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 第1章 楔子 那天是帝都难得一见的万里无云万里天,她提着一柄极其普通的木剑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瞎晃悠,指望着自己能上演一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戏码。 她遇见他就是在那样一个如愿以偿的戏码里,他只是那戏码里的一个小小插曲,却改变了整个戏码的结局,顺带着也改变了她的命运。 四国分立末期,东陆浩沧国实力鼎盛,浩沧国第八十六带国君浩沧维骁勇善战,浩沧八十六世十九年冬,浩沧国攻陷南陆景川国,至此,东南两陆彻底统一。 四陆格局重新划分,浩沧国与北陆络雪国及西陆皇甫国呈三足鼎立之势。 浩沧维死后,浩沧第八十七代国君浩沧止继位,浩沧八十七世两年春,浩沧止突然宣布退位,因膝下无子,故禅位给当时的驸马丰齐信,一时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登基大典当天,浩沧国长公主浩沧尔代带着红缨军杀入皇宫讨伐丰齐信,最终这场讨伐以红缨军全军覆没,浩沧尔代被软禁深宫告终。 丰齐信登基后一个月,封浩沧尔代为君后,至此,朝野之中再无非议之声。 三个月后,丰齐信改国号为丰齐,至此,乱世逐渐走向终结,四陆大统一的局势逐渐到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第一章第一节 “娘娘,起风了,回屋子里歇着吧。”连碧走出来,拿了个暖手的手炉,放进浩沧尔代的怀里。 浩沧尔代端端地抱起手炉,默了默,终究还是没有回身进屋。她抬起头,望着天上的两只盘旋翱翔的苍鹰,漫不经心道:“丰齐信呢?” “陛下还在苍图殿批折子。” “他这是忙得连寝宫都来不及回了。”她转头望向苍图殿的方向,淡淡地挑了挑眉,又头也不转的对身后的连碧吩咐道:“叫小厨房给我做碗羊肉粥,要快,最好赶在天黑之前。” “是。”连碧应了声后赶忙便去了。 浩沧尔代回屋子里取了件披风披在身上,又回到院子里打算继续看一会儿苍鹰,可没一会儿苍鹰便各自飞散了。她闲着无事,便漫无目的的走出寝宫,散起了步。一路上有不少的宫女太监向她问安,她正神游着,也就没怎么搭理。奈何她在宫中淫威过重,故此即便宫女太监们心有不爽也不敢显露分毫。等她回过神来,一抬头,竟来到了苍图殿的殿门前。 此刻夕阳西下,晚霞的余晖还垂死挣扎的挂在地上,她顿了顿步,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瞧瞧。门口的守卫见她来了,作势要行礼问安,她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怀里的手炉已经渐渐变冷,她想着要添些炭块进去,而远水又解不了近渴,于是,她本着这么个由头让自己迈进了殿门。 苍图殿上那位年轻的国君还在认真地批复折子,一旁的小太监走下来,小心翼翼的燃了香灯,几近灰暗的大殿变得些许亮堂。小太监借着灯光看清了浩沧尔代后吓得手一抖差点把火折子掉在地上。 浩沧尔代见他这幅德行,不耐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小太监十分听话,丝毫没敢耽搁,三步并两步地轻悄悄地走了出去。 浩沧尔代走到香炉旁,用一边的夹子夹了几块滚热的炭块放进了小手炉里。想着占了人家的便宜不能不卖个乖的道理,她走上了高台,打算力所能及的帮他一帮。 恰逢此时,她听见他扬声喊了句:“奉茶。”害她脚步一顿,吃惊不小。她定下心来看了他好一会儿,没发现任何异样。他似乎并不知道她来了,又也许他知道,只是他不说,所以谁也看不出来。 她默了默,终究还是暂先地放下小手炉,去侧室的茶间给他泡了杯最苦的茶。她泡茶的手艺向来不错,所以这茶里的苦味被她泡出的没有十分也有九分。 她轻声轻步地给他端过去,直挺挺的将茶端到他的面前,也不说话,只默默地等着他喝。 他正看着折子,突然被一杯茶挡了眼,难免不悦,他端起茶,皱了皱眉,喝了一口又泰然自若的放下,道:“不懂伺候君王还来这儿做什么?回去吧。” 她不屑的冷哼了一声,道:“的确。那臣妾便不作打扰了。”她转身正要走,身后的他却已经放下了笔,不紧不慢的问道:“怎么想起到这来了?” 她答得随意:“不过是闲来无事散了散步,恰巧走到了这里就顺便进来看看。现在,我要去别的地方散步了。”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又道:“前些天去坊间查探民情,也是顺手捞了个链子,白玉的,没什么稀罕。此刻应当摆在你的寝宫了,你有空的话就瞧瞧。”说着,他拿起桌上的茶又品了几口,眉头微皱,却还是唇角微勾,点头赞道:“这茶沏得不错。” 她回头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终是衣袖带怒的转身走了。 他最惧苦茶,她是知道的。他在气她,而她也的确吃了他这一套。 怎么可能不吃呢?他的亏她已经吃了很多年了。 刚出殿门,她就迎上了年轻姣好、喜笑颜颜的一张脸,可那张脸一见了她,脸上的笑意与喜悦便统统都被恐惧与沮丧替代了。 她站定在殿口,仔细地打量着她,认真地思索着这个女子是他的哪一位妃子,思索良久,未果。于是,她又开始打量着她的五官,思索着她身上哪里有宁佩萋的影子,没一会儿,她便瞧出来了,是眼睛,都是一双水汪汪的杏眼,让人瞧着就赏心悦目。 她努力地忍了忍,可没忍住,终究还是不屑的哼了一声外加翻了个白眼,身子往旁边一让,冷冷道:“进去吧。” 那女子眉梢一飞,脸上的喜悦掩饰不住的四溢开来。 她柔声应了句:“是。”便一头扎进殿门。 浩沧尔代没有移步,她在殿门前耐心的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她就听见了一阵自大殿内传出来的笑声,那是男人和女人的笑声,混杂在一起,在她听来却像是三岁小孩儿在弹琵琶,刺耳又闹心。 她想忍,可是没忍住,顺手把怀里的手炉往地上一砸,平整的青石板立即应声裂了个缝儿,金属和碳块与石板摩擦的声音惊起了一片飞鸟。里面的笑声停了,她的心里也舒坦了。 她拍了拍手上莫须有的余灰,对着门口的一种侍卫扬声道:“今儿个本宫心情甚好,这个破手炉就赏你们了。都给本宫记住,在其位谋其政,别干对了事情却忙错了地方。” 门口的守卫们瞧着浩沧尔代心情甚爽的模样,都在心里纷纷揣测她骂的是谁,冷不防她一记凌厉的眼神扫过来,他们心里才即刻了悟,她这是在指桑骂槐。 迫于淫威,他们不得不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配合道:“奴才谨记!” 浩沧尔代满意的点点头,走了。 而苍图殿内,女子正吓得躲在丰齐信怀里瑟瑟发抖。 丰齐信从容而淡定的顺了顺她的背,道:“别怕,你日后离她远点儿便是了。你理她,她只会以为你在恼她,索性就别去理她。” “可是,臣妾刚刚入宫,低头不见抬头见,总要时不时地向君后娘娘问个安吧。” “免了,她巴不得你不去烦她。” “陛下和娘娘的感情不好么?”袁芬怯怯的问。 丰齐信把她从身上放下来,拿起折子继续批阅,漫不经心道:“孤不知道。” 袁芬瞧着他这模样,没再问下去,只在一旁默默的伺候着他,体贴又周到。 袁芬出身贫寒,原本是帝都某大户人家的茶奴。因姿色颇佳而常常被管家调戏,不堪受辱之下,逃离出府,却被管家发现,捉了回去,就在抓回去的途中,她遇上了丰齐信,遂大胆求助。 于是,英雄救美的故事便开始了。 被救下的袁芬自然不胜感激,于是,一见钟情以身相许的故事也开始了。 当袁芬含着泪坚定的表达了自己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人生信条后,丰齐信风雅一笑,道:“好啊,跟我回去吧。” 然后,在袁芬入宫的第二天,她就被封为了贵人,而彼时的浩沧尔代还在亚戈尔草原上赛马。 当浩沧尔代的心腹小太监向她汇报完这些情况的时候,她先前叫小厨房做好的羊肉粥还有小半碗儿没吃完。 她抬了抬眼皮,把剩下的粥随手放到一旁,漫不经心道:“她的茶艺如何?” 小太监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不过转念一想,她会这么问也很正常,毕竟,变态嘛,总是跟常人料想的不一样。 他想了想不知该如何作答,却冷不防浩沧尔代一记冷眼扫过来,他吓得全身抖了抖,牙尖儿打颤却不得不故作镇定道:“似……似乎还不错。” 浩沧尔代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然后淡淡笑开,眉间似有喜色,可小太监却觉得背后阴风阵阵,似乎是狂风暴雨的前兆。 果然,没一会儿他就听到浩沧尔代神态自若淡淡道:“芬贵人是吧?明天让她来向我问安。” “是。”小太监咬了咬牙道:“奴才这就去办。” 浩沧尔代看着小太监连滚带爬的身影,发了良久的呆。而后,她拿起手边的残粥,不顾连碧的阻拦,像喝烈酒似的一饮而尽。 连碧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眉心微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第一章第二节 小太监是在天辰殿找到袁芬的,而天辰殿是国君的寝殿。 虽说自古以来皇权的力量都是不可侵犯的,然而凡事皆有例外,许是上苍瞎了眼,偏偏让浩沧尔代来开辟了这个例外。 后宫之中,上至嫔妃掌事,下至宫女太监,人人都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有个标尺,即为最不能的最之人排行榜。按理说,位居榜首的应是丰齐信,但那按是常理。而这排行榜显然不按常理出牌,位居榜首的是浩沧尔代,丰齐信只能屈居第二。 本着这么个道理,小太监才有着足够的勇气在夜里国君该宽衣就寝的时辰叫门侍通传,而门侍也是本着这么个道理才敢在国君与贵人将行周公之礼的时候敲门打断。 可显然,袁芬刚入宫不久,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道理,所以在她听到浩沧尔代捎来的话后,嘴巴一扁,差点儿哭出来。 “陛下,君后娘娘怎可过分至此?” 丰齐信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袁芬,兀地觉得这才是女人该有的娇柔,心中莫名联系起来。 他轻轻抱住低声抽泣的袁芬,在她耳边柔声道:“别怕,孤护着你,她虽然骄纵,但总归还有些分寸,断不敢动你分毫。” 袁芬红着眼眶,楚楚可怜的看着丰齐信,心里还是忍不住打颤。 丰齐信清雅一笑,道:“来,替孤宽衣,早早歇息吧。” 袁芬轻轻吸了吸鼻涕,带着浓浓的鼻音,轻轻点头应声。 然后,便是芙蓉帐暖,春宵一刻。 殊不知,此刻的浩沧尔代正站在令初阁的院子里望着天辰殿的方向发呆。 没一会儿,一阵快速而急切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 小太监气也没来得及喘匀,急匆匆禀报:“娘娘,奴才已将原话告知芬贵人,芬贵人已会意了。” “哦?”浩沧尔代转过身看他,秀眉一挑,道:“你是在哪里告知的?” 小太监的额头兀地冒出几滴冷汗,他咬了咬快咬碎的牙,闭上眼视死如归道:“……是天辰殿。” “哦。”浩沧尔代恍悟般的应了声,淡笑道:“这样啊,这可是好事啊。” 小太监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 抖了良久,他才如获大释般地听见浩沧尔代平静地吐出了那几个字:“下去吧。” 他匆匆应了声“是”,便头也不回连滚带爬的飞奔了出去。 小太监走后,连碧带着件披风迎了上来,关切道:“娘娘,披上罢。您最近的身子骨儿不比从前了。” 浩沧尔代面容僵了僵,由着连碧帮她系上披风,也不反抗,只呆呆的望着天辰殿,良久,她长舒一口气,缓缓道:“从前,我父君便是在那个宫殿里宠幸了一个又一个嫔妃,我母后当时很伤心,她就像我如今一样,日日夜夜地站在这里望着那个地方。我小时候很不解,就问她为什么总爱站在这里发呆。她当时摸了摸我的头,什么也没说,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再也没来过这个院子。直到她去世的那天我才明白,她那么多年都在等,等一个‘死而复生’,可是那怎么可能呢?最多也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你说是不是?连碧。” “……” “那碗羊肉粥我其实是替他备着的,我记得他最爱喝羊肉粥。可是,他既然已经喝了甘茶,就不能再喝粥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呢?” 连碧皱了皱眉,道:“娘娘忧思过重了。今个儿,娘娘刚出去不久,徐公公便送来了块玉,说是陛下特意从坊间寻来,送给娘娘的。奴婢看着,觉着娘娘会喜欢,已经用帕子包好了。”连碧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递给浩沧尔代。 她接过来,一层一层的剥开,露出了里面洁白无瑕的美玉,那玉在月光的照射下竟隐隐露出些许幽光,煞是好看。 连碧不禁赞叹:“可真是奇了。” 浩沧尔代轻笑一声,将它挂到脖子上,那玉恰巧与胸口平齐,她道:“你看,这玉在夜里很显眼吧,我戴着它,若有一只□□恰巧射在这玉侧方一点的位置,你说,我还能不能活着?” “娘娘……” “也不知这美玉沾了血,光亮会不会变得红艳。”浩沧尔代掂起那玉细细打量。突然用力一扯,系着玉身的绳子颓然断裂,在浩沧尔代纤细的脖颈上留下触目的勒痕。她将那玉重新包好,丢给连碧,道:“收着吧,别再拿出来了,或者,扔了最好。” 连碧垂了垂眸,终是道了句:“是。” 浩沧尔代冲她摆摆手,道:“下去吧,让我自己呆会儿。” “是。”连碧移了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浩沧尔代,那身影,在淡淡的月光下显得脆弱又落寞,她顿了顿步,终究还是走开了。 浩沧尔代寻了个树根坐下,晚风习习,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散乱,可她却没有心思顾及。只是在这样宁静的夜晚里,她总是无可避免的想起一些从前的事情。 那时候她十五岁,刚刚行过及笈礼,刚刚可以光明正大的四处游走。她那时喜欢装成女侠的样子行侠仗义。于是某一天,她例行一事地在街上察看民情时发现一对夫妻在吵架,男人怒极,打了女人,女人伤心过度,冲了出去,恰巧撞到了她,她一时血热,提着木剑就冲了上去,二话不说将男人狠揍一顿,那女人本该高兴,却没想到伏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向她讨饶。她觉得他们不识好歹,顿时怒火中烧,就在她准备在那男人脸上打出一对熊猫眼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她。 那只手力气很大,牢牢地牵住了她的力道,她心中不爽,回头狠狠瞪了回去。然后,就同话本子里写的那样,时间瞬刻静止,喧嚣远去,她心里的春花破土而出。 她记得,丰齐信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姑娘,你这么打,不累么?” 若换作平时,她定然会腾出自由的那只手一巴掌挥上去,用武力教育他不要多管闲事。 可彼时的她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力气。 她狼狈的抽出手,头也没敢回的走开了。 她在害羞。 后来她将这感觉委婉的转述给她母后的时候,她母后只淡淡的笑笑,然后拍着她的手说:“我们家代代长大了。” 至今为止,她仍记得那日的光景。 那是草原上十分常见的青天,湛蓝的天空,白云悠悠,阳光暖暖的,稠稠的,有春末夏初的味道。 她在春天的尾巴遇见他,那是草原上风景最好的时候。可惜,春意阑珊了,再美,也留不住。 她曾想随他海角天涯,看遍四陆风光,她也曾脱下战袍,一心一意洗手做汤羹。但到底,不过一厢情愿痴心妄想。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不是,挺好的么? 呵,还是下辈子再说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第一章第三节 清晨的风有些刺骨,袁芬裹紧了披风,在一众宫女太监的尾随下走在去令初阁的路上。 往日这个时候,她必然是躺在丰齐信的龙榻上,端详着他安逸俊朗的睡颜。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所以她今日不得不提早离开那个温暖宽阔的怀抱,忍受着清晨的寒凉去令初阁问安。 她起身的时候,惊动了丰齐信,他拉住她的手,问:“起这么早?你也怕她?” 袁芬被那个“也”字说得愣了愣,片刻,她如实答道:“这原本是规矩,不过是君后娘娘仁慈,从不要求嫔妃问安,可芬儿却不能这般不识好歹。” 丰齐信嘴角一勾:“你倒贤德。” 袁芬听了心中大骇,“贤德”一词可不是随便用来形容妃子的。 就在她慌神儿的功夫,丰齐信已经自顾自的穿起了衣服,她赶忙过去替他更衣。 待两人皆穿戴整齐后,丰齐信携着她一同走出了天辰殿。 等袁芬来到令初阁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而此时的浩沧尔代正坐在睡榻上,一边儿看着兵法书一边儿嗑着瓜子。 连碧迈着碎步进来的时候,她才惫懒的抬了抬眼:“她来了?” 连碧点点头。 她又抓起一把瓜子继续道:“丰齐信下早朝了?” 连碧摇摇头。 她随口把瓜子皮吐到一边的小银钵里,道:“就说我还没起呢。” “那娘娘打算什么时候起呢?” “丰齐信下了早朝我就起了,懂了?” “是。”连碧会意,缓缓退出去,掩上门,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回身对袁芬道:“君后娘娘还在熟睡,芬贵人不若在这儿多等一会儿?” 袁芬望了望这深秋里阴寒的天气,咬牙应声道:“那便这样吧。” 半个时辰后,袁芬已经被冻得连打了五六个喷嚏,宫女太监们纷纷递上手炉脚炉,却只是个暂时的缓解。 其中一名宫女算是机灵的,心一横脚一踩,决定自作主张去找丰齐信来解围。 袁芬作势拦了拦,自然是拦不住的。 又过了半个时辰,丰齐信在徐公公和那名宫女的尾随下匆匆赶来。 他一把搂住袁芬,关切道:“冷坏了吧?” 袁芬温和笑笑:“还好。” 丰齐信皱了皱眉,转而问连碧:“她呢?” 连碧答:“娘娘还在熟睡。” “熟睡?”丰齐信冷笑一声,道:“那便由孤来叫醒她好了。” 连碧垂了垂眸,拔高声调,喊了句:“恭迎陛下。” 然后身子往旁边一侧,给丰齐信腾了地方。 丰齐信顺了顺袁芬的背:“你先回去。” “可是……” “你先回去。”丰齐信不容置否。 袁芬默了默,最后还是在宫人们的簇拥下离开了。 待袁芬离开令初阁后,丰齐信才移步进了屋子。 他一推门,入目的是桌子上的一片狼藉,他往内室里走了走,看见某个女人正一边看着兵法书一边吐着瓜子皮,见他来了也不行礼,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又自顾自的去干自己的事情。 他自来熟的到她身侧坐下,手指状似不经意的抚了抚她被子上的金丝镶边儿:“我听说你在熟睡。” “哦。”她从书本里抬眼,看着他,理直气壮:“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原来熟睡的人也能一边看书一边嗑瓜子儿。”他状似恍悟。 她煞有介事道:“你没听说过梦游么?兴许等我一会儿醒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么说,我经常出现在你的梦里?”他眉梢一挑,风雅无限 她点头赞同道:“是啊,就因为我总做这种噩梦,搞得现在精神都大不如前了。” 他说:“噩梦也是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君后娘娘。” 她拍了拍手上的残渣,道:“日有所思?倒也是,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会是怎么死的,我想了很多,可惜没一样应验,归根结底是我想的不够深刻,不够频繁。” 丰齐信双眼一眯:“是么?” 他掀了被子,把她护在里面的双腿露了出来,她惊得险些叫出来,好在她反应极快,几乎是在瞬间就反手过去抓被子,可他的速度更快,力气也很大,她只堪堪抓住一个被角,她抓的死死的,指望着寻找一个机会借力打力的扯回来,却冷不防,被他微微一松再用力一扯,整个人以头抢地般冲他扑了过去,他及时用被子一挡,然后她就狠狠地撞进了软软的被子里,被子后面是他的胸膛。 她挣扎着要起来,却发现他的双手正牢牢地锁着她的双肩,她有些艰难的抬头,狠瞪着他,逞强不说话,瞪到脖子都酸了她才勉强开口:“你放开!” 他的手一松,她的脸就又跟被子来了个亲密接触。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看,你从来都没有一个君后的样子。” “君后?”浩沧尔代冷笑一声,翻身,隔着被子他的腿上,也不避讳什么了,她说:“难为你还肯给我一个君后的虚名。” 她的长发散在被子上,盘曲环旋后又落在他的腿上,这个场面十分凌乱,更看得他眼花缭乱。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她了,她的下巴更尖了,头发更长了,麦色的肌肤比以往多了几分苍白。 他下意识的顺了顺她的长发,在从前的许多个清晨里,他经常这样随手顺一顺她的长发。 恍如隔世。 她看着他替她顺发的手,有片刻的恍神儿,良久,她怔怔道:“丰齐信,我今年二十二岁了。” 他顺发的手一顿,淡淡的“嗯”了一声。 “我记得我是十七岁嫁给你来着。” “嗯。” “五年了。” “……嗯。” “两年前我还是浩沧国的公主,如今却已经是丰齐的君后了。” “……” 她盯着顶帐上娟秀的龙凤呈祥的图案,定定道:“其实,你喜欢谁,想娶谁,我管不着,也管不了。我知道你心里记挂着谁,你纳了那么多妃子,也不过是逢场作戏,迫不接待的想找个替身罢了。你今天还宠着袁芬,搞不好明天就宠上什么王芬李芬了。”她顿了顿,继续道:“若有一日,你有了废后的念头,麻烦你耐心点儿,等一等,等我死了,再废也不迟。我曾经是个公主,凡是公主都有着自己的骄傲,你总要让我死的有点尊严。” 他顺发的手没有停下,只坦然道:“孤不会废后。” “嗯。” “你不信?” 她合上眼,随口敷衍道:“我信。” “孤说过,无论你想要什么,孤都会尽力满足你。” “哦,这话你是说过。”她轻笑一声,“可那又能怎样呢?” “……” “你该不会想说你承诺过的事情你一定会做到吧?你觉得,可信吗?反正我不相信。”她侧首,看向帐内的墙壁,合了合眼,道:“浩沧止他不爱江山爱美人,你夺了他的位置,改朝换代,也只能怪他自己没本事。可是我跟他不一样,我父君殚精竭虑,牺牲了一切才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怎能让你坐享其成?你觉得我会甘心?可即便我再不甘心,也终是被你困着,什么也做不了。时间可以消磨一个人的意志,如今,我的意志和骨气已经被磨的所剩无几了。浩沧家的女人从来高傲,骄傲没有了,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他顺发的手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此刻,他正靠在榻上的雕栏上,合着眼,面容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我同你说这些,你一定是不爱听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我说过的话你几乎就没放在心上。” 他缓缓睁眼,修长的手指掌在她的头顶,淡淡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他淡淡一笑,眸色发寒:“你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君后;你父君的河山在我的治理下只有昌盛没有衰落;你的好王兄也在孤的默许下带着她逍遥山水相爱相守。孤已经退让至此,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她静静道:“我想要自由。” “……” “我还想要一个一心一意的夫君,他可以陪我骑马陪我对弈,他会吃我亲手做的饭菜,不会让我在风雪里等他回家,他会疼我爱我带我看尽四陆风光。而这些,你都不能给我。你说,我如何满意?” 他站起身,背对着她,冷冷道:“孤,是一国之君。” 她哼笑一声,轻蔑道:“你误会了,我从未奢望你能做到这些。嫁给你,我很后悔,所以这些年我过得很不舒心。我这人心眼小,自己过得不好,就见不得别人过得好。故此,给你个忠告。你最好把你那些宝贝心肝儿都护得好好儿的,不然,搞不好我哪一天兴致来了,手下每个轻重,都给毁了。” 他没理会她的无理取闹,淡淡道:“给你的玉坠儿见着了?” “哦,见着了。”她答得漫不经心。 “为什么不戴着?” 她随意道:“扯坏了,就扔了。” 他立着的背影一僵,片刻后他冷声道:“也好。” 她默了默,没有出声,任凭他的脚步渐行渐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第一章第四节 北风萧萧寒冬至,皓雪不觉已白头。 浩沧八十六世十七年的冬天,浩沧尔代拿着浩沧家世代传承下来的柳叶枪踏进了边境兵营。 边境的风雪冷冽如刀,将士们的鲜血像冬日的暴雪一样一次又一次的洗刷着边境的土壤。 浩沧尔代在边境待了四年,丰齐信也就作为军师在边境陪了浩沧尔代四年。 然后,在浩沧尔代十九岁那年,她披着鲜红的嫁衣,在众将士的欢呼声中与丰齐信成亲。 浩沧尔代记得那是个冬天,草原上连续下了好多天的大雪,她的红嫁衣在风雪中格外显眼。 她记得,那时候丰齐信的嘴角还常常挂着淡淡的笑容,那时候丰齐信的怀抱还有温度。那时候的她把自己融进他的怀抱之中,心中满满的全是安稳和幸福。 后来,这个怀抱越来越冷,越来越远,越来越陌生。 她经常会做梦,梦到一切结束的那一天。她提着柳叶抢,带着红缨军杀进皇宫,她眼睁睁看着曾经一起浴血沙场的姐妹们死在禁卫军的箭下,冷飕飕的利箭刺穿了她的肩膀,跌下马前的那一刻,她看清了城墙上丰齐信那沉静如水的眉眼。 果然,从头至尾,都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 “娘娘。”连碧轻声把浩沧尔代唤醒。 浩沧尔代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勉强适应着眼前的光亮,她微微张了张口,声音里透着刚刚睡醒的惫懒:“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该用晚膳了。” 浩沧尔代揉了揉酸痛的眉心,疲惫道:“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连碧贴心的给浩沧尔代揉了揉肩:“您午时歇下后一直睡得很熟,连碧叫过您,但没能叫醒。您难得好睡,索性便由着您睡了。” 浩沧尔代沉吟片刻:“连碧,我这些日子来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连碧微微皱眉:“公主……” 浩沧尔代淡淡一笑:“你好像很久不叫我公主了,但又好像,我前一刻还是你的公主,我只是做了个噩梦,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丰齐信,我也从来没有嫁过他。” “……” 浩沧尔代狠狠地拍了下额头,淡笑道:“不提了,用膳吧。” 连碧扶着浩沧尔代来到桌前用晚膳。 浩沧尔代自从中箭醒过来以后就有了一个神游的习惯,她总是会莫名其妙的陷入到一堆冗长的思绪里去,若是陷的深了,还会像丢了魂儿一般,怎么叫都叫不回来。 浩沧尔代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然后渐渐地,又陷入到了沉思中去,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嘴里塞东西,连碧在一边儿看着很是着急,她刚想抬手往浩沧尔代碗里夹一点东西,就被浩沧尔代慢悠悠的声音打断。 “连碧,你为什么没有和我哥在一起啊?” 连碧抬起的手一顿,她轻笑一声,淡淡道:“主仆有别。” “你爱过他吗?” “连碧不敢造……” 浩沧尔代不耐打断:“说实话。” 连碧轻叹一声,道:“……从未。” “为什么?他哪里不好?” 连碧淡然一笑:“殿下很好,哪里都好,只是我配不上他。” 浩沧尔代垂眸,叹了口气:“你太克制了。” “……” “他从前很爱你的,”浩沧尔代又轻又缓地说着,像是在讲故事,“如果你当初轻轻点一下头,现在陪在他身边的就不会是宁佩萋了。” 连碧笑了笑:“哪儿来那么多如果。” 浩沧尔代看着苏连碧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又开始感慨万千。 苏连碧曾经是苏家的孤女。 苏家曾经是四陆之中最富有的商贾之家,然而盛极必衰,物极必反,苏家也逃脱不了由盛而衰的命运。 苏连碧很不幸,她出生没多久,苏家就已经负债累累弹尽粮绝了,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苏家还依旧维持着表面的辉煌。 后来苏连碧的亲哥哥因为失言得罪了人,招来了苏家的灭门之祸。苏连碧的奶娘带着苏连碧逃跑的时候遇到了浩沧止的巡查军。 那时候浩沧止十五岁,苏连碧十岁,鲜衣怒马的少年,亭亭玉立的少女,原本该是一段佳话的起点,却没想到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浩沧尔代在感慨的思绪中胡乱的戳着碗里的米饭,片刻后她突然看向苏连碧,坚定道:“连碧,我们去骑马吧。” 苏连碧愣了愣:“我们才从草原上回来没多久啊。” 浩沧尔代挑眉:“那又如何?总之我就是想去骑马。” 苏连碧思索片刻后,轻叹了一口气,道:“好,公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明日一早就出发。” “太急了吧,怕是来不及通报内侍局。” “不用通报,给丰齐信捎句话就行了。” 苏连碧隐隐担忧:“若是国君追究起来……” 浩沧尔代满不在意:“他才登基不到两年,根基未稳,若他要让他的国君之位名正言顺,自然要把我捧在手心里供着,做出一副爱妻如命的样子给世人看,让世人信服。他怎么敢不对我有求必应呢?” 连碧虽然不赞同浩沧尔代这种往死里作的做法,但浩沧尔代确实说的有道理,所以,便由着她来吧,开心就好。 “那连碧这就去准备衣物。” “嗯,去吧。” 连碧往后退了几步,刚要转身做事去,就听到浩沧尔代吩咐道:“今天天气似乎不错,我想要出去走走。” “那我……” 浩沧尔代抬手打断:“我自己一个人随便走走,你不要跟来。” “……是。”苏连碧还是没忍住嘱咐道:“公主记得披上披风带上手炉。” 浩沧尔代不耐道:“知道了。” 浩沧尔代放下筷子,难得听话的披着披风,拿着小手炉慢悠悠的走出了令初阁。 浩沧尔代从前一点儿也不喜欢在宫里闲逛,她总觉得宫外的世界很大,宫外的物什儿很有趣,比宫内这些死板教条的规矩和肃穆压抑的氛围要好上太多。 可自从两年前她在马上被利箭射穿丢了国没了家以后,她便开始慢慢的喜欢在宫内闲逛。她总是想方设法的在宫里寻找从前的痕迹,她靠着这些痕迹欺骗自己,骗自己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好像只要没人提醒她,她就真的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中箭之后昏迷了三个月,她睁开眼之后才知道丰齐信已经把她封为皇后。她突然就觉得自己特别不争气,特别对不起丰齐信,丰齐信之所以十分大胆的把她封为皇后,大概是觉得她醒不过来了。可如今她却出人意料的醒了,这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她在床榻上躺了半年,她的箭伤太重,加之中箭后又从疾驰的马上跌落,该摔断的基本都断了,独独残留着一条命罢了。 她也想过一死了之,可是她没什么行动力,就是死也要别人帮个忙,她特别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索性就在连碧的陪伴和劝导下苟延残喘的活着了。 连碧给她找来了医圣晋夫人,在医圣的妙手之下,她拄着拐走了一年,一年后,她痊愈了。只是,她的身体从从前的刀枪不入变成弱不禁风。 她也用废人形容过自己,但冷静下来想想,她一点也不废,她活着可以让很多人不好过,她活着可以让很多人睡不好觉。她特别喜欢这种自己倒霉就有人比自己更倒霉的感觉,所以浩沧尔代觉得自己一定要好好活着。 “君后娘娘万福金安。” 浩沧尔代的思绪被扯回来,她垂眸瞧了瞧跪在地上的女子,淡淡的应了声,然后从容地走了过去,打算重新陷入冗长的思绪中去,可鬼使神差的,她莫名的回头瞧了一眼那个宫女,那宫女正在起身,起身的时候掸了掸裙摆,她掸裙摆的时候微微侧了侧身,浩沧尔代一下子就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那一鼻子两眼的,怎么看怎么像宁佩萋。 浩沧尔代下意识的叫住那宫女:“你站住。” 宫女看见了折返的浩沧尔代,赶忙迭起小碎步跪到了浩沧尔代的脚下:“娘娘有何吩咐?” 浩沧尔代的心情有点复杂,她自己也形容不出来,但总体来说积极大于消极:“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恭恭敬敬道:“奴婢姓尹,单名一个柔字。” “尹柔”浩沧尔代仔仔细细的琢磨了下这个名字,“你和右丞相尹章是什么关系?” “尹章是奴婢的义父。” 义父? 浩沧尔代皱眉:“你既然是他的义女,为什么会到宫里做奴婢?前些日子不是刚刚选过宫妃吗?” “奴婢是庶出,自然不比嫡出身份尊贵,奴婢原本是这一届的待选宫妃,然而前些日子误采了百花园里吴贵妃精心饲养的花,得罪了吴贵妃,于是国君便将奴婢贬到了浣衣局。” “丰齐信见过你了?” “未曾。大选之前待选宫妃是没有资格单独面见国君的。” 浩沧尔代琢磨着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不禁冷笑:“好一个吴莹珠。” 尹柔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接话。浩沧尔代的喜怒无常狠辣变态是出了名的,她刚进宫的时候掌事嬷嬷就曾教导过,这宫中最不能得罪之人便是君后浩沧尔代,这位君后身份特殊,连国君都要礼让三分。 “从今天起你就回藏秀阁住吧,就说是我允的,若是有人对此有什么异议,来令初阁找我便是。” “是!”尹秀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感激涕零道:“奴婢叩谢君后娘娘!” 浩沧尔代笑了:“不用谢我,你有个好父亲。你父亲是个忠臣,日后你若是能够好好地辅佐他,必然一世安稳,富贵荣华。” 尹秀有点不明所以,但依然恭敬道:“谨遵君后娘娘教导。” “你退下吧,好好收拾收拾,准备回藏秀阁吧。” “是!奴婢告退!” 浩沧尔代目送着尹秀远去,她其实大概能猜到尹秀被贬一事的来龙去脉。 吴莹珠最多只是嫉妒尹秀的长相,加之尹秀一个丞相庶女的身份,自然打压起来得心应手。按理说得罪贵妃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最多就是被罚几顿饭罚着干点儿脏累活儿。然而丰齐信却横插一脚将人直接贬到浣衣局。可见丰齐信对尹章忌惮得很,即便有谢临洲这个左丞相分了尹章的半壁江山,但尹章的存在对丰齐信始终是个威胁。 这很好,浩沧尔代生怕这个威胁不够大,不够强。 丰齐信想借此给尹章下马威,她浩沧尔代就偏不让他如意,她就想看看,等丰齐信见到了尹柔的样子,会是个什么反应。她就不信丰齐信还做得出来之前那种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第一章第五节 苏连碧看到火急火燎跑回寝宫的浩沧尔代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苏连碧赶紧递上一口水:“公主,这是怎么了?” 浩沧尔代接过杯子,匆匆喝了一口,急切道:“我们不去亚戈尔草原了,你还没给丰齐信传信儿吧?” 苏连碧摇摇头。 浩沧尔代松了一口气,就近落了座,气息平定了后她才问道:“什么时候宫妃大选?” 苏连碧认真想了想:“后天。” 浩沧尔代皱眉:“后天?怎么这么快?” 苏连碧觉得浩沧尔代怕是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了:“公主这么问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浩沧尔代唇角一扬,卖了个关子:“我刚刚散步遇到了一个人。” 苏连碧仔细想了想,愣是没想出来是谁能有这么大能耐能让浩沧尔代连马都不骑了。 “连碧猜不出来,公主还是直说吧。” 浩沧尔代邪邪一笑:“宁佩萋。” 苏连碧震惊的快站不稳了:“怎么可能?” “宁佩萋……的翻版。” 苏连碧被浩沧尔代这一个大喘气搞得心情跌宕起伏。 “你仔细瞧瞧丰齐信这两年收进宫里的这几个嫔妃,不是鼻子像宁佩萋就是眼睛像宁佩萋,要不就是那股子清丽风雅超凡脱俗的气质像极了宁佩萋。这一个个儿的不都是宁佩萋的翻版么?我今天算是见到了一个最像宁佩萋的,凑巧的是,这个人还是尹章的女儿。”浩沧尔代笑得一脸狡黠。 “尹丞相的女儿?” “丰齐信忌惮尹章不是一天两天了,尹章是个忠臣,一直以来都是我哥忠心不二的心腹,尹丞相的女儿有难,我怎么着也要替我这个混账哥哥还个人情不是” 苏连碧眉心微蹙:“尹丞相心思细腻,他把女儿送进宫选宫妃,而且这位尹小姐还同宁姑娘如此神似,必不可能是巧合吧。我听说去年科举的时候尹丞相的儿子落选了,尹公子的才气是众所周知的,此次不仅未进三甲,更是榜上无名。尹丞相年事已高,就算国君再忌惮他,十年以后,丞相也就到了该退隐的年纪。若是尹公子不能被重用,只怕国君务须多费力气,十年之后尹丞相这一方的势力自然会土崩瓦解。” 浩沧尔代的目光闲闲停在茶盖儿上,沉思片刻后笑道:“所以说这个尹柔身负重任啊。” 连碧叹口气:“自古伴君如伴虎,跟一国之君对着干的又有几个能有好下场?尹丞相固然忠心赤胆,可是尹公子呢?也依然忠心赤胆吗?即便尹公子同止殿下一同长大,可如今止殿下已经远离庙堂,尹公子还年轻,他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不会归来的故人而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总归是要审时度势的。” 浩沧尔代垂眸熟思:“连碧,帮我安排一下,我要见尹昇,一定要赶在宫妃大选之前。” 苏连碧有点犯难:“从前些日子去亚戈尔开始,国君一直在加强对你的监视,若是贸然去见尹公子,只怕对你对他都是一种威胁。” “就没有一丁点儿办法?” “没有。” 浩沧尔代烦躁的吐了一口气,片刻后,她抬头看向苏连碧,道:“宫妃大选的事交给谁去操办了?” “吴贵妃。” “又是吴莹珠。”浩沧尔代冷笑,“大选当天丰齐信会在场吗?” “尚未可知。” “去打听,我今晚就要知道丰齐信到底会不会到场。” “是。” “还有,你今晚去藏秀阁看看尹柔怎么样了,帮她安排打点一下,明早随我去藏秀阁看她。” “是。” “至于吴莹珠嘛,暂时没空搭理她,等回过头来再跟她好好算账。” “那大选之日你要出席的事要不要跟吴贵妃报备一下?” 浩沧尔代想了想,狡黠道:“告诉她我要来岂不是就没了惊喜了?这几年我就没尽过君后的职责,听说丰齐信让她代掌凤印了是不是?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管理后宫的本事。” “是。那连碧先去打听消息了。” “嗯,去吧。” 苏连碧向后退了三步,转身走了出去。 苏连碧走后,浩沧尔代实在闲着没事干,她躺到塌上看了会儿兵书,可是怎么也看不进去,于是她又拿起话本子打算逗个乐,但却看得索然无味。 浩沧尔代是个闲不住的性格,所以即便夜色渐深,她还是披上了厚披风,拿上小手炉,再一次走出了令初阁。 浩沧尔代漫无目的的在宫内闲逛,好巧不巧,在路过百花园的时候看见了正在园子里嬉戏玩耍的吴莹珠。 清冷的月光下,吴莹珠披着一身轻薄雅致的白色纱衣,她原本肤色就白,有着不似草原儿女的清丽娇嫩,此刻手捧鲜花肆然嬉笑的样子像极了初入凡尘的仙子。 浩沧尔代记得宁佩萋也有着这样清丽脱俗的气质,宁佩萋笑起来的时候也是这般让人不忍移目不禁驻足。 她记得那年宫宴,宁佩萋在台上献舞,衣袂轻扬,影影绰绰之中美得人心眼迷离。 浩沧尔代从前觉得女子便该像她浩沧家无数女性祖先一样杀伐决断巾帼盖世,后来,她渐渐地开始羡慕那些养尊处优娇花儿一样的女子。可是,她永远也变不成那种样子。她嫉妒,她不受控制的疯狂嫉妒。 她听着远处吴莹珠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笑声,心里的火越烧越旺,她迈开步子,故作从容的走了过去。 吴莹珠见到浩沧尔代来了,心里微微颤了颤,方才游园的好心情一下子荡然无存,她原本想在这里等从书房出来的丰齐信路过,可此时浩沧尔代一来,怕是要坏了她的好事。 吴莹珠看着越来越近的浩沧尔代,只能硬着头皮作揖行礼:“参见君后娘娘,君后娘娘万福金安。” 浩沧尔代装作没听见似的,迟迟不肯叫起身,她就是喜欢折腾别人,越是讨厌的人折腾起来就越有意思。一旁的侍女原本想提醒浩沧尔代吴贵妃已经行礼很久了,该起身了,可是她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敢发出声来。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浩沧尔代悠悠开口:“瞧我这烂记性,忘记叫你起身了,赶快起身吧,万一累坏了丰齐信会心疼的。”说完她转身冲着身后的人影浅笑道:“对吧?丰齐信。” 吴莹珠顺着浩沧尔代的目光望过去,心中一沉,随即作揖行礼道:“国君万福。” 丰齐信从暗处走出来,淡淡的瞧了一眼吴莹珠,最后把目光放到浩沧尔代的身上:“天气凉了,这么晚了就别出来闲逛了。” 虽然是关心的话,可在浩沧尔代听来却格外的讽刺,她梗着脖子冷笑道:“臣妾的身子骨儿硬朗得很,不劳国君费心。” 丰齐信默了默,没有说话,他又把目光转向吴莹珠:“爱妃这么晚了还来游园?天凉了也不多加件衣服,若是病倒了,这后宫的事务可就没人替孤分担了。”然后丰齐信顺手解下自己的披风为吴莹珠披上。 吴莹珠笑容甜甜:“臣妾谢国君关怀。” “夜深了,两位都回宫吧,有什么话不妨改日再聊。” 吴莹珠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冲着丰齐信笑意盈盈道:“臣妾告退。” 目送吴莹珠远去后,浩沧尔代颔首垂眸:“臣妾也告退了。” “慢着。”丰齐信幽幽叫住她,“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大半夜出来瞎跑也没见你多着急自己的身体。” 浩沧尔代特别想笑,于是她就一不留神笑出声了:“国君还真是清闲,竟来多管我的闲事。我这一身伤病还不是拜国君所赐,为了铭记国君的厚德,纵使死在这伤病里臣妾也甘之如饴。” “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浩沧尔代眉毛一挑:“你把我叫住不就是想听这个?” “孤叫住你,是要告诉你孤今晚去令初阁歇息。” 浩沧尔代心头微微跳了跳,随即她翻了个白眼掩饰内心的波动:“不方便,你去南香院吧。” “孤可不是在跟你打商量。”说完丰齐信转身往令初阁走去。 浩沧尔代没明白他这是在唱哪出,她握紧小手炉,快步跟了上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第一章第六节 苏连碧看到浩沧尔代和丰齐信一同回来的时候心里情不自禁的打了个激灵。 “国君万福。” 丰齐信摆摆手,示意她起身。 苏连碧扫了一眼丰齐信身后的浩沧尔代的脸色,果然一脸不悦。 丰齐信到小圆桌旁坐下,苏连碧赶忙递茶,丰齐信刚要抬手去接,却被浩沧尔代一手夺过,她坐到丰齐信对面慢吞吞喝了一口后,“失手”将茶杯连着茶盖儿一起打翻在地,茶杯茶盖儿的碎片溅了一地,白色的瓷片在红色的地毯上显得格外刺眼,苏连碧看着眼前的狼藉,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 丰齐信冷冷开口:“连碧你先退下吧。” 苏连碧硬着头皮应了声:“是。” 苏连碧走后,丰齐信闲闲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而后淡淡开口:“你不欢迎我?” 浩沧尔代好气又好笑:“你说呢?” “变着法儿的跟我作对,这就是你的生存之道?” 浩沧尔代被气得快要笑不出来了,她淡淡瞧了丰齐信一眼,一个字都懒得说。 “孤听说你最近不肯好好吃药。” 浩沧尔代漫不经心的拨弄着腰间吊坠儿上的穗子:“药太苦了,喝不惯。” 丰齐信垂了垂眸,淡淡道:“君后的口味可真是奇怪,从前饮血吃生肉眉头都不皱一下,可现如今连加了糖汁儿的汤药都要叫苦不迭。” 浩沧尔代的手停止了侍弄,声色发冷道:“难为国君还记得从前。” 丰齐信早料到她会这么说,淡然一笑道:“不难为,不比君后新仇旧恨事无巨细都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浩沧尔代眯了眯眼:“国君来令初阁就是为了说这个?” “你现在喝的药是孤花重金从无界洲买来的,对你的腿有好处,快入秋了,你的腿……” 浩沧尔代面色一僵,冷声打断:“不劳你费心!” “……” 一年前,浩沧尔代重伤转醒的第二天,她发现自己成了废人。她那时候恨不能用毁天灭地来发泄自己快要被恨意填满的心绪,可惜她连床都下不去,碗都端不住,就算是破口大骂的力气也没有。她第一次觉得死亡也是一件幸运的事。 “你不好好吃药,仅靠这样的肆意发泄就能痊愈了吗?” “我不好好吃药?”浩沧尔代冷笑,“你希望我吃什么药?” 丰齐信眸色冷了冷:“你以为孤要害你?” “以为这两个字你用得可真妙,一下子就把自己说得特别无辜。丰齐信,你想做表面功夫我陪你做,你想利用我赚得好名声我也给你赚,但我这人惜命,绝不会轻易就死了。所以,你总要用些高明的手段来对付我,我才会高兴。” 丰齐信不轻不重的瞥了一眼浩沧尔代,起身淡淡道:“睡吧,孤不想谈这个。” 浩沧尔代神色淡淡:“臣妾身体有疾,不方便侍候国君,还请国君移驾。” 丰齐信回身静静看了浩沧尔代良久,最终,他缓步走过来,拉起浩沧尔代,一把抱住丢在了榻上。 “丰齐信!”浩沧尔代挣扎着起身,却被丰齐信轻而易举的按在榻上动弹不得。 丰齐信趁着浩沧尔代停止反抗的空当儿将她轻轻地环在胸前,浩沧尔代被丰齐信突如其来的怀抱吓了一跳,本想再次起身反抗,但最终也只是想了想。 丰齐信轻轻阖眼,收紧了手臂:“睡吧。” 浩沧尔代梗着红彤彤的脖子傲娇道:“没脱衣服呢!” 丰齐信盯着浩沧尔代的脖子,轻笑道:“君后想侍寝吗?方才不是说不方便么?” 浩沧尔代觉得脸上涨涨的,热得她整个人都快沸腾了,她别开脸,不想让丰齐信看到自己的狼狈:“你住嘴!我不是这个意思!” 丰齐信轻叹了口气,腾手顺了下浩沧尔代的头发,道:“孤睡不了几个时辰就要起了,就这么睡吧。” 浩沧尔代死咬着下唇,闷声道:“你转过身去,我不想看见你。” 丰齐信困意上涌,懒得跟浩沧尔代废话,索性又紧了紧手臂,不容置喙道:“我累了,别闹了。” 浩沧尔代顿时怒火中烧,一下子困意全无,她刚要下意识的抬手推开丰齐信并甩上去一个又响又亮的耳光,就被心里一个无法忽视的声音制止了。 那声音说,算了吧。 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吧? 浩沧尔代一直都想算了吧,可是她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她在丰齐信这里吃了那么大亏,受了这么多委屈,她怎么会甘心算了吧? “丰齐信。” “嗯。”丰齐信半梦半醒的应声。 浩沧尔代动了动嘴唇,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次日浩沧尔代醒过来的时候,早已艳阳高照,她下意识的摸了摸榻边,空空如也。 她躺在榻上,盯着床帐上的两只戏水鸳鸯发了好久的呆。 她记得几年前的一个雪夜里,她午夜惊醒,也是顺手摸了摸榻边儿,却什么也没摸到,她看到门外有丰齐信的身影,于是想也没想披着袄子戴了帽子就跟了上去。 那年冬天的雪总是下得特别大,她还没出院子就已经铺了满帽子的雪,她悄悄跟在丰齐信身后,亦步亦趋,丰齐信脚步轻快,她从没见过丰齐信的脚步有这么轻快。 她跟着丰齐信来到了一座妓馆,她躲在巷子幽暗处,看见从艺馆里走出一个女子,白衣如雪,墨发如瀑,那女子撑着一柄竹骨伞,巧笑嫣然,美目倩兮,丰齐信轻缓的握住了女子撑着伞的手,女子羞怯的低下头,眉眼弯弯,唇角微扬。 她站在巷子口,忘了寒风的凛冽,忘了冰雪的刺骨,静静在雪中伫立了好久。那夜之后,她夜夜都会点上安神香,从此夜里再没起过床。 “公主,该起了。” 浩沧尔代被连碧唤回神,她侧目看了眼榻边的连碧,微哑着嗓子,垂眸淡淡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下去吧。” 连碧蹙着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浩沧尔代抬眼看她:“怎么了?” “公主,您已经陷在过去太久了,该走出来了。” “……” “国君只是在您身边呆了几个时辰,您便要为他伤神许久。公主,归根结底,您不敢爱,却又狠不下心去恨,何苦呢?” 浩沧尔代别开眼,冷冷道:“我自有分寸。” 苏连碧看着浩沧尔代看似波澜不惊的神色,知道多说无益,该听不进去的她浩沧尔代还是听不进去,于是轻叹一口气,淡淡道:“您吩咐连碧打听的事连碧问到了,明日宫妃大选,国君会去,同行的妃子除了吴贵妃外还有芬贵人。” “这消息可靠?” “十分可靠。” 浩沧尔代挑眉:“这么看起来,袁芬很受宠?” “现今宫中最得宠的当属芬贵人,其次是吴贵妃、乐嫔,国君向来雨露均沾,所以其他的妃嫔也便没什么提及的必要了。” 浩沧尔代起身,连碧将浩沧尔代从榻上扶起来,替她穿衣梳洗。 浩沧尔代坐在昏黄的梳妆镜前,盯着镜中的自己,神色淡淡道:“尹柔呢?储秀宫的嬷嬷待她如何?” “小栗子来消息说尹小姐在储秀宫一切安好,吃穿用度也都已安排妥当。” “这事传到吴莹珠的耳朵里了吗?” “吴贵妃已经知道了,但并没有阻止,也没有过问,全然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浩沧尔代冷笑:“可真是沉得住气。” “另外,今晨芬贵人来拜见公主,连碧说君后还在休息,芬贵人便回去了,说是明日再来请安。” “她倒是懂规矩,这样一副温良贤淑的性子倒是像极了宁佩萋,也难怪丰齐信喜欢。” “芬贵人避开吴贵妃这棵大树不抱,却偏偏对娘娘献足了殷勤,这等心思眼界不容小视。” 浩沧尔代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淡笑道:“这女人比吴莹珠强多了,以后可有好戏看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第一章第七节 宫妃大选这档子事从前在东陆并不盛行也没什么讲究,反倒是地灵人杰的南陆和作物丰富的西陆对宫妃大选一事热衷不已,但后来浩沧国击溃了景川国,统一了东南两陆,苦于两陆文化差异的严重,当时的浩沧国君浩沧止决定让两陆进行文化融合,于是便也学着景川国那一套一年一次宫妃大选,后来浩沧止禅位给丰齐信,丰齐信为了坐稳这个痴心于君后的名声,所以将宫妃大选改为了五年一次。 而今,丰齐信即位将将两年,此次是丰齐信登基以来第一次宫妃大选。 所以,今日的浩沧尔代起得格外的早。她早早地起床梳洗,不顾连碧的反对,执拗的穿上了一袭水绿色纱衣。 秋风乍寒,连碧担心纱衣聚寒,于是逼着浩沧尔代披上了厚实的白貂披风。 浩沧尔代捧着手炉,在连碧的搀扶下出了宫门,可脚还没踏出宫门,就见到了在宫门外等候的袁芬。 浩沧尔代眯眼瞧着她,越看心里越不舒服,她清冷开口:“芬贵人是来请安的?” 袁芬规规矩矩的行礼:“是。” 浩沧尔代被风吹得有点冷,不自觉紧了紧披风:“以后不必来了,本宫一向讨厌这些死板教条的臭规矩,以后的时日里你省去了麻烦,本宫也能好好休息。” 袁芬柔声应着:“是。” 浩沧尔代看着袁芬没有想走的意思,于是提点道:“芬贵人还有事?” 袁芬淡笑着开口:“臣妾是来请君后一道儿去宫妃大选的。” 浩沧尔代有点气恼,她十分讨厌这种偷偷摸摸做事却被抓个正着的感觉,她冷飕飕的瞧了袁芬一眼,淡淡道:“芬贵人特意来守着我的?” 袁芬一副受惊小鹿的模样:“君后言重了。” 浩沧尔代烦透了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她狠狠地咬了咬牙,总算忍下了叫嚣着要发作的暴脾气。 连碧扶着浩沧尔代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臂:“娘娘,时辰不早了。” 浩沧尔代不轻不淡的翻了个白眼,道:“走吧。” 袁芬默默跟在浩沧尔代身后,一道儿去了宫妃大选的地点,玉露台。 玉露台上,吴贵妃早早就到了,她笑得慈眉善目,端坐在玉露高台上,仿佛只要浩沧尔代不出现,她就是这个皇宫里最尊贵的女人。 “君后娘娘驾到————!”小栗子扯着嗓子喊得老高,生怕别人听不到。 玉露台上的所有人赶忙跪地行礼,人群中时不时有青涩无畏的小姑娘偷偷把头抬起来又匆匆低下。 浩沧尔代先前一直昏睡在令初阁,若是没人提醒,大家也都只当她死了,后来好不容易醒来,也因嫌弃宴会吵闹,鲜少出现在众人视线,加之她还是公主的时候实在是威名过盛。故此,宫内宫外,对浩沧尔代无不好奇。 浩沧尔代侧目瞥了眼跪在地上的黑压压一片,她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就仿佛多年前领兵出征时的阵前点兵,数万大军振臂高呼。那样让人热血沸腾的场景,浩沧尔代已经许多年没有见到过了。 然而比起这些,她更喜欢的还是吴莹珠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和咬牙切齿。浩沧尔代突然就觉得她这一趟实在没白来,怎么都值了。 浩沧尔代缓缓登上高台,俯视着身侧的吴莹珠,迟迟不肯说起身。 没过多久,小栗子尖利的声音再次响起:“国君驾到——————!” 原本跪在地上的众人动也未动,齐声道:“国君万福。” 浩沧尔代微微转身,目送着丰齐信走到她身边。 丰齐信还是那副不冷不淡的表情,看见她不行礼不问安也不生气,就好像浩沧尔代怎么折腾他都能视若无睹。无知的旁人把这叫做纵容疼宠,但浩沧尔代知道,这是丰齐信懒得在她身上花心思计较。 “君后也来了?” 浩沧尔代在心里不屑的冷笑,人都站在这里了,可不是来了吗? 丰齐信冲着众人淡淡道:“都起身吧。” 众人:“是。” 丰齐信趁着众人起身的空当儿转身握住了浩沧尔代的手,浩沧尔代不动声色的挣扎了下,却还是蚂蚁撼树,怎么也挣不开。 丰齐信似笑非笑的看她:“君后,咱们该入座了。” 浩沧尔代气得眼皮狠狠地跳了跳,但到底还是努力的扯了扯嘴角,假笑道:“好。” 一旁的吴莹珠看在眼里,气在心里,握着帕子的手不自觉间团成了拳头,长长的指甲恨不能嵌进肉里。 这让不情不愿的被丰齐信拉着的浩沧尔代看在了眼里,她原本别扭郁闷的心情一下子就明朗畅快起来。 浩沧尔代转而握紧了丰齐信的手,像是害怕气不死吴莹珠似的,她又努力的往丰齐信怀里靠了靠,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丰齐信特意停住脚步侧头看她,丰齐信顺着浩沧尔代的视线看到了吴莹珠,于是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他轻笑一声,在浩沧尔代耳边低声道:“别闹了。” 浩沧尔代狠狠瞪了丰齐信一眼,像是在抗议道:“我没闹!” 浩沧尔代被丰齐信牵着登上高台,眼见着屁股就要落在凤椅上,却硬生生被丰齐信扯了回来,这一下扯得浩沧尔代差点破口大骂。 她咬紧牙根,压低嗓音,把声音从齿缝间挤出来死盯着丰齐信:“你想干嘛?” 丰齐信扬声笑道:“君后与孤同坐吧。” 浩沧尔代想要不顾形象的甩开丰齐信的手,却被丰齐信一把揽过来,踏踏实实的做到了龙椅上。 浩沧尔代瞪着丰齐信,压着嗓子咬牙切齿道:“若是换做从前,我必不会让你如此嚣张!” 丰齐信把嘴唇凑到浩沧尔代耳侧,轻声道:“即便是从前你也打不过我。” 浩沧尔代恨透了丰齐信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也恨透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无力反抗,一时间,她气得脑仁儿像针扎似的疼,于是怒气上脑的她就着丰齐信的大腿就狠狠地掐了一把,疼得丰齐信一下子就红了脖子。 浩沧尔代忍着笑嚣张的看着他,本以为丰齐信会怒不可遏,却没想到他只是调整了下气息,淡淡吩咐道:“开始吧。” 身侧的永寿浮尘一扬,高声道:“第一届宫妃大选,开场!” 而后就是不绝于耳的锣鼓声,浩沧尔代上一次听到锣鼓声是在南陆的战场上。 那时候,丰齐信并驾在她身侧,耳畔是一声比一声震耳的锣鼓声和凯旋的将士们的高呼呐喊。他对她说:“此战结束,我们要个孩子吧。” 从那以后,浩沧尔代再没听过那样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再没听到过那样壮烈的呐喊。 “国君,此次宫妃大选是您即位以来的头一回,应当好好操办,把规矩定下来。”浩沧尔代亲昵的挽着丰齐信的手臂,笑得好不别扭。 丰齐信差点儿被她逗笑:“哦?君后有什么好建议?” “从前听母后说,西陆的宫妃大选既要报家门又要报年纪,搞的好多精致的女子因为父族的不济还有年纪与容貌的落差不能入选宫妃,生生伤了人家姑娘的心,也害得人家姑娘白白惹人诟病。” 吴莹珠察觉到了浩沧尔代的用意,于是冲着丰齐信猛地使眼色,然而丰齐信却像是打定了主意要纵容浩沧尔代一样,对吴莹珠的眼色视若无睹:“所以,君后打算如何呢?” 浩沧尔代笑得好不温顺:“臣妾以为,可以让大家敛去名字、家世,只看谈吐气质才艺学识,如何?” 丰齐信眯了眯眼,轻笑道:“吴贵妃以为如何呢?” 吴莹珠终于有了反对的机会,她起身施礼,温恭道:“臣妾以为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总是有道理的,轻易改动怕是不太妥当。” 浩沧尔代挑眉:“老祖宗?谁的老祖宗?丰齐家和浩沧家的老祖宗皆生长在东陆草原上,老祖宗们可从没在宫妃大选上费那么多心思,而今百废待兴,我们这些后辈也该好好完善完善老祖宗们无暇顾及的事情了。”浩沧尔代眼波微转,说得阴阳怪气,“吴贵妃自幼生长在南陆,南陆的宫妃大选规矩繁杂本宫是略有耳闻的,然而如今贵妃既然嫁来了东陆,理应熟悉东陆的礼仪规矩才是,贵妃妹妹觉得呢?” 吴贵妃僵着脸,假笑道:“是,多谢君后娘娘提点。” 浩沧尔代看向丰齐信,温笑道:“国君,不若就这样开始吧。” 丰齐信淡淡瞧了她一眼,又仔细的瞧了瞧吴莹珠紧握不松的双手,而后缓声对身旁的永寿吩咐道:“照做吧。” 永寿的眼珠子不动声色的转了转,会心一笑,而后浮沉一扬高声道:“所有官女子皆敛去家世姓氏,如有违反,取消资格!” 众人齐声:“是。” 永寿的浮沉又是一甩:“第一位!” “臣女思慧,叩见国君、君后、贵妃、芬贵人,恭祝国君万福金安,恭祝各位娘娘福乐安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第一章第八节 浩沧尔代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个女子,白皙的皮肤,水绿色纱衣,简单的发髻,一根翡翠钗子恰到好处的将墨色长发半卷在头顶,整个人看上去飒爽明朗,兀地让她记起了自己十八岁的模样:“思慧?” “是。” 吴莹珠笑意盈盈:“抬起头来让国君仔细瞧瞧。” 思慧轻缓抬头,嘴角的弧度不偏不倚恰恰是让人如沐春风的程度,浩沧尔代仔细的盯着思慧瞧了一会儿,终于看出她的样子与自己年轻是有几分相似,她突然来了兴致:“会骑马吗?” “会。” “会使枪吗?” “会。” “琴棋书画呢?” “思慧自小在军营长大,未习得琴棋书画。” “军营长大?”浩沧尔代没忍住嗤笑了一声,军营长大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白皙的皮肤柔软的身段呢?浩沧尔代大发慈悲地没有戳穿她,“你今年多大了?” “上个月刚过十八岁生辰。” 浩沧尔代在脑中搜罗了所有军中将领,功勋官职高到可以把家眷带到军营的有四个,这四个中有女儿的有三个,这三个中女儿应在十八岁左右的就只有一个。然而,这个人的女儿早就死在了两年前的那场宫变里。 那年是她跟着浩沧尔代的第四年,浩沧尔代刚替她过了十六岁生辰,还许诺要给她寻个如意郎君。她当时欢喜得不得了,欢呼雀跃的抱着浩沧尔代,撒着娇说,如果食言了就一辈子不能骑马。后来,她死在了自己未婚夫的利箭之下。浩沧尔代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跌马倒下,她不像自己那么幸运,她胸口中箭,一击毙命,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就走了。 她死的很难看。 浩沧尔代语气冷得瘆人:“若真如你所说,你莫不是该叫梁慧了?那你,该认得我才是啊。” 丰齐信握住浩沧尔代的手,淡淡道:“宫妃大选不过问姓名,君后自己立的规矩如今要自己带头违背吗?” 浩沧尔代紧了紧拳头。 “你说你自小在军营长大?孤所知的那些自小在军营长大的妙龄女子可不似你一般皮肤白皙身段柔软,你可知欺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丰齐信说得不动声色,却把思慧吓得半死。 “国君息怒!思慧自小跟随父亲学习枪法骑术,虽然免去了许多风吹日晒也的确不曾在军营常住,但在思慧心中军营是家一般的存在,甚至比家更让思慧感到踏实温暖,奈何因父亲官职不足以让思慧长留军中,因此才生出了这许多误会,请国君恕罪啊!”、 丰齐信挥了挥手:“下去吧。” 永寿浮尘一扬:“参军副将刘全之女刘思慧,落选!” “国君!” “下一位!” 浩沧尔代挣开丰齐信的手,冷冷地翻了个白眼:“国君可真是怜香惜玉。” “就算她没有惹恼你,她也不会中选,你何苦跟她计较?” “何苦计较?如果当年中箭而亡的是郭绪,你还说得出这话吗?” 丰齐信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说得出。” 浩沧尔代冷笑。 “臣女阿柔叩见国君,叩见君后,叩见贵妃,叩见芬贵人,恭祝国君和各位娘娘万福金安。” 浩沧尔代看见来人,心里抽痛了一下,随即又被兴奋愉悦所取代。 浩沧尔代难得笑得这么开心:“抬起头来。” 尹柔抬头又轻又柔的看着丰齐信,浩沧尔代明显感觉到丰齐信的身子一僵,紧接着他果真迫不及待的开口:“你叫什么?” 浩沧尔代假笑着提醒:“国君,宫妃大选是不过问姓名的。” 丰齐信侧首看她,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的复杂感情,浩沧尔代觉得这是件特别罕见的事,所以不由得多欣赏了一会儿。 “阿柔姑娘美得超凡脱俗,国君既然喜欢就赐个封号吧。” “孤何时说过孤喜欢了?” 浩沧尔代低声道:“听说她是宁佩萋的妹妹,你就不想知道,宁佩萋有什么话想对你说?” “妹妹?”丰齐信冷笑,“听说你前几天从杂役房提出来一个宫女,送去了储秀阁。是眼前这个吧?” 浩沧尔代扯了扯嘴角:“国君消息真灵通。” “既然君后喜欢,那便去伺候君后好了。” 浩沧尔代蹙眉看他,却只见他又变做了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永寿再次拔高了嗓子:“尹丞相庶女尹柔,落选,送令初阁伺候!” 尹柔俯首跪地,却是松了一口气:“臣女谢恩。” “下一位!” 丰齐信摆手叫停,起身望向吴莹珠:“孤还有朝务要处理,爱妃们替孤选妃便好了,孤相信各位爱妃的眼光。” 浩沧尔代嗤之以鼻。 丰齐信回头看了眼浩沧尔代:“君后不走么?” 浩沧尔代淡淡看他一眼,起身道:“那臣妾也现行告退了,有劳吴贵妃了。” 吴莹珠规规矩矩的施个礼,温笑道:“君后言重了。” “国君移驾苍图殿!” 众人立刻稀里哗啦跪了一地:“恭送国君!” 浩沧尔代沾了丰齐信的光,也在众人整整齐齐的跪拜声中离开了玉露台。 丰齐信的仪驾和浩沧尔代的仪驾一前一后的在狭小的宫道里缓慢前行。浩沧尔代看着眼前丰齐信的背影,恨不能立刻拿把刀子利落的捅过去。 “君后是不是有话想对孤说?” 浩沧尔代冷冷道:“没有。” 丰齐信倚在仪驾上,揉着眉心略显疲惫道:“小栗子是永寿的义子,宫里人多多少少都晓得,可你和连碧却不知道,由此可见,你们在宫里该有多不受待见?” “所以你前天晚上留宿令初阁的时候就猜到我今天会来,是么?” 丰齐信没有回答:“你的这些小打小闹真的很没意思,你若真想折腾,不如去牵制大的,也省的你每日闲的发慌。” 浩沧尔代是个十分记仇的人,方才丰齐信没有回答她的问话,那么她也懒得搭理他的挑唆,转而道:“我要去骑马。” “不行。” “凭什么?” “你前几天才去过,该歇歇了,你的腿才稍稍有些好转……” 浩沧尔代瞬间面色铁青:“住口!” 周遭的随从侍卫听见浩沧尔代的这一声大喝委实惊吓不小,手一抖,差点把轿子脱了手。 丰齐信不满道:“她吼的是孤,你们抖什么?” “不骑马也可以,我要出宫。” “不可以离开帝都。” “好啊,不过你也不可以派人监视我,否则我这火气一上来,做出些什么有辱你名声的事就不好了。” 丰齐信冷冷道:“随你。” “前面转角就到令初阁了,臣妾先提前跟国君道个别了。” 丰齐信的仪驾开始转弯儿:“你是君后,一言一行都要像个样子,这一点你应当跟珠儿多学一学。” 浩沧尔代目送着丰齐信的仪驾进入了另一条宫道,没好气道:“学不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第一章第九节 “公主,尹柔来令初阁候差了。” 浩沧尔代倚在睡椅上,脑袋有点迷糊,她最近很容易困,入了夜就开始犯困,脑袋也不是很清醒:“你随便给她安个位置吧,帮你的忙就好了。” “是。” 而后浩沧尔代翻了个身,又要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连碧赶忙拿来了两个毯子,严严实实的给浩沧尔代披上,浩沧尔代紧了紧毯子,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慢悠悠的睡过去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广袤无边的亚戈尔草原,她骑在马背上,驾着马肆意驰骋。 她停下马步,眺望远方,她看见远处的姑姑在冲她挥手,她姑姑生的极美,微微一笑,颠倒众生。 她驾马到姑姑身边,迫不及待的跳下马扑进她怀里。姑姑只比她大六岁,在她二十岁出嫁之前,一直都是姑姑带她胡吃海喝天南地北的玩耍。 浩沧家的女儿从来都是金戈铁马的巾帼英雄,偏偏她姑姑与众不同,不爱武装爱红装,不爱诗词歌赋偏爱话本小调,娇俏可人的样子一点都不像草原儿女,大家都只当她是浩沧家数千年难遇的奇葩。然而这样奇葩的姑姑,到最后还是以她自己的方式成全了浩沧家女儿的巾帼天下。 她的姑姑,浩沧绾,景川国末代国君唯一的一位君后,逝于四年前,景川律的陵寝前。 姑姑生前留了一封家书,家书中给她留了几句话。 她姑姑说,不要再延续浩沧家女儿的悲哀,浩沧家的巾帼英雄太多了,该出一个“窝囊废”了,这个“窝囊废”她姑姑没做成,希望她能做到。 浩沧尔代努力的抱紧了怀中的姑姑,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却不愿意从梦中醒来。 梦中的姑姑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代代,算了吧。” 浩沧尔代没有答话,只是紧紧的抱着姑姑,贪恋着亲人的温暖。 过了良久,周围景色突变,草原上下起了茫茫大雪,方才的无边碧色瞬间被皑皑白雪取代,天地间一片苍茫,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代代,我们成亲吧。” 浩沧尔代猛地挣脱这个怀抱,眼睛像是不听使唤似的,大滴大滴的泪水拼了命的往外渗,她恨恨地盯着他,他却像是毫无知觉一样,一脸温笑的向她伸出手来:“代代,跟我来。” 浩沧尔代毫不留情的打开了他的手,却不曾想他整个人都被她这一巴掌打散,化成片片雪花融入风雪之中。 “代代。” 浩沧尔代身子一僵,缓缓转身,果真见到了她的母后。 皇甫令初一袭素白纱衣,风雪吹散了她的头发,她的脸色苍白不堪,正像是她临终前的模样。 皇甫令初浅笑着看她:“代代,别像母后一样。” 浩沧尔代捂紧嘴巴,眼泪从眼眶里毫不费力的冲出来,渐渐地,从皇甫令初身后走出来一个人,深褐色的眼眸,刀锋般凌厉的眉眼,那是她父皇。 浩沧维从身后缓缓地抱住皇甫令初,他将下巴轻轻放在皇甫令初的肩窝里,紧紧贴着她,声音是难得的温软讨好,神色之间满是贪恋和痛苦:“我错了。” 皇甫令初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一般,依然温笑着看着浩沧尔代,嘴里重复着方才的话:“代代,别像母后一样。” “代代,别像母后一样。” “代代,别像母后一样。” “代代,别像母后一样。” …… 浩沧尔代猛地睁开双眼,后背和额头还在向外渗着虚汗。 她感觉嗓子干涩难耐,艰难地张了张嘴,呼唤着不小心趴在桌子上睡着的连碧:“连碧。” 苏连碧被熟悉的声音唤醒,看见浩沧尔代趴在床边,嘴唇干涩得发白,赶忙倒了杯水走过来,她轻轻地扶起浩沧尔代,一口一口的喂着浩沧尔代喝下去。 浩沧尔代艰难地喝着水,连吞咽都会让嗓子如刀割般疼痛,她的脸色越发难看,原本麦色的皮肤一下子白的有些吓人。 苏连碧觉得不对劲儿,试了试浩沧尔代的额头,心里骤然一紧:“公主您发热了!连碧这就去请太医!” 浩沧尔代想叫住她,可张了张嘴,怎么也没发出声音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苏连碧冲出房门。 等苏连碧把整个太医院都“搬”来的时候,浩沧尔代已经烧得稀里糊涂认不大清人了。 太医们一个接一个的诊脉,除了受凉了发热,谁也没有诊出个所以然来。 苏连碧看着这些庸医,差点一个没忍住大发雷霆,就在苏连碧打算把这群庸医一个个串成串子赶出去的时候,丰齐信赶过来了,跟在丰齐信身后的是医圣晋夫人。 晋夫人看着躺着榻上的浩沧尔代,低低一笑:“你们都出去吧,这么多人挤在这里对她没好处,你们这群行医多年的难道不清楚么?” 众太医被一个黄毛丫头教训,自然很不开心,但奈何丰齐信在这里,有怨气也不好发作,于是只能一个跟着一个灰溜溜的离开了令初阁。 晋夫人探了探浩沧尔代的脉,对着丰齐信轻笑道:“君后只是受了凉,加之先前余毒尚未肃清,毒气染了心肺,所以会高烧不退。不过国君放心,君后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丰齐信微微微蹙了蹙眉,语气稍冷:“晋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君后中了毒箭从马上摔下来都能安然醒来,不过一年便恢复得与常人无异,都是因为她从前习武,受惯了伤,底子太好。如今她底子被吃没了,这以后啊,若是调养不好,亏的就是寿数了。不过寿数这档子事儿亏起来就甚为不着急了,最急也要一两年。” “你是说她还能活一两年?” “民妇可没这么说,民妇只是提醒国君,君后心思过重,活得很不开心,自然多病多难。她体内的毒还没有肃清,肃清之前不要再让她大怒大悲,也不要让她活得这么忧郁,不然寿数会有很大的折损。君后体质好,若是好好调养,活个六七十岁不成问题。” “若是有什么难找的药材,夫人只管开口,孤必定倾尽国力帮你寻找。” 晋夫人轻笑:“君后中的毒算不上难解,也无需什么珍稀药材,国君若是有心,不如多陪一陪君后。” “……”丰齐信垂了垂眸,没有说话。 晋夫人瞧了一眼丰齐信,轻叹一声,道:“亡夫曾经对民妇讲过这样一句话,他说,我既然爱你而你又这么抢手,自然要脸皮厚一点才能得到你。” “夫人想说什么?” “国君和君后都太克制,若是在这么板着性子下去,只怕结局会令人唏嘘。” 丰齐信神色淡淡:“多谢夫人提点,孤自有分寸。” 晋夫人微微扬了扬眉,道:“君后就按照之前的方子服药便好了,民妇先告退了。” 丰齐信微微颔首:“夫人请便。” 晋夫人微微作了作揖,退后几步,刚要转身,便突然想起来什么,于是开口道:“对了,国君可听说过数千年前西陆皇甫国一位叫晋縯东的丞相?” “自然。这位丞相十四岁入仕,十七岁就做了丞相,帮助皇甫三世夺权继位,稳定朝纲,创立了皇甫国第一个太平盛世,可惜天妒英才,他只活了三十一年。夫人可是同他有什么渊源?” “这位丞相与民妇颇有渊源,民妇想请国君帮民妇寻找他在东陆遗失的家书。” “家书?” “数千年前,晋丞相曾经出使东陆,可是途中出了点意外,导致他写给妻子的三百多封家书遗失,这些年来,民妇已经陆续找回了两百多封,还差九十三封下落不明,民妇恳求国君帮民妇寻找。” 丰齐信转了转手上的翡翠扳指:“好,孤一定倾尽全力帮你寻找。” 晋夫人跪下行了个大礼:“多谢国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第一章第十节 浩沧尔代醒过来的时候是深夜,清冷的月光顺着窗缝儿射进来,似有若无的照在那把快生了锈的红缨枪上。 浩沧尔代盯着那柄红缨枪盯了许久,回想起了从前的许多事,这一想就不知不觉的熬到了天亮,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苏连碧推门进来,看到浩沧尔代醒了,高兴坏了:“公主,你想吃什么?我吩咐小厨房去做。” 浩沧尔代嗓子微哑:“什么也不想吃。” 苏连碧顺着浩沧尔代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那柄红缨枪,她心里骤然一疼,她跪在床边,握紧了浩沧尔代的手。 浩沧尔代垂眸看着连碧的手,用大拇指细细的摩挲着连碧的手背:“你这双手还能用枪吧。” 苏连碧鼻头发酸,沉默不语。 浩沧尔代眸光涣散:“连碧啊。” 苏连碧咬紧牙根,忍着泪意:“连碧在。” “我从前是什么样子啊。” 一滴眼泪在不经意间偷偷滴下来,苏连碧赶忙擦掉,努力微笑道:“公主从前很爱骑马,君后生前总说您太过张扬放肆,不知收敛,止殿下也总说您死要面子活受罪,总爱事事逞强,做事也不顾后果。公主从前喜欢穿水绿色的纱衣还有黄绿色的骑马装,您说这颜色与草原美景交相辉映,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颜色,浩沧家的女儿就该这么穿……” “连碧。”浩沧尔代轻声打断。 “在。” 浩沧尔代的嘴唇微微颤抖:“我的腿没有知觉了。” 苏连碧抚着浩沧尔代的额头,带着浓重的鼻音柔声道:“公主不怕,晋夫人昨天来为您针灸诊治过,说是过几天您就能下床走路了。” 浩沧尔代面色枯黄,她看着苏连碧,眼泪一点一点的从眼眶里渗出来,一字一顿道:“我不能是个残废。” 苏连碧抱住浩沧尔代,哽咽道:“不会的,你不会的。” 浩沧尔代记得她十七岁生辰的时候丰齐信送了她一个小礼物,她带着那个礼物,穿着鲜红的嫁衣,踏着漫天风雪,在众将士锣鼓喧天的祝福声中嫁给了他。 那个礼物就是她面前这柄红缨枪。 丰齐信告诉她,这柄枪是古国开国公主的遗物,辗转多年,最终落到了他祖父的手里,他祖父在他爹娘成亲的那天,将这柄红缨枪送给了他娘,如今,他将这柄红缨枪送给她。 后来,浩沧尔代封存了祖传的柳叶枪,将巾帼军改作红缨军,带着这柄红缨枪征战沙场。 她曾经很爱它,即便是现在也一样。 “去把丰齐信叫来。” “公主?”苏连碧蹙着眉,她不知道浩沧尔代想干什么。 “快去。”浩沧尔代不容置喙。 “是。” 半个时辰以后,丰齐信才闲庭信步的走进来,苏连碧关了门退出去,临走前还不忘递给浩沧尔代一个关切叮咛的眼神。 浩沧尔代倚在榻上,斜眼儿看着慢悠悠走来的丰齐信,丰齐信自榻边坐下,什么话也没讲。 浩沧尔代轻轻看了他一眼:“丰齐信。” “嗯?” 她喃喃道:“我做了一个梦。” 丰齐信叹口气,探了探浩沧尔代的额头:“什么梦?” “我梦见漫天飞雪,满地银霜,你向我伸出手来,要我跟你走。” 丰齐信的语气柔和下来:“后来呢?” “后来我就把你打散了。” “……” 浩沧尔代偏头看他:“丰齐信,你猜你是想带我去哪里?” 丰齐信盯着浩沧尔代的澄澈懵懂的眼神儿恍了片刻的神儿,有时候浩沧尔代纯真无暇得像仙子,有时候又凶神恶煞得像恶鬼,宫人们背地里都说她变态,丰齐信觉得他们说得对。 “你怎么不说话?” 丰齐信收回抚在她头上的手:“这是你的梦,你想去哪里我应该就会带你去哪里。” 浩沧尔代眸光暗了下去,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忘了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浩沧尔代记得从前她很喜欢黏着他,开心的不开心的永远都要第一个说给他听,无论他在做什么,只要她想他了,她就会不顾一切的去找他。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总是很照顾她,只是她以前不自量力,误以为那种照顾是他对她独有的宠爱。 “丰齐信,你有没有想过宁佩萋为什么会爱上我哥?” “我们不聊这个。” 浩沧尔代感觉心突然被小针扎了一下,她冷笑一声,道:“因为我哥可以为了她放弃雄心壮志祖宗基业,他比你爱她。” 丰齐信冷冷看她:“你非要说这些?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你觉得很有意思?” 浩沧尔代的鼻子莫名一酸,她狠狠咬了咬牙,偏过头去,但还是红了眼眶。 丰齐信冷冷撇开眼,起身道:“你好好休息吧。” 他刚要转身离开,就被浩沧尔代低声叫住:“丰齐信。” 丰齐信停下看她。 浩沧尔代顶着腥红的眼眶,静静地盯着他看了良久,最终扫了眼一侧的红缨枪,轻声道:“把它带走吧。” 丰齐信嘴角动了动,最终拂袖转身径直离开:“永寿!把君后房里的红缨枪拿去毁了,君后养病期间见不得神兵利器,更不许闲人打扰,如有违背,杀无赦!” 永寿回答得十分洪亮:“是。” 然后丰齐信就在一片呼天抢地的跪拜声中走出了令初阁。 丰齐信走后没多久,连碧端着水果推门进来,什么也没说。 连碧扶着浩沧尔代坐起身,将水果端到她面前,一口一口的喂着她吃。然后她就看见了浩沧尔代的眼眶越来越红,越来越润,最终泪水决堤的场面。 她叹了口气,轻抚着浩沧尔代越发单薄的脊背,柔声道:“其实你没那么恨他,你甚至已经原谅他了,你只是在想方设法的闹他,逼他一个服软,求证你在他心里的位置。对不对?” “……” 连碧看着浩沧尔代哭得水淋淋的一张脸,仰面长叹,道:“不如算了吧,不要再为难自己了。” 浩沧尔代哭的说不太出话,但还是倔强的撇了撇嘴,表达了自己的否定态度。 连碧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索性就不说了,总归往后有她陪着浩沧尔代,应是出不了什么大错的。 她起身替浩沧尔代拿了纸卷,等她哭累了,伺候她睡熟后才离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第一章第十一节 次日的浩沧尔代像是忘了昨晚的一切似的,乖乖的配合连碧吃药,乖乖的接受晋夫人的复诊,最终在一个月后重新养好了身体。 浩沧尔代走下床榻的那天,丰齐信来看她,可是刚要踏进令初阁的大门,便听见阁内传来了浩沧尔代和连碧嬉戏调侃的笑声,丰齐信在大门外安静的听了一会儿,最终谁也没有惊动,安安静静的离开了。 浩沧尔代痊愈的第二天,各宫的娘娘们前来祝贺,统统被浩沧尔代拒之门外。 浩沧尔代痊愈的第三天,吴贵妃挑了个浩沧尔代还在熟睡的时间登了门,自然被拒,可好死不死,尹柔在吴贵妃即将离开的时候突然端着水果出现在吴贵妃面前。 于是,尹柔就在吴贵妃的帮助下理所应当的打翻了果盘,而果盘里的汁水理所应当的溅到了吴贵妃雪白的纱衣上。 吴贵妃面容姣好的脸瞬间变得怒不可遏:“大胆奴才!这是国君亲赐的新衣!脏了这衣服,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尹柔跪伏在地上,脑袋一片空白,嘴里不停地求饶。 屋子里连碧听见了动静儿,轻手轻脚离开屋子,出门查看。 连碧轻轻关上门,走下台阶对着吴贵妃微微行礼:“连碧见过贵妃娘娘。” 吴贵妃怒不可遏的神色稍有收敛,转身看向连碧,道:“这个奴才不懂规矩,冲撞了本宫,毁了本宫御赐的新衣,本宫身为后宫的掌事娘娘,理应代替君后处罚这个不知轻重的婢女,连碧姑姑应当心中有数,对么?” 连碧微微一笑:“尹柔是令初阁的二等宫女,令初阁上下,只听奴婢和君后的差遣,位分要比一般的宫女高出许多,若是尹柔犯了错,理应是要过问了君后才能处置的,贵妃娘娘应当是知晓的。” 吴贵妃面色沉了沉:“君后大病初愈,这等小事自然不该劳烦于她,本宫受国君之命代掌凤印,原本就该为国君和君后分忧,难道本宫连处置一个二等宫女的权力都没有吗?” “连碧不敢造次。只是尹柔性子温良,君后甚为喜欢,奴婢只怕君后醒来后发现尹柔不见了,会不高兴。” 吴贵妃皮笑肉不笑:“若是君后醒来不高兴,自可知会本宫,本宫定会亲自来令初阁请罪。” 说完她头也不转地吩咐道:“来人,把这个宫女带回朱翠宫,本宫要亲自处置她。” “是。” 尹柔哭喊着求饶,求助的看向连碧,而连碧青着脸,怎么也想不出更好的对策。 “吴贵妃真是勤快,起个大早来令初阁抓人。” 连碧回身,看见了披着披风的浩沧尔代。 众人纷纷跪地:“君后万福。” 吴贵妃屈身施礼:“莹珠见过君后。” 浩沧尔代冷眼瞧着跪了一地的众人,轻笑道:“你们这帮奴才,明知我令初阁的人即便是冲撞了国君也定要知会本宫才能处罚,却还是眼睁睁看着你们的莹珠主子从我令初阁抓人,真是该死,既然这么该死,那便一直跪着,跪到明天天亮吧。” 众人身子皆是一颤,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求饶。 吴莹珠面色一僵,屈着逐渐发麻的双腿,不动声色的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浩沧尔代淡淡扫了一眼吴莹珠,没留神从鼻子里窜出一声冷哼:“已经是深秋了,再过几日便要入冬了,贵妃还穿着御赐的纱衣出门,不怕得了风寒么?生病的滋味儿我最清楚了,可真是一点儿也不好受,贵妃应当多多注意才是。” 吴莹珠笑得勉强:“是。” “尹柔,你起来吧,回去好好洗洗脸,本宫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是。”尹柔赶紧起身,一路小跑离开了这个“硝烟弥漫”的地方。 “连碧。” “在。” “去把本宫的马鞭拿来。” “是。” 片刻后浩沧尔代接过了苏连碧递过来的马鞭,从容不迫的走下了台阶。 “啪——!”浩沧尔代冲着朱翠宫的掌事宫女翠竹狠狠地挥了一鞭子,皮开肉绽你的声音分外刺耳,疼得翠竹龇牙咧嘴的跪倒在地。 吴贵妃吓得站了起来,惊得头顶的金步摇都颤了颤:“君后娘娘!您这是滥用私刑!” 浩沧尔代侧目看她,一字一顿斩钉截铁道:“本宫是丰齐的君后!有掌罚后宫之责,谁敢说本宫滥用私刑?!” 吴贵妃咬了咬牙,静静地瞧了翠竹一眼,最终没再说话。 浩沧尔代将鞭子交给连碧:“国君曾下令,本宫养病期间不许闲人叨扰,违者杀无赦!翠竹身为朱翠宫掌事宫女,理应协助吴贵妃管理后宫,可其不仅没有帮助吴贵妃维持后宫秩序,反而还明知故犯的怂恿吴贵妃大清早的到我令初阁闹事,实在是罪无可赦!但念在其伺候贵妃多年的份儿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刻送去善刑司领二十钉鞭,逐出宫去!” 苏连碧应声:“是。”眼神示意一旁的宫人将翠竹架走。 翠竹没有哭喊挣扎,只是用绝望的眼神看着吴贵妃,可吴贵妃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本宫今日累了,吴贵妃也退下歇息吧,以后用人可要擦亮眼睛。” 吴莹珠攥紧拳头,咬紧牙关:“是,莹珠告退。” 浩沧尔代看着吴莹珠吃瘪离开的样子心情大好,身心愉悦的舒了口气,而后进到屋子里补眠去了。 浩沧尔代这一睡就睡到了烈日当头的正午。 连碧端着香喷喷的饭菜来到浩沧尔代塌边坐下:“公主,起来用午膳了。” 浩沧尔代睡眼朦胧道:“我没什么胃口。” 连碧强硬道:“没胃口也要吃。” 浩沧尔代用被子蒙着脸,像小孩子一样撒着娇:“我想出宫吃驴肉火烧。” “再养个三五天,咱们就可以出去了。” 浩沧尔代的眼里带了光彩:“真的?” “真的。届时就算国君不放你出去,连碧也会带着你飞檐走壁跑出去。” “好,一言为定。” “但你要先把这些药膳吃了,这都是晋夫人精心调配的方子,我还吩咐小厨房适当的加些你爱吃的口味,你一定喜欢。” 浩沧尔代坐起身,撇着嘴:“说到底,还不都是汤药而已。” 连碧叹口气:“你最爱吃的蓝莓马蹄还是一道药膳呢,也没见你嫌弃。” 浩沧尔代一边吃着药膳一边狡辩道:“蓝莓马蹄是营养健身的美食,哪里就是药膳了。” “……”连碧为人耿直忠厚,狡辩耍赖的本事实在是不如浩沧尔代高超,索性就由着浩沧尔代去了。 浩沧尔代喝完最后一口汤,抹抹嘴,满意道:“这小厨房的厨子做得还真不赖。” 连碧哂笑道:“好吃就说好吃,以后都给你做成这样就是了。” 浩沧尔代急了:“连碧!” 连碧笑了:“是是是,连碧知错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第一章第十二节 浩沧尔代十七岁那年下了一场大雪,大雪里的她捧着红缨枪,向丰齐信缓缓走来…… “公主?” 浩沧尔代猛然从梦中醒来,双眼微微有些模糊,努力眨了眨眼,片刻之后眼前的一切才逐渐清晰。 “公主,你今天睡得太久了。芬贵人今早来过,在偏殿等到了晌午,如今走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她等我?”浩沧尔代蹙眉,“她找我干嘛?” “自然是拉帮结派,树下乘凉了。” 浩沧尔代觉得好笑:“我什么时候成了树了?” “国君昨日夜里听说了你昨天处罚朱翠宫掌事宫女的事情,说是宫内风气不正,忘了谁才是后宫真正的主人,于是国君就派人把凤印从朱翠宫送回了令初阁。” 浩沧尔代突然笑出声:“那吴莹珠岂不是恨毒了我?” “朱翠宫那边儿没动静儿,但是也保不齐以后她会怎么对付你” 浩沧尔代不屑:“她敢怎么对付我?只要我浩沧家的老臣没死光,只要我舅舅还是皇甫国的国君,他丰齐信就不敢对我怎样,连丰齐信都奈何不了我,她区区一个吴莹珠有能有什么本事扳倒我?” 连碧苦口婆心的劝导:“小心驶得万年船,有些事国君不方便做,可是吴贵妃却方便得很,保不齐国君拿吴贵妃当刀子使狠狠捅你一刀。” 浩沧尔代面色稍冷:“他捅我的刀子还少吗?” “……” 浩沧尔代坐起身:“去把尹柔叫来,我有事要问她。” 连碧找来一件袄子披在浩沧尔代身上,顺着榻沿儿坐下:“不必了,她昨天受了惊吓,天凉了,她惊惧过度染了风寒,正在调养,该问的我都替你问过了。” 浩沧尔代唇角一扬:“这么多年了,只有你最懂我。”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 苏连碧扬了扬眉,微微叹息,道:“尹柔长得像极了宁佩萋,吴贵妃虽然忌惮她,怕她飞上枝头抢了恩宠,但吴贵妃毕竟心思细腻又沉得住气,怎么也不至于在你养病谢客的时候趁虚而入,妄图私自处置了尹柔。尹柔的身上一定有更大的秘密才对,你是这么想的吧?” 浩沧尔代不耐道:“别绕弯子,赶快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原因很简单,尹柔撞破了牡丹花的秘密。” “什么秘密?” “吴贵妃说牡丹花膏养人,不愿自己独享,于是鼓励各宫皆用牡丹花膏滋补,吴贵妃每个月都会给各宫送去牡丹花膏,打着节俭的名义旧盒换新盒,停了其他花膏的供给,以此监督各宫的使用。尹柔刚入宫的时候不懂规矩,夜里睡不着,去了百花园赏花,恰巧就看到吴贵妃吩咐内侍局新来的总管在牡丹花膏里下药,那药会使女子长期避孕,所以国君登基近两年,后宫众妃皆无所出。” 浩沧尔代冷哼:“我不信丰齐信不知道。” “甭管国君知道还是不知道,总归这事要是被捅出去,即便国君硬要装作不知道,满朝文武和后宫众妃也都会逼着国君给个说法。届时,吴贵妃断然没有活路。” “尹柔为什么要把这事捅出去?捅出去了对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吴莹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原本吴贵妃是放心的,可是国君把尹柔赐给了令初阁做宫女,吴贵妃害怕尹柔有您做靠山,所以才狗急跳墙出此下策。” “吴莹珠害怕我拿这事做文章?” “非常害怕。” 浩沧尔代笑得好不变态:“活该!” “公主有什么打算?” 浩沧尔代收敛了笑意,默了默,道:“没打算,懒得跟她折腾。” 连碧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淡笑道:“其实今早芬贵人是同国君一道儿来的。” “……” “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不用了,我饿了,给我乘碗粥来。” 苏连碧轻笑:“是。” 可苏连碧刚一转身,浩沧尔代就别扭的开口了:“他说了什么?” 苏连碧站在桌边盛粥:“也没说什么能让你开心的,只说让你好好休养,不要总是跟旁人置气。” 浩沧尔代脸僵了僵,接过苏连碧手里的粥,有一搭没一搭的喝了几口,道:“他人呢?” 苏连碧笑道:“在苍图殿批折子。” 浩沧尔代瞧了瞧外面的天色:“用过午膳了吗?” 苏连碧两眼弯弯:“不甚清楚。” 浩沧尔代掀开被子下榻,苏连碧顺手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 浩沧尔代瞥了眼桌上的吃食:“梳洗一下,把这些吃食捎上,咱们去苍图殿吃东西。” “是。” 浩沧尔代别开眼,不去理会苏连碧促狭的笑意。 等浩沧尔代慢悠悠走到苍图殿的时候,天色已经有点微微泛黄了。 浩沧尔代踏着重重的脚步走进殿内,紧了紧披风,状似不经意的清了清嗓子,可是殿上的丰齐信始终头也不抬。 浩沧尔代有点不高兴。 身边的永寿很有眼力见的在丰齐信耳边提醒道:“国君,君后娘娘来了。” 丰齐信还是头也不抬,淡淡的“嗯”了一声。 浩沧尔代面色不悦。 永寿看了看浩沧尔代的脸色又瞧了瞧丰齐信,情不自禁的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丰齐信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周遭气氛的尴尬,终于放下笔抬起头,瞧了瞧浩沧尔代,又瞧了瞧苏连碧手里的食盒,淡淡开口:“君后有心了。” 浩沧尔代冷着一张脸看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言不语。 丰齐信垂眸叹了叹气,然后起身走下来,永寿跟着走下来接过连碧手中的食盒。 “用过午膳了吗?” 浩沧尔代淡淡道:“没呢。” “那一起吃一点吧。” “嗯。” 丰齐信携着浩沧尔代在龙椅上坐下,一边夹着菜一边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身体养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 “孤听说你处置了朱翠宫的掌事宫女?” 浩沧尔代有一搭没一搭的夹着菜:“嗯。” “吴莹珠是吴将军的独女,你这样欺负她,孤在朝堂上很难做。” 浩沧尔代托着腮,用筷子将饭菜戳得乱七八糟:“真巧,我也是父皇和母后的独女。” “可你不是你父皇的独女。” 浩沧尔代脸色青了青。 “前几天礼部尚书给我进献了美女,其中有一个戴着银色面具,倒让孤记起一个故人。”丰齐信卖关子似的喝了一口茶,继续道:“孤记得你有个妹妹,叫浩沧柳莺,整日戴着银色的面具,冷若冰霜,故成年礼后受封银容公主,比你初代公主的封号可是诗情画意的多。可惜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了。” “她在哪儿?” “不知道,总归孤没留下她。” “那么国君留下了谁呢?” “留下了一个耍剑的舞娘,眉宇间有点你年轻时的味道。” 这话让浩沧尔代听着十分不舒服:“臣妾如今也不过二十二岁,如何就不年轻了呢?” 丰齐信往嘴里夹了口菜:“你知道就好。” 浩沧尔代气得牙尖儿打颤,她一把剥掉丰齐信手里的筷子,害得丰齐信差点儿被筷子戳死。 丰齐信捂着嘴大怒道:“浩沧尔代!” 浩沧尔代心情大好:“这筷子上刚刚停了只苍蝇,国君还是不要用了,免得混进苍蝇屎。臣妾乏了,告退。” 丰齐信抓住浩沧尔代的手:“给孤站住!” 浩沧尔代瞪着丰齐信那只抓住自己的手,一脸的理直气壮。 丰齐信舔了舔牙,在嘴里尝到了血腥味儿:“今晚孤去令初阁歇息,你准备准备。” “臣妾身子没调养好,准备不来,国君凑合着在天辰殿歇着吧。”说完拂了袖子就走了。 永寿看着浩沧尔代嚣张跋扈的背影,在心里打了个寒颤,他走上前,关切道:“国君无碍吧?” 丰齐信冷眼瞪着永寿:“你被戳一筷子试试!” “奴才这就去叫御医。” “慢着!”丰齐信叫住他,“不要惊动御医,你去太医院给孤拿些药来,不要提孤,就说是你自己拿筷子戳了嘴。” 永寿在心里偷笑:“是,奴才这就去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第一章第十三节 “连碧。” “在。” “你帮我跑一趟太医院,就说你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拿筷子戳了嘴,给我带些药回来。” 连碧嗤笑道:“公主现在知道心疼了?” 浩沧尔代撇撇嘴,道:“我只是不想落人口舌。” 连碧笑道:“是,连碧去去就回。” 连碧倒腾着步子赶到太医院的时候正巧撞见永寿从太医院出来。 “徐公公万安。” 永寿甩了下拂尘,道:“同问连碧姑姑安。” 连碧看了眼永寿手里的药瓶:“公公这是替谁求药啊?” 永寿记着丰齐信的旨意,不敢乱说话,于是胡扯道:“这些天总是拉肚子,所以来太医院求些胃药,调理调理。连碧姑姑又是为何而来啊?” 苏连碧当然也不想出卖浩沧尔代的一番别扭心思,于是随口道:“君后娘娘的药快吃完了,所以再来取些药回去。” 永寿了然道:“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不耽误姑姑的功夫了。” 连碧行礼:“公公慢走。” 连碧走进太医院,正迎上一个从药房出来的医女。 “这位医女姐姐,我今天吃饭的时候不小心用筷子戳了嘴,有没有什么药能给我止止疼啊。” 那医女像是见了什么新鲜事儿似的:“今儿可真奇怪,你们是拿牙签儿当筷子使了吗?怎么老是被筷子戳了嘴啊。” 那医女回药房取了个小瓷瓶出来:“这是止疼药,也有止血的功效,这几天不要吃辣的酸的,多吃些清淡的,三五天就好利索了。” 连碧接过药瓶,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永寿手里的药瓶,再回想起方才医女那副见了新鲜事儿的样子,心下了然。 连碧回到令初阁,浩沧尔代正在摆弄着她的兵法书,她向来把兵法书当话本子看,怎么看都不腻。 “您又在研究兵法书了?” “闲着也是闲着。”浩沧尔代调整了个姿势,惫懒道:“药拿来了?” “拿了。” “送去了?” “没送。” 浩沧尔代坐直了身子:“怎么回事?” 连碧径自给自己倒了杯水,卖了会儿关子:“我去太医院拿药的时候撞见了永寿,我看见他的手里拿了跟我一样的药瓶,您说我还用再送去吗?” “……” 连碧的嘴角勾着笑:“你猜永寿是怎么跟我说的?” 浩沧尔代梗着脖子,一脸傲娇。 “他说这药是他拿来治拉肚子的。”连碧笑出声,“亏他想得出。” 浩沧尔代冷哼:“这样好的奴才跟了那么个主子也是浪费。” 连碧嗤笑:“您就偷乐吧,总归国君是顾着你的面子的,没把这事儿张扬出去。” 浩沧尔代不屑:“他那是顾着他自己的面子!说得好像这事张扬出去了对他有好处似的。” “好好好。”连碧调笑道:“你就嘴硬吧。” 浩沧尔代忿忿地别过头,重新端起兵法书来。 连碧凑近看了看那书的名字,调侃道:“这书你都看了几遍了,怎么还不腻啊。” 浩沧尔代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她看:“你以为我看着书是用来学习兵法的吗?” “那敢问您是拿它来干嘛呢?” “自然是拿它当笑话看。” “此话怎讲?” “这书上的兵法狗屁不通,这作者一看就没上过战场,只会纸上谈兵。”浩沧尔代扬着头,不屑道:“本公主就是用脚写都比他写得有道理。” 连碧撇撇嘴:“话可别说太满。你想想小时候,每次你和止殿下打赌都会夸下海口,可是十有八九你都会自己打自己的巴掌。你这亏还没吃够啊?” 浩沧尔代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苏连碧笑着叹了口气,瞧着天色不早了,便赶忙去后院儿小厨房监督厨子们做晚膳去了。 秋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没过几个时辰天色就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丰齐信披星戴月的走进令初阁的时候,浩沧尔代正在用晚膳。 丰齐信摘掉披风递给永寿,挥手遣退了众人,而后在浩沧尔代旁边落座,盯着刻意无视自己的浩沧尔代叹了口气:“怎么不等孤来了再用晚膳?” 浩沧尔代有一搭没一搭的往自己嘴里喂粥:“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来啊?你也知道,我身子不好,饿不得的。” 丰齐信自食其力的盛了一碗粥:“说得好像前阵子闹着不吃东西的人不是你似的。” 浩沧尔代盯着丰齐信盛粥的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粥你未必喝得惯。” “怎么?”丰齐信不信邪的喝了一口,瞬间皱紧了眉头,“怎么又苦又酸的?” “这是药膳,当然苦了。” “那酸是哪儿来的?” 浩沧尔代翻了个白眼:“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怕苦,我让小厨房加了点梅子甜汤,这样我好歹还能喝上一喝。” 丰齐信皱着眉又喝了一口粥:“你从前喝马血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现今喝个药粥却这么矫情。” 浩沧尔代脸色沉了沉:“不要跟我提从前。” 丰齐信垂眸默了声,随便动了动筷子,而后拿起帕子擦了擦嘴,道:“孤去睡了,你吃好了睡过来就是了。” “这才不到戌时你就睡了?” “前几日没睡好,明天难得不必上朝,自然要补眠了。” “这是什么说法?你要补眠,明日晚起几个时辰便是了,为什么要提前这么早去睡?” 丰齐信觉得浩沧尔代这是在无理取闹,他叹了口气,没耐心的解释道:“因为孤现在倦了,这个理由充分吗?” 浩沧尔代看着丰齐信不耐烦的表情,心里徒然堵得发慌,一个没留神就从鼻孔里窜出了一个不服气的鼻音。 浩沧尔代心里不舒服,便也见不得丰齐信太舒服,于是她继续不依不饶道:“你去袁芬那儿睡吧,一定能睡个好觉。” 丰齐信眯了眯眼:“什么?” 浩沧尔代一脸的漫不经心:“袁芬几次三番来找我,我可不能不给人家面子。” “她找你做什么?” 浩沧尔代斜眼看他:“你少跟我装傻,她来找我那么多次,我不信你不知道。” “你想说什么?” 浩沧尔代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不过是话赶话赶到那儿了便随口一说闹一闹他罢了,而今为了圆场,她也只能随口胡说:“古来有很多野心勃勃的后宫嫔妃,我好心给你提个醒儿罢了。” 丰齐信从一开始便看出来了浩沧尔代的无理取闹,所以她现今的随口胡诌他自然也能看得出来。丰齐信知道浩沧尔代爱面子,可他还是毫不客气的笑了:“你多虑了。” 浩沧尔代看着丰齐信这幅不以为意气定神闲的态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端着粥的手微微一抖,就将刺鼻的药粥毫不费力的抖到了丰齐信的外袍上。 丰齐信被药粥烫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但好在他在危急关头还能保持理智,没有喊叫出来失了风度。 丰齐信恨恨地掸了掸湿漉漉黏糊糊的外袍,咬牙切齿道:“浩沧尔代!” 浩沧尔代自然还是秉持着打死不认错的态度,理直气壮地与丰齐信对视。 最终,丰齐信重重的吐了一口气,暴躁地将外袍脱下甩在地上,径直向门外走去。 浩沧尔代盯着丰齐信离去的背影,心中没有半点儿愉悦的快感。 真是没劲透了。 浩沧尔代如是觉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第一章第十四节 连碧走进来,关上门,拾起地上黏糊糊的外袍,重重的叹了口气:“公主,你这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浩沧尔代别过头,不愿让连碧看见自己那不知何时开始湿润的眼眶。 “你不能两个都舍不得,你总要舍掉一个。” 她一面想成全自己对浩沧家女儿的使命感,一面又想顺从自己压抑在心底的情意,这两件事是不可能两全其美的,可偏偏她贪心,都想要。 浩沧尔代死死的盯着灯桶里摇曳的烛光,一言不发。 良久,门外有宫人的声音传来:“国君万福。” 丰齐信披着披风寒气逼人的走进来,眼神凌厉地一扫,示意连碧退出去。 连碧赶忙会意,踱着小碎步退出去关紧了门。 丰齐信走到浩沧尔代身边,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的走到内室卧榻边上,毫不怜香惜玉的把浩沧尔代丢上去,声色冷冽道:“睡觉!” 浩沧尔代刚要起身反抗,就被丰齐信搂进了怀中。 久违的温暖再次自上而下蔓延全身,浩沧尔代嘴巴一瘪,一个没忍住差点儿哭出声来。 她逼着自己尽快的冷静下来,片刻后,她带着浓浓的鼻音,死性不改的无理取闹道:“你最近怎么总是不脱衣服就睡觉?” 丰齐信疲惫的叹口气,怀抱紧了紧,道:“我真的累了,半夜被你踢醒了再脱吧,我们睡吧。” 其实以浩沧尔代现在的体力,折腾了这么久,也早已精疲力竭了,她把头埋进丰齐信的胸窝里,胡乱蹭了蹭,迷迷糊糊的便睡过去了。 而丰齐信说得果然是没错的,半夜三更的时候,他毫不意外的被浩沧尔代踢醒了。此刻的他精力稍稍有些回复,于是帮自己和浩沧尔代脱了衣服,又重新抱着浩沧尔代躺好睡下,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这一次是浩沧尔代先醒。 她原本想一脚把睡得正香的丰齐信踹醒,可没想到她只是微微挪了挪脑袋,丰齐信便睁开了眼睛。 丰齐信哑着嗓子调侃道:“你竟然比我醒的早,真是难得。” 浩沧尔代白眼一翻懒得理他,翻身打算继续睡。 丰齐信对着浩沧尔代的脖颈轻声叹息,那温热的触感让浩沧尔代感觉到了丰齐信对她的眷恋。一如多年以前的无数个清晨,丰齐信抱着她慢吞吞的醒来,草原的冬天气候严寒,他总爱在她颈窝里蹭来蹭去,蹭够了就笑着对她说: “代代,我们起吧。” 她有时候觉得他是爱她的,她曾经沉浸在这样浓郁的爱意里醒不过来。可这种爱却经不起深究,因为每当她想要刨根问底的时候她就会被铺天盖地的失望打击得万劫不复。 “丰齐信。”浩沧尔代冷冷道。 丰齐信顿了顿,等着浩沧尔代的下文。 浩沧尔代别过头,一脸傲娇:“你起开。” “……” 然后同样傲娇的丰齐信就真的起身穿好衣服离开了。 临走前还不忘给在床榻上躺尸的浩沧尔代一记凌厉的白眼。 没过多久,连碧便推门进来了,她一言不发的替浩沧尔代更衣洗漱,这样的场景她是真的习以为常了。 可当她看到浩沧尔代倒映在梳妆台里的样子时,她心尖儿颤了颤,到底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只能选一个。” 镜子里的浩沧尔代眼波微动,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连碧拿起梳子,一下一下仔细的替她梳着头发,轻声道:“如果你选了浩沧,那你现在就不应该为情所困消极避世,你应当拿起你的柳叶枪,运筹帷幄,做回你的巾帼将军。如果你选了丰齐,那你就该忘记浩沧公主的身份,从新来过,做好你的丰齐君后。但如果你迟迟做不出选择,在岔路口打转儿,那你什么也不会得到。你没办法尽忠尽孝,也没办法爱你所爱。” 浩沧尔代从镜子里移开眼,有泪光在眼眶闪烁。 连碧看着手里浩沧尔代的大片落发,眼眶一涩,她藏起落发,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微微哽咽道:“不管你怎么选,我都永远陪你帮你,我不会离开。” 浩沧尔代嘴唇瘪了瘪,睫毛微颤,最终抑制不住的嚎啕大哭。 连碧轻轻地抱着她,一下一下缓缓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言不发。 这些年,浩沧尔代过得太委屈了。 她被浩沧旧部指责,被义愤填膺的世人诟病,受尽了白眼和谩骂。可这些其实也都不算什么,对她来说,最致命的难过是被最亲近的哥哥抛弃,被最深爱的丈夫背叛。她从东陆最幸福的女人,变成了整个东陆的笑话。 她曾经手执银枪指点沙场,曾经是浩沧家的骄傲。 她不想承认自己爱错了人,也不想承认自己深入骨髓的爱意。 像她这样骄傲的女子,最不愿意认输,她的头扬得太高,扬得越久,就越难放下来。 一年多前,浩沧尔代缓缓睁开眼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丰齐信,她流着眼泪艰难的向丰齐信伸出手来,那副委屈脆弱的模样苏连碧怎么也忘不了。 其实连碧很清楚,浩沧尔代早就已经做了选择,从她醒来后见到丰齐信的第一眼,连碧就已经知道了浩沧尔代的选择。 只是她浩沧尔代不甘心,她不想被丰齐信看轻,更不想把自己看轻。国恨家仇是横在他们之间的鸿沟,浩沧和丰齐纠缠了几千年都没能把这鸿沟填平。 连碧心疼她。 可丰齐信也未必好过。 当年的丰齐信在儿女情长和家国天下之间选择了家国天下,于是他失去了宁佩萋,辜负了浩沧尔代。如今他回过头来想要弥补的时候,却发现无法弥补无力偿还。 史书上的浩沧尔代死于丰齐一世五年八月,享年二十五岁。死因不详,有传是突发急病而逝,也有传是诈死离宫,隐姓埋名逍遥快活去了。 后世一直认为,这位丰齐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开国皇后一生幸福,备受夫君和父皇的宠爱,是命运的宠儿。就连浩沧国的国变也变成了女婿继位的寻常家事。 史书上的丰齐信风光无限,流芳千古。后世都说他是个极走运也极有作为的国君。他是天星历史上唯一一个驸马继位的开国国君。 浩沧与丰齐几千年的恩恩怨怨也终于在史书上落下了帷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第一章第十五节 一个明媚的午后,浩沧尔代坐在寝殿内的摇椅上轻轻地摇晃着身体,她微微的闭着眼睛,难得惬意的哼着小曲儿,仿佛昨天埋在苏连碧怀里哭得那么伤心的人不是她似的。 连碧拿着小毯子走过来,轻手轻脚的给浩沧尔代披上:“你身子才好些,你就这么糟蹋?” 浩沧尔代眼睛都懒得睁,惫懒道:“怎么就是糟蹋了?” “眼见着就要入冬了,门上都结霜了,你受不了寒的。” 浩沧尔代的面色渐渐冷下来,她梗着脖子狡辩道:“从前在战场上饮风吃雪睡在冰窟里三天三夜都照样活蹦乱跳,如今这一点点寒风又算得了什么?” “……”连碧长叹一口气。 浩沧尔代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就是自己延续了浩沧家的传统,成了一个驰骋沙场挥斥方遒的巾帼英雄,但如今,她的骄傲却成了她最大的羞辱和讽刺。 “连碧,你收拾收拾东西,我们下午出宫吧。” “出宫?”连碧一怔。 “嗯。”浩沧尔代漫不经心的合了合眼。 连碧无奈叹气:“你身体才好,怎么老想着出宫折腾自己?” “你说的,等我好起来了就让我出宫骑马。” “眼见着就要入冬了,这个节气去草原不是活受罪吗?” 浩沧尔代把头一扭:“我可不管这些,反正你是答应了我的,你答应的就要做到,不然我以后就再也不相信你了。” “可以出宫,但不能去草原,帝都就近转转就好。” 浩沧尔代回过头,冲着苏连碧灿然一笑:“好。” 连碧叹了口气,道:“我去找国君请令,你老老实实的把毯子盖好,不要再着凉了。” 连碧刚要转身,就被浩沧尔代急急叫住:“你等等!请什么令?” “国君嫌你出宫太过随意,所以吩咐了宫门守卫严守宫门,如有出入须有国君钦赐的令牌。” 浩沧尔代掀开摊子坐起来,一脸质疑:“诺大的皇宫,每天出出入入那么多人,若是每个都要向他通报,他还批得了奏折?还忙得了他的家国大事?” 连碧回答得慢条斯理:“其他人的出入全权交由徐公公处理,而宫妃的出入则要由国君亲自过目。说白了,这条规矩谁也不防,就防你。” 浩沧尔代揪起毯子,狠狠甩在地上,起身大怒道:“丰齐信!” 浩沧尔代的的脾气从来都是来得快去的慢,她这人睚眦必报,受不得半点委屈,丰齐信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当浩沧尔代气势汹汹的来到苍图殿前打算找丰齐信问个清楚的时候,她也理所当然的扑空了。 永寿脸都快笑僵了,他微微弯着腰行着礼,半点不敢懈怠。 浩沧尔代墨色的眼眸里散发着渗人的寒气:“堂堂一国之君出宫微服私访,你一个贴身的总管太监不跟着?” 永寿后背的虚汗快把他衣衫浸透了,他稳了稳神色,假装从容道:“国君吩咐奴才留在宫里照顾各宫娘娘。” “哦?”浩沧尔代笑了,“这么说,国君是觉得我们这些在后宫闲得发慌的宫妃没把自己照顾好喽?” 永寿特别想擦一擦头顶一寸一寸滑下来的汗珠,但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紧得厉害,怎么也动不了:“国君的意思,奴才不敢妄自揣测。” “既然国君不在,那便由你来给本宫出宫的令牌吧。” “……”永寿闭了闭眼,他知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他集中精神,仔细想了想丰齐信临走前按部就班的吩咐,回道:“国君吩咐过,您的令牌要国君亲发亲放,奴才手里没有能让您出宫的令牌。” “没有?”浩沧尔代尾音上挑,但声音轻了不少。 苏连碧心下一颤,糟了,这是要大发雷霆的节奏。 “连碧,”浩沧尔代平静道,“去拿我的柳叶抢。” “公主……” 浩沧尔代一字一顿:“去拿我的柳叶抢!” 苏连碧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认命的去拿了。 可刚迈出去没几步,就被永寿叫停了。 “连碧姑姑留步!”永寿抖着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道:“国君还吩咐了,君后娘娘大病初愈,定然会想出去散心透透气,如果来寻令牌,直接出宫便可,国君已经吩咐过宫门守卫了。” 浩沧尔代冷笑转身,眼睛从永寿的身上冷冷扫过,对身后的连碧吩咐道:“我们走吧。” 连碧轻声叹息:“是。” 浩沧尔代其实不是一个兴趣爱好十分广泛的人,她从出生到现在,也无非就两个爱好,习武和习舞。 浩沧止曾经说她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她觉得除了前四个字说得狗屁不通外,其他几个字还是形容的蛮准确的。 而今是秋末冬初,天气渐渐变冷,街上那些来不及清扫的落叶被风吹得飘零四落。 浩沧尔代上一次游街还是几年前他俩从南陆战场上凯旋归来的时候,浩沧尔代记得那时草长莺飞,十里春风,是草原上最最生机盎然的时候。 她和丰齐信换下了战袍,穿着再寻常不过的粗布衣裳,学着民间夫妻的样子在集市闲逛,她那时候很喜欢捉弄他,总爱撒泼耍赖,她最喜欢看丰齐信发飙的样子,她总觉得丰齐信太压着性子,她怕他憋出毛病。 她记得那天她看上了一个镯子,白玉的,晶莹剔透,样子很好看,丰齐信把它买了下来,亲手戴到了浩沧尔代的手腕上。从那以后,那镯子就一直没从浩沧尔代的手腕上摘下来过,直到两年前浩沧尔代中箭跌马,那镯子磕在了小石子儿上,摔得粉碎。 “糖葫芦儿!” “包子!皮薄馅儿厚!” “又香又甜的桂花糕便宜卖喽!” 街边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浩沧尔代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她看着眼前熟悉的街景,熟悉的摊贩,还有鼻子里闻到的熟悉的味道,恍如隔世的感觉在心头一闪而过。 此次出宫浩沧尔代没有让侍卫便衣跟随,虽然明面上她只带了连碧一人,但她心里很清楚,丰齐信的那些影卫总是如影随形的跟着她,丰齐信总爱这样提防她。 “代代。”声音清冽,仿若山间的潺潺流水。 代代?真是久违的称呼。 浩沧尔代侧身回首,看到一个蓝衣男子长身玉立,手里提着一个金丝笼子,里面的鹦鹉欢快的扑腾着色彩斑斓的翅膀。 浩沧尔代对上了男子的目光,瞬间怔愣在原地:“尹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章 第一章第十六节 皇甫令初生浩沧尔代的时候难产了,她当年生下浩沧止以后没有调养好身体,落下了病根,所以在怀着浩沧尔代的时候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提着脑袋视死如归的建议她舍了肚子里的龙胎。可是皇甫令初没听劝。于是,自打浩沧尔代一出生,皇甫令初的身体就没好过,日日夜夜汤药作伴,把自己活成了一个药罐。 他们都说浩沧尔代的出生耗尽了皇甫令初的最后一丝精气,倘若她没有把浩沧尔代生下来,也许她下半辈子也不至于与汤药相伴。 浩沧尔代自打懂事起,都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每每见到皇甫令初咳血,浩沧尔代总会心如刀绞,恨不能以命相抵。 浩沧尔代七岁以前,皇甫令初拖着病体坚持要照顾浩沧尔代的饮食起居,所以在浩沧尔代七岁那年的冬天,皇甫令初理所当然的把原本就糟糕的身体拖得一塌糊涂。 那时候浩沧尔代的姑姑浩沧绾年过十八却仍未出阁,每日无所事事闲得发慌,再加之浩沧绾看着浩沧尔代从小长到大,两人感情颇深,于是浩沧绾便自告奋勇的承担下了照顾浩沧尔代的重任。 自从浩沧尔代被接到浩沧绾的宫里居住,她绚烂多彩的少年时代才算是正式拉开帷幕。她姑姑浩沧绾是个胸无大志混吃等死的公主,是浩沧家千百年难遇的“奇葩”。于是这位混吃等死的公主自然就经常带着浩沧尔代胡吃海喝游山玩水,浩沧绾虽然不似浩沧家历代公主那般巾帼英姿,但她的马术却是极好的,浩沧尔代的马术便是由她教的。 浩沧绾出嫁前,每月至少有一次要带浩沧尔代去草原上撒野,每次去草原上撒野十有八九都会由右丞相尹章陪着,而每每尹章去陪同又十有八九会带着他的宝贝儿子尹昇,于是尹昇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浩沧尔代的少年玩伴。 尹昇比浩沧尔代大两岁,尹昇并不是尹章的亲生儿子,他是尹章那个短命的一母同胞的大哥的遗腹子,尹昇出生后没多久,他娘也郁郁而终,于是尹章将尹昇过继到自己膝下,尽心照料,视如己出。 尹昇跟浩沧止算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在浩沧尔代多如牛毛的童年记忆里,尹昇只占了很小的比重,可对于浩沧止来说,尹昇的身影贯穿了浩沧止全部的年少时代。 浩沧止比浩沧尔代大三岁,浩沧止一出生就被浩沧维抱到了天辰殿亲自抚养,浩沧止出生的时候浩沧绾只有八岁,所以在浩沧止眼里,浩沧绾比起姑姑更像是姐姐。 浩沧止总是对浩沧绾没大没小,小时候还好些,可自从他的个头超过了浩沧绾开始就越发的变本加厉,甚至到后来不叫姑姑,直呼其名了。浩沧尔代年少时一直为此替姑姑愤愤不平,毕竟她是浩沧绾最最忠实的粉丝和小跟班。 后来,当她看着浩沧止抱着姑姑的灵位泣不成声的时候,她心里压抑了多年的怨气也就跟着漏气儿了。 浩沧尔代坐在酒楼雅间儿的窗边,听着窗外风扫落叶的声音,看着对面俊朗如昔的少年郎,心里的惆怅感慨怎么也缓不下来。 最后,还是尹昇先开口,他褐色的眼波淡淡的,荡得浩沧尔代鼻头发酸:“好久不见。” 浩沧尔代眼眶红了红,一下子笑出了声:“你还是这么拘谨。” 尹昇看着浩沧尔代的眼眶,抬了抬手却又收了回去,他微微动了动嘴唇,犹豫半晌最终还是缄默不言。 “你去哪儿了?”浩沧尔代抬头看他,眼眶里蒙上了一层冰雾。 尹昇垂眸,他眉头蹙了蹙,却还是一言不发。 “我醒过来的时候,什么都变了。我身边除了连碧,谁都没剩下。”浩沧尔代眨眨眼,状似不经意的随手擦去脸上的泪痕,继续道:“姑姑出嫁前要你保护我,你说你会做我的贴身护卫,可是你后来去哪儿了?” “……” “如果那天我出宫的时候你跟我一起出去,拦着我打人的就会是你,我也就不会遇到丰齐信了。” “代代……” 浩沧尔代定定的看着他:“尹昇,你去哪儿了?” “……” 浩沧尔代眼眶里已经有水意盘旋,她语调淡淡,可目光却始终没有从尹昇身上移开:“你说话呀。” “我以后,”尹昇觉得自己嗓子沙涩得快说不出话来,“我以后不走了,好不好?” 浩沧尔代鼻头狠狠地一酸,她瘪着嘴,努力的忍了忍,最终还是泪水决堤。 浩沧尔代其实很喜欢哭,她小时候被她母后宠得不成样子,再长大一点又被她姑姑宠上了天,以致于养成了她喜怒无常任性妄为无法无天的性格,而这样无忧无虑的混账日子终究还是结束于她十岁那年第一次跟着浩沧止迈进军营的那一刻,自打她去了军营,见惯了刀光箭雨血肉淋漓,便越发的胆大越发的不爱哭了,渐渐地有了浩沧家历代公主该有的巾帼气概。 而关于尹昇的记忆,也是从十岁那年开始鲜活起来。 浩沧尔代记得她第一次迈进军营的时候,浩沧止身边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那男孩子抽吸着鼻涕,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看着男孩子瘦小柔弱无助可怜的模样,一下子就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那时走到尹昇面前,伸出袖子,轻轻地擦干了他脸上有些泥泞的泪痕,她对着尹昇笑得特别温暖,她说:“我也爱哭,我们以后一起哭吧。” 她记得那时候尹昇笑了,因为笑得太用力,差点把鼻涕喷出来。 后来,只要尹昇在,浩沧尔代就没在军营里哭过。只要尹昇在,无论她闯了多大的祸,都不会受到惩罚。 很多年以后,尹昇倒在血泊里告诉她,如果当年他没有被浩沧止说服去军营,没有遇到那个替他擦眼泪的小公主,那么他后来可能会成为一个文官,远离官场以后他一定会去做一个教书先生,然后简简单单的过一辈子。 他说,幸好,没有如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