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一样的你》 第1章 第一章 孟一楠站在公寓楼的阳台上,俯身看着夜幕下的景色。 刚下过一场雪,临川这座城市就像一座闪着寒光的水晶棺材,森冷,沉寂,一呼一吸之间,甚至还有一股消沉而又腐败的气息。 一阵冷风吹来,孟一楠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已经斜倚在阳台上很久了。 他慢吞吞地踱回到房间,先搓了搓冻得生疼的脸颊,再抬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的挂钟,凌晨四点半,不知不觉中,自己居然又在这个空荡荡的家里呆了近十个小时了。 五年了,这好像已经成为一种下意识的行为了,每当他觉得自己像浮萍一样无所凭依的时候,就会条件反射般躲到这里来。仿佛这房子里的一切,原本就是他身体里缺失的一部分,只有来到这里,他才会觉得自己是完整的一个人。 且每次一来到这里,他全身的骨头就跟多米诺骨牌似的,随便往哪儿一窝就能一根根地依次倒掉,没有四五个小时根本就没办法正常地行走或者思维。 他叹了口气,抓起沙发上的外套穿在身上,走向了门口的玄关处。低头换鞋的时候,他的手不小心碰倒了一个东西,“啪”的一声摔到了地板上。 是一个憨态可掬的,黑色的不倒翁,无论用多大力气揉捏或摔打,都能在瞬息之间稳稳地挺直了身躯。 他记得很清楚,这是他买给那个人的第一份礼物,价格是四十九块五毛钱。 那时的他,只有十六岁,穷学生一个,连续在兼职的西餐厅上了两个晚上的通宵班,才挤出一点钱买下的这个礼物……。 孟一楠蹲在地上,伸出细长的手指拨弄了几下不倒瓮,最后又把它捡起来,重新放在了鞋架上了。 刚走出公寓楼,他就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哆嗦,凌晨的寒意像锋利的刀片,随便往身上一划拉,都是一道血口子。 他走到一辆浅蓝色的小车旁,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发动引擎,缓缓地驶到了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一路畅通,五十分钟不到他就回到了那座远近闻名的富人别墅区,守门的保安看到他,一路小跑着迎了出来,“孟先生,您回来了?” 孟一楠温和地点了点头,把车钥匙交给他,让他去车库把车停好,自己却推开黑色的铁门,径直向左后方一座三层小洋楼走了过去。 很意外,客厅里的灯居然还大亮着?他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表,凌晨五点钟,正是睡意正酣的时候,难道黎大姐忘记关灯了? 他换了鞋,刚走进客厅,一个果盘冲着他就飞了过来。他本能地侧身一避,果盘便顺着他的头发梢砸到了身后的墙壁上,“咣当”一声碎裂开来。 凌晨的沉寂仿佛被撕开了一个洞,各种杂乱和纷扰混杂在一起,潮水般涌到了这间装修奢华的客厅里。 林之亚坐在灰色的真皮沙发上,精致的妆容像刚擦过灶台的破抹布,乱七八糟地糊在脸颊上。 孟一楠弯腰捡起碎裂的瓷片,扔到了旁边的垃圾篓里。然后走到沙发边蹲下了身子,温声问:“之亚,你怎么了?” 林之亚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沙哑着声音问:“你昨晚去了哪里?” “我……昨晚加班?你知道的,快年底了,每家公司都需要财务汇总……。” “放屁,做财务汇总需要加班到现在吗?你手下的员工都是干什么吃的?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昨晚到底去了哪里?” 孟一楠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之亚,别这样,要不,回你房间谈好吗?” “不,我就要在这里说,你自己不要脸,没事都敢去外面约会情人了,难道还怕我给你撕破脸吗?说,昨天晚上你和哪个小贱人在一起?” 孟一楠抬头,紧张兮兮看了一眼客厅左手边的楼梯。 林之亚冷笑,“怎么?怕自己做的好事被女儿发现?孟一楠,我告诉你,你今儿要不给我说清楚,我现在就把你女儿从被窝里揪出来,看看她满心敬仰的爸爸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暴涨的怒火已经把她的修养烧了个干净。现在,她只想发泄,只想用最狠辣,最歹毒的言辞,狠狠地,不留任何余地的把对方刺的千疮百孔,万劫不复。 孟一楠的声音愈发低沉了,“之亚,孩子还那么小,这样闹,会吓着她的,我们……不要在这里吵,回房间说好不好?” “混蛋,你没听清楚吗?我让你在这里说……。” “之亚,我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的,客人需要赶活,就不得不加班……。再说了,事务所拢共就那几个员工,手头上也各自有活儿,我总不能把所有的压力都堆在他们身上吧?之亚……。”孟一楠尝试着去拉她的手,“你之前不是最能理解我的工作吗?今儿到底是怎么了?嗯?” 林之亚似乎被踩到了痛点,愈发歇斯底里地吼:“孟一楠,你这个王八蛋,人渣,你忘记昨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孟一楠有点懵,昨天?昨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前天好像听助理刘雪嘟囔过,说忙成鬼了,冬至都过去了才想起来应该吃饺子。那么昨天,就是冬至过后的第一天,十二月二十三号。 十二月二十三号,是他们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 孟一楠这才发现,旁边茶几上摆放了一个八寸的小蛋糕,白色的奶油像悲伤的烛泪,已经在托盘里化成了一滩稀泥,而不远处的白色餐桌上,还摆放了两盘早已冷透的牛排,一瓶拉菲红酒,和几碟精致的蔬菜沙拉。 一股无力申辩的愧疚像电流一样,瞬间就窜遍了孟一楠的全身。他本来就不善于言辞,此刻就更加木讷沉默了。 林之亚看着他木木呆呆似乎又把自己缩到龟壳里的模样,恨的目眦欲裂。她的确可以骂他,打他,肆无忌惮地践踏他,可是,这些流于形式的惩罚就像隔了一层盔甲似的,永远也没办法一针见血地刺到他的骨髓里去。 他们的婚姻就像这座别墅一样,表面上光鲜耀眼,一派繁荣,但里面,却空荡荡的,到处都是呼啸而过的冷风。 熟悉的,如影随形的,永远也摆脱不了的无力感再次像浪潮一样涌上心头,林之亚一扫在商场上的干练精明,整个身子像麻袋一样瘫软在沙发上,张开嘴巴,悲怆而又无奈的“哇哇”大哭起来。 孟一楠望着眼前这个哭的一塌糊涂的女人,满脑子都是不知道该怎么收场的惶恐和无助? 三天前,她明明提醒过自己的,“亲爱的,马上就是我们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了,你千万不要忘记哦。” 他记得自己还特意让助理刘雪在电脑上做了备注,让她到时间提醒自己。该死,那么伶俐的一个人怎么就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呢? 但随即他又觉得自己错怪别人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又,关,机,了。 五年了,这个习惯已经变成一种下意识的行为了,只要一到公寓楼那边去,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关掉手机,就像要去赴一场盛大的约会而不希望有任何人叨扰一样。 手机刚一打开,就接连蹦出了一百多条未接来电以及未读信息,有林之亚的,有刘雪的,还有几个客户的……。 他打开了刘雪的信息,“老大,你搞什么鬼,结婚纪念日居然还敢关机?我都已经打了二十多个电话,发了十五条短信了,真的已经尽力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他苦笑,可不是要自求多福了吗?此刻这兵荒马乱的场面,他根本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林之亚见自己都已经哭的肝肠寸断了,他居然还有心情摆弄手机,大怒之下,一把抢过手机,狠狠地摔到了地板上,“啪”的一声巨响,屏幕立刻四分五裂,电池也和机身也决绝地分家了。 她咆哮着骂:“孟一楠,你到底有没有心?我就问你到底有没有心……。” 突然,楼梯上传来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抽泣声。细细弱弱的,仿佛小动物受了惊吓后的轻声呜咽。 孟一楠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猛然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楼上。 一个穿着粉色睡衣的小姑娘蜷缩在楼梯拐角处,正瑟瑟发抖地把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粉嫩可爱的小脸上,挂满了恐惧的泪水 孟一楠一把把小女孩抱在了怀里,一边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轻声安慰:“安安不怕,安安不怕……,爸爸在呢。” 安安抱紧他的脖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爸爸,你不要和妈妈吵架,安安……怕,安安好怕……。” 这时,黎大姐也轻手轻脚地从楼梯间的阴影处走了出来,轻声说:“孟先生,我劝不住……安安,她一定要蹲在这里。” 孟一楠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抱着安安就准备回她的房间去。 林之亚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伸开双手就挡住了他的去路:“孟一楠,你怕什么?心虚什么?你当着女儿的面给我说清楚,是不是准备抛弃我,准备抛弃这个家,准备让你女儿当孤儿了?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第2章 安安恐惧的浑身都在颤抖,拼命地把自己小小的身体往孟一楠的怀里钻。 孟一楠隐忍地说:“之亚,不要吓着孩子好吗?有什么事?我们一会儿回房间谈好吗?” “不,不,我就要你现在说,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你是不是准备抛弃我?” 孟一楠索性不再吭声了。 林之亚挥起双手,又是挠又是抓的,疯了似的想把他身上那层隐形的硬壳扯烂,把最真实的他给逼出来。 安安受到惊吓,哭的更厉害了。 孟一楠一看场面越来越失控了,索性把安安交给旁边快要吓傻的黎大姐,一把拽住林之亚的手腕,把她带到了宽大的卧室里。 他把林之亚推到松软的大床上,烦躁地松开了快要让他窒息的领带,“之亚,你不要捕风捉影好不好?我承认,忘记结婚纪念日是我不对,可我并不想抛弃你,更不想抛弃……这个家呀。” 一番话说下来,他额头上的汗珠都滴滴答答地滚落了下来。他一直都有这个毛病,不喜欢解释,更不喜欢申辩。因为他知道,以他的口才,就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去辩解,最终也只会落一个词不达意,贻笑大方而已。 情绪一直失控的林之亚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这个神情有几分狼狈,面色有几分苍白的男人,一分钟之前还差点被怒火烤焦的身体像注进了一汪春水一样,竟然不可思议地燥热起来。 孟一楠有着一副白净斯文,俊美无双的好皮囊,尽管已经三十岁了,可那双无辜而又清澈的眼睛,仍然像一尘不染的少年一样惹人怜爱,心跳。 林之亚两把脱掉身上的衣服,伸开双臂,霸气地对他发出了邀约:“过来。” 孟一楠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 所以说,他永远也没办法了解这种名为“女人”的生物。 他永远也了解不了这种上一秒钟还在电闪雷鸣,下一秒钟就要强行亲密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思维逻辑? 但是,林之亚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一把拽住他的领带,直接把他扑到了床上。 林之亚是个非常强势的女人,商场上杀伐决断,手腕比男人还要硬。在床上也是攻城掠地,永远都是占据主动权的那一个。就像此刻,孟一楠晕晕乎乎地还没从刚才的战役中解脱出来,身上的衣服就已经被她饥渴难耐地扒光了。 林之亚狂热地吻着他的脸,脖子,胸口……,一路向下,一直吻到了他柔软的小腹上。 然后,她突然停了下来,沉默了两秒钟后,双手捂脸,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孟一楠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可是,他真的很累,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哄劝她了。 他抓起自己的衣服,沉默着下了床,刚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林之亚又开始发疯了,她扯掉了床单被罩,打碎了床头台灯,又“咣当咣当”地猛踹着衣柜的门……。 孟一楠顿了一下,决定不予理会。 他是个懦弱的男人,余生最大的追求,就是看着安安健康快乐地长大成人,其他的,索性就听之任之吧。 他正准备开门走出去,林之亚嘶声叫住了他,“孟一楠,你老实告诉我?我林之亚不漂亮吗?不性感吗?不主动吗?” 孟一楠轻轻摇头:“不,之亚,你哪儿都很好,对不起,我只是太……累了。” “放你妈的屁,你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用这句借口敷衍我多少次了?啊?我是个正常的女人,凭什么要让我面对一个连举都举不起来的花瓶男人?” “之亚,对不起,如果你愿意……。” “住嘴,你他妈的给我住嘴。”林之亚歇斯底里地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接下来他要说什么?事实上,从他们结婚的第二年起,他就把这句话就常常挂在嘴边了。“之亚,如果你愿意,我随时都可以和你离婚,除了安安,我净身出户。”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可是,她能放弃他吗? 她爱他,爱这个男人,爱了整整十年,人生拢共有几个十年?她不甘心,死都不甘心。 第二天孟一楠去送安安上幼儿园的时候,年仅五岁的小女孩居然像大人似的抛出了一个沉重的话题:“爸爸,你会和妈妈离婚吗?” 孟一楠大惊。这才注意到孩子澄澈如宝石一样的眼睛里,已经浮上了一层和年龄极不相称的淡淡阴霾。 他蹲下身,抚摸着孩子的头发,艰难地说,“安安,即使有……那么一天,爸爸妈妈还是一样爱你的。” 安安摇摇头,“不,妈妈说,一旦你们离婚了,我就是个孤儿了。” 孩子虽然竭力在保持冷静,可幼小的身体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孟一楠抱住她,轻声保证:“怎么会呢?安安,你要相信爸爸。” 安安突然趴在她的怀里,委屈地哭了起来,“爸爸,求求你,不要和妈妈离婚,不要……让安安变成孤儿?安安……好怕。” 孟一楠轻吻着她的额头,郑重地说:“好,爸爸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起离婚的念头了。” “真的吗?” “真的。” 安安顿时破涕为笑。 接下来的几天,孟一楠一有空闲的时间,都会思考从安安嘴里冒出来的那两个字,孤儿。 很显然,林之亚输灌给孩子的观念是错误的,孤儿这两个字的沉重意义,可远远不是父母离异就可以一言概之的。 真正的孤儿,是来处没有亲人,归途不见爱人。是明明穿梭在喧嚣吵闹的人群之中,却能听到心在一点点颓靡,枯死。 一如他一样。 元旦那天,林芝亚坚持要回林家聚餐。 孟一楠依旧无力拒绝,只能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带着不情不愿的安安,跟着林之亚一前一后地走进了林家宅邸。 林之亚的父亲林振华,是林海集团的董事长,严肃古板,不苟言笑,唯独看到安安时,眉眼间才会沾染一些暖色的笑纹来。 可安安的性格有点随孟一楠,天生内向,一看到老爷子那尚且夹生的笑容,一头就扎进了孟一楠的怀里,谁叫都不肯答应。 林振华满腔的热情顿时冻成了冰坨坨,背抄着双手说:“这孩子真让人头疼,这么内向,将来怎么做大事?” 这话有映射孟一楠的嫌疑,连一旁的林之亚都听出来了,她笑着说:“爸爸,你是不是又准备挑我老公的刺了?内向有什么不好的?不多言不多语的,只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多有魅力呀,我就喜欢这样的男人。” 林振华瞪了她一眼,“……这都几点了,快给你弟弟打电话,今天过节,务必让他回来吃顿团圆饭。” “得,我这就给你打电话去。”林之亚从沙发上跳起来,拿着手机向阳台走了过去。 林振华正襟危坐在餐桌旁,瞟了一眼正在轻声抚慰安安的孟一楠,“一楠,你那会计事务所怎么样?有盈利吗?” 居高临下的声音,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轻慢和鄙视。 孟一楠早已经习惯了,淡淡一笑:“还行吧,谈不上太好,但也谈不上太坏。” “我都不知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一个半死不活的事务所,值得你一耗就是五年的光阴吗?之亚的工作多辛苦呀,你就不能来林海帮帮她吗?” 孟一楠轻轻摇头:“爸爸,专业不对口,我真的帮不上忙,再说了,我又不喜欢应酬……。” “又是这些话,一楠,你说你堂堂七尺男儿,老躲在一个女人的身后算什么……。” “爸爸……。”刚好从外面进来的林之亚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一楠凭着自己的本事赚钱,怎么就成我背后的男人了?你心里很清楚,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可从来就没用过我们林家的一分钱。” 林振华被女儿噎得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真是女生外向,自己捧着一颗老父亲的心掏心掏肺地为她好,可她倒好,一上来就指责自己不尊重她男人。 好在妻子胡月清端着一盘子水果沙拉走了过来,刚好化解了一场不知道该怎么收场的尴尬和沉闷。 胡月清瞪了林之亚一眼:“怎么给你爸说话的?他不也是为你好吗?” “妈,那他也不能欺负人吧。”林之亚小声嘟囔。 这时,林罗亚懒洋洋地出现在了客厅门口,一头新潮的白发又狂又拽又骚包,差点把林振华的老眼给晃瞎了。暴怒之下,他抡起凳子就向门口砸了过去:“混账王八蛋,你瞧瞧你把自己糟践成什么德行了?” 林罗亚侧身避过凳子,懒洋洋地笑:“爸爸,你说你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火气还这么旺呢?你要有这精神劲儿,不如趁早把集团里的股份给我们姐弟两人分了,免得男人婆老像螃蟹似的作威作福。” 林之亚冷冷地说:“林罗亚,要想分股份也行,老规矩,先做出业绩让董事会认可才行,就凭你现在这种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纨绔样,一辈子也别想分股份。” “你……。”林罗亚的脸都气绿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第3章 “哎,哎,”胡月清挥手打断了他们的争执:“之亚,罗亚,我说你们什么时候能消停一会呀,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每次都弄的这么乌烟瘴气的,烦不烦呀?再说了,安安还那么小呢,你们也不怕吓着她吗?” 林之亚瞄了一眼把整个身子都埋进孟一楠怀里的安安,走过去摸了摸孩子的头:“安安,别怕,来,到妈妈这儿来。” 安安看了她一眼,转头又把脑袋埋进了孟一楠的怀抱里。 林之亚尴尬地收回了手,略略有些嗔怒地嘟囔:“小兔崽子,连抱都不让抱一下。” 她的确有点不平衡,这孩子明明是自己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但打小就跟孟一楠亲,跟黎大姐亲,反倒跟她这个亲生母亲,始终不远不近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林罗亚冷声讽刺:“大姐,说你是个男人婆吧你还不信,瞧,连亲生女儿都不让你碰,可怜呀……。” 林振华猛然拍了一下桌子,“住嘴,还让人吃饭吗?” 林罗亚不服:“怎么了,我说错了吗?她本来就是男人婆……。” 林之亚忍无可忍,抬脚就向林罗亚踹了过去……。 这就是孟一楠不愿意来林家聚餐的根本原因。每次只要一聚在一起,就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他们急赤白脸地为为股份吵,为尊严吵,为个人得失吵……。 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个局外人,虽然已经结婚五年了,可他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一分子。 尽管他从小都很渴望温暖和亲情,可这种动不动就沸反盈天的家庭环境,他着实不敢恭维。 那天晚上回去后,林之亚闯到了他的房间里,急不可耐地撕扯着他的衣服,“老公,我是不是真的变成了……一个男人婆了,若不然,你怎么会对我这么冷淡……呢?” 她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话,一边手嘴并用,卖力地诱惑着孟一楠,“老公,你仔细看看我,不管是现在还是从前,想给我上床的……从来都不乏其人,你怎么能对我没有感觉呢?” 孟一楠承认,林之亚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泼辣,漂亮,爱恨鲜明,作风豪放,和他那种木讷的性格刚好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可令人懊恼的是:面对着这样的尤物,他就是力不从心,他就是硬不起来。 要隔平常,林之亚见他兴趣缺缺,或许折腾一会就自动放弃了。可今晚她被林罗亚那句极具诬蔑性的“男人婆”给刺激到了,不达目的决不会罢休的。 孟一楠知道这一关无论如何也逃脱不过去了,只好像原来一样闭上眼睛,让封印在脑海里的另一张面孔漂浮了起来。 那深邃而又狭长的眼睛,俏薄而又性感的嘴唇,紧致而又结实的皮肤……。 孟一楠的小腹顿时腾起了一阵燥热,“啊”的一声,冲进了林之亚的身体里……。 完事后,他走进洗手间,反锁上房门,附身趴在洗手台上,条件反射似的干呕了起来。只要一想到以后十年乃至二十年,他都必须要想着另一个人的脸去完成夫妻之间的义务,他就恨不得连心肝脾肺都一块吐出来。 这日子,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地下隧道,漆黑,潮湿,令人窒息,他真不知道有生之年,自己还能不能逃脱出去? 能吗?当然不能。 前几天他刚刚答应过安安,永远也不会让她当孤儿,永远也不会和她的妈妈离婚。 安安是他生命中的唯一亮点,是他在这条隧道里艰难跋涉的唯一动力,所以,他即使拼上这条命不要,也绝不能让她失望。 除夕将至,恒丰地产的赵老板为了答谢顺成会计事务所提前给他们完成了资产评估,投资预算,特意在贵宾楼设宴,请孟一楠去吃晚饭。 这个饭局孟一楠根本就推不掉,因为他还指望着来年再从这个客户的身上赚一笔代理费,好在有助理刘雪在,他永远也不用担心因为自己的木讷而冷了场。 林振华的脾气虽然傲慢霸道,但看人识人的本领还是相当犀利的。的确,他孟一楠就是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小男人,不善交际,不善言谈,没有野心,也没有什么目标。埋头奋斗了五年,顺成会计事务所还是原来的顺成会计事务所,加上他在内的员工也就五个人,一点扩大的迹象也没有。 好在事务所虽然赚的不是很多,但每年的纯收益也有二三十万,这对于他这个从小就在苦水里泡大的人而言,已经称得上小富即安了。 孟一楠和刘雪来到贵宾楼的包厢时,意外地发现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且个个都是西装革履,派头十足的生意人。原来赵老板并不是单独的宴请某一个人,而是用这种集体大回馈的方式统一答谢生意场上的所有合作伙伴。 如此一来,孟一楠反而轻松了很多。有这么多的人挡在前面,他只需要坐在角落里默默地熬过两个小时就可以离开了。 倒是挺省心的。 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再拖着刘雪一块前来了。 刘雪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悄声说:“老大,你要觉得内疚的话,明年涨工资就可以了。” 孟一楠笑着点头:“好。” 是应该给刘雪涨工资了,这丫头机灵,勤快,能言善辩,八面玲珑,除了专业知识有点差强人意外,各方面都比他这个老板强。 包厢里的那帮人个个都是神侃高手,从娱乐明星到黑社会大哥,从黑社会大哥到时下热门的房地产,从房地产再到理财投资,再到八卦新闻……,思维幅度之广,跳脱速度之快,几乎囊括了临川市最近几年领骚各大新闻版块的所有人和事,反应慢一点的根本就跟不上节奏。 聊着聊着,他们又说起了时下最出名也最坑爹的纨绔子弟。其中林罗亚以五千万天价嫖资睡了一个玉女大明星的话题量独占鳌头,成为当仁不仁的坑爹小能手。 只见一个满脸透着红光的男人却挥着手抗议:“不,不,要说最坑爹的,林罗亚算个屁呀,当年的云少爷要敢居第二,就没有人敢居第一。” 另一个人体型偏瘦的男人急不可耐地问:“云少爷?你说的可是云家那位出够洋相,最后又被逐出云氏集团的那个败家子云帆吗?” “嗯哪,不是他还有谁那么张狂?” 正默默放空自己的孟一楠一不小心听了这一耳朵,胸口像被流星锤狠狠地撞击了几下似的,立刻眼前发黑,头疼欲裂。 云帆,云帆,云帆……。 刘雪发现了他的异常,压低了声音问:“老大,你怎么了?脸色怎么那么白?” 孟一楠摇摇头,没有说话。 那个脸上透着红光的男子继续说:“说起这个云帆,那可真是人渣中的人渣,败类中的极品,居然亲手把自己的老娘捅死了。” 有人附和着笑。 也有人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老娘呀?” “因为他给一个男人搞在了一起,听清楚了,是男人,还非要带着人家去美国登记结婚,他老娘死活也不同意,争执之中就被他用水果刀刺死了。云老董事长把一辈子积攒的人情关系网都用上了,才让他侥幸避过了一场牢狱之灾。” 包厢里传来了一阵唏嘘声。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他看上的那男人中途劈腿,傍上了一个富家千金,一脚又把他踹掉了……。” “这么说来,当年的云少爷也挺可怜的。” “是呀,听说他后来还吸了毒,整个人变成了一个废材了。” “可不是吗?听说差点就死了……。” 孟一楠再也没力气维持笔直的坐姿了,身子一软,虚虚地靠在了沙发后背上。 这时,另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也发表了自己的观点,“可人家再怎么不堪,毕竟也是云家唯一的继承人呀,我可听说,他虽然被逐出了云氏集团,但云老董事长到死也没放弃他。” 众人再次唏嘘不已。 吃饱喝足,八卦也聊的差不多了,东家赵老板先拿着话筒说了一堆感激的话,最后又举着酒杯开始向各位老板敬酒了。 眼看着赵老板举着酒杯都快走到自己面前了,可孟一楠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命门像被人牢牢地捏住了,疼痛,晕眩,呼吸困难……。他觉得自己下一秒钟都有可能像大街上零星燃放的烟花一样,爆破身亡,死于非命。 好在刘雪机灵,先代替他和赵老板干了一杯,随即又把他搀扶了起来,说他胃病发作,需要先行离场。 赵老板客客气气地把他们送出了包厢。 被刺骨的冷风一吹,之前那些窝在胸口里的钝痛像瞬间得了势一样,呼啸着冲向了孟一楠的四肢百骸。他的身体从刘雪的肩边一点一点地滑落下来,软绵绵地瘫到了冰凉刺骨的大街上。 刘雪吓傻了。 老大在这个人心浮动的时代就像一股清流一样,永远都是不急不燥的,温文儒雅的,冷静持重的……。 她以为这样的他就是完整而又真实的,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老大居然还有如此支离破碎,仿佛风一吹就能四处飘散的另一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第4章 刘雪蹲下身子,双手扶住孟一楠的肩膀,哽咽着说:“老大,老大,你到底怎么了?我打救护车好不好?我……,我给嫂子打电话好不好?” 孟一楠摇了摇头,“不要……,请……送我去一个……地方。” 刘雪连连点头。 驱车赶到孟一楠指定的公寓楼下时,天空又开始下雪了。轻盈的雪花纷纷扬扬的飘下来,在昏黄的路灯下翩跹起舞。 孟一楠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下了车。 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瞬息之间就浮起了一层薄薄的白。 刘雪忍不住问: “老大,你是不是又要关机了?” 孟一楠点了点头。 “可是,万一嫂子打电话过来,我……怎么说?” 孟一楠茫然地看着她,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刘雪被他那种无助而又脆弱的样子激起了强烈的保护欲,当即便拍着自己的胸口说:“好吧,我帮你撒谎,但是……,明天晚上就是除夕了,你要记得回家,否则,我就是有通天之力也帮你兜不住了。” 孟一楠感激地说:“谢谢你,刘雪。” 望着他跌跌撞撞地往公寓楼走去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刘雪有点想哭。 她绝不是什么动不动就伤春悲秋的文艺女青年,翻起脸来那也是妥妥的一个冷漠无情。可现在,当他看着孟一楠那仿佛婴儿学步一样的蹒跚背影,眼前突然就有点模糊了。 到底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和过往?才能让一个人像被拦腰斩断了一样破碎如斯? 孟一楠只觉得冷。 那种冷已经超越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仿佛身上的衣物已经不复存在,冷气直愣愣地刺穿了他的皮肤,血肉,再从骨头缝里长出足以连灵魂都一块碾碎的锯齿来。 他哆哆嗦嗦打开房门,低头换鞋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砰”的一声摔倒在了地板上,鞋架被他带翻到地上,几双鞋和一些小摆件“哗啦啦”的全都撒到了他的身上。 他的手无意识地一划拉,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便撞到了他的手心里,……不用看也知道,又是那只黑色的不倒翁。 粘稠而又久远的记忆似乎被人凿开了一个洞,一个逆光而来的俊美少年站在简陋的楼梯口,冲着他摊开了细长白净的手掌:“孟一楠,我的礼物呢。” 十六岁的孟一楠目瞪口呆,他没想到眼高于顶,早已阅尽世间繁华的云少爷云帆,居然觍着脸找他这个闻名全校的困难户索要生日礼物来了? 可他明明知道,哪怕他倾尽所有,也拿不出一件像样的礼物。 见他没有反应,云帆又不死心地追问:“一张贺卡都没有准备吗?” 孟一楠诚实地点了点头。 “凭什么?全班同学都送我生日礼物了,凭什么你要搞特殊?” 他的长相极具攻击性,深邃的眼睛仿佛一把锐利的铁钩子,随便一眼瞟过来,扯着骨头钩着肉似的,令人心悸不已。 孟一楠一阵心慌,急忙转过头,把目光移到了漂浮着灰尘和霉味的楼梯上。 前尘 晨曦微露的小巷像一条泛着青色的蛇,蜿蜒曲折,一路向东,最后消失在一座黑漆漆的筒子楼前。 孟一楠把自行车扔到楼道里,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到了四楼。刚打开房门,一股刺鼻的劣质酒精味就钻进了他的鼻孔里。 他摸索着开了灯,看到孟建设像堆烂泥似的瘫坐在洗手间的门口,正满脸颓废地仰头酣睡着。而客厅的茶几上,还凌乱地堆放着一堆花生壳和几瓶已经见底的啤酒瓶。 孟一楠叹口气,走过去,弯下腰,吃力地把孟建设抱了起来。 孟建设被放在床上的时候突然清醒了过来,他发癔症似的看着孟一楠,猝不及防地抬起手,对准他的脸就是一巴掌,“拖油瓶,都他妈的天亮了你才回来,老子还……一直等着你给我做晚饭呢……。” 孟一楠挨了一巴掌,却没事人似的帮他把被角掖好,轻声说:“对不起爸,昨天晚上通宵加班,实在不能赶回来了……,下次一定早早地回来给你做晚饭。” 孟建设瞪了他一眼,侧过身子,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孟一楠见他终于消停了。先回到客厅里清理了茶几上的垃圾,拖了地板,把脏衣服扔进了洗衣机里,接着又走进厨房,轻手轻脚地做好了早餐,帮孟建设温在了锅里面。 等一切都收拾利落后,天色已经大亮了。他换上校服,背着书包,骑着自行车就去上学了。 连轴转的后遗症很快就发作了,他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像要集体罢工似的又酸又软又无力,险些连车把都捏不稳。 其实这份工作他已经坚持好几个月了,双休日上两天班,从下午六点一直工作到第二天的凌晨五点半,仗着年青底子好,礼拜一上课的时候照样能耳聪目明地挺过四节课。 可这一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种酸疼而又疲惫的感觉一直黏附在他的身上,直到来到校园里也没有消散。 “孟一楠。” 孟一楠用腿支住了自行车,循声回过了头。 是李明,路雪松,严格等一帮高级走狗。 为什么说他们是高级走狗呢,因为整个重点高中的人都知道,这帮人就是跟在云帆云少爷身边摇尾乞怜的哈巴狗,云少爷即使只是漫不经心地放了一个屁,就能被这帮家伙当成令旗一样去发号施令,作威作福。 因此,学校里有一大半的学生都被他们欺负过,而孟一楠也是其中的一个。 那帮人施施然地走到他面前,像检验猎物似的先围着他转了一圈,尤其是李明,甚至还凑到他的胸口深嗅了一口气。 孟一楠往后面躲了一下,“你干什么?” 李明浓眉大眼,鼻梁挺直,但从长相上看完全可以匹配上四个字:君子端方。遗憾的是,他的言行举止非但不端方,反而还很卑劣,邪恶,下流。 此刻,他见孟一楠胆敢躲自己,戾气顿生:“你他妈的躲什么呀?老子看你一脸穷酸像,想辨别一下你身上有没有泔水的馊臭味怎么了?” 眼小,嘴阔,脑袋圆的路雪松一听这话,忙不迭地连连点头:“李明你说的对,咱们的云少爷那么高贵,万一被他身上的泔水味熏到了就糟糕了。” 说着话,也凑过来想要嗅一下。 孟一楠推着自行车又往后退了一步,“你们让开,我要去教室了。” 李明凶巴巴地说:“去什么教室呀?实话告诉你吧,云少爷已经旷课半个多月了,很多作业都不会,为了应付他爸爸的突击检查,你已经被我们选中去帮云少爷解决作业的问题了。” “不去。” 路雪松“啧”了一声说:“看不出来嘛,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嘴巴还挺硬。李明,我看也别废话了,直接把他拖过去就算了。” 孟一楠冷笑,“你们尽管拖,可我绝不会教他一个字。” 人高马大的严格不耐烦了,轮圆了胳膊,对准他的脸就是一巴掌,“你他妈的是不是皮痒呀,让你去辅导一下作业怎么了?那可是云少爷,多少人都巴结不来的美差呀。” 这一巴掌可不比孟建设那一记酒后脱力的一巴掌,抽的那叫一个狠。孟一楠白皙娇嫩的脸颊上像烙铁熨过了一样,立刻浮起了几道血红的手指印。 他怒视着比自己足足高出一个头的严格,冷冷地说:“既然是美差,你就去找别人吧,我不去。” 这下去,路雪松也火了,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盖上。“妈的,老子就讨厌你这种没事就装逼的乡巴佬。” 孟一楠往后一个踉跄,连人带车一块摔在了水泥地上。 严格还要冲过来再打,却被李明拦住了,他看着嘴角都已经往外渗血的孟一楠,语重心长地说:“行了孟一楠,我们就是想让你帮云少爷辅导一下作业,你不是学霸吗?这点小事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吗?放心,云少爷亏不着你,只要你帮他把这一次的突击检查糊弄过去,他就会打赏你五百块钱。这五百块钱对你来说可不是小数目吧?你还犹豫什么呢?” 孟一楠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的确很穷,孟建设在工地给人搬砖头,赚来的那点血汗钱还不够他自己买酒喝。有时酒瘾发作起来,甚至还会把他从西餐厅通宵打工赚来的那点钱拿去买酒喝。 李明说的没错,这五百块钱,对于他这个闻名全校的困难户而言,真的是意义非凡,比如他可以买一双好一点的运动鞋,可以给孟建设买一瓶好一点的酒,还可以买一支他垂涎已久的英雄牌钢笔……。 可天上毕竟没有掉馅饼的事,如果只是辅导一下作业就能拿五百块钱,早就有无数的学霸趋之若鹜,争相为之了。可事实却是,只要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云少爷一放出突击作业的消息,学霸们都恨不得逃离三千里。 之所以会有这种闻风丧胆的事情发生,皆是因为前两次帮云少爷辅导作业的尖子生,都是风风光光去,鼻青脸肿地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第5章 孟一楠虽然只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穷学生,但却真心看不起云少爷那种上学不着调,一遇到老子突击检查就抓一个替死鬼替自己挡灾消难的卑劣行为。 所以,他坚决不肯同流合污。 李明一帮人见他们都把五百块钱的恩典施舍下去了,那小子竟然还不言不语像傻逼似的,全都炸毛了。 路雪松眯缝着那双又细又小的眼睛说:“孟一楠,你知道云少爷的爸爸每年给这所重点高中赞助多少钱吗?三百万呢,所以说,你要是惹怒了云少爷,就别想在这所学校里呆下去了。” 严格说:“给他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以我看,就把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揍一顿,然后再去找高一八班的学霸得了。” 李明则捏了一下孟一楠的下巴,极其猥琐地笑:“以我看,就应该给这小子换上女装,然后把他扔到夜总会去,就凭他这张小脸蛋,肯定是个抢手货……。” 愤怒的红晕很快就爬上了孟一楠的脸颊,脖颈,他颤声说:“我再说一遍,我不想帮你们的云少爷辅导作业,也不想赚你们的钱,你们另请高明吧。” 严格飞起一脚,当胸踹在了他的胸口上。 孟一楠闷哼一声,捂着胸口就俯下了身。 他加了一个晚上的通宵班,本就浑身酸软,疲惫无力,此刻又被严格一个窝心脚踹过来,更是觉得眼前发黑,头晕目眩。 但他毕竟也是个男人,哪怕根本就不具备还手的能力,骨子里却仍然有着不可侵犯的尊严和底线。他抬头怒视着严格,一字一句地重申:“有种你就打死我,想让我帮你们那个脓包少爷辅导作业,门都没有。” 而这声“脓包少爷”,就好巧不巧地落在了一个身穿校服,手拿篮球,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耳朵里。于是,他停下了匆匆疾行的脚步,转身,跨过绿化带,来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上。 他看到李明路雪松严格等人呈包围状,正在围攻一个白净而又文弱的男孩,那男孩一手扶着压在自己腿上的自行车,一手抿着嘴角的鲜血。斑驳的阳光落在他低垂着眼眸的脸庞上,竟有几分惹人生怜的无助和孤单。 可这个已经走投无路的小家伙,却英勇无畏地地说,宁肯被打死也不愿帮那位脓包少爷辅导作业。 有趣! 不过这个有趣的同学到底是哪个班级的?怎么他只是觉得似曾相识,却叫不出名字来呢? 他正在暗自嘀咕,却看到严格又飞起一脚踹在了那男孩的后背上,那男孩身子往前一倾,“咣”的一声,整个人都趴到了自行车的轮子上。路雪松也跳了起来,凑热闹似的对着他的大腿又连续踢了几下。 李明想要阻止,奈何大家打的兴起,根本没有人听他的。 这时,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你们干什么呢?” 声音并不高,但李明却觉得后背上的汗毛都激灵灵地竖起了一层。接着,路雪松严格等人也都像有心灵感应似的集体回过了头。 然后,他们所有人都像见到鬼似的愣住了。 一只手抱着篮球的少年淡淡地笑:“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自愿者?自愿……帮我突击作业的自愿者? 来者,就是那位远近闻名的,一个礼拜足足有三天时间翘课,老师不敢管,学生们更不敢惹的,整天只知道醉心于篮球的公子哥儿云帆云少爷。 他分明只是一个长眉入鬓,双目深邃,鼻若悬胆,仿佛混血王子一样的俊美男生,但和风细雨般说出了一番话后,却有一股凉嗖嗖的寒流压迫的李明等人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云帆见他们像寒蝉一样集体闭上了嘴,便蹲下身子,很是好脾气地对孟一楠说:“我说哥儿们,帮我辅导作业就这么跌你的份吗?老师不是常常教导我们吗?要团结友爱,要互相帮助,再说了,你帮我应付我老爸的突击检查,我付给你薪酬,不是很公平吗?……哦,对了,你是不是担心完不成作业会被打呀,我向你保证,不管你这次能不能帮我完成作业,我都不让他们碰你一下。” 孟一楠抬头看着云帆,许久都没有说话。 云少爷大名鼎鼎,早已经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可开学已经四个多月了,孟一楠压根儿就没有正眼看过此人一眼。不过是一个靠老子的势力来这所重点高中混日子的富二代而已,和草包窝囊废有什么区别? 可这一刻,当他第一次把目光聚焦在云帆那张脸上时,心弦却像被人拨动了一样居然狠狠地颤动了一下。传说中不着四六的混世魔王,怎么会长的如此明朗,帅气?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沉默了一会,他清清冷冷地说:“我不要你的报酬,也没有帮助别人的觉悟,你们……另找别人吧。” 堂堂云少爷被人拒绝的如此不留余地,却非常诡异地没有产生任何不良的敌对情绪。 非但没有敌对情绪,反而还被“惊艳”结结实实地闪了一下腰。我去,怎么会有人的眼睛可以像秋水一样那么澄澈,那么温润,那么迷人呢? 李明忍不住在旁边呵斥:“孟一楠你最好搞清楚自己在和谁说话,他可是云少爷。” 孟一楠从地上爬了起来,白皙的脸颊被地板磕的淤青一片,看起来既狼狈,又可怜,可他那双清润漂亮的眼睛里,却依然透着一股入木三分的决绝和刚烈,“云少爷怎么了?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可以……打死我,但想让我帮忙辅导作业,门都没有。” 李明等人都不由自主地抽了一口冷气。谁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可揉可捏的小白脸,居然还是个连云少爷都毫不畏惧的硬骨头。 他们刚准备群起而攻之,好好地帮自家主子出一口恶气,却被云帆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他双手抱臂,静静地看着孟一楠,眼神浮浮沉沉,似乎在热切地期待着什么? 孟一楠却不再看他,弯腰扶起地上的自行车,自顾自地把车把扳正。 云帆见他嘴角的鲜血渗下来都把校服的领口打湿了,便从口袋掏出一包湿巾纸递了过去,“孟一楠是吧?来,擦擦嘴,血都流下来了。” 孟一楠侧身避开了他递到自己面前的湿巾纸,随便用袖口往嘴角抿了一下,推着自行车就离开了。 云帆叫住了他,“喂,你给我说清楚,我哪一点是脓包少爷了?” 孟一楠停住了脚步,回头,极是认真地问:“我说错了吗?” 明显带着负气的反诘和责问,却让云帆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 真是一个不卑不亢,有趣至极的小家伙。 孟一楠离开后,他转头问旁边的路雪松:“这小子哪个班级的呀?怎么这么拽呀?” 路雪松毕恭毕敬地答:“帆哥,他和我们一样是高一二班的。” “和我们同一个班级,怎么之前我从来就没见过他呢?” 路雪松抿了抿嘴唇,支支吾吾地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再看向李明他们,也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云帆随即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帮巧舌如簧的家伙连个屁都不敢放了,原来原因都在他自己身上呀。 开学都已经四个多月了,可他每天醉心于篮球,在班级里呆的时间拢共也没有超过二十几天。别说孟一楠那种安静沉默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学生了,就是每天上窜下跳竭力在他面前出风头的学生,他都没有兴趣记他们的名字。 那天云帆最终也没有再找一个志愿者帮自己梳理作业,就那么抱着几本空白了近一个月的作业本,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放在了他老爸云达昌的面前。 云达昌气的差点脑溢血了,唾沫横飞地足足骂了半个小时。 偏偏他的两个姐姐云霞云裳还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可着劲儿在旁边煽风点火。 云达昌说有云帆这种不争气的儿子,他那张镀了几层金的老脸都被他丢尽了。 云霞体贴地说:“爸爸,别太生气了,身体要紧。” 云裳说:“能不生气吗?大名鼎鼎的云帆云少爷,云氏百年基业的唯一继承人,结果却是一个除了篮球什么都不会的学渣,瞧瞧,连续一个月的作业都是空白的,就这成绩,别说爸了,连我这个姐姐都觉得羞于见人。” 云达昌又说云帆再这么混下去,他就准备强制性地把他送到军队磨练两年去。 云霞说:“爸爸,别这样想,小帆从小娇生惯养的,哪里吃得了那个苦呀。” 云裳说:“我求你了爸爸,军队好歹也是国家培养人才的军事基地,你就别让你这个老鼠屎一样的儿子去坏了别人的一锅粥了。” …… 见姐妹俩像演双簧似的越说越起劲,一直在旁边对儿子怒其不争的李梦娇终于听不下去了,她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一张保养得宜的脸庞上满是愤怒和冷傲,“我儿子再怎么不堪,他仍然是云家未来的继承人,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两个赔钱货在这里指手划脚了?” 云裳尖声回呛:“我总算知道云家少爷为什么会像烂泥一样扶不上墙了,原来归根结底,还是阿姨你自己的问题。” “我什么问题?” “基因问题呗,天生一股下贱样。” 李梦娇愣了一下,突然抓起桌子上的花瓶,“砰”的一声摔到了地板上, “云达昌,你就让你女儿这么侮辱我吗?你给我好好的解释一下,我怎么就下贱了,啊?” 云达昌无奈地叹气:“云裳,怎么说话的?快给阿姨道歉。” 云裳冷笑:“我凭什么给她道歉?当初要不是她勾引你,你会和我妈妈离婚吗?如果不是她不要脸硬进了我家的门,你会有小帆这种丢人现眼,只知道闯祸和打球的学渣儿子吗?” 李梦娇目眦欲裂,刚准备冲过去和她拼命,却觉得眼前一花,已经有人抢先一步冲过去,一巴掌把云裳抽倒在了地上。 这变故来的猝不及防,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云帆晃了晃激烈运动过的手腕,漫不经心地说:“二姐,上次我都已经警告过你了,在这个家里说话小心一点,可你怎么就不听话呢,瞧,挨打了吧。” 云裳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哆哆嗦嗦地说:“你……,你……竟然敢打我。” “对,我打的就是你。我再警告你一次,要是再敢对我妈出言不逊,我就用刀把你这张恶心的脸雕成萝卜花。” 素来沉稳优雅的云霞也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小帆,你太过分了,怎么能动手打自己的二姐呢?” 回过神来的云裳更是像泼妇似的开始在地上撒泼打滚,“我不活了,我不想活了,爸爸,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母子……欺负我和姐姐吗?” 李梦娇不甘示弱地吼:“到底是谁欺负谁?你们明明有自己的住处,为什么要跑到我们家里来给人添堵?” 云霞说:“阿姨你什么意思?这儿也是我们的家呀,我和妹妹怎么就不能来了?爸爸,你倒是说句话呀……。” 云达昌……。 李梦娇……。 哭声,骂声,争执声……,吵闹不止,沸反盈天。 云帆往后退了一步,又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揉了揉太阳穴,满目苍凉地看着奢华客厅里的那几位卖力表演的生,旦,净,末,丑。 国字脸,鬓发花白,在临川跺一下脚整个商业链都会晃几晃,此刻正满脸抓狂地看着妻儿撕成一团的是他的爸爸云达昌。 一头干练短发,眼神坚毅,性格沉稳,此刻正在和李梦娇针锋相对的是他同父异母的大姐云霞。 眉眼倒很精致,但嘴角处偏偏长了一颗黑痣,此刻正在寻死觅活的是他同父异母的二姐云裳。 虽是半老徐娘,但气质雍容华贵,此刻正用一己之力舌战云家两姐妹的是他的亲妈李梦娇。 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都是不死不休的冤家。 可笑人人都羡慕他是云氏的继承人,保镖随行,豪车接送,但豪门之中的恩怨纠葛,又有谁知道? 烦,累,无奈,痛苦……,种种不良情绪像拔地而起的大山,一股脑儿地压在了云帆的肩膀上。 他索性转过身,大踏步离开了这座像宫殿一样奢华,但却让人彻骨生寒的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