这时包间外走过一队着宗门服饰的人。 芒种正被云鸢灌酒,听见嘈杂声他不经意地瞥了门外一眼,正看见领头那人的眼睛,那人也在看他。 那双陌生而又熟悉的眼睛,一如初见时的清澈,但远比那时深沉。 手中酒杯“当啷”一声落地,酒水四溅,他似乎在一瞬间被冰封成一尊雕塑,冰上的裂痕从里蔓延向外。 芒种呆呆地看着那人消失,那个名字似乎噎在了喉咙:“毕……” “芒种,你怎么了?”和芒种坐得最近的云鸢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于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芒种突然起身,猛地推开云鸢,冲出包间。 “芒种!芒种!你去哪里!”琉苏起身大喊道。 但芒种没有理会,他匆匆忙忙地跑下楼,身影消失在桃源楼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琉苏一咬牙,也跟着跑了出去。 小野本来放心不下,想跟着跑出去,却被云鸢拦住了。 “他们俩又不是小孩子,都有武功,还担心什么。”云鸢对剩下三人说道。 他从窗户探头看到芒种和琉苏一前一后消失在人群中,忽然想起在刚才从门口经过的几个江湖人里,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一直跟在那一众席禹教人的后面,芒种都是恍恍惚惚的,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跟上来。 毕乙的脸早已在他的记忆中模糊了,但再次见到时,过去的记忆忽然鲜明起来。 毕乙亲手杀了他,毕乙的父亲冗为毁了他的宗门,杀了他的亲人朋友。 如今他举目无亲,寄人篱下,都是拜那个人所赐。 芒种不知道为什么要追出来。是为了仇恨,还是为了缅怀过去? 如果是为了怀念,鬼发女说毕乙已经不记得他了,就算记得也不会认得他这张脸。而且他们一辈子只能是敌人的关系,还有什么见面的意义呢? 芒种想不明白,他的心思很乱。脑中一会儿是灭门那天的场景,一会儿是父亲的脸,一会儿是毕乙明媚的笑容,一会儿又是火焰,无尽的火焰中,他感觉到鲜血流出身体。 他痛苦地捂住头,大口喘息着,像是有火焰炙烤炙烤着他。 就在他发愣的这一瞬间,前面那些席禹教的人便走远了,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已经不见了那人的身影,独留他孤独地站在人来人往中,茫茫然不知所措。 芒种有些垂头丧气地回去了,因为他的这一跑,接风宴也算是无疾而终。燕宁谦、琉苏都会自己家去了,云鸢把小野带回了宫中。 他有些闷闷不乐,直接去了云鸢那里找酒喝。 “今天没喝尽兴,走,咱们去房顶喝。”云鸢对于喝酒这种事情从来不会拒绝,高兴地挖了几坛自己两年走时藏的酒,拉着芒种往外走。 “……你这是要去哪个房顶?” “去我父皇早朝的那个宫殿啊。” “……”芒种停住脚步,“大白天的,很容易被看见。” “没事没事,看见了我们捂着脸跑就是了。”云鸢拎着酒坛子,很随意地说。 芒种默默地捂住脸,回过头不想看他。 后来两人还是爬到了皇宫中最中心的宫殿的房顶,也不拘束什么,拿着酒坛就喝。 云鸢没有问芒种当时是看见了谁追着出去,芒种也明显是有些心不在焉,望着下方华丽宏伟的建筑群。 平时身处于这宫殿中,只能仰望一角,而只有当站在最高处,向下俯视时,才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芒种正要收回目光,忽然看见燕宁谦跟着燕连恒从东边的应天殿走出来,燕连恒一边走,还在和旁边一位随同的朝中官员说话。 “丞相现在都让宁谦一同入朝了吗?”芒种扭头过问云鸢。 云鸢探出身体看了一眼,回答道:“父皇给的特权,允许宁谦不经过任何考核直接入朝行职。但他有那个本事,即便直接这样站在朝堂上,能够承受得住压力,也能拿出真凭实才,所以别人要说也没什么异议。” 燕连恒和那位官员说过话后,三个人停在一辆马车前,然后一起上了马车。 这不是丞相家的马车,这也就意味着,丞相和燕宁谦是一同去了那位官员家。 云鸢瞥了一眼,接着说:“那位是太常寺卿,算得上是云朔国朝廷里唯一和燕连恒关系较好的官员。” 芒种面露惊讶,丞相居然会有和别人关系较好的时候? “你别那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我最初知道的时候也和你一个反应。不过这位大人也倒是个人才,能顶住燕丞相的巨大压迫感……要知道,普通人见丞相如见阎王,恨不能退避三尺,只有他还敢往上凑。” 芒种低头默不作声地喝酒,一边听着云鸢闲扯。 云鸢叹了声气,继续说:“除了他自己不怕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的女儿和宁谦关系好……要不是,要不是丞相这个人想法太奇怪了,老是整出些幺蛾子,宁谦就是我们中间最早成亲的了。” “发生了什么?”芒种问。 “宁谦和那位大人的女儿,从小就认识,算是定了一门娃娃亲吧,这还是丞相默许了的……嘿,还别说,这真是件稀罕事。几年前,他们本来可以成亲的时候,不是那会儿我回来了么,宁谦想要帮着我,被太子给发现了,向丞相施压要求宁谦离我远点,最好全心全意忠诚于他……” “宁谦这孩子平时看着闷声不吭的,骨子里和丞相一个脾性,执着起来就是倔强,父子俩杠上了。”云鸢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 芒种没理他,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诶,后来就是个有点悲伤的故事了……丞相对宁谦施压,你想都想不到他用了什么方法。”云鸢说到这里时,突然收起笑容,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无奈与愤然。 “什么?”芒种终于被引起了一点好奇。 就在这时,一道影子跃上屋顶,停在云鸢身边,双手捧上一封信件。 “等等啊……我看看是谁又出幺蛾子了……”云鸢拿过信,抽出里面的信纸,迅速浏览了一遍,“哎哟,没想到是沈大人这位幺蛾子。” “有事找你吗?”芒种问。 “急事,”云鸢说,“我得去一趟,你负责断后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睛瞟着地上的几个酒坛。 “哦。” 云鸢走后,芒种一个人坐在屋顶也有些无聊,于是回苍穹殿去练功。 陈大公子独自上了山,野草灌木茂盛地生长在他的脚下,一路延伸向山顶,郁郁葱葱,散发出勃勃生机。 这一条小路因为长时间无人走动,藤蔓与杂草铺满了路面,叫人无从落脚。 他拎着篮子,篮子里面放了一些香火和黄纸,一边走一边用脚拨开拦在路中间的纠纠缠缠的植物。 走了没多久,他擦去头上的汗水,忽然听见后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陈大公子猛地转过头,大喝一声。 身后只有随风摇曳的树枝,明明是空无一人,但在这空旷的山道上,响起了妖魔的笑声。 陈大公子惊恐地睁大眼,退后一步,不住地向着四周张望,但仍然没有看见一个人,只有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缠绕在他周围。 似乎就是一晃眼的时间,那些粗壮的树枝上多出来了许多人,他们或站或坐,脸上挂着某种不怀好意的笑容,盯着陈大公子。 看着是很正常的人,但不知为何,即便是在这青天白日下,他们依然给人一种阴暗的错觉。 就像是古卷中描绘的邪魔,现在他们走了出来,站在他面前。 陈大公子觉得背后一阵发凉,像是被野兽盯住的那种毛骨悚然之感:“你们……是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他们盯了陈大公子半晌,,如同紧盯着猎物的野兽。 陈大公子在这一群人的目光注视下,既不敢走也不敢出声,他的背后划过冷汗,只觉得现在过去的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为首的女人跳下大树,旁边一个男人也随着她一起跳下,两个人一起走向陈大公子。 “你好,请问你就是太守家的公子吗?”女人走到陈大公子面前,凑近他低声问道。 陈大公子不由得退后一步,头上汗涔涔的:“是……我是,但是现在家父已经不是太守了……” 女人直起身体,大笑着看向一旁的男人,两人对视一眼:“这没关系嘛,只要以前是就行了。” 陈大公子打量着他们,说:“几位,是以前父亲的朋友吗?可是有什么事情?但父亲在家中。” “朋友?”女人笑起来,“这可算不上,我们和太守大人不熟,但是却和一位与他有关联的人很熟呐。 “这……”陈大公子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先走了,还要上山去给母亲上香……” 他的话音刚落,只见那个男人诡异地笑着,然后走上前来。 还不等陈大公子反应怎么一回事,他便感觉腹部一阵冰冷的剧痛,这股疼痛蔓延向四周,让他手脚发软,几乎站不稳,也拿不住手中的提篮。 女人走过来,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篮子,又把散落出去的香烛和黄纸收捡好,笑眯眯的样子:“陈公子,我们去帮你上香就是了。” 陈大公子跪倒在地,慢慢地低头,只见一柄利刃插在自己的腰腹上。他艰难地抬起手,按在刀柄上,但是剧痛让他头晕目眩,最终失去知觉。 女人大笑起来,和男人一同转身离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章 第58章 太阳落山时,芒种看了看天色,收起剑回宫吃过晚饭后,回到自己和小野住的地方。 小野正坐在房间里绣花,听见芒种回来的声音,收了东西推门出去,碰上芒种扔下外套又要出门去。 “芒种,等等……”小野站在门槛上,出声叫住他。 “怎么了?”芒种停下脚步,转头疑惑问道。平时小野很少有用这种凝重的语气来叫住他,今天是怎么了? 小野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说:“你……是要去巡逻了吗?” “是啊,今晚该我值班。”芒种感觉不对劲,“你不是知道的吗?” “是……我……但是……”小野还是犹犹豫豫的。 芒种看她的神情,应该是有话要说,于是先扔下了外袍,走到她身边问:“你是不是要和我说什么?” “我……”小野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明明是一双毫无情绪,甚至让人感到有些凌厉的眼睛,她却似乎从中得到了某种心安的力量,“我最近总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芒种一愣,重新打量了小野一眼。小野不会是那些娇滴滴的大小姐,一有点不舒心就捂着心口说自己这儿不对劲那儿不对劲,她这样说的话,又没有说出什么具体的理由,这是一种…… 这是一种类似于兽类的天生本能,能够敏锐地嗅到危险的气息。 他看得出小野现在有些不安,就好像是一只小兽,虽然不知道危险是什么,但本能感到担忧和害怕。 “别急,给我说说,怎么了。”芒种拉着她在台阶上坐下,耐心地重新问了一句,尽量放缓了语气。 小野在他身边坐下,默默地靠在他的脚边,轻声说:“我好像闻到了一种死气,很熟悉,似乎曾经在哪里遇到过,而且还闻到了同类的气息。” 死气?同类?听到这两个词,芒种顿时惊了一下。 死气,如果小野闻到了这个,也就意味着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一定是有一个死了许久的人。其次,小野说同类,说明在这附近存在一个弗爇。 还有一种更为严重的可能性,这二者结合,已经成为了归魂。 弗爇只是魂魄的碎片,无形无体,可以依附于已死之躯,再借助某种力量,从而成为无意识的死尸“归魂”。 这不应当,这里可是云朔国的皇宫,戒备有多森严不用说,沈辞临带领的这批暗卫也不是摆着好看的,这种东西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同类,是指……”芒种问。 小野眨了眨眼睛,说:“应该是和我一样的,不会只是一个魂魄碎片那么简单。” 芒种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但是距离有点远,可能不在宫里。”小野接着说,“也可能是我的感觉错了,但你……你这几天要是出宫的话,还是小心点,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好。” 芒种站起身:“我今天和他们换班,去宫墙外看看。” 小野满眼忧色跟着起身:“哎……你一定要小心点。” “知道了。” 芒种本来要跨出门去了,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重新折回来,拿起青灼揣在怀里。 夜里,芒种和另外一个侍卫在宫闱城墙外巡视,两人走了几圈,那个侍卫突然说肚子痛。 “哎,芒种你先看着点,我去去就回。”那侍卫说完,转身就跑。 芒种也不急着离开,抱着青灼靠在墙边,眯着眼小憩。 深处的夜影中流淌着某种诡异的气息,那些树枝枝丫被宫墙上悬挂的明灯投射出一片七零八碎的影子,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默无声息地游走在人间的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芒种警惕地抬起头看了看,但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他站得腿脚有些发麻,正直起背抖了抖脚,这时,宫墙尽头处的拐角传来一声惨叫声。 芒种猛地抽出刀扔掉刀鞘,三两步冲到那拐角处,一个人惊慌失措地朝他扑来。 “救命……救命……”那侍卫大喘着气,双手挥舞着朝芒种冲去,像是看见了什么救命稻草。 芒种定睛一看,发现是和他一起巡视的侍卫,于是放下执刀的手:“怎么……” 话音未落,随着一阵锋利而带着血腥气的风刮过,侍卫背后一道黑影扑面而来,竟一跃便扑到侍卫背后,剧烈的冲力让他向前栽了几步。 “啊——”侍卫惨叫一声,面孔微微扭曲,似乎在经历什么剧烈的疼痛,但是这声惨叫只持续了一半,剩下的被生生切断。 这个时候侍卫已经到了有光亮的地方,他的衣服是暗色的,但从胸口处伸出一种格格不入、不应存在于他身体上的白色东西。 芒种不假思索,猛地挥刀迎住向他扑来的侍卫,从他看见的侍卫身上那处伸出的白色东西刺去,刀在穿透侍卫的身体时,也卡住了后面的那个东西。 他挑了挑眉,双手一起握住刀柄,左脚在地上猛力一蹬,将那侍卫和侍卫身后的东西一起推着向后。 芒种向前冲了几步,没想到被一股巨力抵挡住,让他再不能向前半步。他一愣神,侍卫身后那东西发出一声古怪的嘶吼,将那侍卫推向芒种。 他猛地拔刀出来,扶住已经没了气息的侍卫,两人一起跌跌撞撞向后了几步,同时栽倒在地。 侍卫仰过头去,再无声息。芒种愣了片刻,抬起没有拿刀的左手,借着昏暗的光线,看见自己手上满是猩红的温热液体。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对面那东西长吼一声,向他扑来。 芒种横刀架住那个东西,这才看清楚是什么杀了侍卫。与他相持的是一个穿黑袍的人形,但并不是一个人。 他看着刀上架着的这只手,打了个寒颤。没有血肉,只有白森森的骨架,上面沾染着穿透侍卫胸口时遗留的血迹,刚才那一瞬间他看到侍卫胸口处多出来的东西,正是这只白骨的手。 再抬头,与黑袍下人形的眼睛对视,没有看到什么脸,也没有什么眼睛,只有两个深邃得如同黑洞的眼窝。 这不是人,这只是一具可以移动的骷髅。 他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上凌宗被灭亡时,在从废墟的上凌宗逃亡时,差点再一次让他丧命其中的东西—— 归魂。 一股愤怒袭上心头,芒种咬紧牙,左手握拳击向压制住他的骷髅。 这一拳打在骷髅的面骨上,他很清楚地听到了裂痕的声音。那骷髅挨了这一击,也明显是愤怒了,另一只白骨的手挥向芒种的脸,尖利的五指在他脸上擦过,留下五道血痕。 芒种拧起眉头,偏过头,用眼睛的余光看到自己右脸上的皮肤被划破了,细细的血珠正从那伤口渗出,很快几滴血珠融合在一起,形成一道蜿蜒的血迹向下流淌。 他低喝一声,抬脚踢开骷髅,然后猛地持刀砍向被他推得向后几步的骷髅。 一刀下去被骷髅抬起双手抵挡住,它胡乱挥舞着双手白骨,那力量大得居然能与拥有强大内力的芒种以敌,竟将芒种逼退了几步。 芒种退后到墙边,用背抵着墙,他晃了晃头,又持刀冲向骷髅:“怪物!去死!” 刀砍在骷髅的手臂上,竟然没有对它造成任何伤害,利刃与那森森白骨擦出一道青色的火花,最终被它卡在交错的双臂白骨间。 芒种内心是十分震惊的,他从来还不知道归魂能够强到这种地步,如果当年攻击上凌宗的每一个骷髅都是这样,那用不着逃,没人能逃得掉。 小野说对了,她的预感一点也没有错。 就在他走神的这一瞬间,对面的骷髅将双臂一收,将芒种向前拖了一点。他没有放开刀,咬着牙试图往后扯了几下,但都没有□□。 他赤红着双眼,阴沉地望着对面的怪物,心下一横,双手持刀向前推去,顶住骷髅的心口处。 似乎是感觉到了威胁,骷髅突然间愤怒起来,仰头大吼一声,双臂一挥,将芒种弹开。 “唔……”芒种被巨大的冲力砸向围墙下,青灼被甩飞起来,叮叮当当地掉落在远处地上。 骷髅躬身看了青灼一眼,又扭过头紧盯着芒种,口中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猛兽在攻击前的警示。 它慢慢地踏向芒种,一只手撕开了遮在身体外的黑袍,完全露出全是白骨的身体。 芒种本来一只手摸上了腰间的软剑,忽然看到这具骷髅的全貌,他愣了一下,脑中猛然炸开什么东西。 骷髅突然暴起,一只手朝芒种的喉咙处刺去。 芒种来不及躲闪,身后是墙壁,无处可躲,他只能尽力偏过头去。 那只足以媲美利刃的手最终没有落在芒种喉咙上,悬在了他的头上,然后静止不前,像是有什么力量阻止了它继续前行。 骷髅的背后响起一个戏谑的声音:“哎哟哟,这是哪儿来的野生生物啊,这么凶,一点也没有小野妹妹可爱。” 听到来人的声音,芒种翻了个白眼。 云鸢站在骷髅身后,一只手掐住它的后颈,让它不能再向前移动半步。他脸上是笑嘻嘻的,眼睛深处却冷得如同万年凝结的寒冰。 他这样说,明显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只有有过相同经历的人,才会在第一眼就看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芒种把悬在头上看着怪吓人的白骨手推开,靠着墙边站起身:“您老来得真及时。” “我觉得我应该再来晚一点,”云鸢龇了龇牙,“让这五根指头插进您的喉咙里,免得现在还有力气说闲话。” 话音刚落,骷髅嘶吼一声,挥手向身后钳制住它的云鸢打去,却被云鸢灵敏地躲开。 “太凶了吧?”云鸢连忙退后几步,有些后怕似的甩着手。 “它没有意识。”芒种说,“就像一只发狂只会攻击的野兽。” 云鸢抬起手让小鸢飞到空中,在骷髅四周打着转,他半低伏着上半身,双手握拳,咬着一口洁白的牙森森笑着:“老子当年在岚州城被称为最凶猛的野兽,咬死的人也有,猛兽也有,你能比我横?!” 他发出一声咆哮,挥拳朝骷髅打去,拳头打在骷髅肋骨上发出“咔咔”的声音,但没有造成半分影响。 云鸢“嗷”地叫了一声,低头看看自己有些红肿的五指关节,再抬起头看着毫发无损的骷髅,似乎有些傻眼了。 骷髅看到云鸢这副模样,上下牙关节相互敲击着,像是在发出嘲笑。紧接着下一刻,它飞身扑向云鸢,一口咬在他的左臂上。 “嗷嗷嗷——”云鸢吓得往后缩,一抬头看见站在一旁气定神闲的芒种,顿时炸了,“芒种你还不快来帮忙,你还在看戏……!” 芒种抬眼看了一眼,淡淡地说:“据说你是当年岚州城最凶猛的野兽,现在有一个和你差不多级别的生物在此,算是有一场免费的角斗赛看,我当然要欣赏。” “我……”云鸢喷了,一边还要躲过骷髅密集的攻击,“我一把年纪了,不如你们年轻人能打。” 芒种走过来,盯着骷髅紧皱起眉:“有点奇怪。” “喂喂,别说什么奇怪不奇怪了,先来帮忙好不好!”云鸢有些招架不住了。 “先别伤害它,要是敲碎了不好研究。”芒种紧盯着那骷髅,绕着左右走了走,但是没出手。 云鸢躲过一击,哇哇大喊道:“别伤害它?这么凶悍你留着做什么?当宠物养?它要是有小野妹妹那么乖我当然乐意……” 芒种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膝弯处,云鸢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下,直接磕在地上,痛得他直冒眼泪:“你你你你……” 他忽然感觉有热流滴在脸上,抬头一看,骷髅的五指白骨刺穿了芒种的手掌,从芒种的手背处冒出了两截指骨,鲜血沿着手腕流下。 “我我我我……”云鸢顿时目瞪口呆,如果不是芒种帮他挡这一下,或许他就不是被刺穿手掌这么简单了,“杀伤力怎么这么强大?!” 芒种毫不客气地抬脚踹开骷髅,将它的指骨从手掌中剥离出去时,伤口似乎被撕开了,疼得他万年面无表情的脸微微扭曲。 他随手撕下一片衣角缠住手掌:“小心——很难缠。” “我就搞不懂了,不是没有意识吗?怎么会这么强大?强大到如此地步,照理说应该会有灵智才对,就像是小野妹妹那样……”云鸢从地上爬起来,站在芒种身边,说。 芒种不置可否,只是望着那骷髅的心口处:“我们两人都没搞定它。” “得拿出看家本领了。”云鸢捏了捏指关节,阴森森地笑着。 两个人和一具骷髅对峙着,骷髅黑漆漆的眼窝中燃起一点明灭的火光。 云鸢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想要迫不及待地冲向前去。芒种忽然伸手拦住他:“你看它……” “看什么?”云鸢头也没回,问。 “看骷髅的心脏处。” “早看到了,不就是一团光吗,那就是它的生命源吧。”云鸢满不在意地说。 “这是其一。我之前遇到过的归魂,都没有这种放在身体里的力量源。”芒种说,“你再仔细看看,那团光下面,好像有一块布。” “哪儿呢……”云鸢眯起眼去看,结果真的在几根肋骨之间,发现了一片卡住的布帛,“那是什么?好像是被人塞进去的。” 芒种没说话。 “不会是把那团东西塞进去的时候,擦了手顺便塞进去的吧?” 骷髅抬起刚才刺穿芒种手掌的那只手,舔了舔上面的血迹,突然之间,就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一瞬间再次狂暴起来,比之前更甚。 “怎么会这样?”云鸢一边躲一边朝着芒种大喊道。 “不知道。”芒种也躲闪着,向着青灼掉落的地方扑过去,但被骷髅的攻击阻拦了。 他的血……芒种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下一沉,脑中有什么灵光猛然炸开。 飞在空中的小鸢忽然发出一声尖鸣,两人同时抬头,看见小鸢扑扇着翅膀朝拐角尽头飞去。 “小鸢,怎么了?”云鸢顾不得后面追杀他们的骷髅,也跟着追过去。 黑暗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人很快现了身,没想到出现的居然是燕连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9章 第59章 燕连恒的突然出现对于云鸢的冲击力还是有些大,他望着这张脸发了一会儿愣,才大叫一声:“丞、丞……” “谁?”芒种也转过头来,正看见燕连恒走过来,“丞相?您怎么来了?” 芒种心里也有些微微惊讶,但没有表现得像云鸢这么夸张。燕连恒看都没看他们俩一眼,直接冲向那具骷髅,与其缠斗在一起。 云鸢慢慢地走过来,看着燕连恒收拾骷髅,似乎也没他俩什么事情了,于是抱着手在一边闲扯起来:“这东西到底是哪儿来的。” 芒种没理他,紧皱着眉盯着骷髅,似乎陷入了沉思:“我有点眼熟……” “熟人?”云鸢惊讶问道。 芒种接着说:“你看这具骷髅,骨骼纤细,很明显生前是个女子。而且……这身高,你看是不是和小野相差不多?” 云鸢更加震惊了:“难不成你想说,这是小野?她以前只是披着一层人皮?” “没那么恐怖,我下午才见过小野。”芒种折服于他的想象力,“但我觉得我见过。” “反正是丞相搞出来的,他现在也来自己收拾了。”云鸢靠在墙边收拾身上被抓挠出来的伤口,啐了一口,“你说它身上会不会有毒?” “你还能活蹦乱跳的话,我觉得没有。” 这时,宫墙的尽头又响起一个急促的脚步声,芒种按住警惕的云鸢,摇摇头,他听得出来这次来这个人没有武功。 不一会儿,那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明亮处,云鸢看清之后笑了一声:“哟,今晚还真是热闹。” “宁谦?”芒种说,“你怎么来了?” 燕宁谦用手扶着墙壁,弓着腰大喘气,好一会儿才稍微平复下来:“殿、殿……下,芒……种……你们也在这里啊……” “我们当然在这儿,一直都在呢,倒是你们父子俩哪里冒出来的。” 燕宁谦抚了抚胸口,许久之后才说出一句流畅的话:“我和爹去太常寺卿府上作客,回家路上父亲突然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就朝着这边跑来,于是我也一同跟来,没想到居然会是这种事。” 他一边说着,默默地看了那边打斗的一人一怪物一眼,而后似乎是有些畏惧地回过了头。 “你没见过这个吧?”云鸢问。 燕宁谦摇摇了头,面露忌惮。 “燕丞相以前年轻的时候,没事就研究这个。最后成功了,他找到了饲养弗爇的方法,并且找到了一种理论上行得通的办法,让弗爇与死尸结合,形成供人驱使的归魂。”云鸢说。 “等等,这个弗爇……”燕宁谦有些听不懂。 云鸢想了想,解释道:“这个弗爇,音同‘扶弱’,很弱的意思,哈哈,这是我的见解。这玩意是地界神创始的一种小东西,最初也应该没有什么别的目的,其实就是一些神在魂飞魄散后,残留下来的魂魄碎片,多少有些灵智,但用处不大。” “这东西保留原来那个人的一些东西,比如记忆、力量,当然人的魂魄不能形成弗爇,只有地界的神才可以。”云鸢说,“据我所知,燕丞相当年曾游历有‘神魔人间’之称的岚州城时,得到过一些奇遇,因而掌握了这种鬼神之术。” 燕宁谦点点头:“那这个怪物——” “嗯,接着说。丞相发现的这种方法,可以使弗爇附身于死尸身上,如果在之前弗爇可能会保持一点灵智,但在与死尸结合后,就会完全丧失意识,形成受人控制的归魂,就是那边那个。” 芒种盯着燕连恒那边,蹲在地上说:“那小野算是什么?” 云鸢鄙视地看他一眼:“你不知道?弗爇与死尸结合需要一定的神力,按照获得神力的不同程度形成不同的归魂,最低等的就是那种像个人形怪物的……” “袭击上凌宗的那些。”芒种接过话头。 “对!”云鸢看着燕宁谦说,但发现燕宁谦好像还是有些懵懵懂懂,于是又说,“你看小野妹妹,有点类似于这种,但是她获得的力量较强,所以应该是保持了原来作为弗爇的记忆。” “啊……”燕宁谦恍然大悟,“原来小野妹妹不是个正常人?” 云鸢语塞:“好像……也可以这样说,总之你别管那么多啦,只要知道一切都是丞相搞出来的事儿就行了。” “小野是人。”芒种低声说了一句。 云鸢与燕宁谦对视了一眼,燕宁谦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云鸢无奈地耸耸肩:“是是是,你说是就是。” 芒种不说话了,云鸢看不过他低头沉默不语的样子,于是用脚尖踢了踢他:“喂,你还在想见过这个怪物吗?” “嗯。” “别想了,人死了不都这个样子,我还不信你能从它脸上看出一朵花儿来。”云鸢嗤笑一声,“难道是当年上凌宗没死干净的?” “我还是觉得不对。”芒种说,“它的力量很强大,连丞相都与之陷入苦战,这么强大的力量,为何没有神智,见人攻击?” “万一这是分不同的力量加成呢……”云鸢说,“小野妹妹有神智,但也不见得一定要很能打。” “小野和它不一样。” 正在说话时,燕连恒那边响起一声沉闷的声音,三人同时抬头去看,正见燕连恒一掌劈向骷髅,却被自己的力道反弹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丞相!”芒种和云鸢同时惊呼了一声,连忙上前扶住燕连恒,才让他稳住身体。 燕连恒似乎颇感丢脸,冷哼一声甩袖推开两人,冷冷道:“你们怎么没说这东西打不碎?” 芒种退到一边默默地不说话,云鸢摸了摸鼻子,说:“咳,刚才想说的,但是您没给这个机会。” 燕连恒瞪了他一眼。 “打不死,这下怎么办?”云鸢连忙转移话题。 “只能想办法把它心脏里面那个东西取出来。”燕连恒说着,习惯性地去摸了摸袖底,又猛然反应过来。 芒种问:“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估计是猞怛泐搞出来的东西。你们别一副不信的眼神,我要是知道这是为什么——还用站在这里?”燕连恒说,“我只是路过时察觉到不对,才赶过来的。” 云鸢转头低声问芒种:“你觉得可信不?” 三个人正商量着,那边骷髅又扑了过来,他们连忙躲开,把燕宁谦推到一边去。 “不管怎么说,先按住——”芒种说着,率先跳了过去,吸引骷髅的注意力。 云鸢和燕连恒也一起过来帮忙,三个人合力才制住了这只怪物,将它按在地上。然而当他们试图把骷髅心脏处的那个光团弄出来时,才发现十分不容易。 “宁谦,把那边我的刀拿过来。”芒种在按住骷髅的空当中扭头对燕宁谦说。 “哦……哦好!”燕宁谦点点头,四处看了看,找到芒种扔在地上的刀,然后把它捡了过来。 他们三人很明显都没有多余的手来拿刀,云鸢说:“宁谦,你走过来给它一刀。” 燕宁谦的神色有些犹豫,他用双手举着刀慢慢走过来,却有些无从下手,因为骷髅挣扎得很厉害,三个人离它太近,几乎找不到一个机会下手。 芒种腾出一只手来,朝燕宁谦伸过去:“把刀给我。” 就在燕宁谦再一次靠近,芒种准备接过刀的时候,被按在地上的骷髅突然静止了片刻,它盯着燕宁谦,趁芒种举刀的一瞬间猛然暴起! 变故就发生在那一瞬间的电光火花间,芒种三人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骷髅的巨力掀翻在地,下一刻,骷髅扑上前去,将燕宁谦按在地上,森森白骨扼住了燕宁谦的喉咙。 “唔……”燕宁谦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骷髅尖锐的白骨在他的颈上留下了十道血痕。 他抬起头盯着骷髅,与它没有眼珠的眼眶对视,脑中一片空白,口中却不由自主地发出一个音节—— “娘……”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个字,但冥冥中一种奇怪的力量驱使着他说出这个字。 他感觉到骷髅停住了动作,没有继续再将他置于死地。 这个字很轻,但是在场的几人都听见了。 芒种听见这个字时,瞳孔微微一缩,脑中骤然清明,一些几乎被他遗忘掉的事情回现在脑海中。 他错愕道:“太守夫人?!” 云鸢没听懂,转过头问:“什么东西?” 但芒种和燕连恒都没空理他,芒种冲上前一刀劈在骷髅后背上,溅起一道火光,骷髅嘶吼一声,放开了燕宁谦,燕连恒连忙将燕宁谦推开。 骷髅被这一击惹怒了,它没有回头,正看见面前的燕连恒,抬手挥了下去! “丞相!”芒种和云鸢同时大吼一声。 燕连恒单膝跪在地上,两只手紧紧抓住胸口处的那东西,鲜血沿着他的指缝流淌而出,染红了他修身的官服。 燕宁谦被吓得呆住了:“爹……” 骷髅一只手穿透了燕连恒的胸口,那只骷髅手从前方穿过,从燕连恒的后背露出被血迹染红的尖尖五指。 燕连恒的额头上渗出冷汗,他吃力地抬头,看见骷髅俯视着他,一动不动。 光线和人影在他眼前微微晃动,一切都变得虚虚幻幻,看不真切。 视线模糊中,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向他走来,巧笑倩兮,一切皆如初,仿佛从来没有变过。 “宁语……” 燕宁谦呆愣了片刻,突然大吼道:“住手!住手!如果你是我娘,你是不会伤害人的!” 骷髅似乎听懂了这句话,它缓慢地移动了半步,将手从燕连恒胸口处抽了出来,又连续向后几步,转头盯着燕宁谦。 燕连恒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失去意识。 燕宁谦被这样看着,心里本来是十分恐惧的,但不知道为何,他想起了记忆深处的那个人,却慢慢地镇定了下来。 “住手……不要伤害人……”他望着骷髅,眼泪滑下脸颊。 “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你也很无奈,但却控制不了自己……如果你真的是娘,就停下来好不好……不要伤害人……” 骷髅一动不动,只是看着燕宁谦,在听到那个字的时候,那只染满鲜血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到……你早已死去许久……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芒种站在骷髅身后,看准机会,一刀刺进它的心脏,那团光在被青灼碰到的时候,便散做千万道光斑湮灭在空中。 骷髅的身体抖了一下,然后缓缓倒了下去,像是一具失去控制的傀儡。 芒种抽出刀,带出了骷髅几根肋骨间的那片布帛,布帛中还夹着一角信纸,他晃了一眼,把布帛收了起来,连忙去看燕连恒的情况。 “爹!”燕宁谦跪在燕连恒面前,伸出手又不敢碰他,愣愣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云鸢挤过来,私下衣角缠住燕连恒的伤口,简单地止了下血:“你们俩还愣着做什么,人还没死,快送回去疗伤,不然真死了。” 芒种看了眼地上的骷髅,说:“你们扶丞相,我背着这具骷髅。” 燕宁谦犹豫了一下,说:“……我来吧,你和殿下先把爹送回去。” 芒种沉默地看他一眼,点点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0章 第60章 燕连恒醒来的时候,天早已大亮,燕宁谦和燕夫人都坐在房间的窗边,低声说着话,听他们谈话的内容,似乎是燕夫人在问昨晚的情况。 他试着动了动,胸口处的痛楚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燕宁谦和燕夫人发现了他的动静,于是走了过来。 “爹,你醒了么?先不要动,大夫说你伤得很重。”燕宁谦帮他理了理被角。 燕连恒没说话,但也没再试图起身。 “芒种和四殿下说一会儿就来看你,顺便说说昨晚的事……” 他正说着,外面突然有人敲了敲门。 燕夫人起身去开门,见是下人将芒种和云鸢带了过来,她朝着云鸢行了个礼,也没有出去,而是安静地坐在一边。 云鸢礼貌地回以微笑,然后老远就招呼着:“丞相,你醒了吗?” 燕连恒虚弱地回道:“死不了。” 云鸢笑嘻嘻地凑过来,看着燕连恒这副有些蔫的模样很是新奇:“嗯。我就知道,俗话说,祸害遗千年。” 燕连恒气得胸口更疼了,但现在动不了也不能把这混小子怎么样,于是闭上嘴不说话。 芒种走到燕宁谦身边,拿出一张布帛,说:“今天来就是想给你们看看这个,昨天那具骷髅身体里的东西,这东西……算是确认了它的身份,其实就是太守夫人。” 燕宁谦转过头,愣愣地看着芒种手中的布帛,也没有去接,眼泪却先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芒种也有些不忍,这种事情,在他四年前最初来到奂城时就发生过一次。当时知道了燕连恒以最残忍的手段报复太守一家,是他把这件事情的一切真相带给了燕宁谦,燕宁谦也是这样…… 想必燕宁谦才是最痛苦的一个,他被夹在中间,两边都是他的亲人,却还要忍受这种痛楚。 人世间之变幻无常,万变不过是人心之无常。 云鸢转过身扶住燕宁谦的肩膀,说:“宁谦,振作点,像个男人一点,不要动不动就哭。” 燕宁谦任由眼泪往下落,说:“可是殿下,那是我的娘亲,她曾经被残忍地害死,数年来得不到安葬。当好不容易入土为安,没过几年,又被人狠心地挖出来,受到这种对待。” “在自己最亲的那个人面前,人永远都是孩子。殿下,当初您亲眼看到献妃的离去时,难道您不痛苦吗?” 云鸢僵住了。 痛苦……怎么不痛苦?那是他永远都无法释怀的伤痛。 子欲养而亲不待,还不等你看到我长大,却先行离去了。 燕连恒躺在床上沉默了片刻,冲芒种扬了扬下巴,问:“那上面写了什么?” 芒种走过来,展开布帛,说:“这是一份血书,我猜想,可能是祁城那位太守家的陈大公子写的?” 燕宁谦猛地惊了一下:“什么?!” “望宁谦收,见此信时我已可能无命。” “异人掘母亲墓,带走尸骨,形同行尸走肉……我无能,只可眼看着行恶,听丞相名,猜想往奂城……万望保重,请救回母亲遗骸,给其安身之所,勿使颠沛流离,孤魂野鬼。” 这份以血写作的信很简短,字迹蜿蜒爬行,布帛□□涸的血迹划得褶皱,可以看得出写信人是在多么不容易的境况下写下了这封书。 芒种把上面的内容念了一遍,燕宁谦神色紧张地抢过来又细细看了一遍,低着头沉默不语。 “唉……你也别太担心,我已经派人前往祁城打探陈大公子的消息了。”云鸢说,“至于那位夫人……” 没等他说完,燕宁谦突然推开他们,冲到燕连恒面前大吼道:“为什么?!” 不止是燕连恒一愣,连芒种和云鸢也都愣住了。 在芒种的印象中,认识燕宁谦的这几年,只有第一次因为太守夫人的事见他失态过,之后连见他生气的时候都几乎没有。燕宁谦的脾气一向很好,仿佛永远都是这样温和的。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争炎凉,修身养性。 “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明明是你的过错,却偏要别人来替你承受苦难……” 他一边说着,泪如雨下。 “呃呃……”云鸢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看向芒种,芒种也是一脸茫然。 一直安静坐在一边的燕夫人走过来,看了眼脸色很难看的燕连恒,对云鸢说:“四殿下,请您带宁谦出去休息一下吧。” 云鸢猛然醒悟过来,一拍脑袋,连忙说:“对对,我们先出去吧,让丞相好好休息一下。” 他对芒种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夹着悲痛欲绝的燕宁谦往外走。云鸢一边走一边说:“宁谦,走我们去找沈辞临,问问他陈大公子的情况如何了……” 燕宁谦没有反应,任由他们拉着自己出门。 在他们走后,燕连恒闭了闭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燕夫人站在一旁看着他,眼中不知是悲悯还是什么。 “您好好休息吧,有事叫我。”燕夫人说着,一边起身向外走去。 燕连恒睁开眼看着她的背影,想了一下,说:“她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你终该怜悯了吧。” 燕夫人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双手拢在宽长的袖中,安静地垂在身前。 “燕大人,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同样是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燕连恒一愣。 “正如宁谦所说,不过是因为你而受到无辜的牵连。” “我一直想要报复的,不过只有你而已。” 燕夫人说完这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有谁替他承受过苦难?从来没有。 云鸢连夜派去祁城打探消息的人已经回来了,将得到的消息回报给沈辞临,沈辞临总结了一下,推测出事情的大概经过。 “陈大公子被人及时救了,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沈辞临对燕宁谦说,“他让你不必担心那边,但是一定要找到那位夫人的遗骸。” 燕宁谦双眼无神,也不知道在盯着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推断了一下,大概是这样的一个过程。”沈辞临用手整理着衣角,说,“信上所说这些人应该是江湖人,结合你们昨晚的经历来看,很可能是猞怛泐的残党。” “他们趁着陈大公子上山为夫人祭祀时,袭击陈大公子,然后将夫人的遗骸挖出,运用鬼神异术将其变为归魂——其目的,我猜测,是为了报复丞相大人毁灭猞怛泐之仇。”沈辞临说,“而后,似乎有人出现打断了他们,就是救了陈大公子的这些人。” “陈大公子写下这封血书藏于骷髅心脏中,虽然猞怛泐的人已经逃窜,但是骷髅仍然被指引着来到奂城,我猜没有人能压制得住这骷髅,所以昨晚……昨晚谁最先遇到的?”沈辞临忽然想起问。 “是我。”芒种说。 沈辞临一愣:“这怎么会?当夜丞相应该不在宫中,骷髅怎么会跑到那里去?” 芒种耸耸肩表示不知道,沈辞临下意识扭头看向云鸢,云鸢摊了摊手:“别看我,我是从宫外玩了回来遇到的,什么都不知道。” “猞怛泐的人在那里?”芒种问。 “不可能,我昨晚连夜加强巡视,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沈辞临说。 都想不出个为什么,在一旁一直沉默的燕宁谦提出先行离开,去处理一些后事。 “我陪你去吧,”云鸢说,“夫人的遗骨被拓竑保管起来,我和你一起去送她。” 燕宁谦点点头,和云鸢一起先离开了。芒种正要告辞,沈辞临忽然说还有一个问题。 “你拿到那张血书的时候,还看到了其他东西吗?”沈辞临喝了一口茶,问。 芒种的眼神暗自一凝:“没有。” “我其实是在想那边的人有没有传达更多的消息。关于救了陈大公子的人,陈大公子一无所知,只说带头的是一位姑娘,追着猞怛泐的人离开了,我怀疑是江湖恩怨。”沈辞临说,“现在值得挂心的是猞怛泐的去向。” “这应该不好找。”芒种答道。 沈辞临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几个余孽还掀不起什么大浪,你先回去吧,记得留意。” “是。”芒种行了个礼,转身出门。 芒种回到自己房间,从衣袖中摸出一张纸来。 就像是随手从一张信纸上撕下来的,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廿二夜,奂城,望得援助。” 字迹清秀,应该是一位女子所写。 奂城……援助……带头的是一位姑娘…… 这东西是夹在陈大公子血书中的一张纸,芒种没有将它交出去,而是自己留下。 芒种闭上眼,试图还原当时可能发生的事。 当时,陈大公子受了重伤,眼见猞怛泐的人挖掘出太守夫人的尸骨却无能为力,于是在万分艰难中写下这份血书。 后来有人及时出现,但没能阻止得了猞怛泐下手,尸骨已经变成归魂,两方大打出手,虽然猞怛泐不能很好控制归魂,归魂却会按照指引走向奂城。 在归魂离开之前,就有人把这份血书夹着这张求助塞进骷髅心脏。 这张求助,或许是无意被夹进去,也可能是有意。可能是猞怛泐这一方的求助,也可能是另外那方救了陈大公子这群人的求助。 既然这两样东西能在一起,说明不会是猞怛泐的人,而且他们不可能发出求助,在江湖上他们臭名昭著,敢发出这种东西,就是给了别人一个追杀他们的机会。 再者……芒种用手指按在那个写着时间的地方,有时间,倒像是一个约战。 猞怛泐和什么人,进行了约战。 猞怛泐只剩下了余孽,这一方,必定是痛恨着猞怛泐,恨不得将他们全部消灭。 仇人……灭掉猞怛泐的是…… 灭掉猞怛泐,不是燕连恒亲手做的吗?这一方的势力不可能是燕连恒……那会是谁? 芒种皱起眉思索半天不得结果,要不是燕连恒还伤重在身,他真想去问个究竟,猞怛泐,或者燕连恒自己,和哪方势力结下了怨仇。 等等……燕连恒以自己之力不能毁灭整个猞怛泐,芒种猛然想起两年前司星钦月最后一次来找他说的话—— “……借席禹教之手,制造这起灭门之事……” 会有可能是席禹教的人…… ……带头的是一位姑娘。 芒种猛地想起了昨天在酒楼中看到的毕乙。 一瞬间,仿佛一切都有了解释,所有一切都通顺了。 他又突然想起,今天正是廿二。 芒种霍然起身,把手中的纸放在蜡烛上点燃。他抓起桌上的刀转身离去,开门时带过一阵疾风,吹乱了一桌的黑色灰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1章 第61章 原本想在偌大的奂城找几个人,是很困难的。但是昨天在桃源楼遇到过毕乙,于是芒种想到到那周围去转悠。 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都没有看到任何席禹教的人。芒种点了一碗面,正在吃饭时,突然看到一群人从桃源楼走出。 为首的正是毕乙,芒种顾不得继续吃饭,付了钱就跟在这些人后面,远远地保持一段距离。 毕乙带了六、七个席禹教的人,他们一直在城郊外走动,跟在后面的芒种隐隐听到了“猞怛泐”、“约定”、“除掉”几个词。 芒种确定他们要去做什么了。猞怛泐因为庇护着鬼发门,所以一直被两大宗派,云源派、席禹教打压着,并没有到走上死路的地步,但现在看来,席禹教是有意让他们消失了。 直到夜幕降临,毕乙一群人进了城郊一排小巷,然后停在末尾一家小店铺外。 毕乙带三个人走进那个小店,剩下几个人等候在店外。 芒种压低呼吸声,绕过店外几个席禹教的人,然后跃上屋檐。他拿开一块瓦片,从透光的缝里看到店里的情形。 这似乎是一个小茶店,柜台上还放着几大壶冒着热气的茶水,没有掌柜和伙计。整个店的布置并不好,略显寒酸,木头桌椅的边角早已被磨得光滑,地面也只是被踏得很平的泥土。 芒种嗅了嗅鼻子,闻到一阵血腥味,他眼尖的看见柜台下流出一滩暗红色的血。 店中央一张木桌,木桌一旁坐着毕乙,另一旁坐着几个不算年轻的男人,以及一个妖娆美人。 那几个男人应该是猞怛泐的人,妖娆美人芒种认得,正是两年前差点杀死他的鬼发女。这时候她的头发还是正常的,所以她看上去依然是名动奂城的花魁。 没想到,猞怛泐和鬼发门还真联手了。 店里猞怛泐和鬼发门的人就比毕乙带的人多,店外还潜伏了不少猞怛泐和鬼发门的人。芒种不免有些担心起来,毕乙面临的处境不会太好。 两边的人坐下,谈话的内容无非是猞怛泐和鬼发门希望席禹教网开一面,然后他们重归于好。毕乙冷着脸没说话,但态度明显是拒绝。 没说几句话,谈判决裂。猞怛泐的人和席禹教的人动起手来,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花四溅。 毕乙抽出腰间佩剑“曙云”,站在手下后面攻击猞怛泐的人。而鬼发女悠闲地走到墙边,理了理罗裙,生怕血溅到她的身上。 芒种看到毕乙的佩剑和招式时忍不住心底一震,毕乙用的是上凌宗的招式,连她那把剑,“曙云”,都是上凌宗的剑。 上凌宗有一刀一剑闻名天下,刀“陨台”,剑“曙云”。“曙云”早在二十年前被小人偷走,偷走它的人极有可能是冗为,难道冗为真的是上凌宗曾经的人? 席禹教的人寡不敌众,除了毕乙都死在敌人手中。当毕乙杀死屋里最后一个猞怛泐的人时,门外传来几声惨叫。 毕乙的脸上出现慌张,她明显是低估了敌人的力量。她对面的鬼发女狰狞一笑,黑发落地,膨胀成手指粗细,滑腻的黑色触手。 毕乙将手中的剑向鬼发女掷去,鬼发女偏身一躲,那柄剑钉进了墙壁中。她抄起面前的长木凳砸向鬼发女,却被同时向她冲来的黑色发丝击得粉碎。 趁着木屑纷飞时毕乙想去取下自己的剑,但那些粗长的发丝冲过木屑,将她严严实实地捆住。 毕乙跌倒在地,屋外那些猞怛泐和鬼发门的人冲了进来,一边欢呼雀跃,有人高喊着:“杀了她!” “各位请稍安勿躁!”鬼发女抬手示意他们安静,“这丫头不能杀,她对我们还有用处。” 屋里安静了下来,众人都等着鬼发女接下来的话。 “毕乙不仅是冗为的女儿,还是席禹教的副教主。如果我们利用她,把冗为除掉,那么席禹教不就是我们的了么!何苦过这种被追杀的日子?”鬼发女用贪婪的眼神看着毕乙,说。 毕乙眼中露出惊慌,厉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听说毕乙小姐对我恨之入骨,就因为当初我消除你的一段记忆。”鬼发女说,“您这是何必呢,闹得大家都不愉快,我这是为您好,况且我也是得到了冗为的授意。” 毕乙愣了一下,瞬间一丝悲怆浮上心头。 “听说你已经恢复了那段记忆,那么也应该想起了上一个鬼发女对你用的摄魂术。哼,恐怕更不会忘记,你是怎样杀了……” “闭嘴!”毕乙忽然浑身发起抖来,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鬼发女似乎很满意看到毕乙的反应:“这样吧,我就好心再帮你一次,让你彻底忘记所有痛苦!” 她舔着殷红的嘴唇笑着,操纵着头发把毕乙拖向自己,然后有两个人上前来扳过毕乙的头,让毕乙对着她的眼睛。 一种绝望从心底滋生,就像当年看见自己无法控制地对那个人举起刀。毕乙的眼睛里积蓄起水光,一尘不染。 不要,不要再一次忘记他。 鬼发女抿起红唇笑,看着毕乙在自己的摄魂术下目光一点点涣散。 屋顶传来一阵忽忽的刀风声,一道青光从天而降,将屋顶破开一个大洞,又横切断鬼发女束住毕乙的头发。 那一丛蚯蚓一般的头发被利刀光滑切开,青色的刀没入泥土地面中,发出震荡翁鸣声。 屋里的人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愣住,摄魂术被打断,毕乙昏迷过去,身体软软地滑落。 白色的人影跃下屋顶,将毕乙揽入怀中。 最先看清芒种的鬼发女楞了一下,忽然想起他,尖声叫道:“是你?!” 芒种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伸手一吸扯过墙壁上的“曙云”,剑飞过的路径割开了几个人的喉咙,然后落进芒种手中。 他怀中抱着毕乙,右手拿“曙云”挥砍向面前的人,手起剑落,温热的鲜血四溅,惨叫声充斥着不打的茶店。 纯粹的屠戮,芒种抱着一个毕乙还能游刃有余地解决二十多个人,那些人完全是被压着杀,几乎没有反抗就死在芒种手中。 最后一声惨叫被芒种手中的剑生生切断,他抬起头看着满眼惊恐的鬼发女,冰冷的脸庞上浮起一抹极淡的笑。 复仇的快感在心底升腾,只有亲眼看到自己的仇人死在眼前,那种积蓄已久的仇恨似乎才有了宣泄口。 他没有用自己的刀“青灼”,而是用了剑“曙云”,因为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可能收住自己的杀心,即便这两年燕连恒对他“隐忍”的教育做得足够。 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二十余人只剩鬼发女一个活口,她一步步退到墙边,恐惧地望着屋中央的白衣年轻人。 她记得这个年轻人,两年前还被她追杀过。他的年龄看上去并不大,只是两年时间,怎么会取得如此恐怖的进步? 杀了二十多个人,但芒种和毕乙连衣角都没沾上一滴血。芒种踩在地面薄薄的一层血上,抽出“青灼”插回背后的刀鞘中。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鬼发女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发抖。被斩断的发丝无力垂落,她看见芒种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好像看见了死神在靠近。 芒种走到鬼发女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嘴角勾起一丝奇异的笑意。 这一笑让他坚毅的轮廓愈发清晰,他说:“你不是认出我了吗?两年前我们见过,或者说,四年前我们可能见过……” 两年前鬼发女是记得的,但四年前她还是鬼发门里一个没有地位的小教众。“四年前我在哪里见过你?”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刚才你不还在对毕乙说,‘没忘记是怎样杀了……’吗?”芒种把右手搭在鬼发女肩上,学着她刚才的语气说话,“或许两年前我还会忌惮你,但如今,你也不过是一只我随时可以捏死的蝼蚁!” 学习燕家武功,有燕连恒的指导,内力大有提升,再加上“青灼”和“乌斐”一把半神器一把神器的辅助,即便是燕连恒尽全力也不敢直面迎战芒种。 鬼发女猛地想起什么,震惊地看向近在咫尺的芒种,声音尖锐:“你是……” 刺穿耳膜的声音让芒种皱起眉头:“看在你快死了的份上,也不妨告诉你,让你死得明白。” 他说出那个陌生已久的名字,鬼发女的脸上混杂了恐惧、震惊、愤怒、怨恨的表情,配上那头令人作呕的黑发,让她显得十分丑陋。 “我和你拼了!”鬼发女尖叫起来,黑发涌动,朝芒种攻去。 冲在最前的一根发丝粗如黑蛇,击中芒种束发的簪子。下一瞬间,黑蛇无力垂落,芒种搭在鬼发女肩上的右手,电光火石间捏碎了他的脊椎和锁骨。 簪子碎成两段,芒种一头黑发铺散开来。他随手扔下虚弱惨叫的鬼发女,走到茶店的柜台后。 柜台后横着几句死相极惨的尸体,芒种目光淡然地看了一眼,拎起放在柜台下的一桶灯油。 他把油泼在墙上、地上,最后把空掉的桶扔到鬼发女面前,然后抱着毕乙,拿走“曙云”和桌上的油灯。 “不!不要这样!求你放过我……”明白了芒种的意图,鬼发女哀求道,“我可以给你做奴隶,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芒种低垂的眉眼冷若冰霜,低声嘲讽道:“不需要。我会把我承受的一一奉还,你们这些人,不管是谁,都要死在我的手中。” 他转身踏出店门,将手中油灯抛向身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2章 第62章 熊熊大火完全吞噬茶店后,才将附近睡梦中的人惊醒。而这个时候,芒种已经抱着毕乙进了奂城,在一处民宅的屋顶上坐下。 他坐在一块块叠垒的瓦片上,把毕乙抱在怀里,抬头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所以毕乙醒来时,正看见芒种坚毅的脸部线条。 毕乙望着芒种的侧脸呆了一下,随后意识到自己被一个陌生男人抱着。即便她不是闺中小姐,不会觉得被陌生男人这样抱一下是什么大事,但还是脸红了。 “你……可以放我下来吗?”毕乙试着动了动,声音像蚊子一般嗡嗡的。 芒种低头看她,眼神复杂,然后把她轻放在屋顶上,指了指身旁的“曙云”。 毕乙收起“曙云”,检查自己全身没出一点问题,她又仔细想了想昏迷前发生的事,问芒种:“是你救了我吗?” 芒种沉默,点头算是回答。 “刚才那些人呢?”毕乙想起猞怛泐和鬼发门的人。 “不知道。”芒种说。他确实不知道那些人是已经被烧死了还是烧得只剩一口气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毕乙又问。 芒种扯了扯嘴角,他是想说为了不让冗为被那群人先弄死,这样他就无法亲手杀死冗为。“路过。” 毕乙有些丧气,她询问一大堆话芒种也就回答了几个字,让她想好好感谢一番都显得无力:“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毕乙。” “芒种。”芒种的眼睛落在远处火光冲天的地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芒种?好奇怪的名字呢。”毕乙挠了挠头发,“那个,芒种,还是很谢谢你救了我。” 芒种转头默默地看她,依然只是点头。 毕乙更加沮丧了,芒种这冷淡的态度让她很是为难:“你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吗?” 可能只是因为无话可说吧。芒种想。以前和毕乙相处的时间极短,但那时他们有说不完的话。 “你倒是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一个哥哥,他也是话很少,但是我先说他也会一起……”毕乙把头放在膝盖上,侧过脸看着芒种,“但他对我真的很好。” 芒种身体一震,他诧异地挑眉,眼中一道锋芒投向毕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毕乙感觉那一瞬间,芒种眼中的故意疏离和遥远消失了,越发像她心底那个人。 “你和他有些像呢……要不是知道他已经不在了,我还会以为你是他。”毕乙叹了口气,又说。她清秀的脸上浮起一丝悲伤和痛苦。 “你很想他吗?”芒种忍不住问道。 “嗯。虽然我们相处不到半天,但是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是我害死了他,他也是我杀的第一个人。爹想办法让我忘记这一切,但后来我恢复这段记忆,就越发地想念他……” 芒种有些听不下去了,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只会让毕乙更加伤心,也会让他想起更多过去的事,于是他仓促转移话题:“我……我有事先走了,你也赶紧回家吧。” “你要走了吗?”毕乙一愣。 “我还有事。你一个人留在奂城不安全,早点回家。”芒种起身准备离开。 “喂喂,等一下!”毕乙连忙叫住他,“我还不知道你住哪里呢。” 芒种停下脚步,诧异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救了我,我一定要报答你啊!”毕乙用轻快的语气道。 芒种摇头拒绝:“不必,我不需要你报答。” 毕乙盯着芒种,然后做出一个让他想不到的举动—— 她摸了摸他披散开的头发,说:“那下次见面,我送你一条发带好了。” “可我从来不用发带。”他只用过束发的簪子。 “那可由不得你了。”毕乙咯咯地笑起来,拿着自己的剑身形轻快地跳下屋檐。 芒种愣愣地望着她蹦蹦跳跳消失在街头,摇摇头,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琉苏有些魂不守舍地走在大街上,街灯映照出她摇摇晃晃的影子。 她抬手抹了抹脸,只摸到一把水渍。 下午跟着芒种跑出来,见他一直跟随那个女孩,琉苏就十分纳闷。直到最后芒种抱着毕乙走出燃烧的茶店,她才明白了什么。 她从来没有见过芒种会这样主动接近一个人,从来没有见过芒种这样关心一个人,也从未见过他这样对一个人笑。 不管是她,还是小野。 琉苏十分后悔为什么要跟出来,为什么要亲眼看到这一切。如果没有看到这些,是不是就可以继续欺骗自己,芒种内心无情,他不爱任何一个人? 她从小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很少有人敢忤逆她。但在芒种这里她碰到了挫折,一片真情被淡漠地无视,还总是被伤得心灰意冷。 一种莫名无法言说的情绪从心底滋生出来,让她觉得胸口被堵得一阵发闷。 琉苏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要去哪里,直到一个人影一晃,拦在她面前。 “琉苏小姐,有时间赏脸喝杯茶吗?”那人笑盈盈的,说。 琉苏惊讶看向来人:“是你?” 次日清晨,一队官府的人围在烧焦的废墟前,不时有衙役抬着蒙白布的担架走过。 云鸢打着哈欠,一脸“我没睡醒”的不爽表情,走到站在人群外看上去无所事事的沈辞临面前。 “昨晚有将近三十人死在这家小店里,然后这个店被放了一把火。”沈辞临皱眉望向懒懒散散的云鸢。 这几年云顺帝有意培养云鸢处理事务的能力,只要云鸢在皇宫就把各种大事小事推给他做,而沈辞临就是监督的人。 虽然云鸢回来才三天不到,但云顺帝也没打算让他闲着。死了三十多个人这不算小事,可以算得上是一场屠杀了。 “这算什么事嘛,他们要打就打,要杀就杀呗。”云鸢又打了个哈欠,在心里把制造这件事的人问候了几十遍。他才回来多久啊,净给他找事儿。 正说着,一个官差来到两人面前,谄媚笑着行过礼,说:“四殿下,沈大人。” “调查得怎么样?”沈辞临问。 “店里死者一共二十八人,其中五个是茶店的老板和伙计,其余二十三人,似乎是江湖人。店外还有四名死者。”官差说道,“我们在现场找到许多兵器。” 他向后面招手,一个衙役端着盖白布的大盘走上前,躬身呈到云鸢和沈辞临面前。 沈辞临伸手挑开白布,盘中整整齐齐摆放着烧得焦黑的兵器,有长剑、大剑、匕首、巴掌长的尖针等等。他拿起一柄弯刀,弯刀的边缘有着极锋利的钩刺,刺入人体可能连骨头都会被卡住。 “好毒的武器!”沈辞临弹了弹刀身,低声惊叹道,然后把刀又扔回盘里。 “店里被浇了油,加之发现得太晚,死者大多烧得面目全非,判别不出是那个江湖门派的人。”官差说。 “他们是怎么死的?” “很奇怪的,死法分为三种,店老板和伙计都被分尸,而江湖人,只有两三个是被乱刀砍死,大部分则是一刀伤中致命要害。”官差抬起手,在自己脖子、手腕、大腿上比划。 最后一种杀人手法……沈辞临皱眉,不是他惯用的吗? 云鸢听得有些不耐烦。这一片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的是听说这里发生命案,有的纯粹是为了瞻仰沈辞临和云鸢这两个身份尊贵的人。 “不就是江湖纠纷嘛!有必要这样深入研究吗?”云鸢黑着脸说,他还想回去睡觉呢。 沈辞临脾气温和,一向是个老好人,听到云鸢不耐烦的语气只是摇头,道:“殿下,您有没有想过这些人的身份?昨夜和他们起纠纷的人是什么人?杀人凶手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伙人?” 官差不敢看云鸢十分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赔笑道:“四殿下,沈大人,这些中除了一个女人是被活活烧死,其余都是先被杀死。而我们调查,昨夜没有大部队的人出现在这周围,结合死者身上伤痕基本一致,我们判断,凶手不会超过三个人!” 沈辞临点点头陷入沉思,云鸢一直飘忽不定的眼神终于落在了官差身上:“你说只有一个女人被活活烧死?” “是,是。”官差忙不迭应道,“我们连夜验尸,发现只有这个女人鼻腔内吸入大量尘烟,说明火燃起时她还没有死。后来我们又发现,这个女人被致残了,所以无法逃走。” “致残?那人下手有点狠啊。”云鸢似乎终于有了点兴趣,“是个厉害角色。”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有些诡异。”官差的语气犹豫起来。 “怎么?”沈辞临疑惑道。 官差作揖,说:“请容卑职进一步说话。” “你要说就快说!”云鸢瞪他一眼,“不要浪费我的睡觉时间,大好春光怎能不用来睡觉?” 这话说得还有理了……沈辞临无奈地摇摇头。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官差惶恐地走上前,压低声音对云鸢和沈辞临说,“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些东西……后来确定是从这个女人身上掉下的。” “什么东西?死胎吗?”云鸢开始浮想联翩。 “不、不是……”官差被云鸢的想象力震惊了,“是头发。” “掉几根头发有什么好稀奇的?” “请容卑职呈上。”官差转身招呼了一声,又一个衙役端着一个稍小的木盘上前。 官差掀开表面的白布,一股焦臭味迎面扑来,盘里横七竖八放着几根手指粗的黑色东西。 云鸢捂住鼻子嫌弃地退后一步,说:“这是什么东西?烤蚯蚓?还是烤泥鳅?” “呃,这就是卑职说的……头发。”官差说着,用手拿起一根较短的,“那个女人的头发就是这种,这已经超出常识理论,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 云鸢惊讶:“那她还是人吗?这完全就是怪物。”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抬头看沈辞临,见他也是眼神凝重。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鬼发女!” “四殿下和沈大人认识此人?那这案子就好办了!”官差一听,乐得笑开了。原本还以为这案子很难破,但没想到这两位贵人似乎都认识死者。 “凶手一定是与鬼发女有着深仇大恨的人,不然也不会唯独留下鬼发女让她承受火灼之痛。”云鸢说。 沈辞临托着下巴沉思道:“难道是云源派的人?两年前鬼发女杀了张琴龚的儿子张雷吉,张琴龚一直有报复的心思。” “沈大人,这可不像你啊,你第一个想到的人怕不是张琴龚吧。”云鸢凉凉地望他一眼,阴森森地笑着,“既然我都能怀疑到那个人身上去,你可别告诉我你没有想到他。” 沈辞临脸色一滞,竟然一句话都无法回答。 云鸢将头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说:“我不管是云源派的人干的还是他干的,这件事,必须给我压下来!” “殿下是在威胁我吗?”沈辞临淡淡地回道。 云鸢直起身体,转眼变了脸,一副笑意融融道:“我哪敢啊,您说是不是?” 只是说了几句话,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官差不知所措,看样子两位大人物是知道这个凶手的,为何他们没有一丝轻松? 云鸢忽然转过身,一把扯过官差的领子,说:“把这些东西和那个女人的尸体送到我的人那里去,胆敢走漏一点消息……你可以试试!” 他眼睛的无底深处,跃动着几点红光,似乎是兴奋,又似乎是嗜血,让人不寒而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3章 第63章 尽管这件事被云鸢和沈辞临压了下来,但云源派的人还是很快知道了猞怛泐和鬼发门被人除尽的事。 “真是好啊,那个恶心的女人居然死了,终于为吉儿报仇了!”皇后张琴莺拍手笑道。 “可是琴莺,你不觉得此事有蹊跷吗?”张琴龚问。 “什么蹊跷不蹊跷的,反正鬼发女死了,也省得我们一个麻烦。” “你仔细想想,我们追杀鬼发女两年未果,每次都让她侥幸逃脱。杀她的人,必定是一个武功高强,并且与鬼发女结有仇怨的人!”张琴龚说出自己的分析。 他们正说着,李仙玉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挺高兴的表情。她向张琴莺和张琴龚见礼,听见他们谈论的事,于是插嘴问道:“姑妈和舅舅可知道这凶手是谁?” 张琴莺笑着答道:“那就不知道了,听说云鸢把这件事压住不许人深究。” “难不成是云鸢干的?或者说他是在维护什么人?”李仙玉猜测道。 张琴龚摇摇头,说:“肯定不会是云鸢,他与鬼发女无怨无仇。不过你后面那个说法倒也有几分道理。” “他在维护什么人呢?那个人一定很重要。”张琴莺说。 李仙玉忽然想起什么事,说:“那天晚上我碰到琉族小姐琉苏从那方向出来,她说是跟着芒种去了,我看她脸色不太好。” “琉族小姐怎么会在这里?”张琴莺只是疑惑了一下,很快便跳过这件事,“你说的芒种是谁?” 李仙玉忽然脸红了,跺一下脚娇羞道:“姑妈……就是,就是我上次和你说的……” 张琴莺见李仙玉这副小女儿模样,马上想了起来:“小仙儿上次提的中意的那男子?” 李仙玉把头埋得很低,点点头。 张琴龚问:“难道是他杀了鬼发女?“ 张琴莺沉吟一下:“不如让小仙儿去打探一下,如果真的是,我们便借此机会拉拢他。” “可是……杀人这种事,他会承认吗?”李仙玉犹疑道。 “所以叫你先去试探。如果他连自己做的事都不敢承担,那么这样的人也不值得我们重视,也不值得你倾心。”张琴莺眯起眼冷哼一声,“到时候,他想要什么就赏给他,顺便把小仙儿和他的事办了。” 张琴龚抽着嘴角,说:“琴莺,这会不会太仓促了?” “是啊,姑妈,他似乎也不太喜欢我。”李仙玉也忙说道。 “这有什么?他不喜欢你,可能只是因为自觉身份配不上你,等到我们提拔他的地位,他的一切都是我们给的,他有什么理由不听我们的话?” 李仙玉一听觉得有理,点点头道:“好,今晚我就去问问。” 夜里的花无声开了,花香透入房间,让人看得到它盛开时的美丽和繁华。 随着内力日益提升,听力也越来越好。平时在云鸢宫里听着不是很吵的瀑布声,似乎也被放大了数十倍。 芒种被吵得心烦,又不想封闭武功,于是披了外衣出门。 宫里幽幽静静的,没有点灯,只有放在每个房间外用于照明的龙碧草,很暗淡。 他走过小野的房间外时,门突然开了,小野从里面走出来,用手指了指他的外衣。 “我闻到你衣服上有死人的怨念。”她说。 芒种低头在衣服上翻找一阵,终于在右手衣袖处找到几滴干涸的血滴。他沉默着,脱下外衣。 “你去杀人了?你杀了谁?”小野问。 “他们该死!”芒种低声说。 话已经说到这种份上,小野也明白芒种杀的是什么人。芒种不是当初那个冲动的少年,他已经许久没有对人举起过刀。 “四殿下知道吗?”小野又问。 芒种冷哼一声:“他会不知道?你别太小看他了。” 云鸢一定知道他干出这档子事,但云鸢绝对不会来责问。因为他从来都是唯恐天下不乱,不怕芒种做这些事,他只怕芒种少做这些事。 “可是你现在,不能和他们那些人接触过多。”小野的语气有些担忧。 芒种从她房间里取了蜡烛,把衣服点燃扔到门槛外,火光映出他不耐烦的脸:“那你要我怎么样?我不可能一辈子窝在这宫里当缩头乌龟。” “我只是担心你,我最近总是有不好的预感……”小野蹙起细长的眉。 “够了!”芒种的语气里有明显的怒意,“少管我的事,我自有打算。” 小野的眼睛黯淡下去。 他们都不再说话,小野并没有离开,只是和芒种一起看着那件衣服在火光中化为灰烬,寂静的夜里似乎只剩布料被灼烧的声音。 走廊的尽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一见芒种和小野,就嘻嘻地笑开了:“哎哟,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玩火啊?” “咦,这么好件衣服,烧了做什么?”云鸢看到火堆里残留的衣服,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平时芒种不喜欢理他就算了,今天竟然连小野也不想理他。但云鸢还是先和她打了个招呼:“小野妹妹!” “白鸢鸢。”小野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 芒种盯着那件衣服被烧完,起身向瀑布的方向走去。 “喂,你去哪儿?”云鸢叫住他。 芒种头也不回:“练功。” 云鸢开心地拉起小野的胳膊,说:“小野妹妹,我们去看他练功。” 春天的夜里还是带着一种刺骨的寒,但芒种和云鸢两人完全不介意,脱了上衣就跳进瀑布下的潭水里。 小野趴在潭水旁,试图抓住那些游来游去的鱼,云鸢懒懒的靠在岸边,表情十分惬意,而芒种潜进了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半天抓不到鱼,小野有些丧气地用手在水里搅来搅去。忽然她面前浮起一串气泡,芒种的身影浮现出来。 芒种手里抓着一条五彩斑斓的鱼,在月色的映照下格外耀眼。他把抓鱼的手伸到小野面前。 小野有些惊喜,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鱼身上红色的鳞片:“小心别碰到它的眼睛。” 然后鱼从芒种手中滑了出去,跳进水里,溅起一朵小水花。 这是芒种惯用的安慰方式,他不擅长表达,所以每次在伤害朋友后,他会想办法在其它方面补偿他们。对于芒种这样一个男人来说,这已经是他能力的极限了。 “还是这种生活安逸啊,还好我跑回来了,不像甫荣吕那家伙,现在还在边关守着呢。”云鸢眯起眼睛,满脸享受地说。 “甫将军还没有回来?”芒种游到云鸢身边,问。 “他啊,一走就是两年,家里美娇娘子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这都快两岁了,他连见都没见上一面。”云鸢说。 芒种沉默了一下,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口中的美娇娘子,应该就是你的姐姐三公主。” 云鸢之上除了云鹤一个兄长,就只有两个姐姐。二公主为救回云鸢被云顺帝嫁到陆祀国成为皇后,陆祀国皇帝死后她下落不明,三公主则嫁给甫荣吕。 云鸢哼哼唧唧几声,芒种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唉,甫荣吕都有娃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弄一个。”云鸢又说,有些怅然地望着天。 “想要个什么样的?” “我想生个儿子,要像我一样帅。等以后如果我当上皇帝,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立他为太子。”云鸢开始陶醉于自我幻想中,“小太子啊,要有他爹我的威武霸气!” 芒种看着云鸢一阵无语,能总是把他弄得无语,云鸢还是有点本事。 “哎,要不以后你生个女儿吧,给我做儿媳妇。”云鸢凑到芒种面前兴致勃勃地说,看来是在这个话题上来了兴趣。 芒种不满地皱眉,道:“为什么要我生女儿?为什么不是你生女儿给我当儿媳妇?” “当然不能啊,你仔细想想,如果你女儿嫁给我儿子,她以后就是皇后。但如果反过来呢,我女儿顶多有个上凌宗夫人的名分!”云鸢很是满意自己分析的利害关系。 不管是皇位还是上凌宗复兴,都是很遥远的事,但云鸢已经设定好了未来,他永远都是这样乐观。 芒种还是不乐意:“我也想要个儿子,我不想生女儿。” 两个人在“生女儿还是生儿子”这个问题上都不肯让步,于是开始互瞪。 这世界上大概只有云鸢能让芒种变得“正常”一点,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样热血沸腾。 “那个……我有一个问题。”小野弱弱地插话道。 两个互瞪不出结果的男人都同时扭头瞪着她。小野瑟缩了一下脖子,继续说:“不是只有女人才能生孩子吗……为什么你们要一直说自己生孩子……” 芒种和云鸢又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尴尬。于是两人迅速达成了一致意见。 “咳,好吧,我以后要……要个女儿。”芒种说。 “嗯,是啊是啊,就这样吧。”云鸢也说。 小野很不解地望着两个男人,刚才他们还争得面红耳赤,怎么一瞬间似乎又和好了? 不过两人都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芒种向着瀑布下游去,云鸢则开始慢吞吞地穿衣服。 “白鸢鸢,你身上都没有疤痕呢。”小野的目光落到云鸢身上,说。 芒种和云鸢的身材都很匀称,但芒种胸前有一道两年前“水清河漠”留下的伤痕,相比起来,云鸢身上一道伤痕都没有。 “小野妹妹,你这样盯着我看,我会以为你喜欢换上我了。”云鸢嘻嘻地笑起来,“刚回云朔国时,我身上伤可不少呢,不过我父皇找了许多名医给我医治。” 他一边说着一边穿好衣服,抱起小野跳进树林里:“嘘,有人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4章 第64章 抱着小野跳上一棵大树,在树的枝干上坐下。芒种没有跟着他们一起来,而是走到瀑布下,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击他。 芒种抬起双手,催动内力,瀑布水流竟然被他接住,以一种很缓慢的速度从他掌心流泻,很安静的流入潭水。 这完全是一种超乎自然的力量,芒种一直以来都是用这种方式修炼内力。小野因为一直看到芒种的进步而没有太多惊讶,云鸢稍微震惊了一下,也没有多少意外:“这家伙的武功是有多厉害了?还好我没有脑子发热跟他打架。” 芒种孤独的身影在瀑布中若隐若现,他的渺小与壮阔的瀑布形成鲜明对比,却让人感觉他的身体中有一种不可撼动的力量。 不多时,一个人影果然出现在瀑布附近,环顾一周,便向着芒种奔去。 小野十分惊讶:“你怎么知道会有人来?”芒种肯定也是料到了有人会来,他的内力使他可以听到周围一片任何人的声音。 “小鸢告诉我的。”云鸢笑了笑。 “那你又怎么知道这人是来找芒种而不是来找你的?”小野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云鸢嘿嘿地笑了几声,说:“小鸢可以看到听到的,我就能看到听到。” 树枝间响起一阵扑扇翅膀的声音,小鸢不知道从哪里飞了出来,落在云鸢肩头上,歪着头用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小野。 芒种看到岸上站着的李仙玉,脸色有些发青。怪不得云鸢带着小野溜得那么快,他肯定是早知道来的人是谁了,所以才专门给他们留下“独处空间”。 芒种的内力顶多可以听到有人来了,但云鸢可以通过小鸢看到,他故意不说。芒种在心里把这个没义气的家伙问候了千万遍。 那边云鸢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对小野说:“小野妹妹,我们等着看好戏吧!” 虽然心里很不舒服,但芒种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他收回内力,任由瀑布的水自由落下,然后走上岸。 李仙玉看着芒种就这样走到她旁边,脸胀得通红,眼睛乱瞟不知道落到哪里,道:“芒种,你果然在这里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芒种的声音冷若天上霜月。 “我……我让手下的人找你。”李仙玉忽然觉得这样说着不太好,于是连忙又说:“那个,你别生气,我有急事找你。” 小野隔着树林远远地看到李仙玉,有些不高兴地说:“怎么又是她?她干嘛老缠着芒种。” 云鸢一边让小鸢飞到芒种那边去偷听,一边笑道:“小野妹妹,你这话听上去很像在吃醋。” “我只想不想让芒种光着身子被人看到。”小野白了他一眼。 这句话逗乐了云鸢,他笑呵呵地继续逗小野:“他是男娃娃,被人看一下也没关系。你不是也看了他么,你还看了我。” 但小野不理会他,有些气鼓鼓的望着芒种那边。然后他们看到,芒种捡起自己的衣服穿上,还向这边瞪了一眼。 “找我什么事?”芒种穿好衣服,问。 李仙玉见芒种穿好衣服,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失望,但她没忘记此行的目的:“就是……你知道前几天奂城城郊外发生的命案吗?” 芒种眼皮微微一跳,那边云鸢也稍微敛住了笑容。 “知道,怎么?” “嗯,就是死的那几个人里面,有杀死我哥哥的人。我们一家人想找到那个……这起命案的凶手,想感谢他帮我们报了仇。”李仙玉说,“那天我好像看到你出现在那附近,于是来问问你有没有见过那个人。” 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芒种既然做得出杀人的事也没有想过要隐瞒,只不过云源派的速度挺快的。如此明显的暗示,芒种怎么会听不懂,他勾了勾唇角,装傻充愣道:“你哥哥?不是太子吗?他死了?” 云鸢捂着嘴笑出了声。 李仙玉一愣,忽然想起他们最初见面时,她就是用自己太子表哥来炫耀。她尴尬的解释道:“不是太子,是我另一个表哥,叫张雷吉,两年前就死了。” 芒种怎么会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张雷吉是怎么死的他比谁都清楚,他嘴上淡淡地应着:“哦,是吗。我没看到。” 李仙玉见芒种这副冷淡的态度,有些急了,说:“芒种,其实你也可以说是你做的,我姑妈一定会奖赏你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那真是谢谢你了。”芒种冷笑着讥讽道。还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连这种没脑子的话都说得出来。要不是为了隐藏身份,他真想把这些与云源派有关的人统统杀掉。 李仙玉听出芒种话中的讽刺,顿时恼羞成怒:“芒种,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话已经说打这种份上,云鸢觉得该是他出场的时候了。这么旁若无人地挖墙脚,李仙玉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云鸢让小野留在树上,自己走出去,摇摇地和芒种打了个招呼,只换来一个白眼。盘旋在半空的小鸢落在他的肩头,黑宝石般的眼睛瞪着李仙玉。 “哟,这不是仙玉表妹吗?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干嘛呢?”云鸢笑眯眯地对李仙玉说。 李仙玉不爽地盯着云鸢这个不速之客:“谁是你表妹?” “就是你啊。你表哥是云鹤,云鹤是我大哥,那他的表妹自然也是我的表妹咯。” “你怎么会在这里?”李仙玉的脸色有些难看,她可是见识过云鸢东拉西扯的本事,不想和他过多纠缠一个问题。 云鸢似乎没有因为李仙玉的态度而生气,依然笑容满面:“这可是我的地盘,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啊?” “你的地盘?”李仙玉讥笑道,“云鸢,你不会觉得这天下每一处都是你的地盘吧?” 芒种的脸色沉了下来,正要说什么,却被云鸢抢话了。云鸢依然在笑,只是那笑容变了味:“看来仙玉表妹清楚得很呐,不知道这话被我父皇或者你表哥听到了会怎么样呢?” 李仙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云鸢毕竟是一个皇子,不是她得罪得起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只是有个小小的优点,凡是哪个太子那边的人在我的地盘上站过,我一定要让人把这个地方冲洗个十遍八遍才罢休。”云鸢指着李仙玉站的地方,“那地方被你污染了,还好你体积不大,不用我费多少工夫收拾。” 李仙玉被云鸢几句话气得大脑充血,忍不住尖声叫道:“云鸢!你别欺人太甚!” 云鸢一副受惊吓的表情,猛地窜到芒种身后,伸出脑袋怪声怪气地说:“哎哟,你别欺我太甚。我告诉你,我兄弟芒种可是个厉害人物,一拳就能把你打飞!怕你啊!” 芒种无语扶额,云鸢这副模样和大街上的痞子还真没什么区别。 李仙玉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呆愣地张着嘴:“芒种和你是……” “没错!我们就是好哥们!我是大哥他是小弟,我让他向东他不敢向西,我让他杀人他不敢放火,我让抢男人他不敢抢女人……嗷!” 芒种淡定地收回手肘,云鸢捂着肚子痛苦地弯腰:“……你狠!” “我看用不着你找人清理了,麻烦,直接把这块地挖掉好了。”芒种轻描淡写道。 李仙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尖叫道:“你居然是云鸢那边的人!你竟敢骗我!你……” 她的聒噪没能继续下去,芒种抬起手对着她脚下打出一掌。那块地上立刻出现一个大坑,土石飞溅中李仙玉尖叫一声逃窜着,好在她有武功,没有掉进大坑里。 “你们给我等着!”李仙玉一边不顾形象地大吼一边狼狈不堪地逃向远处。 云鸢有气无力地吊在芒种肩上,很焦愁地望着被芒种一掌打出的大坑,说:“这两天琉苏怎么都没来找你?” “不知道,有事情吧。”芒种说。 静了一会儿,云鸢又问:“对了,刚才那女人说什么了?” “没听见。” “嗯,我也没听见,还是回去睡觉吧。”云鸢点点头,“我去接小野妹妹。” 皇后宫里,李仙玉趴在张琴莺怀里,抽抽搭搭地哭着,张琴莺把手放在她背上轻声拍哄着。 紫檀木门被撞开,一个人疾步走进来:“怎么回事?仙儿,谁伤害你了?” 李仙玉一见是自己父亲,哭着扑过去:“爹,要不是仙儿跑得快,你可能再也见不到仙儿了……” “谁这么大胆子?”李国俊一听火冒三丈,拉着李仙玉上看下看。 李仙玉只是一直哭不说话,张琴莺在一旁说:“还不是她看上的那人,竟然是云鸢的朋友。” “云鸢?怎么是他?”李国俊一听云鸢这个名字就拧起眉头,“不行,不管是谁,我一定要去讨个说法。” “爹,你不要去……”李仙玉连忙拦住他,“云鸢可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他现在和表哥争得这么厉害,你就不要去给表哥添麻烦了!” 李国俊犹豫一下,也反应过来:“那我去找他那个朋友,我倒想知道,谁这么了不起敢欺负我的女儿!” “你更不能去找他!他的武功很厉害!”李仙玉阻拦道。 “怎么?他的武功厉害得连我也打不过吗?”李国俊惊讶地问。 李仙玉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我不知道他那是哪个门派的武功,但真的很强大,我看到他站在瀑布下,双手可以撑起瀑布流下的水;他的一掌,就可以将地面打开一个大坑!” 李国俊忽然愣住了,又抓住李仙玉的肩膀,声音尖锐起来:“你说什么?!” 李仙玉被李国俊突变的态度吓得呆住,一句话不敢说。李国俊双手钳紧她的肩膀,眼中跃动着癫狂的光:“真是你亲眼所见?” 李仙玉浑身发抖,点了点头。张琴莺上前不满地拉开李国俊,说:“你在做什么?吓到孩子了!” 李国俊深吸一口气,平复躁动的心,对张琴莺说:“琴莺,你忘了我的老朋友吗?” 他口中虽然说着老朋友,但脸上那种狰狞的表情,却没有消失。 “白冥容?”张琴莺笑起来,“怎么突然想起他?” 李国俊与白冥容一直有仇,这也是云源派会参与毁灭上凌宗的一个原因。白冥容内力高强,李国俊多次败在他手中,心里有羞辱不敢声张。白冥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从不炫耀这些事,所以知道他们有怨仇的人很少。 “正是他!我所见过的天下武功,只有他的内力强大到这种地步!”李国俊说。 张琴莺陡然一惊:“你想说什么?白冥家的人已经死光了,不可能存在拥有这种内力的人。”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仙儿说的那个年轻人拥有的武功,很符合上凌宗的内力,除此之外我再想不到其他人。但如你所说,白冥一氏的人五年前就死完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如果这个年轻人真的是上凌宗的人,那他杀掉鬼发女,不就有了理由吗!”张琴莺猛地想起。 李国俊的脸色很是难看,他完全不敢想象留着一个上凌宗的余孽会有怎样的后果:“我看这事随便不得,鬼发女的事和他的身份只是我们的猜测。如果他真的是上凌宗的人,我们势必要将他绞杀;如果不是,我们不能因为这件事招惹云鸢,给他一个先动手的理由。” 张琴莺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是啊,陛下这两年身体越来越不好,反而更加偏护云鸢,云鸢和鹤儿的相争也愈演愈烈,我们可不能冒然让他先对鹤儿下手。” “当面询问他肯定不会承认,反而会让他提高警惕,得想个法子让他说出真实身份。”李国俊走到桌子旁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 “不如用摄魂术如何?”张琴莺说 李国俊摇摇头,不赞同这种做法:“不可,摄魂术只能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才有效,这样太容易惊动他们。” 一旁冷静下来的李仙玉说:“爹,芒种不是丞相府的人吗?你可以去问问丞相啊。” “他是丞相府的人?”李国俊和张琴莺同时大惊问。 “我也不太清楚,当初他住在丞相府,说自己是侍卫,但刚才我确实看到云鸢和他称兄道弟!”李仙玉说。 三人想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头绪,李国俊气愤地一拳砸在桌面上:“该死的老狐狸,燕连恒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但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们!” “罢了,毕竟燕连恒和上凌宗没有仇,只要我们知道他是支持鹤儿的就行了。”张琴莺说,“至于那人的身份,我们自己去查吧。” “苍穹殿对我们防备甚严,我们不可能有机会正面接触这人。” 李国俊面露思索:“当下办法只有让他自己送上门,但怎样才能让他来而不暴露我们的目的?而且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先确认他的身份。” “爹,姑妈,我倒是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试试……”李仙玉由于着说。她本来不想把这个方法说出来,因为一旦证实芒种是上凌宗的人,那么他们就永远不可能了。但一想起芒种和云鸢对自己的戏弄,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张琴莺点点头:“说来听听。” “最近我得知一件事,琉族大小姐琉苏和芒种交往密切,或许我们可以从她口中探知芒种的身份。”李仙玉说,“正好这几天琉苏心情似乎不太好,在这奂城又没有朋友,我和她来往了几次,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 “但是……她有那么容易就吐露真相吗?”张琴莺还是有些不放心。 李仙玉笑了笑,说:“姑妈,这个你放心,我已经想好了办法。我将琉苏约出来,请她喝酒,在她酒醉之时问出一些东西来。如果实在问不出,我就对她使用摄魂术。” 眼下之际似乎只有这个办法可行了,李国俊和张琴莺都同意了,并且让李仙玉尽快约见琉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5章 第65章 “琉苏小姐,哎呀,您不能再喝了……”李仙玉假意伸手阻拦琉苏,但在店小二端上一壶美酒时,她还是接过放在桌子上。 “走开!烦死了!”琉苏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开李仙玉的手,“你以为你是谁,竟敢用手碰我!” 李仙玉缩回被拍红的手,心里暗骂琉苏。但脸上还是诚意笑着:“是我的错,琉苏小姐千金之尊其实我能随意接近的?但琉苏小姐也不必对我抱如此大的敌意啊!” 琉苏面前翻倒着几个空掉的酒壶,她已经喝得意识朦胧,眼前一片模糊,但还是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是云源派的人,是芒种的仇人。 那晚琉苏回去路上正好碰到李仙玉,她不用自报身份琉苏都认得,在下午时她还嚣张地站在芒种面前。李仙玉为下午的事道了歉,还大大方方地请琉苏小坐片刻。两人聊了一会儿,提起琉苏伤心的原因,琉苏在奂城没有什么朋友,也找不到诉苦的人,于是把心中的烦闷全部告诉了李仙玉,然后两人喝了一通宵的酒。 打那之后,每天李仙玉都会约琉苏出来聊一聊,两人关系越来越熟捻。虽然琉苏心里对李仙玉仍有防备,但并不影响她吐露心事。 今天琉苏的心情格外阴郁,酒一杯接一杯往肚里灌,比和李仙玉见面的那晚喝得都还要多。李仙玉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让琉苏不舒服,但她不敢贸然问,怕惹恼琉苏。 和琉苏相处这几日李仙玉是受了一肚子气,琉苏从小被娇惯,对于除了自己亲人和芒种之外的人都不客气,自然不会给李仙玉好脸色。 “你是……云源派的人。”琉苏说。 李仙玉随意一笑,毫不在意道:“琉苏小姐,我似乎记得云源派和琉族并没有过节,您何必这样呢?” 琉苏歪着头思考了许久,才说:“云源派……是他的仇人,所以我也应该……” 李仙玉猜想琉苏说的“他”应该就是指芒种,但她作出一副迷惑的表情:“他?是谁呢?对琉苏小姐很重要吗?” “我不能说。”虽然醉了,但琉苏的意识还是很有条理性,“重要?至少我认为是的。” 李仙玉惊讶问道:“能让琉苏小姐这样重视,那他是您的亲人、朋友,还是……” “你问这个做什么?”琉苏的眼神在一瞬间锐利起来。 “不不,我没有别的意思。”李仙玉慌张地摇手,“我的意思是……嗯,如果他和您的关系没有那么亲近,或者他对您没有那么好,怎么值得您为他这样呢?” 她语气中充斥着暗示,但琉苏没有听出来,还点点头,道:“你说的似乎没错……我一直都在为他付出,但他只是拿我当普通朋友……” 眼泪突然从琉苏眼中滑落:“我喜欢了四年……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没有成亲,为何不肯接受我……” “普通朋友?四年?”李仙玉大惊道,然后她的语气变得气愤,“琉苏小姐,我看——这个人根本就是在玩弄您的感情!” 琉苏抬头愣愣地看着她,眼泪依然落个不停。 “听您说的,这个人还没有成家,他一定知道您对他的感情,却置之不理,我猜是因为他有意中人。而您是琉族大小姐,对他很有帮助,所以他不会狠心拒绝你,只是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李仙玉说,“您可是琉族最宝贵的小姐啊,试问天下能有多少人身份比您尊贵?您何苦这样委屈自己呢?” 李仙玉后面说什么琉苏没有听见,她的脑海中只回响着“他有意中人”这句话。困扰她一天的问题,似乎也有了解释。 琉苏派手下去查芒种那天抱着的女孩的身份,今天手下向她汇报了结果。那个女孩,叫毕乙,席禹教教主冗为的女儿。 得知这个消息的琉苏,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既然芒种那么痛恨他的仇人,对冗为的仇恨更是达到极致,他为什么要和冗为的女儿走得那么近? 琉苏不相信芒种不认识毕乙,从他在酒楼见到那个人的一瞬间,他过去的习惯似乎都变了。 他不能明白,芒种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不相信芒种会是利用毕乙接近冗为,因为他不屑这样做,就好像他不屑于利用琉苏借琉族力量报仇。 直到今天听到李仙玉说的,琉苏才明白了什么。一切疑问都有了答案,愤怒和羞辱让琉苏心口闷闷地疼。 她是千宠万骄的琉族大小姐,她凭什么,凭什么要这样卑贱地跟在他身边? 李仙玉看着琉苏的表情越来越灰暗,连忙又说:“琉苏小姐,我只是猜的,您别当真……”她心里暗自高兴,没想到猜了几句话就戳中琉苏的心事。 “那又怎么样?你说的也没错。”一股闷气堵在胸口,琉苏不知道如何是好,也不知道今后该怎样面对芒种,于是趴在桌上大哭起来。 等到琉苏哭得差不多,李仙玉殷勤地递过一张手帕,说:“来,擦擦眼泪。” 看到琉苏接过手帕擦去眼泪,李仙玉眼中露出诡计得逞的精光。这张手帕上有特制的熏香,会让人放松警惕,意识处于朦胧之中,从而提高摄魂术的成功率。 李仙玉这样做,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琉族善用灵术,他们的精神意志都十分强,虽然琉苏已经喝醉了,但李仙玉不敢大意,生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李仙玉向琉苏靠近一些,脸上的笑意根本不加掩饰:“琉苏小姐,你眼睛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我帮你看看。” “嗯?什么?”琉苏不明所以地抬头,正对上李仙玉有些蛊惑的眼睛。 “琉苏小姐,你刚才说的那个人,是芒种吗?”李仙玉低声轻语,声音轻柔问道。 “是……”琉苏呆呆地看着李仙玉的眼睛,完全移不开目光,连她在问什么,自己在回答什么都不知道。 李仙玉看琉苏目光涣散,知道自己成功了,于是大胆问道:“那他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身份?比如说,和上凌宗……” 琉苏并没有说话,李仙玉在她眼中看到了挣扎,于是赶紧又问:“芒种到底是谁?” “上凌宗宗主之子,白冥莽……”琉苏说这话时,精神与李仙玉的摄魂术剧烈冲撞。她咳出一口血,栽倒在桌上,推翻了一桌的酒壶。 就在琉苏昏倒的一瞬间,一道人影破窗而入,凌厉的掌风向着李仙玉打去。 李仙玉吓得尖叫一声,连连后退,但那人穷追不舍,直到另一个人挡在李仙玉面前。 “爹!”李仙玉看清挡在面前的人时,惊喜叫道。 李国俊挡住那个从窗户闯入的人,两人交手处扬起一片烟尘。李国俊被击得倒退两步,喷出一口鲜血。 “爹!你没事吧?” 李国俊一身狼狈,反观对面那人,毫发无损,气定神闲。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身着一袭黑袍,脸部的线条俊逸而不失刚毅。他的眼神冰冷,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在下本无意冒犯琉族小姐,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李国俊一反平时飞扬跋扈的态度,恭恭敬敬地抱拳问道。 年轻男人并不看他,只是抱起倒在桌旁的琉苏,语气冷硬:“琉族,羽飘士,琉永靖。” 李国俊一怔,脑门上冒出冷汗,态度更加恭敬,道:“大人,小女不懂事……” “如果不懂事就更要好好教育一下。”琉永靖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打断他,“云源派虽为云朔国国教,但有些人并不是你们惹得起的。” “是,是……”李国俊的笑容近乎谄媚。 琉永靖的眼神落在李仙玉身上,然后抱起昏迷的琉苏走出门。 李仙玉怔愣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最后琉永靖警告的眼神让她战栗一下。 直到那个人带着琉苏走远后,李仙玉才捂住心口问李国俊:“爹,那人是谁?他好强大。” 李国俊吐出一口血,神色忿忿不平:“他是琉族羽飘士的首领,据说只有二十五岁,但刚才过招时可以看得出,他比我强大得多。” 羽飘士,下属琉族神庙的一支护卫军,人数不多,却胜在精锐,主要作用是保护琉族族长、族长直系亲属。 “他……怎么会在这里?”李仙玉打了个寒颤。 “当然是保护琉族小姐,是我大意了,我以为琉族不会派出这样的高手保护琉族小姐。”李国俊心里一阵后怕,“好在他没有追究我们的过错,否则今天……” “爹,是我不好,还害你受了伤……”李仙玉哭了起来。 “罢了,其实这对我们来说,不也算得上一件好事了么?”李国俊忽然笑了起来。 李仙玉不解:“为什么?” “真没想到那小子竟然就是上凌宗的余孽,白冥莽!”李国俊脸色阴暗,咬牙切齿道,“琉族小姐此次离开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正好也为太子省去一个麻烦,我们要对付白冥莽,嘿嘿……琉族不就插不上手了吗?” 李仙玉一想也是,又问道:“那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席禹教的教主?” “不能。”李国俊摇头道,“现在朝廷格局越来越乱,我们不能把冗为引进奂城。若他能助太子自然是好事一桩,若是他扶持其他人……我们岂不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爹打算怎样对付白冥莽?” “我已经想好了办法,到时候,只等他自己上门……” 李国俊脸上露出阴沉沉的笑容,他抬头从破掉的窗户望向远方,陷入沉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6章 第66章 最近一段时间,云鸢和太子云鹤的斗争越来越剧烈,朝廷上文武百官或明或暗选择了不同的立场。云鸢每天早出晚归,为各种大事小事忙得焦头烂额,燕连恒每天也十分忙碌。 只剩下芒种一个闲人无所事事,没有人能被他人身攻击,也没有人陪他练武。所以他窝在宫里,不是练练功就是无聊地看书,再有和小野说说话。 “沈大人令属下来报,琉族小姐已回到函御城。”站在围墙下的一个模糊的人影对芒种说。 琉苏回去了吗?芒种愣了一下,说:“她怎么了?” “沈大人未说明。” “我知道了。”芒种点点头,低下头继续看手中的书,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人走之后不久,小野就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只不过在快接近芒种时,她特意放轻了脚步。 小野走到芒种身旁坐下,然后取下落在他头发上的一片花瓣,又把它吹向远处。 “你在看什么书?”小野托着腮,细声细气地问。 “《潋望王朝·宗派教门合集》,今天看到了鬼发门。”芒种把封面翻给她看,虽然知道她看不懂上面的字,“有点意思,鬼发门的起源竟然和刺客组织君锦有联系。” “鬼发门不是邪教吗?为什么会和刺客组织有关系呢?”小野好奇地问。 “这书上说,君锦的创始人,擅长武功、刺杀之术、幻术、魅术、秘术、诡术、灵术等等,同时也创造了多种招式,后世刺客的许多规则和招式都来源于他。”芒种说,“他有一种以发丝为刃的能力,被后来的人改进,使人的头发变得有生命,可以让使用者通过头发吸取他人的精力,从而提升自己的能力。” “这相当于是刺杀之术和诡术的结合,后来这些人成立鬼发门,并融入摄魂术,使之成为人人畏惧的邪教。” 芒种忽然笑了笑,说:“不过以后,都看不到了。” 小野并不笨,她清楚地知道芒种的这句话和背后象征了什么。 “史书上很难看到和君锦有关的事情,史官大人倒是说有专门记载君锦的史书,但他不肯拿给我看。”芒种把手的书翻来翻去地看了看,“那毕竟是秘辛中的秘辛。” 小野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 “啊,对了!”小野忽然记起什么事,“有人让我带给你一封信。” 她低头在衣袋里翻找一阵,拿出一封信递给芒种:“是一个老宫女给我的。” 芒种扯开信封,甩出信纸,看到信上第一句话时,他露出一个小野从未见过的笑容。 知道他看完信,脸上的笑意仍然没有褪去。 小野从来都没有见到芒种这样笑过,也没有笑得这么久。 “谁给你的信?”小野小心翼翼地问。 “云源派的人。”芒种没想对她隐瞒,直言坦白。 “什么?”小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云源派是芒种的仇敌,他们怎么会写信来?她别的什么记不清楚,对芒种的几个仇家倒是倒背如流。 难道说那些人知道了芒种的身份?这不可能,五年来都没有人发现芒种,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发现? 芒种在指尖上把玩着那张薄薄的纸,而后信纸被他用内力震成粉末:“真好笑,我不去找他们,他们倒先找上了我!” “他们找你……做什么?”小野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这种感觉从滋生起的那一刻,便攥牢了她的心。 “他们说,想我去见一次面。”芒种冷冷道,“既然这些人那么想见我一次,我又怎能让人失望呢。” “不可以!”小野失声道,“你不可以去!” 芒种抬眼瞥着她,脸上露出不耐的神情:“你凭什么管我?” “我……” “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芒种的表情由不耐一点点变成暴戾,“他们既然这么想死……那就让他们都去死!” 他说这话时,多年被压抑的仇恨和杀意几乎无法抑制,完完全全向着小野扑去。 小野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与此同时心底漫起一阵阵苦涩和心疼。但她眼底神色坚定,拦在芒种面前,低声哀求道:“求你,求你……不要去。” “我知道你很想报仇,你日日夜夜都想杀了他们……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对他们恨之入骨。我这么多年来我是最懂你的仇恨的人,从来没有干涉阻挠过你什么,一直是按你的心意去做事,只是这次……这次我总有不好的预感,我担心你会……你会永远离开我……到那时,小野的存在还会有什么意义呢?谁还会为她提供庇护……”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眼中涌出晶莹的泪水。 芒种凝视着她的眼睛,似乎那其中流出的不是泪水而是一份深深的情意,将他刺痛。 一时间心潮翻涌,他却冷静了下来。 “别哭。”芒种上前一步轻轻将小野揽入怀中——他早已比小野高许多了,“其实我一直对不住你,我总是让你为我担心。” “但我一定要去,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的武功早已不再像原来那样,被任何一个人都能随意践踏于脚下。你知道的,我一直在渴望这一天,亲手杀死我的每一个仇人。” “此去凶险,但你要相信,我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归来。”芒种叹了口气,“你要想着,我只是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我还要和你一起吃晚饭。” 小野沉默地低下头,将流泪不止的眼睛贴在芒种胸口处,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熟悉令人心安的气息。 她听见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撞击着她的耳膜。 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听到这个男人的心跳声。 “我等你……回来……” 芒种放开她,退后一步,看着她坚定地点点头,而后转身离去,走进一地落花。 头也不回,是在害怕回头会后悔吗? 她情不自禁地抬头看向天空,那棵开满花的树弥漫了她的眼,似乎是粉红色的花瓣,又或者是红色的花瓣,纷纷飘落,掩盖那个男人离去的身影。 他就那样走了,背影决绝,似乎永远不会再回来。 连系着那个人的线断了,他还会再回来吗? 到底是他们之间的线断了,还是那根线从来没有存在过? 她不知道答案,泪水模糊的视野中,已不见那人身影。 芒种走在奂城的街上,明明是白天,人烟却渐疏。 街角起了一层极淡的雾,漫延到他的脚下。他觉得有些不对,放缓了脚步,视野中突然没了人影,听觉范围中也没有人声。 又走了十余步,他才发现这条路不是在奂城,而是在他走过十多年、五年未见的祁城街道上。 芒种的手背微显青筋,按在腰间的乌斐上。 这条路他很熟悉,再向前走两条街,就是祁城最大的青楼雁迎楼,而向后走再右转,则是管怀烈的武器店——在这里他学会了“闻龙烈诉·十七斩”。 雾在这时更浓了,从雾中传来缥缈的歌声—— “悲合离欢难惜情,朝闻暮明,断骨红颜覆白雪。 忧欢喜伤难自忘,今夕明昔,又见枯骨沉青冢。” 芒种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那座楼前,走进去,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 歌声伴随着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而来,即便过了那么久,少年早已长大成人,还是在心底产生了一种不可抑制的惊艳感。 他收回按在软剑上的手,喉结滚动一下:“采熹姐。” “我以为,你早已把我忘记了。”女子停止唱歌,掩嘴低声笑道。 “我……没有……” “没有?”女子的声音忽渐凌厉,参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你敢说没有?” 芒种眉峰一跳,竟不自觉后退一步,采熹给人的感觉永远是温温和和的,从不像这样咄咄逼人。 “你早就忘记我是怎样死的了,早已忘记是燕连恒害我惨死。”采熹讽刺地笑,“你拜那个男人为师,也早已忘记了自己当初发下的誓言。” “你以为自己一直在信守当初的誓言,却不知道,你的心在潜移默化中已经改变!” “不!没有!我没有!”芒种突然暴怒起来,大吼道。 采熹脸色微微一变,那些雾气瞬间涌至她的身旁,将她团团围住。 芒种抬起头,一双血色眼眸看着采熹,然后一步步后退。 他在离开,采熹看到了他眼中的道别。 道别采熹,道别祁城,道别过去。 “逝者已逝,放不下的,并非我。” 他轻声说道,看着那张绝美的脸露出一个虚无的、诡异的笑容。 那种恍若梦境的感觉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些白雾,随之而来的是现实感,周围依旧是嘈杂的街道,人来人往。 一个挑果蔬的小贩走过,竹编的箩筐划了他的衣服,小贩连连道歉。 芒种回过神,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直到小贩离开,他盯着远处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对了,他的目的,任何人都不能阻拦他。 “大人,芒种已经向城外离开。”来人站在帘帐外,对着那个模糊的人影恭敬道。 “走了?”那人浅笑一声,听不出来什么情绪,“也罢,并不是大事。” 绘有飞鹭远山的帘幕被撩起,沈辞临扶着腰间的剑缓步走出。 “我是低估了那位神,居然给芒种这么些好东西,让他不会被幻术困住。” 一切刺客组织的始祖,君锦的创始人,对百术皆有精通,所以后世的高等刺客,会将幻术、魅术等视为必修课。 沈辞临又淡淡地笑了笑:“我还是去看看他要做什么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7章 第67章 芒种来到约定的地点,这里只有一座荒废已久的大宅,蚀朽的大门虚掩着。 他仔细听了听,居然没有听到人的声音,不由得脸色凝重起来,手也握紧成拳。 这次出来芒种做了充分的准备,“青灼”和“乌斐”都被带上了。他的敌人可能只知道他经常用“青灼”,却不知道他还有“乌斐”在手。 不过现下这个状况让芒种皱起了眉,他按时来赴约,却没有听到人的动静,绝对不可能是云源派的人爽约,只可能是他们在耍什么花招。 芒种来到那扇破旧的木门前,毫不客气地一脚踢开,笔直地走了进去。 门外和门内似乎是两个世界,他像是走进了一个黑暗的岩洞,岩洞中栖伏着万千只蝙蝠,在闻到人的气息时,他们不约而同地睁开了眼睛。 芒种早已料到,他没有惊讶,面无表情地看着院子中央,背对他而站的女人。 “啊呀呀,我还以为你害怕不敢来了呢。” 女人身姿曼妙,因而转身的动作也别具一番风韵。她以真面示人,美貌却并不年轻。 “皇后娘娘。”芒种平静地说。 空旷的宅院中似乎只有皇后一人,但芒种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更多人虎视眈眈。 皇后张琴莺只是抿唇笑着,双手环抱上下打量着芒种:“我似乎见过你。” 芒种一边注意着张琴莺,一边分神估测自己的胜率,并没有接话。 张琴莺忽然想到了什么,笑起来道:“我想起来了,我几年前在祁城见过你。” “祁城?”芒种微微一愣,张琴莺身为皇后,怎么会在祁城见过他? “哼,你忘记了?我可没忘……我本来想抓琉族那个小孩子,但是被你救走了。” “你就是抓走小野的那个蒙面女人!”芒种没有用疑问句,无需张琴莺多说,他已经想起了当年发生的事。 张琴莺只是眼神微变了一下,很快又恢复笑容盈盈:“当时我抓那孩子,只是为了作为胁迫琉族的筹码,不过被你打乱了计划。但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追究太多,给你一个机会,归顺我云源派如何?” 芒种眯起眼,左手在腰间打着节拍:“我记得当年你就说过类似的话,如今还没死了这条心吗?我还以为,你会庆幸我没有同意,不然将一条狼引进云源派,还不知道会把云源派搞得怎样天翻地覆。” “哈哈哈,你真是太天真了,我会怕那些吗?”张琴莺不以为意地笑道,“云源派岂是你想捣乱就能捣乱的么?你以前无法和云源派抗衡,正如你今天来,也是一样白白送死!” “那可不一定哦。”芒种轻声说,“说说你的条件,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下。” “条件只有一个,杀了云鸢。”张琴莺眼露凶光,“你有如此才能,何必在云鸢身边埋没了?你加入云源派,我们联手,先夺得皇权,再灭杀冗为,即可为你复仇,也可达到我的目的。到那时候,你重建上凌宗,还可以使它成为江湖第一宗,何乐而不为?” 芒种突然有些烦躁,他厌恶听到张琴莺叽叽歪歪,而且,还有人在等他回去。 “不可能!” 他吐出三个字,眼中寒光一闪,背后“青灼”出鞘落入右手,以极快的速度向张琴莺冲去。 张琴莺没有惊慌,因为在芒种的话音落下时,那些隐蔽在黑暗中的人也动手了。 刀并没有伤中张琴莺,在半空中被一把剑拦下。芒种并不吃惊,催动内力向前逼近,将持剑那人压制住。 来人是李国俊,他手持“水清河漠”,与芒种的“青灼”抗衡住。 张琴莺飞身向后,站在屋檐下,眼睛一点没有离开僵持不下的两人。 正当此时,芒种背后袭来一道掌风,他回身抬起左手,将张琴龚推飞出去。 张琴龚重重地砸在木门上,本不结实的木门被巨大的力道撞得粉碎,他迅速起身,擦去嘴角流溢的血,面容狰狞。 几乎是同一瞬间的事,芒种将内力汇聚于“青灼”,刀身剧烈震动,他右手一翻转,“青灼”从李国俊的肩膀穿过。 芒种一脚踢开李国俊,拔出沾染鲜血的刀,冰冷地笑道:“怎么,一起来么?最好快一些,到吃饭时间了。” 张琴莺不慌不忙地向前走了几步,抬起头盯着芒种,低声道:“你说什么?” 她的眼睛忽然有些魅惑、诡异,声音也变得遥远、虚无。 芒种立即警觉起来,他虽然及时移开了眼睛,但还是晃了一下神。 正是趁着他晃神的这个机会,背后的张琴龚再次发起攻击。芒种回头接下他一掌,却不料李国俊挥舞着剑杀来,目标是芒种的心脏。 芒种推开张琴龚,敏捷地躲过李国俊的剑,但剑锋划过他的脖子。 这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只是出现了一道极小的血痕,正是这一道伤痕,切断了他脖子上的绳索。 碧绿色的光芒包裹着一点红色,飞快地落下草丛。 围攻芒种的三人并没有注意到,但芒种看到了,他试图伸手,已经来不及了。 翡血魂! 李国俊见他发愣,回身一脚踢来,正踢中他的胸口。 芒种吐出一口鲜血,头撞在围墙上,一种头被撕裂的感觉迅速席卷了他。他无力地滑坐在地上,身体的力气和意识似乎在远去。 越来越模糊的视野中,有三个人影向他走来。 “喂。”张琴莺用脚尖踢着地上的芒种,“怎么就昏了?” 李国俊俯身探了探他的鼻息,说:“没死。” “你剑上有毒?”张琴龚皱眉道,“只是一点小伤还不至于这么严重。” “我从不在‘水清河漠’上涂毒。”李国俊瞥了张琴龚一眼。 张琴莺揉着脖子,慵懒道:“管他那么多呢,直接杀了吧。” “等等,不能杀,留他一条命还有用。”李国俊眸色深沉,“上凌宗内力心法……在这世界上只有这小子知道了,我一定要得到。” “呵呵,他会告诉你吗?”张琴莺语气带有嘲笑。 李国俊笑道:“皇后娘娘,不是还有您么?实在不行……就让仙儿来,反正仙儿也喜欢他……” “你还想让他当你女婿?不怕阴沟里翻船?”张琴龚问。 “只要能得到上凌宗内力心法,大不了让他傻一辈子。”李国俊收起剑,说,“来人,把他绑回去!” “这地方也收拾了,别让人看出痕迹。”张琴莺一边说着,一边优雅地拢着裙子走向门外。 在这座屋宅完全静下来后,一个人慢慢地走了进来。 他在院子中央停住脚步,左右扫视一圈,目光落到一片草丛中。 他走到草丛前,修长的手指捻起一块翡翠。 翡翠一落入他手,立即放出刺眼的绿光。 手掌猛地收拢,光芒似乎被他握在手中,周围一切重新恢复安静。微风吹过,只剩下一座荒废的院子。 傍晚时分,天空阴蒙蒙的,不一会儿便撒起了雨。 小野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桌上摆放的饭菜早已冷掉,大门敞开着,她发愣地望着门外雨幕。 她已经等了许久,随着时间的推移,期望和失望在一起增加。 终于,雨中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灰色的影子在快速靠近。 小野激动地跳起来,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一直冲到那人面前,才发现并不是她等的人。 来人看见突然跑出来的小野,愣了一下:“小野?你在做什么?” 小野看清了来人,失望道:“四殿下?” 云鸢没有撑伞,发丝上沾着细小的水珠,表情有些焦急:“小野,芒种呢?我有急事找他!” “他……”小野犹豫着,不知道该怎样说。 小野吞吞吐吐的神情引起云鸢的怀疑,眼神立即变得锐利,他抓住小野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问:“你老实告诉我,芒种到底去哪儿了?” 小野低着头不敢看云鸢的眼睛:“他出去了。” “这个时候他会去什么地方?而且他出去一定会给我说。”云鸢疑惑道,“小野,你快说实话,我真的有急事找他!” 小野看着云鸢真的是急了,垂下眼一咬牙道,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她知道得并不清楚,只是知道芒种去见云源派的人。 云鸢脑中“轰”地一声:“他……怎么会这样……” 这显而易见是一个陷阱,芒种不可能连这个都想不明白,那他为什么还要去见云源派的人?云鸢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逐渐发白,冷汗也冒了出来。 “四殿下,芒种说他很快就回来,但这天都快黑了,他还没有回来……”小野看着云鸢的神情,更加着急了。 云鸢按住紧锁的眉头,另一只手按在小野肩上:“你先不要急,我等会儿派人去找找。我们应该相信他,他的武功不比以往,没有几个人能拿他怎么样……” 说到最后,云鸢自己的底气都有些不足。 现在的云源派他有些不了解,以前云源派只是一个纯武功门派,后来被张家人掌权,一些旁门左道也被引了进来。 云鸢焦急地左右转了转,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手掌:“不行!我现在亲自带人去找!已经失去了一个,不能再失去一个……” “谁……谁失去了?”小野疑惑地问。 云鸢停下来,看着小野,似乎有什么顾虑不好开口,但最后还是说:“这也是我来找芒种要说的事,那……甫荣吕将军……” “他……战死异国。” “怎么会这样?!”小野惊呆了。 “甫荣吕中了敌人的埋伏,我怀疑有人故意陷害,但不知道是谁,也没有找到证据。我本来打算找芒种商量这件事,但他……”云鸢只觉得一阵头疼。 小野想到生死未卜的芒种,眼泪突然落了下来:“芒种……不会有事吧?” “你先别哭先别哭!”云鸢见小野哭起来,有些手足无措,“我马上就去找他。等我把他揪回来,咱们一起锤他一顿!” 说完,他真的转身就跑了,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雨淋着很冷,但小野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云鸢就是云鸢,永远都保持着积极和乐观,即便自己为一堆烦心事忙得焦头烂额,也会不忘安慰她。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没用的人,什么都没有,不像琉苏那样,既有家族,又有才貌,还能只对芒种一个人温柔。她什么都不会,甚至还长了一张让芒种厌恶的脸。 以前就很疑惑自己与芒种到底是什么关系,芒种到底是以什么身份看她。后来有一次无意间偷听到芒种和云鸢聊天,一切都明了了。 云鸢问:“你觉得你和小野妹妹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芒种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似乎想都没想就回答了:“亲人啊。” 云鸢眼睛一亮,扑上去搂住芒种的肩膀说:“那我呢?好兄弟,我一定是你大哥了!” “你?滚蛋吧,我认识你吗。” 亲人,对,正是亲人,不需要有具体的称呼,只要有亲人间的那份亲情。 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福,能成为一个人,在人世间活了这么长时间,还有两个亲人。 正是这份无法割舍的亲情,一个无用的人也要变得有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8章 第68章 甫荣吕的事情没有头绪,云鸢决定还是先寻找芒种。他调配拓竑的人,连夜搜查,但因为小野也不知道云源派与芒种的约定地点,一夜后没有任何收获。 云鸢怕小野会担心,想着即便没有结果也去告诉她一声。 但是到了芒种和小野的住处,却没有一个人,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似乎房间的主人要离去许久。 云鸢仰头无奈地长叹一声,才消失了一个,难道还要他去找另外一个? 他正犹豫着拿决定,突然有手下来报:“殿下,陛下突发急病,请您前去。” “父皇病倒了?”云鸢只是一愣,尔后没有任何停顿,立即带人赶往云顺帝的寝宫。 顺帝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一年比一年差。即便朋友的事情很重要,但父亲更重要,云鸢就担心有心怀不轨的人借此机会逞恶,所以决定先去探望云顺帝。 来到寝殿,殿外整整齐齐排列着皇家侍卫,除此外还有两小队侍卫,一队人云鸢没有见过,另一队他认识,是侍奉太子云鹤的侍卫。 难道太子已经到了?云鸢拧起眉头,快步走向内寝。 云顺帝靠在龙床的外侧,两侧三两个垂手而立的御医,云鹤跪在床前,他身旁不远处站着一个白衣女子。 听到有人的脚步声,云顺帝吃力地支起身体,云鹤和白衣女子也同时回头看着云鸢。 那女子回眸的一眼,动人心魄。 一身白衣胜雪,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错觉,她以白色带暗纹的丝锦蒙面,让人看不见她的真容,却为那一双如冰雪般的眸子震动。 “鸢儿,你来了?”云顺帝咳嗽两声,云鸢连忙上前扶住他,帮助他重新躺下。 云鹤起身,眼神与云鸢碰撞在一起,内容复杂得让云鸢看不透。 云顺帝微微笑了笑,道:“傺黎公主,这便是朕的四皇子云鸢。” 傺黎公主?女尊国银泓国第一公主傺黎公主?为什么会来云朔国? 云鸢礼貌地微笑着,先行过礼:“久仰公主名声,今日幸得一见。” “四殿下过礼。”傺黎公主点头,声音清冷,如雪下泉流。 云鸢这才多打量了这位公主几眼,传闻傺黎公主是天下第一公主,生于女尊之国,拜医尊为师,平日行踪无定,很难有人见过本尊,更不必说她的容貌。 天下皆认可的美人有两者生于银泓国,一是傺黎公主,二则是傺黎公主的姐姐,银泓国的女皇。 “傺黎公主,朕与鸢儿有几句话要说,暂请回避。改日朕当设宴招待公主,以赔礼节不周。”云顺帝和颜笑道,“云鹤,你也一并退下吧,好好招待傺黎公主。” 傺黎公主和云鹤行过礼,一同走出内寝,其余宫女御医也随着退下,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云鸢父子。 云鸢坐在床边,将被子掖了掖。云顺帝伸出一只苍老干枯的手摸了摸他的头,说:“看见你来,父皇也就安心了。” 云鸢眼眶一热,视野忽然就模糊了。 云顺帝一直有这个习惯,见到他总是先摸摸他的头。他离家时尚年幼,对许多事没有印象,只是隐约记得,在他小时候,云顺帝就有这个习惯,直到他后来重返故土,也没有改变。 “父皇已经老了,身体也不行了,只怕不多时…” “不会的!”云鸢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父皇不会有事的,您一定会长命百岁!” 云顺帝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着静静地看着他。 云鸢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容,不知为何悲伤涌起:“父皇…” “你早已长大,你与太子不同,你比他早学会独自一人面对。”云顺帝慢慢地说,“当年我很后悔将你送出去,看到你回来那时的模样更是心痛。但后来我也是明白了,将你留在我的身边,才是真正对你的残忍。” “不用担心我,去做好你自己的事吧。”云顺帝话语一转,“甫荣吕之事,你有眉目了吗?” “我只是怀疑,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云鸢说。 云顺帝只是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我相信你。” “那父皇好好休息,儿臣就不打扰了。” 云鸢一直坐在床边,直到云顺帝差不多睡熟了,他才轻手轻脚走出去,分赴外面的宫女御医进去。 走出走出寝宫,云鹤和傺黎公主站在宫殿阶前,云鹤满脸温和的笑容,在低声对傺黎公主说着什么,但傺黎公主并没有回答,只是礼节性点点头,走向台阶下一辆马车。 马车门帘被撩起,一缕红衣流露出来,白皙修长的手伸出,递向傺黎公主。 傺黎公主敛起裙摆,一只手握住那只伸向她的手,稍一用力,便登上马车。 云鸢有些好奇马车中那人,完全不顾形象地踮起脚伸长脖子看,直到马车绝尘而去,那人也没有出现。 云鸢收回目光,云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拂袖而去。 真是莫名其妙,谁惹着他了?云鸢摸着头想不明白,于是回自己的苍穹殿。 马车向着另外一个宫殿驶去,车上传来一段对话。 “云朔国皇帝的病,你也无能为力吗?” “无法。云源派的那些招数我也不大懂。” “所以……” “命不久矣。” “那岂不是要变乱?” “那与我们无关。这次回来,你还不打算去看看那位吗?” “不了,时间一到,我们自会再见面。” 云鸢一边带着人回宫,一边考虑着芒种和甫荣吕的事,走到宫门前,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他扭头,看见那辆本该载着傺黎公主离开的马车停在离他不远处。 下来的人并不是傺黎公主,而是一个着红衣的人,黄金面具蒙住半张脸,只露出极薄的唇和瘦削的下巴。 香气迎面扑来,是一种魅人的香,熏得人几欲迷醉,红衣人抬眼朝云鸢一瞥,那双眼带了些勾魂的意味,看得云鸢一阵心神不稳。 他皱了皱眉,抬手挥退下人。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现象,他的心神不似常人,能让他出现动摇,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 这个人不简单,云鸢甚至看不出是男是女。 红衣人收回目光,一只手接住马车中伸出的素手。傺黎公主低着头走出马车,红衣人用另外一只手将她拦腰抱下。 傺黎公主站在红衣人身旁,微微朝云鸢点头:“四殿下。” 云鸢有些诧异,传闻中被称为冰雪一般的傺黎公主,连云鹤的账都不买,居然特意跑到他这里来,不会就是为了打一个招呼吧? “公主来此处,有何贵干?”云鸢说着,又看向让他有些疑惑的红衣人,“这位是……” “在下是燕家本任家主,燕兰兮。”不等傺黎公主回答,他先说话了,“四殿下可有在江湖上听说过在下?” 云鸢的眼神在傺黎公主和燕兰兮之间打着转。燕兰兮,他当然听说过,在江湖上不是一般的有名,燕家素来出狠辣之人,而这任家主则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云鸢想不明白,燕兰兮一个江湖人,为何会和傺黎公主在一起,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是奇怪,并没有主次之分,反倒像是平等。 “云鸢略有耳闻。”搞不清这两人的排场为何,云鸢只能先笑着,“不知道二位来此……” “芒哥失踪了?”傺黎公主清冷的声音问道。 云鸢一怔,没听明白:“什么?” 燕兰兮淡淡地看了傺黎公主一眼,道:“跟在殿下身边有一个人,叫芒种,他失踪了吗?” “这,你们……”云鸢心中警铃大作,并没想讲实话。知道芒种失踪的人少之又少,而这两人刚进皇宫就知道这件事,还直接点名道姓,这是什么关系? “我们并无其他意思,这个问题也不必殿下回答。我们只是来告诉殿下,人我们自会去寻找,殿下不必担心。” “你们是什么意思?”云鸢抽着嘴角问。这是什么态度啊,太傲慢了啊好吧! “殿下正处于危亡之时,有人分担殿下的苦恼只会是好事。多说无益,想必殿下明白。”燕兰兮道。 说完后,两人没有再多话,登山马车便离去了。 云鸢盯着马车一阵怨念,他再不济也是一个皇子,这两人这么高傲真的好吗!这种高调的人,一看就是芒种那臭小子的朋友! 燕兰兮和傺黎公主既然放出话,那一定不会是犯神经说着玩,所以云鸢不再担心芒种的事,调动拓竑的人全力调查甫荣吕之死。 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寻找,终于有了进展,一切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人—云鸢的哥哥云鹤。 云鸢只觉得心寒,甫荣吕是他的挚友。如果真的是云鹤加害甫荣吕,他唯一可以想到的理由,就是云鹤欲拉拢甫荣吕,但甫荣吕性格耿直,只听令于云顺帝。 他一直与云鹤相争,并无多少所谓的兄弟之情。云鹤既然敢做,他就一定会彻查,找到的证据越多,才越能扳倒云鹤。 云鸢并不是什么温情之人,他早已将那个位置定为目标,云鹤是最大的障碍,如果有这么一个好机会消除障碍,他是绝不会放过。 史官站在巨大的书架下整理着一本本书,房间里很静谧,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他不远处。 “刹罗菱的确厉害,居然让你找到了我,他都不会记得我。”史官专心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淡淡地说道。 “我想不到其他可以帮助我的人,于是只好来找您了。”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很少有人能无偿向我讨得什么。” 黑影静了一会儿,才慢慢说:“我想要一张脸。” “沈大人的要求?” “对,他让我去云顺帝身旁。” “当初你得到生命,我就问过你,要不要换一张脸,你拒绝了。”史官道。 “我知道他一直讨厌我这张脸,所以一直都想毁了它。我并没有,因为知道不能。但现在不一样啊,他已经…不如当初那样需要我了。” 黑影说着,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跪在史官面前:“大人,求您帮助我。” “我帮你便是,就当兑现当时给你的许诺。” 史官转身,伸手在书架上轻轻一划,便出现了一道一人高的白色光圈。不一会儿,光圈内传来一阵“嗒嗒”声,一只毛茸茸的脚率先伸了出来。 “蛛匠,过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9章 第69章 芒种从沉睡中醒来,恍恍惚惚看到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中,黑暗似乎在尽头处有一道光晕。 他挣扎着试图起身,却被黑暗中什么事物压制得不能动弹。 这是怎么回事?他想喊,却发不出声。 这时,光晕中出现了一个窈窕的人影,若隐若现,似乎随时会消失。芒种盯着人影,觉得很眼熟。 “芒种。” 谁,谁在叫他? 当人影靠近后,芒种看清了那人的脸,一张陌生的,从为见过的脸。 小野! 即使不是他熟悉的脸,但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就是小野。 她只是站在很远的地方,远远地看着芒种,默无声息地流着泪,然后转身离开。 不能走不能走!有个声音在她心中无声大喊,他却不明白为什么。 她还是走远了,身影在变小,消失,那一步一步,似乎走在他的心上。 芒种无力地挣扎着,他想要抓住那个身影,却无能为力。心里总有一种感觉,现在抓不住,他似乎永远要失去什么了。 脖子处一片冰凉,芒种捂住额头起身,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阴暗的地牢之中。 头很痛,身体似乎因为许久未动过而有些麻木僵硬。芒种扶着墙壁起身,一边活动四肢,一边打量着四周环境。 昏迷之前,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对…他去赴云源派的约,然后,被李国俊一剑砍断挂着翡血魂的绳子,翡血魂掉落后他突然头痛,再然后,他昏了过去,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昏迷了多久?这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事? 芒种摸着脖子处系挂的翡翠,忽然又想起一件事——翡血魂明明掉进了草丛,现在为什么会在他这里?是谁把翡血魂拿给了他? 当务之急是先出去,逃出这里再去找云源派的人算账。芒种抽出腰间的乌斐,铁制的牢门被瞬间砍断。 向外走,芒种一路畅行无阻,没有人看管大牢,直到出口处,才有几个看守。 芒种觉得很疑惑,云源派的人不可能如此松懈,唯的解释就是他们被抽调去做什么事了。那么他们会是去做什么事了,需要这么多人? 他挥剑杀死几个看守,只留下了一个看守,然后毫不客气地拎起这个瑟瑟发抖的可怜人:“说,这是哪里?” 看守被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地把此处的情况说了一遍,芒种大致听明白了,这个监狱处于云朔国内部,在皇宫外面,但离皇宫并不远。 “你们的掌门呢?皇后呢?还有云源派的这些人呢?”芒种吼着问。 “他、他们……今天突然被召入宫,似乎有什么……大事……” 芒种失去了耐性,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云源派这么多人同时进宫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我的刀在哪里?” 看守浑身发抖:“大、大侠饶命……我什么都、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收缴的兵器都在牢狱处不远处的武器库……” 芒种一掌劈晕他,运用轻功飞奔出去,找到武器库。所幸“青灼”才被扔进去,他一眼就看到了。 拿到“青灼”,芒种才心急火燎地奔向皇宫。 距离芒种失踪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傺黎公主和燕兰兮那边传来的消息一直是一无所获。但云鸢相信他们一定会尽力,于是将心思全部放在调查甫荣吕死因上,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些证据。 证据并不多,但足以将云鹤问罪,云鸢还找到了一些其他有趣的事,说不定还可以把他拖下太子之位。 云鸢带着燕宁谦,以及两个拓竑侍卫,匆匆走向云顺帝的皇宫,把证据呈现给云顺帝。 云顺帝看着那薄薄几张纸,气得浑身发抖,全身的血液涌上头顶。他以为自己的孩子一直都是仁厚的,却没想到,云鹤竟为一己之私谋害朝中大臣,使云朔国失去一员良将。 如此不仁,何须心慈? “传朕旨意,请太子云鹤至大理寺审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云顺帝用手按住紧闭的双眼,对跪在床前的云鸢道。 “儿臣遵旨!” 半个时辰后,云鸢派出去的拓竑侍卫来报,云鹤早已不在东宫。 “云鹤得知我入宫,担心自己做的亏心事暴露,要想逃走,不可能有足够多的时间收拾东西,皇后一定还在后宫中,儿臣恳请父皇下旨,令守城禁军拦截任何与皇后、云鹤有关的人!” 云顺帝无力地仰靠在床头,说:“将纸笔拿来。” 将云顺帝的圣旨拿到后,云鸢在出门后把它递给了燕宁谦,低声道:“宁谦,我把圣旨交给你,你快去讲命令传达给守城禁军,我还要留在这里保护父皇,以防有人妄图加害父皇。” “燕宁谦谨遵殿下命令!”燕宁谦跪下,双手高举过头顶,接过圣旨。 目送燕宁谦离开,云鸢才重新推门回到云顺帝身旁。 多余的人已经被云顺帝遣走了,只留下一个宫女低眉顺眼站在一旁。房间里很安静,云顺帝闭着眼不知是睡熟了还是在沉思什么。 云鸢沉默地坐在床边椅子上,表情严肃,并不似平日里嬉皮笑脸。 过了许久,云顺帝睁开眼,道:“鸢儿,你在忧虑什么?” “没事。”云鸢坐直身体,淡淡地回答。 “你是父皇的孩子,父皇懂得你的想法。”云顺帝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放在云鸢手上,“父皇也早已说过,你要做什么去做便是了。” “都说在发生什么事之前,人总是有预感的。”云鸢闭了闭眼,说,“我最近,总是有那么一种预感。” 云顺帝只是微笑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接下来的话。 “那种预感,就是有一次的分别,甚至比上一次的分别,更长,更久。” “你的感觉错了。”云顺帝只是说,“人的感觉都是不可靠的,就好比你当年离开父皇,难道就有过预感吗?” 云鸢没说话,脸上没有情绪。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父皇如此宠爱你,就是因为当年太早将你送出去,让你未及弱冠之年便历经世事。所有的,只是为了补偿你,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云鸢的眼神忽然有了些寒意:“难道不是这样吗?” 云顺帝并没有因为他不恭的态度而生气,仍然微笑着:“说得对。但不管怎么样,一切仍是建立在‘爱’上的。” “都说帝王之家无爱,但父皇是真正的爱你这个儿子。”云顺帝说,“因此,我更不想害了你,为着一份宠溺。”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威严起来:“你注定是飞上苍穹的鹰,我不可能因为自私,而折断你的双翼!” 云鸢似乎怔住了,看着云顺帝许久,才缓缓的点头。 “你明白了吗?所以,不必再像个孩子一般依恋在父皇身边,你要得到什么,必须靠自己的努力。”云顺帝收回自己的手,道,“我会把我得近侍,左丙右辛交给你。” “左丙右辛?那您岂不是……”云鸢犹豫着说。左丙右辛直属云顺帝命令的近侍,平日负责在暗处保护云顺帝,但与拓竑不太一样,因为拓竑,倒像是云顺帝为云鸢组建的。 云顺帝笑着摇头:“不必担心,我还有御林军。” “好。”云鸢起身,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然后俯身拥抱他。 这是他第一次拥抱父亲,在这之前只有父亲拥抱他的两次,一次是分别时,一次是分别多年后的见面时。 会不会是最后一次拥抱呢?他一面沉思着,一面走出寝殿,大门在他身后徐徐合上。 燕宁谦带着两个侍卫向皇宫宫门走去,步伐虽见平稳,却十分急促,一种焦虑被他竭力掩饰住。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一种不安的焦虑,从今天开始,这种感觉一直纠缠着他,脑中也总是回荡着一个念头——“成败在此一举”。 这并不是一个好念头,众所周知,云鹤背后的力量远超于支持云鸢的力量,如果这两人一直暗着针锋相对的人明刀相向,明事理的人都会为云鸢捏一把汗。 但燕宁谦不想管那么多,他只想着做好自己的事,至于帮助云鸢会有怎样的后果,他不曾考虑过。 一路走向宫门,都没有遇到什么人,直到快看见宫门时,也看见一个人远远地候着他。 燕宁谦脚步猛地一刹:“……父亲?” 燕连恒垂袖站立,明显是等候了许久,而且是在等他。 “哦,终于来了。”燕连恒淡淡地笑着,语气诡异。 “你为什么在这里?”燕宁谦的心“突突”地跳着。不好的预感油然升起,他连尊称都没用上,直接用的“你”,燕连恒突然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是,等你了。”燕连恒一挥长袖,燕宁谦身后的两名侍卫应声倒地。 燕宁谦慌张地回头去看,燕连恒在这时一脚踢中他的身体。燕宁谦仰倒在地,袖中的圣旨滚落出来。 燕连恒不紧不慢地走到燕宁谦面前,抬起圣旨。燕宁谦挣扎着想阻止,身体的疼痛却让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燕连恒打开圣旨,看完后毁成碎片。 “你要干什么?”燕宁谦咬着牙大吼道,扯动到伤口,他脸色一白。 令他更加震惊的事发生了,燕连恒拿出一张看上去是圣旨的东西,在他面前抖开来。 一点点将那纸上的内容看完,燕宁谦本已苍白的脸色变成了惨白,竟是瞠目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燕连恒拎起燕宁谦的衣领,拖着他走向宫门,另一只手拿着那份“圣旨”,说:“正好你没什么事,不如一起来看场好戏,也算是打一个赌,我们的赌注都是自己的命。云鸢赢,你就能赢走我的命;云鹤赢,我就能赢走你的命。” “你为什么……” “早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提前做准备不是很好么”燕连恒说,“从知道云鹤弄死甫荣吕的事开始,我就知道这两兄弟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燕宁谦任燕连恒拖着自己,低着头,许久才说话:“这个赌,不管最后是谁胜,我都会付出我的命啊。” 燕连恒背影突然一僵,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回头,只是一直向前走着。 他手上的那份“圣旨”,大概内容就是皇宫出现逆贼,在未彻底清除之前,全皇城封闭,任何人不得出入。 不准谁逃出,也不准任何援手进入,燕连恒摆明了态度是袖手旁观,他把斗争的两方中心关在这座皇宫,让他们彻底刀锋相向,无路可退,赢的人成为皇宫的主人,输的人尸体被抬出皇宫。 离皇宫城门越来越近了,近得可以看见守城军。 守城军统领疑问的目光向这父子投来,燕宁谦低下头,一言不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0章 第70章 云鸢将左丙右辛的人派离搜查云鹤和皇后张琴莺,自己则打算去找沈辞临,调派拓竑的侍卫。 没有想到走在半路就碰到匆匆忙忙前来沈辞临,两人见面都相互楞了一下,还是沈先说话:“我听闻殿下进宫弹劾太子谋害甫将军一事,就立马带人赶过来了。” “你带人过来做什么?”云鸢问。 沈辞临有些奇怪地看着云鸢说:“殿下进宫没有带人,万一太子对殿下不利呢?” 他说得比较隐晦,但含义其实就是万一你俩打起来了怎么办? “父皇将他的近侍左右卒交给我了。”云鸢回答道。 沈辞临一愣:“那陛下怎么办?” “父皇说,还有御林军……” 云鸢还没说完,沈辞临语气急促地打断他:“御林军能比近侍可靠?况且调遣过来也需要一段时间,如果有人利用这段时间乘虚而入,殿下怎能这样一走了之?” 云鸢脸色一变,不用多想便明白了事理,立即扭头冲回云顺帝的寝宫。 寝宫门口守候着两列御林军,云鸢松了一口气,但当他想再进去时,那些执长剑的士兵拦住了他。 云鸢皱眉喝到:“你们做什么?” “皇帝有令,不得任何人进入!” “哪个皇帝的命令?我能从这道门出去,还不能从这道门再进入?”云鸢冷笑道。 “怎么,未来皇帝的命令不行么?” 随着一阵轻蔑的笑声响起,云鹤悠哉地从寝宫中推门出来,高高地俯视着台阶下的云鸢。 脸上依然是一副恭谦温和的笑,但怎么看怎么刺眼。 云鸢讽刺道:“未来的皇帝?你还真是要脸啊,云鹤。” 云鹤收敛住笑容,恶狠狠地瞪着云鸢:“我真不明白你的自信从何而来,难道你认为你比我强?” “是,我背后的力量确实不比你强。”云鸢看着云鹤变脸,突然有些乐了,大大方方地承认道,“但我这个人可是比你强多了。” 云鹤咬住牙,满心厌恶地瞪着云鸢。他觉得云鸢很碍眼,从小到大他就讨厌这个弟弟,虽然他为长兄,但无论什么好东西都是云鸢得到,尤其是——父亲的宠爱。 两个同父异母,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如今对峙而视,眼里没有亲情,只有恨不得除掉对方的冲动。 云鹤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起来道:“啊,我还真是糊涂了。我和你在这里叽叽歪歪什么呢,一会儿母后就到了,她自然会让云顺帝拿出一份圣旨。到那时,我看你……” 云鸢眼瞳微微一缩,他怎么忘记了张琴莺那个女人,张琴莺是会用摄的。如今云顺帝病危,只怕摄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严重影响。 “先不急,一会儿慢慢收拾你。”云鹤很满意云鸢露出紧张的神情,但同时心里也冒出一股嫉妒,因为云鸢和云顺帝的关系,比他和云顺帝的关系亲密得多。 他向身后招手,几十个御林军走出来,将长剑指着云鸢:“你大概唯一没有算到的是,御林军会听命于我。我正愁怎么把左丙右卒从云顺帝身边调走,你就帮了我一个大忙。” “以你的无耻程度,再发生什么样的事也不足以让人惊讶吧。”云鸢嘴上一点也不示弱,不过对着那么多明晃晃的剑他也有些心里发怵。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的大意,竟然没有查到云鹤与御林军有来往,低估了对手的实力,使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但他最担心的还是云顺帝,云顺帝身体本来不好,他怕云鹤和张琴莺伤害云顺帝。 “稍安勿躁,我的好四弟,现在先往后退。”云鹤阴狠地笑着,向前逼近一步。 云鸢有些犹豫,并没有后退,但那些明晃晃的剑在向他逼近。沈辞临悄然无声地走到他身后,低声道:“殿下,不要冲动,我们力量不如敌方,静观其变。” “你又想玩什么花招?”云鸢考虑一下,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 云鹤没有回答他,只是站在台阶上看着云鸢一步步往后退,然后悠哉地跟了上来。 一直被逼到接近苍穹殿时,云鸢还是摸不着头脑云鹤到底想干什么。 两方对峙的人站在简水旁,简水清澈的河水从他们脚边流过。 现在是夏季,正是涨水的时节,而简水从皇宫内部穿过。所以每到这个时候,皇宫里会派特定的人到上游将水拦住。 云鹤对身后的一个御林军道:“可以了。” 那个御林军点点头,领命下去,等了不多时,云鸢尖起耳朵,觉得自己听到了“轰隆轰隆”的流水声。 原来他没有听错,过了一会儿,湍急的河水取代了之前平静的流水,清浅的简水在转瞬间变成了深不可测的急流。 云鹤命令人打开水闸,将简水变成洪流,他想做什么? 云鸢想不明白,从脚边冲过的大水让他有些畏惧,那种感觉就是掉下去似乎再也不能爬上来。 “现在来说吧。”云鹤把玩着手指,“我明确告诉你,这条河是你唯一出宫的道路。” “我?为什么是我?父皇下令封闭皇宫,围捕的人是你吧。” 云鹤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毫无忌惮地大笑道:“你觉得燕宁谦和燕连恒谁更强?” 云鸢不说话,他把燕连恒给忘记了,没想到云鹤这边会让燕连恒去堵截圣旨。路遇燕连恒,他和芒种还会拼一拼,但燕宁谦不行。 对了,想到芒种,那个该死的小子不知道死哪儿去了,在关键时候去找云源派拼命,这会儿需要他的时候又不在。 “你要想逃,就只能跳下去。”云鹤继续说道。 跳下去?云鸢低头看了一眼简水。这完全是在找死,简水现在涨水,水流湍急,深度不知道比之前多了多少,而且浑浊的水下,还有滚石。 “我会逃么?”云鸢冷笑道,要玩他奉陪便是了,比当前还要险恶的境况他都遭遇过,难道说会在云鹤这种人面前示弱吗? “你就继续嘴硬吧。”云鹤并不在意云鸢的态度,想到志在必得的皇位,他就十分兴奋,“现在就是瓮中捉鳖了。” 瓮中捉鳖?听上去很好玩啊,只是不知道谁才是那只被捉的鳖。云鸢玩味地双手环抱,冷冷地盯着云鹤离开。 被派出的侍卫左丙右辛悄无声息地回到云鸢身后,一场皇位之争,即将开始。 云鹤重新回到云顺帝寝宫,已经灯枯油尽的云顺帝重重咳嗽着,看见云鹤走进来时,猛地抓起床边放着的药碗掷了过去。 “孽障!” 云鹤没有躲闪,因为碗只砸在他的脚边,浓黑的药汁溅在衣角上。 扔出一个碗似乎耗尽了云顺帝的力气,他无力地倒回床上,像溺水之人大口喘息着。 云鹤露出惯有的温和笑容,抖了抖衣袍,俯身拾起那只碗,捧在手中走向云顺帝:“父皇,您这是何必呢?我是您的太子,这皇位再怎么样,也是我的吧?” “孽子!朕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孽子!”云顺帝气得浑身发抖,大骂道,“你谋害朝中良将,勾结权臣,搅乱后宫,私下操控海盐贸易,你竟敢畏罪逼宫!” “这些罪名都是云鸢告诉你的吧?没想到他还真有两下子。是,这些都是我做的,我是畏罪逼宫,那又如何?这都是你们逼我的,我不反抗,难道还坐以待毙吗?” 云鹤说着,突然愤怒起来,冲上去一把扯起云顺帝,大吼道:“云鸢明显是想趁这次机会弄垮我,而你……居然偏袒他!凭什么?凭什么?他是你的儿子,难道我不是吗?凭什么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什么好的你只想到他,你可曾想到过我?” “死性不改!”云顺帝怒视着云鹤,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让这个逆子清醒了,“你自己做错了事,怨不得别人对你如何!” 云鹤已经完全疯狂了,他的眼中只有皇位,只有怨憎,看不到亲情。 “死性不改?说得是,父皇教训得是,不过父皇既然不愿把皇位交给我,那我只能自己争取了。”云鹤松开手,云顺帝倒回龙床,“反正我现在也还是太子,只要父皇驾崩了,云鸢死了,我就能顺理成章地坐上皇位。” 云顺帝瞪着眼,剧烈地喘息着,一句话说不出。 “父皇何必固执呢,现在您是被包围住,不能与外界有任何联系,而云鸢准备不充分,所以你们谁也帮不了谁。不过呢,您可以下一道圣旨,将皇位传给我,你可以不必担忧自己的安危,而我也会对鸢皇弟稍微好一些。”云鹤笑着说。 一道圣旨?云鹤这算盘打得倒是好,这样他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当上皇帝。但云顺帝了解云鹤,只怕是这道圣旨一下,他和云鸢死得更快。 “圣旨?痴人说梦!”云顺帝呵斥道。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云鹤,他不屑地冷笑着:“由不得你给不给,等会儿自然会让你写,事已成定局,你何苦给自己找不快?” 云顺帝不说话,云鹤也懒得喋喋不休地多做纠缠,只要皇后来了,不怕云顺帝不写圣旨。“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不要等母后来了,让你不痛快。” 云顺帝寝殿里的人都被赶了出去,云鹤环视一周,在角落里发现一个瑟瑟发抖的宫女,大概是开始被云鹤带人闯入吓坏了,忘记了逃跑。 云鹤走上前一把揪过宫女,扔在云顺帝床前,恶声道:“给我看好他!” 浑身发抖的宫女跪在地上,抬起头看了云鹤一眼,乌黑的眼睛突然让他心里一凛。 云鹤甩了甩头,很快即将功成的兴奋掩盖住了心头一闪而过的疑虑。他最后盯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冷哼一声走出门去。 两扇沉重的门缓缓合上,最后一道从门缝中泻出的光也被关住。大殿静息下来后,云顺帝看着精雕细刻的屋檐,长长地叹息一声。 “太子殿下,云鸢已开始向御林军发起攻击。”御林军统领跪在云鹤面前,汇报道。 “哦?他敢攻击御林军,这才是谋反吧?”云鹤眯起眼,道。 统领点点头:“他带领的人虽少,但比我们精锐,双方各有伤亡,但总的来说,优势在我方。只要他不逃,拿下他只是时间问题。 “禁军严阵以待,他们根本不知道谁才是逆贼,所以不会帮任何一方。但只要有圣旨,圣旨立我为皇帝,我就可以命令禁军,那时,云鸢再怎么反抗也是没用的。”云鹤轻笑着,“现在随便陪他玩玩,等我拿到圣旨……” 他眼中闪过一抹凶光,那是多年积累与压抑的贪婪和怨恨。 “无论怎样挣扎,也只是砧板上的鱼肉!” 御林军统领受命退下,继续指挥围剿云鸢。云鹤在云顺帝寝宫外踱着慢腾腾的步子,心里盘算着自己手上的兵力。 围攻云鸢的是御林军,他这边还有东宫卫、部分禁军,兵力不弱,人数也多,完全是高枕无忧。云鹤为了这一天筹备很久,在他看来,云鸢就是不自量力。 等了不多时,皇后便带着一队宫人款款走来,再之后是张琴龚、李国俊带领的云源派弟子。 云鹤本来想在自家人面前收敛一下情绪,显得自己并不是那么在意,但看到又来了如此多的云源派教众,他心中的兴奋再也无法抑制。 “你看你乐成什么样子了!”皇后嘴上责备着,眼中却是欣慰与宠爱,以及同样的兴奋,“母后将云源派的人都带来了,这下你更放心了吧?” “多谢母后!云鸢今日死定了!”云鹤的语气得意洋洋。 皇后微微点头,问:“云顺帝怎么样了?” 云鹤不屑地哼道:“他已经活不久了,却死犟着不肯给我一张圣旨。所以儿臣请母后来想想办法。”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皇后不用看都知道云鹤打什么主意,于是直说:“你就是想让母后对云顺帝用摄魂术吧?” “嘿嘿,正是。”云鹤挠着头笑道。 “母后话说在前面,摄魂术并不像传闻中那样神秘莫测,而且对每个人不是都有效。对于意志力坚定、有准备的人来说,几乎是没有用的。”皇后说,“母后与顺帝相处二十余年,也试过对他用摄魂术,但从未成功。” “这不碍事,云顺帝已经病成这样了,他还能有什么清醒的意识?”云鹤笑着回答,“母后,请吧。” 云鹤与皇后一前一后走进云顺帝寝殿,张琴龚和李国俊带领人守候在外面。 寝殿阴暗,寂无声息,只是偶尔传来粗重的咳嗽声,很快又被冷风吹散在深宫幽帘中。 “鹤儿有何不好?他哪一点比不上那云鸢?就因为云鸢是那个女人生的?”皇后缓步前行,长裙曳地,来到云顺帝面前,“他本来就该是皇帝,你为何如此固执?” “朕这一辈子最不应该的事,就是带回你!”云顺帝挣扎着起身,“你毁了我的至爱……我的至爱!” “哼,她该死。”皇后的语气冰冷而幽怨,提起那个女人,多年来的嫉妒和愤恨再次充盈了她的心。 那个女人离开这个皇宫多久,她对云顺帝的影响就有多久。 她的气息像是幽魂,缠绕着这个宫殿不曾散去。皇后虽然住在后宫中最华丽的宫殿,但她一直有一种活在那个女人阴影下的感觉。 云顺帝突然暴怒,眼神死死地瞪住皇后:“你们母子……狼子野心!” 云鹤冲上前一把抓住云顺帝的领子:“快点!写圣旨啊!” “朕就是死……咳咳,你们也别想!”云顺帝怒吼道,突然瞪直眼,歪过头去。 静默了好一会,云鹤松开手,云顺帝的身体僵直倒地。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皇后就突然冲上去抓住云顺帝,尖声叫道:“云世阳!你好样的!你这一生……你到死都在惦记那个女人!你所有的爱,全部给了那贱人母子……” 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又是踢又是打着云顺帝的尸体,似乎要将这一生的不甘和愤恨发泄出来。 眼泪冲花了精致的妆,露出衰老略显疲态的脸面容。 云鹤站在一旁没动,看着皇后这般侮辱自己父亲的遗体,完全没有想阻止的意思。 突然,角落中冲出一个身影,跪在地上拉住皇后的裙角:“皇后娘娘……请您不要这样对待陛下……” 是那个留在寝殿的宫女,皇后见有外人在,收敛了癫痴的模样,拢拢发丝,一脚踹开宫女:“狗奴才,你算个什么东西?” 云鹤抓住宫女的头发,将她拉扯起:“你活得不耐烦了?” 说罢,他扔开宫女,踢了一脚对皇后道:“母后,我看直接把云鸢杀了吧,什么都解决了。” 除了云鸢,其他的几个弟弟都不成气候,现在估计龟缩在自己的宫殿里观望,哪一方得胜,他们就会选择臣服于哪一方。 “既然别人不想让我们好过,那我们也不能示弱。”皇后平静地说,全然不像刚才那番疯狂模样。 云鹤赞同地点点头,正转身要走,突然一把匕首从眼前晃出,抵在他的喉咙上。 “太子殿下,想要活命,就不要乱动!” 皇后一愣,没能理解这是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云鹤身后,那个宫女露出了半张脸。 云鹤倒是反应机灵,连忙大声说:“你别乱来,这宫里到处都是我的人!” 宫女推了他一下:“走,去外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1章 第71章 相比起云鹤那些人,燕连恒可以说是最闲的一个人了。他无聊地在城头上走来走去,燕宁谦靠坐在一边。 守城军将领阮阙紧紧盯着皇城内,一会儿又将狐疑的目光投向燕连恒父子。他不知道城内情况如何,只能遵从命令,封锁皇城。 这么多年他从未遇到皇帝下如此奇怪的命令,阮阙隐隐猜到了些事情,但他不应多问,只能执行命令。 “那张圣旨,你是怎么弄到的?”燕宁谦轻声问道。 “弄到的?”燕连恒停下步子,瞥他一眼,“是云顺帝亲自给我的。” “怎么可能?”燕宁谦猛地惊起,“云顺帝怎么会给四皇子一张圣旨,再给你那样一张圣旨?” 两张圣旨,一张是严捕太子及与太子有关的所有人,另一张是封锁皇城,差别极大。 “一个人,总有自信与不自信的时候,这张圣旨,我很早就拿到了。”燕连恒说,“后来不知怎么让皇后知道了,他们就设计了这场逼宫。” 燕宁谦垂下头,不再说话,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 皇城厚重的大门突然被人砸响了,守城军齐齐举起弓箭,最准下方。 “开门!快让我进去!” 芒种砸门和喊话时,都用足了内力,不少人都听得到他的声音。 燕连恒和燕宁谦从城墙上探出头,只看见芒种一个人站在城门前,气喘吁吁。 “皇帝有令,宫内出现逆贼,在未被捉拿前任何人不得进出!”阮阙大声喊道。 逆贼?是谁谋反了?不会和云鸢有关吧?那又为何禁闭全城?芒种心里有许多疑问,但结合云顺帝的情况来看,他直觉认为云鸢处境不妙。无论如何都应进去看看,今天皇宫一定出大事了。 一抬头看见站在城墙上的燕连恒,芒种心里忽然惊喜,大声道:“燕丞相,请您让我进去!” 燕连恒只是漠然地俯视着他,一旁阮阙有些忐忑不安道:“丞相…这……” 阮阙有些畏惧这丞相,他见识过燕连恒的手段,所以即便是自己把守着皇城,他也不由自主地想问燕连恒意见。 “让他进来。”燕连恒淡淡地道。 “丞相,陛下命令……”阮阙试图阻止。 芒种一直在认真听他们的对话,手心捏出了汗。他担心这些人不会让他进去,那时又要怎么办?强闯吗?他要独自一人面对一支庞大的军队? 燕连恒低头沉思一下,又抬起头道:“不如这样好了,本相与他也是相识,本相就和他比试一场,本相输了,就放他进来,如何?” “这……”阮阙觉得还是不妥,他不能违抗命令。 “还请阮将军给本相一个面子。”燕连恒这话说得客气,但语气不容抗拒。 阮阙迅速考虑了一下,他知道燕连恒武功强大,城门外那个年轻人能更厉害吗?想到这里,阮阙还是勉强点头同意了。 燕连恒一边走下城墙,一边挽起袖子。城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芒种笔直的身影显现出来。 芒种听到了他们的决定,但没有因此而松一口气,在他看来,面对燕连恒一个人并不比面对一支军队更轻松。 “早该料到有一天会兵戎相向,你应该有心理准备。”燕连恒一边走向芒种,一边抽出一支金属细箭。 暗器“琉云”,二十余年的光阴,让他褪去了原有的光泽,只剩下一份浓愁的哀思。 燕宁谦跟着燕连恒跌跌撞撞地跑下来,靠在墙边:“芒种,你为什么要来送死啊?太子已经叛乱,皇宫内基本上都是他的人手,四皇子的情况……怕是不会好啊!” “宁谦。”芒种转过头,语气平静,“如果不尝试,怎么知道自己会输?” “可能会死,但我们都不能放弃,而且当初我来之时,就已经许下承诺,云鸢庇护我五年,我当然应该悉数还他。” 芒种抽出刀,眼神锋利如同手中这把刀的刀尖,“青灼”上滑过青色的光芒。 对面燕连恒衣袂翻动,神色平静。 这是最后一次战斗,也是他们一直等待的,一战,决生死。 寝殿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众人突然绷紧神经,死死盯住门口。 走出来的人是皇后张琴莺,只见她脸色凝重,没有半丝喜悦。张琴龚正想上前问个究竟,却见她微微摇头,眼神不太自在。 随之走出来的是云鹤,但看见抵在他脖子处的锋利匕首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所有人都退后!”张琴莺极不情愿地命令道,“不要让太子受伤。” 云鹤几乎将牙咬碎,恨不得把身后的宫女碎尸万段。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没想到半路又杀出一个不速之客。他想不明白这个宫女是怎样混进来的,因为皇帝身边的侍从都是严格挑选的,不可能出现这种带凶器的情况。 身后的宫女低声道:“带我去见四皇子。” 时间倒回至云鹤刚离开寝宫时。 宫女从地上站起身,走到云顺帝面前,怯怯问道:“陛下,您还好吗?” 云顺帝勉强睁开眼,盯着绣金缠银的锦绸帘帐,道:“朕命已将尽,只可惜我云朔江山,要葬送在一个无能之人手中。” “朕……不甘心啊!咳咳……朕不应当一直这样犹豫,才让他们有机可乘。”云顺帝眼中突然浮现眼泪,“祖辈交与朕的江山,难道就要这样断送?” “陛下……陛下为何一定认为太子不能够好好地统治云朔国……?”宫女跪在床前,认真地问。 云顺帝摇摇头,似乎不愿说太多:“这与邻国也有一些关系……他们的主张不同,将来统治的手段也会不同。” 他又叹息一声道:“如果给朕一个机会,朕一定会让鸢儿……” 宫女定定地望着他许久,才说:“陛下,我可以帮您。” “你?你是……”云顺帝大惊,怪异地看着宫女。 “只要殿下写一份立四皇子为新帝的圣旨,我就可以带出去交给他。”宫女说。 云顺帝盯着她的眼睛,问:“你是鸢儿派来的人?可是朕知道你在朕身边伺候了许久,不可能是他们任何一边的人。” “以前可能是那样,但至少目前不是了。”宫女毫不避闪云顺帝的目光,很认真地看着他,“只是四殿下对我有恩,我想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回报他。” 良久,云顺帝收回目光,语气突然有了些恳请:“谢谢你,但现在……没有纸和笔。” 宫女也犯了难,身边没有纸笔,要是去找到这些东西,只怕那时云鹤已经回来了。 “你有刀吗?”云顺帝问。 “刀?我有的……” “把它给我。”云顺帝伸出手。 宫女从袖袋中抽出一把匕首,面带疑惑地递给云顺帝,云顺帝抽出匕首,划下衣袍的一块布,然后割破手指,略沉思一下,便就着血在布上写字。 “……二十五年,励精图治,未曾废离……现传位四皇子鸢,众臣同心,共济江山。” 他最后从枕边拿过龙印,深深地按在白布上,与血色的字交织。 “拿……拿去,一定要交给鸢儿!”云顺帝猛地咳嗽起来,仰面躺回去,闭上眼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你一定要记住,太子没有圣旨,杀了云鸢他也可以当上皇帝;但云鸢不行,如果没有圣旨,杀了太子就等同于叛乱。” 宫女连忙接过圣旨,将它折叠好,考虑着放在何处。她犹豫一下,拿出一个精致的小布袋,把圣旨放了进去,然后收好。 刚收好圣旨,大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咳……咳……噗……”芒种一边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口中吐出鲜血,他脸上、身体上,都有数之不尽的细小血痕,每一道伤口都在溢血,很快浸湿了他的衣服,看上去触目惊心。 站在一旁的燕宁谦和阮阙似乎都有些被惊愣住了,远远呆看着动人心魄的场景。 “你要去哪里?你还没有杀了我。”他的身后,有人淡淡地说。 芒种茫然地停下脚步,想了想,然后收起刀,转过身。 燕连恒背对着他,跪在地上,左手扣进混杂了绿叶的泥土中,右手青筋凸起,紧紧握住那只暗器。 他的模样看上去并不狼狈,但他几乎已经站不起来了。 当初明明已经约定好了谁都不会留情,但在最后一刻,芒种没有挥下那一刀。 闻龙烈诉·十七斩,他放弃了最后一刀。 他看着背脊挺得笔直的燕连恒,过了许久,才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你这是对我的嘲弄。”燕连恒淡淡地讽刺道。 “我不会下手的!”芒种的语气忽然有了一丝颤音,“你也是不想死的,为何一定要一个生死?” “或许死是一种解脱,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虽然我很恨你,但同时敬你。”芒种摇着头后退,“我不想听你说那么多了,我要去找云鸢、小野。” 他担心着他们,如果太子叛乱,他们会安然无恙吗?而且之前做的那个奇怪的梦,总让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小野呢?她在何处? 芒种走后,燕连恒依然没有动,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 燕宁谦咬着牙艰难地走向他,说:“父亲,你何苦这样固执?你一心求死却不想死,到底是为了什么?” 燕连恒没有说话,头也不抬。燕宁谦见他这般执着,下狠心不再理会。他脸色苍白,捂着腹部打算去追芒种,突然发现肩头落下一片白色的花瓣。 “雪!下雪了!”一旁的阮阙惊奇地大喊道。 时节正值夏日,怎么可能会有飞雪? “不是雪,是花。”燕宁谦停下脚步,低声说。他伸手拿起那片花瓣,却发现它如雪一般消融在在掌心的温度中。 越来越多的花朵纷纷落下,城头的军人也发现了这奇异的现象,他们惊呼着,竞相去触碰那些雪一样的花,兵戈发出沉闷的碰响声。 燕连恒看见一朵花飘到眼前,他很迟钝地想了一会儿,突然愣住,颤抖着向它伸出手指。 在他碰到花的时候,它忽然碎了,化为光与影的碎片,将人带回多年前温暖的时节。 燕连恒突然抬起头,疯狂地挣扎起身,向着空虚无物的方向大喊道:“琉羽花!琉羽花……你终于回来找我了吗?!” 城门处忽然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禁军都被奇异的景象吸引住了,竟忘记阻止那人进来。 缥缈的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每一朵落下的花带来一个音调,那些温柔的缱倦的声音,随着花瓣飘向远方,覆盖了悲伤失心的人。 “花开犹枯荣,舞音终成烟。朝生暮死兮,一去终不复。” 有人在轻声地唱着歌,像是一个人在唱,又像是一群人在唱;像是一个男人在唱,又像是一个女人在唱。打着无节奏的拍子,却让人听了之后不由自主地悲伤。 似乎是等了许久的思念,在今天终于有宣泄的出口。 燕连恒发现周围的环境变了,他没有跪在城门前,而是坐在梳妆镜前,铜色的镜中映出他年轻时的模样,还有一个窈窕的身影。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日夜梦到的场景,二十多年前那个离别的前夜。 身后的女子素手执梳,从他头发上缓慢滑过,声音轻快而温柔:“恒,这次离去,你一路小心。” 这几乎被他忘记的声音,如今再次听来熟悉得让他想要落泪。 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死去,但回忆总能让它再次跳动。 “琉云,我不离开,就这样陪着你,好吗?”燕连恒的声音颤抖着。 女子的动作顿了一下,继而她放下木梳,双手搭在燕连恒肩上,头贴在他的耳边,说:“恒,怎么突然这样说?” 燕连恒握住肩上的素手,却再也感觉不到曾经的温度。他抬头直视铜镜,发现无论怎样看,也看不清身后人的模样。 原来……他早已忘记了她的样子。 但他不敢动,怕这镜花水月的一瞬被打破。 “因为……没有你,我就没有意义。” “不要这样说啊。”女子从身后拥抱他,“只要我们曾经相爱过,就有自己的意义。即便会分开,但我们都会活在对方的心里。” 沉默许久,燕连恒低低地笑出声:“是啊……” 眼前一晃,场景又回到高大威严的城门,地上的花瓣已经堆了很厚,燕连恒抬起头注视前方。 “琉羽花,如羽轻,如梦散,如雪化。”红衣人低吟着,修长的手指弹下一朵朵洁白的花,那花像是从他的指尖开出。 “你是……谁……”燕连恒问,“为什么,为什么幻术会如此强?” 他的意志力很强,一般不可能被幻术影响。而且这漫天满地的花也不是真的,只是人心中的幻觉。 能同时影响这么多人,足见这个人幻术的强大。 红衣人走到燕连恒面前,他手中执一把紫金色的扇,脸上戴着半面黄金面具,只露出瘦削的下巴。 “五叔。”燕兰兮跪在燕连恒面前,眼中哀伤怀念交织。 燕连恒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你是……七儿?” “五叔,七儿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受人欺负。”燕兰兮说,“七儿谢谢五叔,五叔为我付出了许多。” 燕连恒忽然笑起来,笑声中有悲哀,亦有欣慰:“好!太好了!我终于……” 他的话说不下去了,鲜血从嘴角处溢出,心脏处的绞痛,让他失去力气:“终于……” 终于等到了这句话,终于等到了可以去见你。 他手中的“琉云”,正刺在他的心脏中。 燕连恒倒了下去,血染红白色的花,温暖的血融化它们。 以他为中心,白色的花向外扩散着消去,露出原本干枯的土地。燕连恒的血没有染红那些花,而是流在地上。 “我很满足。” 燕连恒以过人的治国才能辅佐云朔国二十余年,有人说他是心狠手辣,有人说他是一代名相,但他从未在意过,甚至帮助太子云鹤被冠以“叛乱”的罪名,他也不问身后事。 他所在意的软红尘,他眷恋的一切温暖,在那个遥远的世界等待他。 人世间于他来说太过孤苦,或许只有死,才是真正的幸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2章 第72章 所有人像是从一个梦中醒来,哑然无声地看着这一切。 燕连恒很平静地倒在地上,脸上浮现很温柔的笑容,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没有半丝痛苦的神情。 燕宁谦几乎不敢相信,只是一瞬间,燕连恒就将暗器刺进自己的心脏。他跪在父亲面前,伸手摇晃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父亲,父亲……” 毕竟是父子,就算曾经有怎样的矛盾,怎样的恨,都随着一个人的死都散去了。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二十年如此,二十年亦如此,二十年光阴从未使他改变过心意。”低沉而带着悲伤的声音在燕宁谦耳边响起,似乎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你是谁?”燕宁谦抬起头看着这个略显妖异的男人,问。 “我是燕兰兮,本任燕家家主,你父亲是我五叔,所以说,我应该是你的堂兄。”燕兰兮蹲在他面前,说,“如果五叔没有离开燕家,你应该叫我燕兰谦。” 燕宁谦只看得到燕兰兮的眼睛,那双很漂亮,像自己父亲的眼睛,此刻写满悲伤。他周身弥漫着淡淡的香气,让人感觉温暖并且安心,因而忽略了男人身上有香气这件奇怪的事。 “宁谦,我会把五叔的骨灰带走,一半放在燕家家祠,让他回到燕家,另一半带去琉族,和琉云婶婶安葬在一起。这是他的愿望,我们一起帮他完成。”燕兰兮扶起燕宁谦,“现在,我们必须去帮助芒种。” 云鸢站在湍急的简水边,紧皱着眉注视着战局。 他带的左丙右辛侍卫与沈辞临带领的“拓竑”暗卫,目前拿得出手的兵力只有这些。虽然他们也杀了不少御林军,但包围他们的御林军一点都没有减少,反而有增加的势头。 再这样耗下去,输的只会是他们。 “殿下,如果不行,我们掩护您出去。”沈辞临在云鸢身旁护着他,说。 “哼……笑话,我要是逃跑,不被云鹤那混蛋嘲笑死。”云鸢从鼻子里哼哼。 沈辞临有些不满地道:“殿下,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候,不是在玩游戏,请您不要任性!” 云鸢不高兴地扭过头,他讨厌别人把他当小孩子似的教训。他要做什么事做什么决定,还需要别人管么? 沈辞临见云鸢又习惯性地不听人说话,摇摇头不再说什么,上前去帮助侍卫与御林军厮杀。 简水河对岸的御林军突然乱了阵脚,他们不再整齐地守卫在宫殿周围,而是向前靠拢围成一个圈,似乎将什么人包围起来。 云鸢有些好奇,一个人无所事事地站在河岸,踮着脚东张西望。 不多时,那些向前靠近的御林军一步一步地往后退,手中举着锋利的枪,对准中心的人。 越是靠近简水,御林军在逐渐向后移动,为中心的人让出道,云鸢也看清了来者为谁。 他不禁乐了,隔着一条洪流遥遥地嘲弄道:“哟,我说谁呢,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被御林军警惕围住的正是云鹤,只不过意义不同,他现在被人用刀架住,胁迫地走到简水旁。 云鹤也看见了云鸢,水声太大听不清他在说话,但看得清他脸上明显的嘲笑。这让云鹤有些愤怒,他对身后的宫女道:“云鸢就在那边,你可以自己过去。” “太子殿下真会说笑。”宫女望着深不可测的急流,声音有了些冷意,“难道您是想我带着您一起渡河?” “别!这水很急,人掉下去可能就起不来了。”一听到关乎自己性命的事,云鹤急得脱口而出,“你不是想活命吗?放了孤,孤不会伤害你!” 放了他?只怕放了以后,她立即会死吧?宫女这样想着。 “哎呀,这是谁呢,是在帮我吗?干嘛不把云鹤直接杀了,我也省得麻烦。”云鸢表现得跟高兴,但同时有些疑虑,这个宫女是谁派出的人?他记得在云顺帝身边见过这个宫女,但不知道她的目的,谁知道她会不会手一抖在云鹤脖子上划一刀呢。 云鹤气得恨牙,继续又说:“如果孤死了,你也活不了!” “这个无需殿下担心,我贱命一条,死了也不可惜。但殿下不一样,您是千金之躯,出什么意外可就不好了。”宫女在云鹤身后低声说,“现在,靠过去。” 围在云鹤他们面前的御林军差不多都退后到后面,皇后、张琴龚、李国俊带的云源派众人跟在最后,每个人都是死死地注视着横在云鹤颈上的刀。 云鹤不得已按照宫女的话继续走,走到与云鹤相对的河岸处,宫女大声对他说:“四殿下,您快去看看皇帝陛下吧,他已经……去了。” 云鸢脑子里“轰”地一声,转瞬变得空白,什么要打倒云鹤,什么皇位,统统没有了,只有父亲。 怎么会这样?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几乎就是在眨眼的瞬间,什么都没有了。 沈辞临不知何时看到这边的情况,来到云鸢身边,说:“殿下,您快去,这里有我。” 云鸢回过头,眼神呆呆的。突然间,他似乎从一个梦中惊醒过来,扭头就跑,越过重重阻拦的御林军,什么都不顾,像一只发狂的猛兽。 那些御林军都被云鸢近乎疯狂的动作吓住了,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有人甚至被吓得连连后退。 他们只是皇宫护卫,现在不过在听从命令。云鸢也是这宫里的主人,许多人对他还是抱有敬畏之心,所以只是包围他,而不敢伤害他。 沈辞临皱眉,立即转身指挥两个拓竑的侍卫跟上云鸢。 云鸢刚走没多久,保卫沈辞临的御林军醉后方突然传来一片喊杀声,似乎有人要从那个牢笼冲出去。沈辞临飞身跳上河边一块大石,正看见浑身鲜血的芒种向这边冲过来,他来得晚不知道谁敌谁友,御林军阻拦他,他便出手反抗。 芒种挥刀清理出一条路,在看到与御林军搏杀的拓竑时,他便明白了当前局势。当即不假思索,提刀便向前冲去。 他以前从未听说过云鸢与御林军有什么联系,现在他们呈现一种包围的姿势,里面的拓竑的人数较少,很容易就看出来。 面对这种情况,芒种也有些发懵。他甚至不知道事情起因经过,然后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加入战局,也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只能一直向前冲,然后找到自己熟识的人。 芒种身上还带着与燕连恒战斗时留下的伤,一副血红着眼拼命的模样,让一直处于深宫没怎么见过血的御林军胆怯。 正因为如此,他很快杀到了简水河旁,沈辞临从大石上跳下,质问道:“你怎么才来?” “被丞相拖住了。”芒种啐出一口血,随意吐在染血的草地上。 他们周围一片区域躺了不少尸体,平日里静谧的皇宫变成了屠场。 “那你在这里先守着,我去看看四殿下。”沈辞临说道。 “云鸢去哪儿了?” “皇帝驾崩,他一个人过去了,但那边守候的全是太子的人。”沈辞临转身欲走,“情况复杂,一会半会说不清,你只需要守住。” 芒种不再说话,沉默地点点头,这种时候他只需要听从命令执行命令,问得再多也没有意义。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遥远的、陌生却隐约透着欢快的声音:“芒种!” 芒种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声呼唤吸引住了,他没有继续加入战局,而是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他很快发现了简水对岸的太子云鹤,以及被云鹤挡住半个身体的宫女。宫女的眼睛一直盯住他,嘴唇翕动,重复着一个名字。 隔得很远,水声轰隆隆的也很吵,芒种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但他分辨得出那是两个字,他的名字,一直被低声重复着,然后,那双清澈的眼中滚出晶莹剔透的眼泪。 “芒种……芒种……芒种……” 芒种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个人的脸虽然变了,声音也和以前不同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的一瞬间,他就知道是谁。 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像是隔了一个世纪未见的感觉,让芒种竟然狂喜起来。他猛地冲上去,傻里傻气地又蹦又跳,挥着手大喊道:“小野——快过来——” 小野在河那岸看着他傻模傻样,含着泪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也不在意自己处境如何。 她很想很想平安地把今天的事处理完,她不想死,过去的日子让她很怀念。 “芒种——过来——接我——”小野扯着嗓子喊道。 芒种真的跑过来了,站在简水旁,如果不是水流太急,他可能想涉水过河。小野同时扯着云鹤继续往前走,最后两人对面站着,中间只隔着汹涌的急流。 不管是小野后面,还是芒种身后,都围满了敌人,但他们都像没看见一般。 芒种目测了一下,这条河不是特别宽,如果他再向前走一点,小野从那边跳过来,他应该能接住她了。 “芒种。”离得稍微近些,小野说话终于不用扯着嗓门喊了,“我这里有皇帝的圣旨,一会儿你快去交给四殿下。” 她此话一出,周围听到的人都变了脸色,云鹤的脸色变得尤为难看,似乎是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但芒种并不关心这句话的内容,他向前走了两步踩进水里,敷衍地点着头,道:“嗯,知道了,你快过来吧。跳过来,我接住你。” 那个怪异的梦有些影响他的心绪。他以为自己从来不在乎,但不知为何今天他有一种恐惧,如果不看到小野待在自己身旁,就莫名地没有安全感。 小野从云鹤身后走出来,匕首依然指着他的喉咙,本想按照芒种说的跳过河去,但意外在此发生了。 不知从哪儿出现一团黑雾,慢慢地漂浮到小野和云鹤身侧,一上一下晃动间,竟然从那黑雾中冒出一张苍白的人脸。 那张人脸笼罩在黑色雾气中,看不清模样和表情,只看得到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小野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奇怪地盯着它。下一刻,黑雾中幻化出一只手,猛地刺进小野的心脏! 血喷溅出来,溅到云鹤身上,将小野的衣服染红。那只手慢慢地收回,抓出一个浮动着荧光的东西,然后整团黑雾同时收缩将它包裹住。 小野“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她剧烈喘息着,几乎站不稳,手指颤抖着,匕首“当”地落地。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一幕来得太突然,几乎是在眨眼间发生的事,快得令人难以想象。芒种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滞缓的神情,有些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那团黑雾在小野身边转了一圈,似乎又要朝芒种俯冲过来,但他没有一点反应地呆站着。 “律异!律——”远处有人咬牙切齿地大喊着,一边向这边冲来。 那团黑雾停滞了一下,很快又改变方向,朝着远处天际飞去。 芒种机械地偏头,发现那个冲上来的人竟然是史官大人。看见黑雾朝远处逃去,史官大人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继续追着黑雾而去。 云鹤本来也被这突发的事情惊呆了,但他反应过后,突然暴怒地跳起来,一巴掌扇在小野的脸上:“贱女人!” 小野的身体本来就摇摇欲坠,被这一巴掌扇得向后倒去,如同空中飘零的落叶,孤独而单薄,不知从哪里来,却要落入尘世。她无力地晃了晃,一头栽进水中,然后瞬间被汹涌的河流吞噬,甚至没有激起几朵水花。 芒种浑身的血,从头凉到脚,但他什么都没有说,连一声呼唤都没有,而是直接抽出青灼,猛地朝云鹤刺去,然后毫不犹豫地跳进河里。 云鹤躲闪不及,被青灼刺中心脏,他惨叫一声,跌进水里,转眼间和芒种一起被飞溅的水花淹没。 “鹤儿!”张琴莺撕心裂肺地尖叫一声,张琴龚和李国俊连忙按住她,才使她没有疯狂地冲过去。 张琴莺被按住,尖叫着红了双眼:“所有人听令,杀了云鸢的人,一个不留!” 战圈瞬间变得混乱,河对岸的东宫卫和云源派争先恐后寻找过河的路,涌向为数不多的云鸢的侍卫,而河这岸的御林军,也发起更为猛烈的攻击。 江湖人与皇宫侍卫又是不同的概念,拓竑、左丙右辛有些招架不住,只能派人去向云鸢和沈辞临寻求帮助,剩下的人死守在简水河旁。 现在没有人可以领导他们,他们只能背水一战。 这时又有新的人加入战局,看模样都是江湖人,脸蒙黑纱,不以真面目示人。他们隐匿在人群中,如同一条又一条影子,手起刀落间杀死一个又一个云源派的人。 燕兰兮和燕宁谦站在人群最后面,旁观乱作一团的人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3章 第73章 云鸢跪在地上,抱起云顺帝冰冷的身体,他把头埋在父亲的肩膀上,无声抽泣着。 他不敢相信眼前一切是真的,这个人似乎刚才还在和他说话,教他人生的经验,慈爱却不失威严,怎么会只是转身的时间,就失去了一切活力呢? “殿下,请节哀。”沈辞临站在云鸢身侧,平静地说。 云鸢这一路闯来,模样凶狠,让那些包围寝宫的御林军不敢轻举妄动。沈辞临带人把大门关上,留下御林军的人严守在外面。 外面传来一阵吵闹打斗的声音,沈辞临皱眉看着埋头不动的云鸢,快步走了出去。刚打开门,一个浴血杀来的侍卫便扑在他脚下。 “怎么回事?”沈辞临蹲下,扶起侍卫。 侍卫在沈辞临耳边简短说了几句话,便体力不支晕倒过去。他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指挥两个侍卫保护那个晕倒的侍卫,然后来到云鸢身旁。 “殿下,那边有好消息了,但同时有一个坏消息。” 等了好一会儿,云鸢才低声道:“什么?” “好消息是援军到了,有江湖人帮助我们,大概是芒种的朋友。” “坏消息?”云鸢的声音很疲倦,似乎什么都不能在引起他的兴趣。 “还有一个好消息,据侍卫来报,挟持太子的人是小野姑娘,她带来了云顺帝的圣旨。”沈辞临话语一转,“但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刺伤了她,所以她掉进了河里,圣旨还没有拿到,云鹤已经死了。” 他的语气顿了顿:“而,芒种杀死太子后,跟着跳了下去。” 云鸢终于抬头看了一眼沈辞临,用手抚过父亲的脸,像是在告别,又依依不舍。 “父皇,我们的东西,一定不会让别人抢去……就算没有那张圣旨,我会背上叛逆的罪名……也没关系。” 云顺帝已经死了,云鹤也死了,剩下一切只能靠云鸢自己,云鹤没有圣旨,只要杀了云鸢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当上皇帝,但云鸢不行,没有云顺帝的圣旨,他杀太子自立为帝,就是反叛。 云鸢最后看了一眼那张苍老平静的脸庞,挥袖转身离去。 奔流的水不断冲在芒种身上,有些刺疼。芒种憋住气,一边稳住身体不让自己被水流冲走,一边避开水中滚石。 河层被水流翻了起来,使得平日里清澈的简水变得浑浊。视野里所见全是黄沙,芒种很吃力地寻找小野。 他向前游了一段距离,突然发现周围一片的水变成了红色,果不其然,前面不远处的水中,漂浮着一个人。 芒种心中一喜,伸手抓住她的手。小野紧闭着双眼,头发如水草般弥漫在水中,血不停地从她破裂的心脏处涌出。 “轰……”一块巨大的石头向他们滚来,芒种连忙避开,将小野抱进怀里。 小野……小野……千万不能有事…… 芒种在心里默默地念着,手忙脚乱地按住小野的后背。他不知道那团突然出现的黑雾是什么东西,它从小野的心脏中挖出了什么,但直觉上,不是什么好事。 他回想起之前纪锦风和司星钦月的警告,那位随时会来收割小野生命的神。但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想事情会有如此糟糕。 小野的身体被芒种紧紧搂住,他正准备带小野上去,突然发现,怀中人的身体,在“溶解”。 真的是溶解,那些血肉,悄然消失在水中,一点点,最后只剩下一具白骨。 芒种怀抱着一具白骨,心里闷闷的疼,说不出什么感觉,只知道似乎要被巨大的无力感所窒息。 他虽然怀抱着那个人,但最后,最后还是失去了她。 “以前啊,我生活在一个牢笼里,看不见光,也看不见外面的世界。” “要不是芒种,我现在也只是生活在黑暗中,也不可能变成一个人,看到这个世界呢。所以,小野是为了芒种而活,只要能待在芒种身边,我就很开心。” “芒种……一定要坚持下去啊……你一定要活下去……” 那些过去的话,过去的音容笑貌,过去的眼泪,一起随着潮水向他涌来,似乎要将他吞噬,将他湮没。 他忽然觉得很累很累,很想睡一觉,就这样抱着她,一起沉眠,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以后的事,就这样。 白骨轻飘飘地浮在水中,芒种突然发现它的右手中紧紧抓着什么。 芒种从交叠的指骨间抽出一个布袋,他仔细辨认了一下,想起这个袋子是当年云鸢送给她装针线的避水袋。 东西放在袋子里就不会被浸湿,她还随身带着这个东西。芒种捏了捏袋子,忽然反应过来里面是什么东西了。 他一只手搂住白骨,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乌斐,然后把袋子系在乌斐上。 “乌斐。”他伸手拍了拍相伴多年的软剑,心里默语着,像是对老朋友说话。 然后乌斐醒了过来,在水中自由游动着,像一条水蛇,金色的瞳孔流光溢彩。 “……剩下的就交给你吧,把它带给云鸢,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他在心里默默想着,苦涩渐渐升起。明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但就是要死死抓着不放手。 乌斐在他身边游动着,似乎是担心而不愿离去。芒种有些不耐烦,猛地将它推开,自己和白骨随着水流被冲远。 越是往后水流越急,他们像尘世中的落叶,落入水中被冲走,以为自己会随波逐流走过一生的河,却不知道命运化身的坎坷已在不经意间到来。 那块滚动的大石也是这时来的,当芒种注意到它的时候,已经晚了。 云鸢快步走到他的人驻守的地方,因为有援手,使得他们的情况并不是很糟糕。 燕兰兮和燕宁谦站在简水河旁,不断有他们的人在河边张望,似乎在搜寻什么。 “四殿下。”燕兰兮见云鸢快步走来,先行礼道。 “燕家主也来了么。”云鸢见到燕兰兮并不觉得意外,脸上表情冷冷淡淡的,对燕兰兮妖异的相貌也没有表示多余的情绪。 燕兰兮把目光投向简水,说:“公主有事先行离开,我便抽调燕家人前来帮忙。” 那些战场上的刺客,便是燕家的子弟。 “四殿下,芒种已经掉进河水中,很有可能被水冲走了。”燕兰兮又道。 云鸢点点头没有表情:“来人,下河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芒种和小野,一个都不能少。” 他话音刚落,肩上的小鸟飞到简水上,盘旋着尖鸣。 “小鸢?”云鸢搞不懂这只鸟儿是怎么了。 小鸢没理他,扑扇着翅膀停在河水上方,乌黑的眼睛紧盯着水面。 它突然将翅膀一敛,向水面俯冲而去,一头扎进河中。 “小鸢!”云鸢担心它出事,跟着追到水边。 有几个侍卫在河边着手准备下河救人,但是不一会儿,从水中冲出一团黑影,向着云鸢扑来。 云鸢伸手,小鸢落到他的臂上,嘴里衔着呈带状的乌斐。他有些惊讶地拿过乌斐,取下绑在它身上的避水袋。 扯开避水袋,那张完好无损的圣旨露了出来。云鸢打开以血书写的圣旨,脸色微微一变,随即不再有半点犹豫,高举起拿着圣旨的手,大喊道:“先皇圣旨在此,传位于我,所有人住手,听我命令!” 云鸢的声音充满透力,响彻在混乱动荡的皇宫上空,穿刺入每个人的耳中,让杀红眼的人都停住手,齐齐看向他。 “圣旨立我为新帝,现在御林军、东宫卫放下武器,听候发落,拓竑、左丙右辛将皇后、云源派的人全部捉拿!” 云鸢严肃地发号施令,一切有条有序,全然不像大家认识的散漫皇子,而是真正的一位帝王。 所有皇宫中的军队、侍卫,竟不由自主地对着他跪下,从最开始的寥寥几个人,最后蔓延到所有人。最终,除了燕兰兮及他带领的燕家人,皇宫里所有人呈现跪拜状,迎接云朔国新的君主。 “传令禁军,将上游水拦住,打开城门,清理皇宫!” 最后,他转身对沈辞临和燕兰兮说:“麻烦二位前去寻找芒种和小野,不惜一切代价,请务必找回他们。” “是!”沈辞临单膝跪地,将手按上胸口。而燕兰兮敛住扇面,低头表达尊敬。 燕兰兮不是云朔国的人,而且以他在江湖上的身份地位,也不需要对任何一位君主表示臣服。 但他只对一个人臣服。 皇宫再次动了起来,但与刚才的混战不同,东宫卫、御林军继续跪在地上,拓竑、左丙右辛侍卫将所有云源派的人擒拿,禁军涌入,关闭上游水闸,清洗皇宫,打开城门。 一切井然有序,没有人敢反抗新帝的命令。 在动荡的命运急流中,有人找到了自己的归属,而有人,依然在漂泊。 岩石来得太急,芒种竭力避开,依然被磕破了额头。 为了躲开这块滚石,芒种先放开怀中的尸骨,却不想尸骨的小指,勾住了他脖子上的绳索。 绳索上系着风主给他的“翡血魂”,恰不巧,石头从他们中间滚过,水流将尸骨冲走,尸骨尾指勾走了那块翡翠。 不知道是不是额头伤口的影响,眩晕感迅速向他袭来,让他看不清眼前,也动不了,几乎呼吸不能。 芒种呛了一口水,勉强睁开眼,最终是支撑不住,眼前一片漆黑,失去了意识。 到夜深时,皇宫中依然彻夜通明,云鸢背着手站在苍穹殿,面无表情地听着一个接一个的汇报。 云源派的人、皇后,他们勾结的宫中人、朝中权臣,都获罪下狱,听候发落。东宫卫、御林军的首领被抓,但云鸢放过了其他人。 他没有在应天殿处理事务,因为云顺帝安息在那里。 当被问起如何处理云鹤时,大臣们都以为他会将这个叛逆的太子弃之荒野,但他听了只是冷冷地一笑,说:“把他安葬在皇陵,既然这么想当皇帝,那就不要离开皇家,让史书,去评判他吧。” 似乎在一瞬之间,云鸢就变了一个人,没有以前的无赖活泼,他变得沉默,带着冰冷的威严让每一个见到他的臣子唯唯诺诺,不敢抬头直视。 或许云顺帝没有看错,他知道自己的孩子,骨子里是怎样一种气质。 鸡鸣三声,夜已将尽,天边出现第一缕曙光,人差不多已经走完,还剩云鸢一个人,孤独地站在半晨半昏中,像是被所有人遗弃的人。 至少在沈辞临走进来,心里是这样认为的。 一夜未眠,处理各种大小事务,也不见云鸢有什么疲倦。他回过头,看着沈辞临淡淡地点头。 沈辞临突然发现只是一夜的时间,他便看不太懂这个他一直教着的孩子。 或许他从未看懂过? “有什么消息?”云鸢的语气并不急切,但眼底却有着关心。 “殿下。”沈辞临发现这样的称呼好像有些不妥,于是改口,“新帝,除了芒种,什么都找到了。” 云鸢凝眉,冷冷地盯着沈辞临:“什么意思?” 沈辞临并不答话,只是招手让一个跟着他进来的侍卫下去。不一会儿,那个侍卫又带着一队侍卫走了上来。 他们手中都捧着东西,有人在地上铺了白布,依次将东西放上去。 先是两个人抬上一具白骨,从骨架和身上的衣服辨认得出这是一个女子,接下来,是一块通体透明,中间带着红色血丝的翡翠,然后是从云鹤的尸体上抽离的刀“青灼”。 云鸢双手环在胸前,看到一件件东西被摆放出来,然后想了想,把他手中的乌斐也放了上去。 所有人都低着头看这几件东西,敛声屏气,等待云鸢的旨意。 “所以你想告诉我,你们把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找了回来,但找不回一个人?” 云鸢的语气中隐约有些怒气,眼神也逐渐变冷,让众人一阵胆怯。 那些低着头的侍卫不敢看云鸢,昔日云鸢与他们这些侍卫混在一起,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事没少做。如今他一朝为帝,令人心生敬畏,不敢有一点嬉笑的心思。 “恕臣无能,臣带领下属从皇宫内一直搜到敬城,也只找到了这些。”沈辞临拱手道,“燕家主有要事,便先行离开,未能前来与新帝道别。” 云鸢默默的没有说话,敬城已经接近云朔国下游,而奂城处于云朔国上游,如果从上游一直找到下游都找不到,那么人活着的几率就很小了。毕竟,越向下水势越急,河底还有泥沙滚石,人被冲走就算不被淹死,也会被石头撞上。 “多带一点人,去综城。”云鸢低声说,“不管怎样……找到他!” 他的声音虽然很低,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所有人齐齐跪下,高声答道:“是!” 待沈辞临带领侍卫退下后,他走到白布前蹲下,伸出的指尖在尸骨上方颤了颤。 “小野,谢谢你,为了完成你的心愿,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 他把指尖放在尸骨的眼眶处,却再也摸不到那当中会流出的清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4章 第74章 清风拂柳,窈窕的影子落入水面,草香在空气中淡淡浮动,一点一点涌入树下的绿荫。 清澈的小溪汩汩流淌,穿过茂密的树林,几只松鼠和鸟儿在水边蹦跳着,溅起两三朵小小的水花。 这个地方很安静,寂寥无人烟,头顶的树叶茂盛,几乎掩盖了阳光。 小溪的源头在一个水塘,水潭上是一道瀑布。突然间,有什么东西被冲进水潭,打破了森林的平静,将安静戏水的小动物吓得四处逃窜。 他醒了过来,呛出一口水,浑身都很痛,尤其是头,像是被活生生撕裂了一般。 他睁眼打量四周,然后慢慢地从水里爬出来,爬到草地上躺着,任阳光炙烤湿漉漉的身体。 脑中一片空白,他努力地回想,却什么都想不起。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抬了抬手,忽然有一种错觉,怀中空荡荡的,似乎失去了什么东西。 树林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有许多人从树林外走过,他起身,强忍着浑身的疼痛,跌跌撞撞地向林外走去。 每走一步,力气就在流失一分,还没有走几步,他便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向前栽倒。 光影斑驳的视野中,女子的身影款款走来,像是一个人,又像是两个人,不知道是个人,但最后所有的影子合在一起,伸手抚上了他的脸庞。 午后,天气有些闷,让人昏昏欲睡,知了在横栏外的草丛中鸣叫,鸟雀躲在窗外高大的树上,只露出尖尖的喙。 软木制的地板被踏响,来人“嗒嗒”地跑着,一边喊道:“副教主,那人醒了!” 女子面向着栏外,让人只看得到一个清丽的背影。 “茗因,你又这样冒冒失失的。”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在炎炎烈日里,像是一股甘冽的泉水流过人心头,“不都说了让你平时还是叫我师姐。” 叫茗因的少年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着:“副教主,不,师姐,我这不是急着来告诉你嘛。” “走吧,去看看。”女子点点头,转身离去,茗因连忙跟在她的身后。 他们走进一个不起眼的房间,推开门,一股沉闷苦涩的药味迎面扑来,与外面清新的空气完全不同,房间里昏暗暗的,只燃了一盏光线微弱的油灯。 女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茗因也不再笑闹,小心翼翼地从外面关上门。 床头靠着一个男人,头发披散着,随意穿着一件外袍,可以看得到他身上缠满了纱布。听见有人来,他依然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一动不动。 女子坐在他身旁,犹豫一下,伸手摸着他的头发。 “你是谁?我是谁?”男人用沙哑的声音问。 女子愣了一下,指尖微微一颤,随即眼中涌现少许悲伤:“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她的手撩起男人的头发,露出那张清俊的脸,然后纤长的手指移动到他额头处被包扎好的伤口处。 “我叫毕乙……你是……芒种。” 男人终于抬起头看着她,布满阴霾和茫然的眼睛里,终于渐渐地有了些光彩。 芒种的身体好多了。 最开始的几天,他一直躺在床上养伤,精神并不好,清醒的时间短,大多数时候都处于昏迷状态。醒过来的时候,他都是在发呆,不理人也不说话。 毕乙请了最好的大夫来照顾芒种,他似乎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记不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以及自己失忆前发生了什么。毕乙无法猜测芒种之前发生什么事,他身上全是伤,还有内伤,茗因猜测他可能是被仇家追杀,然后水将他冲到这里来的。 过几天,芒种的精神好多了,他还是不喜欢说话,偶尔只会对毕乙说几个字。他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头痛,头痛就会昏迷。大夫也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只是说头上的撞伤可能导致他失忆、头痛。 毕乙不知怎么有些难过,她让自己的师弟茗因照顾芒种。这件事出于私心,她没有告诉其他人。 “芒种哥,我再给你说说我的三师妹吧,那小丫头,古灵精怪,笑起来两个甜甜的酒窝,哎哟那个甜腻死人啊……” 茗因叽叽喳喳地在芒种耳边唠叨个不停,他永远不能停止动来动去,滔滔不绝——即便芒种对他的话根本没有反应。 芒种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清晨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他身上,一只麻雀在他面前的窗沿上跃动。 他盯着窗前大丛大丛蓝色的花,许久才眨动一下眼睛。 “唉,师妹都挺漂亮,但是都没有毕乙师姐漂亮。师姐是教里最美的女子,许多男子都爱慕她……”茗因东扯西扯又把话题扯到毕乙身上,“只不过师姐年纪不小了,很多人向她求亲,都被拒绝了呢。” 听到毕乙的名字,芒种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快速地眨了下眼。 他很茫然,醒来时自己浮在水中,什么都不记得。后来他强撑着身体向人求救,再次昏迷后似乎有人救了他。 醒来时就身处这里,那个叫毕乙的女子把他带了回来,还细心地照顾他。毕乙说出了他的名字,还说他们认识,但他完全想不起来,只是每次看到她时,总有一种温暖和一种莫名的痛苦在心底盘旋。 这么多天过去,芒种试图回忆过去,仍然什么都想不起来,而且想得多时会突然头痛,头痛欲裂的感觉让他失去意识,昏迷许久。 最后他放弃了,但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让他有些不甘。 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就不可能有任何未来的打算。 茗因还在一旁唠叨毕乙的事:“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师姐和一个男人这样亲近,她对你真好,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师姐照顾一个男人呢!嗷呜,我也想师姐对我这么好……” 芒种仔细听了一会儿他说话,忽然有些困倦,闭闭眼想睡觉。 “你怎么又想睡觉?”茗因蹲在芒种面前,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我说话有那么无聊吗?” 茗因是个活泼好动的少年,生得英俊潇洒,就是话多了些,一天的时间有一半在话唠。但是通过他,芒种了解到自己身处何地。 他在一个江湖门派中,名为席禹教,教主是冗为,也是毕乙的父亲,毕乙是副教主。这个门派最近几年才兴起的,在江湖中赫赫有名,只因为他们干了一件事——毁灭江湖第一门派上凌宗。 席禹教、上凌宗、冗为、毕乙,这些名字在芒种听来,很熟悉又很遥远,每次都令他隐隐头痛。 毕乙把芒种安置在一个偏僻的房间,远离人群,只有她、茗因、大夫三个人进出。平时没什么事,芒种只见得到茗因。 开始茗因还有些不愿意来照顾芒种,因为觉得这份工作一定很枯燥无聊,但他又不想拒绝毕乙的请求。后来渐渐地,他发现了这份工作的好处。 由于话多,教里许多人见到茗因都是绕着道走的,找不到人说话,这让茗因很苦恼。但自从来照顾芒种后,他终于找到人说话了。 芒种就像一根木头,总是一动不动地坐着或者躺着,对人也不怎么理会。茗因叽里呱啦地对他说一整天话,他不会回应,但也不会露出不耐或是厌恶的表情。 即便得不到反应,这也让茗因很开心,因为终于有人能听他说话。而且前几天茗因发现芒种胸口上一道骇人的伤疤,加上之前芒种受的重伤,让茗因对他的身份异想天开,什么武功绝世的大侠,被人追杀后落入水中,冲到这里…… 最后茗因总结出一个结论,芒种就是上天派来传授他绝世武功的高人,但当他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时,却被毕乙狠狠打击了。 毕乙的理由很简单:“再是高强的武功,只怕你学也不会。” 因着这个茗因郁闷了好一会儿,但他很快又振作起来,反而更加尽心地照顾芒种,期待芒种能早日恢复记忆,教他什么所谓的绝世武功。 芒种可不知道茗因对他打了什么样的主意,他每天该吃就吃,该睡就睡,除此之外就回忆过去,什么都记不起,就继续昏迷。 一个人完全没有过去,他还有什么念头,去把握当下,面对未来呢? 茗因正打算继续说点什么唤醒芒种,让他不要一天到晚都这样死气沉沉的。没想到芒种突然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有人来了。”芒种轻声说,声音涩涩的。 “哇哦,你终于肯说话了。”茗因瞪大眼,绕到芒种面前,看什么稀奇东西似的,“诶,不对。” 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重点,又说:“你是怎么听到的?” “啊呸,不对,这还不是重点,谁来了?” 茗因突然有点紧张地往门口走,他知道如果来的人是毕乙或者大夫,芒种是不会突然说话的。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地方,谁会来? 他正打算开门看看什么人,没想到先有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门,将茗因撞翻在地。 “谁!谁敢推本大爷!”茗因一边从地上爬起,一边骂骂咧咧。 “茗因,你小子辈分有点大啊。”来人走进房间。 芒种看见进来了三五个人,为首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和茗因差不多大,面色带着些令人不舒服的阴郁。 茗因似乎有些傻眼了:“冗尚岩?你怎么回到这里来?” 冗尚岩?听名字似乎与冗为有些联系,但他眼中没什么善意的光,让芒种格外注意了一下。 冗尚岩审视地盯着茗因身后的芒种,嘿嘿笑起来,说:“听说姐姐私藏了一个男人,我就好奇想来看看。没想到还是个挺俊俏的哥哥,姐真是有眼光啊。” “你别乱说,什么叫私藏男人啊。”茗因推搡着冗尚岩。 冗尚岩挥开茗因,走到芒种面前上下打量,说:“我这当弟弟的还不是为了姐姐的终身幸福着想,我容易么?喂,你叫什么?怎么不说话呢?哑巴吗?” 弟弟?是毕乙的弟弟,那就是冗为的儿子。不知怎么的,芒种从心底里有些讨厌他,还是一教之主的儿子呢,真是像个市井小流氓,带一堆人随意闯入别人的房间,还说得这么不客气。 茗因根本看不下去冗尚岩这样侮辱芒种,把他推向门口,道:“芒种哥受了伤,你别在这里说了,让他休息。一会儿副教主知道你来闹腾,又会不高兴……” “副教主?”冗尚岩突然翻了脸,声音拔高了几分,“她是副教主又如何,方正我迟早也是教主,我为什么要看她脸色?了不起啊?!” 茗因见冗尚岩带着几个人堵在空间狭小的屋子里,完全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急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就怕让芒种被伤到。 芒种突然从椅子上起身,一言不发,冷冷地盯着冗尚岩。 “怎么,副教主找的野男人,你不服气么?”冗尚岩故意将副和野咬得很重。 “滚出去。”芒种用沙哑的声音说。 冗尚岩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芒种,随后他和身后几个人一起大笑起来。冗尚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让我滚?!你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 他的话音刚落,芒种毫不客气地挥拳,一拳打在冗尚岩胸口处,挥过的袖风将那几人一起推出房间门。 几个人一个叠一个在地上大叫,茗因夸张地张大嘴巴,半天回不过神。 “娘的,你敢,敢打我!你给我等着!”冗尚岩感觉自己的胸口有骨头似乎断了,他哎哟哎哟地叫着,让其余的人赶紧扶着他离开。 直到他们走远,茗因才回过神来,蹦起来“砰”地一声把门砸上,回过头满脸崇拜地望着芒种:“芒种哥,你果然是上天派来传授我神功的高人,你是怎么做到的?” 芒种没回答,他也不知道身体中为什么会有这样一股力量,似乎能毁灭许多东西。 他所恨的,令他厌恶的,甚至是他所追求的。 他试图回想,头却像针扎一样疼,意识渐渐模糊了。 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哎,芒种哥,你怎么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5章 第75章 芒种醒来时,屋里一地阳光,空气中漂浮着万千它的碎片。毕乙坐在床边,端着药碗小口小口地喂他药,时不时拿手巾擦拭他的嘴,动作温柔小心。 茗因站在一旁,低着头抓耳挠腮,看见芒种醒来眼睛一亮。 芒种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放到毕乙身上,盯着毕乙:“我闯祸了么?” 毕乙微微一颤眼睫毛,说:“没事的,你好好养伤。” 茗因在一旁听得真是咬牙切齿,那个该死的冗尚岩,竟然一状告到教主冗为那里去了,添油加醋地把事情描绘了一遍,还拿自己断了几根骨头来哭诉。这下是全席禹教都知道副教主私养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然后专门为此事叫毕乙去问了话。 问话内容具体是什么茗因也不知道,但他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 “是我拖累你,你为什么还要收留一个废人?”芒种抓住毕乙的纤纤细指,不让她继续喂药。 毕乙有些呆住,脸色泛红,她看着男人面无表情的脸,竟然忘记要做什么要说什么。 茗因一下子羞涩地捂眼扭头,他又忘了,当师姐和芒种哥独处的时候他不适合出来。其实芒种哥还是挺不错的,出了没记忆什么都还好,师姐似乎对他也有那什么意思,两人还是挺般配的,要是能凑一起也不错…… 他一边嘿嘿傻笑着,一边自觉地走出去关上门。 关门的声音将毕乙带回神,她试图抽出手,却被芒种抓得更紧。 毕乙忽然有些愣愣地,不知怎么眼中有了些悲伤,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 “怎么?”芒种不明白她的情绪变化。 “我不知道啊。”毕乙忽然哭了,低着头默默流泪,“我不知道,在你没有记忆的时候,将你留住,是不是我的私心。” 眼泪打在芒种的脸庞上,他的心微微一动。 “不算。”他轻声说,“如果没有你,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真的吗?” “嗯。” 过了许久,毕乙才再一次开口道:“爹想见见你,如果你不愿意,我就送你离开。” 茗因低着头帮助芒种束好外衣腰带,又将衣服上的褶皱理好。芒种抬起手,眼睛一直盯住一个方向,任他摆弄。 屋里很寂静,茗因想着不能这么沉闷,于是说道:“芒种哥,冗尚岩那小子真是不要脸,明明是自己有错在先,还去告状!” “没事,我出手伤人,也有错。”芒种淡淡地道。 茗因有些高兴,自从经历了冗尚岩这事后,芒种对他就没有那么冷漠了。有时候他废话半天,芒种偶尔还是会回应几句话。 “其实你不用怕,教主人还是很好的,他心里清楚自己儿子是什么德性。”茗因宽慰芒种道,“冗尚岩那人,一句话说白,就是幼稚!” “走吧。”芒种扯住宽大的衣袖,转身道。 他们并肩穿过亭台水榭,红色的鲤鱼在他们脚下的水中游动。芒种觉得茗因带他去的不是一个特别正式的场所,倒像是某个休息的地方。 走到一座精致的小阁楼前,茗因走到前面先推开门,让芒种进去后,他才跟了上来。 阁楼宽敞明亮,中间一条笔直的道路,铺上棕色的木板,两旁坐了人,有老有少,见芒种进来,都将他看着。 他站在中间道路的最尽头,和他相对的尽头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看上去并不年轻,应该就是教主冗为,毕乙则坐在冗为身旁,另一边是半靠半躺着的冗尚岩。 芒种沿着笔直的道路向前走去,无视掉众人向他投来的目光,也没有看毕乙和冗尚岩的眼神,他们一个是隐隐的担忧一个是怨怒。 走近了看,冗为是一个眉慈目善的中年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看着芒种。 他愣了愣,总觉得冗为这张很和善的脸是他见过的,脑中闪过许多碎片,但那些碎片的记忆都遥远得像是上辈子发生的。 碎片中有人的脸,他们在笑,在哭,在哀嚎,在说话,碎片中还有火光,还有火光中的焦炭一般的枯骨。 那些记忆一闪而过,快得不给他抓住的机会,似乎只要他伸手去抓,就会又散落在岁月无尽长河中。 最后的画面定格,他看到了一颗人头,人头高高地俯视着他,眼神不甘而怨恨。 风呼啸而过,吹过流下的血一滴滴打在他的脸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转而时间快进,流动的岁月带他回到眼前这个人面前。 “你为什么啊……” 头隐隐作痛。 毕乙见芒种低下头,皱着眉按住额头,知晓他一定是又犯头痛了,当即担心起来,坐立难安。 冗为将芒种的动作和毕乙的反应看在眼中,不露声色地笑了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的都不记得,但副教主说,我叫芒种。”他抬起头直视冗为的眼睛,没有下跪,没有行礼,身形笔挺地站着。 他有些排斥,心里总是有一个声音在呐喊,不要向面前这个人低头。 两边的人窃窃私语起来,多是对芒种一个外来人如此不重礼发表不满。冗尚岩背靠着软垫,盯着芒种冷若冰霜的脸,嘲讽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呐,连基本的礼貌都不懂,还来把我们席禹教搞得乌烟瘴气。” 毕乙有些恼怒,皱眉低声喝道:“冗尚岩!” “不愿行礼也没有关系,芒种身体有伤,可能不太方便。”冗为笑呵呵道,完全不见恼怒之意,他用手指了指毕乙身旁:“来,坐下吧。” 下面的人纷纷附和,恭维冗为行事宽容。冗尚岩心里纵有不满,也还是先乖乖地闭了嘴。 芒种点点头,走到毕乙身旁坐下,她转过头关心地问道:“还好吗?” “嗯。” “听毕乙儿说,芒种小兄弟对她有过救命之恩。”冗为说话一直都是温和笑着的,“当时是我疏忽了,多亏有你帮忙。” 冗为开口就提芒种对毕乙的恩情,却不提毕乙救他的事,也不问他的来历,无形之中便提高了他的地位。冗为这是想做什么? 两边又是一片嘈杂声,无非又是附和冗为,跟着冗为夸奖芒种。看来他们都是听出了冗为话里的意思。 “既然记不得过去的事,那不如先留在席禹教。等以后呢,你的伤痊愈了,你的伤痊愈了,想起过去的事,你随时想走就走,我也不会强制你留下来。”冗为继续又说道。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毕乙有些惊讶地看着冗为。冗尚岩见冗为只字不问芒种打伤他的事,有些急了:“爹,这人不能留,他恶意出手打伤我!” “让你说话了吗?”冗为转头严厉地瞪向冗尚岩,“每天都是这样闹腾,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一点?到底是你姐姐的安危重要,还是你的个人私事重要?况且,别人身上有伤,你本来就不应该去惊扰!” 冗尚岩愤愤地冷哼一声,扭过头不再说话。 芒种起身对冗为一抱拳:“多谢冗教主。” 别人都愿意为他提供庇护了,再怎么样,也要表达一下感激。 “嗯,就让毕乙儿为你安排吧,等你好一些,可以去帮忙管理教中补给。”冗为说,“其他没有什么事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茗因陪着芒种先回去了,众人都逐渐散去,而毕乙被单独留了下来。 “爹,你为什么这样轻易地接纳一个陌生人?”毕乙很奇怪地问。 冗为粘着胡子笑了,回答道:“这不是毕乙儿想要的吗?” 毕乙脸上一烫,低下头说:“谢谢爹。可是爹不担心他以前会是爹的仇人吗?”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爹这一辈子树敌无数,但真正能让爹挂心的仇家,都已经死完了啊。” 毕乙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她当然知道冗为说的是什么—— 几年前被一把大火埋葬的,上凌宗。 “至于其他人呢,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冗为抬手摸着额间的红印,轻蔑地笑。 唯一让他心惊胆战的仇家,已经全部化作尸骨永远地埋葬于地下。他依仗自己拥有鬼神之力,从不相信那些尸骨会从地下爬出来向他索命。 但他没有想到,真的有死人从冥界走了回来,带着万千亡魂的怨念,来向他索命。 云鹤,云顺帝时期太子,云渊帝长兄,有野心,外表温谦而内心贪婪,与朝中大臣、后宫嫔妃勾结,暗中以权操纵海盐交易。后因与大将军甫荣吕有隙,暗通敌国陆祀国,致使甫荣吕身死异国。事发,谋同皇后张氏、丞相燕连恒逼宫谋反,为渊帝所诛。 ——《潋望王朝·云朔国·渊帝史》 皇后张氏,名琴莺,云顺帝时期皇后,生于岚州,云源派二掌门,诡计多端,心肠狠辣,擅长摄魂术,育有太子鹤、五皇子、八皇子,在“昭明宫乱”中带领云源派部众支持太子,企图谋权篡位失败,为渊帝所杀,云源派因此受牵连。 ——《云朔国·云顺帝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6章 第76章 芒小野,身世不详,亡于云顺帝二十四年。据闻,她在云顺帝驾崩后将遗旨传到云渊帝手中,阻止太子等人阴谋。有传闻说,她是上凌宗第二十一任宗主白冥容的夫人,有人说她是与白冥容之子,第二十二任上凌宗宗主白冥莽相爱过的女子,在他流亡的五年不离不弃,多次舍命相救,亦有人说,云朔国云渊帝对她有意,在她死后让她安息于皇陵。这个女子在正史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甚至是名字,她的事也不为后人所知。 ——《野史·道途说·长守》 函御城 琉苏披着一件白纱罗的长衣,跪在城中央的那棵琉羽树下,飘零的白色花瓣落在她的头发上、身上。 她双手合十,紧闭的双眼流出两行眼泪。 “你在哪里啊。” 三个月前,云朔国皇宫发生宫变,而那个时候,琉苏正好因为精神冲击受伤回到函御城,但没想到琉永靖不但带走了她,还带走了驻守在奂城的琉族人。 因而在这场宫变中,琉族没有出半分力。 琉悠为此勃然大怒,不但处罚了琉永靖,还令琉苏在此反思。 琉苏听说了这场夺位之争的结果,但芒种失去踪影,杳无音信,其它任何事都不值得她关心,她只关心一个人的安危。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琉悠带着琉永靖走向琉苏。 “你想明白了么,自己错在哪里?”琉悠背着手,严厉地问。 “我有什么错,他们谁做皇帝,干我何事?”琉苏的声音冷淡而事不关己。 琉悠似乎有些生气:“你因为自己的私情,差点误了大事,如若不是最后新帝得到圣旨,恐怕真要酿成大祸!这难道不是错吗?” “那也是他们两兄弟的事,云鸢争不过他哥,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为什么要无偿帮助他?他当不上皇帝,那也是他自己活该!” “混账!说什么胡话!”琉悠真的怒了,没有平时和善的模样,“你一直跟着芒种,就是向云鹤摆明了琉族要与他作对,你觉得云鹤上台还会让我们好过吗?况且,还有燕连恒在,他又会对琉族有几分好脸色?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公事,什么是私事?” 琉苏猛地起身,转身面对琉悠:“你就是对丞相有偏见!他从来不与琉族作对,你偏偏觉得他害死你姐姐,他就是坏人,丞相明明对姑姑一片痴心,你偏要误解他!” “你!”琉悠瞪着琉苏,一句话说不出。 琉永靖见这父女两吵起来,连忙上前道:“族长,这事不是小姐的错,是属下擅做主张……” “你闭嘴!还没被罚够吗?”琉悠转头冲他大吼一声。 琉永靖单膝跪下,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琉悠平时看着人很亲切,也很好说话,但发起脾气来却是一点也不含糊。 他又转过头朝向琉苏,继续说:“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明白孰轻孰重?你还死倔着不认错!” “你的事就重要,我的事就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对吗?”琉苏不甘示弱地吼回去,“你认为我是为了私情,那你呢?你这样帮助云鸢,不一样是为了自己的私情吗?!” “你……”琉悠一腔怒气被生生堵住了,只见琉苏一脸倔强地瞪着他,他几乎忘记了女儿的性格像他,也是一样的固执。所以每次吵架两人都是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直到最后有人来劝开他们。 但这次有些不一样,琉悠似乎突然就退步了,他的眉间有了些疲惫。 “你何必和我争这些呢。”琉悠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你最在意的人,可能已经死了啊。” 琉苏惊讶地睁大眼:“你在说什么?” “你以为新帝不重视他么?派出去那么多人去寻找他杳无音信,甚至连尸体都找不到。他本来就是死人,我翻阅古籍,唯一找到可能的解释,他是真正的‘死’去,尸骨早已灰飞烟灭。” “不可能!”琉苏大声吼道,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听完琉悠的话时,她近乎崩溃。 琉悠摇摇头,道:“这时候何必再说这些了,不管他活着与否,你还是先做些有意义的事吧。” 琉苏默默流着泪,一言不发提着长衣就走。 “你要去哪里?”琉悠问。 “我要去找他。” “如果找不到呢?” “那我替他报仇,重建上凌宗。” “芒种哥,你真的向教主请求管理外务?” 芒种和茗因一同走在一条小道上,周围长满草丛。这是一条回他们住处的路,茗因说是一条近道,于是带芒种来走走。 自从芒种的存在被公之于众后,他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于是搬过去住在茗因附近,好有个照应。 茗因说的外务,就是负责管理席禹教吞并的一些江湖门派,监督他们进贡、防止他们叛乱。这几个月芒种恢复得不错,虽然还是没有记忆,但头痛不如之前发作得频繁。 没有以前的记忆,芒种就不知道自己拥有怎样的武功。茗因倒是很乐观,既然芒种不会经常性头痛,那么离他恢复记忆的时间也不多了。很快芒种想起武功后,就可以教他武功,他就能成为绝世大侠…… 想到这里,茗因就觉得各种嘚瑟,走起路来都是昂首挺胸的。 “嗯,提升能力。”芒种淡淡地答道。这个月他在席禹教做事,能力得到了冗为和教中许多人的认可,都认为他办事效率而且精细有加。 如果芒种想要提升自己的地位,只能做更多更难的事,让教中更多的人认同他。 “哈哈!哈哈哈……” 正说话间,前方不知何处传来一阵突兀的女人笑声,在这寂静的山道上,令人毛骨悚然。 茗因吓得怪叫一声,窜到芒种身后。 “怎么回事?”芒种皱起眉。 茗因先是打了个哆嗦,再说:“我听他们说,那里关着一个疯子。” 疯子?谁把一个疯子关在席禹教里?芒种来了好奇:“去看看。” “别啊,芒种哥。”茗因哭丧着脸,拉住芒种的胳膊,“太吓人了,而且教主不允许人靠近那个地方。真是奇了怪了,以前我走的时候都没听到过声音,怎么今天突然……” “看一眼又不会怎么样。”芒种才不管那么多,拖着茗因向声音的来源处走去。 那地方竟然是一个低矮、接地的山洞,洞口处打嵌着粗而坚实的铁杆,里面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趴在铁栏旁一双黑色尖长指甲的手几乎伸出,不时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 如果不是听得出那是女人的声音,真的不会让人把它与人联系起来。 它被囚禁在这个阴湿、照不进阳光的囚笼中,完全看不出模样,肮脏恶臭得令人作呕。 芒种突然定住了,心里茫然地升起一种悲哀。 它突然尖声叫起来:“女儿!你来了……” “我的娘呀!”茗因只觉得汗毛倒竖,连忙往芒种身后躲。 芒种奇异地盯着牢笼,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缓慢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嘶哑的男性声音:“你们做什么?” 茗因一惊一乍地又叫一声,两人同时转身看向身后,一个穿得十分破烂,身形佝偻的男人站在不远处。 听得出他的声音不属于一个很老的人,或许他曾经也是高大魁梧,但至少现在他的脸肮脏得看不出模样,走路时身体几乎蜷缩在一起。 芒种没说话,茗因壮着胆子问:“你是什么人?这里关的是谁?” 男人“嘿嘿”地怪异笑了几声,说:“我么?丧家之犬。这里面?一个疯子。” “谁把你们关在这的?”茗因又问。 “谁?嘿嘿嘿……真是一个愚蠢的问题。你觉得还会有谁?”男人一边笑着一边说,任谁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凄凉与怨恨,“他可是不允许人来这里的,你们就不怕被发现么?” 他这样一说,茗因猛地反应过来,拉着芒种赶紧离开:“芒种哥,我们还是快走吧,教主禁止任何人到这里来,如果被他发现……” 芒种没再说什么,和茗因一起离开了这个地方,直到走去了很远,仍然依稀可以听到女人的笑声。 “他们是什么人?”芒种问道。 “我不知道。”茗因摇摇头,“听他们说,似乎和上凌宗有点关系。” 上凌宗,是那个被席禹教毁灭的江湖第一宗,他们应该是俘虏。想到这里,芒种又提起一个问题:“茗因,你说几年前席禹教势力远不及上凌宗,那教主是怎样毁掉上凌宗的?” 茗因露出有些忌惮的神色,左看右看后,趴在芒种耳边说:“听说与鬼神有关。” “鬼神?” “嗯!”茗因压低了声音,“虽然是与其他门派联手,但我们都知道,主要还是教主出手。你就别问那么多啦,我就随便说说,你也别往心里去。教主的事我们不能乱说,鬼神的事,我们更是别议论。” 芒种点点头没再多问,茗因停不下来,岔开话题:“芒种哥,话说你为什么要急切求更高的地位?” “为了得到更多人的认同。”芒种回答道。 茗因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笑声有些猥琐起来:“芒种哥是不是为了师姐?” 芒种脸上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也没有茗因期待的“不好意思”神色,让他有些失望。 本来茗因是做好了准备,芒种肯定会装作听不到,避开这个问题,不想过了一会儿听见芒种的声音回答道:“是啊。” 茗因张大嘴,愣住了,没想过芒种居然有朝一日会如此爽快。再过了一会等他反应过来,便开始一个劲地傻笑。 这、这是何等的发展迅速啊。他原来一直觉得师姐单方面地对芒种有意思,而芒种看着冷冰冰的,可能不会领师姐的情。但这事的发展似乎超出了他的想象,这分明是两厢情悦嘛,只还差一个时机…… 正当他还在胡思乱想之时,芒种突然走向他。 茗因吓了一跳,以为芒种是被他的笑声弄得恼羞成怒,要准备收拾他。芒种却只盯着茗因的身后,茗因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后有人。 他收起傻笑,灰溜溜地走到一旁让出一条道,好使芒种和毕乙面对面。 芒种走到毕乙面前,伸出一只手,那只手虽然白皙,却满是刀茧,不必想都知道他曾是如何握着武器的——两只手,都有很厚的茧子。 然后……茗因就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师姐犹豫着,纤纤素手放进男人厚实的掌心中。 两人一同渐行渐远,茗因满眼呆滞地转过身,摇摇晃晃地走开。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7章 第77章 细水冲刷着岸边青草,白浪漫过沙洲,了无人烟,风吹过树叶落下一片“沙沙”之声,那些灵慧天真的小动物左顾右盼,从一头蹿到另一头。 两人的步子都很轻,女子的手放在男人的掌中,被小心翼翼地珍惜着,似乎就是他的世界,若不小心就会被打碎。 这应是他的世界。苏醒之后不再记得过去,往事如烟,已被风一阵吹去,这个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女子,给了他一个全新的生活,因而她亦是他的一切。 芒种已经不再纠结于过去,他现在的生活很好,想到过去只会让自己痛苦。 他们并肩走着,却是毕乙在引导着方向。 她不敢抬头看芒种,心中也为这个决定忐忑不安。在听到那声回答的一瞬间,她是欣喜若狂的,似乎有一个许久的心愿,终于在这一刻落地了呢。 那只被细心包裹的手在颤抖着,正如她的心。曾经也有一个人,拉着她的手走过碧绿的叶林,开满风言花的草地,那时也是这样,阳光煦然,空气中有清新的花叶香。 只是,那时的那只手,不如现在她清晰感觉得到的这只手厚实、沉稳。 她想起那个人,突然黯然神伤,那时牵她的人、保护她的人,现在早已是万千白骨中的一具。 “怎么了?”芒种发现毕乙的情绪变化,侧过头问。他的声音低沉,有着令人心安的力量,让她的心平静了下来。 “没事……”毕乙听出话中的关切,顿时眼眶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我只是在想,此刻多么美好……可是、可是又能维持多久呢……” 毕乙的名声一直在外,向她提亲的人不少,不乏江湖名士、富家子弟,但都被她回绝了。她下意识在等一个人出现,走进她的心,但她发现,当那个人出现时,随之相伴的是患得患失的感觉。 “你在担心什么?”芒种皱起眉,他不太能理解毕乙那种心情,所以不明白她为何这样神伤,“现在不是很好吗?我不会离开。” 这应该是一个承诺,让毕乙稍稍宽慰,但她仍有担心的东西,那就是芒种过去的亲人。 芒种的年纪又不轻了,不一定没有成亲,如果他已经有妻子,将来某一天,他想起了过去或者他的亲人朋友来寻找他,那她又应该怎么办呢? “别担心啊。”芒种又说道,“如果有一天我恢复记忆……定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世事多难料……红尘堪被命数缠……也罢……也罢…… 几个月的收获,便是从上游的奂城一直寻到下游,毫无结果。琉苏昼夜不息地寻找,带人在沿途的河流打捞,并且询问周围居民,有没有见到一个叫做芒种的年轻男人。 每天父亲琉悠的话都会在琉苏脑中回响一遍,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绝望也在日益加剧。渐渐地,她也有些自暴自弃,自嘲于这种漫无目的,毫无意义的行为,那个人可能真的已经消失了,狠心决绝地抛弃了世间一切。 可是想想她真的失去了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心里又莫名地作痛,然后又会继续寻找。 再找一下吧,最后一下。每次她在心里都这样说。 此时琉苏坐在综城一个大茶馆中,发呆地转着手中茶杯。 综城是下游的最后一个城市,再往后就会进入邻国,乌泷国。如果在综城也是毫无收获…… 琉苏自嘲地笑了笑,或许她真的要放弃了,这么执着,是魔障啊。 孽缘,缘孽,魔障,痴人心怨。 琉苏正打算眯眼小憩一会儿,突然听见邻桌的人在谈论席禹教。 他握紧拳,睁开眼。席禹教她再清楚不过了。毁掉上凌宗的主谋,芒种最大的仇家。综城几乎是席禹教的据点,他们早已将势力拓展至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由着这个原因,云朔国朝廷对于综城的官吏安置严格。许多人纷纷相信一个说法,如果不是乌泷国忙着与银泓国争霸,只怕席禹教会使综城与云朔国脱离,转而投向乌泷国。 “听说,席禹教副教主终于要成亲了,席禹教教主准备为她举办一场极其盛大的婚礼,宴请了不少宾客呢。”一个人说。 另一个嘿嘿笑道:“我当然知道咯,我都收到请帖了。” “这副教主一直拒绝别人求亲,多少好男儿被她拒之门外,这次是怎样的一个良婿,收服了这女子?” “不知道,以前都没听说过,这次突然就冒出来了。连成亲的事也是如此,之前没有听到半点风声,就宣布婚礼定在半月后。” 他们说着席禹教副教主,琉苏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脑中电光火花闪过一个画面,一个男人抱着昏迷的女子离去的背影,他才回想了起来。 半年前的那个夜里……她看到的……芒种抱着名字叫毕乙的女孩子。 心头一股无名火起,琉苏不想再听下去了,她只想赶紧离开。可是静下心来一想……琉苏一愣,和毕乙成亲的新郎,是谁? 琉苏心里涌上一个不好的预感,这个谁也不知道的新郎,会不会是她一直苦苦寻找的人? 越是往下想越是觉得有可能,琉苏心烦意乱地灌下一口茶水,清新可口的茶水竟让她喝出了苦味。 想想那个人怎么可能是芒种,芒种不可能留在席禹教,更不会娶仇人的女儿为妻。 心中的那个执念和怀疑,最终驱动着她向席禹教走去。 她没有带任何人去,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或许只是觉得,如果这一切是真的,她不愿意让更多的人看到她的失态。 问过路后,琉苏找到一条去席禹教的近道。一路上也遇到不少穿教服的席禹教弟子,不过也没有人注意她,顶多有些惊讶这里为什么会出现一个美丽的女孩子。 一种奇异的感觉漫上琉苏的心头,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在召唤着她。能产生这种遥相呼应的召唤,一定是与她的血脉相关的东西。 血脉相关的……琉族会有什么血脉相关的东西流落在外?除非是神木,神木……她猛地想起自己的琉羽神木手链,她把手链送给了芒种,作为来自琉族的保护。 琉苏心里一阵狂跳,凭着感觉,她向召唤来源的那个方向走去。 一直走进一大片树林中,头顶处树叶郁郁葱葱,琉苏将地上枯死的藤蔓踩得沙沙作响,走过树影婆娑。 那种召唤的感觉越加强烈了,琉苏敢肯定她要找的什么就在这片树林里。又走了十余步,琉苏隐约听见一阵歌声和着水声传来。 “世事多难料,红尘堪被命数缠,也罢,也罢,尘世纷扰多,何苦久长湄水中,不得离而不得陷。最是静思真谛最难得,既然愁难一樽解,不如归去沉霜中。” 琉苏用脚尖拨开灌木丛,在河水旁看见两个背影,他们坐在水边的一块大石上,女子靠着男人的肩头,轻声唱着歌。 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琉苏的眼睛,男人的背影她再熟悉不过了,她曾经第一次见过他的背影,那时如独自飘零的落叶。 琉苏的眼眶逐渐湿润了,巨大的重逢喜悦取代之前一切的担忧。她轻声唤着日夜记挂的名字:“芒种……芒种……” 芒种和毕乙都有武功,很快便发现从树林中走出的琉苏,皆诧异地看着她。 琉苏步伐摇摇晃晃地走向芒种,眼中只看得到他,忘记了环境,也忘了时间。 她张开双臂,走向他,最终拥抱他。 “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琉苏双手环在他的腰间,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 一旁的毕乙看到这里突然发生的事,愣住了,茫然地看看琉苏,又看看芒种。 芒种同样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尘仆仆的女子,一出现就上前来拥抱他,还一直念着他的名字。 她说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们是认识的?如果是认识他的人,也就是意味着他终于有了解过去、认清自己的机会了? 一抬眼看见毕乙有些受伤的眼神,芒种心里略微一紧,不着痕迹地推开琉苏,使两人间隔开些距离。 “你是谁?”芒种忍不住问。 琉苏听到这重逢的第一句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一个晴天霹雳落下:“你说什么?我是谁?” “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我是、我是……琉苏啊……”琉苏的脑中一片混乱,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面前的男人无疑是芒种,可他为什么不认识自己?是……没有记忆了么? 想到这个可能性,琉苏抬起头盯着他,希望得到一个解释:“你为什么不认识我?你为什么要和席禹教的人在一起?” 见琉苏将话题引向毕乙,芒种皱了皱眉,靠近毕乙拉住她的手,像是在安慰。殊不知这个动作让琉苏心生怒火,有一种很不得冲上前甩开他们的手的冲动。 “抱歉,我没有以前的记忆。”芒种回道,“你以前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了!你是芒种,芒种啊!”琉苏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觉得自己虽然找到了这个人,但并没有找回这个人。许多种情绪混杂在一起,终于使她冲昏头脑,不顾一切地大喊道:“你忘记了么?你为了小野跳下河,你被水冲走……” 小野?小野……芒种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让他想起来?他又极想知道这些人在过去与他有什么关系。 芒种捂住作痛的头,咬紧牙关,冷汗从额头上渗出。 那边琉苏仍然在自顾自的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芒种的痛苦。毕乙扶住芒种,担忧地唤着他:“芒种,芒种……你没事吧……” 最终毕乙忍无可忍,冲着琉苏大吼一声:“你快闭嘴!” “你让我闭嘴?!”琉苏停下来,愤怒地瞪着毕乙。从来都没有人敢这样对自己说话,她是凭什么? 毕乙着急地擦拭去芒种额上冷汗,放缓语气恳求道:“请不要再说了,芒种一旦回忆过去,就会头痛。” 这亲昵的举动让琉苏妒火中烧,烧尽了她最后的理智:“头痛?你怎么就知道?你是故意不想让他恢复记忆吧!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就是为了不让他想起过去,好让他一直留在你身边……” “不、不是……”毕乙有口难辩,又争不过情绪激动的琉苏,一旁的芒种情况也不大好,她急得快要哭了。 “芒种,你为什么要和她在一起!你忘记你是上……” 琉苏猛地反应过来,及时刹住口。与此同时一道凌厉的掌风劈向她,将她重重地撞在后方树干上。 这一掌带着内力,琉苏靠着树干闷哼一声,喉咙里冒出一股腥甜。 “芒种……”琉苏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对她出手的男人,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她觉得很委屈,心里难过压抑得喘不过气。努力了这么久的结果,这就是回报吗? “够了,闭嘴。”芒种拦身挡在毕乙面前,冷冷地看着琉苏,“不管你过去是否认识我,已经不重要了。” “我现在,没有办法想起过去,我也不想回忆过去。”芒种说,“我不知道我过去的生活好不好,或许很幸福,或许不好。但至少我现在过得很好,当下的生活我已经满意了,所以回忆过去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思。” 芒种拉起毕乙的手,转身离去前抛下最后一句话:“所以,请你不必再来找我了。”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茂密的树林,琉苏如同被抽去了全身气力,软软地滑坐在地上,头靠在树干上,低声抽泣着。 “你说得对,过去对于你来说,只是无尽的仇恨与痛苦。”她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喃喃道,眼泪流入口中也浑然不知。 “其实这样……也好。你累了许久,所剩的时日也不多,应该休息下了。” “那就让我……代替你去报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8章 第78章 芒种将毕乙送回住处,一路上她都不太高兴,情绪低落。 “别想那么多,我们就快成亲了。”芒种抱着毕乙,手掌从瀑布般的头发上摩挲而过。 “你真的决定,为我放弃找回记忆的机会吗?”毕乙轻声叹口气,顺从地依偎着他。 “那不重要,现在的生活就是我想要的。如果找不回过去,那就活好现在。”芒种说,“将来……也会很好的,因为有你在。” 话虽这样说,安慰了毕乙,但芒种的心还是如麻一般乱。 如果人失去了记忆,这时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可以恢复记忆,试想有几个人不会选择把握机会呢?芒种放弃了这个机会,他也是在害怕,害怕过去的生活,害怕失去现在的生活。但他又很矛盾,心中一种渴望让他想恢复记忆。 心烦意乱间,芒种不知不觉地走到一条僻静小道上。他觉得这条路有些眼熟,似乎是走过,直到阴森森的山间响起一道女人的声音,他才想起是上次是和茗因走过这条路。 他想起那两个被囚禁的上凌宗俘虏,奇怪的念头驱使他走过去。 那一团黑乎乎的女人靠在铁杆旁,双手做出一个抱孩子的姿势,即便她怀里什么都没有。她嘴里哼着变调的入眠曲,双手十指尖长的指甲让人想到怪物。 之前看守她的男人不在,芒种走到山洞牢笼前,蹲身仔细打量她。 发现有人来了,女人猛地回头抠住铁栏,声音听得出有惊喜:“女儿,女儿,你终于来了?” 芒种没说话,默默地看着她。 女人转头向着狭小的空间一顿乱抓,又是疯癫又是笑德、地嘶声道:“阿蓁……阿蓁,快来看我们的女儿……” 芒种被她吵得不行,转身便走。女人从铁杆间的空隙挤出一只手去拉他的衣角:“女儿,女儿,别说……别走啊……你看看娘……” 他有些后悔一时糊涂走到这里来的决定,女人撕掉他一块衣角后依然不停歇,指甲乱抓大声吼着。 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好,就像是一只恶鬼缠住了他。潮湿幽暗的山洞就是地狱,女人是恶鬼,她想爬出来抓住他,怎奈被牢笼困住。 真像他日夜做的梦,不同的是,那个梦里万千焦骨从熊熊大火中爬出,爬向他。他挣扎着却逃不掉,最终被枯骨们抓住,拉进大火中。 他也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东西。 芒种心跳得极快,恐惧像潮水一层一层地涌向他。他想逃,转身看见一个不算矮的人影走向他。 “怎么又是你?”提水桶的男人绕过芒种,随口问了一句。 这次他没像上次佝偻着腰,头贴向胸口。男人依然穿得破烂,蓬头垢面,浑身肮脏,但他自然站着的时候,竟然和芒种差不多高。 “我……”芒种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 男人没再理他,把提来的水沿着山洞上铁杆倒下,使水流进山洞中一个水槽中。女人可能是吼渴了,将脸埋进水槽中咕咚咕咚大喝了几口水。 芒种鼓气勇气问:“你们是上凌宗的人吗?” 男人抬起头飞速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是又怎样?” 芒种这才勉强看清了男人的脸,其实是一张很年轻的脸,应该和芒种年纪相差不大,也看得出他的相貌俊逸,但左侧脸一道横过的刀疤破坏了这份美好。 “上凌宗,是一个怎样的宗门?”芒种想了想,问。 “你何必来问我呢,还不如自己去找寻答案。”男人漫不经心地回道。 “在席禹教,见不到记载上凌宗的书。乃至在整个综城,都是少之又少。”芒种说。他目前还没有见到过任何一本有关的书籍,许多事都是听茗因或者席禹教的其他人说的,包括席禹教灭上凌宗这件事。 “你知道为什么吗?”男人这样问,却不打算等芒种回答,“因为冗为想要掩盖自己的罪名。他自以为在综城势力很大,便销毁一切讲述上凌宗的书。你应该知道冗为有叛国的异心吧?” “那是因为上凌宗虽然是江湖宗门,但它仍是在云朔国的国土上,要完全消除自己在天下人心中对上凌宗的罪行,势必触犯皇族威权,冗为不能为自己洗脱罪名而兴风作浪。只有依靠云朔国的邻国,利用两国仇恨才能达到他的目的。”男人说,“可惜,不如他的意。与云朔国交界的乌泷国,对云朔国完全没有兴趣!” “你懂得不少。”芒种疑惑道。 “这两年我还稍微自由些。最开始被抓到这里来的时候,我天天都被侮辱打骂,于是我佝偻起腰,装作一副衰弱的模样向那些人讨求同情。” “听说上凌宗死的人不少,你居然能活下来。” “哈哈哈!”男人凄然一笑,语气讥讽,“你以为活下来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吗?不,活下来就意味着无止无尽的痛苦和永远渡不过的绝望。” “我永远都忘不掉那一天。出事的时候我和一个师弟一起出任务,回来后只看到已经被燃烧的上凌宗。那些都还没有走,我们听说宗主和少宗主都已经死了,师弟一怒之下去和他们拼命,也死了。我万念俱焚,本欲随上凌宗一死,但后来看到了栀夫人。” “栀夫人?”芒种下意识地重复了一次这个名字。 “当时她还活着,不过伤得很重。我担心她,于是苟且活了下来。”男人说这话时,语气都是淡淡的,没什么情绪波动,“我想狗一般爬向冗为,跪在地上舔着他的鞋,求他放我一条生路,求他让我来照顾栀夫人。”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一切仇恨和侮辱,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芒种在同情之余,不由得心生敬佩:“能忍受侮辱,想必你的人品也不差。若给你机会,你一定能为上凌宗复仇。” “你还真是不怕这话被冗为听去。”男人似乎觉得和芒种聊得很投机,“可惜,复仇的念头早已在一年又一年的无尽绝望中消磨了,我何来机会复仇?我连离开这里的机会都没有。” “你不是也不怕么?你为什么敢对我说这么多?” “大概是觉得,你是个‘外来人’吧。”男人满不在乎地笑笑,“对了,听说你要与副教主成亲了,恭喜啊。” “谢谢。”芒种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奇怪,但没有细想,“你知道的东西很多。” “是啊,我还知道你失忆了。”男人在山洞旁一块石头上坐下,背对着芒种,“你就打算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亲了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芒种皱眉,他有些不喜欢别人提到与他记忆有关的事:“我早已想通,有没有记忆不重要。” 男人大笑一声,道:“我可不相信。一个人怎么可能不想知道自己的过去,没有过去的记忆也就意味着你没有一个完整的人格。况且,你就不怕自己过去与冗为有什么恩恩怨怨吗?” 芒种眯起眼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怎么敢多说。我听得出你并不喜欢冗为这个人,但你很喜欢他的女儿。”男人摇摇头道,“如果——我说假如,你真的与冗为有仇,有一天你恢复记忆,你又要将那姑娘置于何地?” 芒种确实很讨厌冗为的人品,冗为在江湖上作威作恶,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而杀了不少无辜,使江湖人都怕他。他还不是运用自己的力量,偏偏是令世人敬畏的鬼神之力。但芒种是真的很喜欢毕乙,在他受伤无助的时候,是这个女孩照顾他,予他以温暖、依靠。 寸光阴换得三寸心,三寸心又是九寸意,意起,情未绝。言道世间炎凉尽,又是幻境一谢花。 男人的这个问题,芒种从未想到过,他一点都不想得到答案。 “不可能的!如果我与冗为有恩怨,他一定认得我!”芒种斩钉截铁地道,但不太如常的音调暴露了些什么,“我不想听你扯什么胡话,你一定是想拉拢我,才这样挑拨离间!” 男人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拉拢你?你以为你是谁,你能做什么吗?就算你成为冗为的女婿,我拉拢你,也没有半分用处。” 这时,囚笼中的女人突兀地尖笑一声。 芒种似乎被惊了一下,想到男人问的问题,一种对未来摇摆不定的感觉攫取了他的心。 他摇着头,一步步地后退,逃一般的离开了,将男人落寞的身影、女人疯狂的笑声,远远地抛在身后。 云鸢着一身玄色常服,绣在领口处的暗色花纹衬出他瘦削的下颌。 “三日前,朕接到琉族小姐来信,言已寻芒种。”云鸢的举手投足间透出威严之气,但同样很明显地看得出他的喜悦。 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云鸢以雷厉风行的作风除旧革新,清除太子余党,换掉一批顽固迂腐的大臣,培养自己的心腹为朝中重臣。他推行一系列政策,使云朔国迅速安定下来,百姓安居乐业的同时,厉兵秣马,对因为失去皇帝而动荡不安的陆祀国多次侵扰。 “芒种还活着?”燕兰兮惊喜反问道,他看向旁边站的一白衣女子,傺黎公主,见她虽然没有说话,但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感动,一双美眸微微湿润。 云鸢的表情不见喜色,似乎是有什么忧虑:“有好消息,必有不好的消息。” “殿下此话怎讲?”傺黎公主冷冷清清的声音问道。 “琉苏说……芒种失去了记忆,而且他现在在席禹教,马上就要成为冗为的女婿。”云鸢头疼地揉着额角。 “什么?”燕兰兮狭长的眼睛眯着笑了笑,一股媚态不自觉地流露出来,“怪不得……怪不得找不到他,我们都犯了一个错误,就是有意识避开冗为,但没有想到芒种居然会被冲到那里去。” 云鸢和他打过多次交道了,对这男人一副魅相和一身香气倒也见惯不怪:“真是命运弄人,芒种恨之入骨的仇人,马上就要成为他的丈人。” “是啊。”傺黎公主轻声叹息道,这声叹息如同一片飞羽落下:“一定要阻止。” “所以朕将二位请来商量。江湖之事朝廷不便插手,燕家主是江湖人,方便与席禹教打交道,而傺黎公主医术绝妙,应该有望使芒种恢复记忆。”云鸢说道,忽然想起令人头疼的一件事。 先皇留下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是关于席禹教占领的综城,那时云朔国忙于与陆祀国周旋,加之江湖上有意把席禹教渲染得神乎其神,朝廷便放任席禹教的行为,以至于冗为现在这样嚣张跋扈。 前几天他接到奏折,综城太守离奇死亡,头七还没过,冗为就安排了自己的一个人进去,全官府上下没一个人敢吱声。综城再怎么说也是云朔国的,云朔国就是他云鸢的地盘,敢在他的地盘撒野,就是找死。 正好芒种要报仇,云鸢也顺便把这老不要脸的收拾了。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他还真以为新帝是摆设,什么都不敢做吗? 云鸢冷冷地笑着。 “此本分之事,芒种是本宫与小七知交,宗主待我二人亦有恩。”傺黎公主说,“谢陛下告知此事……本宫与小七在云朔国势力薄弱,因此许久未寻得芒种。既然有他的下落,我们即刻动身。” 燕兰兮在一旁笑了笑,握住傺黎公主的指尖:“公主不必着急,算起来婚礼还有十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况且,这其实也不算坏消息,芒种在没有记忆的时候得到了冗为的信任,若等他恢复记忆,这不是对冗为更好动手么?” 傺黎公主缓缓地点头。 “二位若有需要,朕一定出力。”云鸢道。 “其他没什么需要了吧,当年席禹教毁上凌宗,燕家也是出了一份力,不过那时是我大哥任家主。”燕兰兮打开紫金铜折扇,悠悠地晃着,“之后由于地域原因,燕家与席禹教再无往来,想必冗为还以为燕家与他一心。我们就去做这个‘不速之客’好了。” “好。”云鸢点头赞同。 燕兰兮突然面色严肃起来,对云鸢恭敬地行了一礼。 云鸢诧异地挑眉:“这是……” “兰兮有一个不情之请。” “燕宁谦吗?”云鸢很容易便猜测到他要说什么。 “正是,”燕兰兮低声道,“宁谦因为丞相谋反一事受牵连,至今关在狱中。陛下可能有些为难,但燕宁谦毕竟与我为堂兄弟,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这个不必担心,我绝不会让宁谦受委屈。”云鸢信誓旦旦地说,“不过要将他放出来,还需要些时日。” “陛下都这样说了,兰兮便放心了。”燕兰兮说。 “本宫还有一件事物要向陛下讨要,望陛下成全。”傺黎公主道。 “公主但说无妨,何必这样客气。” “本宫听说芒种落水后,掉落了一块翡翠。”傺黎公主道,“本宫需要这样东西,来恢复芒种的记忆。” 云鸢先是一怔,随后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东西,不过他还是有点好奇地问:“这翡翠有何特异之处吗?公主需要借用它来治疗。” 傺黎公主点点头,道:“陛下也非普通人,本宫便说一说。本宫的师傅乃是医尊,世代医尊医术高明,因为我们不但行人界医术,也行鬼神之术。” “本宫通晓鬼神之医术,再结合小七对芒种‘生还’的描述,本宫便判断此翡翠一定是鬼神之物,它对于安定‘死物’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朕一会儿派人去取,此事还要拜托二位了。”云鸢面色严肃,“还有……请万事小心,一定要将他带回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9章 第79章 十日后,席禹教一派繁华热闹之景,处处装饰着喜庆的红色,走在其中,随时可以听见钟鼓鸣乐。 终于是到了成亲的日子,举办婚礼的大堂中坐满了人,除去一些被冗为请来做客的其他宗门的人,其余皆是席禹教的人。他们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这一对新人。 芒种身着一袭红袍华服,头微微垂下,如剑一般的眉斜飞入两侧直鬓中,星目冷淡,带着不易接近的疏离感。这一身专为他裁制的喜服紧贴着他修长的体型,腰间束带衬出他挺拔的脊背。 他一个人站在离人群很远的地方,等待着他的新娘,身影孤孤单单的。一阵拂过的寒风吹起他宽长的衣袖,给人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他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直到迎来新娘,芒种才有了些生气。等到了拜堂的礼仪时,他牵着毕乙,一同走向坐在正位的冗为。 冗为抚着胡须,和蔼地点着头笑,眼中尽是满意。他看着这一对宛若天造地设的新人,真的是无比欢喜。 早许多年前冗为便开始操心毕乙的终身大事,奈何毕乙对那一众男人都看不上眼,冗为人品不好,但疼女儿是疼进了骨子,于是从不逼迫她。这现在毕乙终于有意中人,况且这女婿也令他基本满意,怎能不高兴呢。 说是基本满意,还是与芒种没有记忆有些关系。这大半年的时间,冗为将芒种的表现看在眼中,虽说没有记忆,但做事一点也不含糊,颇有上位者作风。不过没有记忆也是一件好事,冗为这样想着,至少他可以用女儿牵制住芒种,如果冗尚岩那小子不争气……让芒种和毕乙继任席禹教似乎也是个不错的决定。 想到冗尚岩那小子……冗为就一阵无力,正是与自家儿子进行了比较,冗为才觉得芒种优秀百倍。 司仪已经宣布婚礼开始,冗为收回漫无边际的心思,点头微笑看着面前的一对璧人。 “一拜——天地——” 司仪的第一句话喊出,原本半掩着的喜堂大门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阴风砸开,随着风迎面灌入的是一阵媚香气。 这味道不算浓,单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当即发出询问的杂音。随之而来男人悦耳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冗为教主举办大喜事,也不记挂着本家主。” 芒种本来一直看着毕乙,但这奇异的香气和男人的声音让他抬头望了过去,看见面上遮着半张黄金面具、一袭红衣的男人立在门槛处,一双妖异的狭长眼眸将他盯住,眼底的情绪复杂。 他下意识觉得危险,抬手将毕乙护在身后。 冗为皱着眉从座位上起身,原本是有些恼怒这不速之客,但在看清男人,判断出他的身份后,他迅速换了副嘴脸。 “这不是燕家主吗?怎么会突然来到云朔国?”冗为惊讶道。 一听见“燕家主”三个字,大堂一片哗然,有不少人动作明显地往后缩了缩,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其实这当中的大部分人,只是听过燕兰兮燕家主的名声,而没有真正见过他本人,但由于燕兰兮在江湖上的名声太过响亮,所以这些人才这么怕他。 燕家本来就是一个极尽残忍的家族,里面走出的人绝不会枉费燕家的名头。而燕家走出的燕兰兮,更是将这残忍的名头推至极致,传闻中他性格古怪乖戾,喜怒无常视人命为草芥,为满足自己变态的嗜血喜好,杀人无数,折磨人的刑罚更是花样百出。可偏偏这样一个人,有人说他面具后的脸妖异魅惑,亦有人说丑陋如恶鬼。 他的武功高强,又将燕家的幻术、魅术、刺杀之术学了个原原本本,带领燕家至巅峰,让人无法制裁他。 众人都有些恐惧。这人应该离他们很远,他应该在遥远的陆祀国兴风作浪,怎么会跑到一个小小的综城来?难道他是要制造一场大屠戮? “冗教主此话真见外,难得我燕家也与席禹教合作过,冗教主为爱女举办大婚也不请本家主喝一杯喜酒?”燕兰兮笑道。 冗为眼皮子一跳,燕兰兮心机太过深沉他看不懂,也不知道燕兰兮突然出现要玩什么花样,但燕兰兮将“合作过”这三个字咬得很重他听出来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燕家协助席禹教灭上凌宗,应该是上一任家主的事了,而燕兰兮是本任家主,冗为听过那些传闻,他可不相信燕兰兮会有心将上任家主与他人的合作记得,燕家的人冷血到六亲不认…… ……等等!六亲不认! 冗为脑中似乎有什么“轰”地炸开,而后脑子变得清明起来。燕家人六亲不认,家主的换代多半是本任家主杀了上一任家主。这样说来燕兰兮必定与上任家主有仇。燕兰兮突然提起上任家主的合作……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冗为还在仔细考虑着时,大堂内响起惨叫声,围坐的众人中蓬起一团团血雾。不知何时,许多黑纱蒙面的人混在宾客中,闪着寒光的武器割开他们的喉咙,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大堂中迅速乱作一团,女人的尖叫声与男人愤怒的吼声混作一团,众人四下逃窜着,可还是躲不过被杀的命运。 毕乙一把掀开头上精致的红绸,慌张地看向周围:“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别怕。”芒种将她紧紧地抱入怀中,红衣更是反衬得他眉眼冰冷,“我会保护你。” 毕乙睁大眼听着那些惨叫声,脸埋在芒种的胸口处。很快她也听不见其它声音了,只听得到男人急促的心跳声。她微微安下了心,似乎有这个男人在身旁,便什么都不会再怕了。 芒种抚着毕乙的头发,从重重叠叠的发饰中拔下一支银簪,紧紧攥住。他又何尝不慌张,谁会想到突然发生这种事,谁都没有准备……况且,他还不记得自己有怎样的武功。 但他不能怕啊,他怀中抱着心爱的女人,也是他的整个世界。如果有人觊觎他的世界,他用命也要保护。 “混账!都给我停手!”冗为起身愤怒地大喝道,瞪着燕兰兮,双眸赤红,眉心处一道红色的痕迹突露出来,散发着幽幽红光。 燕兰兮挑起眼尖轻轻一笑,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大堂中央的芒种和毕乙一眼,身影如鬼魅一般消失了。 与此同时,一直没动静的芒种抬起眼,将手中握着的银簪掷向一个方向。 “叮——” 银簪掷中一件金属物体,发出刺耳的尖鸣,然后被巨大的冲撞力猛地反弹,深深地钉进墙壁。 燕兰兮从紫金铜扇后露出半张脸,笑意不减:“这样我也放心了。” 即便失忆也还这么能打,看来武功不是问题。 芒种也不知道自己有怎样的能力,但他感觉自己能听得到这个妖异男人的动作,然后猛力地扔出一件东西作为武器。如果不是燕兰兮这把扇子,只怕会被这只银簪贯穿喉咙。 芒种本来是警惕地盯着燕兰兮,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打得过这个男人,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毕乙受到伤害。 他突然觉得后颈处一凉,迅速失去了意识,栽倒在毕乙脚旁。 “芒种!”毕乙慌张地去扶他,却看见一袭白衣飘飘如谪仙般降临。 白衣女子脸蒙白纱,只露出一双极美的眸子将毕乙扫过一眼,然后轻抬起纤纤手指在毕乙面前划过。 毕乙只觉得浑身突然软了下去,使不上力气,眼皮极为沉重。 白衣女子看向燕兰兮,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女子提起地上昏迷的芒种飞身出了喜堂。 “芒种!芒种!”毕乙瘫坐在嘈杂的人群中,无助地呼唤着。她似乎就此要失去这个男人了。 燕兰兮缓步走向冗为,见他面前已经凝出一道兽的红光,双眼赤红得几乎能滴出血。 “冗为啊冗为,没有这只怪兽,你就什么都不能做了么?”燕兰兮摇着扇子,轻蔑地笑道。 这一夜是如何过的,没有人知道,冗为站在一堆血腥气中,浑身发凉。 他没有完全放出自己的那只怪兽,只是以普通形态与燕兰兮搏斗,即便这样,猤焚的力量一样不容忽视,但燕兰兮似乎很游刃有余地对付他和猤焚。直到天明,燕兰兮几乎被席禹教压制住,才突然主动撤离,他带来的刺客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他们来的时候像一条条影子,走的时候像融入了阳光一般。 这些人都走后,只留下一场残局。宾客死伤过半,大部分是席禹教的人,而且守护席禹教大门的人皆有死伤,因为燕兰兮他们是硬闯进来的。 这场婚礼的主角——新郎下落不明,新娘昏迷不醒。 他躺在无尽的黑夜中,头很痛,像是被撕碎了一般。 恍恍惚惚,混混沌沌中,他似乎“脱离”了自己的身体,来到另一个昏黑的世界,无数条影子向他走来。 “为什么……” “为什么你可以回去……” “活着啊……” “好渴望活着……” 那些低喃飘荡在他的四面八方,像是无数只怨灵的哀嚎,他们被困在这个世界,羡慕可以回到那个世界的他。 他害怕地抱住头,不敢听那些鬼怪的声音,但那些声音却又一滴不漏地涌入他的耳中。 “回来吧。” 女子的叹息从天地间飘落,这一声叹息如水深中的一叶孤舟,又如火热中的一滴甘霖,或许无法改变这世界、这现状,但足以拯救一个人。 碧绿的幽光不知从何处亮起,一点一点浮动着,那些人影低泣着,走向远处,最后只留下他一个人,看着那幽光中浮动着蛇一般的红丝,红绿交织的光逐渐满盈了他的眼眸。 他眼前场景一花,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世界,无数张熟识的脸,无数个熟悉的场景从他眼前晃过。 “此时你不努力,如果将来遇到危险,你应该怎么办?” “你活着,上凌宗就不会灭,那也是极好的。” “阿莽,快跑啊!” “莽哥哥,送给你,要幸福快乐哦。” “阿莽,这便是我们的约定,你助我夺得皇位,我替你洗去宗门之仇。” “芒种……芒种……小野很开心遇到你,是你让小野知道什么是做一个人……” “芒种,此生此世能与你相伴,足够了……” 所有一切,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如潮水般纷纷涌来,遥远得像是上一世的事,他在记忆的洪流中无助沉浮,现实与梦境交替,恍若隔世。 芒种……白冥莽……芒种……白冥莽…… 不断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分不清孰真孰假,熟梦熟幻。一梦五年,一朝惊梦,人还在梦中,记忆却已远行。 他猛地惊醒,想起了一切。 他的名字、他的过去、他所认识的人…… 芒种坐起身,眼前一片眩晕,看不清任何东西。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记忆,迅速与现在的记忆融合后,让他反应过来现在的处境、现在的打算。 “这……”芒种按住额角,一抬头,想看看自己身处何方,却落入一双冰雪般的眼眸中。 傺黎公主伸手从他而后取下一根银针,淡淡地说:“莽哥,你想起来了么?” “啊呀,醒了呢,怎么样,想起来了吗?”旁边一个红衣男人走来,帮助傺黎公主取下芒种头上的针。 “七哥?那你是……”芒种发愣地看着傺黎公主,“元古?” 他记得当年受伤时,七哥就有提过元古是此任医尊,同时也是傺黎公主。久别数年后,再见面她已经不是记忆中的小黄毛丫头了,而是一位真正的、高贵的公主。 “和莽哥一样,我真正的名字不叫做姬元古。如果你真的要叫我什么,叫我元寂好了。”傺黎公主道。 “我……是你们帮助我恢复记忆?”芒种低下头,看到挂在胸口处的翡血魂。 它不是被那具尸骨勾走了么……居然还能回到他的身边。芒种微微睁大眼,突然感觉喉咙处涌一点什么东西,堵得他难受。 他想起失去记忆前的离别,失忆后与毕乙的相遇相知,又想到到琉苏来找过他,内心不知是难过还是内疚。 “什么都想起来了,反而更是痛苦。”芒种苦笑着摇摇头,低声道,“如果是没有记忆,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啊。” “但你也不会记得,自己背负着怎样的责任。”傺黎公主说。 “是啊,我必须想起来。我背负着仇恨,责任,如果我不想起来,那些死去的人夜夜会来找我。”芒种释然地笑着,“没有记忆,连自己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人生也没有意义,有自己虽然累而且痛苦,但至少我知道应该做什么。” “那么,现在振作起来,去做你应该做的事。”燕兰兮半俯着身,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来吧,我们都在等着你,你的朋友都在等你。” “等着你,上凌宗的领袖,带领我们一雪前仇。”傺黎公主也伸出一只手搭在燕兰兮的手上,一同伸向芒种。 芒种起身,与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眼中的神色坚定。 “谢谢。”芒种知道朋友之间不需要说太多,他们也不需要自己回报什么,因此这两个字,足以表达一切。 燕兰兮微微一笑,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我们把你带出了席禹教,不过现在还在综城内。” 芒种低头思索一下,回答说:“我是不可能再娶毕乙了。”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悲哀的表情明显地从脸上表现出来。 上天真是会作弄人,给他们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年少时他遇见毕乙,心生好感,这份好感还没有生根发芽,便被生生掐断——毕乙亲手杀了他,害怕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再后来,更是可笑,他失忆后再一次被推到毕乙身边,他们还深深地爱着对方。 芒种蓦地想到之前被问及的一个问题,如果他与冗为是仇人,娶了毕乙又将她置之何处?没想到现在成为现实了,他也已经有自己的答案。还好这次没有反悔的机会,他还没有真正娶毕乙为妻。 ——这个问题,是那个被囚禁的男人问的,他自称是上凌宗的人。芒种想着有时间去将这两人解救出来,问问他们的身份。 “然后呢?是随我们离开吗?”燕兰兮问。 芒种略沉吟一下,道:“……云鸢那边怎么样?” “他早已成为云朔国的皇帝,自登基来将一切处理得很好,你不必担心。新帝雄心壮志,准备对陆祀国用兵,不过在此之前打算把席禹教先处理了。”燕兰兮道,“所以他还需要你的帮助。” “这一次,我也没能帮到他什么,当初的约定没有实现,我也不想……再要求他做什么了。”芒种叹了口气,说。如果不是他一时冲动,怎么会错过这一战? 终归是他年轻气盛,做错了许多。 “你怎么这样说,云鸢能成为皇帝,最大的功劳莫属于你。是你和小野姑娘,才让圣旨平安送到云鸢手中……”燕兰兮说,由着芒种的原因,他对于这个有着丛池的脸的女人客气了许多,“只可惜……” 他没再说了,芒种也跟着沉默下去。 心口处似乎有一块,空荡荡的。 “我这样打算。”芒种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抬起头道,“我假装失忆,继续留在席禹教。不过在回席禹教之前,我要先去一次奂城。” 傺黎公主惊讶道:“留在席禹教?莽哥,这很危险的。” “是啊,阿莽,这很危险。冗为当惯了小人,极为狡猾,他的阅历比你多了不知多少倍,你在他眼皮底下……只怕会被发现,一旦被发现,你的处境就十分危险。”燕兰兮也说。 “不,我倒认为这是一个机会。”芒种摇摇头,让他们宽心,“我现在没有势力,就算你们会帮助我,但也不是上凌宗的人。虽然云鸢可以帮助我,但我还不想他当上皇帝就与冗为叫板,不能这么快就宣扬上凌宗的复兴。” “我的打算是先向其他参与毁灭上凌宗的宗派复仇,后立宗。在复仇的过程中招募宗门弟子,最后再来剿灭席禹教。因此,我需要借用席禹教的力量来复仇。”芒种想到了什么,冷冷地笑起,“这不是一举两得么。用冗为的力量消灭其他仇人,最后再来灭掉他自己。恰好冗为最近也信我,我怎能错失良机!” 燕兰兮与傺黎公主眼睛都是一亮,但还是觉得冒险,本想再劝阻芒种另寻蹊径,但被他拒绝了:“就目前而言,这是最安全快速的办法了。我已经只有不到五年的寿命,在我死前,我一定要让冗为下地狱,以祭告上千万亡魂。” 他半垂下眼帘,遮去眼中燃烧的熊熊仇火。 他恨啊,他如何能不恨啊,想到冗为曾经这样近地站在面前,他就恨不得杀了冗为。 “对了,芒种,还有,嗯,一件事告诉你……”燕兰兮想到了什么,吞吞吐吐地道。 “什么事?”芒种疑惑地看着燕兰兮,不明白燕兰兮怎么也会这样犹豫。 “我调查到一件事,想告诉你,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燕兰兮道,“你还记得栀夫人当年被冗为偷走孩子的事吗?” 芒种当然知道,他再清楚不过,冗为杀死栀夫人的丈夫白冥蓁,偷走新生的孩子,致使栀夫人疯疯癫癫,神志不清。他突然好像知道燕兰兮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但又理不出一个头绪。 “我查到,毕乙就是当年那个被冗为偷走的孩子……”燕兰兮观察着芒种的表情,“也就是说,毕乙是栀夫人的亲生女儿。” 芒种果然愣住了,直到许久后,傺黎公主叫着他的名字,他才反应过来,神色还是很呆滞。 “并且……栀夫人的下落,她还没有死,被冗为关了起来,百般折磨。冗为告诉他,毕乙是她的女儿,如果敢死,他就杀了毕乙。” “百般折磨?”芒种呆呆地想起那两个上凌宗囚徒,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呵呵呵,这不是栀夫人么? 所有一切被联系起来,芒种又是笑又是眼角带泪,直到尝到嘴里的血腥味。 “栀娘……栀娘……” 他想起过去在上凌宗,又想起她如今的遭遇,猛地将地面砸出一个凹陷,嘶声吼道:“冗为!我要你不得好死!” “莽哥,你没事吧?”傺黎公主见芒种双眼通红,嘴角溢出血丝,手背也被岩石磨得血肉模糊,不禁担忧问道。 燕兰兮没想到芒种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猜想他应该是见过了栀夫人:“你见到栀夫人了?” 芒种不回答,燕兰兮也印证了心中的猜想。的确,当初手下向他汇报栀夫人的遭遇时,他也是愤怒得恨不得杀了冗为。 傺黎公主默默地跪在芒种身旁,为他包扎受伤的伤口。 “我现在就去救栀夫人出来。”芒种低声道。 “不可!”燕兰兮出扇按住芒种,“你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出来一次,还是先去一趟奂城为好。况且,我们才在席禹教闹过一回,冗为现在一定警惕着,你这样冒冒失失地回去,没有准备,必会露出马脚。我们专门掳走你,而后上凌宗的俘虏又消失不见,这不是在告诉冗为,上凌宗尚有与之抗衡的余生吗?” “可是我很心痛啊。”芒种低垂着头,声音哽咽,“栀夫人待我如娘亲,父亲临终前也嘱托我照顾好她。但是我没用,没能保护好她,一别五年……不知她受了多少苦……” 燕兰兮叹息着,伸出手大力地拍着芒种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你尽快去一趟奂城见见新帝,便可去救她出来。” 芒种不说话,只是用力点着头。 “不过你要一个人去奂城。银泓国与乌泷国战事吃紧,元寂必须去那边,而我要回陆祀国处理燕家事务。但如果你需要我们,我们随时都会回来。”燕兰兮道,“我去陆祀国,也会替你处理掉那边你的仇家。” “好!”芒种猛地点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0章 第80章 “殿下在苍穹殿处理事务,大人请稍候,容奴才前去禀告。” 太监对芒种道,说罢转身进了宫殿。芒种点点头,手中拿着一块令牌抛上抛下,这是走之前燕兰兮和傺黎公主拿给他的,以免他进不了皇宫。 临分别之时,傺黎公主给他拿了一堆好药,燕兰兮则给他留下了两个燕家人手,一个擅长用药与幻术,另一个擅长刺杀与打探情报。 不一会儿,太监急步走出宣他觐见皇帝。他点点头示以谢意,走进无比熟悉的苍穹殿。 云鸢一直住在这里,成为皇帝后依然不愿离开。芒种过去几年也住在这里,他熟悉这里的一切,这里似乎一点也没有变,唯一不同的只有陪伴他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他沿着熟悉的路步入内宫,走了不多时,便看见一身玄服的云鸢执一毛笔,皱眉在那些奏折上写着什么。 听见人进来的声音,云鸢抬起头看着芒种一愣,随即眼中露出惊喜与欣喜若狂。 芒种走向他,一步步走打他面前,缓缓跪下:“草民芒种,拜见陛下。” 这一拜芒种行得十分庄重,云鸢已是云朔国的皇帝,当受这一拜。 “都下去。”云鸢对着周围的宫人一挥手。 芒种眼尖地看着最后一个宫女踏出宫殿门,并且关好门,他淡定地回身一避—— “哇——砰——啊——!” 果然……芒种无奈地扶额。都是当皇帝的人了,就不能将行为放端庄点吗? 毫无疑问,这三声都是云鸢发出的,第一声在前,后两声同时响起。他直接踩过书桌扑向芒种,却被芒种避过了,于是……他很悲催地脸朝地砸在地上。 半空响起扑棱棱的羽翅震动声,芒种抬起右手,小鸢在他的指尖上落下,欢快地蹦跳鸣叫着。 云鸢悲愤地从地上爬起来,就看着芒种很悠闲地用手指逗弄小鸢,他揉着脸愤然道:“你好样的!大哥我不就想和你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你就这样对我!” “如果不是听到别人说你当上皇帝了,我都还不相信这人是你呢。”芒种揶揄道。 云鸢很高傲地一摆头:“怎地?哥终于混出头了,哪像你小子,失忆后还去向冗为投怀送抱。咦,对了,听说你差一点娶了他的女儿,是个小美人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说还好,一提起此事,芒种竟无言以对,只得苦涩笑笑,敷衍了事。 云鸢见他似乎不想提太多,也没再追问,只是拉住他的衣袖道:“先不说其他的,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们走出皇宫,来到宫外的一处山陵。开始芒种还不知道云鸢要做什么,直到看到山脚处门前立入大地的玄黑刻石,他才知道这里是云朔国的皇陵。 皇陵外被重兵把守着,但相比之下,皇陵内部显得萧索冷清,巨大的古松和古柏交相掩映,四周陵墓星罗密布,大小不一,分布的格局也不尽相同。越往里走,就越能看到更多的陵墓。 “你不会是带我来看先皇吧?”芒种出声打破死一般的寂静。虽然说他并不是怕这死葬之所,只是觉得太过安静。 云鸢嫌弃地翻了个白眼:“那是我爹,又不是你爹,你去看什么?” 看来……是已经从失去至亲的阴霾中走出来了。芒种哑然笑笑。但他似乎还不能,虽说时隔半年,但由于失忆,过去那一日的记忆清晰得似乎发生在昨天,他无法摆脱失去那个人的无奈。 他们走到一僻静处,四周树林茂盛,显得那处格外幽寂。不像其他地方墓碑聚集,这似乎被人遗忘的地方,立着一块小小的碑。 芒种心中疑惑,走上前看清那墓碑上的刻字,他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了。 云鸢见他发怔,双手抱在胸前,道:“我没找到其他更好的安身之处,京城的土地都太贵了买不起,于是就把他安葬在这里。” 芒种浑浑噩噩地拖着步子往前走了几步,也不知道听没听到云鸢说话。他单膝跪在那方矮小的碑前,手指抚过凹陷向下的字。 “啊,对了……那些老东西开始还不同意我这么做。纷纷上奏说什么不符合礼教,我就说真当送死的人不是你们啊……他们就不敢再说话了。”云鸢继续絮絮叨叨地道,他看着芒种露出类似于“悲伤”的表情,心里似乎有些被感染了,也有些难过。 云鸢记得第一次见到芒种的场景,那时芒种还只是个不到二十的少年,才失去所有的亲人朋友,一个人坐在那里听着说书,孤独又骄傲得像一只狼。明明心里因为痛失宗门而愤怒悲伤,恨不得杀死他的仇人,却要在脸上装出什么都不在乎的淡然。 只有与他近距离接触的人才能感受到他渴望复仇的怒火,但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已经隐藏得很好了,哪怕是冗为站在他面前也不一定察觉得出这个少年想要杀死自己。 云鸢一直觉得芒种是倔。在云朔国皇宫相处的这几年,云鸢见到他最多的表情是面无表情,这也是一种倔强,他不肯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脆弱悲伤,于是装作淡漠。哪怕是露出愤怒的表情,也不会让人看到他会有悲伤的表情。 此时芒种似乎不在意那些了,他有些难过地抚着墓碑,眼睛里是落寞和追忆,仿佛通过这样的方式他可以再捕捉到那个人的影子。 在她活着的时候,芒种极少有触碰她,似乎看她一眼都会让自己觉得厌恶。但在她死后,他却这样想念她,失去了永远不可能再得到的东西,才知道后悔。 可一切都晚了啊,他再也看不见她为他哭泣,再也不能得到她的照顾,再也嗅不到她的气息……再也没有人陪伴他,这样走过后半个五年。 他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墓碑上,眼角处似乎有什么落下。 云鸢叹口气,蹲在芒种身旁,默默地搂住他的肩膀。 两人一直这样在墓前许久后,云鸢拍了拍芒种,道:“逝者已逝,她不可能再回来了。” “我本来不想让你更难过,但有些事我觉得不得不说。”云鸢道,“后来我查到了许多……她一直为你,做了许多事。” 云鸢也不管芒种会有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说:“她一直认为自己没用,总是要依靠你来保护,于是很努力地做点什么事。那次你去冥山,因为地震被困在山中,是她用双手把你挖了出来,还给你喂了她的血。” “她知道你一直憎恶这个人的脸,却坚持留在你身边。我知道她也是非凡物,据说她曾有过换一张脸的机会。如果换一张脸,你是不是会喜欢她?说不定你们还会成亲呢,不过还好没换,不然你就比我先成亲了。” 又在……说什么胡话。芒种沉默地笑了笑。 “她明明知道换一张脸你会对她好得多,可是她坚持着不换,你知道为什么吗?”云鸢轻声说,“……她怕你忘了啊,她怕你忘记了仇恨啊,她要用这张脸,时时刻刻地提醒你!” 芒种还是笑了笑,因为除了笑,他不知道还应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大哭一场么?这样不符合他的性格特点。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他终于知道了她的用心良苦,终于知道了她的陪伴有多么重要,但她已经不在了,他连致一声谢的机会都没有……况且她也不需要他的道谢。 “直到最后,你被云源派的人□□,谁也找不到你。她为了救你,便答应换一张脸,作为一名宫女潜藏在父皇身边。也正是有她,父皇的圣旨才能送到我手中,我想向她道一声谢,可是她也听不见了。” 她这一辈子,都没能有过一张属于自己的脸呢。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人都不在了。是啊,她什么都听不见了。”芒种说。 “好了也罢,不说这些,振作起来吧,她一定不希望你为她太消沉。”云鸢伸出手将芒种拉起,“你打算怎么样?是让她留在这里……还是?” 芒种起身看着墓碑,道:“就让她在这里吧。怎么说呢,或许小野从来没有存在过,埋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名叫丛池的女人的尸骨。” 他又俯身,对墓碑像是自言自语:“我本来想,以后把你葬在上凌宗,后来觉得还是算了。留在这里,你才是小野,回到上凌宗,你就是丛池了。” 这里是他们共同度过五年光阴的皇宫,只有在这里,那个名字小野的女子才真实存在过。她可能是觉得芒种已经不再需要她了,于是像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那行。”云鸢点点头,“对了,我想问一个问题。小野死的时候,你还记得看到是谁下的手吗?” 芒种仔细回忆了一下,说:“我看到是一团半人高的黑雾,里面有一张人脸,然后伸出一只手刺入小野的心脏。我记得,那团黑雾似乎想冲我而来。” “可后来,它为什么放过你了?”云鸢诧异地挑眉,道。 “当初风主就提过,支撑小野生命来源的力量来自于一位地界神王,这位原主人迟早有一天会来收回他的力量,他们让我注意。我猜想这团黑雾就是那位神。”芒种说着,用手捏了捏眉心,“后来……我记得有人赶走了他。” “我问过在场的一些人,他们都说看到了那个人,有人还说自己好像认得他……可后来就是想不起来这个人。所有人都这么说,不像有假,那个人,可能不是‘人’。”云鸢说。 两个人对视着,一起陷入沉默。 对啊……这个人是谁?芒种仔细一想,貌似和云鸢说的一样,他也有这种感觉。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但云鸢都这样说了,就不可能是他记忆的问题。 “算了,我就随口一问,不记得也没什么,我们回去吧。”云鸢很快不再计较此事,抛向脑后,“走,回宫,商讨后面的事去。” 芒种点点头,跟上他的脚步。 微风拂过古木的树梢,发出沙沙声响,像是一个人在与他们道别。 他侧头最后看了一眼,睡在这里的她,心里默默道—— “我终于摆脱你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1章 第81章 两人一路走向皇宫,在路上走着的时候,芒种便把对燕兰兮说过的计划向云鸢讲了一遍。 云鸢颇为赞同,他就喜欢刺激,听到说芒种要到席禹教做细作,他就兴奋得摩拳擦掌,恨不能自己亲自上。 不得不说,云鸢在这点上很能理解他。 芒种很无奈地拦住兴致勃勃的云鸢,他真以为这是玩游戏吗?还这么期待。 回到宫中,云鸢派人取来芒种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桌。 云鸢抓起桌上的令牌,抛给芒种:“喏,拿去,白冥宗主。” 芒种不置可否地笑笑,正要收起令牌,云鸢却想了想,从袖袋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布袋,递给他。 “我觉得这个还是给你的好。我当年只是无意将它送给小野妹妹,没想到后来派上了大用处。它被用来装过圣旨,现在交给你。这可是一件无价之宝,作用不仅仅是能避水,也可以遮去令牌灵矿的特性。” 或许,这就是因缘果报,有善因,而得圆满之果。 芒种接过布袋,睹物思人,难免有些伤感。在过去的那几年里,小野每次从这个袋子里拿针线出来,帮他缝补衣物。 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她连针线是什么都不认识呢。 芒种又想起另外一事,狐疑问道:“上凌宗令牌具有灵矿特性,这是上凌宗的机密。就算你知道令牌是灵矿,但也不应该知道用特殊的方法遮掩它。” “沈辞临说的啊。”云鸢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他知道的事可不少,包括许多你和小野的事,也是他告诉我的。” “沈辞临?”芒种一怔,“对了啊……沈大人呢?怎么都没有看见他?” “走了。我登基后没多久,他就消失了。” “消失了?” 云鸢似乎对于沈辞临无故失踪这件事一点也不意外:“是啊。你不必惦记每一个人的归处。有的人,他的出现、他的存在,只是为了完成一件事。当这件事做完后,他自己就会离去了。” 芒种了然点点头,不再多问。他伸手拿起“青灼”,手指在雕有光纹的刀鞘上抚过。 “把乌斐也带走吧。”云鸢说。 “为什么?当初我们交换信物,现在你已经归还我令牌,乌斐你应该收回。” “你还真是个榆木脑子,你看你,什么都好,就是那么不懂变通,还不懂风情!别人给你好处都不要。”云鸢咧嘴笑着,一边用语言讥讽他,“拿去吧,放在我这里也没多大用处,你比我更需要它。” 见芒种将“乌斐”缠在腰间,云鸢又摇头晃脑地道:“告诉你哦,这也不是白给你的,以后要拿你的女儿当赔偿。” 这真是,到底什么跟什么呢。芒种无语地看云鸢,想不到他还惦记着这个,完全是没有着落的一件事,也能让他一直记住。 “我呢,马上就要接媳妇儿回来了,你就等着喝我的喜酒吧。”云鸢的语气好不得意。虽然已经身为皇帝,但云鸢还是带了些痞气和芒种说话,就像原来他还只是四皇子的时候。 “是那个……你一直想娶的,嗯,姑娘,还是公主?”芒种犹豫着问。因为云鸢提的不多,他对于云鸢喜欢的那个人一直没什么概念。 云鸢点点头:“是啊是啊,除了她我不会娶别人的。” 芒种笑了笑,云鸢似乎终于实现了夙愿,当上了皇帝,迎娶心爱的姑娘做妻子。 “先说声恭喜,再提前说声抱歉,我看来是来不了了。这次回席禹教后,不可能再这样明目张胆随意乱跑,也不知道要留在席禹教多久。”芒种内疚道,云鸢的婚礼他不能参加,真的是很可惜,“而且,我也要尽快回席禹教了,只怕留在外面时间太长,冗为会心生怀疑。” “不能来就算了吧,人可以不到,喜礼到就行了。” ……他就知道云鸢会是这个反应! “你既然这么急,我也不多挽留。不过你走之前,我想先做一件事,带你见一个人。”云鸢收敛起嬉笑,面色上带了淡淡的严肃。 “什么人?” “此次云源派所为,就是让我不再留他们,所以我已经下旨解散云源派。我想的是,正好你这次回来,我就以圣旨形式宣布上凌宗复兴,作为新的国教,你亦可以恢复自己的名字,作为新兴上凌宗的宗主。” 芒种一愣,脑中一片恍惚着回响云鸢的话。他可以……恢复自己的名字了么?还可以让上凌宗重现于世人面前? 云鸢又说:“我知道你可能会担心重建上凌宗,没有人、钱财物资的问题。这不要紧,我们可以暂时不对外宣称上凌宗的存在。人你想办法,钱我帮你出,你看如何?” 芒种着实惊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思,迟疑地点点头,道:“原本我是不想让上凌宗这么早重现于世的,不过既然你都提出来了,那我就将这上凌宗建着。只不过——你不必费心钱的事,都由我来想办法,皇家还是少于江湖扯上关系。” “哦?”云鸢发出一个单音节表示怀疑,芒种哪儿来那么多钱建一个宗门? “彩烟楼的主子何弦意,也是一个大富商,他与我父亲交好,受过我父亲的恩德。曾经我碰到过何弦意,他说如果我要重兴上凌宗,可以去找他帮忙。” 云鸢有些不太相信,说:“可信吗?他会这么豪爽地答应出资?” “我父亲相信的人,”芒种道,“那么我也一定相信。” “那你去做吧,我就不管了。哦,还有,上凌宗的驻地你打算选在哪里?原来那个地方真的是惨不忍睹,父皇曾派兵将尸骨全部掩埋,又请了一些人……那个,咳,才把死气散得差不多。后来我又派人去打扫过一次,现在那里是一片空地。” 芒种低头思索一下,默默地道:“……还是那里吧,新的上凌宗建在旧人的尸骨上,让后来的人永远记住,上凌宗曾经遭受过的耻辱!” 脚下踏着千万人的尸骨,想想这种感觉就令人毛骨悚然。但芒种就是想要这样,不但是让别人记住,同时也是让自己记住。 “真是固执呐……”云鸢摸着额头摇了摇,“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插手。有一个人你一定要见见,他可以帮助你。” 云鸢召来一个太监,对他说:“让荻莞来见朕。” 两人坐在书房中,一边喝茶一边说着云鸢登基后发生的一些事。半盏茶的时间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停在书房门口。 “陛下,荻莞求见。” 门口响起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来者中气十足,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少年。芒种侧耳辨别了一下,发现此人有武功,而且武功不弱。 “进来。”云鸢放下茶杯,换上严肃的表情,端端正正地坐好,肩上的小鸢见他这副模样,刷拉一声飞到芒种肩上。 “你累不累啊。”芒种看这一主一鸟,忍不住暗笑一声。 云鸢斜睨他一眼,这时门外那人走了进来,走到云鸢面前行了跪拜一礼。 “起来吧。”云鸢点点头。 荻莞听令起身,先是看着云鸢,而后发现坐在云鸢身旁的芒种似乎在打量自己,他愣了一会儿,然后大步向前走到芒种面前,脸露喜悦:“少宗主,真的是你吗?” “你……?”芒种诧异,刚想问他是谁,怎么会发出这样的疑问,只见荻莞又是满脸激动,抓住他的手臂半跪在地上。 “少宗主……真的是少宗主吗?皇上没有骗我……?”荻莞是个比芒种小几岁的少年,此时他热泪满眶地看着芒种,眼神带着期待,“可您的样子变了……而且,您不是死了吗?当时,所有人都看到……” 芒种对于荻莞的反应有些手足无措,他求助地看向云鸢,却见云鸢只是微微点头。 他忽然明白了,云鸢这是在鼓励他承认身份。 “不错……”芒种声音涩涩的,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我就是……白冥莽。” 他的心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时隔多年再说出这个名字——他自己真正的名字,白冥莽。 他拿出刚放好的上凌宗令牌,拿到荻莞面前让他看清。 荻莞深深地凝视着令牌,然后跪伏在他脚下,突然痛哭流涕:“少宗主,您还活着……您还活着,太好了啊……” 他像一个终于找到归处的孩子一般,终于忍不住哭起来,完全不顾及情绪。多年的等待,千万里的奔波劳累,无数的血泪艰辛,都在这一句话中都得到了解脱,似乎是心中坚持的信仰终于被认可,哪怕是这一句肯定来得太迟。 芒种连忙上前扶起他:“你别这样,先起来,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云鸢在一旁抿了一口茶道:“都过来坐吧。阿莽,他便是我要你见的人,名叫荻莞,这可是你货真价实的同门。” “是吗?”芒种眼睛一亮。荻莞是活下来的人吗?他顿时有一种久别逢故的喜悦感。 荻莞起身擦去眼泪,用力地点着头道:“是的,少宗主,我叫荻莞,原来是上凌宗的弟子。当年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我刚好回家探亲。我见过您,您还教过我武功,只不过,您可能不记得我了。” “是。”芒种点点头,他确实对这个人没印象,因为见过的人太多。而且当年的这个少年,也不过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吧? “您的脸……?陛下告诉我您还活着,很快就会让我见到您。我原来是将信将疑,直到后来听到您承认,看到这块令牌,我才完全相信。”荻莞的情绪还是有些激动。 “这事说来话长,暂先不提,至少我是活着的。”芒种这样说着,虽然早已接受现实,但心里还是有些辛涩。 “您活着就好,这样上凌宗就有复兴的希望。”荻莞抽着鼻子,“听到您还活着的消息,我真的是激动得三天夜里没睡着。” “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皇宫里?”芒种问。 “是这样的,当年我听说上凌宗出事后,便在家中躲了一些时日,也不敢对别人说自己与上凌宗有什么关系。后来,这件事的风头过后,我便四处奔波,找回一些流落在外、侥幸活下的上凌宗的弟子们。” “我们一起隐秘活动,小心翼翼不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存在,暗中破坏席禹教的活动。虽然上凌宗已灭,但上凌宗的好儿郎,是不会忘记自己肩负的责任!” “直到有一天,皇上派人来找到我们,让我们在皇宫里等待您。兄弟们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皇上一言九鼎,肯定不会骗我们。” 原来是这样。芒种心中涌起一阵感动,不光是因为荻莞的忠心,也为那些尚幸存的上凌宗子弟,还有云鸢。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还记得上凌宗,谢谢你们为上凌宗做的事。” “不可不可,您怎么能谢我!”荻莞急忙摆手,“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只要能复兴上凌宗,为大家报仇,这就是对我们最好的嘉赏。” 芒种点点头,荻莞说得没错,有许多人都在明中、暗地支持他,他们不需要他的回报,只要他能重建上凌宗,那便是对所有人的告慰。 不管是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亡魂。 “少宗主,这些年来你也受苦了,我听说您隐名埋姓,在皇宫里做一个侍卫,真的是无比难过……”荻莞面露痛惜,“不过现在好了,您终于回来了。以后我们就听您的命令,您让我们做什么,绝对不会有任何异议,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 “原本想着我要留在席禹教,没有人替我招募人。恰好你来了,这事便容易得多。”芒种说。 “什么?少宗主您要去席禹教?”荻莞错愕地睁大眼,“这也太危险了吧?” “说起来这也是一个机缘吧,我失忆后到了席禹教,取得冗为的信任,但他又不认识我。”芒种在这里没有顾忌地说话,因为都是自己人,“所以我打算继续潜伏在席禹教。” 荻莞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想了一下,最后只是说:“我听您的,您让我做什么我边做什么。” “好。我还是让你隐藏存在,即便上凌宗名义上建立,但不能让外人知道,然后你要去招募信任的人加入上凌宗。另外一件事,”芒种一边说着,一边将上凌宗令牌递给荻莞,“你拿着这个,去见彩烟楼的主人何弦意,让他资助你建上凌宗,就在原来的地方,重修建筑。你只需要找到他,他知道怎么做,皇上也会帮助我们。” “可是……我要到哪里去找他?”荻莞接过令牌,问。 芒种想了想,转头问云鸢:“先皇的后妃都如何处置?” “基本都还在后宫,人数又不是很多。”云鸢答道。 “那……能安排我见一下玉妃吗?”芒种犹豫着问。这个要求似乎有些不合理,但何弦意的行迹不定,要找到他,只能通过他留下安插在宫里的玉妃,才有可能找到他。 “玉妃?不是当年我父皇还很宠幸的一个妃子吗?”云鸢想到了什么,笑起来,“不说还不知道,一说原来你们还在背地里干了不少事。” “又不是我干的。”芒种在心里翻白眼。 云鸢没多说什么,还是同意了:“好。” 于是芒种又对荻莞道:“这样就可以了,你去见玉妃,让她带你见何弦意。找到何弦意后,修建筑的事便全部交给他,不过千万记住,此事要足够低调隐蔽。到时候我手信一封,和令牌一同拿给他看。” “是!”荻莞应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助,而且很急。”芒种想到那件事,荻莞一定能帮他。 “少宗主不需要这样说,您的事就是命令,我们都会执行您的命令!” “我需要你带几个人随我去一趟席禹教,去救一个人。”芒种说着,把刀“青灼”又交给荻莞,“你帮我保管着‘青灼’,小心不要让过多的人注意到。” “没有问题,我们多久出发?”荻莞毫不犹豫地应下。 “现在先不急吧。”云鸢打断这相谈甚欢的两人,“我去给你写圣旨,恢复你的名字,宣布上凌宗正式复兴!” 自此以后,芒种其人不再存在,那个死去多年的白冥莽,终于回来了,带着万千亡魂的怨念,向他们的仇人一一复仇! 他想起多年前,自己跪在烧成灰烬的上凌宗前,面对所有枯骨发下誓言—— “上凌宗一日不复兴,我便不会叫白冥莽。” 如今上凌宗重出江湖,他终于恢复自己的名字。 父亲、风主,亲人、朋友、同门师兄弟,你们都看到了吗? 相信不久之后,我们会重新相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2章 第82章 时间紧迫,在把这边的事处理完后,芒种便带着荻莞和其他几个人赶回席禹教。 白冥莽让荻莞几人假扮成席禹教弟子混入席禹教,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而他自己在回席禹教之前,先做了一下伪装的准备。 他将自己弄得满身狼狈,手臂上还有几道伤痕,看上去风尘仆仆,狼狈不堪,倒在席禹教门外。 这时离那日的婚礼已过去四天,傺黎公主给毕乙下的药仅仅是昏迷药,因而她很快就醒过来了,哪儿也没去,一直坐在为自己与白冥莽准备的新房中等待,新房中那个巨大的“喜”字显得格外刺目。 外面突然嘈杂起来,毕乙本来坐在床边发着呆,闻声从恍惚中回过神,抹去一把脸上的眼泪,急匆匆地跑出去,差点撞上风急火燎冲来的茗因。 “师、师姐……芒种哥回、回……”茗因上气不接下地说。 毕乙一听到芒种的名字,等不及茗因把话说完,一把推开他拎着裙子就往外跑,只留下茗因远远地喊道:“哎,师姐、师姐……你等着我……” 在白冥莽原来的住所,毕乙见到了她一直挂念的男人。看到他憔悴昏迷的模样,毕乙终于忍不住趴在他身上放声大哭。 白冥莽睁眼醒来,正看见泪如雨下的毕乙。他第二次看见毕乙这样失态地哭着,第一次是在五年前毕乙杀了他的那个时候。 “毕乙。”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轻声唤道。 毕乙恍恍惚惚地抬头,眼中无神,许久才反应过来白冥莽是醒了,随即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芒种……芒种……我不要失去你……” 白冥莽的心中狠狠一颤,他咬着牙告诉自己绝不可动摇。虽然毕乙是栀夫人的亲生女儿,但她现在自己不知道,她只认为冗为那个奸诈小人是她的父亲。如果白冥莽继续与她在一起,事情真相大白那一天,真正痛苦的是毕乙,他不能害了她。 万古群壑赴尽亡,人心岂有不变转。 “毕乙,我没事。”白冥莽叹了声气,终究是割舍不下,自从这份情产生的那一天开始。 毕乙并不知道,但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过去的记忆,与现在的感情交织,那种既痛入心扉,又无法放手的矛盾,让他想起多年前被毕乙刺下的一刀又一刀,如此冰冷,如此绝望。 这时应该是听到白冥莽回来的消息,许多人都来看望他。毕乙不太好意思继续这样抱着他,于是坐在床边擦去眼泪。 最后冗为来到时,问起白冥莽的遭遇。白冥莽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当时自己昏迷被那些人带走,醒来时不知道躺在哪个山谷里,那些人应该是丢弃了他,他向附近村民问了路,才艰难地回到席禹教。 有之前受伤的借口就是好,当他们问起详细的时候,白冥莽就装作头疼,什么都想不起来。毕乙心疼他之前伤未好又遭此劫难,不允许别人问太多。 听了白冥莽大概的经历,众人唏嘘一阵,都说白冥莽能够死里逃生就是一桩好事。冗为站在这一片附和声中,倒也没有怀疑什么,因为他认为白冥莽没有记忆,平日也没怎么出去,与世事接触不多,所以懂的江湖恩怨也不多。 只是冗为想不通那一夜燕兰兮的动机,如果是因为席禹教与上任燕家家主结盟而报复,为什么后来又放弃了?而且没有对白冥莽下毒手? 或许是发现抓错了人,这不是他们想要的人?冗为觉得很有可能。燕家应该是不太了解席禹教,误以为这是他的儿子在成亲。 很快他便没有再深究,因为江湖传闻燕兰兮本来就是一个变化无常的人,喜怒不定,心机深不可测,开心就杀人,不开心……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冗为慈祥地拍着白冥莽的肩,点头微笑道:“没事就好,你平安回来就好。” 白冥莽眼光余角瞥到放在他肩上的手,心里顿时涌上一股厌恶和恶心,只恨不得抽出腰间乌斐一剑劈了他。 但他不能,冗为没有在外人面前展示过实力,许多人也只是知道冗为拥有一直属于鬼神的凶兽。白冥莽知道,冗为的武功绝对不弱,因为他是跟随白冥蓁学习的上凌宗武功。 况且周围还有这么多席禹教的人,也不是什么庸俗之辈,只怕他要动手,瞬间会被拦下。所以他一定要忍,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天,将整个席禹教,冗为的席禹教,全部摧毁! 白冥莽低下头,掩去眼中复杂的光芒,将语气放到再自然不过:“多谢教主。” 他一直称冗为教主,即便将要娶毕乙,也未曾改过口。 “你还叫我教主吗?这都与乙儿成亲……”冗为淡淡地笑道,周围的人也一并笑了起来。 真是烦人!白冥莽眼底的厌恶一闪而过。 “教主,经过这次劫难,芒种有一事相求。”白冥莽按照自己的计划来,打算说出自己早已想好的措辞。 “但说无妨。”冗为冲他点点头。 白冥莽转头看了一眼毕乙,这一眼让毕乙心中有些奇异的慌张,她敏感地察觉到白冥莽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 “这一次劫难,让我看到自己的弱小。我记不得自己有没有武功,有怎样的武功,所以在敌人面前毫无招架之力……”白冥莽有些沮丧地垂下头,表情略带哀伤,“我没有能力保护别人,甚至只是一个累赘……” 他的表情令人看不出破绽,大家听后皆一番安慰,毕乙温柔地拉住他的手,轻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很好了……” “不,是我太弱。”白冥莽坚定地摇摇头,“我没有资格与你在一起。” 所有人都是一愣,没想到他会说到这个问题。之前和毕乙在一起,许多人有过怀疑,但冗为不反对,白冥莽做事也利索,所以少数反对的声音没有传出来。却不想这个时候他会自己提出,众人都只是认为这件事对他打击过大。 “不会的……没有这回事……”毕乙心里微微一疼,她原来担心白冥莽会因为身份地位而无法接受两人之间的关系,现在居然变成了事实。 “不,是我没用!”白冥莽抬头看她眼睛幽深,而后他又面向众人,“所以我想,暂时取消与毕乙的婚礼。”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沸腾,如同一粒石子扔进平静的湖面,激起千万道波澜。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冗为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安静!都先出去!” 教主的命令不得不听,所有人只好先退了出去,独留下白冥莽、毕乙、冗为三人。冗尚岩混在人群中,听到白冥莽这话时心中一喜。他总觉得父亲更看好毕乙,可惜她是个女儿身,所以冗为应该是有意让白冥莽与毕乙成亲后,将席禹教交给他们。 如果白冥莽与毕乙的婚事不成,那么冗尚岩还有机会继任席禹教。他由衷感谢燕兰兮破坏了这场婚礼,最好他们俩永远不要成亲。 要是他们永远无法在一起……就让白冥莽消失吧。想到这里,冗尚岩眼中出现一丝阴戾,心中有了主意后,他便随着众人一起退出房间。 房间门被最后离开的茗因关上,冗为面色严肃地看着白冥莽:“芒种,你是认真的吗?” 白冥莽毫不闪避地抬头与他对视,眼中光芒真挚:“如果我没有能力保护她,那么我不配与她在一起。” 或许这一切都是在演戏,但这句话此时此刻是发自肺腑的。换句话说,毕乙现在相当于是在冗为手中,如果一日没有摆脱冗为,白冥莽也不会安心。 良久,冗为先收回目光,沉重地叹了口气:“所以你的决定是?” 白冥莽目光灼灼地看向毕乙,无比认真地说:“请让我先变强,我一定会娶你。” “也罢,我便不管了,你们自己决定吧。”冗为摇摇头,转身走出房间。 “芒种……”毕乙似乎没看见冗为离去,只是痴痴地望着白冥莽,伸手抚摸他的脸庞。 白冥莽心里隐隐作痛,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不能心软,为了毕乙好。他的手掌紧紧握住毕乙柔弱无骨的手,庄重地道:“毕乙,给我三年时间,一定给你一个答复,好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心里又是一阵绞痛,只怕这次错过后,他与毕乙再也没有缘分在一起了。三年时间,就算三年他能做完一切,那他还剩多少时间可活呢?不到两年。 不到两年,这已足够,他能为毕乙找到一个更好的归宿。 “好。”毕乙将下巴放在他的肩上,点点头。 几个月婚礼上的那场屠戮风波平息了,席禹教很快就将死者的后事安置好,同时提高警惕,防范燕家。 倒是白冥莽和毕乙的婚事取消这件事传了出去,席禹教内的人都在议论纷纷,有人赞同,有人不屑,有人心怀鬼胎。 白冥莽一直等到沸沸扬扬的几天过后,席禹教恢复以往的平静,他才暗地里联系荻莞伪装进入席禹教。 这天黄昏,他带着毕乙在席宇教散步。虽然没有成亲,但两人还是在一块,每天散步成为一种习惯。 “毕乙,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白冥莽拉着毕乙的手,轻声说,“一个……你从未去过的地方。” “什么地方?”毕乙有些好奇,难道他们要走出席禹教?如果不是,席禹教还有什么地方是她没去过的呢? 白冥莽一声不吭,只是带着她走上那条僻静小道。其实冗为专门派了人看守此处,山洞外延伸出一条小道直下山,在下面很远的地方有人把守,这是正道。但茗因上次带白冥莽走的这条小道是被人踩出来的,横穿过正道,所以人走在这里,下面的人不会有察觉。 在快到那个山洞囚笼时,他突然转过身抱住毕乙。 毕乙一愣,旋即意识变得模糊起来,她隐约觉得脖子处被刺了一下,但很快就失去了知觉,软软地倒进白冥莽怀里。 白冥莽将她打横抱起,一步步向着那地狱般的囚笼走去。 走到那里时,只有囚笼的女人在安静地咀嚼着什么。白冥莽微微皱眉,突然听觉范围内划过一道风声,有人从后面袭向他。 白冥莽单手搂住毕乙,另一只手挥出将那人弹开,那人竟没有被他的力道甩飞,而是在空中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地上。 “怎么又是你?” 白冥莽定睛一看,果然是那个一同被俘虏的男人。虽身为阶下囚,武功仍没有废弃,这一点实在令他赞赏。 “灵师兄。”白冥莽在心里叹一声气。他恢复了过去的记忆,根据燕兰兮的话猜出这个疯女人是栀夫人,那么他也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了。 地位处境被翻天覆地地改变,一身气节却不曾动摇半分。 “你说什么?”男人明显愣住了。 “灵师兄,不记得我了么?”白冥莽苦涩地笑笑,“我是白冥莽。” “胡说……”男人猛地出声反驳,“阿莽明明已经死了!”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后面一句话压低了声音,同时警惕地环顾四周。 “如果你觉得我不是,那么我为何认得你?”白冥莽也不急着让他太快相信,“师兄,哥暕灵。” 哥暕灵又愣住。是啊,在席禹教过了六年奴隶般的生活,再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他也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能认得他的人,只有曾经上凌宗的同门。 “如果我不是,我为何要来找你呢?你现在只是个阶下囚,对于我来收没有丝毫的价值,如果你觉得我对你有不轨的企图,你觉得你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利用?”白冥莽说,“之前我失去了记忆,没有认出你们,现在我恢复记忆了,所以来见你们。” “可你的脸……阿莽不是这样……”哥暕灵不知道因为兴奋激动还是难以置信,声音剧烈颤抖着。 “都说人不可貌相,你眼中看到的,并不一定就是真实的,透过那一层表象,才能看到实质。就算这张脸你不认得,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从灵魂深处,我就是我,从来没有改变过。”白冥莽微笑道,“我的脸被火烧毁了,有人救了我,给我换了另一张脸。不然你以为我用原来的脸,能活到现在?” “是啊、是啊……”哥暕灵喃喃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心中仍有些怀疑,“你真的是阿莽吗?那你说我们第一次是怎样见面的?” “是在上凌宗的门前,哥暕主事带着你进来的,那个时候我有八岁,你有十二岁。”白冥莽一丝不差地说出当年的记忆。 哥暕灵终于相信,眼前这人便是多年未见的师弟白冥莽,堂堂七尺男儿的眼中竟隐约出现泪花,双手按在白冥莽肩上:“阿莽……真的是你……” 他以为这辈子只能这样苟活残存在仇人的眼下,没想到能让他等到这一天的到来。那一瞬间希望的到来,如同初升朝阳散发出万丈光芒,融化了多年绝望结下的寒冰。 “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天,让我们重逢。”白冥莽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 “是啊……是啊……”哥暕灵不住地点头,嗫嚅着不知到该说什么好,只是重复着这两个字。 “这次我来,就是为了救你们出去。”白冥莽道,“时间紧迫,叙旧的话来日再说。” 哥暕灵猛地醒悟过来,眼神有些悲哀地飘向山洞囚笼:“你已经知道……” “是的,我都知道了。”白冥莽也看向囚笼中不辨模样的女子,攥紧拳头,骨节隐隐泛白,“栀夫人……我终于来救您了。” “她受了很多苦……”哥暕灵抬起手背在眼睛上抹了抹,栀夫人的美丽温婉曾经在上凌宗是被许多人都仰慕的,“冗为的怪物回去她的双腿,冗为不让她死,把她囚禁着残忍折磨,她已经完全疯了……” 白冥莽平静地点头,眼中却是暗流涌动:“灵师兄,谢谢你,谢谢你为上凌宗做的一切,为栀夫人做的……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哥暕灵这才注意到白冥莽抱着毕乙来,疑惑问道:“这是……” “席禹教的副教主,毕乙。”白冥莽答道,他实在是不愿意说毕乙是冗为的女儿。 “我认得她,可你把她带来是?” 白冥莽默默地回头看着囚笼,抱着毕乙一步步走向栀夫人:“毕乙,是蓁叔叔和栀娘当年被冗为偷走的孩子。” “什么?!”哥暕灵大惊,难以置信地望着毕乙。 “是不是觉得她长得有些像栀娘?”白冥莽在囚笼前跪下,悲伤地看着里面的可怜女人。他第一次看到毕乙时,就觉得很熟悉,原来是因为和栀夫人长得很像。 白冥莽这样一说,哥暕灵从记忆深处找到栀夫人曾经的模样,再一看毕乙,竟然真的有几分相似。他心里明白了一切,沉默着不再说话,而是走到白冥莽身旁,同他一起跪下。 “栀夫人本欲随上凌宗而死,却被冗为以毕乙为要挟,不让她自杀……” 白冥莽伸出一只手,伸向囚笼中的女人。 女人手中捏着半个肮脏的馒头,她注意到白冥莽的到来。,尖锐地笑了一声:“女儿,你来了么?” “是啊。”白冥莽轻声答道,“栀娘,我将她带来了。” 这句话宛若一道惊雷,惊醒了癫痴多年的女人。她手中的馒头“啪”地一声落地,整个人似乎清醒过来,隐藏在乱草般头发下的双眼变得清明,声音嘶哑道:“……谁?” 白冥莽咬牙强忍住哭的冲动,伸进囚笼的手抚着栀夫人的头发,这头发早已不像记忆中那样摸上去柔美细腻,“栀娘,阿莽终于来了,是我来晚了。” 栀夫人似乎愣了许久,然后才哭哭笑笑着,长有尖锐指甲的双手一把抓住白冥莽的手:“阿莽?你真的是阿莽?……你终于来了啊……” “是——我终于来了……!”白冥莽摸着不再柔顺的双手,面露悲痛,“我将栀娘的女儿,毕乙也一同带来了。”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她……”栀夫人一边哭着,一边又喜悦地渴求着,渴望地看着毕乙。 白冥莽拉住她的一只手,从铁栏的缝隙中伸出,让她抚摸上毕乙的脸。 毕乙昏昏沉沉地睡着,栀夫人骨瘦如柴的手慢慢地伸向她,在尖利的指甲刚触碰到毕乙光滑的脸颊时,栀夫人如同触电一般缩回了手,动作太急指甲刮伤了白冥莽的手掌。 “这就……够了。”她轻声喃喃。 “这就……够了啊……” 她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孩子自出生起,栀夫人便已经失去了她二十年。如今知道她还活着,她没有受苦受累,会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好好照顾她,这已经足够了。 “栀娘,我这就救你出来,好让你们团聚……”白冥莽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栀夫人用眼睛看着白冥莽怀里的毕乙,说:“阿莽,你一直都很听栀娘的话,对吗?” “是……”白冥莽奇怪她怎么会突然这样问,心里总觉得有些怪异。 “栀娘啊……有最后一件事拜托阿莽,阿莽能做到吗?” 她说话变得吞吞吐吐的,与之前全然不同。白冥莽正心中觉得不对劲,突然闻到一股血腥气。 他错愕地瞪大眼,这才发现一柄长锈的钝刀插在女人的腹部。 “栀娘!栀娘!”白冥莽厉声大吼道。 “替我……好好照、照顾她……”栀夫人断断续续地说着,眼中光芒逐渐暗淡,最终完全消失。 冗为早在把她关进这里时,就准备了这把刀,让她求死却不得,忍受巨大的折磨。如今一切都放下了,她也终于能安心地离去。 “栀娘……栀娘……”白冥莽明显没想道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还在希冀着以后她们母子相见的场景。他啜泣着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猛地点着头,“我一定会的!” 女人终于没了气息,靠在铁栏旁,一双枯竭的眼睛不知道是望着白冥莽还是他怀中的毕乙。哥暕灵垂下头,低声哭泣着:“栀夫人……” 白冥莽忽然变得冷静了,他转头按住哥暕灵的肩膀:“灵师兄,勿要过于悲伤。” 他的眼睛无神地盯着一个地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心中的仇火却是越旺盛,名为“仇恨”的大树又在他心中扎下一根。 越是仇恨,他反而越是平静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3章 第83章 周围的草丛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哥暕灵警惕地起身,环顾周围道:“什么人?” “别担心,是我的人。”白冥莽将毕乙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抽下腰间的软剑“乌斐”,砍断山洞囚笼的铁杆。 荻莞带着两个人走出草丛,来到白冥莽和哥暕灵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拜见宗主。” “宗主?”哥暕灵吃了一惊,“你已经建宗?” “是的,我将上凌宗在名义上已经建立,实际工作正在隐秘地进行。”白冥莽点点头,“灵师兄,我来介绍,这是荻莞,他集结了许多上凌宗的弟子,现在许多事务由他帮助我。” 荻莞看到哥暕灵时眼睛一亮,上前一抱拳道:“灵师兄,我认得你,我以前一直很崇拜您的!” 哥暕灵冲他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做得好!” 白冥莽将全部铁杆砍断,将栀夫人的尸体抱了出来。幽深的囚笼中又肮脏又气味难闻,他像是没感觉到一般。 “栀夫人……”荻莞跪在白冥莽面前,悲痛地道。 白冥莽抽出栀夫人腹部的刀,重新扔回囚笼中,然后撕下衣服的一块布条,细心为她包好伤口。最后,他脱下外衣裹住栀夫人,将她交给荻莞。 “荻莞,请把她……带回上凌宗,好好安葬。” 把这个可怜的女人带回上凌宗,让她不再颠沛流离。 “是!荻莞一定会将栀夫人送回上凌宗!”荻莞连忙接过栀夫人,庄重地承诺道。 “灵师兄,你随荻莞一同离去,养好身体正好帮助他。”白冥莽又对哥暕灵道,“我们尽快散去,不要让人起疑。” 没想到哥暕灵却摇头拒绝道:“不行,我不能离开,而且你也不能带走关在席禹教的上凌宗弟子。上凌宗的俘虏一直被严加看管,假如我们同时失踪,冗为必会起疑,只怕会调查。你将铁杆安回去,我继续守在这里,做出栀夫人还在的假象,防止冗为真的对毕乙下狠手,他已经几年没来过,骗得过他。二来,我留在席禹教接应你,你如果再想安插一个人进来,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他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得到白冥莽和荻莞的一致赞同。他们又费力将铁杆装回去,将囚笼中架起一块黑布,做出有人靠在那里的假象。 “那就先就此告别,其它有什么事,我们暗地联络。”白冥莽抱起毕乙,冲他们几人点头。 三人约定好,确定自己当下的职责,于是就此告别。 毕乙和白冥莽走在一条山间小道上,脚边全是过膝的杂草。她比白冥莽落后半步,只看得到男人的后脑勺。 “芒种,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毕乙不解问道。 白冥莽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只是一直往前走,头也不回。 “芒种?芒种?”毕乙有些奇怪,多叫了几声,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这时候突然起了雾,白色的雾从四面八方升起,越聚越多,而且变得越来越浓,人站在其中,几乎都看不到对方。 白冥莽放开她,独自向前走去,向着更远、她所不知道的地方离开。 毕乙慌张地想要冲上前抓住他:“芒种!你要去哪里!”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指从男人的手臂穿插而过,却没有碰到他。他似乎和这些雾融为一体,他就是这些雾,这些雾也是他。 然后他消失在了茫茫白雾中。 “我们本来生死殊途,你何必执着于我?”雾中传来他的声音,缥缈而不可触碰。 毕乙惊讶地站在原地,不停地向着四周张望:“芒种,你去哪儿?” 雾渐渐散去了,周围却没有男人的身影,毕乙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从来没有来过,但看布局却又好像是在席禹教。 她面前是一个低矮的山洞,山洞前被铁杆封住,似乎是有人就地取材,在此修筑了一个简陋却又很坚固的囚笼。 然后,她看见了“它”。 那个山洞阴冷潮湿,阳光从来照不到。毕乙只勉强辨认得出“它”是个人,活着的人形,其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因为天气的原因,山洞中散发出一股令人想要呕吐的恶臭。毕乙捂住鼻子,好奇地走上前去。 “它”的面前有一只破旧的碗,里面放着的东西爬满了蛆虫和苍蝇。“它”靠在铁杆旁边,杂草一般的黑发挡住脸。 这是……谁?为什么会这个样子被关在这里?为什么……她隐隐约约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悲伤呢? “你是谁?”毕乙鼓起勇气,轻轻地问。 她说这话时,穿过林间的风静息着,从来没有过阳光的囚笼中,似乎钻进了一丝温暖。 但“它”什么都没有说,毕乙猜想“它”是不是不会说话,不知为什么却又有耐心等待着。 天地间沉默了下来,疏密交织的枝条投下的影子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移动着,不知过了多久,毕乙听见了她的声音。 “我是你的母亲。” 白冥莽把毕乙抱回房间,一直坐在床边。毕乙昏睡了一夜,天明后醒来后看见守在身旁的白冥莽,他大概是一夜未眠,双眼泛着血丝。 “芒种?”毕乙揉着眼睛,疑惑地道。 “嗯,你醒了。”白冥莽抬起头,眼神似乎有些莫名的失落与悲伤,“昨天你突然昏迷,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毕乙仔细地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对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没有印象,只大概记得白冥莽最后抱住她。 “我做了一个梦……” 她轻声在白冥莽耳边说着:“我梦到你带我去一个我从未去过的地方,但好像是在席禹教。后来你不见了,只有一个女人在唱歌……” 白冥莽的身体微微一僵:“然后呢?” “然后……她就死了,不知道为什么……” 白冥莽定定地看着她:“没事了,没事了,什么都没有……” “芒种,你怎么了?”毕乙有些心疼地抚摸着他的脸庞。平时他的情绪很冷淡,总是不喜不怒的,但现在毕乙明显能看得出他的低落,还带着一种莫名的、不易被看出的悲哀。 “我没事啊。”白冥莽抱住她,喃喃道,“毕乙,我会保护你的。” 毕乙心里一暖,随即笑了笑:“……怎么又提起这个?” 白冥莽靠着她的肩膀没回答,似乎是睡着了。 为了尽快实现计划,白冥莽开始向冗为请求处理更多的席禹教事务。有前面发生的事以及白冥莽一番声情并茂的话语,冗为完全没有怀疑地答应了,随着接触得越多,白冥莽对席禹教了解得越深,席禹教的构造,以及实力,平时会做的事。 一段时间后,白冥莽惊讶地发现冗为的野心不小,他在毁灭上凌宗之后并不满足,还妄图吞噬同伴。之前与席禹教联手的八个江湖门派,除了身为国教的云源派、被燕连恒灭除的猞怛泐、被追杀后完全消失的鬼发门、远在异国的燕家、长夷灼之外,只有释骨门和睚泰教还有雎山观离席禹教最近,都被席禹教打过主意。 其中睚泰教遭遇最惨,他们拒绝受冗为指使,于是被血洗过一次,被镇压于席禹教的强权之下,现在附属席禹教,苟延残喘。释骨门、雎山观害怕和睚泰教一样的下场,不得已听令于冗为,向他进贡。 这对于白冥莽来说无异于一个好消息,这样省去他许多麻烦。但最让白冥莽放心不下的还是冗为,因为他从不在外人面前展示实力,让人无法看透。 冗为的武功,是学习的上凌宗武功。白冥莽这样想着,心里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白天处理席禹教的事务,夜晚白冥莽要修习自己废弃大半年的武功。他主要还是提升内力,武功招式他只会“闻龙烈诉·十八斩”,这套刀式早已融于他的身心,不会再忘。其他,大概只有向燕连恒学习的诡异的出招方式。 想到燕连恒又是一阵难过,白冥莽没想到他最终会以自杀的方式终结自己的生命,燕兰兮说燕家的性质有些偏向于刺客,刺客中有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就是鄙夷自杀而死的刺客,因为他们内心强大而变态,自杀被认为是一种懦弱的体现。 “我觉得五叔这样,很好了,五叔他本可以早些解脱,但当年家主以我的性命威胁他,逼得他承受燕家的处罚,失去一切,流离失所,还要忍受日复一日的心灵煎熬。家主知道他心中产生不可断绝的情,这种情使他的内心不再坚不可摧,于是要这样惩罚他,让他痛苦。所以啊,他走在自己的解脱中,也是一种释然。” 燕兰兮这样说着,白冥莽也十分赞同,于是不再难过。白冥莽觉得燕连恒像是父亲那样的人,虽然为人行事狠绝,但他对自己的孩子很好。 “我最初回到奂城时,丞相他啊,救过我,还给我上过一堂很好的课,也算是我半个老师吧。”有一次和云鸢聊起燕连恒时,他这样说。 大概是这个原因,即使燕连恒辅助太子云鹤参与叛乱,后来云鸢也没有对他怎么样。云鸢下令抄斩除了燕宁谦的所有丞相府中人,算是对全天下的昭告,但燕宁谦,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杀的。 不过总有一些不长眼的大臣,在燕连恒死后扬眉吐气,急迫地上书请求云鸢,将燕宁谦一并抄斩。云鸢恨得牙痒痒,现在新登基又动他们不得,于是在朝堂上含含糊糊地把这事拖延着,暗地里扶持赞同燕宁谦活着的大臣。 支持燕宁谦活着的这批大臣中,以奉常正卿温越关为首,因为只要燕宁谦活着就是他的女婿了。 白冥莽将练武的地点选在一个隐蔽的地方,不能让席禹教的人知道他有武功。于是这个地方,被选在囚禁哥暕灵和栀夫人的山洞外。 在这里不必担心会有人来,何况,哥暕灵可以替他放风。 白冥莽在一颗粗壮的树干前坐定,右手缓缓抬高,吸气一堆新叶枯枝。他盯着在右手上因无形的气流翻滚成团状的叶片,猛地推向树干。 随着“轰”的一声响起的是“沙沙”的细微声,待烟尘散去后,白冥莽面前的大树有一半树干被光滑地削下来,那一半树干被削成形状一致的碎片,落在白冥莽面前。 “厉害!”坐在一旁的哥暕灵眼见此景,忍不住赞叹道,眼中露出仰慕之意。 白冥莽起身抖去粘在衣角的木屑,走到他身边,淡声问:“灵师兄,你想随我学习吗?” “什么?”哥暕灵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我将上凌宗内力心法,风天极刃,教给你,你愿意学吗?”白冥莽很耐心地又说了一遍。 哥暕灵呆愣地张大嘴,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着:“你、你要将内力心法教授我?我……能学吗?” “能的。上次和你过招,我发现你的武功丝毫无损,而且你学过上凌宗招式,应该很适合学习。” “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个?”哥暕灵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白冥莽顿了一些,许久才轻声道:“……如果我死之前未完成报仇,请你帮我继续。如果我死前复兴上凌宗,请你继任上凌宗宗主。” “你不过才二十四岁,怎么就说起死了?上凌宗历代宗主活不过四十岁,那也还早。你是怕被冗为杀死吗?别怕啊,我们都会拼命保护你,就算我们都死了,你也不能死!”一听白冥莽提到“死”,哥暕灵的情绪便有些激动。或许是经历过的一次生离死别给他留下了阴影,他再不想经历生离死别,更不想让上凌宗的支柱毁坏。 白冥莽蹲在他身旁一块大石上,捏着一根狼尾草嚼着,直到嚼了没味,他才扭头冲着哥暕灵一笑,说:“没事,我随便说说的。” 话这样说着,哥暕灵却错觉他的笑,带着些许历经世事,沉淀下来的悲哀。 “我还要报仇呢,怎么能比冗为先死?”白冥莽不想太多人知道他是死人的事,于是绞尽脑汁想出另一个说法,“我只是担心,将风天极刃修习到第十重会不会有什么危害,以前从未有人到这个境界。” “难道你……已经快修习到第十重了?”哥暕灵吃惊问道。 “是,我感觉内力已达到第九重中期,加上以前的一些基础,不过几年便应能达到第十重内力。” 哥暕灵激动得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了:“真、真的吗?那……那我们复仇不是很有希望……” “是这样,不过因为没有人修到第十重,所以我并不清楚这如神力般的第十重内力能不能修成,我的身体能不能承受住强大的力量。”白冥莽说。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承受。纪锦风早就说过,活人永远修不得那种力量,因为它太强大,而人的□□太脆弱。但他不同,他的身体早已是应腐化的死人之躯,如何再修炼也不会造成影响。有纪锦风留给他的少量神力和他曾经吃过的傺黎公主的绝世神药,两种辅助下,他应该能很快修得第十重上凌宗内力。 他将成为……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唯一一人。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成功!”哥暕灵坚定地说,“我相信你!” “我也相信。”白冥莽轻轻地笑了,“灵师兄,你想学吗?如果你学习风天极刃,我将把你作为继任培养。而且你会活不过四十岁,因为风主不在,无人知道让上凌宗宗主活过四十岁的方法。从你现在到四十岁不过十余年,你对内力的修炼应该不会成就太高。” “可你以后会有孩子的,你可以教给他……”哥暕灵还是有些犹豫。 他不一定等得到有孩子的那一天,就算有,他也不太希望那个孩子习会风天极刃,以免今后如他一般,背负太多责任。 “再说吧。”白冥莽轻描淡写地略过这个问题。 哥暕灵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庄重地给出自己的回答:“我愿意学习上凌宗内力,辅助宗主复兴上凌宗!” “还得加一句,以后继任宗主之位。”白冥莽满意地点点头,微笑着道,“此事不宜迟,我即刻便教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4章 第84章 白冥莽觉得机会差不多了,对于内力的熟练运用,以及以前学的武功都被好好复习过,是时候该学些新的东西了。 席禹教有现成的资源,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必须从另外一个人入手。 晚上,哥暕灵在修习内力,白冥莽坐在一旁大石上,歪着头支撑着下巴看他。 “阿莽,你说你在向副教主学习上凌宗武功?”哥暕灵收回内劲,问道。 “嗯,是啊。”白冥莽也没打算瞒他,“你当年学习的上凌宗武功我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毕乙是向冗为学习的武功,应该有不足之处可以相互补充。” 哥暕灵走到他身边,在地上坐下:“恕我直言……你这样是会被人知道的,冗为肯定会知道你在向毕乙学习上凌宗武功。” “那么这样我的目的不就很明显了么,我的目的是冗为。”白冥莽说,“他当年向白冥蓁学习武功,将上凌宗的招式学了个原原本本,他又抢走了大量上凌宗武功秘籍,肯定也学习过。” “而当年父亲为了不使我流亡在外时被人通过所用招式认出来,没有教我上凌宗的招式。现在不存在这些了,所以为了打败冗为,我必须向他学习,在学习的同时还要摸清楚他的底细,这样以后复仇的时候,才能做好万全准备。” 他说的不无道理,上凌宗活下的人没几个,当下最能成为他的师傅的人选,就只有冗为了。而且,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只有近距离了解冗为,才能打败他。 “这很危险!”哥暕灵不自觉地将声量拔高了几度,“他现在不易怀疑你,是因为你离他远。一旦这样近距离接触,迟早会露出马脚!” “没事的,我会控制好情绪,也会收敛好内力,不让他发现我有武功这件事。”白冥莽说,“这也是个考验,我应当去面对,为了上凌宗的众生。” 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于他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去说服别人,在面临冲突的时候。之前的他,可能早已不耐烦地坚持自己的决定,而现在,他珍惜每一个身边的人,不想让他们为自己担心,但他承担着复仇的责任,有些事不得不去做。 哥暕灵久久地看着他,并不说话,白冥莽也不紧张,只是这样和他对视着,眼神寂静沉稳,令人心安。 “你才是宗主,我不管了。”良久,哥暕灵收回目光,“但是,注意安全。有多少人、有多少亡魂,不能失去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白冥莽点头。 那么多的人无法失去他,他一定会好好珍惜这条命的。 溪边的茂密树下,两个人影正在打斗,刀光剑影交错,令人眼花缭乱。 白冥莽手中木剑向前一推,从毕乙耳边擦过,同时回身躲过毕乙向他刺来的剑。在发现木剑偏离目标时他又以极快的速度收回,毕乙感觉到危险,本能慌张了一下,向后栽去。 “小心!”白冥莽扔掉剑,双手扶住她。 毕乙借助他的力道站稳身,将手中佩剑收起来,撅了撅嘴。 看到她收起佩剑“曙云”,白冥莽的眼神微微闪烁。上凌宗的两大武器,佩剑“曙云”和刀“陨台”,现在“曙云”在毕乙手中,就是不知道“陨台”在何处。 冗为能把“曙云”交给毕乙,可以看得出他对毕乙有多么疼爱。白冥莽原先很恨这个小人,但现在他对于毕乙的态度,让他重新考量起冗为这个人。 “芒种,你现在比我都厉害了呢,我可教不了你。”毕乙擦去汗水,对白冥莽说。 “有吗?”白冥莽似乎不太在意这个问题,“还是学了很久吧。” 毕乙很肯定地点点头:“我觉得你以前武功一定很高强,是学习这个的料子。我学的这些功夫不适合你了,你要去学点更厉害的才是。” 白冥莽意识到机会来了,故意不露声色地道:“其他也没什么合适的人……我也不知道什么人适合教我,但我只是想多学一点……” 他的神色黯然下去,毕乙心里一疼,猜想他可能又是想到了那天的事,连忙道:“你别担心,我帮你想想办法,我还是认识不少武功高强的人……” 白冥莽很认真地想了想,说:“可是,我觉得许多人还不如你,他们怎么可能教得了我呢?” 毕乙低下头,很是纠结地想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抬起头道:“有了!我爹!我的武功都是他教的,他比我厉害得多,一定可以教你!” 很好!白冥莽心里欢呼雀跃,事情确实在一步步按照他的计划走向,接下来,就让毕乙自己去和冗为说,他一定不能跟去。 “教主?”白冥莽故作惊讶道,“我只听说过教主很厉害……但具体到哪里却不知道,如果他能教我,一定很好。但他平时那么忙,怎么有空教我这些呢?我看,还是不要去麻烦他了。” “没事的,爹这段时间都不怎么忙,我去帮你给他说,你和我一同去吧?”毕乙拉住他的手。 白冥莽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今天算了,我有些累,还是先回去……” “那我陪你回去吧,到时候我找时间和爹说。”毕乙朝他笑了笑,两人相扶相携着往回走去。 晚上在给冗为汇报事务的时候,毕乙趁机说了这件事,冗为没怎么多想,点头同意了女儿的请求。 白冥莽第二天从毕乙那里得知了这个好消息,那么现在,真正的考验来了。 “上凌宗的招式有多种,复杂并且有重复,我所学过的,都是一些比较厉害的、具有真实功能的招式。” “比如说,我现在教你的第一招,‘威凌一斩’,配合刀使用,辅以强大的内力,可将对手一刀斩开。”冗为说,“它威力巨大,尤用以伤人。可惜你内力太弱,不然这招会在你手中发挥出巨大的功用。” “内力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修成的,只能凭日积月累了。”白冥莽看了看手中的刀,说。 冗为赞同地点点头,说:“这倒是。天下只有上凌宗有此强大内力,而上凌宗的招式又威力巨大,二者共同发挥作用,可天下无敌。” “我见过上凌宗宗主白冥容杀人,那种感觉只能用‘所向披靡’来形容。” 听他提起自己的父亲,白冥莽支起了耳朵,但冗为似乎不想在这个死去的敌人身上花太多功夫,又回到正题上:“你学得挺快的,平时注意一下修习内力,这会使你变得更加强大。” “是。”白冥莽点头,“教主,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你说吧。” “教主既然会使用那么多上凌宗的招式,不知可否学过上凌宗的内力心法……” 冗为猛地转头,眼神锐利地盯着白冥莽,似乎想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但什么都看不出来,白冥莽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里也没有情绪,他似乎只是为了单纯请教一个问题。 冗为收回目光,摇摇头道:“看来你确实是不了解这些——上凌宗的内力心法,只有宗主才可以学到。” “可是我听说上凌宗有几百年的历史,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他们是怎样保证心法不外露的呢?”这个问题确实是白冥莽真心想要问的,他当年在云朔国皇宫时,就这个问题问过博闻强识的史官大人,但史官也并不知情。 冗为低头沉思一下,说:“听说是……与他们向鬼神接受这份力量有关。你应该听闻过,上凌宗宗主只能有一个孩子来继承宗主之位吧?” “听说过。” “这也是一种传承,据说一旦选定了一个宗主继承人,将内力心法传授于他,下一个再学习的人,就不可能会学会。” 居然有这种事?白冥莽内心大骇,这样也就是说,他把内力心法教授给哥暕灵,其他人就无法再学习了?除非……由哥暕灵教给下一个人。 “明白了。”白冥莽恭敬地点点头。 “我也只是听说,也不知传闻是否可信,毕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冗为说,“今天你先练习这招吧,明天我看看效果,再决定是否教你下一招。” “是。” 晚上的时候,白冥莽就在哥暕灵那里,和他一起练一会儿武功。一般来说,要么是他指点哥暕灵修习内力,要么就是他在一旁打坐看着哥暕灵练武。 哥暕灵的进步挺快,对于内力心法的掌握也很有一套方法,每天几乎都能感觉得出他的进步,当然他本身也很努力。 在复仇这个目的的驱使下,每一个人都想要变得强大,正如白冥莽当年所做的一切努力。 “阿莽,你现在不需要修炼内力了吗?”哥暕灵见他这段时间都挺闲的,不由得好奇问道。 白冥莽正无聊地揪着草玩,听到这个问题抬头看哥暕灵,回答道:“我现在已经对那个层次有个大概的了解了,有些事情可以不必要做。” 他说的那个层次,应该就是指“风天极刃”第十重,哥暕灵知道他心里有打算,于是不再多问。 过几日,白冥莽陪着毕乙下山去选拔新一批入席禹教的弟子。 有不少听说席禹教名头的人纷纷前来,综城一时热闹起来,客栈、酒楼住满了人,都等着席禹教今年的招新。 选拔的地点设在当地一家最大的酒楼里,有手下的人负责挑选、登记等,毕乙这些人物只需要去走走过场、镇住台面就行了,相比起来就显得十分闲。 白冥莽独自坐在一个包间里喝茶,毕乙被茗因拉着到下面场子去和别人过招,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于是没有被勉强一起去。 喝了一会儿茶,他突然想起许久没有喝过酒了。自从宫中变乱开始,他就再没有机会和云鸢、燕宁谦好好喝上一壶。 云鸢说不必担心燕宁谦的安危,也不知道他们俩在皇都过得如何。燕宁谦有没有被放出来?云鸢应该娶亲了吧?他要尽快准备一份礼物才是。 未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已经有一个明确的计划,现在发生的一切,几乎都是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他拿起筷子在瓷杯上轻轻一敲,唤来酒楼的小厮:“来壶酒。” 小厮没有上来,来的是一位端着酒壶和酒杯的姑娘,踩着小碎步走向白冥莽:“客官需要来一杯吗?” 她一边说着,手中端着的盘子稍向旁倾斜,盘中酒杯飞起,她又一手拿起酒壶,酒壶中的酒飞洒向空中的酒杯。 最后,酒杯稳稳地落在白冥莽面前的桌上。 白冥莽面不改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好酒。” 他一只手支撑着下巴,并不看年轻的姑娘,另一只藏在桌下的手却摸上了腰间的刀。 “哎,”姑娘笑眯眯的,毫无礼俗可言地按住白冥莽放在桌下的手,“客官既然喝酒,何必动手?” “我可没见过哪家请白姑娘会往陌生男人身上蹭。”白冥莽冷冷一笑。 “有个人陪您,不好吗?”那姑娘依然是笑着的模样,“况且啊,您觉得往男人身上蹭的不是姑娘,那会不会是其他什么呢?” 白冥莽略一思索,忽然明白了什么,默默地转头看着姑娘:“所以?你是个风尘女子?” 姑娘终于不笑了,黑着脸道:“客官,我见您模样不错,是个大好青年——怎么说话那么损人呢?” 白冥莽挑眉看她:“姑娘,我见你模样不错,是个良家女子——怎么干起这种事情呢?” “哐”的一声,酒壶被扔在桌上,姑娘怒气冲冲地道:“好心陪你喝酒你还不领情,喏,自己玩去吧,我不伺候了。” “好好说话成吗?”白冥莽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你才是玩上瘾了吧。” 姑娘这才笑了笑,抬手在自己脖子上轻轻抹过,她的周身响起骨骼的响声:“我开始还以为,你会看不出来。” “姑娘”的身形在膨胀,最后变成一个和白冥莽身材相差不大的人,声音也不再是脆生生的女孩音,而是低沉的男性声音。 诡异的一幕发生在白冥莽面前,但他仍能够与面不改色地饮酒。 “你有玩这个的闲情,还不如多赚点钱,给我修房子。”白冥莽说。 “我可是把家产的一半都拿了出来,你还嫌不够?” “不够,”白冥莽抬头看着这人,“我要你彩烟楼,完全支持我上凌宗。” 何弦意笑了起来:“好大的口气。” “上凌宗连影子都还看不到,你就敢这样邀请我加入。你敢打包票,可我没那个勇气,毕竟我手下还有百来号姑娘等着吃饭呢。”何弦意微笑着说。 白冥莽倒也不生气,耐下心来道:“我不在意你信不信,但三年之内,我一定会完成其中一个计划,那就是逐步毁灭我的仇家,最后是席禹教。至于另外一个计划,与你息息相关,那就是上凌宗的建成。” “你若来完全支持我,便算是彩烟楼归附于上凌宗,我将提供你庇护,你也可以在上凌宗任职高位。”白冥莽喝了一口酒,道,“抱歉,我不擅长于说服人,暂且就说这些吧。” 何弦意看着他,良久才笑道:“你已经说服了我。” “你的‘庇护’二字已经说服了我,”他轻声叹息道,“我一直都想为彩烟楼寻找一个庇护之所,让我们不至于总是无定所居。之前我就与你父亲谈过,但他担心天下会忌惮上凌宗的势力太过强大,而没有同意接纳我们。” “我说我不怕天下人怎么看,你信么?”白冥莽说。 “我信。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让我支持你的理由啊。”何弦意大笑起来,举起酒杯,“干一杯,以立誓约!” 两人碰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何弦意放下酒杯,继续道:“你还担心我不拿钱给你修房子吗?我现在可是监工,什么钱都从我这里出。那个新登基的小皇帝真的是太抠门了,一毛不拔,就派几个兵在外面守着,其他什么都不管。” “我交代的。”白冥莽看着他微笑。 何弦意一口酒喷了出来,他连忙擦擦嘴:“喂喂,你当年可是个很乖的孩子,怎么就被带坏了呢?嘴巴还这么损人,也是他带坏的吧。” “乐在其中。”白冥莽冲他晃了晃酒杯。 何弦意黑着脸把酒杯一扔:“不喝了。” “嗯,”白冥莽淡淡地应道,“不喝了就赶紧离开吧,席禹教的人估计快上来了。” “那么,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何弦意起身,“有什么事就来这里找老板娘,通过她可以找到我。” 白冥莽淡淡地嗤笑一声:“真是姑娘多。” 何弦意摇摇头没再说话,端着酒盘开门下楼去。 他刚离开一会儿,毕乙便和茗因一起上楼来了。 茗因鼻子灵敏,嗅出了不大的空间中弥漫的酒味,惊讶道:“……哇,芒种哥你还喝了酒?这么香!” 他这么一说,毕乙也感觉出来,走到芒种身边道:“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喝酒身体受得了吗?” “不碍事。”白冥莽抬头看着她,温柔地笑道,“没有喝多少。” 毕乙点点头:“那我们回去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5章 第85章 一张纸被捏在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中,幽暗灯火下,手掌白皙手指修长。夜空中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穿过他的指缝,带来多年不散的怨气,带走一点点仅存的温情,只余下一点点无助的、渴望的执着。 他拿起桌上灯盏,点燃手中的白纸,火焰吞噬白纸之下,隐约可见最后一个字—— “睚” 他起身推开窗户,迎面扑来一阵冰冷的夜风,带来晚秋独有的气息,落叶从枝头“簌簌”而下,落在地上静默无声的,与泥土融为一体。 树叶快要落尽,秋天将要过去,冬天快来了吧? 有的人的命运,也该落叶归根了。 在冬天到来之前,新帝大婚,大赦天下。 成亲之前,云鸢收到了来自遥远的席禹教的礼物,当然是来自于那里的故人。 当暗卫将白冥莽的礼物呈上时,他打开来看了一眼,笑得眼睛弯弯。 站在他身旁的燕宁谦不解,好奇问道:“陛下,芒种送了什么来,让您如此高兴?” 云鸢神秘地笑了笑,将盒子转了一个方向,让燕宁谦看清里面的东西。 盒子中静静躺着一块令牌,散发着低调的金色光芒,充盈了每一个注视它的人的眼眸。 “这是……”燕宁谦大惊道,“他怎么又把这个送回来了?” 云鸢伸出一只手拿起令牌,感受着灵矿特有的冰凉和细腻触感,微微笑道:“这是在说,上凌宗就交到我手上了。从今往后,上凌宗与皇族生死同存。” 他抬头看着燕宁谦,说:“这是一份最好的礼物,不是吗?” 燕宁谦点了点头,并不说什么。 “来人,传我旨意,将上凌宗立为国教,与皇室紧密联系,直到最后灭亡的一刻,也不背弃对方!” 燕宁谦走了没多久,另外一个人悄然来到云鸢的宫殿。 云鸢看着一箱一箱的东西被摆放出来,勾起嘴角笑了笑。 “这是属下呈给殿下的礼物。”那个站在宫殿烛火照不到的阴暗中的男人低声道。 云鸢打开其中一个箱子,看了眼里面的东西,微微点头。 男人拱手向他略施一礼,犹豫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单膝跪下恭敬行了一礼,起身离去。 “言麟,你还在恨我吗?你还在恨龙吗?”云鸢站在明亮的窗户旁,看着他的背影问。 男人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而后快步走进更深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听见了却不想回答,或者是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第一次在席禹教过完了一个冬天,那种感觉与在奂城完全不同。地域的差异,让综城的冬天并不如奂城那么寒冷刺骨,相比之下相比之下显得温暖得多。 等到开春,又到了纳供的时候,而今年,睚泰教却迟迟没有上交贡品。席禹教派人去催促,竟然被睚泰教公然打出门。 冗为对于睚泰教的行为十分愤怒,要派人前去质问,适当给些“教训”。 在他选择人之前,白冥莽推荐了自己,得到了大部分的人的支持,于是这事敲定了下来。 四月,白冥莽带着席禹教的人来到睚泰教。 现行有人前去通报,不知怎么的就打了起来,睚泰教一片混乱。 白冥莽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带着剩余的少部分人走进睚泰教。当时已经满地狼藉,睚泰教迎接客人的大堂中有不少倒下的人,四壁被溅上淋漓的鲜血。 在这里白冥莽见到了睚泰教的教主,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带着睚泰教的教众站在大堂中央,赤红着一双眼看着白冥莽走进来。 白冥莽有些奇怪,在他的记忆中睚泰教的教主不是这个人,但他感到眼熟,不知道是在哪里见过。 “你是他们的头?”睚泰教教主沙哑着声音问,“别急,送你们都上路……” “你们席禹教,没一个好东西!”他怒喝道,猛地挥着拳头朝白冥莽扑去。 白冥莽站在原地没动,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势。他伸出右手挡住力量十足的拳头,又向前半步,在睚泰教教主耳边说了一句话。 “如果不是席禹教的人呢?” 睚泰教教主吃惊地睁大眼,收回拳向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体:“你……” 白冥莽只是笑了一下,抽出刀以极快的速度向周围一挥,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尖鸣,站在他身旁剩下的几个席禹教人应声倒地。 那几个站在白冥莽面前的睚泰教人纷纷倒抽一口冷气,一是为白冥莽这出手的速度,二是为他竟然对自己人下如此狠手。 在场的人极少有见过这么快的速度,只要白冥莽想,他可以以极短的时间杀掉他们所有人。但他没有对他们动手,而是转而对自己人动手。 “你想做什么?”睚泰教教主警惕地望着白冥莽,他怀疑这是冗为想出的诡计,先用少部分人的死让他们放松警惕,后面还有更多的人将要到来,对睚泰教下手。 “你放心,席禹教来的人除了我没有其他活口了。如果我想对你们动手……”白冥莽微笑着,“你觉得我一个人如何?” 周围的人大惊。 睚泰教教主突然意识到白冥莽另有目的,很快就反应过来,稍微收敛了之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态度,对白冥莽抱了抱拳:“阁下如果有什么事,不妨直说。这里除了我们睚泰教的人,就只有您了。” 连“您”字都用上了,看来是个识相的人。白冥莽满意地点点头,说:“听说这几年,睚泰教发展得并不好。” 睚泰教教主听到这个发问,长声叹息道:“自从跟着席禹教灭掉上凌宗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就是如此。” 白冥莽从他的语气听出了兔死狐悲的意味,笑笑不说什么。睚泰教可是灭掉上凌宗的宗派之一,它之后再有什么遭遇,都是报应。 这些人本来都该死,但他们还有利用价值,他可以暂且将那些恩怨放下。 “冗为带人血洗我们,就因为我们不肯向他臣服,用强迫的手段逼我们低头,向他上交贡品与赋税。但今年……我们是真的拿不出东西了,去年冬天,我们一年的收成都被一把火烧尽,实在是拿不出任何东西了。”睚泰教教主说。 “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白冥莽忽然想起这个。 睚泰教教主抱了抱拳,道:“我叫冠历。” 白冥莽想了一下,忽然想起了这么个人来,笑道:“原来是故人啊。” “故人?”冠历疑惑道,“你认识我?可我并没有见过你。” 白冥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我记得原来的教主叫冠秦,他不在吗?” 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心酸,冠历神色黯然,道:“说起来,这都是报应啊。前任教主在与西游记的纷争中被杀了,他临死前将位置传给我,他告诉我,他很后悔当初对上凌宗做的一切……但那个时候睚泰教就受到席禹教的制约,因为冗为对席禹教有恩,我们不得不听他的。” “教主临死前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他的悔恨,但他也感到解脱,希望能够以死谢罪,不至于愧对于去见上凌宗的亡魂。”冠历擦了擦眼泪。 这话若是让以前的那个白冥莽听见了,估计连一剑杀了他的心思都有。他以为自己凭什么?凭什么就不至于愧见上凌宗的亡魂?这些人的罪恶,即便是死也不能洗清! 但现在的白冥莽知道冷静,,只是冷冷地嘲笑一声,道:“你觉得死,就可以消去自己的罪恶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冠历听出了他话中语气的不对劲,奇怪地看着他。 “冠历教主不记得我了,我可是将您记得一清二楚,当年,我们还过了几招呢。” 冠历低下头回忆半天,还是想不起这么一个人来:“你到底是……” “在上凌宗,你的手还好么,三天之后是不是就可以用了?”白冥莽道。 “你、你……”冠历猛地想起了这段记忆,“不可能!你到底是人……还是、还是鬼……” 他吓得浑身发抖,连吐字都不清晰。 “你、你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冠历不由得往后退,没看见后面一下绊倒坐在地上,“不对,你不是那个人,你骗我、你在骗我……你的脸……” 白冥莽好笑地俯视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上前假意扶他一把:“冠历教主何必如此惊慌呢,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详谈不就是了。” “你真的是白……”冠历不敢让他碰到,一直往后缩。 “嘘。”白冥莽也不再上前,收回手站在冠历面前,“我——当然是人,只是这种事,不应该让太多人知道,我们另外说。” 他的一句话让冠历冷静下来,慢慢地站起身:“我应该称呼你……” “芒种,”白冥莽说,“这是我的名字。” “那请,我们去里屋谈。” 跟着冠历走了一段距离的路,冠历显得没有之前那么惊慌失措了,但仍忍不住不停地去瞟白冥莽。 白冥莽倒也不恼怒,大大方方任由他看。直到在桌前坐下,冠历还有些走神,白冥莽这才好心提醒道:“茶水倒出来了。” “啊?哦!”冠历回过神来,连忙停下手。 “你不必那么紧张,我真正的名字叫做白冥莽,想必你也不会不信,因为当年我们发生的事有几个人知道?至于我为什么活着,为什么模样改变了,你不必管。今天我来的目的只有一个,”白冥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是帮你们睚泰教摆脱席禹教。” “帮我们?”冠历觉得匪夷所思,“你有什么能力帮我?你连自己都难保吧?你现在到席禹教当细作,随时面临被发现的危险。你还是让你的上凌宗先建起来,再来……” 他的话没有说完,一柄短刀插进他面前的桌子,将结实的木桌砍断为两份。 冠历身体向后仰,吓得脸色苍白,一句话不敢说。 “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个性子,睚泰教迟早败在你手中。”白冥莽淡淡地看他一眼,“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你今天已经是第二次。” “这早已不是当年,现在我想要杀了你,就像是捏死一只蝼蚁般容易,你们睚泰教,也是一样的。你还以为你们有多了不起吗?”他冷冷地嘲讽着,“雨零星散!” “你们不过是冗为的一条狗,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你最好同意。不同意也没关系,那就想当初上凌宗一般……然后我回去说,睚泰教试图谋反,被杀掉了,想必教主不会怪我,反而会好好夸奖我……” “够了!”冠历脸色惨白如纸,“我知道我错了,你到底想怎样?” “也没什么事,就是希望你来投靠上凌宗。” 冠历再一次惊讶了,站起来道:“上凌宗建立了?!” “还在进行修缮和招募人的工作,不过进展得很快。” “可是,你让我投靠上凌宗,这和在席禹教手下有什么区别?” 白冥莽点头:“当然有。现在这种情况,席禹教来的人差不多死完了,你觉得你还有退路吗?你觉得冗为会放过你吗?” 冠历这才反应过来,白冥莽将他逼上了一条绝路。 “而我,不是要让你向上凌宗臣服,而是来帮助我们,助我一臂之力,在最后我向席禹教复仇的时候。事成之后,我会放归你们自由,不受任何人控制。” 他抛出的条件太令人心动了,冠历有些犹豫不决。白冥莽看出了他的挣扎,扔出一句轻飘飘的话:“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险中求富贵。” 这句话消除了冠历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他想着不能让睚泰教在自己手中毁灭,于是咬着牙点头道:“好!我答应。可是现在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摆在我面前,那就是怎么向席禹教交待?” 白冥莽道:“我已经想好了,你尽快将睚泰教全部迁往祁城上凌宗原来的地方附近,由我们提供庇护,剩下的我会安排。” “那好,我……” “等一下!”白冥莽出声打断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冠历疑惑道:“什么?” 白冥莽露出一个有些奇怪的笑容,说:“我不太能相信你,我怎么知道,你现在答应我,然后转身就去向冗为汇报呢?” “你不相信我?!”冠历的表情有些愤然。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可不会犯和我父亲一样的错误。”白冥莽不屑道。 冠历瞪着白冥莽好一会儿,才说:“你想怎么样?” “合作嘛,至少得拿出点诚意来,我已经表示了我的诚意,给你们提供保护。至于你——”白冥莽从袖中拿出一个瓶子,放在冠历面前,“吃了这个。” 这药都是燕兰兮和傺黎公主临走前留给白冥莽的,傺黎公主放心不下他,千叮万嘱,又给拿了许多好东西才离开。 冠历没动,白冥莽也不急着逼他吃,反正他有自信冠历会答应:“只要你老实听话就不会有任何问题,等到冗为死后,你也就可以拿到解药。” 良久,冠历沉默地拿过瓶子,取下瓶塞将里面的药丸倒入嘴里,猛地将瓶子摔在地上,恨恨道:“这下行了吧?” 白冥莽听着令人愉悦的瓷瓶碎裂声,踩过一地碎片,淡漠地笑道:“如此甚好。” 白冥莽带去睚泰教的人没有死完,只不过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他也在自己身上伪装出来伤,这些人和他回去该怎么说,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因为,活下来的人,都是被燕兰兮留下的手下催眠过的。 他们离开不久后,从睚泰教出来一队人,快马加鞭追上白冥莽。此时正好在路上,另一些人跟上了他们。 白冥莽让席禹教的人先走,等到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尾随他的两部分人都现了身。 “宗主,我做得不错吧?”荻莞笑嘻嘻地走向白冥莽,讨好似的问道。 白冥莽点点头,夸赞道:“不错,烧得正好。烧少了他们有能力纳供,烧多了他们又活不下去。” 那些从睚泰教里面出来的人在白冥莽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拜见宗主!” “起来吧,你们做得不错。”白冥莽肯定地笑了笑,“我现在准备回去了,荻莞,你也快回祁城去,做好接待睚泰教的准备。一定要派人看好他们,如果他们有什么异动……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是!”荻莞抱拳跪下。 回到席禹教后,冗为从活着的人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大家都说正准备去向睚泰教讨要一个说法,没想到在半路被人拦截下来,一句话不说就开始动手,死伤大半,多亏白冥莽力挽狂澜,才使少部分人活着回来了。 这些描述中都没有提到与睚泰教的正面冲突,冗为的注意力便放在了那些身份不明的袭击者身上,于是无暇顾及睚泰教,而是派人去调查这些人。 待众人都散去后,只留下冗为、毕乙,和冗尚岩在议会的地方。 冗尚岩看着白冥莽离去后,这才说:“爹,你不觉得芒种很奇怪吗?每次有什么劫难,活下来的都有他。” 他说的这话太奇怪了,加之语气有些恶劣,冗为和毕乙不约而同地都皱起眉。毕乙转头瞪着他,说:“冗尚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就想让他死是吗?!” “哎,我可没有这样说,你要这样理解我也没法。不就是你的男人嘛,用得着这样护他?”冗尚岩玩味地笑着。 “冗尚岩!你就这样和你姐说话?”冗为喝住这个玩世不恭的孩子。 冗尚岩听见他爹吼他了,缩缩脖子道:“你就知道帮她说话……” “你乱说些什么话!有你这样诅咒别人的吗?”毕乙怒斥他道。 冗尚岩还是不服气,看着冗为说:“本来就是嘛。爹,每次活下来的人都有他,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冗为没再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毕乙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冗尚岩说:“芒种他身世坎坷,先是受伤失去记忆,现在都还未完全痊愈。上次是运气好才逃过一劫,这次是好在他向爹学习了一些武功,才有自保能力,还保护了其他弟子。” “什么?!”冗尚岩听到这话惊讶得跳了起来,“爹你居然把武功传授给外人!” “闭嘴!芒种用不到一年时间学习的武功,比你学了五年的都还要多,你还有脸在这里叽叽歪歪!”冗为呵斥道,“你姐又没有说错,这次幸得有芒种,不然我们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冗尚岩本来还想争辩什么,被毕乙狠狠地瞪了一眼,于是只能丧气地垂下头不再说话,嘴里却嘀嘀咕咕着别人听不到的话。 “行了,你有功夫去想这些,还不如早点派人查清那些袭击我们的人是怎么回事。”冗为说。 毕乙赞同地点点头:“芒种说,那些人似乎是江湖人,会不会是与我们有仇的哪个门派?” 冗为正端着一只茶杯将要喝下,闻言冷笑一声道:“给我认真地查,把那些过去与我们有恩怨的门派都筛选一遍。我就不信,这些蚂蚱能在我的手中蹦多高!” 他话中的最后一个字回荡在屋子四周,手中猛地用力,茶杯被直接捏碎,茶水和着碎片向四周飞溅。 燕连恒,陆祀国江湖名家魍州燕家,连字辈排行第五,后因罪被逐。云朔国云顺帝在位期间任相二十四年,居职有功于民,但为人机瑾,手段残忍。后皇位之争中支持太子,于顺帝二十四年与太子、皇后发动“昭明宫乱”,为四皇子云鸢所诛。云渊帝即位后,燕连恒一家除独子燕宁谦,尽诛。 ——《云朔国·相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6章 第86章 燕相恒,其功在教导四者,云渊帝鸢、上凌宗宗主莽、燕家家主兮、燕相谦。 ——《野史·道途说·燕相恒》 给席禹教上供的教派不只有睚泰教,还有其他的一些,这之中,还有一个参与灭掉上凌宗的教派,那就是释骨教。 今年释骨教上交的贡品,是大量钱财,还有一个美姬。 白冥莽当初向冗为申请了的职位之一,就有负责管理这些教派的上供。所以那时他向冗为提出去向睚泰教讨要说法,没有任何人反对,都认为合情合理。这次事情后,有不少人因为他帮助人的举动而心悦诚服,越来越多的人都看好白冥莽。 这真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越来越少有人会怀疑他的异心。 释骨教的美姬送来的当天,除去睚泰教,各个教派上交的贡品都差不多到了。冗为对于白冥莽如此快速完成任务和尽心完美感到满意,当着众人的面夸赞了他一番,还要赏赐许多东西,白冥莽都婉言拒绝了,这又让不少人改观了对他的看法。 冗为显得很高兴,晚上设宴招待席禹教的高层,教中弟子也都得到了一晚上的放松休息。 入夜,远处仍传来嘈杂的欢笑吵闹声。 白冥莽站在离宴会地点很远的花园走廊中醒酒,今晚他被不少人灌酒,即便有毕乙帮忙挡着,仍然免不了喝了许多杯,还都是烈酒,没喝几杯下去他都觉得有些受不了。 他看着远处席禹教的灯火通明,忽然有些恍然见到了上凌宗。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这种场景了,自从那一夜的满天火烧后,上凌宗毁于一旦,他就再没有见过这种江湖门派的热闹繁华了。 皇宫里固然热闹,但欢乐只能是那些贵人的,他还是无法理解傺黎公主对于皇宫的看法,即便随着云鸢经历过许多皇宫的事情后。 傺黎公主说,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他觉得还好,每天都有朋友陪着他,不会觉得孤独无助,受伤了也还有许多人照顾他,没事的时候,还可以整一整太子那边的人。 现在在这里也还好,除去担心会被人发现身份,其他什么都不是问题。现在有人尊敬他、恭维他,还有人欣赏他、赞扬他,让他过着舒适无忧的生活。 但这两个地方,两种骄贵的生活,都没有让他打消过复仇的念头,从来都没有过一种“现在生活这么好,那就一直这样下去,不去想明天如何”的念头,他总觉得不够。 这些可能,是与他旁边的两个人有紧密联系,一个是小野,一个就是毕乙。 每次看到小野这张脸,他就会想到丛池,然后想到被她陷害致死的父亲,然后想到父亲最后那种合不上眼的脸。每次看到毕乙,就会想起被她连捅数刀,最后死在她的手下,那种深入肺腑的冰冷,让他绝望。 她们两个,和她们息息相关的事情,经常让他从噩梦中惊醒,然后再陷入更深更无助的的梦靥中。 痛心至极,却也还是舍不得放手。 一阵凉风从花园中的池塘穿过,扑到他的脸上,春天夜晚的风仍有些寒冷,他打了个哆嗦,深呼一口气,运功散去身体里的酒劲。 “芒种?你在这里?”走廊上响起一阵脚步声,来人走向他,语气有些奇怪。 白冥莽回过神,不再回忆过去,转头冲着那人笑了笑:“毕乙?”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毕乙走向他,关切道,“冷不冷?” “不冷。”白冥莽笑着说,“你怎么还没回去睡觉?宴会还没散吗?” “散得差不多了,爹也回去了,我正打算回房间。你也早点回去睡吧。”毕乙说。 白冥莽伸出手在她头发上摸了摸,点点头:“先回去吧,我这里处理完上供的事情后就回去。” “那好,你也早点休息吧,别太累了。” 白冥莽点头微笑着,目送着她离开。 又站了一会儿,远处没有那么吵闹了,但是花园里却响起一阵嬉笑声。 “教主,您别这样,让人看到多不好……” 多大年纪了,儿子女儿都这么大了,还这么为老不尊。 白冥莽冷笑着,向着声音的来源走去。 嬉笑的声音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听不到了,但也没有其他什么不对劲的声音传来。白冥莽走到那个地方时,眼前的场景让他感到有些惊奇。 冗为倒在地上,满身酒气,还在打着酣,旁边是那个今天释骨教才送来的美姬,不住地推着冗为:“教主,教主……” 她一边推着还一边往白冥莽站着的方向看,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有个人还在那里看着。 白冥莽双手环抱着靠在柱子旁看她,那美姬收回目光,从裙底抽出一把短的匕首。白冥莽思考了好一会儿,这才走上前阻止她,轻声说了一句话。 美姬点点头,扔下匕首向着花园外离开,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白冥莽俯身捡起那把匕首,在月光下对着冗为的脸比划了一下。 他冷笑一声,将匕首随手抛下,转身离去。 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第二天很早的时候,白冥莽便被毕乙拉着去开什么会,他问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毕乙也并不知道,只是说冗为似乎有些生气了。 到了冗为办事的地方,只有冗尚岩和冗为在,毕乙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和白冥莽坐下,猜想着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冗为的脸色很难看,待毕乙和白冥莽坐下后,开口道:“昨夜,趁我酒醉,释骨教送来的女子逃跑了。” “什么?”只有毕乙一个人露出惊讶的表情,白冥莽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冗尚岩看着白冥莽镇定的样子只觉得气得牙痒痒,于是忍不住出言讽刺一句:“哟,姐夫这么淡定,怕是早就知道了吧?” 他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大,毕乙一时忽略了“姐夫”这个称呼。她一会儿转头看看白冥莽,一会儿又转头看看冗尚岩,满心糊涂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给她解答。 “你……芒种,你和……不是,你怎么知道……”毕乙都不知道该从何处问起了。 白冥莽一撩衣摆在冗为面前跪下,低着头道:“教主,我知错。” 不就是跪一下嘛,这么多年忍辱负重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下。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冗为含着怒气问。 白冥莽依然是低着头恭顺的模样:“那个女人意图刺杀教主,我放走了她。” 他的态度太坦白了,让冗为和冗尚岩一时没有词,冗为的怒意也收了很多。 毕乙惊讶地睁大眼:“怎么会?你怎么会看到……” 白冥莽抬头对着她道:“毕乙,昨夜你在花园见到过我。你走没多久后,我就听到那边有声音,于是过去看了看,发现教主醉倒在地,那个释骨教送来的女人正拿着一把刀想要朝教主刺去。” 他又抬起头看着冗为和冗尚岩,说:“后来我出来阻止了她,然后没有将她扣下,放她走之后我自己也回房间去了。这件事我本打算今日一早来向教主汇报,但没想到教主先把我叫了过来……这样正好,我放走那个女人,还请教主听一听我的理由。” 三个人没有一个人说话,于是白冥莽自己说了下去:“那女子是释骨教献上来的,当时我去负责清点东西时,她偷偷告诉我自己是被逼无奈,释骨教的人还以她家人为要挟,逼她趁机刺杀你。她求我放她走,那时我没有答应。” “后来发生昨晚那事,我猜想她如果被抓住,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于心不忍,放她离开了……” 白冥莽最后又诚诚恳恳地道:“教主,请您责罚我吧,是我办事不力。” 冗为没说话,但是脸色缓和了许多。毕乙震惊地看着他们,说:“所以……爹,这是你们故意……?” 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蓦地起身,说:“这是不是你们故意演的一出戏?来检验芒种……?” 白冥莽听到这话,也惊讶地望着冗为。 冗尚岩说话不经过脑子,大大方方地承认道:“还不是芒种前几次的行为太令人可疑了,于是我们就……” 冗为瞪他一眼,咳嗽一声道:“没这回事!” 他的眼睛四处瞟着,都不敢去看毕乙受伤的眼神和白冥莽质疑的目光,只是说:“芒种,你什么都好,就是心地太善良了……” “爹!”毕乙猛地打断他,“你既然知道芒种什么都好,你还这样怀疑他?” “他为我们做了多大贡献,您心里自己清楚。不是我偏向他,而是这次您做得太过分了,您居然与弟弟一起……怀疑他不说,还用这种方式检验他?”毕乙看着冗为,眼圈有些发红。 如果今天她没有来,估计都不知道白冥莽受了如此大的诬蔑与委屈。 白冥莽也在想,今天如果毕乙没有来,估计就看不到这么一出好戏。 冗为见毕乙是真的生气了,有些慌忙,连连解释道:“不是这样,毕乙儿,你听爹说。昨晚爹真的是喝醉了,你弟弟刚好从哪里经过,然后看到这一切……” 毕乙才不相信这些所谓的解释,身体颤抖起来:“刚好!哪有那么多的刚好!冗尚岩就因为当初的一场小小的争执,一直记仇到现在!一直明里暗地与芒种作对!如果不是芒种自己有能力,早就被他排挤下去了,现在还要受你们这样血口喷人……” “你们怀疑他想害爹,那么下一个,是不是就该怀疑我了?!” 毕乙忍不住眼泪直往下落,转身跑了出去。 “毕乙!毕乙!”白冥莽想拉住她,但手指仅从从她的衣角擦过。 冗为低沉着脸看着冗尚岩:“你看看,你说些什么话,把你姐气哭了!” 冗尚岩一脸无所谓吗,耸了耸肩:“她自己这么小气,动不动就哭,我也没办法。” “算了,我去安慰她吧。”白冥莽说着,一边打算起身离开。今天这出戏也差不多落幕,他也该走了,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应该都可以打消冗为的疑虑,他不会那么容易受到怀疑了。 “等等!”冗为叫住他,换上一副慈祥的面孔。 白冥莽停下脚步,但也没看冗为,他怕自己多看一眼都会吐。 “芒种啊,今天这事有些误会。我不是说怀疑你对我有二心,只是昨晚听到冗尚岩讲述的一时有些怒火攻心罢了,也没怎么细想,就这样冲动地来质问你……” 白冥莽似笑非笑地看了两人一眼,这事如果不是有冗为的默许,冗尚岩会跟着毕乙来找到他吗?而且这冗尚岩对他的偏见,似乎还有些大啊,看来以后不止得防冗为,还要防冗尚岩了。 “教主,我确实有错在先,而且我不应该放走那个女人。”白冥莽说,“我愿意戴罪立功,前往释骨教讨要一个说法。” 他给足了冗为面子,态度也让冗为舒舒服服的,顺势提出自己的要求也是合情合理的,冗为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很赞同地道:“那你去吧,这次我给你多派点人,别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 白冥莽恭敬谢过,低着头带着一丝冷笑退出房间。 很好,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接下来,就该去手刃他的仇人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7章 第87章 毕乙坐在水湖上的走廊边,双手撑着木栏,闷闷不乐地看着有些枯败的湖水。 这个季节水里冒了些荷叶芽出来,离荷花盛开的时候还远,五颜六色的鱼在她脚下打着转,似乎在讨要吃食。 “咕咚”一声一颗石子砸进毕乙面前的水中,溅起一朵不大不小的水花,几滴水珠飞洒到毕乙的裙子上。水中的鱼受到惊吓,向着四处游去,一圈一圈的涟漪扩散开来。 “怎么,还在生气吗?”扔石子的人从毕乙身后走来,笑道。 毕乙回过神,转头看着他说:“没有,我只为你感到委屈。” 白冥莽在她面前蹲下,捏着她的脸看了看,说:“眼睛都哭红了,不知道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 毕乙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打开他的手:“没想到你这么严肃的人,还会开玩笑。” “心情好的时候,开开玩笑有何不可?” “你心情很好?被人诬陷了还高兴。” 白冥莽笑起来,说:“我才是被人陷害的那一个,你怎么比我还激动呢?搞得好像你才使当事人一样。” “你是我带回来的,而且你去做些事,也是为了我……”毕乙的眼神黯淡,盯着湖水。她觉得很难受,因为她无法忍受自己至爱之人受到这种侮辱,想到他的不容易,就觉得自己很无能,心里如同火灼一般。 “我应该去做点事,如果像个没事人一样每天窝在房间里,才是更令人不屑的吧。”白冥莽说,“我今天很高兴,是因为别人都怀疑我的时候,只有你还相信我,还为我辩解,据理力争。” 毕乙抽了抽鼻子,抬手环住白冥莽的脖子。 五月,席禹教对释骨教下手,释骨教死伤惨重,元气大伤,领头的人自然是白冥莽。 他的时间还有三年不到。 七月,燕兰兮传信来,那边的雎山观已经表示了绝对的忠心,在燕家的强势威胁下,为了保命而不得不向暴力屈服,答应帮助上凌宗,并且不泄露半分有关上凌宗复兴的消息。 月底,白冥莽下席禹教,前往酒楼与何弦意会面。何弦意这次带来了一张地图,以及一个很像账本的东西。 “我把上凌宗的现状带来让你看看。工匠都是皇室提供的,原材料也没有让我出钱,皇帝让我用钱去招揽人。截至到现在,上凌宗的基础性建筑已经修缮完全,一些高级建筑正在设计中,比如议会殿之类的……” 白冥莽看着手中的图,点点头。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即使建筑完全修好,但上凌宗也不算完工。以前上凌宗有一套很严密的防御系统,某些建筑的修建也是为了实现这套系统……但我一个外人,不了解上凌宗那些东西,不,应该说没几个人了解吧。”何弦意说。 白冥莽抬起头,先是“嗯”了一声,然后说:“我知道怎么做,你先把主要的修完,后期我来改动和增加。” 何弦意惊讶道:“你一个人就可以改动?我听说关于这方面有一系列的古籍,但在七年前……已经被,咳,下落不明。” “恰不巧,我正好知道它的下落。”白冥莽说,“愚蠢的东西只看得到金银财富,功法秘籍,还有武器,却没有人看到那些书籍中无尽的宝藏。” “这些书籍,被刺客组织‘夜鬼’以采熹为首的成员暗中收集起来,而采熹的上司……就是云鸢的那位老师,沈辞临。” 白冥莽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到何弦意面前。 何弦意心中疑惑,接过信拆开来看,只见那信上罗列了一堆书的名称,最后用奇丑无比的字迹洋洋洒洒写了两排大字—— “别人送我的结婚礼物,转手就要到你怀里去了。” 何弦意一噎,说不出一个字来,看这手笔,就知道是某个新上任明着正儿八经,暗地里依然吊儿郎当的皇帝。这字丑得简直不忍直视,还一国皇帝呢,让别人看着简直笑掉牙。 “你来得正好,这封信我是昨天才收到的,你去一趟奂城,去把那些属于上凌宗的东西拿回来,到时候布置防御格局的时候,我会亲自回来。”白冥莽说。 “那燕家家主和睚泰教送上来关于上凌宗的东西……” “一并收在上凌宗本驻地,金银财宝你拿去散发招揽人,其余的保管好,到时候我回来看。” “好。”何弦意点点头,正想说什么,突然感到一阵异样。 他看了白冥莽一眼,发现白冥莽也在看他,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警惕的神色。 白冥莽伸手向何弦意,抓住他的衣领向旁边一拉,同时抽刀出鞘,向自己的面前刺去。短刀在快速地经历过一段路程后,突然失去了最初的那股冲力,被前方空气中无形的东西挡住。 那个无形的东西猛地将刀推开,刀身在一瞬间碎成许多块,又向着白冥莽和何弦意弹去。白冥莽挡在何弦意面前,那些刀的碎片刺进他的手臂,在他的双手手臂上划下累累血痕。 “混蛋!”何弦意怒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滚出来!” 白冥莽一只手按住他,另一只手伸向腰间,朝他微微摇头。 他们面临的一定是一个人,一个强大的敌人,而且到现在为止他们看不到这个敌人。这种情况下肯定不是普通江湖人之类的,而是一个,有着鬼神异术的不寻常人。 “我来。”白冥莽淡淡地说了一声,向前走了半步,抽出腰间的腰带。 他涌动体内内力,软软的腰带在他手中化为杀人的利器,然后毫不犹豫地向着那个方向砍去。 何弦意提着一颗心看着白冥莽的动作,打架这方面他肯定不如白冥莽,与其站在前面碍手碍脚,还不如老老实实躲在后面。 很显然,白冥莽失手了,他什么都没有砍中,剑锋划破空气,又垂向地上。 白冥莽伸出手,朝着面前的空气。 “你……”何弦意正想说什么,忽然发现白冥莽似乎是在接住什么东西。 那是一朵白色的花,何弦意没见过这种花,说不出它的名字。白冥莽接住了它,然后拿到自己面前仔细看了看。 “琉羽花?”白冥莽愣住了,突然想起一个一直以来被他忽视掉的人。 琉苏。 她又来找自己了吗?白冥莽心里想着,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一种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有些期待又有些愧疚的情绪,让他产生一种纠结于内心深处。 他记得在没有恢复记忆之前,琉苏前来找过他一次,但那时他为了维护毕乙而打伤了琉苏,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是你认识的人吗?”何弦意见白冥莽似乎在发愣,又说出一个名字,便疑惑道。 “不……”白冥莽低声道,脸色不见一丝轻松。 不可能是琉苏来了,因为如果来者是琉苏的话,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杀气。几年的相处,他了解琉苏这个女孩子,性格是有些娇蛮,但无论如何对他都不会有半点伤害。 况且……白冥莽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面戴着一串木制的珠子,因为他双臂上的伤痕在流血,木珠子也被染上暗色的血迹。这是琉苏送给他的神木所制的手链,如果琉苏靠近的话,这串珠子是会有一些反应的。 白冥莽回过神,刚想再看看那朵花,却发现它在自己手中如同雪花融化般消失了,手掌上接触花的地方开始隐隐发黑。 “有毒!”何弦意惊声道,正想上前来查看,白冥莽做了个手势拦住他。 他运用内力,将那毒逼出体内,淡声道:“还请阁下现身吧。” 过了许久,房间里没有一丝动静,他倒也沉得住气,继续说:“在下可不记得,琉族喜欢如此偷偷摸摸。” 屋子里的略有些凝滞的空气突然流动起来,随着空气流动的方向,黑色的衣角微微摆动。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琉族如何?”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不要作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认为自己很了解琉族。” “我的错。”白冥莽微笑着点头道,十分从善如流地改正,“敢问阁下,是琉族的哪一位?” 黑衣男人浮现在门口处,一张冷肃俊美的面孔,周身散发着无法驱走的寒意,眼睛冷冷地盯着白冥莽。 何弦意搓了搓胳膊,挪到白冥莽身后小声说:“混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比你还像冰块的人……” 白冥莽脸上一边笑着一边青筋突起,尽量保持嘴唇不动,低声说:“能不说废话吗?” 他这样做完全没必要,如果对方有武功,这种声音不可能听不到。 “快上,打败他,我看好你。”何弦意想了一句听上去不那么“废话”的话。 白冥莽无奈地用手指抚了抚额头,但也承认他说得对。只能打败这个人,因为他的杀意太过明显,看起来是不将他们置于死地不罢休。 黑衣男人没说话,半晌才道:“……你到底有什么好?” 白冥莽和何弦意齐齐一愣,这句话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 男人忽然苦笑了一下,或者说,是自嘲地笑了一下,摇摇头,收敛了过于明显的杀意:“在下琉永靖,琉族羽飘士,统领。” 白冥莽很惊讶,他听琉苏说过羽飘士,没想到他竟然能真真切切看到一个。惊讶之余,他先客套了一句:“……久仰。” 羽飘士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看上去是找他的,刚才那个时候,琉永靖一来就对他用上了致命的灵术,看起来是想要杀他。 琉苏为什么没有来?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白冥莽瞳孔一缩,上前一步道:“你只身来找我,是不是琉苏出什么事了?” 一听白冥莽说起琉苏的名字,琉永靖面色沉了几分,道:“你还有资格提小姐?” 听到这他这样说,白冥莽更加应证了心中的猜想,又向前迈了一步,逼问道:“快告诉我!” 他的脸色比琉永靖还阴沉一些,咄咄逼人,琉永靖竟然愣了一瞬间,过一会儿才冷笑道:“你从来未关心过她,这时候做出这种样子,是怀着怎样的心思?” “别让我再问第三遍。”白冥莽眯起眼,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琉永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下意识退后一步,他被白冥莽的气势死死压住,几乎不能动弹。 “她为了你,去绥荒了。”琉永靖低声说。 白冥莽忽然好像松了一口气,自己都意识到他是在紧张,生怕琉永靖出口第一句话就是琉苏遭遇什么不幸了。 这时何弦意又在他后面鬼鬼地说:“诶,你不是和那什么席禹教副教主好上了吗,那位琉族大小姐是怎么回事……” 因为感觉到气氛松和了一些,他这话说得声音不小,屋子里两个人都听到了,然后……他们同时回头狠狠地瞪着何弦意,吓得他缩了缩脖子,往白冥莽身后躲:“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闭嘴!”白冥莽脸色很不好看地扭头低声吼他。 这人看上去明显和琉苏关系不错,何弦意居然还在他面前说这些,真把琉永靖惹毛了他们俩都不好脱身。 琉永靖冷笑一声道:“你还真是风流啊。” 白冥莽选择闭嘴,夹在这两个人中间真是太不明智了。前面一个神一样的对手,后面一个猪一样的队友。 “你在这里过得这么逍遥,小姐不见了你都不关心一下?!”琉永靖怒气冲冲地说。 “不见了?”白冥莽一愣,“怎么回事?你不说她去绥荒了吗?怎么会不见?” “就是去那个该死的地方。她被你打伤后,还来不及好好休息,也不让我们跟着,只带了很少的人就去了那地方!”琉永靖愤然道,盯着白冥莽的双眼几乎喷出火来,周身原本稍微收敛的杀意再次涌现,“十几天前,我们失去了她的消息!” “怎么回事?”白冥莽心里一沉,脑中闪过各种猜测,开始莫名地担忧起来。 “她去找那个什么长夷灼,自从十多天前我们就没有她的消息了,派去寻找的人都是无果而归,而长夷灼又无法靠近!”琉永靖冷着脸说。 “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也不指望你能做什么。小姐一直以你的愿望为愿望,你还是做好你的事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开门打算向外面走。 “以我的愿望为愿望?”白冥莽有些呆愣愣的,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琉永靖听到他的声音,在门口停顿了一下,迟疑地张张嘴,道:“你的命真好,能得到小姐的如此青睐。” 他的语气中似乎有着怅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我要去找她!”白冥莽微沉下脸,坚定地说。 琉永靖却没有再理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发呆而没有听见。身后的何弦意倒是听见了,走上来说:“你去找琉小姐?脱不开身啊!” “不……不论怎样,我必须去找她,不然我一定会后悔。”白冥莽的口气不容置疑。 “等等!”何弦意皱紧眉连忙上前一步拦在他面前,“你忘了你现在应该做什么吗?” “没有,但是我认为我现在应该去找她,我怕我会后悔。”白冥莽说,“她是为了我……” “你以什么理由去?一声不吭就消失?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你突然消失,那么就前功尽弃了!”何弦意忍不住想骂这个榆木脑袋,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别人都说了不要让他插手,他们自然会去想办法,现在眼前的急事是继续潜伏在席禹教,不能让冗为看出端倪。何弦意不敢想象,一旦白冥莽私自离开,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冗为可能就会怀疑,还会派人去查,到时候什么都瞒不住了,之前做的一切都没有用了! 白冥莽的动作顿了一下,他背对着何弦意,何弦意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说得对,你说的我也都知道。”他这样说着。 “可是,比起复仇,更重要的是,不得不在意一个人的得失。琉苏她陪了我很久,对我一直都好,我一直都有些对不住她的好意……” 不知道听到了哪句话,让何弦意想起了什么,他的脸忽然莫名抽搐一下。很快他又恢复正常,摇摇头,道:“你都这样说了,我再说什么想必你也听不进去。你想好怎么应付了吗?” 这个问题……怎样在两者之间寻求一种协调,白冥莽真的没想好。 这是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原本是想放任长夷灼一段时间的,反正长夷灼在遥远的绥荒,如果席禹教出事他们也无法赶过来救援什么的,就等他把席禹教灭掉再去收拾长夷灼。但没想到的是,琉苏会先到那里去向长夷灼动手。 大概想的就是,这些教派都离席禹教很近,而他失忆在席禹教,如果正面冲突…… 白冥莽有些无力地抚着额头,睚泰教和释骨教还好说,他都找到了足够正当的理由下手,但长夷灼就不行,因为距离的原因,几乎与席禹教是井水不犯河水了。 何弦意拍拍白冥莽的肩,说:“你做决定吧,我也不好干扰。但我想说的是,不管做什么决定,一定要考虑好后果。” “我知道。”白冥莽点点头。 何弦意本来在拍白冥莽肩膀的手一停,转而换了个姿势,搭上他的肩:“那么现在,我们来谈谈那个席禹教副教主和琉族小姐……” 白冥莽额上青筋爆跳:“滚!” “你看,琉小姐和你非亲非故,你不是她的什么人她也不是你的什么人……你为何要执意去找她呢?” 白冥莽真的是有了一巴掌拍死这人的心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8章 第88章 冥思苦想了两三天,白冥莽依然没有找到任何顾及两方的办法。要是这种时候长夷灼出点幺蛾子就好了……他就主动请求去绥荒。 这样心急火燎地等了几天,终于让他想到了办法。 灵感的来源是燕兰兮。他让属下给白冥莽带去一封信,这封信,居然来自遥远的绥荒,但不知道出自谁人之手。 信里先是很有礼貌地表达了对于他的问候,然后很快就切入正题,琉族小姐在他们那里,希望白冥莽可以去一趟。 琉苏果然是落到了他们手中,不知道安危如何,也不知道让白冥莽去是有什么意图。但不管怎么样,陷阱也好,龙潭虎穴也好,他必须去找琉苏。 燕兰兮附上了另一封他写的信,其中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绥荒与长夷灼的运作制度之类的,还有为什么这封信会先送到他的手中。 与这封信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来自绥荒的使者。 绥荒这个地方,没有皇权,他们以神权至上,那里几乎到处都是教派宗门。只不过与这边中原的不同,中原的教派都是以武功为主的江湖教派,绥荒那里则是以鬼怪乱神为主的。 他们有一个掌管最高神权的组织,算是统领着绥荒这个地方,长夷灼只是他们的一个下属门派。写信的人正是这个组织的一位高层。 白冥莽向绥荒来的使者简要说明了自己的现状,表示走不开,希望使者能够配合他,帮助他从这里脱身。 方法已经想好了,只需要使者的配合。 只要使者在冗为面前称长夷灼出了什么事,希望席禹教派人前往一趟,白冥莽就主动请缨,前往长夷灼。 “贵客希望得到我的帮助,在下定当在所不辞。”从绥荒来的使者用着一口不流利的话说着,其中夹杂着有些奇怪的口音,“绥荒近几天即将开始‘祭月节’,可以用这个理由邀请您前往。” 祭月节……?这是个什么奇怪的节日?从未听说过,应该是属于绥荒的特殊节日,从使者略带崇敬的语气中听得出,这是个十分重要的节日。 “当然,我们也必须在祭月节结束之前赶到,所以请尽快做准备。”使者向着白冥莽微微躬身,“您是我们的贵客,我应当尽力帮助您。冗为那边,我会尽可能想办法帮助您得到离开的机会。” “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一定要是我?”白冥莽一片漆黑的眼底,泛着一丝冷光。 “您也十分担心琉苏小姐吧?”使者明显是不打算多说,一句话堵完白冥莽所有的疑问。 白冥莽果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慢慢地阴沉下去。 他很不喜欢,这种被别人一手掌控,而超出他的控制的事。 使者不在意白冥莽有什么情绪波动,很礼貌地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 不得不说,这使者的态度实在令人讨厌,但办事的效率确实很高,不出三天,冗为那边就被说服了,同意白冥莽前往绥荒“历练”一番,有三天准备时间。 这种行事风格……白冥莽想到了一个人,也是这样总是彬彬有礼,礼节完美到连细节都让人挑不出刺,但是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总能把人气得半死,他还笑着继续把人往死里气。 这个人已经消失很久了,上述关于他的形容,全部来自于丞相燕连恒,与白冥莽无关,他倒是没多大感触。 讨厌归讨厌,三天后,白冥莽随着绥荒来的使者踏上前往未知之地的旅程。毕乙很是不放心,临走前对着白冥莽交代了一大堆事项。 那个远离中原,地处极偏之地的绥荒,将在白冥莽面前展示出它神秘而古老的一面。 从云朔国到绥荒,需要横穿过陆祀国,然后才能到达绥荒。 途中要穿过荒无人烟的大漠,战乱的边疆,汹涌的大河,然后是广袤无垠的森林,最后才能够进入绥荒。 好在同行的人都有武功,一路上不需要太多的走走停停,赶路的时间被大大缩短,至少在“祭月节”结束之前,是赶得到的。 陆祀国与绥荒之间的边界,就是那片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森林。听使者说这片森林名为月町冬林,算是属于绥荒的一片森林,被绥荒的掌权人——大祭司,作为执行某些仪式和祭祀的地方。 只不过,那些地方,作为外人的白冥莽是无权知道的,他只能从特定的过道路过。 穿过月町冬林,便进入绥荒了。 刚踩进绥荒的一刹那,就给人一种来到另外一个世界的错觉,不但是因为这里的人,更是因为这里的天空。 放眼望去天空是一片灰色,是那种因为没有太阳而仅留下的灰色。一般来说,只要有阳光的天空,都会呈现出一种空茫的湛蓝色,尤其是没有云的时候,那种视觉上的效果最佳。但绥荒这个地方,天空的灰色似乎并不是因为有乌云的存在,而是没有日光,只有月光照出的这种暗淡色。 绥荒这地方人很多,在月町冬林沿着林子外的一圈,几乎都是来来往往的人,穿着与打扮几乎与中原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但不知为什么,看到他们的第一眼,白冥莽就感到了一种浓郁的宗教气息扑面而来。 这些可能并不是天生带来的,应该是这里的人文环境造成的影响,影响了这些人的行为举止,虔诚信仰这里的神,让他们看上去都像是某些教徒。 “这里,信什么教?”白冥莽扭转头问使者。 “月皇神。”使者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神,只是绥荒掌握大权的人,我们一般称呼他为大祭司,名字就是月皇神。” 在这个地方,没有皇权这种东西的存在,只有神权。拥有神权的大祭司,也就是这里的统治者,相当于一国皇帝。 “月皇神,是人,还是与鬼神有所关联的……” “这个就不清楚了,大祭司的事,我等怎敢随意妄下结论?但是我们知道的是,大祭司是会使用神力造福与保护绥荒的百姓的。” 既然这样……那应该是与鬼神有关的,或者,本身就是某位神。 “天色不早,还请贵客先下榻客栈,明日一早,随我前往见月皇神。” 白冥莽的眼神微微闪烁,目光中的情绪令人捉摸不透:“好。” “无祭我神,愿心所仪。既天苍之无有道,得呈欣荣之所向。” 高大的黑色身影背对着大门,双手奉上一只金杯,向着祭台上透出的微弱光芒虚晃两圈,左右两旁的烛火被他衣袖上带过的风吹动,跳动几下后归于平静。然后黑影将杯中的酒,洒在他面前的地上。 那倒出的酒并不是无色,而是呈现出血一般的艳丽鲜红,与地面接触后,发出滋滋作响的腐蚀声。 这座大殿似乎没有顶,往上可以看见一轮圆月正挂于空中,无数条光带从大殿的四面八方延伸而出,指向明月,如同一条又一条的微型银河,似乎将大殿与明月连系在一起,又或者说是要从月亮那里汲取某种力量。 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那些角落里爬出了一道道黑影。他们发出低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声,爬向那个大殿中央高大的黑色身影。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些黑影爬到脚下,舔舐着地上的祭酒,然后轻声叹了一口气:“你们且去吧。” 他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如同潮水般向四壁涌去,千万道回音同时返回,与他的原来的声音交叠,像是某种古老的洪钟之声,震荡在月光无垠下,带着亘古的神秘力量。 话音刚落,黑影们便都飞身而起,顺着殿中四面八方的光带,离开大殿。 祭台的左右两方,都有着许多道门,每道门上绘有不同的图腾图案,像是某种符咒,或者禁制。有些门是厚重的木头做成,有些是金属材质,有些只是一道光幕,而有些则呈现透明,更有些呈现出一种幽深黑暗,如同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无底洞。 黑影走向一道门头材质的大门,手掌只是微微靠在门上,那扇门便在他面前徐徐打开了。 门开的一瞬间,一阵轻盈的风带着一种花香扑来,从他的袖底滑过,与袖口处绣的光滑纹饰轻轻触碰,落入无尽的未知之处。 门后的布置十分简单,只放置有一张巨大的床,一道明亮的光晕围绕在床的周围,将那个人影包裹住。 听见开门的声音,人影侧过脸,向着门口看了一眼。 “他来了。”黑影只是站在门口,并未靠近,轻声说了一句。 “你说谁?”光晕中包裹的人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你暂且好好休息,很快你们就会见面。”黑影的语气中,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不,放我走,我要去找他!”人影挣扎着想要下床。 黑影动也未动,自黑袍下伸出一只手,便使那光晕微微收缩,压制住人影。 “你身上还有伤,风天极刃造成的内伤,遗留下病根。”黑影空寂的声音幽幽传来,如同扩散而来的一道道水波,“你就不曾恨过他吗?” 人影听到这话时,愣了一下,忽然埋下头,呜呜地哭起来。 黑影没再说话,向后退去,退出大门,木门在他面前缓缓合上。 门在完全合拢之前,透过那道缝隙,黑影看见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吹起满空的白色花瓣,而后缓慢落下,飘向那个人影,几乎将那蜷缩起来、颤抖着的身影盖住,仿佛就此生根,融为一体。 人影用尽全力挣扎着起身,清亮的眼眸带着说不出的隐幽,直视着黑影离开,直到木门合上,不留一丝缝隙。 白冥莽合衣躺在床边,崭新的被褥随意被裹成一团,搭在他的脚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敬信“月”的原因,这里的气候都受到影响,阳光十分稀缺,所以入夜后寒风彻骨冷人。 周身都有些冷,但他没打算用内力给自己热和一下,因为只有冷着才能使头脑保持清晰。到了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在别人有可能算计他的情况下,保持高度警惕是必要的,所以千万不能睡。 就算他再怎么能打,也撑不过车轮战,尤其是这个地方的人还会各种法术,与神鬼扯上关系,随便玩点阴招他就不用回去了……而且还不能依靠席禹教带来的几个人,那几个人比他还弱。 他一边考虑着明天去见那位神秘的大祭司,如果被困住了,该怎样带琉苏逃走,一边想着怎么在这个地方报复长夷灼。 这种地方他真的不熟,不知道对方实力底细如何,也不知道这里的主宰会不会庇护长夷灼,团结起来收拾他,他不敢随便动手。如果这次没有打击长夷灼的机会,只能等以后。 就这样想着,迷迷糊糊间进入了梦境。半梦半醒间,他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影走进来。 他先是警惕地僵直着腰,借此力道直起上半身,但看见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时,他又放松了下来。 他重新躺回床上,低低地嘟囔了一声,道:“小野,你回来了么?” “是啊。”白冥莽听见那个虚幻的影子说,虽然看不到表情,但依然可以想象得出那张脸上一定是笑眯眯的,一如既往的温柔与纵容,“我去看了四皇子呢。” 他是睡糊涂了,没有反应过来身处之地不再是精美的皇宫,而且,四皇子也不再是四皇子,而是云朔国的皇帝。 “他不痛不痒的,你去看他做什么?”白冥莽有些不高兴地说,小野都不先来找他,而是先去见云鸢那个家伙。 小野没说话,雾气缥缈般的笑声缠绕在白冥莽身旁:“芒种,我现在在神那里过得很好,你不必记挂我。” “……嗯。”白冥莽应着,不知道为何心里一痛,连忙抬起胳膊按住眼睛。 小野上前来推了推他:“快起来吧,有人来了。” 难道就不能,让他在这虚妄的梦中多停留片刻吗? 白冥莽猛地起身,眼前一片清明,没有熟悉的人影,也没有熟悉的场景,只有从四个方向极速飞来的锋利冷光。 过去终究是过去,哪怕在梦中可以相会半刻,但阻止不了阴阳两级的相隔。 白冥莽眼中一片寒光,从床滚落而下,在地上翻了一个身,爬起回身时正看见几片刀刃向他刚才睡过的地方聚拢,齐齐相碰发出一声统一的尖鸣后又朝四个方向飞离。 他一只手支撑在床边,一只手拔出腰间的乌斐,乌斐迅速成形,化为一柄细剑。 那些刀刃回到自己的主人手中,自黑暗中走出几道人影。白冥莽这才发现几乎每个方向都有人,统一的衣着,看不见脸,连身形都相差不多,倒像是一个人分裂出的许多影子。 他们的手中都拿着一柄光亮的刀,就是刚才袭击白冥莽的武器。那种刀只能称得上刀刃,是因为没有刀柄,只有一片光光洁洁的刃。稍微正道点的人都不会使用这种武器,因为没有刀柄的刀刃,第一个伤的就是自己。 但那些人似乎毫不在意,刀刃飞回他们的手中也不见他们有事。刀刃呈现一种弯月形状,刀面光滑锋利,泛着幽幽冷光,在袭击他物时,可以借助相撞的力道按照原路返回。 “什么人?”白冥莽缓缓地起身,剑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弧线的边缘是乌斐顶端的金色光芒。 那些人影悉悉索索地动了起来,向着白冥莽包围靠近。他抿着唇,脑中迅速计算着自己胜算的概率。 远方不知何处传来一阵轰然的钟鸣,敲开寂静的夜幕,沿着水面传向远方,将平静无波、倒映着一轮明月的水面击碎开来。夜里的街上本来就是人影稀疏,但现在连最后一点人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如同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黑影站在水畔,远眺着那波光粼粼的破碎月影,月色的光洒在他的身上,却无论如何也照不亮他。 “又是三年,物是人却非,不知诸位如何。” 他默然地看向远方,钟声传来的地方,那里一片空茫,望不见尽头。 “已离开如此久了……” “长息,安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9章 第89章 由内力带起的气流沿着剑身一直蔓延到剑尖,白冥莽丝毫不手下留情,双手握剑向四周挥去,那姿势之暴虐,颇有一种亡命之徒的气概。 那些向他攻击的刀刃以一种极为默契的招式冲来,白冥莽猜想这可能是某种阵法。他的剑所过之处,将那些刀刃弹开,有两个影子的防御被他破开,重重剑气朝他们扑去,与之相碰时血腥气丝丝缕缕溢出,弥漫在封闭的房间中。 被凌冽的剑气击中,也没有听到任何 趁此机会,白冥莽一步跨上前,借着那处破绽横剑一挥,将那些黑影逼得连连后退。 白冥莽嘶吼一声,后退半步横剑于自己面前,左手按在剑背上,剑锋上的寒光将他一片完全漆黑的眼眸照亮,幽深得似乎要吞噬一切。 他明明与黑影们都站在一个平面上,但那势不可挡的架势,凌驾于所有人之上,让人心头一股沉闷,压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挥舞出剑,将熟记于心的招式通过乌斐释放而出。现在的他比之之前,又有了一个飞跃式的突破,学习的上凌宗剑式,结合威力无穷的内力心法“风天极刃”,二者相辅相成,被熟练运用,他就是降临人间的死神。 他终于可以肆意挥剑,不再担心什么事,不再担心会被别人发现,杀出自己的一片自由天地。 一个房间里充满了血肉被划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但奇异的是那些黑影至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白冥莽不知道这间小小的客房涌进了多少像这样的黑影,至少他是感觉,无论如何也杀不完。 他使出“闻龙烈诉·十七斩”的前十招,内力暴涨,与此同时,几乎所有黑影的锋利刀刃同一时间向他飞来! 内力释放如同涌起的一场风暴,将刀刃包裹住,它们再无法靠近他半尺,全部悬浮在半空中。 白冥莽朝浮空的刀刃伸出左手,轻轻抬了一下,刹那间,刀刃被分裂开来,变成一根一根的银针似的。 他微微冷笑着,那巨大的一团“银针”被他随手掌控着,然后上前一步。黑影们似乎是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厄难,不约而同向后退了几步。 白冥莽随手向前一挥,那团“银针”铺天盖地地向着黑影们俯冲而去—— 被围攻了那么久,是该反击了。 但是想象中的把他们都扎成筛子的情形没有出现,浮于半空中的“针”不能再向前,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制住了它们,同时与白冥莽的内力相抗衡。 一件事物被抛了出来。 白冥莽仔细一看,发现那居然是个酒杯。 “暂且退下。”男人低沉的声音在酒杯后响起。话音刚落,那些黑影们向着窗户外无声无息地滑去,不留下一丝痕迹,仿佛从未来过。 酒杯“当”地落地,浮在空中的“银针”一瞬间消失殆尽,不知去了哪里。 神……一般的力量。 白冥莽在心里说。 酒杯落地的声音像是一道咒语,解除了这个房间被封印住的与世隔绝,窗外的声音在一瞬间又回来了,沿着窗户的缝隙丝丝透入。 白冥莽丝毫不感到畏惧,即便是男人身上有着很强烈的威压,他抬起剑指向面前的男人,冷漠道:“什么人?” 男人没有说话,白冥莽看不到他的脸,但感觉得到他的目光在打量自己。 “我是派他们来的人。”男人开口了,那声音不似任何一种白冥莽以前听到过的,而是一种仿佛不应存在于人间的太古长音。但那声音十分平和,没有半丝起伏与情绪,也让人感觉不到恶意。 “月皇神?”白冥莽猜测道,“这就是迎接客人的方式吗?” 男人默默地没说话,一直许久,久到白冥莽都以为他化成了一座雕塑的时候,才听见那声音再次传来:“走吧,我带你去见琉苏。” 白冥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或者说转移话题太快他有些没反应过来,于是脑中的怀疑先一步说了出来:“我为什么相信你?” 这也是实话,先派人来把他往死里整,现在又要带他去一个未知的地方,信他才有鬼呢……白冥莽暗自腹诽,脑中迅速考虑着各种应对方法。 “不需要你信不信,至少你是无事的,来不来由你。” 白冥莽一愣,难道说刚才这些派来刺杀他的人,只是一个试探?如果他失败了,也就别想去找琉苏,现在他通过考验了,于是准许他进入? 男人的身影向着身后更深层处的黑暗融去,像一团晕染的墨,人形的轮廓消失后,仅留下一个小光点漂浮着白冥莽面前。 光点左右上下晃动着,围绕着白冥莽绕了一转,又向窗户的方向意图飞去,似乎是在催促着他。 白冥莽不假思索,追着光点跳出窗户,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跳跃前行。 月色清辉垂落,散在男人瘦削挺拔的身形上,投下一片修长孤独的影子。 即使这件事存在诸多疑点,并且它还十分可能是一个陷阱,但白冥莽依然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因为这是唯一有可能找到琉苏的线索。 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什么,白冥莽只想尽快找到她,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 横穿过大半个城市,又越过一条长河,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来到一片荒凉的地方。 乍一看这里只是一片荒地,什么都没有,没有人的气息,没有任何东西,甚至是寸草不生。但是光点到达这里后就不再向前,只是在一处上下浮动。 白冥莽放慢脚步,走到光点旁边,四处看了看,也没有看出什么异常。他正纳闷于何去何从,突然敏锐地发现了一丝不对。 放眼望去前面依然是一片苍凉,但他觉得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那是一种与鬼神建立的联系,使得他具有发现不同之处的能力。 他试着伸手向前,在虚空中触碰到一层无形的膜状阻碍。 白冥莽紧锁眉头,直觉有些不太对劲。但这时他脖子处系挂的配饰“翡血魂”突然一颤,随即发出刺眼的红光。 那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痛,饶是白冥莽也承受不住,于是他下意识眯了眯眼,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呼吸声在他身后起伏。 白冥莽骤然紧缩瞳孔,一拳挥向身后,但后面那道呼吸的主人更快,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出手,猛地将白冥莽向前一推。 “……”白冥莽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无声的呼喝,身体向前栽去,穿过那一道他之前试图触碰的阻碍。 他一个趔趄,被推得坐在地上,发现周围的环境似乎变了,不像刚才那种一片荒凉,而是像……天空的那种澄澈。 天空的澄澈?怎么会? 白冥莽愣了一下,立即起身四处张望,没有看见那个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推他的人,再看向远方,发现地上只有一个亮堂堂的光源。 一片很大的光源,而且十分亮,他觉得眼熟,眯起眼辨别了许久,才发现,这似乎是……一轮月亮。 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白冥莽只觉得自己见鬼了,他像是站在一块一望无垠的镜面上,镜面上有一轮月亮,他就踩在月亮的旁边。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天空,仿佛是为了印证某些猜想,不出意外地在头顶的天空看到了—— 城市。 倒过来的城市,富人家的青砖琉璃屋顶、穷人家的茅草屋檐,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他,夜幕中野猫跳上围墙,抬起头瞪着眼看着天上的月亮,以及月亮旁边的白冥莽。这个世界被整个颠倒了,就好像之前穿过的一道屏障只是他的错觉,其实他是与这个世界反了过来。 但白冥莽知道自己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看似是只有他是反的,但真相是,这个世界就是如此。 一种……非人时间能够拥有的神力,或许这只是月皇教统辖这个地方,展现神力的冰山一角。 正此时,之前那个为白冥莽引路的光点又出现了,在他周身浮动着。 “这下又去哪儿?”白冥莽皱眉凝视着光点。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但他很快也得到了回答—— 脚踩的地面开始剧烈晃动,白冥莽几乎站不稳,看这个架势,颇有天翻地覆的感觉。 他被晃得头脑发昏,眼前一片昏黑,头昏脑涨的,什么都不看不清。等到晃动停止时,他都还有一种错觉,天地间的景物在飞快地颠倒翻转。 白冥莽在原地摇晃了一下,一只手按住额头,一只手躬身扶着膝盖,缓解眩晕的感觉。待到终于没那么晕了,他晃了晃头,抬起眼打量四周。 周围不再是刚才那种踩在天空上、旁边是明月的感觉了,而是一座巨大的宫殿。白冥莽正站在宫殿的中央,他前方正对着一个巨大的祭台,通体乌黑,古老而繁复的花纹纹刻在边角,中央则遍布着晦涩难懂的图腾。祭台的最上方,一是个很亮堂的光源,仿佛是一个真的半月挂在此处。 他抬头,看见宫殿上方没有顶,可以直接看到天上的月亮。而宫殿周围延伸出无数条光带,与那轮明月连系在一起,给人以视觉上的冲击感和不可思议感,最大的那条光带则是与祭台上方的那个半月连在一起。 或者换一种说法,这个宫殿不是没有顶,这些光带就像一幕又一幕的帘幕,形成了宫殿的顶,颇有一种缥缈虚无的美感。 但奇怪的是,这个大宫殿中没有任何一个人,除了白冥莽之外。 这时他才注意到,祭台的左右两边有许多道门。 光点向前游移着,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白冥莽摸着腰间的软剑,定了定神,走到光点停驻的那道门前。 古老而沉重的门就在眼前,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得到上面的图腾,门后充满未知,却不令人害怕,反而是产生了某种隐隐约约的希冀与期待。 白冥莽深呼出一口气,脸色严肃地抬起手,庄重地推开那扇门。门轻轻一碰就开了,随着“吱呀”的一声,刺眼的光芒充盈了他的双眼。 眼睛一时有些不适应,他伸出手遮挡了一下,不一会儿那刺眼的光芒便减弱了,他放下手,发现可以看得清周围的一切了。 正对着他的是一个巨大的平台,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上面的一切,他愣了一会儿,一个名字从心底升上,涌到喉咙处,几乎将他卡住而无法发声。过了许久,他才吐出那个名字,声音嘶哑:“……琉、琉苏?” 平台上的那人本来阖着一双美眸,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下惊醒了过来,她直起身,漆黑柔顺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披散在身后。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门口处的白冥莽,揉了揉眼。 琉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处于怔愣中。白冥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快步上前,走到她面前。 他俯身,将琉苏一下抱入怀中:“琉苏,真的是你。” 他一直紧绷的神经和身体似乎突然放松了下来,一路上心中挂念的人终于见到了,心中那块悬挂的大石也终于落地了,让他在漫心喜悦的同时,感觉松了一口气。 琉苏还是恍恍惚惚的,以为这是在做梦,这段时间一直只能在梦中看到的场景,突然发生在眼前,让她有些分不清是梦是真。直到感觉到男人的身体,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她才相信这不是在做梦—— 梦中的那个人,永远是离她很遥远的,不会这样接近她,更不会像这样拥抱她。她只看得到他的背影,不管怎样呼唤男人都不会回头。 她颤抖着伸出手,环住抱着她的男人的腰,鼻尖凑向他的肩头,终于忍不住激动得哭了起来:“你终于来了啊……” 纷飞向天空的花瓣在这句话落地的时候,也骤然向地面落下。漂浮无依了太久的花,终于在此刻落下了,落到相拥的两人的头上、肩上。 琉苏的情绪有些不稳定,一直哭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白冥莽倒也有耐心,坐在平台边上,将她抱在怀中,手掌在她的头发上一下一下顺过,安抚平定着她的情绪。 “芒种……芒种……”琉苏把头埋在他的怀中,手指紧紧抓住他,抽抽搭搭的,小声地叫着他的名字,似乎是害怕这只是一场梦,害怕他会消失,她随时都可能失去他。 这是一种情至深切而产生的惶恐不安,因为经历了太多思无尽、求不得,看到了太多不可能的梦境,一次次奢望得太多希望却成灰破灭,独留下失望与空虚的回忆,这之后再得到迟来的回应,就像干渴许久的人突然得到一点水源,想要尽力死死抓住,却又怕又是幻想会在自己眼前被打碎。 这种已经不再是什么患得患失了,而是一种奢望。 白冥莽叹了一口气,看着琉苏飘飞的几根发丝在他的手掌下柔顺地贴服在她的背后。直到这个时候,他的心中才涌现一点热意,这股热意从心底产生,向着四肢扩散,温暖了因为“死去”而永远不会再有温度的身体,有了一点生气,叫他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身处何地,忘记了要做什么事,只想时间停驻在此时。 等到两人的情绪都平复了一些,白冥莽低下头看着琉苏,问道:“你还好吗?” 琉苏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看见男人的眼神,那当中有爱怜、有心疼,甚至是她自作多情幻求的爱意,有太多情绪,夹杂在一起,让她有些看不懂。 “我没事,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琉苏忽然想起两人的处境,有些着急道,“谁让你来的?这里危险。” 白冥莽略一沉思,考虑到他们身处一个未知的地方,并且不知道把琉苏抓来、把他引过来的人有什么目的,还是先离开为好。 “来,我先带你离开。”白冥莽说着,想把琉苏抱起来。 琉苏的脸色微微一变,按住他的手:“不行……我被困在了这里。”说着,她用手指了指散布在四周,将这个平台包裹住的光晕。 “我当时来到这里,被长夷灼的人打伤,后来几个神秘的人把我带到这里,给我疗伤,但把我困在这里不让我离开……”琉苏说,“不知道为什么。” 白冥莽皱着眉没想出个所以然,他伸出手在那些光晕中划过。这时,他脖子上的“翡血魂”又亮了起来,与之前不同,泛着柔和的红光。 红光闪烁着,从翡翠上脱离下来,像是一滴流动的液体,滴入光晕中,二者像是中和了一般,在同一瞬间消失了。 独留下一块巨大的平台、平台上的人和花。 “这下可以离开了吧?”白冥莽猜想道,试着抱着琉苏离开平台,果然没有受到阻碍。 “嗯。”琉苏轻声应道,双手环在他的脖颈上。 “走。”白冥莽低低地说了一句,抱起琉苏向门口走去。 最后离开那道门时,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朦胧花瓣后,似乎浮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在注视着他的离去。 白冥莽默默地盯了一会儿那个人影,然后转过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0章 第90章 在他们离开后,沉重的门被缓缓关上,门内的空间恢复寂静,独留一个人影负手站在那平台后面。 不一会儿,轻缓的脚步声从另一个方向响起。 黑影站在很远的地方,拱了拱手:“恭迎风神之临。” “何必客气如此。”负手而立的虚幻人影说,“你我同为神,再有……” “再有”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他似乎有什么思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暗自摇了摇头。 顿了一会儿,虚幻的人影才继续说:“即便是看到我这一模一样的脸,你也该称我为——” “冥神。” “哦,是吗。”黑影淡淡地道,语气中不掺杂着任何情绪。 “没有见到你的那位情敌大人,你似乎并不高兴。” “天界的神,毕竟不如地界的神来得叫人舒坦。” 人影虚幻的眉毛微微一挑:“地界的神?” “难不成您想说,那棘羽鸟所化作的风主,在那天界住了一段时间,又给你当了几千年的王座,就成天界的神了么?”黑影哼笑一声,“这只棘羽鸟,可是我父神座下的唯一一只。” “既来之,则安之。那位既然如此费心费力地通过一个人类把我从冥界带到人界来,必会有他的理由。总之,这段时间我会先寄宿在你这里,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他做事从来都是莫名其妙,叫人难以理解,但是仔细想通,又会发现这么几分道理。‘鬼神不问天下事’,不管是天界的神,还是地界的神,都不可随意干扰人界的事,甚至是不能随意来到人界。这次打着一个‘为了帮助风主想要帮助的人复仇’的幌子,将你通过十年新裁续命之法带到人界来,”黑影说,“你不知道,他的目的吗?” “大概猜到了一些,但是并不确定。”虚幻的人影回道,“是因为……那位地界的神王要入世了吗?” “正是如此,他当然是希望你一起出手。” “哦?那你呢?他让你也一起出手吗?” “你看我像是一个残害手足之人吗?”黑影转身,笑问道。 “不知道,你们地界的神,从来叫人想不明白。” “他让不让我出手,和我想不想出手,这是两回事。总之,杀掉律异的,不会是我就行了,我也没那个本事。”黑影说,“天界的神,自出生起就没有真正意义上有血缘的亲人,怎么会理解我们对于血缘的看重。” “天界的神,和地界的神,有何不同?不都是一样的啊。” 黑影发出一声很轻的笑,道:“这如何能够一样。” “天神如何?地神如何?有时候,我们这些天神甚至是,不比你们地神更优罢。” “天上的神,天神,由天地灵气形成,自产生起,便自视高贵,看不起我们这些由鬼神血脉直接分化而出的地神,不屑于我们通过吞噬得到力量的行为,避而远之,看做是肮脏。”黑影轻声说,“如何能一样呢?如何能更好呢?” “还多谢神,愿意降尊纡贵来我月皇。”他又说,“您且先在这里将就着,待那人来了再做商议。” “……你这是何必呢,在地界,你依然是神王……” “够了。” 人影本还想说什么,但看见那黑影在月光照耀下露出的瘦削下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一切的话语都化作最后一声叹息。 离开的时候,依然是那个光点在为两人引路,很顺利的,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也没有出现任何变故,他们就出了那个很奇怪的世界。 离开那诡异的地方,白冥莽和琉苏都松了一口气。他们不再担心其他什么,于是白冥莽抱着琉苏,慢慢地走在这座城市夜晚的街道上。 头上一轮明月悬挂,照亮了前方的路。他们一边走,一边轻声说着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话。 地上拉出一道很长的影子,映出两个人交叠的身影。他们似乎不知道目的地是什么,却也不害怕,仿佛只要向前走,就心有可依,什么都不用担心。 两个人相扶相携,不管前方有什么,或者尽头就是死亡,也不会去考虑。 白冥莽把自己恢复记忆之后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连自己改回原来名字的事也说了。 “那我以后,是不是也可以叫你阿莽了?”琉苏眨了眨眼睛,道。 “嗯。”白冥莽淡淡地应了一声。 琉苏张张嘴,本来还想好奇地问问那个席禹教副教主……毕乙的事,但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就有一股酸涩涌上,堵得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承认自己很自私,想要完全占有一个人。白冥莽维护另外一个人、打伤她的场景让她永远忘不掉,即便知道那个时候他没有记忆,仍然无法释怀。 不想说起以前,提及过去的伤心事,琉苏换了一个话题,问:“现在要去哪儿呢?” “我们可以先离开一段时间,先去陆祀国,然后再去把你送回函御城。”白冥莽说。 琉苏抓着他袖子的手猛地一紧:“……我不想离开你。” 白冥莽低低地笑起来:“嗯,你不想离开我,但再怎么样,你也要回去报一声平安吧,你的家族人很担心你。” 听到白冥莽说起自己的家族,琉苏才想起问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但略一深思,她便知道了什么:“是不是我家里人找你了?他们有为难你吗?” “没有。不过我确实是通过他们才得知你的处境。”白冥莽说,“我找了个借口,让冗为把我派到这里来,然后就来找你了。” “嗯……对不起。”琉苏缩在他的怀中,小声道,“我给你添麻烦了,什么都没有帮到你,还要你来救我。” 还说想要帮他复仇,结果被人打伤抓住,还要他来救自己,再有就是自己的家族找不到她,一定会去为难他。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愧疚和难过,两种情绪积在一起,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 白冥莽微微侧头,感觉琉苏像是难过得快要哭了。他又不太擅长安慰人,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能干瘪地挤出一句话:“没有那回事。” 琉苏没什么反应,只是颤抖的身体有些暴露了她的情绪。 白冥莽叹了口气,想了想继续说道:“你先把身体养好,才能继续跟着我、帮助我。” 琉苏讶然抬头,正看见男人有些凌厉的侧脸。 认识了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听见白冥莽说出这种话,像是在某些事情上终于松了口——以前的他,一直都是既倔强、又高傲的,他拒绝琉苏的靠近,也不主动去接近她,就是为了证明要靠自己的努力去复仇,而不是一个吃软饭,依靠别人力量的人。 说这个话的意思,是指,他终于肯接受她的帮助了吗? 这是关系的进一步跃升吧? 琉苏有些窃喜,之前的失落沮丧、由于白冥莽产生的一些郁结,似乎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挣扎着抬高了一些身体,凑过去用嘴唇在白冥莽的下巴上碰了碰。 感觉到白冥莽身体一僵,琉苏也有些忐忑,但接下来,她看见男人的嘴角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 平时经常抿成一道细线的薄唇微微翘起嘴角,月色清辉下,清俊冷毅的脸庞显得十分柔和,琉苏微微呆住了。 他没说什么,琉苏也不再纠结之前发生的事。她忽然想起白冥莽刚才说……去陆祀国?去函御城还好说,为什么还要去陆祀国?如果是说要从陆祀国穿过的话,不用特意提出来说吧? “去陆祀国做什么?”琉苏问。 白冥莽脚下的步子顿了一下,然后不紧不慢地说:“你现在身上应该还有内伤吧?” 之前他没有记忆,出手伤琉苏的那一击毫不留情。那个时候他的内力就已经十分强大了,如果是在情急混乱之中的出手,那应该差不多尽到全力了。 这种伤害打在一个毫无防备的人身上,白冥莽不敢想那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没有什么事的……”琉苏说。 “我带你去找一个朋友,让她帮你看看。”白冥莽说,“走之前,我去拜托一个人帮我盯着席禹教的人,等到这边的事情解决后,再来带他们回去。” 琉苏撇了撇嘴道:“你还留着席禹教的人做什么?让他们回不去不是很好吗?” “不能这样,”白冥莽笑了笑,“每次都是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回去,会被冗为看出端倪。” “那……你这样跑来跑去的不是很麻烦?要不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召唤家族的人来接我。” 白冥莽沉默了一会儿,说:“有些事情,我想明白了,需要我亲自去处理。” 什么事情重要到需要他亲自去处理?琉苏暗暗地猜想着各种可能性,觉得白冥莽应该是会去找自己的家族商讨借一些帮助的事。 如果真的是为这件事,那她也要全力帮助白冥莽。 “我们尽快启程吧。” 白冥莽带着琉苏回到客栈,在楼下找到了等候已久的使者。 使者看到白冥莽抱着一个女孩从外面回来,似乎也没有表现出多么的惊讶,而是起身对着白冥莽行了一礼,问:“您打算离开了么?” 白冥莽知道使者一定明白些什么,但他没打算问,因为问了使者也不一定会回答他,回答了也不一定是他想要的答案,更何况,别人已经完好无损地把琉苏还了回来。 “我打算暂离一趟,但我带来的人需要留在这里一段时间,等我回来后再带他们离开。”白冥莽简要地把自己的目的与计划说了一遍,“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向这些人隐瞒我的行踪,告诉他们我还在绥荒境内。” “帮助您是我的荣幸。”使者恭恭敬敬地说完这句话,再次行了一礼后,消失在客栈的楼道间。 “我们走吧。”白冥莽对琉苏说。 琉苏没说话,用头蹭了蹭他,算是回答。 白冥莽带着琉苏,没用多久时间就到了陆祀国,但此之前,他先给燕兰兮写了一封信。 信中表述了他到绥荒之后的经历,包括找回琉苏的事,还说了自己的打算,对长夷灼的决定。 他算是想清楚了,长夷灼是暂时不能动的,不管它之前做了什么,但就是因为它处在绥荒这个神权至上、虽然小却很团结的地方,就会受到庇护。 那个自称是月皇神的黑影,绥荒的实权统治者,让他找到琉苏,应该就是一个提醒,让他不要想着在这里动手,并且把琉苏放走可能是给他的一个好处,让他别再追究长夷灼的过错。 思来想去,月皇神特意让他前来一次可能就是抱有这个目的,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理由。 给燕兰兮的信的最后,白冥莽请他帮自己一个忙,主要还是让傺黎公主来一趟。 在半路上收到了燕兰兮的回信,燕兰兮让白冥莽直接去燕家。 三天后,白冥莽和琉苏赶到了陆祀国燕家。收到他消息的燕兰兮和傺黎公主早已在此等候,安排好了一切,只待他们来。 白冥莽先带着琉苏在燕家住下,然后说了此行的目的,以及后期的一些打算,主要是去琉族要做的一些事。 他带琉苏来这里,是想让傺黎公主帮忙看看她的伤势。终究是放心不下,而且最初是由于自己犯下的过错。 傺黎公主在房间中为琉苏诊治,白冥莽和燕兰兮就坐在外面院中的石桌旁。 “你这次要亲自去琉族一趟,倒让我觉着有些奇怪了。”燕兰兮悠哉地晃着手中折扇,说。 白冥莽点点头:“此次前去琉族,一是为给琉苏一个交代,其次,也算是为丞相了结心愿。” 听到白冥莽说到丞相,燕兰兮一下坐正了身体,脸上也敛起笑意:“你是说……将五叔的骨灰安葬在函御城?” “正是如此,丞相临终之愿不是想和那位琉族小姐安葬在一起吗……”白冥莽说,“还要劳烦你和我一起前去。” 燕兰兮沉默了一下,说:“自从琉云婶婶死后,琉族二十多年不肯原谅五叔,从未让他去祭拜她。你有多大把握,说服琉族族长?” 琉族族长琉悠将自己姐姐琉云的死归咎于燕连恒,二十多年来未说过怨或者恨,但也不让他们相见。连前去看一眼的资格都不给,让他们死后埋在一起,谈何容易? 白冥莽轻声叹了一口气,道:“不管怎样,我们都先试试吧。丞相生前活在这个世界,活得太孤独了。人都是如此,如何不是孤独地活着,但却从未放弃过追求能够令自己感到慰藉的人或事,谁不寻找一件让他能够坚持留在这个世界的寄托?” 燕兰兮不知想到了什么,有所思量地垂着长长的眼睫毛,过了许久才说:“我把五叔的一半骨灰交给你,请你帮忙带去函御城,说服琉族族长,让他们安葬在一起。五叔毕竟是燕家人,我为他回归身份,他的另一半骨灰要留在燕家宗祠。” “至于我,”他继续说,“我不能随你前去了,公主……公主那边的事情很要紧,我们都走不开。” “好。”白冥莽点点头,考虑到是他们之间的事,就没有再多嘴问。 他忽然听到身后一阵轻轻的响动,转过头,看见琉苏披着一件外套走出来,站在屋子外的台阶上,一双漂亮的眼眸静静地将他看着,温柔的光隐隐流动。 白冥莽连忙起身走过去:“怎么样……” 傺黎公主从琉苏身后走出来,说:“莽哥……” “别再问了。”琉苏突然出声打断,她扭头冲着傺黎公主笑了笑。 傺黎公主还想说什么,但微微蹙眉,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走向了燕兰兮。 白冥莽皱起眉:“怎么回事?” 琉苏伸出手拉住他的一只手,轻轻地说:“我没多大事,只是有一些其他不能说出来的毛病,你就别问了。” 她都这样说了,白冥莽也不好再问。琉苏又看向燕兰兮,说:“燕家主,燕丞相的事情,琉苏也一定会出力。” 燕兰兮似乎有些微微吃惊,不过只是点了点头,收起手中扇子向琉苏抱拳:“那燕某先谢过琉小姐了。” “家主客气,丞相生前也对琉苏有所照顾,所以帮忙也是应当的。” 傺黎公主握住燕兰兮半掩在袖底的手,抬头对他说:“小七,我们先走吧,让莽哥和琉小姐单独说话。” 燕兰兮点点头,抱起傺黎公主,一飞身消失在房檐上。琉苏拉着白冥莽在屋子外的阶梯上坐了,两人并肩坐在宁静的暗夜中,头上的月光洒下一层柔软的光,覆在他们的肩上,仿佛永远也不会散去。 月凉如水,院子里寂静得只听到远处几声虫鸣,时不时有风吹过的窸窣声。说是来单独说几句话,其实谁也没说话,平时白冥莽就不怎么喜欢主动开口,今晚琉苏也显得十分安静,一句话也没说。 “琉苏……你的伤,真的没有问题吗?”许久后,白冥莽忍不住问。他其实是不太相信琉苏的伤势没有问题,而且傺黎公主只看了这么一会儿,应该不会起什么作用吧? 但这明显是琉苏的主意,也不知道她和傺黎公主商量了什么。如果从琉苏这里问不出来什么,他思考者要不要去找找燕兰兮,通过燕兰兮从傺黎公主打探到。 琉苏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朝白冥莽伸出双手,语气中带了一丝撒娇:“阿莽,可以别这样叫我吗?” “唔?”白冥莽的脸上突然一热,他居然明白了琉苏的意思,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伸出双臂将琉苏一下捞进怀里,“苏苏……这样可以吗?” 琉苏用额角在他的下巴上蹭了蹭:“我记得你上一次这样叫我,都是许久之前了。” 白冥莽心里微微一动,说:“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 “是啊,已经那么多年了。”琉苏也附和着轻声感叹一句。 过去的他们都已经远去,那些青春时的冲动与热情都已不复存在。云朔国的白雪下了一年又一年,化了一年又一年,冬去春来,四季更替,时间在少年们的仰望中飞逝而去。 又是许久,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拥着,谁也没有说话。 这次琉苏却先开口了:“我们明天就走吧,我想回家了。” “我担心你的伤……” “我真的没有事。”琉苏抱住他,“可以听我一次吗?以前在奂城的皇宫里,我从来都是跟着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考虑到琉苏出来这么久,不但受了伤还受了惊吓,白冥莽猜想她应该也十分想家,于是让步了。 “对了,刚才我听见你对燕家主说要去函御城做两件事,除了把丞相的骨灰带去,还有一件事是什么呢?”琉苏坐在白冥莽的腿上,舒舒服服地靠着把玩他垂下来的发丝。 白冥莽侧下头来,让她看见自己的眼睛:“我要去向族长提亲。” 在月色的映照下,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温情,那是琉苏一直在追求的、却一直求不到的。她的手僵在半空,白冥莽的发丝从纤长的指间滑落。 她一直追随着这个男人的脚步,将自己的爱毫无保留地付出,不惧怕他人的不理解,也不惧怕世人嘲笑她太过主动,但那些真挚的爱,像是落入了一个无敌的黑洞,不仅消失不见,还得不到半点回音。她也会觉得疲倦、乏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坚持了那么多年。 过了那么久了,她都快忘记自己的初衷是什么,但凭一丝执着的念头坚持着。 她把自己的大半青春给了这个男人,失去了许多东西,终于在今日得到了一直以来的企盼。 就好像一条孤独的路终于走到了尽头,她一直追随男人的脚步追不上,但他此刻终于肯停下脚步,回头向她伸出手,似乎在对她说—— “接下来的路我们一起走吧。” 接下来的路并不会太长,他们能够意起相携走过的时间也所剩不多,但唯一知道的是,即便这条路的尽头是黄泉,既不会被黄泉路上的寒冷所侵,也不会感到孤独,因为终于有人可以陪伴着一起走下去。 “嗯……”琉苏颤抖着低声应道,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让她再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最后她伸出双手紧紧搂住白冥莽,抬头接受男人落下的吻,感觉到他也收紧手臂,死死地抱住她不放,有一丝害怕失去的恐惧。 “我很庆幸,”白冥莽低声喘息着道,“还好你肯等着我。” 与子同行,难再有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1章 第91章 两天后,白冥莽带着琉苏进入云朔国函御城。 本来两人都有武功,全力赶路的话要不了那么久,但他们都不想走那么急,于是在陆祀国一边游览一边赶路,耽搁了不少时间。 琉悠得到琉苏回来的消息,早已派了人在城外等候,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坐不住,索性自己也跟着出去了。 接近中午时,白冥莽和琉苏才骑着马赶到函御城门外。琉悠看着两人的马停下,正欲上前,又觉得有些不妥当,握着拳站在原地不动,盯着那两人。 白冥莽先翻身下马,然后把琉苏抱了下来。两人倒是没有注意到琉悠别扭的小动作,白冥莽一转头,看到的就是琉悠站在最前,身后是刘永靖,以及他带领的一众羽飘士,整整齐齐地分两队站在两旁,颇有一种如临大敌的架势。 琉苏也看到了最前方的琉悠,经历过一次死里逃生后还能够再见到亲人,顿时有一种悲喜交加的复杂情绪,让她有些忍不住鼻子一酸,然后不在意还有那么多人看着的,朝琉悠扑了过去:“爹——” 琉悠本来是想严肃地板着脸好好训斥她一通,但看到女儿扑进自己怀里一瞬间,琉悠的心一下子就软成一滩水,训斥的话也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琉苏感受着父亲怀里的温暖,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爹……我好想你……” “让爹看看……唉哟,怎么瘦了那么多!”琉悠心疼地拉着琉苏上看下看。自小琉苏就没了娘,琉悠这些年来没想再续弦,最多有几个小妾,他又当爹又当娘,把琉苏辛辛苦苦养大,那当然是心头最软的一块肉,看见她受苦,这心里难受得跟被人用刀割过似的。 白冥莽看着父女俩抱头痛哭,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上前行了一礼:“后辈见过族长。” 琉苏这才想起还有人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站直身体,用丝绢擦去眼泪。 琉悠正因为女儿受苦有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看见白冥莽,语气很不好地哼了一声,道:“又不是第一次见了,我就问你,你让我女儿受了那么多苦,你还敢来这里见我?” 他本来就没想真的责怪白冥莽,只不过是装装样子色厉内荏。琉苏一听他的责备有些不高兴了,撅起嘴说:“爹,要不是阿莽,你现在还见不到我呢!” “这女儿还没嫁出去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那嫁出去还不得了!”琉悠对于女儿偏向外人很是不爽,吃味地说。 琉苏本来扯着他的袖子,听了这话往后重重一甩:“你现在说这话还来得及么?早不知道多少年就偏向他了。” 白冥莽尴尬地笑笑,没有打断他们的对话。他往后退了一步站定,一抬头正看见琉悠身后的琉永靖,琉永靖正盯着他,目光深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这死丫头!”琉悠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骂道,“走吧,快回去让大家见见,他们都担心你得不得了。” 琉苏点点头,乖巧地挽住琉悠的胳臂,在转身的时候朝白冥莽使了个眼神,让他跟紧自己。白冥莽连忙上前,被琉苏用另外一只手紧紧抓住。 白冥莽感受着手掌中握住自己的一只柔软的手,眼底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琉永靖站在后面,却没有动,而是一抱拳,低着头道:“小姐能够平安归来,实在是万幸之事。但属下认为,小姐这段时间受的苦,也与白冥宗主脱不了干系,若不是为了……” 白冥莽皱皱眉,从一开始琉永靖的出现,就没有表现出对他的任何善意,虽然琉苏受难是有他的过失,这现在在众人面前提出这个,是什么意思? 琉苏凭着敏锐的感觉,嗅出了几分不对劲,她有些不悦地蹙着细长的眉头,还没说话,却听见琉悠开口道:“苏苏这丫头一直被族中长辈惯坏了,让她去吃点苦头,受受挫折有何不可。” 琉苏自打出生起,就是琉族的公主,受到千万宠爱和呵护,一向娇惯,谁也狠不下心来苛责她。每每她受一丁点委屈,琉悠一定是第一个气得跳脚大骂的,这现在让琉苏受这种苦,他非但没有责备造成这一切的白冥莽,反而还说让琉苏去吃点苦。 琉永靖身体一僵,低着头应道:“是,属下多言。” 琉悠淡淡地瞥他一眼,带着琉苏转身离去,琉苏还拉着一个白冥莽。 白冥莽转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琉永靖,或许…… 他们回到族中,白冥莽和琉苏先去整顿了一番,然后琉苏去见亲人们,向他们报平安,白冥莽则被琉悠叫去单独说话。 梨花木的桌上,放着刚煮好的茶,琉悠拿起一只瓷白的茶杯,倒上冒着烟气的茶水,顿时一股馨香的气息弥漫了整个屋子。 “坐。”琉悠倒好茶后,才对还站着的白冥莽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把倒好的茶杯推到他面前。 白冥莽行了一礼,一撩衣袍端端正正地坐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你亲自送琉苏回来,只怕是还有什么事吧?”琉悠看了他一眼,笑呵呵地道。 茶香氤氲中,白冥莽的眉眼模糊不清,却依然冷淡。 他早已不是几年前琉悠初见的那个少年,不会因为一两句话就坐不住,自己什么都抖出来了。几年前他就是一个冷静自律的人,现在只能有增无减,一举一动都早已有考量,既不会随意支配别人,也不会被轻易干扰。 “苏苏这件事,我错在先,如果不是为了我,她也不会受伤。”白冥莽慢条斯理地道,“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亲自送她回来。” 他来函御城要做的两件事,都是要和琉悠谈条件的,如果一开始就乱了阵脚,后面对他就十分不利。 所以,他一定要比琉悠更沉得住气。 琉悠不说话了,只是垂着眼帘喝茶,不知道在想什么。白冥莽也不急,他本来就话不多,别人不说话他也能忍得住。 过了一会儿,琉悠才开口道:“我这么多年看人过来,心里有没有事一眼就看得出来。我们明人不说暗话,直接坦诚相见不很好么。” 白冥莽沉默了一下,放下茶杯,起身理了理衣服,面色严肃地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既然族长如此说了,那么后辈也不再隐瞒。这次前来拜访函御城,确实是为了两件事。” 琉悠哼哼一声,没接话,等着白冥莽接下来的话。 白冥莽没有急着说,而是先跪在琉悠面前,琉悠只是心里微微吃了一惊,面上没露出什么异样的情绪。 “第一件事,恳请族长将苏苏嫁给我。” 琉悠愣了好一会儿,慢慢地喝光了那杯茶,说:“原来你行那么大一个礼,还有一个后手等着我。早先多少年我就提出要把苏苏嫁给你,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是你拒绝了,如今你又来跪在我面前,恳请我把女儿嫁给你。” “那时候年少无知,又一心扑在报仇这件事上,不想耽误别人,也是考虑到不让她跟着我流浪,也别让她受我牵连。” 琉悠说:“你这段话到底是夸自己还是贬自己呢?前半句话说自己年少无知,后半句话又显得很明智的不牵连别人。” 白冥莽苦笑一下。 “我的女儿,自小被惯着宠着,但是从她对你心生情愫后,就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累。正如你多年前所说,你是一个死人之身,你不能带给她的东西太多,而且你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以前那个时候就没多少时间,现在更是没有,两年,还是三年?” “不到三年吧。” “那对了。”琉悠笑道,“你只能陪她三年,三年之后,你要她如何?改嫁?还是后半辈子守寡,生活在思念你的阴影中?和你在一起后,她会深深地依恋你,你有没有想过失去你,苏苏会有多么的悲伤?” 这种考验,终归是要来的。那些道理谁都明白,白冥莽明白,琉苏自己也明白,琉悠明白,但只要看心里过不过得去那道坎。琉苏想必之前就对于这些想过许多了,但她依然坚持着白冥莽这一个人。 白冥莽斟酌了一下,开口道:“人生始终充满了变幻无常,唯独不会变的是生离死别,既然做出了这种抉择,那么也一定做好了承受它带来后果的痛苦。” “三年也好,三十年也好,别离不过是早与晚的区别,她的夙愿是如此,如果得不到实现,那么后半辈子也会活在无尽的遗憾中,与您之前说的,有什么区别?” 活在遗憾中,和活在思念至爱之人中,这两者造成的痛苦,有什么区别?有孰轻孰重之分吗? 这是没有的,思念使人发狂,遗憾也能够让人悲痛朝暮。 沉默了许久,琉悠朝他挥挥手,说:“你且起来吧。” 白冥莽知道,这件事算是成了。但他还不能起来,因为更重磅的还在后面。 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族长还是先听听我后面要说的吧。” “你说。” 白冥莽保持着垂头的动作一动不动,半晌,才一字一顿地说:“请求族长,将燕丞相的一半骨灰与族长家姐,葬在一处。” 函御城没有种杂花杂草的习惯,四处可见的都是被供奉为先神的代表,琉羽花。此时正值夏日,琉羽花还在纷纷扬扬地开着,但凡微风过处,都是一片片花瓣被带落,从枝头落向地面后,在空中团成一簇簇的,像是一朵花型的雪。 琉羽花天生带着一种香气,不是特别的媚人之气,而是很淡的清香,与那些普通的花完全不同。因为数量众多的原因,连带着整个函御城的空气都被染上淡淡的香,人在其中,会感觉到一阵放松与惬意。 琉悠端着一个空杯子,转头望向窗外,那里种着一棵巨大的琉羽花,树上垂下几条淡色的丝绦,上面是一些挂了许久的许愿笺。 听了白冥莽的请求后,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完全没有变,又似乎完全变得不同了,整个人透出一种悲哀的思念,既不是之前那种严父慈父的态度,也不是发怒或者断然拒绝,是介于这几种情绪之间,一种十分微妙的情绪。 窗外那棵树下隐约传来孩童玩闹的声音,传到他的耳中,与记忆重合在一起,让他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 抬头看向树顶挂得最高的那张许愿笺,在某些神力的庇护下,它没有受到风吹日晒和时光的侵蚀,一如最终的模样,但挂上它的人早已沉眠于不见天日的地下许久。 一个在最高处,靠近天空的地方,一个在地下,靠近黄泉的地方。 就像那两个人的距离,被人远远地隔开,这一辈子完全不能再见到。 生离之后是死别,死别之后是来世才能有的相会。 “您真的……就那么恨丞相吗?”白冥莽先开口打破这死一般的沉默。 琉悠回过神,刚想喝一口茶,送到嘴边才发现杯子早已经空了:“这不是恨。” 他放下杯子,想了想说:“等你遇到我这种情况后,你就会明白了,这不是对那个人的恨,而是一种无奈甚至是同情,只怕再想起只会更难过伤心,索性不要让与失去的那个人有关的任何东西出现在自己面前,不去触碰,就不会被撕开伤疤,也就不会痛。” “我不懂,”白冥莽抬起头,眼中真真切切的是迷茫,“我的亲人被人杀死了,我很难过,也很恨,那么您为什么不是恨,却也不允许他们再见面?” “你的那种不一样,”琉悠摇着头道,“你的亲人是被人杀死的,你恨那个杀人的仇人,但我的姐姐,琉云,她虽然也是被人害死的,但燕连恒为她报了仇,燕连恒却是间接害死她的人。” “你看如此,我不会恨他,我们的族人都不会恨他,正如现在的琉苏一般,我的姐姐,明知道将来可能会面对什么,她依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自己爱的人,我们谁也无法干涉。” 琉悠温和地说道:“我不让他来见所爱之人,是因为我自己怕伤心。他们生前不能在一起,却要如此阴阳相隔。” “我不知道燕连恒会面临着怎样的煎熬,但只要是我看到那一幕,我也不可能承受。你现在请求我将他们葬于一处,这不是一件更加悲哀的事情吗?活着不能在一起,唯独死后才可以实现。” “不对!这不对!”白冥莽断然打断他的话,却见琉悠略有些茫然的目光投过来,“我不知道您心里有没有对丞相的恨,但我知道,一定是有怨的。” “没有谁会真的忘记谁,只有谁放不下谁,您如此放不下姐姐,丞相同是如此,数十年来衷心不改,那个人于他来说,早已融于血肉,铭于骨髓,至死难忘。如果您的姐姐在世,我相信她也一定愿意陪伴在自己爱人身边,正如琉苏,多年来陪伴于她所爱的人身边,无怨无悔。” 人自出生开始,有生命必会有死亡,世事变幻无常,生离与死别贯穿于一生。 但告别和死亡都不是终点,死生轮回尚在,人终会有再见的那一天。 “如果您真的不肯原谅丞相,可曾想过,丧失爱人之苦已经折磨了他多年,活在这个世上忍受心灵的折磨,却不能求死,您能理解这种痛苦吗?至少我是很理解的,当时灭门之初,我心如死灰,恨不能随大家一同赴死,但有人让我活过来,告诉我还应当承担的责任,我不得不背负仇恨苟且偷生。” 他还是第一次说那么大段话,还是为了丞相之事去说服别人,不由得苦笑一下。 许久的沉默之后,琉悠依然是望着窗外的树下,遥远的歌谣穿过层层花枝落到他的面前。 “你说服了我,”他静静地说,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这么多年来,你倒是第一个说服我的人。” “是因为没有人敢来说吗?”白冥莽自嘲地笑笑。 琉悠有些疲惫地靠回椅子,揉着额角,没有回答:“外面的,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琉苏穿着层层叠叠的华服,咬着嘴唇走进门,她身后还跟着琉永靖,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你也起来吧。两件事我都答应了,再这样跪着让别人看着像个什么样子。”琉悠对白冥莽挥挥手。 白冥莽站起身,双手拢袖和琉苏站在一起,两人对视一眼,琉苏朝他眨眨眼。 白冥莽皱着眉瞥了一眼跟进来的琉永靖,其实开始他就听见了外面有人,但没想到琉永靖会一起来。他来做什么? “爹。”琉苏笑嘻嘻的,走上前去给琉悠捏了捏肩膀。 琉悠哼了一声,酸溜溜地说:“你这一趟怕是来空了,用不着你帮他说话!” “您这是说哪里的话呢,我可不是来帮他说话的,我肯定是来看爹你的啊。”琉苏用带着一丝撒娇的语气道,晃了晃琉悠的胳膊。 琉悠黑着的一张脸总算好看些了,这时却见琉永靖走上前,跪在琉悠面前,说:“族长,属下有一事相求,望求族长准许。” 白冥莽抿起唇用视线的余光看他,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琉苏退到了他身旁,伸出一只手勾了勾他的手指,暗示他宽心。 “你说。”琉悠冲他抬了抬下巴。 “白冥宗主年少有为,能力过人,但他尚未迎娶小姐,只算得上一个外人。族长虽然已经答应他的两个请求,但属下……”琉永靖顿了顿,继续说,“属下并不认同。” 琉苏脸色一变,刚还想说什么,但琉悠却先一步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琉永靖,此事我意已决,难道你还想改变什么?” “属下别无他意,只是觉得,他既然有求于琉族,那么就应该拿出自己的实力,得到大家的认可。”琉永靖低着头说,态度不亢不卑,也没有因为琉悠的一丝不悦而慌张。 琉悠的眉头紧锁:“你三番两次纠缠他的事情,我也早已告诉过你,不要多管闲事。” “族长,这不是多管闲事……” 琉悠似乎有些头疼,不知道该怎么说,刚要打断,白冥莽在一旁道:“琉族长,其实他说的没有错。” 屋子里的三个人都诧异地看向他。 “不管是提亲也好,还是请求将燕丞相的骨灰葬于琉族,终归是我有求。既然是我提出的要求,自然应当展现自己的实力,得到别人的认可。”白冥莽说着,看向跪在地上的琉永靖,“不知……是想如何考验我?” 琉永靖抬起头好不躲闪地直视他,眼中跃动着有些狂热的、棋逢对手的兴奋:“不需要太麻烦,和我打一场!” “好。”白冥莽点点头,平静地答应。 琉悠和琉苏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两人就这样说好,完全不打算给其他人插嘴的机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2章 第92章 场地就在琉族祭祀之地外的一片空地上,见证的人有琉悠、琉苏,以及几位德高望重的族中长老。琉族的那些人听说琉族羽飘士首领要与将要迎娶琉苏的上凌宗宗主比试,都兴奋地涌来围观,将场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场地中央,白冥莽和琉永靖分别相对而立。白冥莽抽出腰间的软剑“乌斐”,注入内力后形成一柄长剑,在空中微微一挥,看向对面的琉永靖,挑了挑眉:“琉兄弟不需要武器吗?” 琉永靖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空中飘落一片琉羽花的花瓣,被他捏在手中,一道柔和的光闪过后,一把长刀握在他双手之间。 白冥莽的眸子闪了一下。他见过琉苏用这种灵术,被称作“羽万仞”,只要是拥有琉族血脉的人,运用这种灵术,可以将任何一种与琉羽神木有关的部位化作自己想要的武器。 “来吧!”琉永靖扬起下巴,语气中带着势在必得的高傲。 白冥莽将剑锋划破空中,却并不急着出手,而是侧眼向场地外看了一眼。这一个动作让他的侧脸有了些凌厉的视感,眉目间流露出多年来被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肃杀之气。 但只有看到他眼神的那个人,才看得到那当中有着怎样的前所未有的温柔。 琉苏袖底的手紧紧地攥起来,一层一层的汗隐隐向外冒。琉悠看见女儿紧张的眼神盯着场地中的那人,问道:“你觉得谁会赢?” “这还用说吗,肯定是阿莽咯。”琉苏几乎都没有仔细思考,脱口而出。 琉悠点点头又收回身体,没再说话。琉苏等了半天也没见琉悠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忍不住开口问道:“爹,您觉得呢?” “唔,说不好,我几乎没见过这小子的实力。”琉悠说,“但当年他就能在燕连恒第一个侥幸逃生,这么多年了,应该还是有长进才是。” 琉苏想了想,燕连恒和琉永靖相比,虽然琉永靖可以以一敌百,但明显燕连恒更加令人感到畏惧一些,所以心里就宽慰多了。但很快她又有新的烦恼了:“爹,可是比试没有规定不能使用灵术,如果琉永靖用灵术,阿莽只是个用内力的普通人,这怎么能……” “比试没有限制,那就要看他的随机应变能力了。”琉悠神秘莫测地笑了笑。 在琉苏看来,她爹完全就是在装高深,琉悠那点心思她早就了解了,于是有些不屑地撇撇嘴。 琉悠看到琉苏的反应,摇摇头道:“算了算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的水,胳膊肘都往外拐。” 场地内,琉永靖眯起眼盯着白冥莽,见白冥莽没有要动的意思,他隐在袖子下的手半伸出,在空中缓慢划出一个弧度,随着他的动作,落在脚边的琉羽花瓣受到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微微颤动中,竟然是漂浮起来,跟着琉永靖手指在空中旋转,花瓣圆润的边缘形成一个十分赏心悦目的轨迹。 琉永靖的左脚一步向前,花瓣组成的轨迹竟像一条鞭子般被甩了出去,直直地朝白冥莽冲去! 白冥莽一手拿剑,另一只手成掌推出,迎住向他冲来的攻击:“琉兄,这次不会再用毒了吧?” 琉永靖虽是用内力驱动花瓣,但怎样也不可能抵过内力深厚的白冥莽,在那抵挡一击中,花瓣被砸得七零八落地落向四周。琉永靖估计自己也想到了上次第一次见面不光彩的出手,眼神闪烁着似乎有些恼羞成怒。 白冥莽似乎毫无察觉,继续火上浇油道:“反正也没关系,有什么招数尽管用便是了,在下一一奉陪……” 他的话未说完,琉永靖便挥刀向前,直取他的要害之处。白冥莽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侧身躲开这一击,一手向琉永靖的手腕抓去。 琉永靖冷笑一声,手腕一翻,长刀向白冥莽腰间划去。白冥莽微微皱眉,另一只手的剑像一条蛇一般缠住琉永靖的长刀,将它拉开。 正在拉锯之时,琉永靖反身向后,放开那把刀,刀离他手之时便化成一片花瓣。手中束缚的力道突然消失,白冥莽一霎时没有反应过来,就在这走神的一瞬间,琉永靖已经一手劈向他的后颈,另一只手掌一翻,落于他手中的一片花瓣又化成一把刀。 感觉到身后袭来的掌风,白冥莽上半身向前倾倒,同时乌斐从右手脱手而出,在他的腰间缠绕一圈,又从他的左方冲出,刺向琉永靖。 琉永靖没有来得及防备,猝不及防被乌斐一击穿过手掌,瞬间鲜血就顺着手腕滴在地上,周围观看的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叹。 白冥莽收回乌斐,在半空中血珠就被甩去,回到手中时已然崭新如初,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粼粼碎光,如同一条冰冷滑腻的蛇的皮表。 琉永靖不愧是受过良好训练的侍从,多年羽飘士首领的经历也让他培养了极高的战斗意识。面对流血不止的手他也只是淡漠地看了一眼,然后向后退了几步,结束两人的近身纠缠战。 白冥莽微勾了勾嘴角,挥出手中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光弧。 “如果对方是和你一样,擅长近身缠斗,那么这个时候,就应该用最暴的力量,来让对方屈服!” 这是当时,燕连恒对他说的。 浑身筋骨都沸腾起来,内力在四肢百骸奔流,如同千万道溪流,最终汇聚于一个出口——内力全部涌向他的右手,将支持着乌斐的苏醒。 闻龙烈诉·十七斩! 剑锋带过的风刃扑向四面八方,一种来自于神的威压带给人强烈的压迫感,即便那些人都拥有神的血脉,也难免在如此强大杀招下浑身颤抖。 琉永靖似乎微微吃了一惊,却依然不紧张,一是因为他没有见识过“闻龙烈诉·十七斩”那种将要面临死亡的一种感受,二是他有足够的信心挡下白冥莽的攻击。 他手上的伤口还在滴血,砸在地上的花面,然后那些沾着斑驳血迹的花瓣升了起来,围绕在他身边漂浮。 白冥莽向前踏了一步,那些娇艳的花瓣被碾碎在脚下。他猛地飞身向前,速度极快冲琉永靖攻击,每一下的攻击又急又重,力量强大得令人几乎无法抵挡。琉永靖并不能游刃有余地承下每一击,让他有一种五脏六腑被移位的错觉。终于在白冥莽高频度攻击的间隙中,他找到了一个还手的机会。沾着鲜血的琉羽花汇聚成一条笔直的线,朝白冥莽冲去。 白冥莽已经将“闻龙烈诉·十七斩”挥到了最后一斩,这种攻击对于他来说完全没有用。他挥剑从花瓣组成的刃中央穿过,那当中的每一瓣花都被整齐地切成了两半。 琉永靖吃了一惊,连忙召回花瓣当在自己面前,形成一面盾状,才堪堪接下白冥莽的最后一击。 花形成的盾牌在乌斐的最后一斩中碎开,琉永靖用身体承受了白冥莽的余力,他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向后飞去。 在纷纷扬扬的碎花瓣中,白冥莽有些不加掩饰地勾起嘴角,却不料看见琉永靖低垂着的脸上,露出一个刺眼的笑容。 白冥莽一愣,突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遗忘了。 那一幕凝固了一瞬,下一刻风狂啸而起,地面上的花以疯狂的速度飞旋起来,如同利刃一般,围绕在白冥莽周身外。 场外琉苏惊叫一声,猛地站起身,琉悠也紧张地坐直身体,微向前倾,其他人不约而同地绷紧弦噤了声。场外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死死盯住场内。 完全无法躲闪,白冥莽的全身都暴露在攻击之中,他用双手抱住头部,乌斐挡在部□□体要害之处,随之将内力爆发而出,震开攻击他的花瓣。 即便如此,他的身体依然被划伤,数之不清的不深不浅的血痕遍布全身,血以他为中心散在四周的地上,看上去令人骇然。 白冥莽脸色惨白,支撑不住身体,跪倒在地。暴风雨一般的刀刃洗礼,让他重伤透支。 琉苏有些忍不住想要冲过去,却被琉悠按住:“别乱动!还没完!” 那边琉永靖坐在地上,仰头轻蔑地看着他笑,说:“认输吧,这周围都是琉羽花,都是我的领域,你不可能逃得了!只要我一个念头,你会受到十倍于之前那种程度的攻击……” 白冥莽晃了晃身体,勉强站起身,双手垂袖,鲜血沿着指尖滴落,他一双黝黑的眼瞳冰冷淡漠,仿佛之前那个有一丝得意的人并不是他:“是吗?” 琉永靖忽然一愣,一股凉意从脊背后慢慢地升起,像是有一条蛇攀在他的身上,顺着脊椎向上爬,然后逼近身体最脆弱的要害——喉咙。 不是他的错觉,琉永靖僵直着身体斜眼向下看,看见一条蛇一样的东西从他背后伸出,像是舌头的部位正对着他的喉咙,似乎下一刻就会咬上去。 “你……”琉永靖抬起头怒视白冥莽。 “——别动,乌斐可是有灵智的,我可不保证它什么时候就不听我的命令了,莫误伤了你。”白冥莽勾起嘴角一个锋利的弧度。 他的话音刚落,缠在琉永靖身上的乌斐就上下晃动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从哪里下口较好。 之前他故意露出自己似乎有些得意露出破绽,就是为了在混乱中将乌斐扔向琉永靖。乌斐是云鸢给他的神器一般的武器,以灵矿打造而成,融入神的精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灵智。 这场比试没有任何限制,既然琉永靖可以用灵术,那么他也可以用一些作弊的手段。如果不这样,他面临拥有灵术的琉永靖可能会更吃力些。 但唯一没想到的是,琉永靖会下如此狠手,但也可以想得到,他先对琉永靖出手的。 琉永靖听到这话,缓缓地垂下头,低声道:“你赢了,我认输。” 白冥莽收回乌斐,朝他一抱拳:“多有得罪。” “不,你确实比我厉害。”琉永靖说,“几乎没有人能够在我的灵术下得胜,你是第一个,而且你是用武功,我感觉得到你的出色。” “所以小姐选择你,也是应当的。”他继续说。 白冥莽有些无语看他,这是扯到了哪门子话题? “所以……其实我最一开始是抱着敌意来挑战的,因为我觉得你并没有什么好,并且屡次让小姐伤心,她却依然坚持你不放手。”琉永靖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现在才发现我是错了,你们之间的事不需要我这个外人插手,我没有那个资格。但从小就看着小姐长大,现在她要属于另外一个男人,心里多少是有不甘心的。” 白冥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干脆什么都不说,就听着他说。 “小姐从小就没有吃过苦,但在你这里遇到了许多挫折,最初看到她伤心难过、受苦受累时,我是十分愤怒的,恨不得杀了你泄愤。” “这……抱歉。”白冥莽的语气依然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琉永靖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有半分乞求、半分落寞,说:“以后她跟着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我知道,我一定会的。”白冥莽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从今往后,他一定会好好对待琉苏,再不负她。 琉永靖得到了他的保证,似乎有些放下心来。这时候场外的人也都冲了进来,琉苏拎着裙子跑到白冥莽身边,担忧地拉着他上看下看:“阿莽,你没事吧?” “没事。”白冥莽安慰地对她笑了笑。 “还说没事,好多血……走,快回去!” 琉永靖看着几个人簇拥着白冥莽离开,琉苏搀扶着他,不由得苦笑一声。 眼睛里似乎有些酸涩,心里更是痛得像是被割了一刀又一刀。但是看见她终于能够站在自己一直爱的人身边时,却又觉得稍稍宽慰。 她的那条路终于走到了尽头,再也不需要他的陪伴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3章 第93章 身上的伤势一时还不能完全痊愈,但白冥莽就提出了要离开,这让众人很是不解。 走之前,琉悠那边派人来说,他带来的燕连恒的一半骨灰已经被好好地移入琉云的坟冢。白冥莽找了个空当,请琉永靖帮忙通报后,去看了看他们。 燕连恒和他一生挚爱之人,琉云小姐,似乎在时别多年后,终于再得相见。 那尊墓碑周围覆满了白色的花,上面泥土有新翻的痕迹,那是因为这位主人的爱人的一半骨灰被安放进去。 他们两人,从相识到相爱,再到生离,最后是死别,已逾二十载,此时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哪怕中间过程风雨交加,有人伤悲,有人不舍。 他跪在墓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一炷香,又是三拜后,才起身看着那墓碑。 “燕丞相……在您死后,我也一直没有机会好好祭拜您一下,您之于我,就是恩师之于学生,我实在是惭愧。” “但好在,幸不辱使命,完成了您的最终心愿,这里一礼,还望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 他站起身,打算转身离去,却在那一瞬间眼前朦朦胧胧出现一丝幻影,好像有两个人站在那方墓碑后,一高一矮,相互挽着手,背对着他离去。 矮的那个是一位女子,她挽着旁边男人的手,嘻嘻哈哈地和他说话,男人转头专注地看着她。 不知道怎么的,白冥莽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向前挪动一步,有跪下来磕了一头。 您的教导之恩,终身铭记。若说有什么可以报答的,那只能尽力来完成这个最后的愿望。 经过这么一折腾,身上的伤口有些裂开了,白冥莽回到住处,正好琉苏也在,他想着把要离开的事和琉苏坦白说了。 “上凌宗那边传消息来,驻地的建设基本完成,人员的招募也在有序进行中,这时候我必须要回去看看……而且,席禹教那边也要尽快回去。”白冥莽扯着小臂上的一条绷带,将它系紧了一些。 琉苏看不下去他笨手笨脚的动作,上前来帮他细细包扎好:“可是……你的伤……” “不碍事,这点伤可以痊愈的,不至于当年那种情况。”白冥莽安慰道。当时他用内力抵抗了琉永靖的大部分招式,这些伤也仅仅是皮外伤,不会像当年被燕连恒重伤那种。 “那我和你一起走。”琉苏低垂着眼眸说。 “你就留在函御城,到时候那边大部分的事处理完后,我再来接你……”他猛地停住了话头,因为他看见琉苏低垂着头,脸上的表情很明显地表示出她现在的情绪低落。 “你又想扔下我吗?”琉苏小声地抱怨道。 白冥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捏着琉苏的脸抬起来,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然后思考着该怎么跟她说。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见过的云鸢哄姑娘的方式,选了一个较为简单的照本宣科:“苏苏,乖,听话……” 他把声音放得有些低沉,听上去有一股奇异的吸引力,琉苏忍不住微红着脸。打算来探望伤员的琉悠正走到门口,便听见了这句话,他严肃地抬头望了望天,收了脚装作若无其事地又离开了。 “……”白冥莽和琉苏相互对视了一眼。 琉苏忍不住笑了起来,在白冥莽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说:“我又不是小野姑娘,需要用这套法子来哄我!” “你怎么知道这是云鸢经常对小野惯用的……”白冥莽的脸色有些尴尬。 “因为我听过啊。”琉苏撇撇嘴,忽而又想到什么,“对了,你有去看过小野姑娘吗?” “去年恢复记忆的时候去看过,但今年错过了。”白冥莽眨眨眼,转头望着窗外。 琉苏叹了口气,抬手搂住他让他扭过头来:“以后都是我的人了,还这么别扭做什么……等有空了,我们一起去皇宫看看她吧,再看看云鸢当皇帝当得怎么样……” 白冥莽有些无语失笑:“好。” “现在该给我说说,为什么不带我去了吧?”琉苏用两根手指轻轻掐住他的脸,让那张略显苍白的脸起了一层红晕。 “好了,我说就是了……”白冥莽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你身上还有内伤,先留在家里好好养养,而且你离家这么久了,想必家里人也十分担心,你就多陪他们一下。”白冥莽给她细细说来,“我还要回席禹教,带着你有些暴露,你就留在这里,等着我来提亲的时候娶你回上凌宗……” 琉苏加重了受伤掐着他的力道,装作恶狠狠的样子:“你回席禹教,那个毕乙怎么办?” 白冥莽拿下她的手,握在手里揉了揉,面上表情淡淡的:“以后不会再与她有什么牵扯了,我不会娶她,但往后事情解决,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说到这里时,他心里也是一阵抽疼。 他曾经喜欢过的人,一直喜欢着他的人,却因为命运开的这个玩笑,以后也只能相互遥望着,再也不能触碰。 琉苏看出来他的情绪低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默默地搂住他的肩,用手安抚着绷紧的肌肉。 白冥莽低下头,嗅着满室淡淡的琉羽花香,沉默地闭上眼睛。他是感觉到如此的累,累得不想动一根指头。 有一种痛苦与劳累,镌刻在心上,比在身体上的伤痕更要使人无力。 闲来看时过往路,何不断望有尽处。 白冥莽抬起头,放开琉苏,在她的额角上亲吻一下:“我尽快走了,早一点处理完事情,就来接你。” 琉苏有些依依不舍,抓着他的袖子起身:“我送你。” 两人拉着手走出门,白冥莽动了动耳朵,似乎听到了一个有些轻巧而急促的脚步声朝他们跑来。 这个人对他们构不成威胁,白冥莽也就没有防备,反而有些兴致地盯着那个方向。不一会儿,拐角处“噔噔噔”地跑出一个人来,一头撞进白冥莽和琉苏两人之间:“妖怪!哪里走!” 白冥莽哑然失笑,扶住那个身高直到他腰间上一点的小孩子:“哟,这是哪里来的牛鼻子?” 小孩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极为漂亮的眼睛盯着白冥莽,里面满是好奇:“你是谁?” 这孩子长得十分漂亮,看上去不过七、八岁,脸庞已经有了些分明的秀逸轮廓,以后必定是个极漂亮的人。 白冥莽看着他有些莫名的熟悉感,俯身摸了摸他的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我怎么能够就告诉你?” “我叫琉允,”他说,“你是谁?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琉允?这个名字听上去有些熟悉,但白冥莽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于是抬起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琉苏。 琉苏笑着走上前,蹲身在琉允面前,拉着他白白嫩嫩的小手,问道:“小允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这位是白冥莽叔叔,他是客人哦。” 她又抬头看着白冥莽,说:“你忘记他了吗?琉允,许多年前你救的那个孩子。” 许多年前……好像是最开始灭门后他逃出来,在路上遇到的,然后救下的孩子。白冥莽看着眼前的孩子,最初只是他怀里一个小小的婴孩,现在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仔细想想,好像那么多年也过去了,上一次来函御城,还是被燕连恒重伤的时候,这么久来一直都没有再踏足过这里。 当时他也还只是一个少年,有着满腔的热血和抱负,以及满心的仇恨,发誓要报仇雪恨。现在却生出了一种老了的错觉,岁月不等人,直催霜鬓白。 琉允想了一会儿,上前来拉住白冥莽的手,说:“你是白冥莽叔叔?那就是姐姐的丈夫,也就是我的姐夫,是这样吗?” 白冥莽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感觉好笑:“是这样。” “他们都说你很厉害呢,姐姐也一直夸奖你,可是我都没有见过你,我还想向你学习武功呢。”琉允说。 不知道为什么,白冥莽下意识去看了一眼琉苏,琉苏用拉着他的那只手拍了拍他,让他安心。 那一刻他想的是,这么多年,最对不起的就是琉苏,蹉跎了她太多光阴。琉苏居然也看懂了他的思虑。 “你想学武功吗?为什么想学?”白冥莽又转过头问琉允。 “我最崇拜的人就是你了,我想像你一样当一个侠客!然后我就可以独自出去闯荡江湖,路见不平就出手相助。”琉允老老实实地回答,然后又充满期待地看着白冥莽,“姐夫,你可以教我吗?” 白冥莽想都没想,开口就说:“当然可以。”面对这个孩子,似乎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这段时间我有一些事情要做,等到我再回来娶你姐姐的时候,我就可以教你了。” 琉允点了点头,然后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俩,既不纠缠也不多问。 白冥莽将琉苏扶起,道:“这孩子生性稳重,以前跟着我在刀光剑影里拼杀也是不哭不闹的,以后必定是个能担大任的人,琉族长是有把他作为继任人的想法吧?” “父亲有这个打算,族里的长老们都没什么意见,我看也行。”琉苏起身后还拉着琉允,转头看着他说,“小允子,莽叔叔要走了,你要和姐姐一起去送他吗?” “好啊。”琉允任由琉苏拉着他走,走了两步,他想了想,看着白冥莽犹豫一下,另一只空着的手拉着白冥莽。 三个人一起走在宽敞明亮的走廊上,栏外茂盛的枝叶伸了一些枝丫进来,被阳光的光辉镀上一层金边。 这时候的平静宁和让琉苏有一种错觉,她可以这样和白冥莽一直走下去,然后牵着一个孩子,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以后,以后我们可以这样牵着我们的孩子……”琉苏用蚊子嗡嗡一般大的声音说。 白冥莽心里微微一动。他现在年龄也不小了,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孩子这个问题,但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他这辈子不可能会有一个孩子了。 死人之身,本来就是欺瞒冥界、违逆天道的一种做法,死去的人又怎么可能在世界上留下血脉? 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和琉苏、琉允走过这一道路。 琉悠也知道了白冥莽要先行离开的消息,早已和几个人在函御城城门口等候。不过令白冥莽和琉苏有些诧异的是,琉永靖也在。 见到三个人走过来,琉悠微笑着很有深意地笑了笑,琉永靖在一边抱了抱拳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站到一边不多说话。 “琉兄……这是也来送行吗?”白冥莽淡淡地问了一句。 琉永靖没有回答,倒是琉悠先说话了:“他和你一起走,有什么需要我们的事情,直接通过他沟通就是了。” 没想到琉族会送他这么大一份礼,白冥莽有些诧异地挑起眉,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全力而为的琉永靖,实力足以和他不分上下,如果能够把这样一个人带上一起走,必定是一大助力。 “那诸位就此留步,白冥莽先行告辞。”白冥莽放开琉允,抬手朝几人拱了拱手。 “阿莽……”琉苏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注意安全,要好好保护自己,早点来接我。” “我会的。”白冥莽也紧紧地抱了她一下。一旁琉悠不停地咳嗽,两个人才放开,琉苏红着脸低下头不说话。 “上次我记得你离开函御城的时候,还重伤着被带走的。这次离开,也不知道……”琉悠说。 白冥莽微笑着打断他的话:“这次估计会很快就回来的。” 琉悠点点头,不再多说:“你们快些上路吧,再过些时间天就黑了。” 白冥莽再次和琉族的众人告别后,才和琉永靖一起踏上回到上凌宗的路程。 琉苏,琉族族长之女,身份地位尊贵,养尊处优,性爽直,不拘小节,年少时与上凌宗第二十二任宗主白冥莽相遇生情,相随白冥莽多年。上凌宗复兴后,白冥莽与琉苏成亲,上凌宗与琉族交好,两年后,琉苏生下女儿白冥湄,白冥莽病逝,琉苏悲痛欲绝,随白冥莽而去。 ——《潋望王朝·琉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4章 第94章 冗为,席禹教教主,偶然机会下得到异兽“猤焚”,而后灭上凌宗。本为上凌宗一外门弟子,因轻薄上凌宗宗主白冥容师兄白冥蓁的夫人,被处以刑罚,心有怨念,药死白冥蓁,带走其佩剑“曙云”及刚出世的女儿。在灭上凌宗十年后,为复兴的上凌宗宗主白冥莽所灭。 ——《潋望王朝·云朔国·江湖门派人物史》 用了一天的时间就赶到了上凌宗,何弦意听说他回来的消息,特意和荻莞一起来接他。 “早就等着了,还说你怎么还不来。”一见面,何弦意就忍不住絮絮叨叨起来,“你这个甩手掌柜倒是做得好,可怜我们这些苦命打工的,还没有工资拿,全是当免费劳动力!” “累死你了。”白冥莽淡淡地道,手上却有些不耐烦地推开他。 是不是人老了,都这么罗里吧嗦的?白冥莽斜睨着何弦意,这个男人风流尽然,手上拥有千百美人下属,却一点也不喜欢沾惹,看上去年轻依旧,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都是父辈的人了。 曾经白冥莽的父亲白冥容还活着的时候,何弦意就与他是知交,由此可以想象他的年纪。 何弦意注意到跟在白冥莽身后一起来的琉永靖,脸色说不上好说不上不好,用手肘捅了捅白冥莽的腰,低声问:“什么情况?这尊……神怎么跟你一起?” “他提出要和我一起走,方便与琉族联系。”白冥莽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完全没必要,琉永靖又不是没有能力听得到。 何弦意嘀咕一声:“请神容易送神难……” 那边琉永靖冷冷地扫过来一眼,他立马闭了嘴。然后想想好像不对,他的年纪比这小子大了不知道多少,干嘛要怕他? 一旁荻莞也凑了上来,笑嘻嘻地和白冥莽打招呼:“宗主,你终于回来了,兄弟们都盼着见你一面呢!” “哦。给我说说最近的发展情况。”白冥莽侧身走到荻莞面前,不再理会那边气氛诡异得两个人。 “是!”荻莞一口答应了,兴致勃勃地给他讲起了最近的宗里发展情况。 根据荻莞的描述,上凌宗里大体基础建设都已经完成,那些建筑、以及一些必要的设施也完备;至于成员,荻莞说,现在差不多已经有六千多个人。 “这六千多人中,有两千人是以前上凌宗活下的人,以及一些忠诚于上凌宗、然后将他们的宗亲带入宗里,有两千左右的成员,是新招募的,还有一千人是皇帝陛下派来的,最后剩下一千人分别是燕家家主、傺黎公主、彩烟楼何弦意大人手下的人。” 白冥莽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情况:“那些睚泰教的人呢?” 荻莞笑道:“他们都在祁城安安分分地待着,属下特意派人去盯着他们。” “你做得不错。”白冥莽赞赏了一句。 “现在宗里主要是我和何大人两个人主要负责打点。何大人负责和外方来往,还有财务、修缮的事情,我就负责打理宗内的事务。” 白冥莽的眼中露出更多的赞许。最初他其实没有对荻莞十分放在心上,本来也只是想要他帮何弦意打打下手什么的,但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能够独当一面,在上凌宗发展的工程中,就可以占有一席之地,为自己的地位做了一些基础巩固。 如果不是自己已经决定将宗主之位交给师兄哥暕灵,或许荻莞是个不错的选择。荻莞本身的武功就学得十分正统,全是继承上凌宗最基本的武功,而且他的头脑不错,似乎天生就具备管理能力。 荻莞见白冥莽发呆,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宗主?你在听吗?” 不错,还会察言观色。白冥莽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荻莞一眼。很多时候,别人看不出来白冥莽是不是在发呆或者走神,因为他的表情很多时候都只有这一种,目光里多数时候也只是很冰冷的情绪。 最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有几次史官大人拉他去听自己讲史书。白冥莽没兴趣听,一直发呆过去也没有被发现。 “皇帝陛下可是给了不少支持呢,不但有财政上的,还指派了很多有能力的人来帮忙。有皇室的支持,我们对外可以宣称是皇族在这里办事,老百姓们一看是皇家的事情,都不敢来围观议论什么的,对外面传出去的话也是根据我们编好的来说。”荻莞见白冥莽没说话,也没多太在意,而是自己接着说了下去。 “哦,云鸢给了不少钱啊。”白冥莽说,“那得好好看着,不要让何弦意给贪污了。” 荻莞笑起来,连连应道:“这是应该的,建宗的钱肯定要好好管着,不能让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给拿走了。” 一旁的何弦意晃过来,对白冥莽笑着说:“你不知道,有了荻莞这小子,我办事都容易得多。” “你除了会欺压别人,还会什么?”白冥莽做出了一句精简的点评。 荻莞大声笑起来,拉住撸袖子准备打架的何弦意:“宗主,何大人……” 他又看向站在一旁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琉永靖:“这位公子……我们还是先进去坐下再说吧。” 其实在外面说还是在里面坐着说都差不多,有所略微不同的是,一进去后白冥莽就遭到了惨不忍睹的围观以及热烈的欢迎。那些还在忙碌、练功的弟子们一听说宗主回来了,都赶着看热闹似的涌到门口来迎接白冥莽。 所以他一进门就被众人围住了,有人上前来和他说话,有人甚至扑上来拥抱他。饶是白冥莽这种冷漠的人,在经历这么一遭后,内心也有些崩溃,但是外表看上去没什么情绪变化。 于是众人中就流传起了见到宗主的感想,宗主果然是一表人才,不同凡响,即便经历这种激烈的场面,也能够保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 最后几个人好不容易从情绪高涨的群众中解脱出来,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议会的地方。白冥莽有些无力地瘫在椅子上,有仆从端上来了一杯茶。 他实在没心情也没有力气再端茶来喝一口,摆了摆手让其他人退下。荻莞哭笑不得地说:“宗主,我还第一次见大家这么激动,看来您真的是有很大影响力啊。” 白冥莽头疼地按平自己紧皱的眉头:“别再把他们放进来了,到时候我走的时候别让人知道。” 荻莞刚想应下,何弦意唯恐天下不乱地插话道:“宗主,你可不能就这样跑了,弟兄们都还等着和你比试比试身手呢。” 白冥莽冷笑着看了他一眼:“何大人,在下更比较想先试一试你的身手呢。” 何弦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别别……我一把老骨头经不住折腾,你们年轻人玩就是了。” 在议会的地方,荻莞找来了几位重要的长老和主管来拜见白冥莽,白冥莽交待和叮嘱了一些事情,其他暂时没有什么事,就让他们都先离开,有什么事的话通过何弦意和荻莞传达。 事情都交代得差不多了,那些正事看上去似乎也不太需要他做什么,于是白冥莽就打算尽早去绥荒把席禹教的人接走,然后回到席禹教,免得冗为起疑。 他是这样想的,想法虽好,但有些人是无论如何都不想他就这样走了的。 何弦意推着他到羌独苑去,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上凌宗的弟子们,大家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状态,虎视眈眈地把白冥莽望着,好像他就是一块肉。白冥莽看到这些人的眼神,顿感压力倍增,头皮发麻。 白冥莽发现何弦意这人十分入世,或许正是这些善于交际的手段,才让他为人处事圆滑尽善至美。所以他很合群,很能和人打成一片,不像白冥莽,白冥莽似乎永远不能够主动融于人群之中,只有一些亲近的朋友带着他,把他带入人际圈中,他才和世俗有了交集。 他也就适合冷着一张脸装出一副高冷的模样,然后让大家当吉祥物似的供着,坐坐镇什么的,或者当个临时苦力。让他去笼络人心,几乎就不可能,他在这一点甚至不如荻莞。 想必何弦意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所以让他留下来去和宗里的弟子们切磋切磋,一是教授一些武功,而来则是为了交流感情,尽快和众人熟悉起来,树立自己的威信,让大家知道宗主并不是遥不可及的,而是和他们差不多的普通人。 当然,后面这个“普通人”的定语不太合适,因为他早就不是一个人了。 白冥莽不好推拒,只能硬着头皮上。不过造成今日这个结果的也是他自己,自从上凌宗重建以来,他就没有回来过几次,宗里除了一些老一辈之外,几乎都没有人认识他。更不用说,他还换了一张脸,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上午去的羌独苑,除了吃了一顿中午饭,这一天的时间都留在这里了。白冥莽累得有些虚脱,就算他内力再怎么深厚,也招架不住车轮战,并且大家都是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哪怕是他下场休息的时候,都有一大堆人围过来问东问西,问他各种关于上凌宗的武功。 怎么说呢,白冥莽还是很庆幸跟着冗为把上凌宗的武功学了个七七八八,要不然今天在这些弟子们面前,可能就是真的要出丑了。 直到晚上才消停了一下,白冥莽揉着酸痛的全身坐在房间里,刚想早早地躺下休息,结果又来一个仆从,说是何弦意请他去喝酒。 白冥莽真想顺便揍何弦意一顿,没事找事干大晚上喝什么酒。但又不得不去,何弦意都这样说了,估计是有什么重要事要说,再不说明天他就要走了,那时候就晚了。 可能是长此在彩烟楼那种地方生活,又许多时候都是在和女性打交道的原因,何弦意这个人从骨子里就具有一种文人的天性优雅浪漫。 这种风范在他做事的时候显露了出来,体现在重建的上凌宗这里,就是可以看到许多修得古风古色、别致优雅的亭台阁楼、微缩风景。 上凌宗以前主要以威严肃穆的风格为主,现在则变得十分清新透彻,看上去不怎么像是一个江湖宗门的本驻地,倒像是一个皇家贵族的私有休息场所。当然,这其中有没有云鸢的参与,就不知道了。 白冥莽跟着仆从沿着熟悉的路一直向前走,一直走到某个地方时,仆从停了下来,对白冥莽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轻声道:“宗主,何大人吩咐前面的路只能您自己走,下人们不能再往前去。” 这仆从将声音压得很低,让人听得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恭敬和畏惧,生怕惊扰了什么东西的安宁。 “你回去吧。”白冥莽背着手,侧身点点头。 仆从又行了一礼,躬着身迈着无声的步子离开了。 白冥莽看着前方的路,既熟悉又陌生,忽然心生一种感慨。 如果当年他能够早一点,如果他没有被拦在这条路上,如果……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是不是他的亲人朋友们就不会遭此劫难?上凌宗……上凌宗就不会毁灭,也不会有今日的重建。 半晌,自己也没理出一个头绪来,答案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时间不可倒流,如果也只能是如果,若是上凌宗命中必有此一劫,凡人们的力量仅仅如同蝼蚁,是怎么都不可能违抗天命的。 谁也没有办法,谁都没有办法……但是人一定就不能反抗命运吗?这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就是最好的例子。生者按照天命最终归于死,死人却也可以生,他就是承载着上凌宗万千生灵而活过来的死人。 人类又怎么不可能反抗命运,既然他活过来了,那就要让上凌宗的命运改变。席禹教是上凌宗的命中劫数又如何,劫数……如果是劫数的话,就让他来将这个障碍清除掉! 白冥莽若有所思地沿着路一直向前走去,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终点。他抬起头,借着四周微弱的烛光打量着面前整整齐齐列出的神主。 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每一任的上凌宗宗主灵位被一一陈列好。白冥莽从上往下看着这些精致的木牌,心里清楚这些虽然还是神主,但与过去的又完全不同。 第一位宗主的神主也被安放了出来,这在过去是没有的,因为第一任宗主是上一个王朝的开创者白英帝,作为一位帝王,遗骸和神主自然是被安置在皇家,不会出现在上凌宗。现在这里出现了,也只是空有一个名号。 谁不是空有一个神主呢,从第一任宗主一直到第二十一任宗主,也就是白冥莽的父亲白冥容,他们的遗骸都在这次劫难中不知所踪,连大概在什么位置都无法得知,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们永远和上凌宗融为一体了。 这差不多也是当初白冥莽想要在毁灭的上凌宗之上建立新的上凌宗的原因,因为知道这些过去的人被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那就都留下了,大家永远都还在一起。 不知道是谁修缮的宗祠,想法真的是有些意外的特别。 宗祠里平日里不会有人来,空气因为没有经过太多人的吞吐,似乎被染上了一丝烟火的气息。身处于这种寂静的地方,让人不由地想要放空心境,就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坐着。 烛烟漂浮在空中,随着烛烟的晃动而产生一点上下摆动的弧度,如同一道源远流长的静流,遥远而平静。 风过无声,只见从房梁上垂下的白丝绦左右晃动。不知道隐藏在何处的古铃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沙沙”声,几乎掩盖了站在下方的那个人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他终于长长地、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随之烟火的檀香味扑面而来,让过去被深埋的记忆也一并被带来。 就好像他过去十多年里每一次都会站在这里一样,那些气息都没有发生过改变。唯独改变的,过去带他来这里的人都已经不在了,现在,或者以后,恐怕都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这里了。 沉吟良久,手脚都有些发僵,回过神来才发现,刚才他一直都绷紧着神经。 白冥莽环顾了周围一圈,走过去拿起一炷香,在烛火上点燃。他拈着香恭恭敬敬祭拜后,然后把香插在诸牌位前,后退一步,凝视着眼前。 这让人有一种错觉,不但是他在看这些前人,他们也在这上面,一起沉默地俯视着他。 都是死人,留在阳间的人和去往阴间的人隔着一道生死的鸿沟,互相沉默对视。 “列祖列宗在上……时隔八年整,不孝晚辈白冥莽才回来看你们。”白冥莽低低地道,“履行前尘诺言,若不复兴上凌宗,誓不改回原名。” “白冥莽已经重建起上凌宗,并且在发展中,各方面也差不多完备。但只有仇人冗为未灭,不过还请放心,白冥莽定会保护好上凌宗,不会再让它遭受毁灭,也一定会杀死冗为,以他之血,来祭拜上凌宗死去的万千生灵!” 他再次后退一步,猛地跪下,重重地磕下一头,顿时额头上就红肿起来,隐隐约约有血丝浮现。 可以想象他用了多大的力道,但他像是完全没有感觉一般,接着又磕下两头,又响又重。额头与地面猛力相撞的沉闷声回荡在空寂肃穆的宗祠中。 待到磕完头起身时,他上前走向最末尾的神主,犹豫着伸出手,最后还是抚在了上面。 “父亲,”他的声音穿过头顶上方的丝绦,与不知隐藏在何处的铃声十分协同地融为一体,“儿子回来了。” “是儿子无能,没有保全您的尸骨,但我没有丢您的脸,我活了下来,我重建起上凌宗。请放心,我一定会亲手杀了冗为,为您、为大家报仇!” 他低下头,将额头抵在排位上,默默地闭上眼,却依然无法阻止眼中滚落的眼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5章 第95章 何弦意正坐在宗祠外面不远处一个小角落,面前摆着几坛精致的酒,他倒了一杯又一杯,十分有自娱自乐的精神,对月独酌。 喝了酒还不够,一时兴起,想着要写几句诗来表达自己淡泊人生的态度。 “欲为欲为,有所为之,不慕三月莺歌;长闲识,九十海,月牙又饮无尽流。” 欲为何欲为,人生不过一甲子,任何事蹉跎都已尽,独留下三月春的莺歌燕舞,海上的半轮月牙,年年复年年,却恍然不觉时过境迁。 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他轻声叹了一口气。 正在伤春悲秋之时,就来了一个不解风情的家伙,生生地把他苦心营建的和谐气氛给破坏了。 “过去点,给我留个位置。” 何弦意黑着脸瞪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过错的罪魁祸首,十分不情不愿地往旁边挪了挪。白冥莽在用脚尖踢了踢何弦意之后,很满意地得到了一块可以坐的地方。他也不讲究什么,以前在皇宫里和云鸢野惯了,许多世俗礼仪都不太放在眼中,于是随便把衣角一撩,就地坐下。 何弦意回头看了他一眼,借着月光,他惊异地发现白冥莽的额头似乎撞破了,眼睛也有些不正常,心情似乎很不好…… 其实他一直都是一个很识相的人,看出来别人心情不好自然不会再多问什么。但这位大爷的来意……分明就是来借酒浇愁的。 好吧,人是他请来的,心痛着也要承受后果。 刚坐下,白冥莽就十分自然地拿起脚边的酒坛,打开一坛来,话也不说,直接灌下。 何弦意见他喝得太急,怕出什么问题,于是伸手去阻挡:“哎哎,你慢点喝……” 但是很明显他出手晚了,当他的话音刚落时,白冥莽就已经扔下了酒坛,一干为敬。 何弦意:“……” 他很沉重地拍着白冥莽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阿莽啊,你知不知道……” 白冥莽回头冷冷地看他一眼,又拿起一坛酒打算打开就喝。 何弦意没办法了,哭丧着脸说:“大爷,您慢点喝吧,这些都给你都给你……不要喝这么快啊,我看着心疼……” 白冥莽终于停手了,没再喝那么快,但是往嘴里灌酒的动作却一下没停。何弦意说:“莽大爷,你知道吗,这酒可是我珍藏了几十年的佳品,高价几乎都求不来的。” “这个真不知道。”白冥莽很自然而然地回答。 何弦意被他一噎,翻了个白眼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觉得莫名其妙的悲愤,以前他见过白冥莽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孩子啊,而且要有多正直就有多正直,那次见面的时候他误会了白冥莽和身边一个女孩子的关系,被白冥莽发了好一通火。 现在呢,这种说话气死人不偿命的套路是和谁学的?谁带坏的?何弦意仰头看天。 这种习惯当然是在皇宫里和云鸢相处时练就的,云鸢那小子贼贱贼贱的,要是白冥莽学不会讥笑嘲讽,云鸢的嘴贱足够让他气死。 何弦意眼尖地注意到白冥莽来的时候,手里还捏着一张纸,似乎是一份书信,但看纸质有些不像,像是某种随手扯下的一张纸,被用做一张留言条。 白冥莽注意到何弦意好奇的目光,冷笑着说:“看什么?” “情书?”何弦意问。 “情书?”白冥莽诧异地挑眉,“你自己看看吗?” 说着他就递过来了,何弦意探头一看,默默地缩回将要伸出去的手。就在白冥莽给他晃的这一眼中,他就已经知道了这是谁写来的东西了。 这种字迹,这种蚂蚁蜿蜒一样的字迹,完全无法让见者容忍的字迹,一看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何弦意自从上次见过一次后,就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你在哪里拿到的?”何弦意痛苦地扭过头尽量不去看,问道。 白冥莽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宗祠是谁负责重建的?” “宗祠这座建筑是我们后来负责修起的,”何弦意说,“但据我所知,早几年皇帝陛下,对,就是现在那位,每年他都有对上凌宗的这块地方负责清理打扫,想必这些工作,他早已做得差不多了。” 白冥莽愣了一下,才想起把酒往嘴里松了一口,慢慢地说:“那就是了,这张字条是他留的,可能还是有那么久了。你们回来重建上凌宗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两年多了,这两年因为有你们,他就没有再来过。” 当时快要走的时候,他听到那些垂挂的白色丝绦中似乎有一丝违和的声音,才突发奇想去看看,没想到看到了这张字条。 “那位陛下他……” “我最应该感谢他吧。”白冥莽说,“他在这上面说,‘我差不多已经尽力了,但是那些个老祖宗的骨灰都已经被人毁了,是谁也分不出来,我试图让人找到你的父亲,但都是无功而返,大哥我对不起你啊啊啊,小弟别哭!’,这些话虽然让人觉得有些讨厌……” 虽然听上去让人有些讨厌,但真是符合云鸢一贯的语气和作风,白冥莽不由自主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何弦意想了想,说:“何至于?” “你有经历过真情吗?”白冥莽反问道。 何弦意的眼中露出一瞬间的怔愣,随即不假思索地道:“有,我曾经见过的两个人,他们之间的感情,我至今无法忘记。” “那不就对了,你曾经亲眼目睹过他人的真情,那就应该相信真情在这个世间,是真实存在的。”白冥莽说,“不管云鸢是如何的表里不一,但他是真的把我当朋友的,我其实也是。” “我怎么觉得,皇帝是觉得你太好骗了,所以连骗你都懒得了?”何弦意说。 白冥莽闭上嘴,冷嗖嗖地望过去,顿时何弦意就打了个哆嗦。 “你不说话,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但是我真的是还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何弦意说。 “快说,如果不是什么大事……”白冥莽侧头眯着眼瞥了何弦意一眼,威胁之意十足。 何弦意干笑一声,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问问关于下一任宗主的选取。” 看来是件正事,说到这个问题,白冥莽也停止了喝酒,低头认真沉思。 “如果你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我倒是推荐荻莞,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白冥莽想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慢条斯理地说:“我和荻莞没有相处过多久,但你说的那些,我自然也是看出来了的。” “哦?那你意下如何?” “我的意下如何?如果你早点说还有些可能,但我已经先行决定将宗主之位传给我以前的师兄哥暕灵,并且我也在传授他上凌宗的内力心法,荻莞是暂时不能考虑的。”白冥莽回答道。 “你的师兄哥暕灵?他现在在……在席禹教,是吗?”何弦意似乎有些诧异。 “嗯。” “其实你要做什么我倒是不反对,可是你有想过吗,哥暕灵现在身处于席禹教,日后毁灭席禹教他才可以回到上凌宗,然后重新与新的这些人认识。但那个时候,荻莞在上凌宗众人中早已树立起威信,哥暕灵很难从他手中争得人心,这对于哥暕灵执掌宗主之位,是十分不利的。” 何弦意说得有些干渴,拿起酒喝了一口,继续说:“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我看荻莞也不像是什么甘于居人下位的人,他有志向目标,也有能力才干,到时候如若哥暕灵要维护自己的地位……只怕他们会争起来。” 白冥莽显然是没有深思到这一层次:“是我考虑得不周全……那应当如何?” 何弦意微沉了脸色,低敛的眼眸在昏昏暗暗的夜色中也看得不是很透彻。他放低声音,道:“我的主意是,要么两个人中留一个,要么趁着你还能打能动,给荻莞一个许诺,叫他安下心来。” 白冥莽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第一个主意,是让他选择两个人中的一个活下来,第二个主意,大概就是对荻莞做出一些承诺,类似于立荻莞为继哥暕灵之后的宗主。 “你怎么会这样想?”白冥莽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选择,他还有自己的考量,做出选择也不急着一时。 何弦意沉静的笑声从黑夜中缓缓流淌而出,如同这面前摆的一坛坛甘醇的酒:“我以前在宫廷皇宫、江湖乱世都呆过,这些都看得通透,但是你还是阅历太少。” 被人指责阅历太少,白冥莽倒也没有多气恼,只是问道:“既然你阅历多,那你说说看,是不是人活得太久了,也就有许多东西都不在意了?” “为什么问这个?”何弦意只是有些想不明白,白冥莽怎么突然想起跳到这个话题来了。 白冥莽看着他静静地笑了一下,收敛起眼中的冷意,他看上去不过是一个相貌优于常人,但仍然很普通的年轻男人:“你看我认识你快八年了吧,那个时候我才十七岁,但现在我已经二十五岁了,你看上去一点都没有变。” 何弦意讪讪地笑了一下:“被发现了呀……” “所以我猜你可能是像我宗里纪锦风那样的人一样,是不老不死的,所以你不是神,就是被神赋予了神力的人。” “其实我都不是你说的那两种……”何弦意说,“我不是神,但也不是人,不过不老不死这点,是千真万确的。” “如果是一个在彩烟楼待了许久的人,就会发现,彩烟楼的主人从来没有换过。但是彩烟楼的选拔成员机制是,十岁以上、二十四岁以下的女子,离开彩烟楼的人,是会受到我在她们身上留下的秘术花纹制约,失去记忆,不再记得我。因为这个,我的身份得以保密。” 白冥莽用手指在酒坛上敲了敲:“但是你没有打算瞒过我。” “我怎么不想,”何弦意苦笑一声,“我当初给你那两道秘术,一是助你提升力量危急时刻保全自身,而来则是这个目的。但是你拥有上凌宗的内力,你应该知道,上凌宗的这种内力不是单纯的江湖上那些所谓的内力,这是一种神力,我再怎么兴风作浪,也无法抵抗过神的力量。” 白冥莽应了一声:“看来又是一个老妖怪。” “什么老不老妖怪,我比你之前认识的两个都要年轻。”何弦意瞪他一眼,“反正这些是你又不是没接触过,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我就明说了吧,建立彩烟楼的是我的主人,我的主人,则是白英帝建立的缭曲王朝末期的一位人物。” “那听上去,距今没有多久。” 这个王朝是一个动荡割据的时代,被人们赋予潋望王朝的称号,上一个王朝是缭曲王朝,由白英帝所建,在末期时群雄纷争,各自占地称帝。在经过几次有名的战役后,各个国家的初始形态已经完善,从这个时候起,王朝进入下一个时代。 经过几百年后,潋望王朝才如人们现在所看到的那样,分为多个国家。 “不过怎么也活了有几百年了吧,其实你说的什么‘有很多东西都不在意了’,还是有一点感觉的。” 白冥莽问:“那你知道我能够活多久吗?” “十年?我记得你好像说过……” “是的,我只能活十年,你现在已经活了许多年了,将来还可以继续活很多年。普通的人类寿命只有短短的几十年,你和他们不一样,所以你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与人的羁绊。” 何弦意愣了一下,到没想到白冥莽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明白他是想说什么:“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冥莽喝光了酒坛中的最后一滴酒,才慢慢地回答道:“我的生命有限,所以我比更加在意一些东西。正如你之前问我的云鸢做那件事的理由,以及之后的——那个选择。” “我会选择第二个。”白冥莽见没有酒了,就打算回去睡觉。今晚喝了不少,他有几分醉意朦胧,但意识还是十分清晰的,脚下走路也还很稳。 他沿着宗祠外面的路离开,这条路上长满了散发出幽光的龙碧草,似乎一切都还没有变过,他多年以前走过的这条路,今日再次重临。 “伟大的神不会将蝼蚁一般的人类的生命放在眼里,能够珍惜人生命的,除了他自己,就只有另外一个人了。” 无尽的人生和有限的生命,谁才是对谁才是错,或许没有人说得清楚。他们有不同的观点立论,不需要试图说服对方,只需要说明。 何弦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一定会按照你的意志,尽力维护这得来不易的,新的上凌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6章 第96章 第二天白冥莽就再次踏上了路程,宗里许多人都来送别。当时气氛有些低沉,不知道是谁先行冲上前拥抱了白冥莽一下,接下来场面顿时混乱了,很多人都涌上来和白冥莽握手拥抱。 白冥莽被众人挤压得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趁着人群混乱,在何弦意和荻莞的掩护下,飞快地和琉永靖逃离了上凌宗。 直到出了祁城,白冥莽才敢停下喘息一口气。刚才那个场景实在是太可怕了,几乎是成千上百的人追在他的后面跑,以前的上凌宗从来都是带着一种无声的严肃,白冥莽实在是不知道现在这种惯常是谁给养成的。 “你们上凌宗就是这样的?”琉永靖站在一旁的树下,扯着一根细长的草,问。 “不……以前不是这样的,”白冥莽苦笑一声,“不知道为什么重建后变成了这个样子。” 琉永靖脸上没有表情,点点头道:“挺热情的。” “估计是谁在宗里宣扬了我怎么怎么样,然后大家都要向我学习什么的……吧。”白冥莽抚了抚额头。他现在都有点怕回上凌宗了,鼓舞士气是好,但是也不要这样盲目崇拜吧。 “把你作为一个偶像,或者说是精神领袖,这种方式可以培养凝聚力,不得不说做这件事的人很有见识。上凌宗是一个重建的宗门,力量尚不强大,招的人也来自不同地域、不同层次,这样的方法可以在最短时间内促使众人团结对外。” “也是。”白冥莽承认琉永靖分析得十分有理。 琉永靖说:“你现在是打算回席禹教了吗?” “不,我还需要去一趟绥荒,把留在那里席禹教的人一并接走,不能够让冗为起疑。”白冥莽说,“你可以和我一起走,或者先去席禹教所在的综城等我。” “我的任务是跟着你一同前行,若有不测传信给琉族,我应当和你一起走。” 又用了几天时间,白冥莽才带着席禹教的几个人,一行人回到席禹教。此时距离他前往绥荒,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一回到席禹教,白冥莽就明显的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最令他起疑的是,毕乙居然不在,只有冗为和冗尚岩两父子来迎接他。 冗为的脸色淡淡的,没有多表示什么,只是让白冥莽去好好休息。冗尚岩还是那一副令人不太舒服的样子,目光诡异地打量着白冥莽,好像白冥莽是一块肉,他就是虎视眈眈盯着肉的鹰隼。 白冥莽心里有诸多疑问,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简单问了问毕乙的情况:“教主,毕乙为何不在?” 冗为还没有说话,冗尚岩就抢先答道:“姐姐她这几天身体有些不舒服,于是都歇在房间中。” 白冥莽听说毕乙生病,内心隐隐有些担忧:“很重的病吗?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过几日再说吧。”冗为冷淡地道,直接掐断了白冥莽的念想。 不对。这种态度十分不对劲。白冥莽心中的怀疑更盛,毕乙的病到底是有多严重,冗为才会这样阻拦他去看毕乙?而且冗为向来关心毕乙,如果是很重的病,应该不会用这种高高挂起的语气来说吧? 他怀着疑心暂且离开了,打算找个机会自己去看看。 等安顿好了,白冥莽这才奇怪地发现,茗因居然也不在。听其他弟子说,茗因被派遣了一项外出的任务,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在席禹教,与白冥莽最亲近的两个人就属毕乙和茗因了,现在他们两个都不在,白冥莽想不怀疑都很难。 难道是冗为怀疑他什么了吗?白冥莽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地方留下让人可以抓住的把柄。 那其他又是为什么呢? 这些猜测一直维持到吃晚饭的时候,吃过晚饭后,负责布菜的仆从趁着没有其他人时,悄悄塞给白冥莽一张纸条。 白冥莽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把纸条才开来看,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但已让他皱紧眉头。 “茗因那小子快要回来了吧。”冗为晚饭后,坐在阁楼里用茶,问着身边的冗尚岩。 “是的,爹。”冗尚岩忙不迭点点头。 冗为轻声哼了一下:“那你看好他,这件事调查清楚之前,不要让他捣乱。” “爹,这您就多虑了,茗因再怎么样也是我们的人,他再怎么样也不会维护着一个外人吧?到时候真相大白时,他还不是得和我们一起谴责叛徒?”冗尚岩不以为意地笑笑。 这话让冗为感到有些不悦,他皱了皱眉道:“你现在说这话还有些早吧,别到时候乌龙一场,让他们两个都有了心结……” “但那事您是亲自看到的,还会有假吗?”冗尚岩说。 冗为想起自己几天看到的,当即觉得一阵烦闷和怒火,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您看以前都没有这事的发生,他以来就搞出这么一出,不让人怀疑都难。”冗尚岩换了一种有些得意的语调,“不过您放心,他既然搞出了,一定还会再露出点什么,我早已经布置好了,就等着把他守出来。” 冗为对他一副事还未办成就得意洋洋的样子有些不爽,但也没有指责,而是道:“那你多加注意,如果这事是真的,我们必须多加注意。对了,上凌宗的那个死鸭子被撬开嘴了吗?” “还没呢,倒是条硬汉,我让人上了不少刑,但什么都不肯说。现在被我扔在原来的地方,也没管了,反正正主已经回来,他说不说都不太重要了,现在就只是个诱饵。” “也好。”冗为沉着脸点头。 “那我先告退了,我去看看姐姐。”冗尚岩说着便站起身。 “你多劝劝她,让她想开些。如果这事是真的,我们也算是为她好;如果不是,那就道个歉吧。芒种如果是真心为席禹教,想必也能够理解我们想要找出奸细的急切心情。” “父亲所言极是。”冗尚岩一面笑着,一面拉开门走出去。 他的嘴角带着一丝得意的笑,他为自己布下的局感到满意,也为马上就要看到的好戏而期待。 “姐,我来看你了。”冗尚岩笑嘻嘻地推开门,还未进门先打了一个招呼。 毕乙正盘腿坐在床边,听见门开和人来的声音也只是微微眨了一下眼,很快又合上了,并不打算理他。 “姐,你是生我和爹的气了吗?”冗尚岩还不死心,走向毕乙,问道。 毕乙轻轻地叹息一声道:“我怎么敢,你们将席禹教的权力把持在手,我只是个摆设,我怎么样其实都无所谓。” “我们这不是为了席禹教嘛,如果有奸人想要趁虚而入,这是提前防备嘛。”冗尚岩说,“姐你……你作为席禹教的一员,不管怎么说都应该要先考虑到自己的门派吧,而不是总是为外人着想。” “就算那个人是你以后要嫁的,可现在不是还没有嫁嘛,说不定他想反悔呢?”冗尚岩继续絮絮叨叨。 毕乙面露不悦,用很低的生意吼道:“你闭嘴,不需要你来说这些。” 冗尚岩笑起来:“诶诶,你看,你自己是不是都不太确定了呢,这么底气不足。” 毕乙气得猛地站起身来,气愤地盯着冗尚岩:“冗尚岩,你是不是闲得没有事干?什么时候才把我放出去?” “姐,你这话说得太不对了。怎么就叫做‘放出去’呢?我们并不是想关住你啊!”冗尚岩说得还有些委屈。 毕乙气得只想发笑。前几天不知道他们父子俩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冗为当即发了好一通脾气,结果第二天,就命令人把她软禁在自己的房间中,毕乙才不相信冗尚岩敢说没有他的怂恿。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隐隐约约知道似乎和芒种有关。毕乙心里也清楚,冗尚岩一直对于芒种有一种抵触的排外情绪在,也是担心芒种会来夺走他的地位,所以他想动手也不是一两天了。但是这次…… 这次似乎是让他抓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看冗尚岩的样子,是对于这次能够扳倒芒种胸有成竹了。 毕乙十分担心,芒种来这里才两年,任何一方的基础都还很薄弱。如果冗尚岩是下定决心对芒种下手,并且得到了冗为的支持,那么芒种这次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冗尚岩像是逗弄老鼠的猫,玩够了之后,收敛起笑容,低声说:“毕乙,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就说说这次我来的目的吧。就是为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芒种终于回来了。” 毕乙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他回来了?” “不错……至于你写的东西,想必他也收到了。”冗尚岩笑着说。 “我写什么东西了?”毕乙先是不解,随后想到了什么,“你是借我之手……你想干什么?” “你到底想做什么?”毕乙猛然睁大眼睛,错愕地看着冗尚岩质问道。 “不想做什么,”冗尚岩很无辜地眨了眨眼,“只是觉得,有些人想要鸠占鹊巢,我肯定不能让他得逞。” 毕乙盯了他许久,才缓缓地叹出一口气:“不要伤害他。” 这算是一种让步了吧?冗尚岩心里这样想着,感觉更加得意欢喜:“姐,我和爹都知道他是你喜欢的人,但你对他已经足够仁至义尽了。你好歹也是我们一家的人,不能总也考虑着外人吧?” 他这样说着,毕乙心里也有了几分犹豫,最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咬着嘴唇道:“我不会插手你们的事,但希望你不要陷害芒种,实事求是,再怎么样……看在我的份上,不要伤害他的命。” 说到最后,她自己的声音都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有些懦弱的恳求。 “那是自然。”冗尚岩得意得想要放声大笑几声。这个承诺是在这间屋子里做成的,等到除了这个地方,承诺算不算数还不是他说了算? 毕乙转过头看着窗外,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样轻易妥协了。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不可能改变什么,不管是站在芒种一方还是站在自己的父亲和弟弟一方,她都是最难做的一个。 还不如就这样懦弱地逃避着,看似是他们把自己软禁了,实则是给了她一个躲避的理由,不用去面对那些,不用去做出选择。 毕乙苦笑着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全然不知道冗尚岩什么时候又离开了。她确实是很担心芒种,但在心底潜意识相信芒种不会有什么事情,父亲冗为一定可以公平公正,不让冗尚岩陷害他。 远处天边的云翻滚而来,不一会儿就凝聚成一团浓黑的乌云,黑压压地蜷伏在地平线上,像是在其中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7章 第97章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暴雨,白冥莽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和倾盆似的大雨,思考了一会儿,拿着一把伞出了门。 他特意换了一件窄袖的衣服,半拉扯着衣角远离地面。即便如此,没有走多久,他的衣服下摆还是被雨水打湿了。 从他的住处走到后山那个地方,要么先走到正门再往上走,要么就是走那条长满杂草的小道。他为了节省时间,还是选择走小道。 下过雨的缘故,道路上的泥土变得又软又湿,四处是坑坑洼洼,积聚起一片片小水坑。人才在这种路上,鞋子就会陷进泥土中,然后有一种被黏住的感觉,从而拖慢前行的速度。 白冥莽为了尽快到达目的地,就直接踩在那些草上,压倒一片又一片的草,那些悬挂在叶片边缘摇摇欲坠的水珠也被他的衣服扫落。 还没有走到那个地方,便先听见了一阵隐秘的呜咽声传来,在淅沥哗啦的暴雨声中听上去格外不明显,像是人在受到某种极刑时,发出的痛苦挣扎。 白冥莽心下一沉,加快步子向前走去。 四周都是一片雾蒙蒙的,前方景物都看得不真切,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轻薄的纱。 一直走到他平时教授哥暕灵武功的地方时,他才看清眼前场景——两个人撑着伞站在雨中,手里都举着一条鞭子。他们的脚下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可能是在泥水里滚过的原因,那人身上不但是血,还有混浆的泥,沾黏在一道道鞭痕上。 他们都听见了人来的声音,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白冥莽。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那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怀揣着一丝不怀好意。 白冥莽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地上的那人身上,那人抬起头来,杂乱的头发下露出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哥暕灵。 哥暕灵一看是白冥莽,挣扎着向前呜呜咽咽地哼着,脸上的表情又是痛苦又是担忧,眼神急灼,像是在催促着白冥莽离开。 “你们这是……做什么?”白冥莽冷冷地看向那两人,压制住不断升腾的怒火道。 那两人并不理会白冥莽的问题,而是向着身后行了一个礼。 他们的身后似乎有人在靠近,白冥莽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但此时此景已经容不得他转身逃走,暴雨哗啦中,一群举着伞的人向他走来,为首的正是冗为和冗尚岩。 冗为盯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白冥莽,一改往日和善的态度,表情严肃甚至带了一些严厉的质疑,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白冥莽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但考虑得不是十分清晰,那些浮于表面的线索还不能够被完全联系起来。他索性一言不发,吞吞吐吐的反而会引起冗为的怀疑更甚。 冗尚岩接过话头,指着地上的哥暕灵问:“你认识他吗?” 听到这个问题,白冥莽和哥暕灵都楞了一下,哥暕灵立即停止了朝白冥莽挪动的动作,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白冥莽看了哥暕灵一眼,露出一点不忍:“不认识。” “哎,你干嘛那么急着否认?”冗尚岩笑起来,“不认识他为什么盯着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哥暕灵身上重重地踢了一脚。哥暕灵在泥水混合中滚了一圈,不知道冗尚岩踢到了他的身体什么部位,或者他之前就受过内伤,他的脸朝向地面,“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很快就被暴雨洗刷去。 白冥莽隐藏在袖子下面的手紧握成拳,但脸上却不为所动。这种时候他如果敢露出一点异样的表情,可能立即就会被人怀疑。 冗尚岩从腰间抽出自己的剑,“当啷”一声扔在地上,说:“不认识的话那正好,这个人犯了错,你去把他杀了。” 白冥莽没动:“我为什么要杀一个无辜的人?” “无辜的人?你是可怜他?还是……”冗尚岩在哥暕灵身上踩了踩,“你认识他?” “好了!”冗为低声呵斥了一句,“别在墨迹这些事情了,这人还有用,先留着。” 冗为又转头看着白冥莽问道:“你知道这里关了一个囚犯吗?” 这回白冥莽很快就回答了:“听茗因说过关着几个上凌宗的俘虏,但具体的不太了解。” 冗为深深地看了白冥莽一眼,不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如果白冥莽很快就矢口否认了这个问题,冗为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就怀疑白冥莽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但是白冥莽很坦白地就承认了他知道这里有什么人,这反而让冗为不得不仔细考虑起来。 冗为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但语气还是有些严厉:“前几天我发现,关在这里的一个俘虏逃跑了。” “跑了?”白冥莽惊讶地反问道。其实他心中已经掀起巨大波澜,冗为说的很可能就是当年白冥莽见过之后,就自杀而死的栀夫人,他们伪造了栀夫人还在那里的假象,这一年多来都没有被发现,那么事情是怎么突然暴露的? 白冥莽忽然想起那张纸条,是毕乙给他的,顿时明白了过来。 ——“上次我的佩剑在后山被人找到,不知道为什么冗尚岩对爹提起了这件事。爹听了之后似乎有些在意,自己一个人去了一趟后山,回来之后就大发雷霆。” 如果这个真的是毕乙写给他的,一定不会叙述这些,她肯定会让他注意安全。反观自己最初看到这个的心情,可谓是瞬间就慌张了,又因为毕乙和茗因都不在,连可以询问的人都没有,担心出什么意外,所以才着急着来找哥暕灵询问。 没想到,有人还特意在这里守着他,一来就被抓了一个现成。 白冥莽苦笑一声,这还是他自己造成的。关心则乱,看了毕乙的纸条就担心着她出什么事,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其中的内在深意,就暴露了自己。 看来他在心底,还是放不太下毕乙的。 毕乙是栀夫人和白冥蓁的女儿,冗为对于这点再清楚不过,所以他养育毕乙的这么多年来,一直怀揣着一份胆战心惊——生怕毕乙会知道自己的身世,生怕毕乙知道自己叫了那么多年的父亲,是一个卑鄙的人,还是她杀死亲身父母的仇人。 所以冗为要断绝一切毕乙可以见到栀夫人的可能性,即便是栀夫人已经疯了,失去理智。当冗为得知毕乙的佩剑曾经在关押栀夫人的地方出现过,他的心情一定有些惶恐,所以才急于自己去求证毕乙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没想到正好发现已经不见了的栀夫人。 这对于冗尚岩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想把祸水往白冥莽身上引,利用毕乙。他却不知道的是,这件事本来就是白冥莽做的。 如此计划后,冗尚岩模仿着毕乙的字迹写了这张纸条,引着白冥莽来到这地方。 如果白冥莽一回来就去后山,冗尚岩就可以告诉冗为,他与上凌宗的这些俘虏肯定有什么勾搭,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来。 这是白冥莽猜测的。可巧,冗尚岩正是这样对冗为说的。 “姐说看见你和茗因来过这地方,我就奇怪了,就连我几乎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你来做什么……”冗尚岩嘴角勾起一个笑,“有待考证啊。” “毕乙说的看见我来过?”白冥莽问。 “不信你问爹,这是不是姐说的?”冗尚岩看向冗为,但冗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白冥莽冷冷地嘲笑道:“恐怕毕乙只是说了我们散步的时候到过这里,怎么在你这里这句话就变味了?” “你……”冗尚岩哑然。白冥莽确实说的是实话。 很快他又想到了新的说法:“那你今天又是为什么急着来这里了?你才回来就来这种地方,动机实在可疑……” 白冥莽不说话了,他要是说是看到毕乙的消息因为担心才来的,冗为一让他把消息说出来,那不就是摆明了,他知道毕乙和上凌宗有关系了? 恐怕冗尚岩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他随口一提的一件事,怎么就引起了冗为注意,甚至让冗为亲自来调查这件事。但不得不说,他引出白冥莽这一招确实做得很妙。 这件事究其根本,只有白冥莽和冗为知道。 “好了,今天先到这里。”冗为沉着脸色发话了。 白冥莽知道,今天不论怎样解释,他都逃不过“和上凌宗有勾结”的这条嫌疑。 冗为站在雨中,有人帮他撑着伞,他看了一会儿白冥莽,才慢慢地道:“这件事还需要再好好查查,但你也有疑点。这几天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你就待在自己的房间,哪里都不准去。” 这应该是冗为最仁慈的开恩了,白冥莽冷着一张脸点点头不说话,旁边有两个人走上前来,对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白冥莽将伞斜靠在自己的肩上,看了一眼地上不再动弹的哥暕灵,雨水混着血从他的脸颊侧滑落,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冗为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有些复杂。其实今天在那么多人中,心情最不平静的就是他。 不,应该说,自从得知栀夫人消失的消息后,他的心情就再也没有平静过。他现在倒也不在意栀夫人还在不在他的手中,他只担心两件事,一是谁救走了她,二是毕乙有没有知道什么。 冗尚岩凑上来问:“爹,我觉得芒种很可疑,你就这样放过他了?” 冗为一巴掌呼在他头上,吼道:“现在你还怀疑这个做什么?反正他还在我们手上,多派点人盯紧他,等以后有空了慢慢来省。现在最重要的是,必须搞清楚是谁把那个女人弄走了!” “这还用说吗?肯定是上凌宗的余孽干的!”冗尚岩委屈地捂住额头,“而芒种的行迹鬼鬼祟祟,肯定和他们有一腿。” “要是那么简单还需要这么大费周折!你说是上凌宗的人做的,那我问你,那些人为什么没有把同为上凌宗的这个人一起带走?!”冗为怒道。 他现在不担心是不是上凌宗的人做的,他现在只担心毕乙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被上凌宗的余孽灌输了什么思想,然后和他们勾结在一起里应外合。 这样想来很有几分道理,毕乙一定是知道了这个女人是她的亲身母亲,才救走了她。 最开始冗为就是这样怀疑的,而离毕乙最近的人就是芒种,所有一切的不对劲都是因为他的到来才出现的。 但是他和毕乙交谈的几次,毕乙对他的态度似乎一点也没有改变,对于那些陈年恩怨一点都不知道,这让他疑惑不解。 这也是他默许了冗尚岩这次行为的原因。 不过两个人的理由完全不同,冗尚岩是为了扳倒芒种,但冗为是真的在怀疑他。 冗尚岩被冗为这么一问,也有些发懵,他一心只想着自己的目的,哪里去考虑了这么多。 “上凌宗,自从被我满门尽灭后,到现在已经□□年了!这么多年来,他们就像完全消失了一样。” 沉寂得太久,让人几乎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冗为也是如此,自从毁灭上凌宗后,他的路一帆风顺,顺畅得让他得意忘形,完全忘记了那些深埋于黄泉之上、焦土之下的尸骨。 直到突然得知他们可能存在的消息,冗为才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从自己歌舞升平的幻想中清醒过来,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存在,会对他造成威胁。 这些年来,冗为专门派了人在云朔国全国范围内巡查,就是为了防备上凌宗的死灰复燃。让他高兴的是,一直都没有上凌宗重兴的迹象。 他再清楚不过,即便当年表面看上去是将上凌宗毁灭得一点不剩,看上去是他将上凌宗碾压在脚下,踩进泥土里,让他们永远都无法翻身。 但野火烧不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个道理谁都懂。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两个漏网之鱼,这事情没有哪件是尽善尽美的,人的一辈子也是一样的,不可能毫无坎坷地走过一生,总会留下什么遗憾。 只是冗为没有想到的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变数,就是白冥莽,这个人现在还在他眼皮下,好好地活着。 冗为转过头,在雨幕中望着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哥暕灵,眼神露出一种狠绝:“给我查,好好地查,把这个人拖回去仔细询问!他一直就在这里,怎么会什么都没有看到!” “一定要问清楚了,是不是上凌宗的人出现了!如果是,找出他们在哪里,然后杀了他们!” 他的话音末尾,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8章 第98章 白冥莽被“护送”着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其实一点也不慌张,因为从寥寥几句交谈中,他可以判断得出冗为只是因为慌张而怀疑周围的人,却完全没有把他往上凌宗余孽这个方向上想。 他根本就不会想到,白冥莽这个本应该死去的人还活着,还站在他身边。就像是隐匿于人身后影子中的幽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暴起给人以致命一击。 没有想到最好,冗为就永远不可能发现他的真实身份。现在白冥莽只担心一个人,哥暕灵。 从他打量哥暕灵的那几眼就可以看得出,哥暕灵因为被人施以极刑而受了很重的伤,席禹教的这些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也知道哥暕灵才是这一切的全部目击人,要弄清这件事也必须要从哥暕灵这里下手。 以冗为多疑的性格,必定想要早日知道结果,哥暕灵会被逼迫得更狠。到时候……只怕一些特殊手段被用出时,交不交代都不是哥暕灵可以决定的了。 白冥莽刚在桌前坐下,送他回来的人拿走了湿漉漉的雨伞,从外面锁上了门。门锁落下的一声响后,窗户被人推开了。 琉永靖蹲在窗檐上,头上悬浮着一片琉羽花的花瓣,花瓣散发出一道柔和的光,至上而下将琉永靖笼罩在内,周围那些雨水就像是被什么透明不可见的东西阻隔了,一滴也无法沾到他身上。 “琉兄,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白冥莽想了想,问。他想去把哥暕灵救出来,但他现在名义上是被软禁着,不方便出现在席禹教众人面前,想来想去,琉永靖的能力也不弱,或许可以请他帮忙。 “除了传信,其他不帮。”琉永靖言简意赅地断绝了白冥莽的念想。 白冥莽苦笑一声,这就是没搞好关系的下场吗? “你最好不要让我去救上凌宗的那个人,现在正是风口时期,他如果消失了,冗为可能会被逼得狗急跳墙,动用最大的力量去搜查上凌宗。这种情况下,上凌宗很快就会被暴露。” 白冥莽沉默着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发愣。 “你不能因为一个人而毁了一个宗门,还是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宗门。”琉永靖说,“其实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考验,冗为暂时不会要了他的命,只要能够承受……” “承受到什么时候呢?”白冥莽突然打断他的话,“承受到不能承受时,自己选择自尽吗?” 琉永靖觉得白冥莽是有些生气了,愣了一下说:“也不是。” 白冥莽叹了一声气,半垂着眼帘敛去眼中的情绪:“他以前是我的师兄,可以说,我以前上凌宗宗里的同门,就剩下他了。” “我不想失去这个人。” 过去失去亲人朋友的痛苦从来没有远离他,他对于那些记忆还保留着一种痛苦,每次回想起就像是一块结痂的伤疤再次被撕开。他不得不承认,他对于那种被一个人抛下的感觉,是存在恐惧的。 “所以你打算如何?”琉永靖问,“如果你坚持要我去救那个人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不必了,我已经决定了。”白冥莽抬起头,眼中是坚定的神色,“麻烦你传信给上凌宗、琉族、皇宫,以及燕家家主和傺黎公主。” 琉永靖听了这话,震惊地看着他:“你是想……” “计划提前,即日对席禹教发起攻击。”白冥莽嘴角牵着一丝冷笑,“我不动手……冗为迟早还会对我动一次手。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这是在奂城皇宫中,跟随燕连恒学习的几年中,最大的收获。 宽敞的屋子中安置着一张大床,四处垂挂着朦朦胧胧的帘幕,柔软雪白的绒毛毯占据了整张床。 地上扔着几个蓬松的软垫,燕兰兮就坐在其中一个软垫上,靠在床边,面具放在离他不远处的桌上。一头如墨般的发丝散乱在身侧,领口随意被扯开,露出可见淡淡疤痕的胸口。 而傺黎公主正在床尾,身上披着一件燕兰兮的红衣,懒懒地趴在那里拿着一根红色的草嚼着,一只腿跪在被褥上,陷进白色的绒毛中,另一只垂在燕兰兮面前,被他的发丝缠绕住。 燕兰兮把头仰靠在床边看着她的动作。这种没有外人在的情况下,傺黎公主也就不喜欢表现出一副冷清的样子,眼角都透出一种慵懒的风情。 他有些心痒,于是捏住她的小腿,顺势上前在她嘴角上吻了吻。还不等燕兰兮进一步动作,一片花瓣就从窗户吹了进来,落到两人面前。 被打断好事,燕兰兮的脸色有些发黑,明显是不想动。傺黎公主用被捏住的脚轻轻踢了他手一下:“快看看是什么。” 燕兰兮很不高兴地用指尖拈起那片花瓣,不知做了什么,花瓣便消融在他的手指上。燕兰兮突然收起了刚才懒懒散散的模样,坐直身体,脸上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即使他那张脸妖异十足,就算露出一个正经的表情也不是很明显,但傺黎公主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一下子就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怎么了?” “是琉族的人传来的消息。”燕兰兮起身,将她捞进自己怀里,“来信说,阿莽决定尽快对席禹教动手。” “这么仓促?”傺黎公主明显是也惊讶了一下,“之前什么准备都没有,这……突然就要去……” “他这样说,想必也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阿莽那个人你还不了解吗?冒险的事他一定不会去做,做出这种决定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燕兰兮撩开怀里人额前的碎发,看着她的眼睛说,“就算失败,也还有我们,无论如何都会护着他平安无事。” “这次事情于情于理我们都应当出手帮忙,我和你一起去。”傺黎公主说,“只要你决定好了,就行了,一来我是为了帮助阿莽……二来,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一起。” “真要决定和我一起去吗?很危险。”燕兰兮在她脸颊侧轻轻蹭了蹭,“公主……” “我只想陪着你,不会再离开你。” “好。” 燕兰兮和傺黎公主站在合沽山山顶,这里是席禹教最高的地方,脚下是一片湖泊,这是西乌河的源头。 西乌河从上而下,横贯整个山峰,一直到山脚,与从皇城中流出的源流简水相会,然后一同流向与云朔国相邻的下一个国家。 山顶处风势较大,加之昨夜一夜的暴雨,一早站在风口处感觉到风刮在脸上冷飕飕的。傺黎公主倚在燕兰兮怀里,脸埋在他的胸前,即便这样,还是冷得一阵阵发抖。 燕兰兮将她又抱得紧些,从她头发中抽出一支小簪子,抬手扔进那湖水正中央。 簪子落进水里,溅起几朵微不可见的水花,然后沉进湖底。 “真要这样做?这么一条清澈的水,毁了还真是有些可惜……” “水乃本命之源,心至善至诚则清。冗为丧尽天良做出那种损人利己的事情来,和他相关的多少都会受影响,这水就算是外表看上去金玉……其中也早已是败絮了。” “这毒扩散开来大概要多久?”燕兰兮盯着那湖水的流动,问。 “昨夜下了大雨……今日此处必定会涨水,想必不用多少时间,这毒就会污染整个这条河。”傺黎公主指着轰隆隆咆哮而下的流水说。 这阵子雨虽然已经停了,但昨晚那场暴雨却是让湖水上涨了不少,多余的水自然要奔腾着快速向下流去。 就像人中了毒,身体中血液的快速流动会使毒素迅速扩散,最后完全侵占每一处角落。 “看来是上天要助阿莽灭掉席禹教。”燕兰兮低低地笑了起来,“因缘果报,恶有恶报,就是如此道理吗?” “现在说这个还有些早,仔细留意着。”傺黎公主伸手扯了扯他的下巴,脸上的面具也因为她的这一动作有些偏了。 燕兰兮用手扶正面具,还是低声笑着,那声音悦耳至极,又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缱绻在里面,听得人心思都有些迷乱。好在傺黎公主这么多年也听惯了,脸上表情依然是冷冷清清的,像是不想理会。 “这毒……厉害吗?会不会被人察觉?”燕兰兮问。 “无色无味,功效加倍的迷药,甚至不会被水稀释掉药性,我早几年就做出来了,一直没有机会用。”傺黎公主一边应着,声音却带了一丝颤音。 燕兰兮见她脸色有些难看,嘴唇也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忙扯开外袍将她裹住,向山下飞身而去。 他们在半山腰处席禹教内找了一个僻静地方避风。这个时候还早,教里的许多人都还没有晨起,整个都是一番静谧,被笼罩在薄雾蒙蒙中,倒生出了几分不祥的谶兆。 不一会儿,一个鬼魅般的身影便闪现在两人面前,先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然后缓声道:“家主,山顶、山下,以及席禹教的各个出入口都已经布置好,这里面还需要派人吗?” 燕兰兮冲他抬了抬下巴,那人影正要离开,却又被喊住:“其他的那些怎么样了?” “上凌宗留下一部分人,其余同睚泰教的人连夜赶来;琉族派出了羽飘士,相信很快就可以到达;皇族那边也有所准备。” “哦。”燕兰兮摸了摸下巴,“宗主有说什么时候开始吗?” “据属下所知,宗主吩咐不必管他,等琉族的人一到,便让睚泰教的现行进来,我们负责把守门口。” 燕兰兮摆了摆手:“你去吧。” 人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雾气朦胧中,燕兰兮俯视着看上去一片祥和安宁的席禹教,露出一个玩味的笑,说:“你看……现在的席禹教就让我想到了当年的上凌宗,当时也是这么的安静太平,所以我有一种错觉,我可以一辈子躲在那里,和你一起……平平安安、无忧无虑的,就这么一直过着。” “永远不必担心燕家的事情,也不必去考虑银泓国,忘掉一切的忧愁痛苦,就这样一辈子后……然后死去,直到那时候也和你一起。” “但是,冗为打破了我的幻想呢。说起来,后来那些罹难、那些刻骨难忘的痛楚,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阿莽恨他,我也是,我对于过去害了我的人,从来、从来都不会……” 从来都不会让他们就这样简单轻易死去。 说到最后时,他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亦或者是脑中一片混乱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当然,如果没有旁边这个人在,他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傺黎公主搂住他的脖子,安抚着他僵直的脊背,让他放松下来,不被过去那些噩梦纠缠住。燕兰兮将脸埋在她的肩头,只露出一半侧脸,浓密的睫毛微微垂下,投射出一片略显脆弱的阴影。 “好久都没有肆意杀过人了,今天终于有机会……” 傺黎公主看了他一眼:“你……小心节制。” “放心,我控制得住自己。”燕兰兮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宽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9章 第99章 白冥莽坐在大门正对的地上,才沐浴过,长发湿漉漉地披在他身后。他并不急着拿毛巾擦去多余的水,而是闭着眼,像是诵经入定的僧人一般一动不动,慢条斯理地用内力烘干头发。 他在催动着体内的内力,感受着身体的力量,乌斐被他搁在膝盖上,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竟像一条蛇那样,直起了上半身,在白冥莽周身摇晃着。 外人看上去会觉得这一幕很诡异,一条青色的腰带竟然不受外力支撑就能够自己动起来。但在白冥莽的眼中,就是一条青碧的蛇盘在他的膝盖上,睁着一双金色的眸子朝他吐着蛇信子。 但是白冥莽并不会感到害怕,一是因为这么多年乌斐跟着他早已熟识,乌斐救过他许多次,二是,乌斐是依靠着他的力量才拥有生命力的。 以前什么都不懂,一直以为是风主的原因,他才可以看见乌斐的本体。直到现在才醒悟过来,这上凌宗的内力哪是那么简单可以形容的,要说的话,修习了“风天极刃”,就算是半只脚踏进神的行列了。 但凡人毕竟是凡人,要窥得天机的冰山一角,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的,“活不过四十岁”就是一种约定俗成的默认契约。 他是不会受这条约束了,但他连三十岁都活不过。算算时间,这已经是第八个年头,他也有二十五岁了,十年之约就快到了。 琉永靖以为他是想救出哥暕灵才做出尽快攻击席禹教的决定,但事实并不是如此。 上次和琉永靖那一战,表面上看上去没有什么大事,但他自己心里清楚,许多小伤恢复的速度变慢了。 以前并不是如此,这或许是死亡降临的一种征兆。 他只是害怕,拖到第九年、第十年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已经没有精力来对付冗为了。而第十年过后,世界上就没有白冥莽这个人了,没有人再可以将内力心法——神的力量修习到顶峰,去杀了冗为。 依靠别人是不可能的,所谓国仇家恨,必须自己亲手手刃仇人,到了黄泉冥界,才能够放心去走一趟轮回。 更何况,他从那种地方出来,就是为了杀了冗为这一个目的,如果这件事尚且做不到,当初他的复活是为了什么呢?岂不是愧对了许多人? 白冥莽向前弓着腰,突然爆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那笑声让人听不出来是什么情绪,但是传进耳朵的时候,就让人想到那种死去后,被困在人间不能去投胎的幽灵,孤独了多年后发出的自嘲之声。 笑着笑着,他的声音就走了调,变得像一阵阵的压抑着的低泣,整个房间的空间中,似乎都被一种悲伤的情绪充满了。 如果有认识白冥莽的人站在这里,一定会觉得大吃一惊。因为白冥莽从来没有像这样情绪失控过,他一直都是一个沉着冷静的人,哪怕是年少时有过冲动与暴躁,但在时间的洗涤中,褪得一丝不剩,只留下淡漠与疏离。 仿佛他这个人,除了冷漠的情绪,就不会再有其他。 不过,对于亲近的人就不同了。 窗户大开敞着,一阵冷风倏地窜了进来,倒是让白冥莽清醒了几分。他抬起头,一瞬间眼睛里出现了茫然的情绪,像是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乌斐勾着他的手腕,轻轻扯了扯。他木然地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才发现现在已经是正午了。 窗外开着几丛不知名的花,经过一夜的暴雨,这些花枝竟没有被拦腰折断,只是昨天开的花被打落得七零八碎。清晨的阳光一照,今天的花又相继盛开,十分精神抖擞地伸长脖子,像是要挤着簇拥进窗户来。 昨日的花已败……今日的花盛开……明日…… 明日还会有新的花出现。 午后,一片不和谐的嘈杂声音打破了席禹教的宁静,那声音中,隐约是人的喊杀声、火焰升腾的噼啪声。 今日中午没有人给白冥莽送饭,似乎那些人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情,或者是自身难保,哪里还有闲暇顾及这些。 白冥莽倒也不在意,依然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他都不甚在意。 这个时候,门突然砰的一声被撞开了,然后一股热风中混杂着血腥气迎面向人扑来,让人有一种一瞬间窒息的错觉。 白冥莽不惊不奇,只是十分淡然地抬头看了一眼,正见毕乙杵在门口,手中的佩剑剑尖朝向地面,不停地滚落血珠。 她自己的模样也有些狼狈,发丝有几分凌乱,衣服上有几处划痕,从衣摆向下直到鞋子上,都有着一片片的血迹,像是杀过人之后遗留的血迹。 他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又闭上眼。 毕乙看见他还坐在这里,不知怎么的松了一口气,进门来走了两步,便跪坐在他身旁:“芒种……还好你没事……” 白冥莽睁开眼看着她,一片纯黑的眼瞳连一丝冰冷的痕迹都看不见,但是任何光也无法照射进去:“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语调有些奇怪,和毕乙之前听到的似乎有哪里不同,但她只当是自己和他分离了那么久,多多少少产生了一些疏离,没多大留意:“有敌人闯进来了……今日一早睚泰教就说来教里向父亲道歉什么的,几句话没说到就开始动手杀人,父亲正要阻拦他们,没想到外面突然燃起来了,山下有更多的人闯了进来……教里好像还有人反水,在杀自己人。” 刚把他关起来,就放心地把毕乙放出来了么?看来冗为这个老家伙虽然歹毒,但对毕乙确实是好。 白冥莽觉着差不多了,于是问道:“教主呢?” “爹正带了一些人阻止那些人,叫我去召集其他人……”毕乙抿了抿唇,看见白冥莽听见这个消息情绪没有半分波动,还是不慌不忙的样子,心里有些摸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我担心你,于是便先来找你了。” “毕乙,教主让你去召集部下,你却来这里找我,这是最不应该的。”白冥莽平静地说。 “什么?”毕乙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说。 白冥莽用手指按着有些烦躁不安的乌斐,轻声说:“你难道不觉得,这一幕有些像八年前,冗为带人入侵上凌宗的情形吗?” 这一句话的信息量有些过于大了,以至于毕乙一时没有注意到白冥莽对冗为的称呼都改变了。 当年上凌宗毁灭,毕乙算是参与了的,但那个时候她年纪还不是很大,加之后来有人对她用过清除记忆的法术,她虽然想起来了自己杀了那个人,但是想不起来具体细节。白冥莽这样说的时候,她还稍微有些茫然。 而且,为什么他知道是……八年前?就连毕乙自己记不太清楚,那个人死去了多少年了。 人都是拥有自我保护功能的,如果不是无论生死都无法忘却的刻骨铭心之事,那些记忆会自动消退,只要不主动去找寻,就可以假装自己已经忘掉了。 这么多年来,那个人在毕乙的记忆中也淡忘得差不多了,后来芒种的出现,更是几乎掩盖了那个人在她心上留下的痕迹。 直到今日被白冥莽突然提起,毕乙才惊觉她忘记了什么。 “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说?”毕乙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恐惧。 白冥莽还是坐着一动不动,就这样看着她,目光沉静如水,毕乙在那眼瞳中看不见自己的倒影,但她就觉得他的眼睛中此时此刻只有她。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照进,落在男人挺直的背脊上,给他的头发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但是阳光照不到他的正面,那张有些苍白的脸笼罩在房间里的阴影中,显得疏离而冷漠。 毕乙有一种错觉,这个人似乎随时都会消失。不,或者说,她已经失去了什么东西。 白冥莽站起身,拿起乌斐,慢吞吞地系在腰间,收束出他修长的腰身。等到整理好衣服,他才转过身看着还有些发愣的毕乙,走过去在她的肩上轻轻敲了一下。 毕乙顿时感觉到半个身体都僵住了,整个人动弹不得,她尝试运功,却发现体内气息滞缓,武功似乎被封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毕乙质问道,没有愤怒或者不耐,只有不解。 白冥莽弯腰抱起她,向外走去:“走吧,去看戏。” 毕乙的脸色猛地变白,有什么东西似乎在脑中突然炸开,但她的脑中一片混乱,好像知道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无法联系起来。 白冥莽走出房间,沿着外面的那条小道一直走向山后断崖,那个曾经关押着栀夫人的地方。 等到他们到后山时,有不少人已经站在那里了。这其中的人各型各色,有的人穿着打扮是毕乙没见过的,但有的人却穿着席禹教的□□服。 本来看上去有些违和感的一群人,他们当中却默然流淌着一种一致的气氛,都不约而同地沉默着,看着白冥莽和毕乙的到来。 一片寂静中,只听得到很远处传来火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更是衬得气氛略显诡异。 仿佛只要抱着她的这个男人不说话,这些人就不敢说一句话、有一个动作。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毕乙自己都惊了一下,她挣扎着抬头去看白冥莽的脸。 白冥莽停下脚步,把毕乙放下来,让她坐在平时自己坐的那块大石上,但没有打算解开她的穴道。 他蹲在毕乙面前,用一种算得上是带着温柔微笑的表情看着她说:“毕乙,你看看我吧,你想起来我是谁了吗?” “你是……”毕乙颤巍巍地伸出手指,似乎像是想要触碰他的脸。 “一张皮相而已,但你已经忘记了我。”白冥莽低声说,“或许是天意,还要让我们以这种方式重遇。” “你真的是……真的是他吗……”毕乙用指尖擦在他的脸侧,目光中带着一丝恐惧,“是你……为什么还活着?你是来报仇的,来报仇……” “正是。当年席禹教给于我的,现在要一一归还,不但如此,还要加倍偿还。”白冥莽说,“我不会伤害你,但为了防止你出差错,就把你留在这里。” “为什么?”毕乙失声叫起来,“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当年是我亲手对你下了手,我不知道你是怎样活下来的,但你也不可能不恨我!” “不……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恨你。”白冥莽看着她,认真地说,“而且,毕乙你知道吗……” “什么?”毕乙的目光有些微微凝滞。 “你这么多年来一直把冗为当做最亲近的人,他是你最尊重的父亲,你也一直理所当让地认为他是对你最好的人。但是你从未想过,最亲近的人,反而是骗你最深的人。” 毕乙不说话,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白冥莽,似乎在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这种眼神变了,在自从知道白冥莽的真实身份后,她再也没有用过过去的那些愧疚的、关切的、温情的眼神看他,似乎最后只剩下了震惊与恐惧。 避之如蛇蝎。 其实也很不难猜到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这是正常人都会做出的情绪表现。白冥莽倒也不觉得怎么样,只是心里难免感到刺痛,毕竟现在的这一切,都是毕乙带给他的。 但是,就算毕乙没有杀了他,在当时冗为也不会放过他,还是会有人来,用更加残忍的手段杀了他。 这件事情要说出来并不难,但是对象是毕乙,他不得不仔细考虑着怎么说,话也比平时多了不少。 他斟酌着措辞,说:“毕乙,冗为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其实和我一样,是上凌宗的人。” 早晚都要说出来,还不如直接痛快一点,接不接受得了只能看自己。 毕乙果然是愣住了,眼中变得一片茫然:“……你说,什么?” “你应该有所耳闻,当年冗为做的一些事。冗为曾是上凌宗的人,却杀了宗主的师兄白冥蓁,偷走了白冥蓁刚出世的孩子以及他的佩剑,致使他的妻子思念成疾,最终疯癫失去神智。” “这个孩子……就是你,白冥蓁,是你的父亲……” 他还没有说完,被毕乙突然尖锐的声音猛地打断:“不可能!我爹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我怎么可能是上凌宗的人!” 她被禁锢着不能动弹,否则可能会冲上前去揪着白冥莽的衣服质问。白冥莽抓住她的肩膀,直视着她的双眼,认真道:“毕乙,看着我。” 毕乙抬起头,愣愣地望着白冥莽,眼睛里竟然充满着朦胧的泪水,似乎是惊疑,是难以置信,更多的是,是一种无奈的悲伤。 她望着白冥莽平静如水的眼眸,渐渐地平静下来。 “毕乙,我这一辈子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谎话,更不会骗你什么。”白冥莽认真地说,“你不相信我也无所谓,但我说的,一定是事实。” “你一直带着的这把佩剑,名叫‘曙云’,是上凌宗最有名的武器之一,江湖上谁人皆知。冗为偷走了它,但是还是把它交给了你。你知道你的母亲是谁吗?你的母亲是上凌宗的栀夫人,在那灭门一夜中,她被那只怪物‘猤焚’咬掉双腿,然后被冗为抓回席禹教,当做最下贱的奴隶关押着,受尽折磨!” 他说着,想到那个可怜的女人,竟然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声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颤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吗?……这里……” 他转过身,指着那个山洞囚笼,让毕乙看到它:“那里……那里就是她被关押的地方!不见天日,受尽侮辱与折磨,她思念着死去的故人和在席禹教的你,最后彻底疯了!” “她想以死结束这无尽的痛苦,但是冗为以你作为要挟,说如果她自杀的话,就杀了你,逼她承受这一切的痛苦。最后我见到了她,向她保证一定会保护好你,她才心满意足地死去!” 说完这一切,他似乎从灵魂深处感到一种疲惫,喉咙有些发涩,又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唯独剩下长久的沉默。周围的人也低着头,都陷入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默之中,不敢大声惊动那两个人。 “我不信……你说的……我才不相信……” “怎么会这样呢……” “我不信……” 她看着白冥莽,满眼呆滞。 “你信不信我也好……可是你没有想过吗,为什么这次你的佩剑被发现出现在这个地方的时候,冗为会大发雷霆?他是怕你见到你的母亲,怕你……” 怕你会得知他所做的一切。 白冥莽的话没有说完,看见毕乙的表情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伸出手想安慰一下处在一种极度震惊到失去思考的毕乙,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缩回手,在袖子下握成拳。 “毕乙,”他说,“不管怎么样,我今天一定会杀了冗为。你恨我也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上凌宗的人也好,事情结束后,你可以离开,也可以和我们一起走,也可以……来找我报仇。” “总之,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现在只能让你留在这里。” 他转过身,走出去两步,身后突然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白冥莽,你为什么要出现?我恨你!” 他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转身,只是拿出一条发带将头发一束,旁边荻莞走了过来,奉上青涩的刀“青灼”。 “走吧,该去会会席禹教的众人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0章 第100章 路上满是大肆屠戮,那些还在安然休息的席禹教教众根本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什么事,然后就被举刀突然闯入的人一刀砍死,成为乱刀下的一条冤魂。 这边的人除了上凌宗自己带的人、琉族的一些人,以及睚泰教之外,就是燕兰兮带的一批刺客。他们冲进华丽堂皇的建筑,把里面惊慌失措的人拖出来,全部砍杀于大路上。 很快他们就受到了阻力,席禹教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虽然建教较晚,但是奇人异士还是招募了许多,教里弟子多多少少还是有所成就。在被最开始的一阵袭击吓懵了后,这些席禹教的人很快反应过来,都拿起武器反抗。 这个时候,席禹教派到外面执行任务的几批人也回来了,见此景象,马上反应过来后二话不说加入战圈,一时间两方居然势均力敌,相互僵持不下。 明面上的屠戮被压制住,但是燕兰兮带领的大部分是刺客,这个时候优势尽显,他们隐藏在暗处,不时给人以致命一击,形如鬼魅,无法捕捉,被盯上的人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只能像砧板上的鱼被杀死。 有这些刺客帮忙的地方,战况稍显轻松,几乎都是席禹教的人被杀。 白冥莽沿着山路一直往下,但是一直都没有动手,荻莞跟随在他身边,看到有想要冲上来攻击他们的席禹教人就出手杀死。 一路下去看到的就是这番血腥之景,他微微缩起瞳孔,恍然回到了八年前上凌宗被灭门的时候,也是到处充满杀戮,到处都是鲜血、火焰,哭嚎声、惨叫声、喊杀声混杂在一起,活着的人还在浴血拼命,死去的人睁着茫然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只不过不同的是,现在白冥莽带领的这一方人人数不如当年冗为带的人,甚至不如现在席禹教的人数多,在人数上并不占优势。 好在他们先手的优势,人员也胜在精锐,燕兰兮的刺客不必说,这次琉族出动的皆是负责保护琉族直系的羽飘士,战斗力非同凡响。 快走到席禹教进门处时,就看见燕兰兮和傺黎公主都站在那里,带了几个刺客和上凌宗的人拦住从门外进来的一队人,似乎是才赶到的。 燕兰兮手里捏着那把紫金色的扇子,手指似乎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眼睛里跃动着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嗜血的光,紧盯着前面杀人的场面。这血腥的一幕对他有极大的影响,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参与到这场屠杀中。 前面门前有一个年轻人举着剑站在几个人的中间,周围这几个人是上凌宗的人,大概是因为他的武功比普通的席禹教弟子要高强一些,几个人的围攻都没能打倒他,几次将要刺中要害的攻击都被他灵敏躲过,反倒是几个上凌宗的人被他刺伤了身体。 年轻人似乎是已经打了许久,眉间露出一种疲惫的神色,发丝凌乱,身上沾了些血迹,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他抬起头看了燕兰兮那边一眼,目光凛然怨怒。 这次杀戮有些索然无味,无非就是在消耗时间。燕兰兮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恹恹地收回目光,正打算转身离开,那边的年轻人突然大喊一声:“你们这些上凌宗的余孽,不过是我席禹教的手下败将,迟早也会再被灭一次!” 燕兰兮的眼尖微微一挑,思考一下,露出些有些玩味的神色:“拿我的箭来。” 他没有对着谁说,但是一条黑影迅速出现在他身旁,跪在地上,双手奉上银色的弓与同色的箭。傺黎公主站在一旁,冷静地看着他的举动,一言不发。 他将手中扇子放在黑影高举过头顶的手上,拿起弓箭,将箭搭在弓上,绷紧弦,对准前方浴血搏杀的年轻人。 燕兰兮勾起嘴角,正要松开手,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按住蓄势待发的箭。 “七哥,”白冥莽低沉的声音响起,“别伤害他。” “熟人?”燕兰兮闻言放下弓,转头去看白冥莽,却见他脸色不大好。 白冥莽沉着脸,不知道在考量些什么,向前走去:“他救过我。” 那些围攻茗因的人见白冥莽走来,纷纷让开,退离到很远的地方,为白冥莽让出一条路来。 茗因已是强弩之末,靠着一点念头才一直撑到现在,还杀了不少白冥莽这边的人。见那些人都停住手,他咳出一口血,向前跪倒在地,将剑插入泥土中稳住身体。 腹部很痛,刚才似乎有人一刀刺进他的身体。 一阵剧烈咳嗽后,茗因才抬起头看着站在面前的白冥莽,问:“芒种哥,你是他们一起的吗?” 事已至此,再不明白也不可能了。白冥莽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应该想到,我是他们的首领。” “啊,这个,真没想到。”茗因扯出一个还不如哭的笑容,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些,“我没想到,上凌宗竟敢如此冒险,将自己的领导人送进龙潭虎穴。” 白冥莽没说话,茗因继续一边笑一边说:“欠别人的,迟早要还;伤害别人的,迟早要得到惩罚。我早该想到,席禹教犯下如此滔天罪孽,终会有一天要被制裁。我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早……也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你。” 茗因曾经一度地崇拜着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也一度照顾过这个人。在得知白冥莽与毕乙相爱时,他也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并祝福。 他真的没有想过,白冥莽是席禹教满足贪欲的受害者,现在,他来向席禹教复仇了。 白冥莽单膝跪在茗因面前,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道:“茗因,放下剑,归降我们。” 茗因只是盯着他的眼睛,笑了笑。 “当时我受伤,你对我照顾有加,这份恩德难以报答。只要你停手,我便不会伤害你。”白冥莽说,“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席禹教的行为是错误的,为何还要如此坚持?” 茗因半晌没说话,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他用跪在地上的双膝向前挪动两步,向白冥莽更加靠近。 “芒种哥,”茗因在白冥莽耳边低声说,“你有过信仰吗?” “有过,在上凌宗覆灭的时候,我的信仰就是复仇。” “那你应该知道那种感觉,将信仰视作自己的神明,不论它是正确还是错误,你都会去坚持它,一直到死都不愿改变,亵渎它。” 茗因说着,一边仔细盯着白冥莽,像是想要看他的表情:“我就是如此,哪怕席禹教所做的是错的,但是它是我的信仰,它给予了我太多以至于我不再愿意去分辨它是善还是恶。就算是错的……我也要维护它!” 白冥莽有些愣住了,他偏过头看向茗因,却发现这少年眼中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 一种多年培养的敏感让他警惕起来,但来不及反应,茗因突然拔剑,猛地向他刺来! 白冥莽下意识向后仰去,却躲闪不及,茗因的剑从他腰间擦过,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 与此同时,就在同一瞬间,一道寒光破空而来,银色的箭直接刺入茗因的心脏。 “茗因!”白冥莽用手捂住腰间流血的伤口,一手想要扶住茗因,但身体一阵虚软,让他没抓住茗因的身体。 茗因仰面倒在地上,持剑的手无力地垂下,那支银箭几乎将他的心脏刺穿,鲜血沿着箭镞渗入土地。 他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白冥莽的手臂,眼睛睁得很大,瞳孔在一点点涣散。 “芒……种……哥……”他没说一个字,血沫就从口中溢出。 “毕……” 白冥莽垂眸看他,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也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茗因的眼中露出一点穷途末路的微光,他努力扯出一个微笑,缓缓地松开了抓住白冥莽的手。 “我——不——恨——” 燕兰兮收起弓箭,换上自己的扇子,与傺黎公主一起走向白冥莽。 “冗为呢?”白冥莽垂着眼看不清情绪,语气中也是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刚才有人说,看见冗为往席禹教里面跑去了。”燕兰兮道。 事到如今,已经变成这样,再怎么样也无法改变这件事,还不如早点平静地接受。冗为还没有死,他和他的那只怪物才是最大的威胁,必须要尽快解决。 傺黎公主拿出绷带替白冥莽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势,说:“莽哥,去追冗为吧,我们会好好安葬他的。” “嗯。”白冥莽起身。 据燕兰兮的手下所说,看见冗为带着一群人往席禹教内部跑去。白冥莽思忖着这冗为为什么还不把自己的那只怪兽放出来,再一想,冗为可能是在找这一切的幕后领导人,也就是他。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当初冗为就是先后杀掉白冥容、白冥莽俩父子,才致使上凌宗的战斗力迅速下降,他自己应该对于这个道理,再清楚不过。 怪物“猤焚”,同上凌宗的内力心法一样,都是属于不应存在于世的鬼神之物,凡人想要使用神的力量,不但要付出代价,还会有限制。 这几年来冗为利用猤焚在江湖上兴风作浪,怕他的人有,敬他的人也有,和他一拍即合的人更是大有人在。想必这猤焚也被使用过多次,白冥莽因为长期居住在皇宫中,对外面这些不是很了解,但是稍一想就可以想清楚,猤焚多半是出现了什么限制。 所以冗为必须找到这一切的领导人,然后一击杀死他。 “想必冗为是在找我,他如果那么想找到我,那我就去见见他好了。”白冥莽说着,沿着另一条路向席禹教内部走去。 一路上喊声不断,席禹教已经彻底沦为了一个人间炼狱,到处是灼烧的火焰,绝望的尖叫和哭泣声充盈回荡在耳边,像是来到了某种正在处罚犯人的地狱层间。两边道上横着不少席禹教弟子的尸体,被人杀死的模样很惨……他们都用一副绝望的表情,无声地注视着白冥莽。 当年上凌宗那一晚,也不过如此。 白冥莽带着荻莞,后面是燕兰兮和傺黎公主,其他一些人也跟随在后,不是杀掉一些席禹教的漏网之鱼。 一直走到平日里席禹教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便看见琉族的羽飘士围在这里。让白冥莽没有想到的是,琉族不但派出了琉永靖,连琉苏都一切跟来了。 “阿莽!”琉苏一看见白冥莽,兴奋地喊了他一声,然后跑过来扑进他怀里。 白冥莽拧起眉头:“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不是让你在琉族好好养伤吗?” “我放心不下你,”琉苏在他怀里蹭了蹭,“你别生气了,是我自作主张要来的。” 白冥莽有些无奈地叹了声气,伸手扶住她,一转头正看见在朝这边扫视的琉永靖。 琉永靖对上白冥莽的目光,愣了一下后收回眼神,装作目不斜视的样子看着前方。白冥莽看他身上有血和白色的绷带,于是问道:“琉兄受伤了?” 大概是没想到白冥莽会好意关心自己一下,琉永靖一愣,然后说:“和冗为过了几招,他有些难缠。” “冗为只是在用武功吗?他……” 琉永靖似乎知道了他想要问什么,点点头道:“是的,他现在在里面,外面有他的人拦着,不知道为什么。” “应该是在等我。”白冥莽让琉苏站到琉永靖身边,有些漫不经心地道。 琉苏一听这话,有些担忧道:“那你……你对上那个,有希望赢吗?” “放心,”白冥莽冷冷地笑道,“就算我拼上这条命,也要把那头畜生一起拖下地狱。” 琉苏很不高兴地扯了扯他的脸,说:“什么叫拼了这条命……多不吉利!” “是是,我一定会赢,冗为那家伙根本就是个小蝼蚁,我随手一捏就能把他捏死。”白冥莽拿下琉苏的手,无奈笑道。 这种时候两个人还在打打闹闹,琉永靖看着其他地方咳嗽一声,燕兰兮在后面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 “二位好兴致啊。”这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冒了出来,冷冷的嘲笑声打破了原先轻松的气氛。 众人都抬起头,看见冗为拿着一把剑从迎客的大殿里走了出来,一剑杀了旁边正在和一个席禹教弟子打斗的人,然后甩了甩剑上的血,一撩衣袍在门槛上坐下,一双怨毒的眼睛盯着他们。 众人立即警惕起来,原本围在大殿外的人被他的目光扫过,都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毛骨悚然之感,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防御者。所幸冗为对他们没有什么兴致,一眼扫过后,最终将视线放在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白冥莽身上。 琉苏看着冗为,下意识地揪紧了身旁白冥莽的衣袖。白冥莽让她站到琉永靖的保护范围内,自己向前走了一步,和冗为对视着。 冗为的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道:“没想到果然是你,我这叫做养虎为患,自作自受吧!亏得我收留你两年,悉心教授你武功,还打算把心爱的女儿嫁给你,却没想到……” “心爱的女儿。”白冥莽用着一种很平淡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冗为听来,嘲讽的意味十足。 “你……”冗为脸色有些难看,大概是想到了毕乙可能会知道什么。 “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帮你把该说的话说了。”白冥莽背着手说,看着冗为说,“毕乙我一定会带走,这之前必须杀了你。” “你……你到底是谁?!”冗为一下站起身,厉声质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你觉得呢?”白冥莽说。 虽然冗为站在大殿前,是俯视着白冥莽的,但在那一瞬间,他有一种错觉,白冥莽身上的气势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甚至是心中产生了一种恐惧。 “我不知道你是谁。”冗为的声音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带了些因为恐惧和激动而产生的颤抖,“你是上凌宗的余孽,你和上凌宗是什么关系?” “冗教主,我是白冥莽啊。”他冷笑看着冗为的表情变得扭曲,震惊和茫然混杂着恐惧和慌张一点点显现在那种令人厌恶的脸上,多年来积怨的心里产生了一丝快感。 一种因为长期压抑的怨怒而产生的满足感,这让他有些兴奋起来,心底一直回响着一个声音—— 杀了他! 有人在喊叫着。 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这个毁灭上凌宗的人,为上凌宗的万千亡灵复仇! 白冥莽死死盯着阶上的冗为,手中的“青灼”出鞘,被握在左手,另一边乌斐被抽了出来,软剑在一瞬间被倾注力量,又变回那一柄杀人多年充满着血腥气的利器。 他抬起双手,刀与剑在他面前的半空中猛地摩擦一下,似乎是感觉到了主人心中暴涨的杀意,两把武器都同时活了过来,刀身和剑身不约而同震动着,发出尖锐的鸣声,刺激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燕兰兮在一旁看到白冥莽逐渐变得血红的双眼,知道白冥莽现在几乎要失去理智,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杀了冗为。他心道一声不好,但是也没有出声阻止,而是转头对周围的人喊道:“所有人向后退,不要接近这里!” 那些人也感觉到了白冥莽身上令人畏惧的嗜杀之意,纷纷远离这一片地区,琉永靖也护着琉苏退离到安全地带。 燕兰兮正要转身带着傺黎公主一同离开,但这时白冥莽突然仰头大喝一声,一股无形的力量以他为中心向着四周冲散开来,带着一种强烈的冲击力,如波浪般成环形涌向四面八方。 这力量太过于霸道,如同神的力量般震动天地,在这股波动传向冗为那方时,他飞身向后退去躲避攻击,但是那力量碰撞在他身后大殿门前的柱子上,竟然将那些柱子撞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裂缝,眼见着有将要崩塌的趋势。 燕兰兮脸色猛地变了,力量的气流来得太快,这个时候根本来不及躲闪,他一收扇子长袖一挥,背对着白冥莽,将傺黎公主完好地护着怀里。 那股力量带着一种将要毁灭一切的势头,燕兰兮正好用后背挡住了一击,怎奈这力道太过于惊人,他低着头闷哼一声,咳出一口血落在傺黎公主雪白的衣服上。 “小七!”傺黎公主大喊一声,连忙伸出手搂住他,支撑着他的身体。 燕兰兮抬起头,神色有些茫茫然的,第一眼只看到傺黎公主雪白衣服上的一摊暗红色血迹,红白的强烈反差让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对不起……”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像是想要擦去傺黎公主身上的血迹,“对不起……我,我……又弄脏了你的衣服……” 傺黎公主被他说得笑了起来,伸手在他头上敲了敲:“又在胡说八道。” 那边白冥莽听到傺黎公主一声惊叫,恢复了一点理智,转身看着他们:“七哥……你们没事吧?” 燕兰兮猛地反应过来,站直身体,转身擦去嘴角边的血迹,严肃地说:“不要担心我们,你做你的去。” 白冥莽点点头,又转过身去。后面几个燕家的刺客走上来,帮助傺黎公主搀扶着燕兰兮离开。 白冥莽双手的袖子因为刚才那释放力量的一下而震碎开来,露出手臂上两道若隐若现的花纹,随着皮肤下血脉的淌动而上下起伏。 彩烟楼的“烟九欻岁纹”和“十四烟勾彩纹”! 要使力量暴涨,这种秘术是最必不可少的。白冥莽思索多年,终于弄懂了上凌宗内力心法“风天极刃”内在奥妙之处。最后那一重的力量,凡人是永远不可能达到的,第九重就是人界的人所能够达到的最高一重。 所以取巧之处在于,他可以通过秘术使力量暴涨到最接近于第十重的内力程度。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之前都没有这样做过,因为要使内力提升到第十重,不仅需要这两种秘术,还需要他学习的“闻龙烈诉·十七斩”这一招。二者配合方可使力量最大化,但都是以抽取人的体力为代价的,使用一次,可能甚至没有余力去支撑行动,也不知道要休息多久。 多年前那些学习的、得到的东西,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天而准备,其实也是,自从他死了的那一天开始,他的命、他的一切就不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整个上凌宗。 方才冗为站的那个地方,大殿前的柱子崩塌,碎片向下落在地上,烟尘扑面,让人看不清楚后面的情况。白冥莽清楚冗为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接下来才是最需要全神贯注的。 烟尘消散后,一个庞大的身形从那之后走了出来,缓缓地走向白冥莽,踩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音,连地面都被震动得摇晃起来。 白冥莽的瞳孔骤然一缩,待到完全看清那东西时,他的身体抑制不住颤抖起来,恍若噩梦重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1章 第101章 冗为负着手,身后跟着一座小山一般的怪物,说它像是狮子,但又并不是,只是拥有狮子的模样,皮肤呈现青铜色的色泽,仿佛刀剑砍在上面都会摩擦出火花,那张脸上只有一只眼睛,四肢之外还从脖子伸出两只腿,悬在半空中。 它低着头跟在冗为身后,看上去驯顺无比,替冗为挡住还在往下落的石头碎片,然后扫去路上倒下的柱子。 那些柱子的分量不轻,却被那怪物很轻松地推到一边。冗为的表情似乎没有那么紧张了,挺直身体拂了拂衣服上沾着的灰尘,面带嘲弄地看着白冥莽。 他恍恍惚惚看着眼前之景,视线所及之处全是一片红色,不知道是燃烧的火光,还是那些人被杀死时喷溅的温热鲜血。 突然有温热的东西溅在他的脸上,他有些茫然地伸手一摸,再看手掌时,是一片被蹭花了的血迹,还有一点温热,似乎主人才死没有多久,最后在他的手掌中干涸。 他抬起头,正好一张表情空白的脸对上。 那张脸以下没有身体,这种表情只是空落落地出现在一个头上,头上的眼睛瞪得很大,其中的神色呆滞,不知道在看着何处。 白冥莽知道,人头在看着他,从那一刻起,看了八年了,每天夜里出现在他的梦中,那个人已经永远无法再说话了,却总是注视着他无声地质问。 你为什么还没有逃走? 你能够活下去吗? 你能为大家报仇吗? “大吉无日,看剑星灯。月寒绝仗,无归成路……” 有人在狂妄地大笑着。 “无路可去,无路可退。黄泉不容,碧落不见!” 远古的风呼啸而来,天空变得昏昏沉沉,黑压压地弥漫在人头顶,时光在快速流动,一瞬间浮光掠影。 白冥莽转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一望无际的白色茫茫中,这个世界似乎除了他,什么都没有。 远处传来一丝波动,他警惕地回过头,看见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男人缓缓走来,衣服的后摆曳地,随着他的行动款款而动,但是男人的头部,却是一片黑雾,让人看不见脸。 虽然看不见脸,但不知为何白冥莽感觉得出来男人满脸是笑,而且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仿佛他最感兴趣的是如何杀掉一个人,看的就是死人。 “那种人怎么能够放在眼中,”男人说,“你既然有我的血脉,那就应当像我一般——” “去杀了他!”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落在天地之间,既像是一句命令又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白冥莽猛地睁开眼,一道刀光向他直面扑来。 他心下一惊,刚想抬手防御,一个人却先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那一瞬间,锋利的长刀劈开了挡在白冥莽面前的这人。 “风主……”白冥莽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男人被劈开后,化作一阵白烟散去。 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浑身的血液都一点点冰冷下来后,唯独眼眶中的温热让人感觉明显。 他长长地嘶吼了一声,青灼和乌斐同时震动起来,一个散发出青碧色的光芒,一个缠绕着黑色的烟雾。 幻象消散,眼前不是上凌宗,而是席禹教,冗为还是站在他的面前。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个杀人万千恶贯满盈的恶人还可以好好地站在这里,但是他无辜的亲人、朋友,却早已以身葬黄土之下? “我还以为你这么多年来,你会搞一个和我这东西一样的东西来对付我,看上去你是准备自己上了?”冗为看着满脸阴沉的白冥莽,“那你可要想好了,当年你爹可是……” “以我之力,足够!”白冥莽上前一步,青灼和乌斐同时挥舞出手,交叉着在空中划过一道道银白色的光线。 闻龙烈诉·十七斩! 十七斩必须一刀刀挥出,才可以有提升力量、重创敌人的效果,以一柄武器使出,所耗时间必然不短。于是白冥莽用了两把武器,一起来完成这一招式。 也并不是任何两把武器都可以这样相辅相成。青灼在锻造之初就被融入了乌斐的余料,乌斐本身是灵矿的材质,又具有灵性,不管是与另一把武器的配合,还是通晓主人的心意,都能够做到十尽完美。 冗为一看阵势有些胆怯,连忙后退一步低声念了一句什么,一瞬间猤焚的身形暴涨,是之前的两倍,如同一座小山,投下的阴影笼罩在白冥莽头上,更显得二者悬殊,如同凡人站在宏伟的自然面前。 猤焚向前踏了一步,整个地面都在震动,那额上的一只独眼将白冥莽盯着,里面尽是嗜血的兴奋。 趁着猤焚的掩护,冗为突然转身向后山跑去! 燕兰兮眼尖地注意到他的动作,连忙命令周围的下属:“快!拦住他!” 几条黑影凭空而起,纷纷冲向冗为,这时猤焚突然张大口咆哮一声,那音波中似乎带着些冲击的力量,将几条黑影击落在地上,口鼻中涌出鲜血。 “该死!”燕兰兮咬牙骂道,却见冗为已经跑出去很远了。 白冥莽拦住猤焚,低沉的声音从半空而来:“七哥,从另一边绕上去。” 燕兰兮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周围人说:“我们走,从另一边去追冗为。” 燕兰兮和傺黎公主带着燕家的人,琉永靖和琉苏带着琉族的人,在离开之前,琉苏转头担忧地望着白冥莽那边。 “小姐,我们走吧,不必担心。”琉永靖劝慰道。 琉苏收回目光,有些低落地应道:“嗯……” 这个时候白冥莽的招式已经挥舞到十多斩了,一刀一剑交替砍在猤焚身上,金属与那怪物的皮肤摩擦,冒出点点火花,令人牙根泛酸的声音滋滋不绝。 但是他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般,眼中只有这庞然大物。 到第十六斩时,白冥莽轻飘飘地飞身向后退去,猤焚摇头晃脑用尖锐锋利的牙齿四处攻击,喷着血腥气的血口大盆从白冥莽的脚边擦过,那股热气熏得人头晕目眩。 白冥莽面色不改,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拿起乌斐和青灼,共同砍出最后一斩,猛地朝猤焚冲了过去! 两柄武器同时砍在猤焚身上,猤焚仰天凄厉地嘶吼了一声,那声音刺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白冥莽这惊人的一击,竟然砍断了猤焚从脖子处伸出来的一只脚。 黑色金属色泽的血液喷溅而出,被白冥莽闪身躲过,他用一刀支撑在地上,长长地喘出一口气。 猤焚断断续续地嘶嚎着,脖子处被砍出的伤口带走了它身体中的大量血液,显然是伤及要害。它在地上翻滚着,血液沾了满地都是,最后一个起身,向着冗为刚才逃窜的方向跑去。 猤焚逃走的方向……白冥莽的脸色凝重起来,这是许多他们这方人都去的方向,大家都在那里,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一旦对上猤焚就不会有任何逃生的希望。 他想追着上去,但这时使用秘术的后遗症开始显现出来,白冥莽觉得身体一阵虚脱,低头时吐出一口鲜血,他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勉强提起刀,运用轻功追了上去。 猤焚的体积过于庞大,以至于跑的速度并不快,但在白冥莽追上它的时候,它已经靠近后山处原来关押栀夫人的地方了。 几乎所有活下来的人都聚集在此地,有人看到奔来的猤焚,呼声连连,白冥莽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大声喊“宗主”,有的人在喊“阿莽”。 白冥莽抬起头,正好看见冗为站在那些人的中间,手里挟持着毕乙。 他们都在看着他。 他看见了毕乙脸上悲哀却又无奈的神色,也看见了冗为面带讥讽的表情。 猤焚突然停住了逃跑,像是听到了某种命令,猛地停住脚步,转头朝白冥莽咬去。 白冥莽刹不住脚,被猤焚的头顶住,一直向后退着,最后直逼后山的断崖,一人一兽,同时掉下悬崖! “阿莽!” 他听见有人在大声喊他。 是谁……琉苏吗? 悬崖上一片混乱,那边冗为还挟持着毕乙,这边白冥莽却掉下了山崖! 燕兰兮一个头两个大,这个时候也只能靠他指挥,他把人分成两部分,刺客多的这一边盯住冗为,另一部分人则到悬崖边上探看白冥莽的情况。 “退开!都给我退开!”冗为赤红着一双眼,对周围的人大喊道,同时手上的剑向毕乙的脖子处压得更近了一些。 燕兰兮沉下脸色,道:“冗为,毕乙可是你的女儿……你现在居然……” “什么女儿!”冗为大骂道,“不过是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知道了我不是她父亲之后,还不是马上就反水了!” 毕乙眼中隐隐约约有水光流淌,她动了动嘴唇,轻声说:“原来真的是……” 之前一直不相信,到这个时候听见冗为亲口承认,只觉得心痛如绞。 “走!”冗为挟持着她向悬崖边上走去,“去看看那小子怎么样了。” 白冥莽,是她害了他。 之前就是,现在也是如此。 毕乙沉默地闭上眼,顺从地任由冗为拉着自己向断崖走去。 不少人在断崖前张望,但是悬崖下方白雾重重,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白冥莽和猤焚是生是死。 “阿莽!”琉苏捂着嘴发出一声悲恸的哭声,跪在碎石错杂的地上,半个身体都悬在外面。 “小姐!不要这样!”琉永靖连忙拉住她,以免她掉下去。 “阿莽……阿莽!”琉苏哽咽着几乎发不出声,声音有些变了调,凄惨又悲伤。 毕乙沉默地看着她。 她认得这个女子,以前来找过白冥莽。看来白冥莽最后的选择是这个哭得不成样子的女子,怪不得之前那个时候就有意和她疏离了。 琉苏突然转过头,盯着琉苏尖锐地说:“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你!之前就是你杀了他!现在还是你害了他!” 毕乙的脸色一白,身体僵直。 是啊……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她一直都在害他,却从来都没有帮过他什么…… 那一瞬间,她的心底产生了一个念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2章 第102章 风声呼啸在耳边,白冥莽强忍身体的痛感,右手持剑猛地从之前猤焚被砍伤的脖子处插了进去,左手的刀在山壁上划过。 长刀与山石摩擦划出火花,如同流星般溅落而下,落入深不可测的深渊。 猤焚尖锐地长吼一声,似乎是感觉到痛苦,拼命地想要甩掉身上这个人类。但怎奈白冥莽的剑深深地陷入它的身体,越是挣扎越是被紧紧禁锢住。 他们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向下掉,风刮在脸上一阵阵的刺痛,白冥莽觉着时机差不多了,手上用力,乌斐却变得软了下来。 “乌斐!”白冥莽大喝一声。 那种手感像是抓着一条蛇,滑腻腻的甚至握不住,好在乌斐醒过来摆动着剑柄,也就是它化身为蛇后的尾巴,缠在白冥莽的手腕上。 乌斐的头陷在猤焚的血肉之中,它的身体爆出一阵金色火焰般的光芒,猛地向侧面一旋,横向切开了猤焚的脖子! 猤焚凄厉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最终一切的声音都被斩断于利刃之下,仅余下惨叫的余音回荡在群山万壑之中。 崖上的人都听见了这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嚎叫声,都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唯有琉苏挣扎着扑向前去,像是想要纵身一跃。 “阿莽!” 琉永靖在旁边连忙拉住她,另外一个羽飘士也来帮忙,二人合力才死死拉住了琉苏。 燕兰兮挡在琉苏面前,沉声说:“琉小姐,莫要慌张,燕某下去看看。” 然后转头看了冗为那边一眼,对傺黎公主低声道:“看好他。”他一边说着,转身跃下了山崖。 琉苏停止挣扎,呆呆地看着燕兰兮的身影消失在悬崖下的云雾中。 乌斐切断猤焚的脖子后,猤焚的头和身体分成两部分向山崖下掉去,乌斐也挣脱了出来,甩甩身上的血液,全部缠在了白冥莽手上。与此同时,白冥莽另外一只手拿着的青灼,终于刺入陡峭的石壁中。 又向下滑行了一段距离,白冥莽才彻底停在了空中,这个时候他的模样极为狼狈,半边身体被喷溅了猤焚的黑色金属色血液,身体被山壁乱石多次摩擦,各种伤口横陈在身体的各个部位,凉风一吹,却有一种火辣辣的疼。 他仰头看了看上方,云雾弥漫,烟云叆叇,根本看不到他是从哪里掉下来的。但这个时候他的身体几乎没有力气了,他甚至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无力感在一点点侵袭他的身体。 一直吊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但是要想上去……白冥莽在心里苦笑一声,他根本没有那个力气再向上去。 算了……挂就挂着吧,也不知道上面怎么样了,冗为还挟持着毕乙,估计众人都乱成了一团,谁还有空闲来理他。 白冥莽低头思索一下,正要尝试着向上攀爬一步,这时候感觉有人在向这里飞来,他听到了风吹起衣角簌簌抖动的声响。 他抬起头,正看见燕兰兮的一袭红衣在云雾缠绕中若隐若现。 “七哥!”白冥莽大喊一声。 燕兰兮远远地听见了这带着内力的一声喊,几个飞身起落,便跃到白冥莽身边,没说话,直接一手抓着他的衣服,一手拉住崖上的一根藤蔓。 他一脚蹬在一块凸出的石头上,借力向上飞去,即便提着白冥莽,他也显得游刃有余,毫不吃力。 没多时,两人便一同落在了山崖上,冗为一看见白冥莽,脸色一变,拖着毕乙向旁边退了几步。 琉苏泪眼朦胧地看着白冥莽,眼神还是很恍恍惚惚的,像是没有反应过来。白冥莽走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阿莽……”琉苏呆呆地看着他,看见他浑身伤痕累累,又是高兴又是心痛,突然又失声哭了起来。 “别哭了,我没有事。”白冥莽伸出手抱住她,轻声安慰道。 “我以为……我以为……”琉苏捂住脸,清亮的泪水从指缝中渗出。 “抱歉,以后不会这样了。”白冥莽伸出手擦去她的眼泪,满怀歉意地说。 琉苏点点头,抽着鼻子不再说话。 那边毕乙沉默地看着他们,眼睛里空落落的没有任何东西。 白冥莽注意力转移到这边,沉声道:“冗为,快放开毕乙,你的那只怪物已经死了,如果自己投降,我可以考虑对你从轻发落。” “你算个什么东西?”冗为轻蔑地哼笑一声,“还对我从轻发落?”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不过你确实是成为了我最没有想到的一个变数。我以为上凌宗的这些余孽只是当年逃掉的一些小鱼小虾,但没想到幕后是你!”冗为怨愤地瞪视着白冥莽,“但是这也无所谓……当年能杀掉你爹,现在还是能!”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燕兰兮打开扇子挡住半边脸,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对傺黎公主说,“是不是人越老越不怕死?所以有了老不死的这个说法?” 傺黎公主依然很配合地笑了出来,轻灵的声音与当下的情形格格不入。 “别不相信了,”冗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露出一种稳操胜券的笑容,“现在下判断,还早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抚上了额头中心,那个地方正好有一个红光大盛的印记,像是有生命一般在隐隐跳动,散发出勃勃生机。 看到那个印记,白冥莽心里一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是……”燕兰兮走到白冥莽身边,眯起眼。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确信自己杀掉了猤焚,但是它确实没有死啊!”冗为哈哈大笑起来。 白冥莽脸色凝重,斩钉截铁道:“这不可能,当时我砍断了它的脖子,而且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不可能不死!” “你信不信又如何?猤焚毕竟是鬼神之物,不死也是应当的!最初我得到的时候,你们根本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子!” 那就是一副……冗为至今想来还觉得一阵头皮发麻的景象,令人作呕,如同噩梦一般纠缠在人的心头。 他还想说什么,突然感觉额头一热,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铁钉从他的眉心刺进脑中,这种刺痛让他眩晕了一阵。 不知道是谁叫了起来:“快看他的额头!” 冗为额头处的那块印记突然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然后瞬间就暗淡了下去,最后完全消失,就像是一条生命的逝去。 “什么……!什么!”冗为凄声大吼起来,“猤焚!猤焚!” 他感觉到自己和猤焚的联系中断了! 这说明什么?只有一种情况,猤焚是彻底死掉了! 他还不死心,试图重新呼唤猤焚,再次建立联系。 这一片混乱、喧哗嘈杂中,就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冗为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被一声短促的叫声压抑在喉咙中。 白冥莽提着剑,刀横在面前,突然微微愣住了。 冗为只觉得心口处一阵凉,一阵深入骨髓的痛楚,身体里好像有某个器官破裂了,然后是血液从心脏处流出的感觉,随之一起流逝的是生命。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见闪着锋利光芒的佩剑“曙云”刺穿了他的心口,他的血正顺着剑身一滴滴流出,最后越来越多。 冗为瞪大眼,目眦尽裂:“你……” “当年,我就是这样杀掉白冥莽的呀。”毕乙淡淡地笑着,把他横刀在自己脖子处却又十分无力的手推开,向旁边退了一步,面对着所有人。 说这话的时候,她看了一眼白冥莽,白冥莽沉默不语也看着她。 毕乙笑了笑,笑得勉强。 “从小你就把这把剑给了我,我没想到这是出自上凌宗的武器,我用它,杀了上凌宗的人。” “我并不知道我有没有真的杀了他,他又是怎样活下来的,但是我知道,恢复上凌宗那一晚的记忆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夜夜噩梦,梦见我亲手杀了他的那一幕。” “那对我真的是一种……很痛苦的折磨,每次我只能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一剑刺进他的心脏,那个时候他抬起头,问我为什么,我无言以对,所以后来我想要除掉鬼发门,也是这个原因。我不止梦见他,我还梦见另外一个女人,她会来拥抱我,但是就在下一刻,那只怪兽出现咬掉了她的双腿。” “我恨啊,我很讨厌爹你的那只怪物,我讨厌你做的那些恶行,我讨厌你对别人做的一切事,但是我依然坚定地支持你,就因为你是我爹。” “我记得你一个人带着我和冗尚岩,又不放心让别人来带,只能自己很艰难地一边处理着席禹教的事情,一边照顾我们。怕我们不喜欢后娘,也就谁都没有娶,这么多年来身边也一直没个人照料。” “长大了你悉心教导我武功,恨不得把自己所有会的全部教给我,一直都是把什么好的,都恨不得全部捧到我面前。你确实是人品不好,大家都对你的评价都不好,但是你确实是一位好父亲,你对我,一直都好……” 她一边说着,本来还是笑着的,突然就落下泪来,手里的“曙云”还插在冗为的心脏处。 听到这里,白冥莽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荻莞:“有看到冗为的儿子,冗尚岩?” 被他突然一问,荻莞也愣住了,转头问手下的人:“谁看到了冗为的儿子?!” 冗为一听,一时也顾不上还在失血的心脏,抽着冷气嘿嘿笑着:“别找了,你以为我就没有警惕过吗?我本来是让他出去调查上凌宗余孽的情况,就由茗因护送……嘿、嘿嘿……你是不是该庆幸茗因回来了,还让你给杀了?不然你又会多一个仇人……” 他一边说着,鲜血从口中涌出。 茗因没有跟着来,这让冗为猜测茗因是死在了这些人的手上。但是这无所谓……“后来事情一发生,我就派人出去寻找他,把这一切都告诉了他,想必冗尚岩这个时候早就躲起来了……!” “养这么个窝囊儿子,还笑得这么开心,我也是服了。”燕兰兮嘲弄地笑着,“这件事交给我吧,我去把那小子挖出来。” “没有任何人,能够在我燕家手里逃过。” 冗为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他晃了晃身体,跪在地上,毕乙看着他,缓缓地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那脸色让人觉得她像一张纸片般脆弱。 “毕乙……”冗为断断续续地咳出身体中所剩不多的血液,“你杀了我也是应当的,这就是报应……” “你的亲生父母……确实都直接、或间接死在我手中……”冗为还在笑着,“我当时只是,太恨了,恨他们可以得到幸福……恨白冥容对我的惩罚……我对白冥容下不了手,只能趁他离开的时候,对白冥蓁和尹栀下手……” 尹栀,这是栀夫人的名字。 他跪在毕乙脚边,不住地吐着血,鲜血一直流到周围的地上,他实在没有力气继续支撑着,但却坚持着说下去:“毕乙啊……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后来对你好,也是因为愧疚……” “你现在是……终于为他们报仇了啊……可是重来一次……我也不会后……” 最后一个字没有能够说出来,哽在喉咙中。 毕乙看着他缓缓向后仰倒去,捂住嘴无声地哭了出来。 看到冗为最后倒下去的那一幕,所有人几乎都是同一时间松了一口气。 白冥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郁结在心头太久的这口气,终于可以被吐了出来。 琉苏拉住他的那只手,猛地收紧。白冥莽回头,看见她眼中的担忧,宽慰似的笑了笑。 白冥莽望着毕乙,眸色深深沉沉的,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毕乙,和我们一起回上凌宗吧,我会给你一个好的归宿。” 毕乙没说话,出乎意料的,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白冥莽,微微笑着。 一边笑着,眼泪却一直顺着脸颊淌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微微颤动着。 她一直向后退着,不住地摇着头。 白冥莽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皱起眉喝道:“毕乙!快从那里过来!” 周围的人纷纷围上来,这个时候毕乙已经退到了悬崖边上,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人摔下去,徒留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毕乙一脚踩落一块碎石,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所有人,全是陌生的面孔。她的目光落到白冥莽脸上,这个她应该最熟悉的人,脸也是那么的陌生,陌生到她不认识。 记忆中的白冥莽和现在这个男人的脸重合在一起,既熟悉又陌生,她想起了那个时候杀死白冥莽。 毕乙抬起手,阻止了所有想要靠近的人。 “我……”她想说什么,但是哽咽了一下,“我是杀父罪人呢……” “我……很愧疚啊……” “不是的!”白冥莽大声说,“你不是!快点过来!毕乙!” 他暴躁地怒吼道,疯狂地冲上前去:“毕乙——” 毕乙看着遥远的地方,那里云烟缠绕,隐隐约约是一座高耸的建筑。 那里就是上凌宗吧,她出生的地方。 但是冗为把她从那里带到了这里来,让她远离自己的亲生父母,成为上凌宗的敌对方。 是该离开了。 是该离开了啊。 她想。 “世事多难料,红尘堪被命数缠,” “也罢,也罢,尘世纷扰多,何苦久长湄水中,不得离而不得陷。” 白冥莽提着一口气,脸上像是被冻住了,然后再一点点裂开。 他的手在半空中悬着,手里空落落的,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但就算是那一点衣角也从他的指尖划过,有一种凉薄的细腻之感,鼓动着风擦过空中。 “不……” 他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眼睁睁地看着她如同一叶飘零的落叶,落入无底的深渊。 和着她的歌,带着她一生短暂又痛苦的经历。 终于结束了。 “最是静思真谛最难得,既然愁难一樽解,不如归去沉霜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3章 第103章 白冥莽晃了晃身体,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想跟着跳下去的。 但尘世中还有一个人拉住了他。 “不要走……就算你要走,也请让我陪你一起。” 琉苏从后面死死抱住他,轻声哭道。 “宗主!” 有人喊了一句。 “宗主!” 更多的人喊了起来。 “宗主!宗主!”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喊着他。 白冥莽眨了眨已经干涩的眼,回过神来,握住琉苏的手,看着众人。 活着的人不说话,死去的人再也不能说话,到处是安安静静的,等着白冥莽说话。 四处一片寂静,偶尔有火焰噼里啪啦的炸开声,死去的席禹教的人七零八落,尸体散落在席禹教的每一个角落,皆是被人所杀。 像极了当日上凌宗的情形,现在这些人终于也得到了报应。 为什么他没有感觉到期望之中的喜悦呢?也没有预料之中的解脱。 冤冤相报何时了……今天死在他手下的这些亡魂,何尝不是昨天死在他们手中上凌宗亡魂的写照? 上凌宗的亡魂会催促着一个他前去复仇,谁又能够说得准,席禹教的亡魂会不会催促另外一个他来向上凌宗复仇? 他是为了什么……? 人的一生永远不可能一直圆满,饶是天空明月也会有阴晴圆缺,遗憾与爱恨情仇横贯短暂的一世。但唯有在死的那一瞬间,一切都做烟云消散去,所有都不复存在。 当重生之后,这条命就不再属于他,这条路该如何走也不该他说了算。就连最后,连自己活这十年的目的也不知道了,更不用说寻找什么意义。 一处忧愁无人解对酒长歌无人和,两滴赤血谁人可见洒秋枫,三点轻翩影浮月下水中,四梦别年经久无处诉衷情。 长久的沉默后,白冥莽才开口道:“所有人都住手,不要继续杀人。死了的人,好好安葬,活着的人,分别进行处理。席禹教,解散,把这个地方封了,属于上凌宗的东西,全部带走,其他就全部散发给活着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是没想到白冥莽会做出这种决定。 相比起当年九大宗门对上凌宗所做的,太仁慈了。 “他们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不必再继续缠斗不休了。”白冥莽说着。 他转身朝燕兰兮和傺黎公主行了一礼,道:“多谢二位的出手相助,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承你们的恩情,才有我的今天。” 燕兰兮摇着扇子笑道:“大恩不言谢,你这样倒是见外了。比起你这样客客气气的,我们反而更在意你不客气呢。” “不管怎样,谢谢二字应当说的。”白冥莽微笑道。 “那我们应了。”燕兰兮点点头,“银泓国战事吃紧,我和公主出来也有一段时日了,必须尽早回去。” “所以我们打算就此别过,等到那边事情处理完,再来看你,帮你建好上凌宗。”傺黎公主在一旁说。 “要不要我送送……” 燕兰兮大笑起来,在白冥莽肩上击了一拳:“你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的了?我们也不是小孩子了,愿走就走,愿留便留,要想来了我们自己也可以来,保准你还不知道!” 白冥莽微微摇头,想也是自己多虑了,于是也笑起来:“那好,你们可要偷偷的来,给我一个惊喜。” 燕兰兮点点头,傺黎公主似乎有些不舍,走上前来,像每一次分别时那样,抱了抱他:“莽哥,你可要好好的,等到下次见面,我们一个都不能少。” 白冥莽一愣,随即笑起来,在她头上摸了摸:“那是自然,岂止不能少,还要多起来是不是?你和七哥什么时候才能添一个小的?” 傺黎公主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眼神,脸上倒是看不出来什么,燕兰兮晃着扇子啧啧道:“阿莽,你现在居然会打趣起我来了。” 周围一众的人都大笑起来,在这一片笑声中,燕兰兮遣散自己手下的刺客,拉着傺黎公主慢悠悠地朝山下走去。 两个背影,一高一矮,一红一白,悠悠哉哉,倒像是一对神仙眷侣,在万华落尽的地狱中,来去自如飘然离去。 白冥莽收回目光,又对以琉永靖为首的琉族羽飘士行了一礼以示谢意,琉永靖似乎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回礼:“不敢当,这是我们应做的。” “我记得前几次和琉兄的见面都不甚愉快,这会儿你我倒是客气了。”白冥莽说。 “也是你先客气,”琉永靖说,“我们只是奉令前来,也当不起你这个人情。” 琉苏在一旁拉了拉白冥莽的衣袖:“真的是见外了。” 白冥莽淡淡地笑了笑,也不再勉强,说:“你还是先回函御城,我把这边的事情差不多处理一下,就去准备提亲的事。” 琉苏也知道他此刻心里必定是惶惶的,从那时毕乙的死开始,他脸上虽然还是习惯性不带表情,但是明显感觉得出来,他的心态另外一种变化。 就像是阅尽了沧桑,见惯了生死,最后独剩下一片茫然。亦或者说是,一直以来的目标被实现了,自此之后他不需要负担得太多,反而有一种无所事事的惴惴不安。 他的这次重生,本就是为了复仇,当这个目的达到后,再也不需要他负担什么责任,也就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才会如此茫然。 而在最后,毕乙的死给了他最后的、最沉重的打击。 其实白冥莽此刻的心态和琉苏想的差不多,毕乙的纵身一跃唤起了他对于自己死亡将近的醒悟。 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当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却要数着剩下的时日慢慢等死。 这又是另外一种不同于看着自己被杀死,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同为惶恐,但是后者似乎来得更加可怕。 琉苏不知道应当如何安慰他,只得抓紧了他的手:“阿莽……有我在……” 白冥莽忽然微微睁大了眼,像是一时间被某种惊讶摄取了魂魄,平静冷漠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失魂落魄的表情。 “不管怎么样……只要你知道,我一直都在,就够了。”琉苏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他,“就算是死也不要怕,我会在的。” 白冥莽回过神来,无言地笑了笑,没有拒绝,或者说是不相信以至于不在意。 “我这就回去,等着你来娶我。”琉苏放开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转身走到琉永靖身边。 她恋恋不舍地回望着白冥莽,直到离开,依然扭过头去看独自站在一地血腥中的白冥莽,火光映着他苍白的脸色,那些焰火将光与影照在他的脸上,像是化成的手,一点一点轻抚在他的脸侧。 仿佛他只能一个人站在那里,他站的那个地方,就是地狱,再向外走一步,就是人间,但是他只能被困在那里,再也不可能走出去。 困在地狱的怨魂,都向往着外面那个有阳光、有生气的地方,只恨不得魂飞魄散也要出去,他却不挣扎。 可能是知道,不管怎么样,哪怕身处人间,脚下站的也是地狱的土地。 她忽然想起了第一次遇到白冥莽的时候,看着他的背影离去,也总是有一种他随时都会像烟云一般消散去的错觉。 后来那么久她都在试图试图追逐他的脚步,却从不见他停下脚步。 现在他终于肯停下来等等她了,又怎能如此就让他独自离开呢? 不论怎么样,她都不会再放手。 琉苏一步一回头地看着他,男人注意到她的视线,迟疑片刻,抬起手挥了挥。 今日暂时有分离,来日再无生死别。 燕家的人和琉族的人都离开后,荻莞指挥着上凌宗的人去大致打扫席禹教,把活着的人聚集到一起,然后清点席禹教余留的财物、功法秘籍、名剑名刀之类的。 做得差不多后,一行人才向着山下走去。 白冥莽走在最前,身形挺拔,眼神漠然如坚冰。他这副样子,完全不像是才赢了的那个人,倒像是去特意收尸的。 宗主一言不发,满脸肃穆,其他人也不敢大声喧哗,得意忘形,只得低着头安安静静跟在后面。 收尸的另有人在,这个时候就体现了云鸢派的人的重要性。 历史总是呈现一种出奇的相似,当年上凌宗被灭后,是皇族的人处理后事,现在席禹教被解散后,依然是皇族的人来收拾。 他突然意识到,在这个动乱的王朝,永远没有什么纯粹的江湖,任何一件事,都会与皇权扯上联系,任何一种抉择,都必须在皇权的掌控下。 每个国家都妄图吞食对方,要想吞并他人,自己内部就不能先乱,所以江湖是绝对不能够违逆朝廷的。云鸢最初得知他的身份,并且会找上他,估计也是抱有这种想法。 与其扶持一个既强大又想独立的人,不如找一个能够掌控的加以支持。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不管是白冥莽,还是云鸢自己,都处在一种劣势的环境中。这种决定也是需要一种孤掷一注的勇气,偏偏云鸢是这样的一个赌徒,他什么都敢赌,在生死之间赌得多了,自然也就习惯了,但是别人没有他这样的气魄,当然赢不了他。 是了,该去见见云鸢了。 在山下见到了朝廷军,领头的人让白冥莽微微惊讶,没想到竟然是一个熟人,只不过这个人似乎完全变了一个样子,从内到外,从内部的灵魂,再到外部散发出来的气质,都和以前没有一点相似,唯独脸还是一样的。 白冥莽怀疑是孪生兄弟,刚想问问,没想到对方先一步开口道:“白冥宗主,在下沈言麟,特来助上凌宗。” 说完后不等回答,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转身离开。 沈言麟?沈辞临?这是什么关系? 白冥莽一愣。这种态度,绝对不会是沈辞临,空有一个相似的模子,但内里的灵魂完全不是一个人。 沈辞临不论如何都是彬彬有礼的,像是画中走出的温润公子,他总会好言对人。不过正是因为像是画中走出的,才惶让人不辨真假,让人不知道他的有礼,是真情,还是假意。 而现在这个人,却远远地让人察觉出一种不易亲近,有点像白冥莽的性子。但又有不同,白冥莽是继承了他父亲的性格,而这个人,则是一种原本应该是个清雅公子,却被逼得不得不去执剑嗜血,为了某些理由强迫去改变自己,背离原本的自己,也远离了人群。 沈言麟?沈辞临? 白冥莽想着马上就可以见到云鸢了,到时候去问问。 那个叫沈言麟的人带人上了山,其他也没有上凌宗的事了。想了一想,白冥莽还是决定先回去一趟,再去奂城。 人分为两拨,一部分负责押送从席禹教带走的东西,另外一部分则跟着白冥莽先行离开。他本来是想让荻莞负责押送东西,但是荻莞却坚持着跟他一起走。 或许是他的脸色太过于吓人了,这一路荻莞都是以一种战战兢兢的眼神注意他,时不时回过头打量他一眼,大概是生怕他随时都会倒下去。 荻莞本来是想用一种隐蔽的姿态时刻注意着白冥莽的情况,但是他又掩饰不好,每次都对上白冥莽一双无情绪甚至是无生气的眼睛,然后尴尬地转过头。 白冥莽有些好笑,本来想让荻莞不要这么高度警惕,但这回去的一路他确实是在逞强,想想看还是算了。 看来他的伤势已经严重到无法遮掩的地步,连荻莞都可以从他的脸色直接看出来。 逞强的结果就是,刚一进了上凌宗的大门,他就直勾勾地栽了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一次昏迷了五天,醒过来的时候,白冥莽感觉有人捏着他的鼻子在往嘴里灌着什么东西。 他呛了一下,咳嗽几声睁开眼,正好看见床边坐着何弦意,荻莞站在他旁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面放着几只碗。 何弦意把手里的这碗药给白冥莽喝完后,招手让荻莞又换上一碗,看见白冥莽醒了,把碗往他面前一递:“自己喝?” “照你这种喂法,我恐怕没多久就要归西了。”白冥莽推开他,自己坐起身来,咳出呛在喉咙深处的药汁,一股苦涩之意瞬间让他再次咳嗽了起来,“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难喝?” “嘿,你小子还嫌弃。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何弦意拍了他脑门一下,把药碗塞进他手里,“我每天要给你灌十碗,不喝完十碗就没有效果,你看这五天我这么任劳任怨地照顾你,你还一点都不领情。” 五天,每天十碗。白冥莽默默地算了一下,也就是说,他昏迷的这段时间,一共喝了这种药足足五十碗。 “这是什么?” “馥草花,我从医尊的山谷里得来的,一直留着我都舍不得用,拿给你当水一样喝。”何弦意拉着白冥莽看了看他的伤势,“嗯,还是有点效果的。” 白冥莽扯开手上包着的一条绷带,下面的伤口已经结痂了,留得伤痕还在,好在不会太影响行动。 上一次被琉永靖打伤,十多天之后伤口才有了愈合的迹象,现在他这么重的伤可以在五天之内愈合,足见何弦意这药的功效。 “都是快当新郎的人了,总不能一身伤痕累累就去接新娘吧,到时候别人看到说我们上凌宗太寒渗人了。”何弦意用鼻子哼出一声鄙视,“你不喝这药,就等着到时候浑身渗血去见人吧。” 白冥莽默默地低下头,把手中药碗中的药一饮而尽,荻莞很会看人眼色地走上来给他换了一碗。 “这草的作用就是疗伤?”他忽然想起问。 “草?花!”何弦意敲了敲他的头,“我留着来酿酒的。” “……”白冥莽喝药的动作一顿。 “快点喝,别磨蹭!”何弦意很有监工精神地催促道,“用这个可以酿出天下名酒‘初匆’,那可是我彩烟楼的一大特色。” “是药酒。”荻莞在一旁道。 听到荻莞这一句话,白冥莽更加不想说话了,低头匆匆忙忙把药喝完,碗一扔就下了床。 “年轻人就是身体好,随便休息休息又可以活蹦乱跳能打能抗了。”何弦意用着有些羡慕的语气叹了一声。 “宗主要出去吗?”荻莞问道。 白冥莽把衣服披在身上,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及早去一趟奂城,然后回来处理宗内的事务。” 何弦意却将他一把拉住:“哎,等等——荻莞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和他说。” 荻莞点点头,端了托盘走出去,还带上了门。白冥莽问:“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别的事,就是有关于哥暕灵。他被救回来后,处理伤势时大夫发现有些严重,席禹教那些人下手有些狠毒了,伤到了某些经脉。 “要不是有你教的内力心法护着,他可能直接就一命呜呼了……”何弦意说,“但是毕竟伤得太重,对他以后习武会有多多少少的影响,我看,这条命是捡回来了,但是也成不了什么大为。” 一命呜呼这个词让白冥莽微微皱眉。 “但不知道谁嘴巴漏了,现在已经不少人知道哥暕灵继承了你的内力心法,都流传着他要继承宗主的说法。”何弦意接着说,“你知道的,现在荻莞在上凌宗里很是得人心,不少人都觉得他才是继承你衣钵的人,让一个众人都不怎么熟悉的人,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得到宗主继承人之位,怕是人心不服。” “轻而易举?”白冥莽冷笑着盯着何弦意的眼睛,“你觉得他是轻而易举?你不觉得这句话很可笑吗?” 他似乎是真的动怒了,眼中和周身气势都散发出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寒意,紧紧地压迫在人头上,声音低沉得可怕。 何弦意倒是不怎么害怕,毕竟也是活了那么久的人了,不会因为别人的这种发怒而感到胆怯:“我感觉你是在维护着你这位师兄,不过你上次也说了,他是你过去唯一熟识、现在还能留下来的人,我觉着你的行为也可以理解,但是……你现在可以护着他一时,等你死了,荻莞那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一边说着,一边若有所思地看了外面一眼。白冥莽倒没有那么在意,说话也不会藏着压着:“我回来处理这件事,到时候自会有一个合理的交代。” 何弦意有些好奇了:“看来你早就想好了?哎,能不能先给我说说看,我听外面的人好像走了……” 白冥莽不悦地皱起眉,一挥袖子道:“啰嗦!你怎么这么话多?一句话可以说清楚,你要分成十句说!” 他发现何弦意这家伙的特性就是话多,而且都还是废话,成天没个正经就知道拉着人扯东扯西,明明很简略的一个意思,他偏要显得自己文绉绉的,说一大堆没用话出来。 真是有点受不了。 “吼什么吼,你那是对待长辈的态度吗?”何弦意说,“说你两句就不想听了,你还是搞紧滚蛋吧。” 还有理了,他的地盘,让他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4章 第104章 话虽如此,白冥莽还是滚到了奂城。 早上从祁城出发,他没用多长时间就到了,到了皇都后没急着去宫里,而是在城里随意晃了起来。 算算时间,离开这里大概已经快三年了,这三年一直在席禹教呆着,反倒对生活了近五年的皇都都有些生疏了。 这也无怪乎他,走的时候奂城就各处在修修补补,现在看来有了许多变动,让人都有些分不清是熟悉还是陌生。 不过大的模子还在,根基这些还都是他熟识的,让他不至于走在这里会迷路。 这里是皇都,依然繁华如故,热闹的不只是人,还是蜿蜒数里穿城而过的简水中,飘落的细碎月桂花。在此地生活着,见惯了歌舞升平,夜夜笙歌,几乎将要忘记这并非是盛世,而是被粉饰出来的太平景象。 人们都只看得到落花飘零水中一刹那的美感,惋惜它的逝去,吟唱“花自飘零水自流”,却看不到它在水中飘荡,最终一点点腐蚀去。 至极至盛,然而却忘记了,水到终点的边境,两国交界的地方,却是纷争多年。 白冥莽蹲在岸边看了一会儿水,若放在以前,他是绝对不会有这个闲心,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突发奇想要在这里发呆。 他想起自己当初为了小野进了奂城,后来,为了下水救她,被水带出了奂城。 现在,终于又回来了。 不得不感慨一声人生无常,好像这么多年兜兜转转,最终还是绕了回来,这一切都是有一个最初的因,造就了后面一切的果。 他望着平静的流水,想着当初自己就是在其中浮浮沉沉,任由命运把他带往一个未知的方向。 手在水里划拉了几下,波光嶙峋间,他的脸倒映着不是很清晰,另外一个人巧笑倩兮的模样浮了出来。 “我来看你了。”他在心里默默想道。 直到日落后,白冥莽才站在了皇宫外,抬头仰望威严肃穆的城墙。 如今站在这里,没有进皇宫的通行证,他也不需要再考虑从“找人把自己带进去”和“自己翻进去”中纠结选择一个,因为两种方法都可行。 不过一直站在皇宫前,什么都不做也就是默默看着,也足以引起守卫的注意。 在他们过来问询之前,白冥莽又默默地离开了,他决定还是翻进去。 这种行为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如果被人发现可能会很尴尬,但是人生死一场,不做点没做过的事,未免有些可惜了。 白冥莽躲过明面上的皇宫守卫,跃上了一处很高大的宫殿的屋顶,他知道暗处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但是也不担心。 以前他和云鸢,带着小野经常爬到这里来看风景,有时候小野没有跟来,他就和云鸢一人带一坛酒,坐在夜风清凉中,毫无形象可言地喝酒。 反正两人酒量都好,也不怎么容易喝醉。不过有一次云鸢好像心情很不好,把白冥莽的酒抢来喝了,结果喝得有些手脚不听指挥,下去的时候差点没有摔死。 回想起过去的事,白冥莽忍不住自己就笑了起来。 他想,如果还能再有一次这样的机会,定要好好珍惜,那可能就是最后一次。 坐在屋顶上,从这个方向,正好可以看见皇陵的一角。他坐了一会儿,就跳下去,轻盈地绕过皇陵外的守卫,进了深处。 沿着记忆中的路,他寻到了那尊小小的墓碑所在的地方,拂开路上当道的茂密枝叶,踩过郁郁葱葱的低矮灌木,就看到了。 看它依然安静如故地在那里,不知道为何心中一阵伤感,或许是死期将近,总是控制不住一些低落的情绪。 他靠近一些,就如故人来见,仿佛会有说不尽的话,但是不知道从何开口。 最后,他想了一想,说:“难得来看看你,不知道你在这里过得如何。” 过了一会儿又说:“其实我是多虑了吧,在这个地方……谁能来打扰你的清静?” 最后站起身来,犹豫了许久才说:“那就这样吧,以后有空我再来。” 这几日比较清闲,边关战事没有什么要紧的,朝廷里也没有什么大事,云鸢就留在皇后那里,抱了小太子,三个人在苍穹殿中笑闹。 沈言麟走到门口,就听见了里面的声音,敲了敲门。 “进来。”云鸢抬眼看了一眼,皇后在一旁想把小太子接过来,却被他轻轻摇手制止了。 沈言麟按着腰间的刀,缓步踏进大殿,在三人面前停下脚步,小太子本来在拉着自己的父亲的头发玩,也好奇地侧过头来看他。 “启禀陛下,宫内侍卫发现有人擅闯皇陵。”沈言麟低着头说,“但这人……” “皇陵?”云鸢转动着眼珠想了一下,马上就反应过来这会是个什么人了,笑了起来,“那你应该知道怎么办。” “是。”沈言麟应道,低身向后倒退着,退出大门。 皇后在一旁听了,微微蹙眉:“是你的熟人吗?那你是不是要走了?” 云鸢把小太子往怀里带了带,让他坐得更加稳当些,避免从腿上滑下去,然后转头对皇后笑道:“没事的,一会儿让人带过来。正好是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个人。” 皇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那位……吗?” “嗯。”云鸢伸出手让小太子捏住,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小东西,笑一笑啊,老是这么严肃干嘛,你老爹我这么喜欢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性子?” 小太子似乎听懂了他在逗自己,有些不高兴地推开他的手,朝自己的母亲伸出手。 “嘿,人是小,脾气还不小,还敢推你爹!”云鸢大笑起来,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值得他高兴的,能够让他如此开怀。 不多时,门外传来两声叩门声,云鸢把小太子放到皇后身边,门外的人就自己走了进来。 “参加陛下。”门外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进来,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刚好走到云鸢面前并且跪下。 “咳咳。”云鸢满脸严肃地咳嗽一声,“行礼就好好行,怎么一点也不正经?” 白冥莽跪在地上没有抬头,想了想说:“要怎么样?” 云鸢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什么好的解决方案,最后无力地摆了摆手:“算了,你还是快起来吧。” 白冥莽站起身,看见一旁的皇后,刚想向她行礼,没想到皇后先起身低了低头:“白冥宗主。” 这个女人……白冥莽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就觉得有些神思恍惚了。 这大概就是,云鸢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人,他一直以来为了帝位而努力的理由。 真的是太美了,除了用美这个字,白冥莽想不到用任何其他的什么来形容。 人间不当有这种美。 云鸢看出来了白冥莽眼中的一瞬间怔愣,拍了拍他的肩道:“一直想让你来见见我的挚爱,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皇后看着云鸢,抿起唇微笑了一下。 白冥莽回过神来,在皇后面前跪下:“见过皇后娘娘。” “宗主多礼,您与陛下多年相识,也不必如此客气。”皇后还是温柔地笑着,那笑容叫人不敢直视,只怕看过一眼,就会深深地沉沦其中无法拔出。 白冥莽点点头,还是很礼貌地行了全礼,当他站起身的时候,一抬头正好看见半身藏在皇后身后,一只手扯着她的裙子,还在偷偷打量他的一个孩子。 这孩子的眉眼清秀,看着甚至有几分漂亮,似乎是继承了他母亲的美貌,但是再细看上去,可见许多云鸢的影子。他穿着一身杏黄色的袍子,衬出一张白皙若瓷的小脸。 “这位便是……小太子吧?”白冥莽仔细打量了他之后,抬头问云鸢。 云鸢用手在小太子头上使劲揉了揉,遭到了在场三个人的一致鄙视,然后笑着说:“这就是我儿子,怎么样啊?” 他的语气得意洋洋,好像是在嘲笑白冥莽,他都已经有小太子了,但是白冥莽还没有成亲。 “不敢相信,你居然能生出这么一个孩子来。”白冥莽很认真地说。 “……”云鸢郁闷道,“这么多年来,你还是说话这么狠呐。” 皇后也在一旁轻轻地笑。 “我想起当时我们在说要个什么孩子,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小野妹妹就说,”云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先笑起来,“她说,不是只有女人才能生孩子吗,我们干嘛要说自己生孩子?” 白冥莽说:“这么久了,你都还记得。” “记得啊,哪能记不得,那时我可是许愿要一个小太子,让你生一个女儿,到时候嫁给我的小太子当媳妇儿。”云鸢低声笑道,“现在我的愿望实现了一半,另一半还没有。” 白冥莽正想要说另外一半的愿望怕是再也无法实现了,但忽然一低头看见了小太子好奇的眼神,沮丧的话硬生生地堵在了喉咙里。 算了,这些也都是大人的事,还是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说了。 云鸢看出来了白冥莽的一瞬间迟疑,说:“诶,你那个……一会儿说吧,我正好要和你谈谈这件事。” 他一边说着,又拍了拍小太子的脑袋:“小家伙,快叫莽叔叔,不叫叔叔叫岳父也行,这可是你未来的岳父啊。” 白冥莽无奈地笑了笑,想必云鸢是明知道他是死人之身,有些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实现,但还是要这样说。 小太子看了他不靠谱的爹一眼,用着一种类似于严肃的表情对白冥莽说:“莽叔叔。” 看着这么小的一个人露出大人一般的神情,让人觉得又是可爱又是有趣。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他没有理会他那个不正经的爹。 白冥莽在他面前半蹲着神,朝他伸出一只手:“小殿下,您好。” 小太子愣愣地看着他,学着他的样子伸出一只手,就搭在他的手掌之上。 白冥莽拿过他的手在脸上轻碰了一下,然后另外一只手抽下腰间的腰带,缠在他的小手手腕上。 小太子疑惑地看了看白冥莽,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带子,面露不解。 云鸢在一边看着,只是笑着摇摇头,既不说话也不阻止。 “小太子,”白冥莽缓缓地说,“这是您的父亲当年给我的武器,我一直带着它很多年了,它多次救我于水火之中,现在它助我完成了心愿,能继续跟着我的时日也不多了,就把它再转交给您好了。” 乌斐曾经保护过云鸢、保护过白冥莽,现在让它跟着这位新的主人,让它能够继续发挥它的能力。 小太子偏过头,似乎有些不太懂,但又不知道该怎么问,于是点点头说:“谢谢叔叔。” 皇后走过来抱过小太子,帮他理了理手腕上的带子:“既然叔叔给你的,一定要好好收着。” 小太子点点头。云鸢又在他头上摸了一把,说:“自己出去玩吧,看看甫家那小子有没有来宫里玩。” “我才不要和他玩……”小太子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还是走出去了。 眼见着小太子走了出去,房间里还留着他们三人,云鸢伸出手,让皇后挽住他:“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三人一起走出这里,来到苍穹殿的外面,在靠近瀑布的地方,白冥莽发现这外面多了一些建筑物。 比如说,最大的也是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宫殿的后院中多了一个巨大的池子。 池子里居然在这将要入秋的天气中蒸腾出漫空的雾气,在这一片雾气氤氲中,竟然是满池盛放似火的红色莲花。 皇后放开云鸢的手,走到温池旁边,似乎在仔细挑选着,想要从中采摘一朵莲花下来。 云鸢看着她的动作,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地对白冥莽说:“阿莽,我想给你说的事,就是问问你想要一个孩子吗?” “孩子?”白冥莽诧异地侧头看他,“你知道我是死人之身,不可能……” “对,正是如此,所以我才特意来说这个事。”云鸢点点头,“我有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算是向地界的一位神求得一个心愿。” 如果是关乎鬼神的,似乎没有什么不可能,白冥莽倒是很轻易接受了,毕竟眼见过太多:“如果能有一个孩子,那也是极好的。”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里微微一动。 孩子,这一直以来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是自己不可能是有的。如果没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感觉这一辈子似乎就残缺了什么,不管怎么在心里安慰自己,还是会有些无法压抑的可惜。 想必琉苏也会有如此想法,但只是没有在他面前说出来过,不想加重他的心理负担。 这一段时间死亡的阴影一直压抑在他的头上,总是会想到倒数着降临的死亡,所以心情十分沉重。突然听到这么一个消息,白冥莽忽然有些隐隐期许起来,好似终于又有了一个可以让他寄托希望的盼头。 云鸢看见白冥莽的眸子亮了起来,忍不住嘲笑他道:“你看你看,怎么这么不淡定啊?一说到可以有个小崽子,自己就先偷着乐了。” “可是,为什么?”白冥莽想起问原因。 被问到这个问题时,云鸢居然难得严肃地沉默了一下。 “……这样给你说吧,坦白一点,我也不想瞒你什么。”云鸢低声说,“我算是为了我的私心吧,所以找到你来帮忙。” 白冥莽不是很理解,这件事怎么就和云鸢的私心扯上关系了? 云鸢叹了口气说:“也是为了我那小太子,他出生之后,我向鬼神问询,神的旨意告诉我,这个孩子,注定孤独伶仃一生。” “你居然会信这些?”白冥莽啼笑皆非,觉得惊奇,云鸢向来不信命这种东西,还会去信那些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言吗? “或许是我老了。”云鸢淡淡地道,脸上没有表情,“我早已没有了年少时的轻狂自傲。” 白冥莽一怔,下意识去看他的脸,却在不经意之时看到了他鬓角处的一丝白发,顿时有些愣住了。 “我还以为我可以一直保持原来的那一颗心……但看来是不可能了。”云鸢低声笑起来,“这种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命数这种东西,反正它就在那里,不管你信不信,总是会发生的。” “等到发生的时候,再来后悔当初没有相信,就没有意义了。如果是以前的我,发生在我身上,我可能会觉得无所谓,因为那只是我一个人而已。但现在我已经有妻子了,也有儿子了,我不能再只关注自己,我还要为他们着想。” “我自己可以不信命,我自己可以去违背天命,但是为了他们,我不能再这样。” 唯有一颗赤子之心,经久不变,哪怕时光磨去张狂的志气、磨去突兀的棱角,唯独改变不了最初已经下定决心要走的路、选择好的人。 “我懂了。”白冥莽点点头,“所以……要怎样做?” 云鸢远远地看着皇后,说:“小太子的母亲……与地界的一位神有些关联,我们向她求了个法子。” 这时,皇后似乎已经挑好了一朵莲花,小心翼翼地捧着它走过来,走到白冥莽面前。 白冥莽看着觉得应该是给他的,于是伸手接了过来。 “白冥宗主,请把这个拿着。”皇后说。 一朵不算大的莲花,含苞未放,只有白冥莽双手合掌那么大一朵,顶尖是一点点胭脂色般的红,茎干被从中间整齐地剪开,带着一点水汽,还有来不及消散的温暖,看上去有些娇弱,仿佛很容易就凋零,却又散发出一种另类的勃勃生机。 白冥莽拿着它,瞬间感觉一股暖意顺着相碰的手流进身体,有一种被温柔安抚的舒适。 这股生机,仿佛给他即将破败的身体也带来了一丝活力。 “你好。”他看着手中的莲花,轻声说。 花身无风自动摆了摆,似乎在回应他的话。 “我是希望你有这个孩子的,以后叫她陪着我的小太子,让他不至于一辈子孤独地颠沛流离。”云鸢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恳请,“你将它带回去,找一处温水池种下,把你和琉苏的血撒在花蕊上,至此开始,琉苏会怀孕,等到花开的那一天,就是这个孩子出生之日。” 白冥莽看着手上含苞待放的小莲花,轻声叹了口气:“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