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小顾》 第1章 大侠变婢女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江面上星河倒映,戚少商不知自己是醉是醒。 犹记得徘徊在奈何桥上,不过是和卖汤的老妇人搭了几句话,醒来就在船舱里了。 “雪雁,夜间风凉,快将窗关了。” 只听帐中数声咳嗽,一阵悉悉索索后,有一位只穿贴身里衣的姑娘掀帘出来,戚少商忙别过头。 “发什么呆呢?”那姑娘径自过来关了窗,问了句,又取桌上的紫砂壶斟了杯茶,端着往帐中去了。 雪雁?是叫自己么,戚少商低头打量,瞧见浅碧衣裙下是一双莲花纹样的女子绣鞋。他正要伸手脱去时,见十指纤纤莹白如玉,肌肤比红泪还要细腻几分。 屋子里有一处妆台,戚少商揽镜自照,烛火明灭中,只见镜中人雪肤花容,正是女子模样。 “雪雁,发什么呆呢,姑娘歇下了,你也早点睡吧,琏二爷方才打发人来说,再一日就能上岸到家了。” 那姑娘从帐中出来,放下茶杯后,整理了一番榻上的被褥,又招手示意戚少商过去,等他躺下后,才吹熄了烛火,自去帐中安歇。 戚少商一夜未睡,次日天亮后,见昨日的那姑娘挽起帐帘,扶了一位小姐出来,伺候她在妆台前梳洗。 “雪雁,你昨儿个翻来覆去的,莫不是也着凉了?紫鹃,一会子饭后多煎碗药,让雪雁也祛祛风寒。” 那小姐一边抚弄着发梢,一边瞧了戚少商一眼道。 “知道了,姑娘。谁让她大半夜不睡守在窗前,江里边有什么好看的?”那名唤紫鹃的婢女一边替小姐挽发,一边回头瞪了戚少商一眼。 再世为人,竟生作了女儿身,戚少商不由后悔,为何不饮下那孟婆汤。 船行水上,半日后就泊在了岸边,戚少商跟着她们俩,到了一处宅子,一两个月下来,才勉强将府里的姑娘丫头们认全。 “雪雁自苏州回来就越发懒了,姑娘也该说说她。” 见雪雁又在窗子前呆站着,紫鹃朝林黛玉努了努嘴。这都一个多月了,连姑娘都裁了几回衣裳,雪雁却连花样子都懒得描一个,前几日让她绣个香囊,到现在还不见拈针呢。 林黛玉正要搭话时,听见外面有人走动,却是迎春来还棋谱。 “二姐姐既喜欢,就留着,何必又还回来。”林黛玉起身笑道。 “这可是孤本,岂能夺人所爱?我已全部抄录下来了。” 见迎春执意不受,林黛玉也不勉强,接过棋谱翻了翻,见夹带有诗稿,恰是一首咏棋绝句,杀伐尽出气势非凡。 “瞧着不像二姐姐的笔迹。”林黛玉连诵了两遍,又翻来覆去瞧了瞧,见铁画银钩力透纸背,不似迎春素日的娟秀可爱。 “是琮哥儿作的,我竟忘记取出来了。正月里我们太太身上不好,我回去住了几日,闲时常与琮哥儿对弈,他便即兴作了这首诗。” “倒是好诗。”林黛玉赞了一句。 戚少商呆站了一会儿,等林黛玉和迎春出去后,坐下来瞧着桌上的香囊发呆,这一个多月下来,婢女的活计倒也手熟了,除了要避开伺候黛玉沐浴梳洗,其余的可谓是得心应手,唯有这针线话,纵然十指纤纤,他也真的干不来。 可作为大家小姐的贴身婢女,自然得一双巧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一世?戚少商心中惊骇,难道他这辈子,要在深宅后院蹉跎终身了么? 身为女子又如何?红袍不照样是女诸葛么,比宅子里的兄弟们强出不少,更遑论红泪和毁诺城的仙子们,哪一个不比男儿?不若想个法子辞了林小姐,少年子弟,自当老死江湖。 戚少商主意已定,正要留书一封,却见砚台下压着一首诗。 这字迹,化作灰他都能认出来! 想起旗亭酒肆里,他花费了一夜功夫,一页页粘起来的七略,戚少商忍不住想仰天长啸,为何又要撞见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不是冤家不聚首 戚少商取出诗来揉作一团,末了又叹了一口气展开,也不知他投生到了什么人身上,若是女子也罢了……怕是女子也不肯消停。 方才林黛玉同贾迎春说话,他虽未曾留心,却也听得林小姐记诵了两遍,又评点了一番,好似不是二姑娘所作。 能与二姑娘对弈的,想来不是仆妇奴婢。这荣国府是功勋世家,那人若生作少爷公子,倒也遂了他贪慕权势的心思。若是生作了深闺小姐,以那人的心高气傲,未必肯以色侍人。虽说二人已是敌非友,相见不如不见,但异世重生不必再纠缠前尘旧事,想来他也不愿整日囿于深闺,不若一起辞了这荣国府,相忘于江湖也罢了。 戚少商主意已定,等林黛玉回来后,就同她打听是谁写的这首诗。 “不过说了会子话,竟忘了让二姐姐拿回去了,这是琮哥儿作的诗,难为他十来岁年纪竟有这般见地,你收在我的诗匣子里,防着哪天琮哥儿找的时候又寻不见。” “琮哥儿?”戚少商呢喃了一句,果然是公子少爷,只是怎未听说府里有这么一个人,不过这贾家是大族,许是其他房里的。 那人若生作女子,不知是何等风致,生作男子倒未必要见了,以他贪慕权势的心思,未必肯离了这侯门公府,抛弃荣华富贵浪迹江湖。 “你又发什么呆,若你肯学诗,前日的香囊不作也罢,先从这两本集子开始读罢,有不懂的再来问我。” 林黛玉见雪雁瞧着诗笺发呆,知她是体味到其中妙处了,当下从书架上选了两本书,皆是往日注释过的,以雪雁的聪明,想必一看即懂。 “姑娘又惯着她了,哪有丫头学诗的道理?”紫鹃取了丝线配色,雪雁腰间的香囊已许久未换过,早闻不到香气了。 “丫头怎么了,我瞧雪雁后来写的字,比二哥哥都强出不少呢。上次凤姐姐在老太太屋子里,看外面账房送来的礼单,正巧鸳鸯出去了,可不就是你念给她听的?多学一点总没坏处的。” 老太太屋子里,唯有鸳鸯识字,想必是平日也写账本子,要不然老太太要什么,她哪能都记得清清楚楚。其余跟着姑娘的大丫头,陪着上了几年学,也俱识文断字的,只是都不爱作诗。 “我们识字倒罢了,也不过闲时帮姑娘找本书,若是袭人晴雯她们也认字,那一定会天天被宝二爷央着,代他写几张字交差,拿去糊弄学里的先生。”紫鹃绣着香囊笑道。 戚少商接过诗集,他幼年时遭逢巨变,浪荡江湖哪里能顾得上吟诗作文,倒可趁着这空闲,翻翻这些书。 说起来这位林小姐不但生的美貌,才学见识不输男儿,心地更是良善,自己是她的婢女,却从不曾呵斥打骂。听说这雪雁女红极好,这一二月间不拈针线,也未见她说过一句重话。 许是天妒英才,母亲早逝依倚外家,如今又奔丧回来,更是寄人篱下。听说原先有一个奶娘跟着小姐,回苏州后不忍骨肉分离告老还乡了,算起来就只剩一个婢女是自己人了,可那婢女另有机缘离魂而去,自己莫名其妙占了她的身子。 戚少商想着,他是吃惯苦的人,如今虽成了弱质女流,但也不怕流落江湖。原先想着留书一封辞别林小姐,可等他走了,林小姐要怎么同旁人解释?他知道江湖女子不拘小节,但侯门公府里的大家闺秀,若是贴身丫头出走,连累的可是小姐的名声。 外面世道未明,不如暂时守在这里,且看他到底想要什么。 何况林小姐并未将他当作下人看待,戚少商是做惯了粗活的人,除了女红其余的难不倒他,虽不堪奴婢身份,但遇到了这么一位主子,日好结为好友也未为不可。 既来之,则安之,戚少商既作定了主意,便安心留了下来,闲时不过与林小姐讨论些诗词文章,倒也颇为相得。 那琮哥儿的来历他也打听清楚了,原来是这荣国府大房的庶子,日后总有机会一见的,不过那人未必想见自己。 虽是庶子身份,但以他架海擎天的能为,将来必定会青云直上,只盼他把一身才华都用到正道上。若不然,虽为女子,也要再阻他一世。 “琮哥儿听说林妹妹这里有不少藏书,央着我领他过来借几本瞧呢。” 七月将尽,却依旧暑热未消,迎春摇着扇子,来老太太后院里寻林黛玉。 戚少商正在窗前作画,闻言后不禁手中一抖,一大团墨汁滴在素绢上晕染开来。 “可惜了。”林黛玉展开后轻叹了一声。 眼前少年十二三岁年纪,一身锦缎绿衣黄里,眉目清亮眼角含笑,竟依稀是旧日模样。 “雪雁,你呆着作什么,琮表弟难得来一回,快去倒茶来。” 林黛玉将画揉作一团扔在了地上,接过迎春手里的书,请她们姐弟坐下后,才回身放在了书架的格子里。 那团纸正掉在脚边,顾惜朝弯腰捡起,他方才看得不错,正是连云寨的山水风光。 “有劳了。” 顾惜朝接过茶盏道,戚少商忙避开了他的目光。 “听二姐姐说,林姐姐将南边的书都带了来,其中有不少孤本珍藏,不知可能借来一瞧?” “琮表弟何必这般客气?你只管在这架子上找,没有的问雪雁,让她从屋后箱子里取,岂能拦着你读书上进?”林黛玉听了后笑道。 “如此多谢林姐姐了。” “你林姐姐爱书如命,她这屋子里的书,怕是比咱们整个府里加起来都多。你看书时仔细些,莫要污损了。”迎春嘱咐了一句。 “是,方才不是碰见个丫头,请二姐姐去老太太屋子里么。”顾惜朝挑眉道。 “正是呢,三妹妹她们已过去了,咱们也去罢,让他自个儿慢慢找。”迎春听后顿了顿,笑着要挽林黛玉出门。 “雪雁,琮哥儿要什么书,你只管拿给他,若是寻不着的,记下来等我回来再找。” 林黛玉嘱咐了一句后,便取了桌上的贵妃扇出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大当家 “大当家的,别来无恙?” 支走林黛玉和贾迎春后,顾惜朝扬声唤道。 “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大当家的,我为何不想见你?” “你我之间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戚少商垂眸道。 “你还要杀我?”顾惜朝挑眉。 “不,前生事,前生毕,冤冤相报何时了。但你若是依旧狼子野心,我不会任由你为祸天下。” “大当家的,你即便生作女人,也是一派英雄气概。”顾惜朝赞道。 “你也依旧一表人才,不知道你是几时来这里的,我醒来后就成了雪雁,次日就下船进了荣国府,到现在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戚少商皱眉道。 “我也是年前才来的,在屋子里养病,正月里见了贾迎春,才知这里是荣国府。”顾惜朝也不清楚,为何投胎到十来岁的少年身上。 “你有何打算?”戚少商问道。 “自然是读书入仕,大当家的不必处处防着我,我从来不愿与你为敌,我只当你是我的知音。”顾惜朝真心实意道,今日遇见戚少商,他心里其实颇为欢喜。 “你的本事高过我,若能用在正道上,我自然求之不得,又怎么会防着你?”戚少商摇头道。 “不知大当家又有何打算?你生作女人真是可惜了。”顾惜朝叹道。 “人分阴阳,是男是女皆有五五之数,又有何可惜的?得成蝴蝶寻花树,倘化江鱼掉锦鳞,难道生作女人我就不是戚少商了么?” “大当家的息怒,顾某并非看不起女人,女人可比男人可爱多了,你我再世相逢是三生有幸,是男是女你都是戚少商。这里的朝廷重文抑武,却偏偏强敌环伺,若大当家依旧是男儿身,必然又是盖世英雄,成就一番宏图伟业。”顾惜朝解释道。 他这话戚少商倒信了,顾惜朝从来没有看不起过女人,他该杀的人和不该杀的人,都杀了不少,唯独对女人有几分怜惜,虽然杀女人时也不手软,但从来不会侮辱女人,也不会和冷呼儿他们同流合流,对女人干那些龌龊事。 “强敌环伺?”戚少商皱眉道。 这贾家是军功封爵,一门两国公,可见祖上功劳不小,到如今也是天下的望族。但族中子弟,戚少商摇了摇头,他最常见的就是二房的嫡次子贾宝玉,温婉秀娟不让深闺女子,哪里能上阵杀敌!众人还将他捧在手心里,可见其他少爷连他都不如。东府里的几位爷他虽没见过,但闲言碎语也听了一些,更是指望不上。 连军功起家领袖天下的望族,府中都是这么个境况,其余人家更不用说了,若是朝廷真如顾惜朝所说,强敌环伺却重文抑武,将来又怎么护佑天下百姓呢! “外夷虎视眈眈,内藩中饱私囊,朝廷却似活在梦里一般,只管安富尊荣,一味卖官鬻爵。”等他们胃口越来越大,朝廷就辖制不住了,现在光顾着内斗,等将来强敌入侵,拿什么去平息?银钱还是美人?这在顾惜朝看来,犹如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戚少商听了后正要接话,就见贾宝玉急匆匆进来,只得按下不提。 “方才林妹妹说,琮儿作了一首咏棋诗,她瞧了后爱不释手……”多时不见,琮哥儿竟然神采如玉,贾宝玉一下子看呆了,盯着顾惜朝瞧,半晌没说话。 “宝二爷,怎么大热天的跑了来?” 见顾惜朝伸手入怀,戚少商生怕他掏出神哭小斧,忙侧身挡住贾宝玉问道,这小少爷定然不知道,眼前的人堪称玉面修罗,一向杀人不眨眼的。 “姐妹们遣我来,问琮哥儿要了诗,大家一起看呢。”贾宝玉这才回过神来,绕过戚少商,见顾惜朝从怀里取出了折扇,遂拉着他的手道。 “在这里。”戚少商忙取出了诗匣子,放在桌子上。 “原来如此。”顾惜朝轻笑了一声。 “什么原来如此?”贾宝玉依旧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宝二爷怎么在这里?方才我碰见琏二爷,说要到老太太屋子里,请宝二爷和姑娘们去园子里逛逛呢。”紫鹃从太太处领了月钱回来,进门先笑着同贾宝玉说了一句。 “二哥哥回来了?”顾惜朝问了一句,他这次来就是找贾琏的,不料扑了个空,才去寻迎春下了一盘棋,又想着来林黛玉这里借几本书瞧瞧。 “琮哥儿也在,可是稀客了,琏二爷刚从外面回来。”紫鹃笑着答他道。 “你寻二哥哥有事?咱们一道去园子里逛逛罢,前日老爷叫我进去,只觉得有几处极好,可惜未能尽兴,今儿个我们好好逛一逛。” “也好。”顾惜朝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唰地展开扇子。 “雪雁,你也跟着姑娘去。” 紫鹃嘱咐了一声,听说那园子极大,一时半会儿逛不完,她今儿个身子不适,想在屋子里静静躺一会儿。 戚少商也听说过省亲的园子,荣国府这半年来就忙这一件事,据说贵妃只元宵节回来一日,府里这么大又不是没地方,为何要兴师动众专门起一座园子供着。 不过园内布置确是精巧已极,戚少商见惯了黄土风沙,还是头一次见这般精致的园林。从前他虽不曾怀疑顾惜朝,但偶尔也觉得他同连云寨格格不入,如今才知,青衫书生,合该与这翠竹为伴。 贾琏在前面引路,他百忙之中陪姐妹们逛园子,并不是闲情逸致,而是许多匾额和对联都空着,请姐妹们先拟了,再回了老爷,让工匠们题上去。 “琮表弟也觉得这处好么?”见贾琮负手立在竹林前,林黛玉上前笑道,逛了好几处,她只爱这几竿竹子。 “林姐姐当真诗才敏捷,你方才即兴作的匾额和对子,既应景又传神,当真绝妙。”顾惜朝赞道。 “琮表弟也不遑多让。”林黛玉也真心实意赞道,今日不过讨论了几句,便知这位表弟的才学不在自己之下。 “人常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二哥哥今天竟被琮哥儿比下去了。”探春接过话道,琮哥儿以前也忒深藏不露了。 “从前是我小看你了,日后我们兄弟要多加亲近。”贾宝玉上前挽住顾惜朝道。 这宝二爷也太黏人了,顾惜朝略微有些烦躁,见贾琏将方才议论的誊写了要走,忙撇开贾宝玉追上去。 “二哥哥,我有话同你说。” “哦,琮儿有话只管说,今日你可是给哥哥挣足了脸面。”贾琏笑着停下来等他。 “我这些日子在茶楼闲逛,听了些府里的风言风语。”顾惜朝见左右无人,示意贾琏到假山下说话。 “既是闲言碎语,不必理他。”贾琏摆摆手道。 “听说二嫂子在放利子钱。” 顾惜朝穷途落魄时,哪怕去街头卖艺,也未去豪富人家借贷过银钱,这种伎俩他幼年时见惯了,真沾了手非脱一层皮不可。 但是他寻贾琏,并不全为这件事,他是打算科举入仕一展抱负的,府里可不能乌烟瘴气拖累他,得寻个靠得住的心腹,代他作贾家的家主。 打听得这宁荣二府里,唯有贾琏还算能干,本来早就想试探他,但从正月到现在,这位琏二爷脚不沾地忙了七八个月,愣是没寻到一丝空儿。 “利子钱?这倒是个来钱快的法子。”贾琏想了想道。 “朝廷律例有写,盘剥重利,国法不容。”顾惜朝早将朝廷的法度熟记于心,但他也知道,法度是人掌管的,现在贾元春封妃,荣国府正炙手可热,纵然有人知道,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琮儿也太过小心了,咱们这样的人家,放贷利子钱算什么,薛家表弟打死了人,不也安然无恙么。你小小年纪,莫要愁这些有的没的,只管安心读书便是。”贾琏听了后笑道。 “原来如此,是我多心了,怪不得我听说,有还不上钱打死的,也有怕讨债上吊的,却无一个人敢去官府告发。”有权有势,的确是可以为所欲为,这天底下可没那么多大侠。 “死人了么,消息可准确?”贾琏听了后皱眉,为了几个钱,担上人命不值当。 “二哥哥若不信,问过二嫂子,不就知道了?” “自然要问,她胆子也太大了。” “这就胆子大?”顾惜朝嗤道。 “琮儿只管说。”贾琏黑了脸。 “听说有许多人命官司,求神拜佛不顶用,荣国府里的琏二奶奶却能摆平,一颗人头五千两银子,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我原来不肯信,听二哥哥这么一说,才知道咱们府里是干惯了这样的事。” “这越发荒唐了。”贾琏咬牙切齿道。 “有娘娘在宫里,料想作什么也是无碍的,二哥哥何必动气?”顾惜朝摇着扇子笑道。 “你年纪小,不知道利害,如今外面都传开了么?”贾琏有些头晕,扶住山石定了定神。 “那日回家晚,街边听一个醉汉说的,未必是真事。”顾惜朝随口道,他在外面专拣荣国府的事打听,哪里是随便撞见的。 见贾琏站立不稳,顾惜朝扶了他一把,平安州的事,日后再同这位琏二爷打听吧。 这人倒还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且看他这次如何行事,顾惜朝提点一番后便告辞离去。 这府里能干的人不多,碍事的人却不少,顾惜朝正盘算着,还有哪些人可堪一用,至于碍事的人,杀了也就罢了,但有戚少商在……罢了,这是侯门公府,不是草莽江湖,还是得按着朝廷的规矩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至亲至疏夫妻 “我作这些事,都是为了谁!” 平儿早将丫头婆子们都打发出了院子,自个儿守在正房门口,听见里面不再翻箱倒柜,乱扔乱砸后,遂从帘缝间悄悄往里瞧,见二奶奶披头散发委坐在地上,二爷气得叉着手仰天喘气儿。 “你白管了这么些年家,还不如十来岁的孩子!”贾琏瞧着一地的借券银契,知琮哥儿所言不虚,怕是包揽词讼的事,也是有的。 他本来只想寻一两个短处,待瞧见这些字据,才真正动了气。 “二爷是怎知道的?”王熙凤抹了把眼泪道。 “你还有脸问,你作的那些事,连街边的醉汉都晓得了,我们家是短了你吃的还是穿的,要你昧着良心作这些杀人放火的事,你不怕姐儿将来遭报应么!怪不得一直生不出哥儿。”贾琏口不择言骂道。 “旺儿媳妇作事也太不仔细了。”王熙凤恨道。 “你到现在都执迷不悟,盘剥重利,国法不容,你们妇道人家不知道利害,旧年被抄家流放的几家富户,可不就是因着这个,咱们这样的人家更不能沾这些。”贾琏跺脚道。 “我还不是为了二爷!” “你这不是为了我,你这是害了我!”贾琏狠声道。 “二爷想想,你我现在虽帮着管家,等再过几年,宝兄弟娶了亲,你我还有立足的地么?等老太太不在了,怕是你我也要搬到后街去,可不得现在积攒些银钱,将来才能给哥儿姐儿们挣个前程。” 王熙凤不住垂泪,贾琏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主儿,指望他积攒私房钱是痴人说梦。 “说这些作什么,娘娘封妃,好日子在后头呢!”贾琏不爱听。 “纵然是一家人,也有亲疏远近,迟早要树大分枝。等宝兄弟娶了媳妇,不管是林妹妹还是薛妹妹,哪个是好相与的?到时候有你我说话的份么!二爷还真当自己是国舅爷了,能比得上人家正经的亲兄弟?这逢年过节的还瞧不明白么!”王熙凤冷笑道。 “我哪里敢和宝兄弟比!” “可见二爷也明白,依我看,将来这爵位未必能落到二爷头上。等分了家,你我再去依仗谁?咱们家老爷和太太么?怕是到时候还要伸手朝咱们要钱使,不预先备着些,到时一大家子喝西北风么!” “那你也不该干这些勾当,将来若是牵连出来,连我和老爷都有不是。你想想,最后便宜的还是谁?岂不是将爵位名正言顺地给了他。”贾琏反问道。 “旁人都做得,只我做不得?我年轻没见过世面,哪里知道利害?二爷今日教我,往后再不沾手也就是了。” 王熙凤示弱道。方才贾琏暴怒,她心里先自怯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若是捅到老太太和太太耳朵里,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包揽词讼的事,我去外面料理,这些借契你都烧了,也不必要回本钱,省得再逼死了人,经手的人也嘱咐一声,务必料理干净,若是被老太太知道了还了得!” “二爷喝杯茶,消消气,奶奶再不是,也是为了这个屋子,我替奶奶陪个不是。”平儿推门进来,见两人都说的口干舌燥,先沏了一杯茶奉与贾琏,又倒了一盏与王熙凤润喉。 贾琏正要说话,听见外面有人咳嗽,平儿忙掀帘出去,贾琏和王熙凤慌忙将满地的契纸捡起,胡乱塞进了箱子里。 “老太太吩咐,不许二爷欺负二奶奶。”鸳鸯扬声同平儿道。 “不过拌了几句嘴,这会子已经好了,倒让老太太白担心一场。”平儿笑着迎上去解释道。 “大热天的,连累姐姐跑这一趟。”贾琏整了整衣衫,出去同鸳鸯寒暄了几句,便径自往外头去了。 “平儿,怎不请鸳鸯进来。” 王熙凤坐在妆台前,重新束发理妆。 “老太太等着呢,你快进去吧,我改日再来瞧二奶奶。” 听见王熙凤唤平儿,鸳鸯忙推了她一把,笑着告辞离去。丫头婆子们在院子外,都听见屋子里哐当摔东西的声音,可见先头吵得不可开交,里面定是一片狼藉。 “鸳鸯去了么?你明日查查,是哪个多嘴的丫头编排到老太太耳朵里的!” “二爷回来那阵仗,是个人就瞧得出不对劲,纵然告诉了老太太,也是为奶奶担心。”平儿取了一盒胭脂,递过去劝道。 “正是呢,去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要禀报了老太太,领着姐妹们逛园子,怎回来就这副模样?她们姐妹们知道什么!定是环儿和赵姨娘作的鬼,你去打听打听,别被人使了绊子还不知道。” 王熙凤点了胭脂,往眼角抹了点。 “奶奶,这放利子钱的事,全是旺儿媳妇的点子,咱们年轻,以为你情我愿的,纵然出了事,也不过是坏了本金,哪里能想到朝廷的规矩呢。如今二爷知道了,也未必是坏事,正好料理干净了,免得日后惹了官司不好收场。”见王熙凤依旧委屈得眼圈发红,平儿一边替她梳头发,一边宽慰劝解道。 “未必全是因着这个!”王熙凤冷哼了一声道。 “奶奶?”平儿不解。 “明年娘娘省亲,府里有多少要预备的?今日拿了咱们的短处,怕是日后处处要压一头。” 王熙凤自忖滴水不漏,问了旺儿同他媳妇,两口子都赌咒发誓,一个字儿都没泄漏出去,平儿悄悄问了几个那天跟着逛园子的小丫头,才知贾琏是被琮哥儿拉去。 “果然是环哥儿,他又是怎么知道的!”王熙凤咬牙切齿道。 “是咱们家的三爷。”听说不是贾环,平儿暗暗松了一口气,若是赵姨娘知道了,定会捅到老爷那里。 “咱们家三爷?他不是平常连影儿都不见一个么,怎会在园子里,你找个小丫头唤他来,我要叮嘱几句。”王熙凤也送了一口气。 “听说是同林姑娘借书,被宝二爷撞见了,强拉到园子里去的。” “林妹妹竟肯借他书?” 王熙凤不解,等见到贾琮后,才知他已不是往日那个畏首畏尾的少年了。 “琮儿爱吃葡萄?听说这是西边贡上来的,旧年有钱还能买一两串,今年可是全京城都没一家卖的。”王熙凤笑着道。 “我知道。” 顾惜朝一颗颗剥葡萄,一边吃,一边听王熙凤恩威并施,这里的女人果然强过男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大观园 本以为贾琏能夺得大权,不料只是夫妻口角,顾惜朝听得消息后,暗叹了一句可惜。反倒是这位琏二奶奶,恩威并施中暗藏心机,怪不得敢逼死人命,够聪明也够狠。 两人说话间,顾惜朝并未藏拙,但他毕竟年纪小,又不能道破身份,最后不过是个平局。 “你们这是作什么?” 也不知戚少商过得如何,顾惜朝到迎春房里闲逛时,见司棋和秀桔正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 “将姑娘的东西提前收拾好,过两日要往园子里搬呢。”秀桔回头道。 “不是自那日省亲过后,就不许人进去逛了么?”顾惜朝疑惑道。 “二叔说,娘娘传了口谕,命我们跟着宝姐姐住进园子里,琮儿日后也多来园子里逛逛。”迎春笑着解释道。 “原来如此,二姐姐要住哪里?” “还没定呢。”迎春笑道,不论哪处都是好的。 “肯定要紧着宝二爷和林姑娘她们选,听说林姑娘喜欢潇湘馆,宝二爷定会选挨着的怡红院,只盼宝姑娘莫要占了蘅芜苑去,姑娘最喜欢香珠香草了。”秀桔叹了一口气,等轮到自家姑娘时,怕是没得选了。 “听说二哥哥和林姐姐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他们先选倒也罢了,那宝姑娘不过是客居在咱们府里的亲戚,怎能越过二姐姐去?”顾惜朝不解。 “三爷说笑了,娘娘的口谕,可是命宝姑娘等搬进去居住,宝二爷随进去读书,咱们这是借了人家的光呢,还敢挑三拣四?”司棋冷笑道。 “你们莫要浑说,众姐妹里,宝姐姐年纪最长,正月里刚过了及笄的生日,算得上是大人了,可不是要以她为首?”迎春忙道。 “罢了,咱们理论这个作什么,娘娘省亲时赏的宫绸怎么短了一匹?”秀桔在箱子里四处翻检,找来找去只是不见。 “莫不是又被嬷嬷顺走了?上次姑娘说了她,反倒变本加厉了,连娘娘赏下来的都敢偷了。”司棋气道。 “咱们屋子里,能进来的也就她了,依我说,告诉琏二奶奶去。”秀桔建议道。 “短了也就罢了,二嫂子管家事忙,莫要拿小事去烦她。”迎春素来息事宁人。 “琏二奶奶未必肯替咱们作主。”司棋摇头。 “这话怎么说?”顾惜朝问她。 “这就说来话长了。” 顾惜朝听司棋话里有话,知她是不方便说。不过他也能猜出一二,贾迎春同贾琏并非是一母所生,自然亲近不到哪里去,若是上一辈再有恩怨的话,一视同仁不落井下石也算大度了,更何况王熙凤是嫂子又隔了一层,未必会真心看顾,自然是能不沾手就不沾手。 贾迎春这个性子,其实也不能怪她,毕竟偌大的府里没有一个可依靠的人,能中规中矩作个大家闺秀,不行差踏错也是难得了。顾惜朝能理解她不想惹是生非,因为出了事没人会替她出头。 见司棋她们忙着收拾,顾惜朝略坐了坐后,便信步进园闲逛,末了又去书房寻贾赦。 “三爷略坐坐,太太在里头呢。” 守在门口的丫鬟拦道,她话音未落,就见邢夫人掀帘出来,眼圈儿却是红的,顾惜朝还未上前,就见她径自去了。 “三爷还是改日再来吧。”丫鬟劝道。 顾惜朝摇了摇头,请丫鬟通报了一声。 “你有什么要紧事?”贾赦负手站在窗前,转过身来时面色不虞。 “听说娘娘口谕,命宝姑娘和二哥哥他们进园子里居住。” “你也想去么,也不照照镜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整天就知道丢人现眼。”贾赦大骂道。 方才邢夫人来就是说这事,虽不敢明着抱怨宫里的娘娘,但话里话外嫌她抬举外八路的亲戚,薛宝钗不过是二房太太的外甥女儿,竟压过了国公府里的正经小姐,难道在娘娘心里,自家姊妹都比不上一个外人么,薛家是个什么名声!又絮絮叨叨半天,让出去几个花园子,一分利没见到。 贾赦虽骂邢夫人头发长见识短,但心里也正不平呢,省亲那日自己不过是陪客,谁亲谁疏一目了然,前几日出门喝酒,听说各地秋闱在即,皇帝要点学差,贾政也在候选名单里,虽然旨意还未下来,但也十有八九定了的。若是差事办得好,官职自然也会升了,这全是此次省亲的功劳,明明诸事都是他领着珍哥儿和琏儿办的。 “秋闱在即,儿子想去金陵赴诗。儿子虽不比二哥哥衔玉而生,但文章功课俱不在他之下,若是侥幸中了名次,也替老爷挣几分脸面。” 顾惜朝方才思索了半天,除了江湖手段和求助琏二奶奶,以如今的年纪和身份,他竟连一个奶娘都搞不定。 “什么?”贾赦疑心自己幻听。 “儿子要去金陵考一个解元回来。” “你才几岁?莫要说大话了,若是外人听见了,怕是要笑掉大牙。”贾赦嗤笑道。 “我说到做到。”顾惜朝发誓道。 贾赦重新打量了一遍儿子,见他同从前确实判若两人,又这么信誓旦旦……遂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随意翻了一页,考了几句,顾惜朝皆能倒背如流。 “咱们这样的人家,原不看重这些,但你若执意要去,不妨当作消遣,回金陵给老祖宗上柱香也罢。” 贾赦踱来踱去,沉吟了半晌,原以为只有二房出书呆子,难不成自个儿的儿子,将来也能风光一回? “多谢老爷。” “我寻几个人陪着你去,也不必说是去乡试,只说是老祖宗托梦,我打发你去烧几个纸钱,老太太那里,也不必去辞行,等她们问起了再做计较。 “是,听说园子里先紧着宝姑娘选,二姐姐想住蘅芜苑,怕是轮不到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赠扇 蘅芜苑里香气馥郁,顾惜朝随手采了几枝,闲步逛到迎春房里。 “三爷来了,我们屋子里可好?”司棋倒茶后笑道。 “一进来就觉得神清气爽。”顾惜朝闻了闻手中的香草。 “睡觉也能闻着香呢,说起来还要多谢三爷,听说蘅芜苑本来是给宝姑娘住的。” 自娘娘传下口谕后,姐妹们便盘算着要住哪里,迎春虽爱极了蘅芜苑,但并没人问她一声儿。司棋素来耳目灵通,打听得原本安排她们住缀锦楼,后来不知大老爷说了什么,姑娘才如愿以偿搬进了蘅芜苑,宝姑娘最后挑了稻香村。 迎春她们还纳闷了几天,大老爷素来不闻不问,怎么关心起这个了,总不能突然爱女心切吧?司棋打听了才知道,是三爷在大老爷面前提了一句。 “琮儿好端端地去金陵作什么?”迎春担忧道,琮儿还不满十四岁,纵然有要紧差使,也不该遣他去,更何况是烧个纸钱,贾家的宗祠在京城,去金陵上什么香。 “二姐姐听说了?”顾惜朝蹙眉,他这次是专程来辞行的,不想迎春倒先知道了。大老爷不是说瞒着众人么,他还没走呢,这府里就全知道了? “是我给姑娘说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呢。”司棋补了一句。 “明面上是替老爷烧纸上香,实则有意赴试秋闱,二姐姐莫要说与别人。”顾惜朝嘱咐道。 “秋闱?”迎春听了后惊讶道。 “二姐姐莫不是不相信我?”顾惜朝笑道。 “三爷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莫说姑娘不相信你,就是我们也当笑话听呢。秋闱哪里是好考的,咱们府里学问最好的珠大爷,在三爷这个年纪才进学呢,苦读了那么些年把命都丢了,也没见挣个秀才回来。”司棋听了后嗤笑出声。 “琮儿,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你年纪尚小,科考的事不宜操之过急,待正经进了学,作文章手熟了,再去赴考不迟。”迎春劝道。 “此去金陵,定能拔得头筹。二姐姐且等着,日后自有我替你撑腰。”顾惜朝去意已决,任凭迎春再三劝说,也只是摇摇头,起身要去潇湘馆,戚少商那里,也得去说一声。 迎春见阻拦不住,只得随他同往潇湘馆,林姑父曾是探花郎出身,当年作过的文章定然还留着,不如央林妹妹翻出来,琮儿也好有个参照。 “若能在这里月夜读书,也不枉此生了。”潇湘馆翠竹掩映,凤尾森森,林黛玉正在窗下读书,顾惜朝赞了一句。 “琮表弟来了,雪雁倒茶。”林黛玉听见后掩卷起身。 顾惜朝本来是想和戚少商单独说几句,遂故技重施,使眼色给迎春,谁知她并没邀黛玉出门,反而留了下来,命司棋去门外守着。 “二姐姐有话说?”林黛玉见状问道。 “琮儿要往金陵赴考,我们老爷竟同意了,只是怕众人知道了闹笑话,叮嘱不可说与旁人,林妹妹快劝劝他。”迎春挽着林黛玉坐下道。 “可是今年秋闱?” “正是,他才几岁就这般胡闹。我想着姑父他老人家是科举出身,妹妹这里定然有当年赴试的文章。若是琮儿能瞧明白了,咱们自然不拦着他。” 林黛玉听了后微红了眼睛,起身从箱子里取出了一个匣子,里面是林如海和贾敏的手迹。 “这是父亲当年的卷子,我识字后也曾给我讲过,只是当年听得不太明白。” 纸笺泛黄,显见是有些年月了,空白处有不少评点批注,林黛玉记得父亲曾说过,他一考完就默写了出来,送与当时名儒评点,个个赞不绝口,最后果然金榜题名。 见父亲手迹,林黛玉心酸难抑,先细瞧了一遍,才捧着递给迎春。 “劳烦二姐姐念一遍。” 顾惜朝闭目凝神,听迎春读完后,才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又评点了一番。 “琮表弟此去,定会蟾宫折桂。” 林黛玉默然了片刻后叹道,琮儿不仅说出了名儒批注的精妙之处,还指出一两处瑕疵,甚至有些言论闻所未闻。 单撇开文章不论,此人的心胸抱负,或远在父亲之上。此去金陵,必定会年少成名,又何必拦着他。 “多承吉言。”顾惜朝谢道。 “林妹妹你也向着他,何必急在一时?”迎春原本不赞同,琮儿小小年纪就去考什么科举,现下也犹豫起来。 “琮表弟的才学抱负,非你我姐妹能及,但愿你蟾宫折桂后,能壮志得酬一展长才。”林黛玉忍不住心神激荡,难不成琮儿也能得个探花郎?一举成名天下知,父亲当年定然意气风发,更何况琮儿年少,怕是要青史留名,流芳后世了。 “多谢,林姐姐莫要自谦,若我将来握有权柄,必不使姐妹们埋没深闺。” 顾惜朝说完后,瞧了戚少商一眼。 林黛玉犹自兴奋不已,将父亲手迹收进匣子后,听说顾惜朝不日启程,遂从书架上选了几本书,又命戚少商开箱,忖度着哪些书用得着,整理了两三摞出来,送与顾惜朝路上温习,又取了两柄旧折扇相赠。 “南边热,这是我父亲用过的,不过讨个彩头。” 顾惜朝刚要道谢,就见司棋在门外笑着道,宝二爷来了。 “琮儿也在?我还道近来总不见你呢。” 司棋话音方落,贾宝玉就掀帘子进来,先笑着问了顾惜朝一句,见他拿着两柄旧扇子。 “好扇,琮儿哪里得来的?” 贾宝玉打开瞧了瞧,见扇面上字画风流,檀骨轻绢绝非凡品。 “林姐姐送我的。”顾惜朝挑眉道。 “妹妹偏心,这般好的扇子,我连见都不曾见过。”贾宝玉听了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林黛玉孤身一人,他也没个嫡亲的兄弟姐妹,原以为二人同病相怜,比其他兄弟姐妹亲密些,不料今日竟撞见她送琮哥儿扇子。 “这扇子是我父亲用过的,琮儿学问大有长进,不过是讨个彩头,盼着他将来能金榜题名才好呢。”林黛玉笑着解释了一句。 “好,好,好个金榜题名!” 林妹妹怎这般俗气了?贾宝玉听了这话后,大觉逆耳,欲要驳斥,又怕黛玉多心,憋得满脸通红后冷笑了几声。 “二哥哥这话怎么说?金榜题名不是人生快事么?”顾惜朝笑问道,不知贾宝玉为何突然生气。这世上,谁不盼着能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罢罢罢,原以为你是个好的,却整日里想着科举功名。”贾宝玉摆手道,往日想要亲近的心思霎时间烟消云散,眼前这清秀面容瞬间可憎起来。 “这我就更不明白了?” “好好的一个人,为何要沽名钓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贾宝玉皱眉道。 “这是什么话?人生在世,合该立身扬名……” “天色不早了,琮儿不是要采香草么,再晚就看不清了。”迎春忙打断顾惜朝,拉着他的手要走。 “琮表弟莫要忘了这些书。”林黛玉忙提醒道。 戚少商去隔壁屋里取了个空箱子过来,将书一本本叠进去,满满放了一箱子,盖子刚好能合上。 “多谢林姐姐。”顾惜朝接过道谢。 “这些书还不快烧了,妹妹留着它作甚,莫要害了琮儿。”贾宝玉大略扫了几眼,见尽是科举所用之书,一时间心中烦厌至极。 顾惜朝听后心中不悦,戚少商忙将箱子塞进他怀里,推着他出了潇湘馆。 碰巧紫鹃和袭人一同进来,说老太太屋里传饭了,贾宝玉便叹了口气甩袖走了。 “宝二爷怎不等姑娘?”紫鹃见了奇道。 林黛玉不说话,叫了个小丫头进来,吩咐她往老太太屋里走一趟,只说中了暑气,身上有些不舒服,不过去吃晚饭了。 “宝二爷不爱听这些,姑娘是知道的,往常也从不劝他,今日是怎么了?”听雪雁说完后,紫鹃给林黛玉端了杯茶,顺便笑着问道,怪不得宝二爷气成那个样子,原是触了他的逆鳞。 “他志不在此,我劝他作什么!今日我也没说他一句。” 林黛玉落泪道,他既不爱这些,自己又何必去劝,不过人各有志罢了。热衷科举功名的,也未必人人都利欲熏心,她幼时常见父亲伏案批阅公文,病重而逝未尝不是劳累所致。 那箱子书,都是父亲拣选出来细细批注的,自己一片好心,却被他说成是害了琮哥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乱点鸳鸯谱 顾惜朝辞别众人后买舟南下,贾赦打发了个老仆并两个小厮跟随,主仆几人走走停停,一路上饱览山色风光,到金陵后离秋闱尚早,顾惜朝取出林黛玉送的书,偶尔翻几卷瞧瞧,多数时间却是外出交游,不过一两月间便名声大噪,文人书生争相攀附,都赞贾家三公子少年奇才。 “竟把先生的文章忘了。” 林黛玉叹气道,屈指算了算,琮儿这会子应该早到金陵了。 雨村先生也曾中过进士,林黛玉翻检幼时书籍时,瞧见里面夹着他几篇旧文,正是科举的路数,若是先前拿出来,送与琮儿参详琢磨,或许能有助益,她那日对琮儿大加赞赏,过后却又犹豫踟蹰起来,不知他此去金陵,能否得偿所愿。 “姑娘莫要担心,琮三爷此去,定能蟾宫折桂独占鳌头。”那人虽一脸云淡风轻,但作什么都胸有成竹,此番乡试犹如探囊取物,少看几篇文章不打紧的,更何况他上辈子就是探花郎。 戚少商说完后,林黛玉嗤笑了一声,正要说话时,见紫鹃慌慌张张从门外进来,言道宝二爷被老爷打了。 “老太太她们都在?舅舅好端端地为什么打他?”林黛玉听了后心里着急,欲要去怡红院看他,又思忖舅舅教训他,定是为了读书的事,上回说起科举功名被他撞见,到现在都有些生分,若自己去了再让他想起来,岂不是火上浇油? 紫鹃哪里顾得上打听,正要出门去问清原委,就见司棋抱着几束香草进来。 “紫鹃哪里去?这是……什么草来着?姑娘刚说过我就忘了,反正是我们三爷从书上看来的,这几种混着作熏香可好闻了,我们姑娘让我送来给林姑娘熏屋子。”司棋笑着拦住紫鹃道。 “老爷打了宝二爷,你知道么?”紫鹃接过香草道。 “怎么不知道?我们姑娘还遣我去瞧了呢。” “打得如何?”林黛玉忙问道。 “听宝二爷说话倒还好,满屋子的人,老太太,太太,姨太太和宝姑娘她们都在,我没挤到跟前。” “你可知老爷为什么打宝二爷?”紫鹃请司棋坐下后问道,园子里数她消息灵通,若是她也不知道,那别人就更不晓得了。 “听说是因着两件事……”司棋压低了声音,见黛玉也在,犹豫着该不该讲。 “是哪两件?”紫鹃追问道。 “听我们那边的人说,外头来了忠顺王府的人,说宝二爷抢了他们王爷的戏子,特地来要人呢,二老爷将王府的人送出去,回来后就打了宝二爷。” “宝二爷抢戏子作什么,咱们府里不是有唱戏的女孩儿么,那第二件呢?”紫鹃没听明白。 “第二件你们不也知道么,就前日金钏儿投井死了。” 抢戏子可不是为了听戏,碍着林黛玉也听着,司棋没敢将宝二爷同琪官私相授受的事说出来。 “金钏儿不是弄坏了太太的东西,被撵出去才……”紫鹃说着红了眼圈儿,司棋是大老爷那边的,二姑娘大了些才搬过来,她可是从小和金钏儿一起长大,这两天不知道暗地里哭过多少回了。 “咱们谁没失手打碎过东西?太太怎么可能为着这个就撵她出去……”司棋待要再说,又想起宝二爷常来林姑娘房里,同紫鹃她们极为亲厚,素来调笑不避的,这话就不好出口了。 “那是为着什么?怎么又扯到宝二爷身上?”紫鹃奇道。 “我也只是听说,真假不知道呢,听说宝二爷前脚慌慌张张从太太屋里跑出来,金钏儿后脚就被太太打发出去了。” 司棋含糊道,金钏儿被撵出去后,说什么的都有,一个清白女孩儿被指指点点,哪里还能活得下去。 紫鹃这次听明白了,不再往下追问,司棋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辞。 “那些话,原不该在林姑娘面前讲的。你问得急,我没提防就全说了。”紫鹃送司棋出门,司棋见竹丛中四下无人,遂朝紫鹃抱怨道。 “我见姑娘着急,就当面问你了。”紫鹃也有些后悔,这些话该两人私下里讲的,她原先和姑娘想的一样,以为宝二爷是为读书的事挨打。 “你快回去瞧你们姑娘罢,听说宝姑娘一直守在怡红院呢,你们姑娘倒是能坐得住。” 司棋挤眉弄眼道,原以为宝二爷将来铁定和林姑娘是一对儿,不料宝姑娘后来居上,她一来满府里就传什么金玉良缘,一两个月前娘娘赐下的端午节礼,更是出乎众人意料。 紫鹃送走司棋后叹了口气,回屋子里见林黛玉又坐在窗下看书,却半天不翻一页。 “姑娘不去瞧瞧宝二爷么?司棋刚说是抬回怡红院的,老爷下手也太狠了。”紫鹃给林黛玉倒了一杯热茶,试探着道。 “好好的女孩儿,因他投了井,论理是该教训宝二爷一顿。”戚少商反驳道。 “你说什么呢!宝姑娘前些日子不天天去怡红院么,听说现下更是守在那里一步都不肯离开。那日琮三爷惹宝二爷生气,宝二爷没迁怒姑娘,姑娘反倒自个儿赌气,这些日子都没往怡红院去,现下趁着这个机会去瞧瞧他,一并和好不就是了?”紫鹃朝戚少商使了个眼色后又劝林黛玉道。 “宝姑娘在的话,姑娘就更不能去了。”戚少商摇头道。 “这话怎么说?”紫鹃气道。 “不论是包养戏子,还是调戏丫头,宝二爷都得给宝姑娘解释一声,姑娘若是去撞见了,岂不大家都难堪?” “给宝姑娘解释什么?”紫鹃越发不解了。 “宝姑娘是宝二爷未过门的妻子,出了这种事,宝二爷于情于理都应该给宝姑娘一个说法。” “雪雁你瞎说什么,怎么就到这里了!”紫鹃听了后大惊,瞧了林黛玉一眼,见她只是怔怔听着,忙骂了戚少商一句。 “府里人不是都这么说么?一个金一个玉,天赐的金玉良缘。前些天咱们去清虚观看戏,那张道士不还给宝二爷提亲,说有位十五岁的小姐,门当户对根基相当。张道士那几天为预备打醮的事,只来过咱们府里几次,他看到的小姐,除了宝姑娘还有谁?那日宝姑娘也在,不便指名道姓罢了。老太太说宝二爷年纪小,让张道士先打听着,估计是要等宝二爷再大个几年,请宫里的娘娘赐婚体面些。依我说不如早些成亲,就宝二爷那拈花惹草的性子,有个人管束着也好。”戚少商去过怡红院几次,那一屋子的丫头不就是为宝二爷一人争风吃醋么。 宝二爷和宝姑娘的亲事不是明摆着的么!见林黛玉和紫鹃不解,戚少商遂解释给她们听,他年前刚来时,就听人议论过什么金玉良缘,那宝姑娘的金锁,要拣有玉的方能婚配,所以薛家才举家投亲到这里,不就是为了儿女亲事?只是不明白娘娘省亲后为何让他二人一同搬到园子里居住?纵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大部分成亲前还是避嫌的,当然也有一见钟情双宿双飞的侠侣,但这里可是礼教森严的国公府邸,女孩儿的清白名声极为重要,林小姐还是不要胡乱掺和的好。 当年浪荡江湖重任在肩,一拖再拖负了红泪。这温柔乡里却成日无事可做,避不开这些儿女私情,戚少商暗自在心里琢磨,这林小姐莫不是对顾惜朝有意?赠扇送书又时不时惦记一两句。 不得不说,他二人的确是郎才女貌,论起诗文时更是你来我往,那日在窗下把卷共读,书生青衫美人如玉……如画中人一般。 顾惜朝视人命如草芥,对晚晴却体贴入微柔情似水,将来自然也会呵护林小姐。 一身傲骨的青衫书生,却肯为了晚晴屈膝下跪,戚少商一直记得那一幕,作他的妻子定会很幸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少年解元 贾宝玉挨打后不久,王夫人就把袭人给了他,众人虽不敢明说,但私下都议论,宝二爷年纪大了,太太怕他再出去惹是生非,所以才放了个姨娘在屋子里。这些话自然也传到了潇湘馆,林黛玉心知是赵姨娘编排出来的,并不去理会。 “宝二爷又打发晴雯送果子来了,请姑娘去怡红院说话呢。”林黛玉从迎春房里回来后,紫鹃将果子端给她看了。 “就说我身上不好,改日再去瞧他。” “姑娘自调息以来,入秋都不曾咳嗽了,这会子平白无故说病了,不是更让宝二爷担心么?” 紫鹃笑着劝道,自宝二爷挨打后,姑娘就去瞧了两三回,还是二姑娘约着一道去的。 “他这些天被宝姐姐绊着,哪里顾得上担心别人!”林黛玉冷笑道,自二哥哥挨打后,薛家母女就常驻怡红院了,纵然她去了,也说不得体己话。 “宝二爷若是不担心,也不会三番五次打发人送东西来了。姑娘同宝二爷赌气事小,莫要惊动了老太太,昨儿个鸳鸯还问我呢。”紫鹃劝道。 林黛玉正踟躇间,见史湘云从门外进来,原是听说了袭人的事,约林黛玉往潇湘馆道喜呢。 二人到怡红院后,见院子里静悄悄的,史湘云去厢房寻袭人,林黛玉隔着窗纱往里瞧,见贾宝玉穿着内衫睡在床上,宝钗坐在他身边作针线,还不时替宝玉赶那些飞进来的小蚊子,一睡一坐犹如夫妻一般。 林黛玉瞧见后怔了半晌,猛想起雪雁前几日说的话来,他们一个有金一个有玉,又有父母兄弟作主……端午节时连娘娘都把他们当作一对儿,过一两年下旨赐婚岂不是皆大欢喜? 史湘云找不到袭人,瞧见林黛玉呆站在窗外,也悄悄过来往里瞧,才要笑时忙掩住口,拉着林黛玉要往别处去。林黛玉被她一拉才回过神来,见她手腕上绕着红麝珠串,心下明白冷笑了两声。 “这次来,竟觉得二姐姐和往日不同了,咱们瞧瞧她去。” 蘅芜苑秋来香气更浓,林黛玉方才去时,见迎春她们忙着晾晒香草,她瞧着有趣也摘了半天,这会子早就乏了,又兼满腹心事手脚懒怠,遂辞了史湘云自回潇湘馆。 贾宝玉将养月余后便无大碍了,方能下床走动时就来瞧林黛玉,见她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神思不属。 “妹妹这是怎么了?”贾宝玉疑惑道。 紫鹃前些日子说林黛玉身上不好,他方才问婆子丫头,都说林姑娘旧疾好了,入秋后连一声咳嗽都没听见过,难道是有别的烦心事? “最近天天这个样子。”紫鹃悄悄道,不知道自家姑娘为何这般心神不宁。 “宝二爷可大好了?”戚少商请贾宝玉坐下喝茶,八月是乡试放榜的日子,林黛玉这是担心顾惜朝呢。 “好了,你和你们姑娘成日里在家作什么呢,也不来怡红院说说话。”贾宝玉抱怨道。 “读书写字而已。” “你也爱看书,可会作诗么?”贾宝玉见书案上放着一叠诗稿,取过来翻了一遍后赞不绝口。 “这是我们姑娘作的。” 戚少商闲下来后虽跟着林黛玉读书,但在作诗一道上实在是力不能及,看来不论学文学武,最要紧的是天资禀赋,像顾惜朝那样文武双全的人才实在罕见,若这位林小姐是男儿身或可比肩,戚少商见她气虚体弱,遂教了些养气调息的法子,几个月来大有长进。 两人正说着,探春的丫头翠墨送来个请帖,说是要起什么诗社。 林黛玉瞧了后大喜,贾宝玉更是手舞足蹈,开口邀戚少商同去。 戚少商虽不惯作诗,但也跟着凑了回热闹,这荣国府的女孩儿当真了得,佳词丽句信手拈来,几首海棠诗或风流别致,或含蓄浑厚,情致宛然堪称佳作。 让他意外的是贾宝玉,往日听丫头婆子们闲话,以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谁料作诗竟也来得,虽在姐妹们当中被评为最末,但也出口成章颇有诗才。 海棠社后又咏起了菊花诗,戚少商倚在藕香榭的桂花树下,瞧见亭子里摆了宴席,众人簇拥着荣国府的老太太说笑取乐。 “紫鹃姐姐她们在廊下吃螃蟹呢,雪雁姐姐快来。”潇湘馆的一个小丫头瞧见他,忙拉到亭侧廊下。 众人正吃着高兴呢,见贾琏急匆匆赶来,在竹子桥上绊了一跤。 “凤丫头去瞧瞧,可摔疼了不曾?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这么着急忙慌的。”老太太在亭子里瞧见后,放下了筷子。 “老祖宗别急,我这就去问他。”王熙凤忙笑着起身。 她话音刚落,就见贾琏一路小跑着进了亭子,竹子桥晃悠的咯吱咯吱的。 “什么事慌成这样?”王夫人问道。 “喜事!”贾琏满脸喜色,抬袖擦了擦汗,自个儿倒了杯茶,刚要喝却被王熙凤夺了去。 “快说!”见王夫人一脸期待,老太太也凝神等着,王熙凤心念电转,难不成宫里的娘娘有喜了?这可真是件天大的喜事。 “老太太莫急,今日双喜临门呢。金陵打发人来说,咱们家琮儿中了头名解元,老爷吩咐今日大摆宴席,请老太太过去先自家人乐一乐,等琮儿回来了再请亲戚故交。这是第一件,第二件是二叔点了学差,不日就要出门外任呢,按惯例等回京后就有擢升。” “琮儿?解元?” 戚少商左右观望,见众人听了后都迷惑不解,唯有贾迎春和林黛玉,一个长舒了一口气,一个攥着手帕低头暗喜。 “咱们家琮儿?”老太太也疑惑,不知道是哪房的子弟。 “是琮兄弟么?”王熙凤同贾琏确认道。 “正是,老爷作了个梦,便打发他回金陵瞧瞧,到祖宗坟前祭奠些酒水香烛,谁知他少年淘气,竟去乡试了,还得了个解元回来。”贾琏解释了一番。 “咱们的琮儿,他今年满十四了么?”老太太这才想起来。 “老祖宗记性好,等再半个月,就是琮兄弟十四的生日。”王熙凤忙答道。 “解元可是头名,金陵举子不少,莫不是下人们的玩笑话?”老太太犹自不信,众人也议论纷纷,怕是小厮们打趣的,误传到了京里。 “千真万确,名单已经呈送礼部了,我们老爷不信,还去侍郎府上打听了,才让我报与老太太的。” 许久不见父亲眉飞色舞的样子了,估计没少在侍郎府被众人奉承,贾琏见他走路都快要飘起来了,说什么人人都道宝玉是衔玉而生有大造化的,如今琮哥儿一举成名天下知,少年奇才必定名满京城,到时候提起荣国府,谁还想得起原先的凤凰蛋? “如此真是喜事了,是该庆贺一番。”老太太这才喜形于色。 “二叔擢升也是大喜,老爷说今日双喜临门,大家聚一处乐一乐,一来替琮儿庆贺,二来为二叔践行。”贾琏说完后,便叮嘱王熙凤陪老太太和姐妹们过去,他自去外头书房寻贾政。 众人还懵着,也顾不上桌上的螃蟹了,跟着老太太到了贾赦那边,邢夫人也是满脸喜色,将老太太请到了正房,安排姐妹们到厢房说话。 “琏儿说得可是真的?”老太太又问道。 “老太太瞧瞧这是谁?” 贾赦刚说完,就见礼部侍郎同贾政说笑着进来,先朝老太太道贺,又夸了贾琮一番,言道国公府教导有方青出于蓝。 “圣上听说金陵解元只有十四岁,遣人连夜调了他的卷子进京,众位臣工看了后赞赏不已,言道令公子将来必是朝廷的栋梁之才。” 侍郎大人话音刚落,就见贾琏回禀说娘娘遣了人来。原来皇帝一下朝就去了贾妃宫里,如今前朝后宫都传遍了。 贾赦得意不免忘形,言道府里只有琮哥儿是真真正正科举出身的,就连敬大哥的乙卯科进士,也是恩荫免了乡试的。等礼部侍郎走后,更是话里话外奚落贾政,朝廷点学差原本是督察和主持各省乡试,却只遣贾政考后核查,不就是嫌弃他不是正经科举出身么! 他虽未明说,但贾政岂能听不出来,见贾宝玉垂手站着,只觉得上次打得轻了。 老太太看在眼里后暗叹了一声,一时间不知是喜是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陪读 “娘娘,这端石龙纹砚可是皇太后赏的,当真要赐给三爷么?奴婢记得娘娘先前说过,将来要留给宝二爷的。”抱琴将砚台封好后问道。 “方才在陛下面前说过的,难道还能作假不成?你还记得咱们上次回府省亲,给琮儿赏了什么?” 元春实在记不得有贾琮这个兄弟了,方才皇帝乘兴而来差点败兴而去,她急中生智想起这端石龙纹砚,才说笑着岔开了话题,否则一问三不知岂不毫无孝悌之义? “和环三爷一样,比宝玉兰哥儿他们少了金银项圈和金银锞一对。”抱琴也记不得了,幸好还有礼单在。 “先前太过简薄了。”元春叹了一声,催抱琴遣心腹太监送去,再在府里打听一番贾琮的身量年纪和为人行事。 听说是端石龙纹砚,夏太监不敢怠慢,亲自抱着盒子,领着十来个小太监,赶到荣国府上,孰料贾赦置酒饮宴,等了半日才见到贾琏和王夫人。 “这么说来,三爷是半月后的生日?想必到时也回京了。他才十四岁就中了解元,一定是自幼寒窗苦读,不知是几岁进学?”夏太监寒暄过后,一五一十问起,疑惑贾琮是何人教导,既有如此才学,为何先前未有耳闻? “说来惭愧,琮儿还未去过家学呢。”贾琏笑道。 “那必定是府里有名师教导,三爷身边伺候的都有些什么人?” “琮儿自幼身子单弱,时常一病就三五个月,身边只有从小的奶嬷嬷并两个丫头照看……闲时跟着姐妹们读书识字而已。” 说到这个贾琏也疑惑,旧年宝玉和环哥儿上学时,邢夫人也想打发他去,见他病恹恹的起不得床,才罢了,怎就无师自通考了个解元回来? “府上的小姐们俱都知书达理,不知教导三爷的是哪位?”这句话夏太监倒信了,毕竟常听娘娘提起,在家时曾给宝玉开蒙,教他读书写字。 “他和二妹妹来往的多些,也常去林妹妹那里借书。”贾琏记起逛园子题写匾额的时候,琮儿刚从林黛玉那里借了书来。 夏太监在心里默默记了,又问起贾琮的奶嬷嬷并丫头,事无巨细一一打听了,方回宫复命去。 “这端石龙纹砚先放我这里,等琮儿回来了再给他。方才娘娘的意思你也听了,想让琮儿搬到园子里伴着宝玉读书,你瞧着哪一处好?” 元春的意思,夏太监说得明明白白,怕是从今后府里什么都得先紧着他。园子里好的那几处都住了人,上个月老太太接了史湘云来,本来想让凤丫头单设一处给她住,谁知她非要跟着宝丫头,怕是余下的都入不了眼。 “这事不急,等琮儿回来再商议罢。”夏太监的话,贾琏也听明白了,从今后琮儿的待遇不能比宝玉差,园子里除了怡红院,就潇湘馆和蘅芜苑好些,琮儿自然不会挑那两处,若他非选怡红院的话,难道能让宝玉搬到别处去? 王夫人听说老太太和贾政回来了,便命贾琏端着砚台,一同过去给他们瞧。 “这砚台天底下只此一方,盼着琮儿明年会试再传佳音,莫要辜负了娘娘的一片心意。”老太太瞧过后,贾政翻来覆去赏玩了半晌,又命贾琏拿去给在座的姐妹们瞧。 “他小孩子家家的,考个解元已是意外之喜,若是会试中不了,再等三年也不迟。倒是政儿皇命在身,让你媳妇和凤丫头收拾行李要紧。”老太太听了后轻描淡写道。 “老太太说得是,娘娘还特意吩咐,让他们兄弟俩伴着读书,宝玉三年后也该赴考了,儿子此去不知几时回来,全仗老太太管教他,再不可同先前一般胡闹。” 贾政数番管教宝玉,都被老太太拦着,想到自己放了外任,他更是天高皇帝远了,忙提醒老太太不可一味溺爱,约了三年赴考之期。 “你只管放心。” 他们兄弟中学问最好的珠儿,也不过预备二十五六再回金陵乡试,谁料二十岁上就一病没了,大家子弟不缺钱财的,谁家不是先成家再立业,哪有十几岁就考科举的?但出了个十四岁中解元的琮儿……老太太看了一眼,见端石龙纹砚正传到宝玉手里,他捧着呆愣愣的,一时倒不好反驳什么,只得含糊应下。 皇命在身王程所迫,贾政不得不三日后动身,临行前又要谢恩又要交接,竟无一点空隙教导宝玉,只得对王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家里管着宝玉读书,三年后务必要回金陵赴考。 “老爷走了你还怕什么?” 史湘云同薛宝钗来怡红院寻宝玉,见他依旧失魂落魄的,整个人还呆着呢。 “宝姑娘和云姑娘快请坐,这几日饭也不曾好生吃。”袭人悄悄朝二人道。 “往日我同宝姐姐劝你,你可没少为这个同我们生分,还说林姐姐从来不说这些,林姐姐只是不同你说罢了,可见心里有亲疏远近。” 荣国府里的人惯会捧高踩低,顾惜朝名满京城后,听说是迎春教导他读书写字,蘅芜苑里顿时门庭若市,丫头媳妇都要来巴结一两句,连林黛玉都高看了一眼,园子里都在传什么送书送扇,史湘云自然也知道了。 “云丫头又浑说了,都是兄弟姐妹,有什么亲疏远近的,林丫头自然是知道你不喜欢听,她才不说的。”薛宝钗推了史湘云一把道。 “宝姐姐你护着她作什么!人常说忠言逆耳,难道不爱听,便不说么?娘娘也常盼着二哥哥读书上进,难道是为了害他么?”史湘云反问道。 “云丫头只管胡说,娘娘怎么会害他?姨夫临走时吩咐,要你三年后回金陵赴考,从今后读书要紧,旁的可都改了罢!”薛宝钗劝后叹了一声。 “宝姐姐你又叹什么气?”史湘云不解。 “乡试哪里是容易的?多少人皓首穷经,也挣不上一个秀才,区区三年光景,宝兄弟怕是要手不释卷了。” “我看倒未必,二哥哥难道还比不过琮哥儿?只不过他素来不上心这些,若是今年和琮哥儿一同去考,这解元公不一定落在谁头上呢。琮哥儿是二姐姐教认字的,二哥哥可是娘娘开蒙的,纵然有林姐姐偏心,还有宝姐姐在呢!” 史湘云算得上是在荣国府长大的,从小到大,未将迎春看在眼里过,听说贾琮是迎春教导出来的,自然认为科举不是难事。 “府里人传的闲话,你也信以为真了?迎丫头回去过几次,怎就成了她给琮儿开蒙了,自然是大老爷另请了名儒教导。” 薛宝钗听后摇了摇头,科考哪里是容易的,多少人胡子读白了,也未必能捞个秀才身份,否则也不会以鲤鱼跃龙门作比。贾史两家是军功封侯,除了姨夫和先头的珠大哥哥,怕是没人能参透其中的难处。她薛家是紫薇舍人之后,父亲在世时颇为看重读书,知道这功名最是难求,须勤学苦读方成大器,所以先前劝宝玉要平日里下功夫才能厚积薄发。 贾琮到底受业何人,到现在也没打听到,她早知道荣国府两房并不十分和睦,但没想到连丫头都暗地里嘲笑的大老爷,还留了这么一手。以宝玉的天资,再加名师指点,若是肯下功夫的话,虽然三年后不能像琮儿一般独占鳌头,但考个秀才功名或许不是难事。 难的是他现下无人教导,科举选拔的是治国理政之才,姐妹们囿于闺房,所知所学毕竟有限,可老太太和姨妈她们,竟无一人想到这里,唯有宫里的娘娘,下旨让宝玉同贾琮一同在园里读书,明年就是会试,比乡试更难十分,贾琮若是住在园子里的话,教导他的人自然难以遁形,必会露出些蛛丝马迹。 等贾琮回来后,最好是想个法子,让他和宝兄弟住在一处。一来是有个人比着,宝兄弟自然也跟着学了,原先他屋子里都是丫头,来往的也俱是女孩儿,所以整日想着描鸾绣凤斗草簪花。二来是贾琮难以藏私,他明年的会试须得全力以赴,不会为了瞒着众人因小失大,这样他的先生也就是宝兄弟的先生了。 薛宝钗的这番心思,自然同她母亲说了,薛姨妈也在王夫人面前提过了,如今单等贾琮回来。 “林妹妹呢?”贾宝玉长叹了一声。 那日琏二哥哥来报喜的时候,他虽懵了但也清清楚楚瞧见,林妹妹霎时间喜上眉梢,一时间又想起那两柄旧扇,一定是姑父生前惯用的。林妹妹平时连姑父看过的书都极为爱护,更不用说这般随身的贵重之物,如今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原来她并不是和自己一样的。 原来她也志在青云。 但两人青梅竹马从小儿一处长大,两小无猜作不得假,过去种种犹在眼前,桩桩件件历历在目,贾宝玉思来想去,是真是幻是梦是醒? “听说二姐姐病了,蘅芜苑闭门谢客,林姐姐去瞧她了呢,她两个一唱一和的,琮哥儿去乡试定然知情,为什么瞒着我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衣锦还乡 “琮三爷回来了,老太太请宝二爷过去相见呢。” “姐妹们都去了,听说还来了个宝姑娘的妹子,比她姐姐还好呢,还有大太太的侄女儿,并大奶奶两个妹妹,都长得好模样,老太太喜欢的和什么似的,要留她们住在园子里,不让家去呢。”袭人心知宝玉不乐意去,忙拿话哄他。 贾宝玉这才去了老太太屋里,见众人果然欢声笑语热闹非常。 袭人说得不错,贾宝玉一一厮见后,喜欢极了,这几日积在心里的郁气不知不觉就散了。 老太太瞧在眼里,方松了一口气,唤了王熙凤到跟前,令她给新来的姐妹在园子里安顿住处。 “大嫂子的两个妹妹自然跟着她住缀锦阁,刑大妹妹去蘅芜苑和二妹妹一起住,琴妹妹跟着她姐姐住稻香村,老太太瞧着可好?”王熙凤想了想后笑着道。 老太太听了后无甚异议,只说要把宝琴留在自己跟前,邢王二夫人也道安排妥当,王熙凤便要忙着替她们收拾安置去,床榻被褥一应动用之物都得先从库里取。 “凤丫头且慢,还有琮儿,娘娘让他搬到园子里伴着宝玉读书,趁今日统共一回搬进去,也免得日日忙乱。”王夫人嘱咐道。 王熙凤这下为难了,琮儿如今的身份,也不好随便设一处给他住,只好请王夫人示下,搬到园子里哪处合适。 “既是伴着读书,不如和宝玉一起住怡红院,又有现成的丫头婆子,不会委屈了琮哥儿。” 王夫人同邢夫人商量,既是娘娘的吩咐,邢夫人自然没什么意见。 “把跟着琮哥儿的人叫来我瞧瞧。”和两位太太商量好后,王熙凤便忙着要出去遣人给她们兄弟姐妹安置去,老太太忙叫住她吩咐道。 老太太她们说话商量,屋子里的姐妹们也都听见了,其他人倒还好,初来乍到,安排住哪里也只得听着,更何况凤姐儿体贴周到,俱是攀亲带故的并无不便之处,唯有贾琮要搬去和宝玉同住,众人都打量他二人神色。 王夫人的吩咐,贾宝玉自然不敢违逆,抬头瞧向琮哥儿,见他脸上不辨喜怒,不知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宝兄弟的屋子倒也宽敞。”迎春拉着顾惜朝笑道。 “日后要叨扰二哥哥了。” 见顾惜朝挑眉看过来,形貌昳丽意态风流,比秦钟更胜十分,贾宝玉顿时忘了先前的不快,应下后又絮絮叨叨,拉着他讲怡红院的种种好处。 老太太和王夫人见他们兄弟和睦,自然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恰好贾琮的奶嬷嬷并两个丫头到了,束手束脚跟着平儿进来拜见老太太。 屋子里人多,她三人进来后,见众人都有意无意打量,更是窘得手脚都无处放。 奶嬷嬷还好,毕竟上了年纪,请安后只是垂手站着,那两个丫头却未见过世面,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老太太问了几句,答得颠三倒四,连话也说不清楚。 贾琮的丫头自是邢夫人指派的,如今这般只觉面上无光,等老太太问完后,叱了句便要打发她们出去。 老太太将奶嬷嬷留了下来,见那两个丫头畏手畏脚容貌平常,料想贾琮心中并不如意,遂将身边的琥珀给了他使唤。 众人皆知琥珀是老太太用惯了的,平日里除了鸳鸯最是离不得她,王夫人她们本要劝阻,又想起前几日鸳鸯的事情来,心知老太太是在堵大老爷的嘴,表明并不是偏心才不给他丫头,一时倒不好再说什么。 待用过晚饭后,王熙凤便回道安置妥当了,顾惜朝遂住进了怡红院,他先打量了一遍屋子,见连脚下的砖石都十分讲究,锦纱珠光晃得人眼晕。 “琮三爷远路来归,你不伺候他歇下,到我们屋子里来作什么?”袭人和晴雯刚打发贾宝玉睡下,见了琥珀忙悄悄问她道。 “三爷沐浴呢,说不要人伺候。”琥珀捂嘴笑道,她铺好床后,唤了小丫头打水,预备伺候贾琮洗澡,谁知被他打发了出来。 刚去奶嬷嬷屋子里打听,才知三爷旧年病好后,就不大爱使唤丫头伺候,在邢夫人院子里住时,就自个儿沐浴洗澡了,晚间也不要丫头上夜。 “琏二奶奶忙,我竟也忘了,没替你收拾个屋子。”袭人皱眉道。 琥珀摆摆手表示不急,见贾宝玉已睡着了,知道他屋子里向来是袭人守着,便拉着晴雯要去她房里说话。 两人盖一床被子,只说到三更天方沉沉睡去,次日醒来已快辰时了,琥珀忙梳洗了到贾琮房里,却听奶嬷嬷说他一大早就被贾赦叫去了。 元春送的端石龙纹砚,顾惜朝转手就孝敬了贾赦,哄得他心怀大畅,请遍了京里的亲朋故旧,连办了几天宴席炫耀,众人更是有心攀附,日日往来不绝,纵然顾惜朝长袖善舞,也实在招架不住,遂托病在园子里。 自顾惜朝住进怡红院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原以为他是个书呆子,整日里手不释卷满口之乎者也,谁知半个多月过去了,没见他正经读过一回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弦断有谁听 “琮儿呢?” 贾宝玉惦记着赏雪作诗,翻来覆去半睡半醒,天一亮就爬起来,寻贾琮一道去芦雪庭,进门后却见人去屋空,只有琥珀在叠被子。 “夜里下了雪,窗子上映了光,我们爷以为天亮了,半夜就爬起来,我劝他好歹再躺一会儿,却说睡不着,要出去逛逛看雪去。” “琮儿好兴致。”贾宝玉听后赞了一声,古人秉烛夜游,他却寒夜踏雪,也算得上是风雅之事。 “这会子怕是寻个偏僻处去舞剑了。”琥珀笑着推测道。 “我们在芦雪庭作诗,琮儿要是回来了,你快催他来。” 贾宝玉听了嘱咐道,原以为琮儿是个满口之乎者也的书呆子,相处这么些日子,才知先前对他多有误解,待要亲近时却常常寻不见人,不是去出门饮宴,便是整日和二姐姐下棋,前天还撞见他在藕香榭画画儿,一笔丹青堪称绝妙,四妹妹那么清冷的一个人,近来见了他就缠着不肯放。 琮儿舞剑完定会去寻二姐姐,不如直接去芦雪庭等他,贾宝玉急急忙忙赶了去,却见小丫头们正在扫雪,问了才知姐妹们要等暖和了才来,遂到老太太屋子里去吃饭。 顾惜朝却并未去迎春处,他醒来后半夜出门,在园子里信步闲逛,瞧见半山腰上有数枝红梅映着雪色,遂翻过墙折了几枝,不知不觉逛到了潇湘馆。 那几竿青竹枝叶上叠着雪,愈见苍翠凛冽,顾惜朝赏玩了半晌,见林黛玉带着紫鹃出门,遂躲到一边,等她们走远了,才进去寻戚少商说话。 “林小姐刚出门了。”戚少商正在擦拭桌椅,见了顾惜朝后停下道。 “我又不是来找她。”见戚少商一个心怀天下的人,如丫头一般收拾屋子,顾惜朝心里有些不舒服,听他这么一问,更是胸中气闷,忍不住怼了一句。 “我以为你喜欢林小姐。”戚少商不知他为何生气。 “大当家为何这么说?”顾惜朝听后挑眉。 “林小姐也是大家闺秀,她和晚晴姑娘一样善良……”而且长得很美很美。 戚少商待要掩口已来不及,抬头却见顾惜朝并未发怒,只是似笑非笑看过来。原本以为他听不得晚晴这个名字,却原来这般不在意么?晚晴虽心系铁手,但却是为他而死……想起顾惜朝的疯癫之态,戚少商犹自心悸不已。 “先不论晚晴,若我和她有个女儿,现下倒和林小姐差不多大。难道在大当家眼里,我竟是这般龌龊之人么?还是大当家和林小姐朝夕相处,近水楼台窥得芳泽,心猿意马……” “住口!”不待顾惜朝说完,戚少商就怒道。 “我知大当家不是那样的人,大当家也该知我顾某是什么样的人!”顾惜朝逼近戚少商道。 “我信你还不够么!”戚少商被他逼得一步步后退,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见顾惜朝听了后神色大变,眼眸中痛楚已极,一时间心中懊悔不已,明明相见时说过,前生事,前生毕,如今自己又来翻旧账…… “八寨主要杀我,你为什么要拦着他?”听戚少商旧事重提,顾惜朝冷笑道。 “你既当我是知音,为什么要杀我?”我不让老八杀你,自然是将你当作我的知音。两人若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千里追杀不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各凭本事与人无尤,可两人明明心有灵犀,自己那么信他,将连云寨都托给了他,换来的却是背信弃义千里追杀……戚少商什么都不计较,只想问眼前人这一句。 “我从来就不要杀你,是相爷要杀你。” 在连云寨的日子,是他最得意的时候,也是他最痛苦的时候。一边是相爷严命,一边是知己难逢,但他出门前在相爷面前立过誓,为了心中抱负,也为了晚晴,他不得不杀戚少商。 谁知他一腔智谋,却成了相爷最好用的棋子,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步错步步错,换来的不过是求不得三个字,功名,权势,爱人,知己,统统都是求不得。 不知不觉间竟把戚少商逼到书架上,见他听了后闭上双眼,顾惜朝知道他不肯再信,但错已铸成他百口难辩,见架子后的墙上悬着一把古琴,遂绕过去取下来。 琴音如流水,恰是棋亭酒肆的那一曲,戚少商睁开眼睛,见顾惜朝正直直看过来。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琮儿竟会弹琴!还弹得这么好!” 贾宝玉拍手赞道,他们芦雪庭联完句往回走时,听见潇湘馆有琴音传来,俱都在门外站着听住了,等一曲终了后,才抱着红梅进来,见桌上已横放着几枝,才知琮儿已先折了,果然英雄所见略同,一时间心中嫌隙顿消。 “姑娘回来了?”戚少商这才回过神来,不由双颊暗烧,他们这么一大群人在外面,自己竟丝毫未曾察觉,身在这锦绣丛中,竟把这一身功夫荒废了,听闻顾惜朝日日练武不辍,自己日后也要勤快些才是。 “三哥哥是和林姐姐学的琴么?”史湘云笑问道。 “我哪里会弹?听琮儿这一曲,我倒想同他拜师呢。”听史湘云这么问,林黛玉半真半假道。 “林姐姐要学,我以后天天来潇湘馆教你。”方才和戚少商只是随口一说,不知怎么的就记在了心里,顾惜朝再瞧林黛玉,只觉得她活泼可爱,怎么看怎么像自己女儿,也不知将来…… “那我也天天来,和林妹妹一起学琴。”贾宝玉拍手笑道。 “三哥哥还要帮着我画画儿呢,刚老太太让我画园子,把姐妹们也都画上去,我哪里会这些,就说三哥哥比我画的好,老太太就让三哥哥帮着我一起画,赶年底下就要呢。” 听他们这么说,惜春忙拉着顾惜朝撒娇道。 “好。”顾惜朝笑着应下,或许他不止一个女儿。 众人闹着要学琴谱,觉得十分有趣,半日后方各自散去,贾宝玉约顾惜朝一道回去,迎春却悄悄使了个眼色,顾惜朝遂寻了个借口往蘅芜苑来。 “二姐姐可是有话说?” “乡试前你还肯瞧两本书,正月后就是会试了,却又是学琴又是画画的。”今日在芦雪庭,老太太吩咐让琮儿帮着四丫头画园子,迎春听了虽面上不显,心里却惊诧了半天,琮儿都要去会试了,哪里有闲工夫画什么园子,忍不住埋怨老太太偏心。两个都是亲孙子,就为着一个宝兄弟,连其他人的前程都不放在心上么? 像她们这样的大家族,人才发达方是兴旺之道,人常言兄弟手足,譬如一人左眼生翳,难道右边一目也要全盲么! “怪不得近来寻二姐姐下棋总是推脱。”顾惜朝听了后心下一暖。 “你能得金陵解元是意外之喜,但明年是大比之年,天下举子齐集京城,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琮儿不要小瞧了天下人!” “多谢二姐姐教诲。”见迎春动了气,顾惜朝正色道。 “正月后就是会试,此时正该闭门苦读。咱们老爷是指望不上的,如今老太太又指使你画园子,四丫头那里我去替你说。”见他听见去了,迎春缓和了脸色。 “二姐姐放心,我既这般行事,自然成竹在胸,科举一道虽在苦读不辍,但天资际遇更是紧要,我年前做了一个梦,醒来后便灵台清明,诗书文章过目不忘,提笔写字有如神助,原不在这些功夫上。” 顾惜朝敷衍解释了一番,觉得迎春说话间多了些烟火气,刚醒来时见的便是她,只觉得温柔娴静,颇有些晚晴的影子,后来相处久了,才隐约觉得她拒人于千里之外,除了下棋时鲜活些,其余都是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虽挑不出毛病来,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两人棋逢对手,才渐渐熟络起来,如今更是体会到了一丝亲情牵绊。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自己以天地为棋局,她却囿于这黑白二子,虽同道相怜,有时又恨其不争,见她肯理这些俗事,想必是和原先不同了,将来或有能用到她的地方。 “原来如此,怪不得呢。” 迎春听了后叹道,顾惜朝这话解了她心中疑惑。琮儿从前是怎样的,姐妹们住得远不知道,她却时不时回邢夫人院子,自然知道他不是什么少年奇才,也没有名师教导,一年里病得时候倒比好的时候多些,哪有偷偷读书的心思。 就因为年前邢夫人病了,她回去侍疾,不料琮儿也病了,她一日便也去看顾一两次,才知他极擅弈棋之道。从那之后就觉得琮儿比先前不同了,原来是因着一个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薛姨妈的心思 “可见人家俩是亲姐弟!” 贾宝玉约琮哥儿一道回怡红院,迎春悄悄使了个眼色,琮哥儿便说要去蘅芜苑采摘香草,等他们姐弟俩走了后,史湘云开口嘲道。 “偏你眼尖!快来瞧宝姐姐抚琴。”听她这么说,众人都不明所以,唯有林黛玉也瞧见了,推了史湘云一把道。 前日去蘅芜苑,二姐姐道琮儿不肯好生读书,这次叫他去,定是为这件事,林黛玉本来也要劝一两句,只是人多眼杂混忘了。 “宝姐姐学得也忒快了,我还有许多地方不明白呢。” “我在家时便学过,简单的谱子也会,没想到琮儿弹得那般好,可是同迎丫头学的?”听史湘云这么说,薛宝钗笑问道。 “没见二姐姐理过丝弦,琮儿是和谁学的?”贾宝玉也疑惑起来,这府里只有大姐姐爱弹琴,自她入宫后,许久没听过琴音了。 “你回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几人说笑了一回,方各自散去,贾宝玉急匆匆往怡红院去。 “二哥哥又有事作了!”史湘云瞧见后笑道,和薛宝钗携手出了潇湘馆。 “君子六艺,学琴也是好的,只是自姨夫外任后,宝兄弟越发连字也懒得写了,三年后可怎么回金陵应试?”薛宝钗叹了口气道。 “宝姐姐也忒多心了,既然琮哥儿能中,二哥哥自然能中,这些日子可没见琮哥儿碰书。”史湘云想起薛宝钗前日的话来,这琮哥儿哪有什么名儒教导,不过是瞎猫碰着了死耗子,二哥哥比他强十倍,乡试自然不在话下。 “且等明年二月再看罢。”原以为琮哥儿不会因小失大,现下却实在是捉摸不透了。 薛宝钗听后摇了摇头,只说自己要家去,史湘云原本想跟着,被她寻了个借口支回稻香村,自个儿往家去寻薛姨妈。 “哥哥不在,妈妈不若让蝌兄弟搬了来,闲时也好说说话。他前几日去了梅家,琴丫头的事可有消息了?” “唉,梅家老爷病着,就一个管家出来见了,说年后要赶去任上,琴丫头的事怕是要耽搁几年了。”提起这个,薛姨妈就长叹了一声,儿女亲事没一个如意的。 “他们家老爷病着,少爷也不曾出来?”薛宝钗皱眉道。 “管家说梅家少爷在老爷病床前伺候呢,你听听这话!他们家也是丫头婆子一大堆,哪有少爷连见客的功夫都没?”薛姨妈气道。 “蝌兄弟这次上京来,就是为了发嫁他妹子,梅家这般行事,难不成想退婚?” “我和你蝌兄弟也是这么想的,否则琴丫头都来了,完婚了自然跟着去任上,这有什么不方便的?”薛姨妈摊手道。 “蝌兄弟怎么说?” “他小孩子家的哪有什么主意?又不能强逼梅家娶了琴丫头。若是爽爽快快退婚了还好,这么着又不肯娶又不肯背个退婚的名声,到头来苦的还不是琴丫头。”薛姨妈叹道。 “琴丫头还小呢,再等两年便是了,这都是咱们家猜的,说不准他们家真有什么难事也未可知。琴丫头要是再许人家可就难了。” 薛宝钗安慰母亲道,这两年家里的生意不比以往了,即便琴丫头待字闺中,怕是也没有门当户对的人家上门来提亲。但梅家若真有什么难事,有事说事就好了,何必这般敷衍着? “这倒未必,琴丫头要是没许人家,眼前可就有一桩亲事,今天你们姐妹们散了后,老太太问起琴丫头的年庚八字,凤丫头也凑趣说要做媒呢。”今日琴丫头雪下折梅,比画里的人儿还好,老太太说闲话时,问起琴丫头的家内境况,估计是要给她说媒呢。 “琴丫头哪里比我强了?刚来就被老太太宠的和什么似的。”薛宝钗抱怨道,她来了这几年,处处记得老太太的喜好,却不及琴丫头刚来一两天,老太太就这么疼她,又是赏衣裳,又是认亲孙女,如今又给她提亲,难道是认准了作孙媳妇么? 那件孔雀毛的斗篷,老太太连宝兄弟都没舍得给,琴丫头一来就赏了她,还嘱咐自己不许在园子里管紧了她。 “妈妈说的提亲,难道老太太……”要把琴丫头说给宝兄弟? “我的儿,你想到哪里去了?老太太说的这桩亲事,我心里倒也愿意,只是琴丫头许了人,梅家又不娶亲不退婚。” 薛姨妈正要安慰女儿一两句,听见这话忙笑着接过道。 “那是谁?” “我说你琴妹妹许了梅家,老太太也就没再说了,她老人家和凤丫头保媒,说得自然也是自家人,想必是大老爷那边的琮哥儿,我在老太太屋子里也见了他两三次,虽然年纪小又是庶出,长得可不比你宝兄弟差,行事又稳重,今年不是还考了个解元么,将来虽比不上你宝兄弟的家业,也远不到哪里去,不正好和琴丫头是一对儿?” 薛姨妈想着,若是琴丫头和琮哥儿成了,宝丫头再给了宝玉,不是更加亲上加亲么,她们姐妹日后也能相互照应,只可叹天意弄人,出了梅家这么一桩事,又不肯痛痛快快退婚。 “琮哥儿的行事颇让人捉摸不透,若是他明年会试真得了名次,纵然庶出又如何?有的是人家择他作东床,那时候就未必轮的上琴丫头了。” 如今的世家大族,往前数几代也是贫寒人家,俱是靠先祖赤手空拳挣来的,坐吃总有山空的一日,哪有自个儿上进来得可靠。 “可不是这话么?既这么着,不如让你蝌兄弟露个口风,让那梅家爽爽快快退婚。” 薛姨妈同女儿商量道,琴丫头被梅家这么拖着总不是事儿,他们家既不肯娶亲又不肯退婚,除了担忧背个反悔的名声,最紧要的怕是薛蝌兄妹不肯答应,到时候闹个满城风雨,如今琴丫头又住在荣国府上,他们家更不敢了,只有拖着这一条路。不如两家好聚好散,替琴丫头另寻个好归宿。 “妈妈且莫想一出是一出,若老太太和凤姐姐当真有意作伐,不如先试探一番大老爷的意思。若大老爷和琮哥儿瞧得上琴丫头,哪怕是咱们家退婚也不难。若他们不愿意,琴丫头不就搁空里了么?”薛宝钗想了想后道。 “我儿说得是,只是这件事倒不好托你凤姐姐。”薛姨妈发愁道,她知道邢夫人虽面上不显,但暗地里未必喜欢这个儿媳妇,叫凤丫头去怕是适得其反。 “听说大老爷如今什么都听琮哥儿的,若是琮哥儿愿意了,这事就有□□分了。”听府里的下人说,琮哥儿如今在大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大老爷什么都纵着他。 大老爷的性子,薛宝钗自然听说了,现下却肯由着琮哥儿,可见这琮哥儿的心计过人。薛宝钗冷眼瞧了这么些日子,却越发捉摸不透了。 “他一个小孩子,自个儿的亲事,能作得了主?”薛姨妈有些犹豫,虽说大家族的孩子,早早就通了人事,但琮哥儿先前就两个粗使丫头,被老太太打发了也未见他问过一声儿,可见是并没放在心上。既没有这个想头,又怎么会上心自个儿的亲事? “妈妈不必担心这个,我瞧他举止行动比宝兄弟都稳重,虽不知他哪里来的一身本事,但绝不是任人摆布之人,若不知道他的心思,怕是大老爷愿意了也未必能成。” “我儿既这么说,就先找个人问问他。正好你琴妹妹也常往园子里去,两人也不是盲婚哑嫁,以你琴妹妹的才貌,他心里想来是愿意的。” 他自个儿再好,终究是个庶子,如今中了解元,才有人高看一眼,拿琴丫头配他,也不算委屈了,和他一般的环哥儿,将来能娶到什么好人家的女儿? “听说他现下和你宝兄弟住一起?”薛姨妈盘算了半天,忖度该托个什么人去说。 “妈妈且不可让宝兄弟知道,他素来爱在女孩儿身上用心思,若是知道琴丫头在梅家那里受了冷遇,怕是要闹得阖府皆知。”薛宝钗听了后忙劝道。 “琮哥儿平日里爱和什么人往来,这件事须得一个亲近的人去说。”薛姨妈问道。 “琮哥儿平日爱同二姐姐和林妹妹说话,但她们女孩儿家自然提不得这事……” 薛宝钗想了想,迎春虽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她毕竟是未嫁的小姐,姐妹们在一处时,偶尔也议论亲事婚嫁,但都是那些作成的,若是琴丫头和琮哥儿成了,托她传个话那倒没什么,如今让她去说合便不合适了。姐妹们不成,宝兄弟也不成,接下来就是园子里的大丫头了。琥珀原是个好的,但她如今跟了琮哥儿,怕是有些自己的心思,自然也不合适了。怡红院的丫头都亲近宝玉,托她们也不合适。 再就是蘅芜苑和潇湘馆的丫头了,她们也经常和琮哥儿打趣,但林妹妹的丫头自然也不能掺和在这里头,数来数去,唯有迎春身边的司棋合适,她又素来是个泼辣的,不会扭扭捏捏,薛宝钗想到此处,忙同薛姨妈说了。 母女两人想了一夜,次日便到蘅芜苑瞧迎春,觑见薛宝钗拉着迎春下棋去了,因着蘅芜苑还有邢岫烟在,薛姨妈便拉司棋到园子里偏僻处说话。 司棋听了后心内大惊,面上却笑着答应了,等薛姨妈走后,先悄悄说与了迎春。 “咱们大老爷,本来就瞧不起他们家,如今还上赶着来作亲,可不是笑话么?”更何况三爷如今又得了解元,正是功成名就前程大好,连司棋一个丫头也知道,大老爷必不愿意和薛家绑在一处去。 “琴妹妹倒是个好的,谁知梅家竟这样欺负人。”府里都知道琴妹妹许了梅翰林,原来竟还有这般隐情,迎春听了后叹道。 “也不瞧瞧薛家如今成了什么样儿,薛大呆子又打伤了人命,略一打听谁不知道。”司棋冷笑道,薛姨妈同儿女阖家住在荣国府里,梅家怕是以为薛家已经没落到依附亲戚家过活了。 有些话虽不好说,但明眼人哪里不知道?连薛家的大房都如此了,二房能好过到哪里去?更何况这琴姑娘父亲早亡,母亲又病着,当年分家时,怕是没捞到多少好处,如今只有一个年未弱冠的兄弟依靠,势利些的人家自然是瞧不上眼了。 迎春听了这话也跟着犹豫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