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同人文之自升衙石玉青葱》 第1章 (一) 本文接《花千骨》小说长留海底部分,先贴一段原文: 又是一轮上天下地的搜索,终于在长留海底找到了他。废了很大功夫才进入那个密闭的空间,她妖力全失,神体又未完全恢复,此时头晕眼花,几乎站立不稳。 蔚蓝色的海水中,白子画正静静漂浮沉睡,就好像当初她在东海海底找到身重剧毒的他时一样。 看着一旁的瓶瓶罐罐,花千骨不由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白子画的确不伤不死,可是会醉,那么多忘忧酒和梦死丹,足够他睡上个几百年了。 以为自己永远离开的他,到底要多疲惫多心死如灰,才会借由这种深海长眠的笨办法来暂时逃避? 生无意,死无门,原来自己才是最残忍的人。是她一手毁了他,如今,又怎么能够再离开? 心疼的抚摸着白子画如冰的面颊,用功力催散那些梦死丹的药力,忘忧酒的后劲却迟迟无法退去。 花千骨安静的坐在他身边守候着,凝望着,时而和糖宝说说话,时而侧耳倾听长留山上的热闹声,直到整整一个月后白子画才从醉梦中清醒。 睁眼看见花千骨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依旧在做梦。这次伤疤没有疼,胸口却闷闷做痛。 为什么要吵醒他呢? 酒意尚未完全散去,他微微皱起眉头,似有一些恼怒。浅淡削薄的嘴唇轻轻上挑,眸子时而闪闪发亮仿佛装着整个天河,时而深邃如漆,眼神迷醉勾人。 花千骨何曾见过他有这样酒醉失态的时刻,冰冷中却又十分撩人,仿佛初雪中那一点桃花,美得动魄惊心。花千骨大气都不敢出,慌忙别开脸去。 可是那人突然勾住了自己的下巴。 “小骨,叫师父……” “师父……”只好乖乖由他。 “乖,再叫。” “师父……” “再叫。” “师父……” 反反复复叫了几十遍,那人似乎仍未满足,半眯着眼睛十分享受的听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唤他。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半点都没有不耐烦,花千骨一声又一声的叫着,每叫一声,过去快乐痛苦的点点滴滴就在心头回现荡漾。声音从平淡到急促,从轻声到呼喊,直到满面泪痕 心头那么多的爱,那么多的悔,随着那一声声的师父弥漫开。有的带着委屈,有的带着疑问,有的带着不甘,有的带着愤恨,一声声似是倾诉似是询问又似发泄 看着她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白子画的心仿佛被撕扯开又紧紧揉成一团,再被挖了一个口子。他弯下腰一把将花千骨纤细脆弱的身体箝进怀中,像是要把她捏碎了揉进自己身体里面一般。一手抚着她的发,一面低头亲吻她的额头她的泪水。 “我以为你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我答应过师父,再也不离开。”虽然那时她还没恢复记忆,但是说话也是算数的!她不要做妖神,不要做谁的新娘子,她什么也不要,宁愿永远只做绝情殿上还有云山之中,他上慈下孝的好徒儿。 白子画捧着她的脸,欣喜的看着她,没有迟疑的,吻住了她的唇,辗转反复,缠绵至深。 花千骨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由喜极而泣,紧紧环绕住他,笨拙回应。 师父的唇还是那样冰冷,带着一股忘忧酒的香气,叫人熏然欲醉。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沉在水底的心仿佛正慢慢漂浮到半空,记忆中所有的一切都镶着美妙的银边,曾有过的痛苦不甘还有执着怨恨,通通都消失不见。 (以下为本文第一章) 许久,两人终于分开了。 “师父?”灵动的大眼睛转了转,意带询问,玉手抚上了他左臂的绝情池水伤疤。 白子画亦微觉诧异,这伴随他多年的绝情池水伤疤竟然不痛了! 这绝情池水绝情之痴妄,他痛了多年、悔了多年,日日痛入骨髓、夜夜撕心裂肺,如今一切得偿所愿,这伤疤的疼痛竟然如此便得解了。 白子画自嘲了一番,拥着她站起身来,玉碎的声音响了起来:“小骨想做什么、想去哪儿?” 花千骨想了想,揪出耳朵里的糖宝,问:“师父,十一师兄...” 白子画的嘴角弯了弯,伸手掐了个诀,一只小小的纸鹤出现在掌心,画了到符咒,轻声道:“去吧!” 纸鹤破空而去,只一盏茶功夫,落十一已经御剑而来,远远地望见花千骨手中那抹绿色的小身影,急催内力,哽咽上前道:“宝宝,真的是你吗?” 糖宝却尾巴一扭,跳上了花千骨的肩头,忸怩道:“谁要理你?!” 落十一摸了摸头,憨笑道:“宝宝...” 花千骨将糖宝胖胖的小身子一拽,直接扔给了落十一,淡淡一笑,道:“十一师兄,我将糖宝交给你了,一定要让她早日修成人身啊!” 落十一点了点头,转身向白子画施了一礼,恳切道:“尊上,既然千骨师妹已经归来,您就带着师妹回长留吧。” 白子画略一沉吟,道:“那是绝情殿,我再也回不去了。你回去后对师兄说,长留若有事端,尽管传信于我,我自会赶来相助。现下我欲与小骨四方游历,勿念。” 落十一见他如此说,知必难撼其心意,于是将恳求的目光转向了花千骨,糖宝也糯糯地道:“骨头娘亲,我们已经分开很久了...” 花千骨摇了摇头:“糖宝,跟十一师兄去了之后,你这只大懒虫子定要勤加修炼,待得修得人身,我便来送嫁。” 糖宝扭了扭莹绿的小身子,跳上落十一的头顶,朝花千骨挥了挥手,道:“骨头娘亲,你一定要常回来看我啊!” 落十一向白子画恭身一礼,辞道:“尊上,我和糖宝这就去了,望您和千骨师妹多多保重,得便常回长留看望师父、师叔!” 说罢,与糖宝一起御风而起,朝长留山方向飞去。 白子画挥袖唤出横霜,向花千骨伸出了熟悉的大手,凝视着她的眸子,道:“小骨,我们走吧。” 花千骨仰视着他的眸子——真好,她终于在他的眸子里了,只有她。 她缓缓地将小手放进他的掌心,坚定地道:“好,师父。” 两人腾空而起,白子画张开结界阻隔寒气,花千骨靠在他怀中,两人皆默默不语。 半晌,花千骨突然悠悠问道:“师父,仙魔大战那日,你是早已想好了要杀了我还六界太平,而后再自杀随我而去么?” 白子画垂首,大手抚上她的面颊,定定地望向她的眸子,一贯清冷的声音中竟带着苦涩,道:“师父怎可能早已想好,师父一直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要你活着啊,为师从未想过要杀了你,从未!在那六界倾覆的幻境中,见了那许多祸事,为师是一时间清明不再才铸下大错的。都是为师的错,小骨你......” 花千骨伸出小手掩住了他的薄唇,道:“师父,你无需自责,那日我是早存了死志的。只是我当年不懂你,才设下那样的幻境与你赌气,原是我的不是。” “是为师的错,为师一直不懂自己的心,才那样伤了你......” 螓首轻摇,她又道:“师父,其实小骨该明白的,是小骨渐渐忘了自己要做师父身旁小石头的初心罢了。瑶池上若无那三剑,师父......” 未待她说完,白子画急道:“小骨,你可知瑶池那三剑,第一剑是我刺的,旨在让你莫要说出...说出...,否则师父如何能护你周全?!第二和第三剑都是你师伯授意幻夕颜,趁为师心痛神伤之际控制了我才...” 花千骨万想不到事实竟然如此,当时她一直以为是他知悉了她对他的情意,厌她、弃她才会如此。 此刻明了了真相,心下凄然,大眼中泛着泪光,环住白子画的腰,温声道:“师父,我竟不知你对小骨如此...” 话未出口,带着冷香酒气的唇便附了上来——温柔的缠绵,无尽的纠葛。 良久,两人分了开来,面上带着一丝薄红,白子画续道:“那日为师眼见你魂飞魄散,才知道何为生无可恋,离了你,为师无可自处。为师怎可能要你死,为师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要你活着,要你终有一日能回到为师身边。为师堪破了你的情意,只一味的要斩断、要封杀,不惜剔你仙骨、毁你仙身、刺你一百零一剑,殊不知这对你、更是对我的残忍,我却从来没有问问自己对你是何心意,若是心怀坦荡,为何要决然地斩断、封杀,为何不能循循善诱,只因为师平心已乱,仅在自欺而已。为师总在教导你,要‘道法自然’、‘追寻本心’,可却从未堪破自己的心思。为师,一直错了,辜负了你,更辜负了自己。” 花千骨垂了螓首,抓住他的广袖,轻轻摇晃着,低声道:“师父,那现今...” 白子画摩挲着她如花的面庞,幽深的眸子望定了她,道:“小骨,嫁给为师可好?” 花千骨怔住了——前世她千回百转、剖心沥血,只敢求做他身边的小石头,即使是魂飞魄散之际,也只求他一句承认而已。如今却见这纤尘不染的仙人竟亲口许她白头之约,一时间倒不知如何是好。 见她半晌不语,执仙界牛耳百年之久的白子画却有了丝前所未有的自馁,沉声问:“小骨?” 花千骨收了千回百转的心思,垂首道:“师父,您没有必要因为对我的愧疚而违拗自己的心意,小骨只要在您身边做个上慈下孝的徒儿便好,小骨如今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想再带累师父、有损师父清誉了。” 白子画万不曾想她会有如此这般的话语出口,一时间万念迭起,退了一步,颤声道:“小骨,你何曾见师父做过违拗自己本心的事情?难道...难道是师父从前错得太多,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花千骨闻言一惊,是了,师父从不做违拗自己本心的事,可这罔顾伦常的大罪,师父真的不在乎么? 心中如是所想,她口中便问了出来。 白子画微微松了口气,复又揽她入怀,切切道:“罔顾伦常的罪,师父早已认了。错了便是错了,但能与你携手并肩,这悠悠之口、积毁销骨,为师甘之如饴!小骨,那日悯生剑下无情一刺,不止使你两世为人,为师也如历劫重生。杀阡陌为你聚魂修魄这两百年,师父早已想得明白——这不老不死、不伤不灭,如无你永世相伴,于我便是最残忍的折磨;如与你举案齐眉,于我便是神恩浩荡!” 白子画平日最是性子淡漠,言语更是极少,花千骨何曾想有一日他会说出如此一大篇言辞恳切的情话来?! 一听之下,花千骨倒忍不住莞尔。 是啊,这屹立于九天之上的仙人,原本是最无情无欲、最淡漠出尘的存在,可若他一旦生出了执念,便是这世间最天高海阔、最之死靡他的深执。 望着她眼中的莹莹笑意,白子画忍不住又问:“小骨?” 花千骨对上他急切的眼神,粲然一笑,挣脱了他的怀抱,盈盈下拜,道:“是,傻丫谨遵师父之命,今后定当追随师父左右、琴瑟在御,永世不离、万载不弃!” 白子画终于展眉一笑——千百年的孑然一身、千百年的九天独立,今日总算得了圆满。展臂将她拥进怀中,默默无语。 花千骨被他揽在怀里,鼻端尽是他冷冽的气息,心内无比安泰,懒懒地问道:“师父,我们现在去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二) 白子画仿佛神游天外,良久才道:“咱们先回云山收拾东西,然后去凡间云游可好?” 花千骨神思恍惚,想起了当年自己随师父下凡历练时的情形,那几乎是她前世最美好的时光了,一念及此,便忙不迭地点头应了。 待得到了云山,白子画收了横霜,与花千骨分头去收拾了各自的东西。 花千骨把自己的簪环裙袄打成了包袱,她服了归仙丹,回复了神身,但无神力,只些许有些微末法力,墟鼎也小得可怜。 白子画看到她的包袱,伸手接了过来,放进了自己的墟鼎,又以指力在自己掌心割破了一道,鲜血伴着银色的仙晕在她莹白如玉的额上画下一个繁复的符咒,之后默念咒语,广袖一挥,符咒变为金色,一闪即没。 “师父?”花千骨抬头望着他仿佛更苍白的唇,问。 “这血咒可以让你我时刻感应对方,当然,也包括让你可以开合为师的墟鼎。” “真的只是这样吗?”花千骨感觉体内仿佛有了一丝异样。 “当然。”白子画自然不会说他耗费了三成仙力在她体内设下仙障来护她周全。 花千骨知他素来少言,迫他亦是无用,只得作罢。 白子画牵她踏上横霜,御起剑来,问道:“小骨想去哪?你尚未修得仙身,现下也该进些饭食了。” 花千骨大眼转了转,道:“师父不说还好,这一提起来,小骨倒真的肚内饥馁,咱们找个就近的市镇食肆用饭吧。云山这些年,师父净给傻丫吃些素食,傻丫早就想开荤了!” “好!”白子画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发髻——两百年的寻找、两百年的悔恨、两百年的相思,今日总算得了圆满。 待得到了城外,白子画收了御剑术,用法术掩了两人的容貌气息,找了家酒楼用饭。 桌上酒肉垒得满满当当,花千骨到底不似前世仅是个惫懒孩童,斯斯文文地吃着。 白子画几乎没有吃什么,只定定地看着她,仿佛要补上这几十年眸中、心底的空缺。 好不容易吃完,两人寻得一间客栈,定了两间相邻的客房,设好结界,盥洗沐浴后准备就寝。 白子画躺在床上,听着隔壁花千骨均匀的呼吸,心也渐渐安定下来,竟然沉沉地睡了。 这些年非不得已之原因,他从来不敢入睡,因为所有睡梦的末尾一定是那惊天一剑,无边的绝望、痛楚的悔恨定会让他从噩梦中惊醒,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绝情池水发作。 如今诸事大定,他终于从数十年的殚精竭虑中放下心来,朦胧睡去了。 白子画醒转时已是天明,闻听隔壁尚无动静,只得耐心等待。可直等到日上三竿,花千骨仍然无丝毫动静,白子画只得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白子画凝眉,探知结界并无异样,拂袖开了房门,却见花千骨依然在踏上安睡。 “小骨?小骨?”白子画唤了两声,见她仍无回应,便去探她脉象,得知并无异常,心下甚是骇异,将浑厚仙力缓缓渡了过去,以助她醒转。 花千骨“嘤咛”醒转,甫一睁眼就见到白子画的俊颜、又感知自己竟然躺在他的怀中,面上微微红了一红,将头埋得更深了。 白子画倒无他想,皱眉问:“小骨,为何如此贪睡?是否身体有何异状?” 花千骨将真气在全身转了一遍,道:“小骨并无异状,可能是刚刚恢复记忆,这两日又多有劳累,所以乏得很了吧。” 也是,她服下归仙丹后先至异朽阁、又赴长留海底,着实是有些累了,白子画见她确无大碍,便道:“小骨,你先梳洗,为师出去候着。” 花千骨赖在他怀中不愿起身,带着晨起的慵懒,糯糯地道:“师父,一会儿让小骨再给您束一次发,好吗?” 白子画怔了怔,心间泛起一片柔软,应道:“好,师父在房间等你,你梳洗好了便过来吧。” 他太怀念她指尖在他发丝间游走的温柔、太怀念她暖暖的鼻息洒在他颈间的美好。 起身走出房门,先叫好了早餐,白子画便在房中等他。 一盏茶功夫,花千骨便来到房间,白子画自墟鼎中取出一柄玉梳递到她手上。 花千骨看着那把玉梳,心中思潮万千——这正是当年绝情殿上她给他束发时的常用之物,这把玉梳,积淀了太多他们之间默默相处的静谧时光。 大眼中蓄了泪光,摩挲着玉梳,道:“师父,原来你还留着它。” 白子画垂下眼帘,从肩头握住花千骨拿着玉梳的手,道:“和你有关的一切,师父都留着。” “师父…” 阳光温柔地穿过窗棂洒了进来,将屋里的所有镀上一道金边,映得一室旖旎。 正在默默无语间,一只纸鹤破空而来,白子画忙将之收在掌心,微一感知,便知出自摩严的手笔。 “是师兄。”白子画打开纸鹤。 花千骨正待回避,却被白子画微一用力,带入怀中,道:“你已是我未婚的妻子,夫妻一体,无需如此。” 花千骨坐在他腿上,面上红霞翻飞,尽量缩低自己的身子,依旧不看向纸鹤;白子画余光望了她一望,嘴角微弯,转头去看摩严的传信。 原来摩严自落十一处得知了白子画和花千骨的消息,写信来劝导白子画回归长留主持大局,言下已不计较花千骨与他师徒相恋之事,甚至许他与花千骨一同回长留再从长计议。 白子画将信内之事讲给花千骨听,末了,叹气道:“师兄倒是看开了,师弟玩世,这几十年他独自承担长留重任,怕是不易。” 花千骨心下微动,轻轻抓住他的衣角,问:“师父,毕竟长留才是你的家,也是你担负了千百年的责任,要不,过几日,咱们一起回长留吧。毕竟师父曾教导我‘人有多大能力,便要承担多大责任’,小骨累了师父这许多年,现下更不能私心为了自己而置师父于不顾。” 白子画摩挲着她的秀发,道:“小骨,师父累了,惟愿从心而已。” 花千骨轻轻将头靠在他肩上,良久没有言语。 两人正沉浸在彼此的全心全意里,房门却被叩响,原来是店小二来送早饭。 花千骨忙起身准备去开门——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本是她习惯了的。 白子画却也站起身来,将她拉至身后,道:“让为师来。” 花千骨小声道:“端茶倒水、捏腰捶腿 ,这本来就是做弟子的该做的啊。” 白子画正色道:“可你不止是我的徒弟,更是我未来的妻子。” 顿了顿,他浅浅一笑,又道:“今后小骨若是要为为师捏腰捶腿的话,也未尝不可。” 白子画打开房门,接过了店小二手里的早餐,花千骨站在他身后,默默地想:“这师父,和之前不大一样啊~” 一切收拾停当,又用过了早饭,两人相携来到外间的街市上闲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三) 花千骨前世先是与父亲独居荒村,后又入长留修仙,今世更是被白子画在云山上护得风雨不透,于这凡间的世俗繁华甚少涉足,此一去便兴奋异常,白子画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望着她蹁跹的身影、玲珑的腰身、姣好的面容,淡漠的脸上缓缓泛起了一丝暖意。 转眼又到了午间,花千骨找了一家酒楼,两人临窗而坐,白子画轻酌慢饮、花千骨大快朵颐。 忽听街面上乱作一团,似乎有大事发生。 白子画五识通天,只一凝神便知晓发生了何事,正思忖是否要告知花千骨,已经有食客开始议论纷纷。 花千骨本就年轻心热,一听之下竟然是太后染恙,皇帝遍寻名医不得,故此出了榜文,重赏寻医。 花千骨大惊失色:“师父,此处是蜀国地界,不知太后是否是、是否是…” 白子画深知她心意,点头道:“太后便是轻水。” 花千骨闻言大急,抓住白子画手臂,道:“师父,我们这就去宫里看看轻水吧。” 轻水之于花千骨的深意,白子画自然知晓,他点了点头,两人相携出了酒楼,寻得一无人之处,隐没了身形,御剑而起,只一盏茶功夫便到了皇宫内院。 白子画掐指一算,便带着花千骨往轻水寝宫而去,待到宫门处,白子画拉住便要匆匆入内的花千骨,沉声道:“轩辕朗与轻水出身仙门,虽未修得仙身,但却寿数却较常人为高,现下轩辕朗已去世四年了,当今天子是轩辕朗的侄孙,轻水相思成疾,如今只有一日的寿命了,此乃天意,我们也不可随意扰乱天道,但她与轩辕朗有三世姻缘,相信假以时日便可再聚,你毋须过分忧虑伤心。” 花千骨闻言面上凄然一片,道:“虽有三世姻缘,但就凡人来讲 ,下一世已没有了上一世的记忆,便是前世再深厚的情谊,也两厢无知无识了…” 白子画知她修为尚浅,堪不破各中玄机,只得开导她道:“世人轮回往复,本我不灭,此天地间大道耳。” 花千骨偏道:“师父,是不是你早已勘破了生死,所以在中卜元鼎之毒时才那样决绝?” 白子画被她触动情肠,握紧了她的小手,道:“师父本就知道你是我的婆娑劫,那时为师以为若能如此应劫而护你周全,也未尝不是一件快意事。” “师父,你…”花千骨万没想到他会如此作答,怔在当场。 白子画玉面薄红,拉着她便往里走,道:“看望轻水要紧,快些进去吧。” 花千骨被他拉得踉跄几步,心思一转,轻飘飘地嬉道:“师父,师父,你是害羞了吗?” 白子画被她戳中心事,微有赧意,又想到她定然有许多着紧话要和轻水讲,便抬手在寝殿布下结界,又撤了花千骨身上的隐身咒,轻轻推了她一把,道:“你进去吧,为师在殿外等你。” 花千骨点头应下,迈步走了进去。 寝殿内焚着香,大概由于久病的缘故,十分昏暗。 花千骨来到床前,细细打量昏睡中的轻水——两百年的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花千骨几乎认不出她就是当年那个和自己一起在长留朝夕共处的轻水了。 只一瞬间,花千骨眼里就蓄满了泪,虽然仙魔大战那时轻水以为自己恨了她,但她哪里知道,自己从未恨过他们任何一人,从未! “轻水!”花千骨压低了声音,轻轻唤道。 许久,轻水睁开昏黄的眸子,仿佛看到了什么,又仿佛没看到什么,嘴角却牵扯出一抹凄笑:“千骨,我好像又梦到你了!” 花千骨闻言心中更恸,抓住轻水干枯的手,哭道:“轻水,是我,真的是我!你没有做梦,我真的来看你了!” 轻水定了定神,留下一滴浑浊的泪,道:“真的是你吗,千骨?你还肯来看我么?”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会来看你!” 轻水哽咽难言,只是摩挲着花千骨娇艳的面庞,良久才艰难地道:“我害了糖宝,害了你,也害了尊上,千骨,你可还恨我?” 花千骨泪流满面,应道:“我不恨你,爱一个人,总有些痴的,我明白。现今糖宝已经重生,我也能常伴师父左右了,你不再欠我们什么了。妖神之力现世乃是天道循环,是避无可避,你不可过分自责。” 轻水挣扎着想起身,但终是不能,花千骨按住她,微微摇头道:“不可!” 轻水苦笑道:“你现在与尊上在一起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可是我已命不久矣?” 花千骨没有回答,轻水喃喃道:“自从阿朗离开后,我在这世上已无可留恋,惟愿死后与他重聚。” 提到轩辕朗,轻水昏暗的眸子终于泛起了一起微光。 花千骨摩挲着她苍老的手,垂首道:“你亦是修道之人,自然知晓天道往复,你与朗哥哥有三世情缘,今后必会相聚的。” 轻水闻得此言,瞪大了双眼,喘息了一回,反握住花千骨的手,嘶声道:“真的吗?可如今阿朗已经等了我四年了,他一定会怪我。” 四年而已,原来在相爱的人心里,即使必将重聚,等待也如此难熬。 花千骨忽想到白子画,两百年的无妄相思、十几年的求之不得,他该怎样锥心刺骨、怎样心痛神伤? 轻水见她神色一片黯然,还道她为己将死而心伤,出言慰道“千骨,莫为我伤心,当年为阿朗放弃修仙时我就知会有此日此时,好在我和阿朗终要重聚了,我心下安乐得紧!倒是你,现今终于和尊上在一起了吗?” 花千骨点了点头。 轻水放心得嘘了口气,道:“你们这对苦命鸳鸯终于可以在一起了。那些年,千骨你魂飞魄散、无知无识,却不知尊上为你疯癫痴狂,险些堕仙。” 从无人与花千骨说过那两百年间的事,一听之下,她惊道:“师父堕仙?!” “是啊!还好当时竹染以身祭之,换回了你的一魄,尊上才没有真的堕仙,可是在你转世前的两百年里,尊上在六界中遍寻你的一魄不得,时时失控发狂…” 轻水之言实在出乎花千骨之逆料,她长睫一闪,流下泪来,道:“那道神谕本来是要保师父他万世无虞的,可我并没想到即使不老不死、不伤不灭也没能让他逃过一劫。” 轻水咳了几声,道:“记得有一年尊上来皇宫拜托阿朗在人间寻觅杀阡陌和你的踪迹,阿朗见尊上形容憔悴,便留他在宫内叙旧倾谈。尊上与阿朗谈了半宿,不知怎地触动情肠,绝情池水伤痛发作,痛得几欲昏厥,神思迷离间将我宫里一个才总角的小丫鬟当成了你,好一通剖心沥血、倾诉衷肠,惊得我和阿朗几乎不相信他竟是那曾经孤高淡漠、远离俗世凡尘的长留上仙。” 花千骨忽然想起那日自己给他治疗消魂钉之伤时白子画朦胧间的轻声呓语和那火热的吻,脸红了红,默默暗忖:“幽若说得没错,师父果然很热情奔放!” 轻水喘了口气,接着又轻轻地道:“好在终于让尊上等到了,千骨。” 花千骨帮轻水在胸口顺了顺气,道:“轻水,你歇一歇,莫劳累了。” 轻水握住花千骨的手,缓了一缓,道:“千骨,不知你我还有多少相聚的时刻,如有机缘,记得来寻转世的我。” 花千骨当然知晓天道难违,却也心下凄然,两人相对默默而泣。 却说白子画候在殿外,半晌不见花千骨出来,见天色已晚,知她自恢复记忆以来体力不济,怕她太过劳累,挥袖打开结界,走进寝殿,却见床榻上两人已相拥昏睡了过去。 白子画摇了摇头,扶花千骨到床上安睡,又将安神真气缓缓渡入花千骨体内,又诊了诊脉轻水的脉息,知她是体虚脱力,也输了些仙力过去调住她的气息,之后便在殿内寻了个角落,打坐入定。 第二日清晨,花千骨悠悠醒转,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了轻水宫里,又想起白子画尚在殿外等候,暗叫不妙,稍加整理,连忙向宫外跑去。 白子画望着她惊慌羞愧的神情,不禁暗暗好笑,闪身来到她面前,道:“要去哪里?” 花千骨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嗔道:“师父,会吓死人的啊!亏人家还以为你在殿外站了一夜呢!” 白子画本欲与她说笑,却瞥见结界外檐下候着的阴差,知轻水恐怕命不久矣,但阴差忌惮他这个上仙,是以未敢上前。 花千骨顺着他的目光一望,便眼见那阴差神色恭谨的站在结界外,不禁眸色暗了一暗,昨日她与轻水已经前怨尽释,今日实在不忍看那生离死别的撕心场面,拉住白子画的衣角,轻道:“师父,我们走吧。” 白子画知她心意,挥手撤了结界,拉着她上了横霜,两人御剑而起。 花千骨剑上回望,已见轻水的寝宫内哭声震天,怕是轻水已魂归幽冥了。 花千骨倚在白子画怀中,想着前世与轻水的种种,不禁又默默流下泪来,白子画慰道:“生老病死,本是人间轮回常道,待机缘适当,为师带你去寻轻水与轩辕朗的转世。你现今身子虚弱,莫要太过悲伤,容易损了根本。” 花千骨点了点头,道:“师父,我们能暂时在凡间找个地方住下,过些日子再去云游吗?” 白子画知轻水之事毕竟使她伤怀,便点头应下,又问:“小骨想在哪里住下?” 花千骨哪有心思理这些俗务,随手一指,白子画见是凡间吴越地界,便寻了个繁华之所,降了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四) 两人先寻了一家客栈住下,然后变卖了一颗夜明珠换了金银,购置了一处还算雅致的宅院,便在城中住了下来。 既安定了下来,白子画便教导花千骨开始修习仙术,毕竟当务之急便是修得仙身,如此两人才能长长久久地伴在一处。 上一世花千骨机缘巧合之下得渡白子画的百年仙力才早早修得仙身,这一世她魂魄不全,身子孱弱,若直接渡仙力给她,恐怕不能支持,反而成拙。 花千骨亦知其中利害,每日练功不辍,她服用了归仙丹,上一世习得的心法口诀、心法剑术都了然于胸,只需勤加修炼即可,可惜她身子不济,力有不逮,好在她性子极是坚韧,日夜苦练。 白子画看在眼里,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前世他只在大义上点拨花千骨一二,其他都由她自行领悟,等到教导傻丫的时候,由于她天资鲁钝,所以务需亲力亲为的教导指点,现在看她如此勤勉,却由于身弱力衰而动辄受伤,想来都是由于他那悯生剑一刺方才到了今天的惨淡局面,焉有不让他痛定思痛、心碎神伤之理?! 每每想着等她慢慢强健体魄、可以承受了,便渡她仙力助她修得仙身,但花千骨只言前世自己太过取巧,今世一定要凭一己之力突破知微的境界,白子画无法,只得每天悉心照料、多加指点。 两人虽有夫妻之约,但现在修得仙身乃是第一要务,万不能有丝毫分心,所以二人仍然分房而睡、以礼自持。 转眼间已过了三月有余,花千骨贪睡的毛病好了不少,身子也较之前强健许多,白子画甚是欣慰。 此时正值夏日,冗冗长日,两人在院中树荫下一个抚琴、一个练剑,正在行云流水之际,忽听得大门上一声闷响,似乎有东西撞了上来。 白子画微一皱眉,他终日与花千骨在一处,故而没有设置结界,所以才会被凡人如此打扰。 花千骨收了剑,道:“师父,我去门口看看?” 白子画替她擦了擦额上薄汗,拉住她道:“为师与你一同去。” 两人打开院门,一对衣着褴褛的母女靠坐在门口,为母的已经晕厥过去,小女孩嘶声哭喊:“娘亲,娘亲,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啊?” 白子画皱了皱眉,放开神识微一探查,知悉此二人并无异常,只是那为母的得了疫症,暂时昏倒了。 花千骨哪里看得了这些,连忙帮小女孩扶起那妇人,道:“你娘亲好像病了,先扶她进来。” 小女孩正四顾茫然,见有人帮忙,忙不迭的应了,一大一小两人便搀扶着那妇人进了院子。 白子画并未阻拦,待得花千骨扶那妇人靠在廊下,便为她请脉,片刻后皱眉道:“是肠痈,但不是一般的肠痈,恐是时疫。小骨,你身子虚,务需小心防范。”说着走到厨下,长袖一挥,不知从何处摄来一些草药,将草药浸入药罐内,用掌力一催,转眼便化成汤药,分成大小两碗,转身给方才的母女端了过去。 花千骨已唤醒了那妇人,见药已备好,便接了过来,让母女二人分别服下,让两人梳洗一番,又找了些吃食给小女孩,安顿她们在客房住下。 她知白子画不惯俗物,便向那妇人问道:“姐姐,你们不是本地人士吧?是外乡来的吗?怎的生了重病?” 那妇人闻言,拭泪道:“我们本是越州城外的庄户人家,但近日庄子里时疫四起,孩子的爹爹已然病死,我们母女到城中寻亲靠友,不料昏倒在贵府门口,给您添了麻烦。” 花千骨笑道:“哪里,萍水相逢,便是缘分,我师父医道精深,你们且在此住上几日,待身体大好了再走不迟。” 那妇人拉着女儿就要给花千骨躬身下拜,花千骨连忙伸臂搀扶,又想着白子画还等在屋外,便道:“你们才服了药,又奔波了许久,现下赶快休息吧,有事的话便唤我,我叫‘小骨’。” 说罢,便转身出去,反身关闭了房门。 来到院中,果见白子画已在廊下等她了。 “师父,我问过了,她们是城外的村庄中人,庄子中起了时疫,死了很多人,她们母女便来越州投奔亲戚。按她说的,估计不过几日,这越州城只怕也会时疫横行了。” 白子画点了点头,望天掐指一算,皱眉道:“此处的疫症并不是疫君顺应天意而布化,难道是妖魔所为?”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许多百姓何辜?师父,我们得做些什么才好。” 白子画携花千骨隐居在此已有些时日了,他刻意隐藏了师徒二人的气息,便是不愿多事,但如今事情找上门来,便不能置之不理,独留花千骨在宅中又放心不下,只好长袖一挥,在她身上下了一道阻隔疫病的符咒,道:“小骨,你与为师一起出去看看。” 两人相携来到城中的繁华处,却见街上早没了昔日摩肩接踵的热闹景象。 来到一家药铺门口,倒见人来人往,白子画微一堪心,便知来往人群都已有家人染恙,他皱眉道:“小骨,随为师到城外一观。”白子画执起她的手,找了一处无人的所在,师徒二人御剑而起,来到越州城外,白子画掐诀向下观瞧,但见越州方圆百里皆是黑气缭绕。 白子画袍袖一卷,将黑气尽皆笼在自己近侧,双手掐诀、默念净咒,银光一闪,喝一声:“破!” 黑色瘴气立时消散,白子画凝眉道:“这恐是妖魔道中有人作恶,我破了他的法术,他必将受到反噬,此时要寻他的踪迹最是容易,小心了!” 花千骨点头应了,白子画立于剑上,放开神识,寻其踪迹。 忽见城东一处宅院里紫光闪烁,似有魔物,白子画催动横霜,降至院内,一手将花千骨护在怀中,一手持了横霜,朗声道:“何方妖魔在此为患?快快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五) 话音刚落,只听正堂中一声轻响,一道魔气破空而出,向花千骨袭来,白子画一掌劈空而去,魔气尽散,与此同时,一物穿破窗棂,向西北方向疾去。 白子画冷哼一声,横霜出手,将那物生生钉在院墙之上。 白子画携花千骨走到近前,收了横霜,捏诀使那物显了原型,原只是一只胡狼精。 胡狼精瑟瑟发抖,口出人言道:“仙家饶命!” 白子画怒道:“这满城百姓何辜,你不该害人性命!为何要催发疫症?” 那胡狼精见了白子画手段,知自己实难是他对手,只得据实已告:“我本在这越州左近修炼,近日不意中得了一本秘辛,上面记有布疫症以拘禁、炼化凡人精元来修习的法门。我百年来都在越州修炼,从未有伤天道,此番是被邪法蒙了心智,实乃第一次为恶,请仙家饶我一命!” 白子画掐指一算,知他所言非虚,道:“你所说的那邪法在何处?” 胡狼精自墟鼎中取出一本泛黄的书册,呈在师徒二人面前。 白子画接过,大手一拂,便知晓了书中所载,叹道:“果然是邪门妖法,有违天道!” 但书册上只余胡狼精的气息,并无其他妖魔气息可以追寻,白子画祭起三昧真火,焚化了那本书册,转头对胡狼精道:“此番你散播时疫,已至79人魂魄尽散,染病之人更多,但念你修行不易,又是首次作恶,我废你一身修为,打回原形,你若有缘,仍可再次修炼,只望你日后好自为之,莫要再伤天害理了。” 说罢,指尖银光一闪,先治好了那胡狼精的伤,又散了他的法力。 胡狼精前爪抱拳,似有谢恩之意,绕着师徒二人转了三圈后向城外山林方向而去。 花千骨见首恶已除,松了口气,拽着白子画的衣角晃了晃,道:“师父果然厉害,几下便为越州百姓除了这个大患!只是已经染病的百姓,怕还需要妥善救治方可痊愈。”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咱们先回去,延医治病的事儿为师自有计较。” 花千骨又想起一事,道:“师父,那母女二人还在咱们家中,看样子总是要住上几日的,既然出来了,咱们给她们买些日用之物再回去吧。” 白子画笑道:“怕是你久未出门,想出来透透气吧?!” 花千骨嘿嘿一笑,拉着白子画的衣角就朝门口跑了出去。 白子画望着她的背影宠溺地一笑,想自己堂堂长留尊上,竟然被一个小女子拖来拽去,若是给外人看去,岂非失礼之极? 两人行至街市,花千骨先是给那母女二人买了些日用物品,又在茶楼叫了些茶点,对白子画道:“师父,你先在这儿等小骨一忽儿,小骨去去便回。” 白子画已习惯了与她形影不离,听她如此说,不禁皱眉道:“你要去何处?怎的还要瞒着为师?” 花千骨跺了跺脚,垂首忸怩道:“反正是些女儿家的事,师父就不要管了嘛,反正就在左近,小骨即刻就回!”说着,拔腿跑了出去。 白子画微微叹了口气,但毕竟有自己亲自下的结界保她无虞,故此无需多虑,便安心喝茶相候。 果然,不多时,花千骨便已折返,手中却空无一物。 白子画斟了一杯茶给她,她一饮而下,不等白子画开口,就一本正经地道:“师父,我刚才出去买了些东西,但现下不能告诉你是什么,你可不许对我堪心啊!” 白子画失笑道:“怎么会?!在你心里师父就是这样的人吗?!” 花千骨扬了扬眉,道:“防患于未然总是要的!” 白子画替她理了理额前散落下来的碎发,柔声道:“小骨再略歇一歇,咱们便回家吧。” 花千骨拿起白糖方糕大大咬了一口,道:“师父,这方糕味道不错,回去小骨也学着做给师父吃!” 白子画却定定地望向她眸底,淡淡地道:“为师只喜欢你做的桃花羹。” 是啊,一碗桃花羹承载了他们间太多的牵绊、太多的情愫和太多的过往,怎是这世上寻常俗物所能够比拟的?! 花千骨灿然一笑,道:“师父喜欢,小骨每天给师父做!” 两人又坐了一阵,便相携回到了家中。 那母女二人因着连日劳累已经睡下了,花千骨将购来的物品轻轻放进客房,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转身出来,发现白子画正站在自己身后,便道:“师父,她们已经睡熟了,小骨去厨下做晚饭吧!” “她们可都无恙?” “呼吸绵长,神色安逸,想来已无大碍了。只可惜那女娃娃还这样小,便没了父亲。”花千骨神色黯然,叹道。 “你若可怜她们,多留她们住些时日亦可,师父只怕你忙前忙后地太过劳累了。” “哪会?!师父,你看,小骨最近是不是身体好了很多,功力也进步了很多?”说着,还蹦跳了几下。 白子画揉了揉她粉嫩的脸颊,无限宠溺地道:“确实如此,小骨乖!” “师父,你看我这么乖、这么可爱,是不是该奖励我什么?” “小骨要什么?”白子画不禁莞尔,上一世花千骨日日练功不辍,他便是随口赞一句也能让她高兴上半日;如今两人情意日深,她倒愈加撒娇撒痴起来了。可偏偏自己又觉得十分受用,每每更纵了她。 花千骨半眯了大眼,踮起脚尖,脸颊微侧,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腮边。 白子画会意,嘴角弯了弯,大手揽上她腰间,俯身在她颊上轻轻一吻。 感觉他长长的睫毛拂过她的鼻翼,心下微微一动,花千骨突然笑了起来,将他推开,道:“谢谢师父,小骨这就做饭去了!”说罢,作势便要反身离开。 白子画望着她灵动的大眼、明媚的笑颜,只觉心头忽地似有火起,燥热难耐。 他微一用力,把花千骨重新带回自己的怀中,低头便向她的红唇狠狠地压了上去。 花千骨未及反应,已经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还没出口的话语被堵在口中,吟成一声模糊的叹息。 这一声叹息,就像一只燥热的小手,在他心上重重揉了一把。 两人间流转的气息忽然灼热了起来,白子画的怀抱越来越紧,仿佛要将她揉碎在自己怀中,凌厉的舌尖带着冷冽的气息探进了她的檀口,与她的丁香小舌纠缠在一处。 花千骨的身子越来越软,仿佛要化在他身上,他的仙晕缠绕着她,就像无数温柔的手。 无尽的缠绵、无止的缱绻,天地间好似蕴开了无边无际的蒸云桃花…… 良久,两人终于分了开来,花千骨倚在白子画怀中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脸蛋酡红,喏喏唤道:“师父……” “为师在!” “杀姐姐说的对,你果然很是装腔作势、口是心非!!!”说着,轻笑着跑开了。 白子画怔在当场,半晌才回过神来,暗自解嘲:“是啊,自己这安忍千年的道心当真全部折在这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的小女子手中了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六) 半个时辰之后,花千骨已经将做好的饭菜端上了桌,刚想如往日一般喊白子画出房吃饭,却又想起那熟睡中的母女,怕扰了她二人休息,只好来到白子画房门口,叩门唤道:“师父,师父,吃饭啦!” 白子画玉碎的声音响了起来:“为师要炼化些祛疫散瘴的丹药,等晚些时候再散布在越州及左近以医好那些感染了疫病的百姓,为师已在这里布上结界,是以两个时辰内莫要进来,你自去吃饭吧。” 冷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花千骨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露风石上悲悯众生的苍凉身影,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想着那母女俩也该用些饭食了,便又去叫她们起身,与她们一同用过了饭食,花千骨便在院中与那小女孩玩耍了起来。 “姐姐,你长得真漂亮,比我们村庙里的九天玄女娘娘还美呢!” 花千骨谦道:“哪有?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桃。姐姐既救了我和娘亲,又收留了我们,长得还这么美,可不是天下的仙女下凡吗?!” 花千骨摸摸她的头发,道:“小桃也很可爱呢,姐姐很是喜欢。” 小桃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姐姐,刚刚救治我娘亲的叔叔去哪了?” 花千骨闻言怔了一怔,哑然失笑,暗自忖道:“师父这二十二岁的面容,明明可以称得上是‘哥哥’,怎么就成了她口中的‘叔叔’了?!” 半晌才答道:“我师父他有事出去了,大约很晚才会回来吧。” 小桃拍拍胸口,舒了口气,道:“还好,还好,虽然他救了我们,但我看到那位叔叔就觉得好害怕,还是他不在这儿我倒松快些。” 花千骨暗叹了口气:“师父大人啊,您这万年不变的冰块脸还是如此慑人啊!” 花千骨与这母女俩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转眼间已月上中天,母女俩精神渐短,回房睡了。 花千骨放心不下白子画,无奈他已将宅院设下结界,自己无法出去,只好在院中枯坐,等待白子画归来。 三更时分,院内银芒大作,白子画从天而降,花千骨喜地扑了上去,拉住他的手,问道:“师父,可都妥当?” 白子画点了点头,抚了抚她柔顺的长发,柔声道:“快则三日,慢则五日,城内外的疫症即可消解。倒是你,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去睡?” 花千骨嘟着小嘴,道:“师父不在,人家睡不着嘛。” 白子画揽住她盈盈腰身,宠溺地道:“那师父现在送你回房。” 一宿无话,第二日清晨,白子画又为那妇人诊了一次脉,病情已经好了大半,小桃和花千骨都放下了心。 一晃又过了五日,母女俩身子已经大好,便来向白子画与花千骨辞行。 白子画自然寥寥数语便转身回房,花千骨倒将母女二人送到了门口,又细细叮嘱了一番。 那妇人忽然走进了两步,握住花千骨的手,低声道:“小骨姑娘,我和小桃便要走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姐姐请说。” “我见姑娘平日里与尊师极是融洽,但这男女有别、伦常有序,姑娘还当避嫌才是啊。” 花千骨未料到她如此一说,一时间倒接不上话来,愣愣地站在门内。 屋内正在水镜前观微的白子画叹了口气,捏诀弹出两道遗忘咒,打在那母女二人身上,消了她们这几日的记忆,站起身来,走到花千骨身边,唤了声:“小骨?” 花千骨回过神来,默默转身,垂首道:“师父,我们果然是错了吗?” 白子画挥手关了院门,将她拉进怀中,抚摸着她满头青丝,沉声道:“错了,为师者,德为先,必先正己身,故错惟在为师一人而已。” 花千骨抬起婆娑的泪眼,又问:“师父,你不后悔吗?” 白子画捧起她的脸,肃然道:“君子之德,比美玉焉,有瑕生内,必使其见于外,微瑕映瑜,指目何惧?!” 花千骨见他淡漠出尘的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坚毅之色,恍惚起来,颤抖着又问:“师父,你的千年清誉真的就这样为了小骨毁于一旦么?” 白子画扬眉道:“小骨,这罔顾伦常的大罪师父早就认了!错了便是错了,为师惟愿清醒地错下去。”说罢,在她眉心淡淡一吻。 拭干她面上的泪痕,白子画又道:“这几日有那母女在,你疏于练功,今日便将‘镜花水月’舞一遍给师父看吧。” 这“镜花水月”旨在修心,现下她心绪不宁,舞此可清心矣。 花千骨点了点头,拿起竹剑,忽然又道:“师父,你和我一起,好吗?” “好!” 师徒二人,一持横霜,一持竹剑,一正一反,舞起剑来,一时间白衫粉裙相伴萦牵、仙晕异香升腾缠绕,灼灼美景直如惊鸿游龙。 堪堪舞完一套“镜花水月”,花千骨收了剑,靠在白子画身上,微微喘了口气,叹道:“师父,小骨还是如此不济事。” “已经较之前进步很多了,有你的勤勉修习,再加上为师给你归导真气、调息五行,相信很快小骨就会和从前一样了。”白子画嘴上虽如是说,但他修道千年,见过多少修仙之人穷其一生也未有太大进益、更遑论能修得逆天而为的仙身了;可惜小骨甚是执拗,修仙这件事上也只好依势相时而动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七) 转眼又过了两月有余,花千骨勤修苦练,加上白子画的仙力导引,身体已是大有进益。 眼见天气渐有秋意,天高气爽,花千骨按捺不住性子,整日吵着要白子画带她出去云游。 白子画亦欲带她到天地间灵气汇集之处以增加修为,便答应了下来。 两人收拾了行李物品,锁了宅院,又布下结界,便御剑冲天而起。 灵秀蕴藉的水乡住得久了,花千骨便想去看看孤烟直上的辽远景致,白子画便带她来到雍梁之地。 两人观山逛水了十几日,花千骨已渐显疲态,这日二人本在腾云,花千骨窝在白子画怀中昏昏欲睡,白子画低声道:“小骨,随为师去一妙处可好?” 花千骨迷迷茫茫地应了声 ,便又转头睡了过去。 白子画摩挲着她吹弹可破的粉颊,想着那处地方,唇角微弯,心念一动,催动云头,向雍州境内的一处深山而去。 良久,花千骨嗅到一股甜香绕鼻而来,忽然觉得腹中饥饿,眉头一皱,便醒转了过来。 星眸微张,就看到白子画的俊脸映在眼前,他手中竟还端着一碗桃花羹。 “小骨,尝尝为师的手艺。”白子画伸手将她自塌上扶起。 “桃花羹?师父做的?”虽然知道在云山时白子画已练就了厨艺,但忽见他亲手做了羹汤,而且还是桃花羹,花千骨惊讶不已,登时清醒了。 接过桃花羹,浅浅尝了一口——师父做的桃花羹,与自己做的味道有些许不同,但是另一种幸福的味道。 忽想起自己睡前是在云上,好像答应了师父什么,然后醒来就在这里了。 这是哪里? 花千骨这才四下打量,一看之下,整个人惊得呆住了。 这是一个山腹中的洞穴,几个硕大的夜明珠被点坠在洞顶,散发着温和的光。洞壁上长满了钟乳石一般形状的晶石,却是透明的,在夜明珠的映照下闪着银光。极目之处,水气氤氲,定睛一看才知是池小小的温泉,泉水泛着莹莹碧光。洞内的地面也生着一层晶石,虽然不若人力铺就的那般平整,但也算便于行走。洞内用屏风分割成几部分,还有几件简单而必要的家具陈设,不知是白子画从何处摄来的。洞内温暖非常,想来是白子画施了什么如春法术。 半晌,花千骨方讷讷开口:“师父,这里真美,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白子画答道:“这是那两百年间为师寻你与杀阡陌时无意发现的,此洞美则美矣,难得的是又蕴含天地灵气,在此修炼一定能事半功倍。” 神思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 那日他观微杀阡陌火凤的踪迹来到这附近,感知这里灵力充沛,便寻了过来。 进了山洞,发现此处虽美得出人意表,但确无杀阡陌在此,便准备退了出去。 一瞥间,望见洞内那池温泉泛着莹莹幽光,便知必有些古怪,走近了观瞧,才发现碧谭清可见底,潭底竟生着一株百年难得一见的月现灵草。 月现草只生长在灵力充沛的福地洞天,白子画修行千年,也只是在《七绝谱》上见过。据记载,月现草可依据人心所想,造出幻境,使人陷入幻境,不可自拔。 幻境么? 白子画苦笑了一下,想起了那日仙魔大战时花千骨用卜元鼎炼化的幻境。 以他的修为怎会轻易陷入幻境,无非是他怕了。 修仙千年,看遍世事,他深谙人性,没有人会在拥有无比强大力量时任人宰割欺凌,他怕花千骨的神格终有抑制不住妖神之力之时,那时便是六界倾覆、生灵涂炭,所以他怕了。 那可怖的力量,让他在举起悯生剑的一瞬间忘记了绝情殿上那个善良的小姑娘。 蹲下身来,掬起清冽的泉水,本打算浣洗一番,水面上波光一动,一个白衣绿裙的身影慢慢显现了出来。 “小骨……”他颤抖着想去抚摸那模糊的影子。 忽然那影子一动,来到了他面前,抓着他的衣角,便如多年前一样,娇憨地道:“师父,你怎么现在才来陪小骨?” 白子画明知这个小骨是月现仙草幻化而成的幻影,但面对这声“师父”、这个“小骨”,他无论如何也移不开目光——寻找花千骨那一魄这许多年,除了那惊天一剑,他几乎不曾梦到绝情殿上他的小骨。不是没有怨过她、怼过她,为什么要留他一个人在这世上心痛神伤的活着、为什么连一个梦也吝惜赐予?!不知多少的为什么积郁在他胸中,真想将她抓过来问问,她当真如此恨他吗?!他,是师父啊。 心神一动,手臂上剧痛袭来,绝情池水的伤痕又再发作,这次仿佛比之前每次的发作都来得凶猛,只觉眼前一阵晕眩、神思渐渐模糊,他痛得全身筋脉暴起,但仍强撑着望向那个“小骨”,希望能在自己彻底昏死前多看看她,将那思念经年的娇俏身影刻在心底。 再次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看了看左臂上那血肉模糊的伤疤,嘴角微讪,捏了个清洁诀整洁了自己,忍不住再次来到泉边——那个白衣绿裙的纤细身影,是他千年来唯一的执念啊! 泉水粼粼,白衣绿裙的身影再次浮现,这次她端着一碗桃花羹,娇声道:“师父,这是小骨做的桃花羹,您尝尝看。” 白子画的眼中隐有泪光,伸出大手,想抚一抚她莹润的面庞,但那终究是个幻影,他的手臂直直地穿过了她的身子,没有她那难舍的异香、没有她那温暖的气息,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冰冷而已。 “小骨!”他痛苦地跪了下来,在虚空中似乎想要抓紧些什么,但终于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如此循环往复,醒过来又再次伤痛发作而昏迷,不知过了多少时日。 终有一日,他伤后掩藏不住自己的气息,被摩严和笙萧默找到了这里。 摩严一见水底的月现仙草便已猜到了梗概,施法断了月现草的仙根灵脉,与笙萧默一起带着昏迷不醒的白子画返回了长留医治。 那次恢复了许久,白子画才勉强复了功力,继续在六界中寻找杀阡陌的踪影。 又过了几年,他再次路过此地,念及那个幻影,心下一恸,便封印了这个山洞。 待到花千骨转世修行,他倒忽然想起此处灵力充沛,正适合她速速进益,于是便将她带到此处,又趁她熟睡,将这洞内修饰一番,如此两人便可以在此静心修炼了。 正回思往事,花千骨却已吃完了一碗桃花羹,在洞中四处查看了起来。 摸摸洞壁上晶莹的晶石,又躬身敲了敲长长的书案,接着又三步两步来到泉边,掬起一捧泉水,兴奋地喊:“师父,师父,这泉水好温暖、好舒服啊!” 白子画应道:“这不仅是眼温泉,而且还蕴含丰沛的灵力,从明日起小骨每天都泡上半个时辰,定然大有裨益。” 花千骨的小脸红了红,嗫喏道:“每天都要泡,小骨…小骨…” 白子画才想起这洞中只有他们师徒二人,虽说有夫妻之约,但到底男女有别,轻笑一声,挥手摄来几扇屏风,把泉眼围了个严严实实,道:“现下可以了吗?” 花千骨涨红了脸,微微点了点头。 如此,师徒二人便在这洞中安顿了下来。 转眼又过了五月有余,花千骨的进境果然一日千里,已达破望,只是每日在灵泉中沐浴时两人仍然尴尬十分,花千骨一缩进泉水中便不敢动弹,生怕弄出些淋漓水声来引得白子画绮思陡起。 她哪知以白子画的通天五识,岂是她能遮挡掩饰得了的?!是以每日花千骨沐浴的时刻,也成了白子画最难熬的时刻——念兹在兹的佳人就在数丈远处的香汤内,只思及此便让他脸红耳热,免不得将那《清心咒》诵上个几千几百遍。 山中无事,每隔十日或半月,白子画便带花千骨去左近的凡间游玩,花千骨在凡间的集市上买了不少零碎物品,倒是将这个仙气缭绕的山中洞府装点得愈加有小女儿气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八) 这一日,白子画打开洞口结界,准备带花千骨外出,忽然一只纸鹤破空而来。 白子画微一感应,便知是笙箫默的传信,忙接在手中,打开一看,只寥寥数字:“人界多处疫病、兵灾,天道大乱,祈归长留。” 花千骨就着他的手看了传信,却见信上的日期已是半月前的了,想是洞口的结界阻挡了纸鹤的感知,它只得一直在左近徘徊,直到结界重新开启才将信送到。 白子画尚自沉吟,花千骨已急道:“师父,能让师叔这么急三火四地找你,想来定是难缠得紧的大事,咱们赶快回长留吧。” 白子画却想得较她深远——妖神劫难已顺利得渡,按照自己的推算,六界当安定百年,为何又起变故?能搅乱天道,又让仙界束手无策的,又会是什么样的弥天大祸呢?而花千骨修为已达破望之境,若在此种情形下回归长留,仙家人等是否又会因她而起风波?一念及此,心下便更是烦乱了。 花千骨见他未曾搭话,忍不住又问:“师父?你是在因为要回长留而担心小骨吗?小骨不怕!兹事体大,师父既然贵为上仙,当为天下苍生计!” 白子画皱眉道:“小骨,师父要推演看看发生了何事,咱们先回洞中。” 进了山洞,关闭结界,白子画双手结印、放开神识于六界中细细搜索。果见人界有些地方疫病流行、有些地方兵灾陡起,但又并不似妖神出世时一片涂炭景象,事发之地较为星散。 白子画想起数月前越州的疫症,不知和今次之事是否有所关联。 倒是近几个月来这雍梁二州甚是安宁,故此师徒二人并未察觉。 看来笙箫默所言非虚,但自瑶池大战后自己已弃了长留掌门之位,现今带着小骨,又该以何等身份出现在长留呢?这次事关重大,仅凭长留之力恐难成事,但以自己和长留如今在仙界的地位,恐怕再难复百年前那一呼百应的局面,到时又该如何是好?! 而且花千骨现今法力微末,若遇险境恐难自保,自己若无法护她周全,到时又该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无法定夺。 花千骨见他良久未语,忍不住唤他:“师父,师父?” 白子画睁开双目,叹了口气,道:“凡间确实有难,但事有蹊跷,为师打算与你先去查探一番,待探查清楚再与师兄、师弟商议如何应对。” 花千骨点了点头,环视了一遍这住了几个月的仙洞,看来要暂时离开了呢。 白子画摄来纸笔,写了封信说明己意,化做纸鹤,送了去长留,又唤了花千骨过来,执了她的手,谆谆道:“小骨,明天为师与你一同下凡,此行可能会有危险,你一定莫要私自离开师父,现下你法力不高,万不可在如之前一般事事用性命去拼,否则你要为师...为师...” 他神色一暗,竟接不下话去。 花千骨回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从他掌中传来的热意,眼内水意氤氲,点头道:“小骨知道,小骨都知道!” 白子画心内一动,将她拉进怀中,抚摸着她柔顺的墨发,缓缓道:“小骨,对不起,师父本想将你密密收藏,不再让你经风历雨,不想却又要置你于危险中了。” 花千骨轻轻摇了摇头,道:“师父,您早就教导过我,人有多大能力就要承担多大责任,小骨一直以此为念。”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小骨,为师只想你快乐地活着、简单地活着。你不是说一直要做待在大树下的小石头吗?为师愿做你的大树,为你遮风挡雨,给你一方安隅。” 花千骨仰首望着他,这是她上一世用尽生命都没能走近的孤高男子啊,如今却剖心沥肝地向她说出这许多倾心之语,使她如坠幻境。伸出小手抚了抚他如玉的侧颜,眸中神色一定,道:“师父,这一世,以后的生生世世,小骨都要陪在你身边,做你身边相伴的小树,与你一同经历风雨变迁!” 两人拥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彼此的气息,心下无比安定。 良久,花千骨挣脱了他的怀抱,轻声道:“师父,小骨去给你做桃花羹。” “好。”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发,白子画微笑道。 望着她妙曼的身影,白子画的眸光暗了暗——避世这么久,如今纤弱稚嫩的小骨真的可以放下前尘,与他一同直面那些风雨吗? 淡漠出尘了千年的仙人,也终于有了一丝愁绪萦绕在了心间。 转眼便是第二日,师徒二人携了随身物件,再次封印了仙洞,御剑而行。 花千骨虽已达破望之境,但毕竟道行与白子画差之甚远,御剑速度太慢,只得与白子画同乘横霜,她窝在白子画怀中,懒懒地问道:“师父,咱们去哪?” 白子画凝眉道:“为师昨日观微到冀州有疫病之乱,咱们这就去那里看看。” “好,就听师父的。” “疫病非天道所化,有些蹊跷,小骨一定小心!”他抬手又在她身上下了一道护咒。 花千骨笑道:“师父,你这前前后后在我身上已经下了十几道符咒了,你若再担心,只能把小骨收进你的墟鼎了!” 白子画叹了口气,将手揽在她腰间,向自己胸前紧了紧,道:“小骨,师父该怎么做才能有你永远陪在身边?!” 两人相依相偎,一个时辰后冀州城已在眼前,两人在剑上观瞧,果见城中有魔气环绕。 白子画皱眉道:“果然有魔道中人为祸,不知是否与越州之事有所关联。” “师父,你看!”花千骨向城内一指。 只见一道五彩光华冲天而起,驱散了部分魔气,但终究不敌,渐渐湮没了。 “是仙门弟子,可惜法力不济!”花千骨悻悻道。 “应该是玉浊峰弟子,看样子是布了法阵以驱魔气,可惜力有不逮。” “法阵?那人数应该不少吧?” “想来定然如此,看来各大仙派都已派了弟子来凡间消灾解厄了。” “那我们是否要与他们汇合?师父可看出了这城中疫症的缘由?” 白子画不想花千骨与仙界诸人过多接触,怕她受不得众人的冷眼指摘——毕竟那日仙魔大战,师徒二人相恋之事已在六界中传得沸沸扬扬,而自己这两百年来疯癫欲狂地寻找更坐实了这背伦之事,仙界众人无不唏嘘。他本是最淡泊之人,既然从了自己本心,便再不将此事萦锁于心;但花千骨到底是女儿家,心细念重,到底不同些,近来她又修炼到着紧地步,还是莫要移了心思才好。 一念及此,白子画摇了摇头,道:“看法阵,这些弟子修为不深,让他们跟着反是拖累,为师自有道理。” 花千骨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了什么,道:“上次在越州是胡狼作怪,这次又有魔气,这妖魔二界不是都听杀姐姐的吗?如此行事,不似杀姐姐往日风范啊!他到底想干什么?” 白子画摇了摇头,凡间如此浩劫,若皆是妖魔所为的话,杀阡陌应该有所知觉,他虽任性妄为,但亦不会纵手下做出如此有违天道的事。他耗费半数功力才修复了花千骨的魂魄、将她送入轮回,现在应该正在闭关,若无人禀报,恐怕对此事一无所知。 “师父的意思是此事并非杀姐姐所为?” 白子画点了点头。 花千骨松了口气,问道:“那会是谁呢?” “为师尚无头绪,我在明、敌在暗,所以小骨更要加倍小心!” 眼见一到了城门附近,白子画撤了御剑术,师徒二人相携进了冀州城中。 疫症四起,城中人心惶惶,两人好不容易才寻了家尚在营业的客栈,准备住下。 白子画施法术掩了两人容貌,走了进去,朗声道:“掌柜,请给我们夫妻准备一间上房。” 掌柜的应了一声,马上就有小二将他们二人领到了房内。 花千骨一路上俏脸微红,还沉浸在白子画那句“夫妻”中娇羞不已,白子画却已向店小二将城中疫症之事问了个大概。 原来三月前冀州城便开始有疫症渐渐发生,无论如何延医问药都不见好转,如今疫症更是愈演愈烈,城中已有半数左右人口染病,境况十分惨烈。 两人进得屋内,白子画俊脸微红,别过头去,道:“小骨,如今局势尚不明朗,为了你的安全,咱们暂居一室,你睡吧,为师在一旁入定即可。” 花千骨悄悄瞥了一眼他别扭的样子,忍不住暗笑,师父大人这面皮啊,果然还得再继续修炼个千年才好。 轻轻应了一声,捏了个清洁诀,花千骨便自上床休息了。 白子画抬手布好结界,也入定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九) 转眼已是四更天,白子画神思回潮,走到花千骨床前,见她已睡得十分安稳,略略宽心,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摩挲着她沉静的睡颜。 她定然十分辛苦了吧?身子本就孱弱,虽有法力,但与自己这样千里奔波,却从不叫苦,这隐忍的性子倒是和自己学了个十足十,今后真不知该怎样护她才好,如今局势晦暗不明,带她涉此险境,到底该是不该?! 正思忖间,忽然感应到不远处似乎有灵力大涨,掐指一算,是玉浊峰弟子遇险。 叹了口气,他闪身出了房门,想想仍不放心,又回手设了一层结界,这才循着灵力寻玉浊峰弟子去了。 片刻之后,已寻到玉浊峰弟子布的法阵,原来这九名玉浊峰弟子白日驱魔不成,待到月上中天,便以血祭剑使灵力大涨,想要驱散魔气,扶正除恶。可惜魔气过于强大,仍是心余力绌,九人已身受反噬,尽皆重创。 白子画见状,急忙运起仙力中断了法阵。 九名玉浊峰弟子顿觉身上一轻,随后一股中正平和的仙力便渡了过来,舒缓了之前反噬的痛楚,又听得一个寡淡却浑厚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归摄心神,抱元守一。” 九人闻言,立即打坐入定,将渡入的仙力随周身经脉轮转,只半个时辰便觉神清气爽,连功力也仿佛有所提升。 九人中法力最强的致虚睁开双目,却见眼前矗立着一抹纯白的身影,如瀑的长发、清冷的容颜,银白的仙晕围绕着他,仿佛随时便要化风而去。 致虚大吃一惊,万没想到会是他救了他们,急忙向身后的一众师兄弟们使了个眼色,翻身下拜道:“玉浊峰弟子多谢尊上出手相救!” “此处魔气甚重,你等不是对手,我自会处理,从明日起你等只需在城中救治已得疫病的百姓即可。” “弟子遵命!只是这城中疫症来头甚是诡异,尊上请务必小心行事。” 白子画微微颌首,转身御风而去。 耽误了这许多时候,不知小骨是不是已然醒转?若是她醒来看不见自己,是否会心焦? 想着她美玉生晕般的俏脸,他的嘴角不禁弯了一弯。 心下一片柔软,耳中却听得玉浊峰弟子的言语传了过来:“竟然是长留上仙救了咱们?!师弟,没想到尊上的仙姿竟如此卓绝,今日能亲眼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一个声音冷哼道:“什么‘上仙’、什么‘尊上’,不过是个背伦丧德之人罢了!因着他们师徒二人的私情倒搅得天下大乱、六界不得安稳,若不是他今日救了我等,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受我们的跪拜?!” 之后便是人声嘈嘈,想来是已然吵作一团了。 白子画叹了口气,这众口铄金,于他倒是无妨,但若是听在小骨耳中,不知她要怎样黯然失色了。 回到客栈房内,花千骨果然已经醒来,她自恢复记忆以来,几乎时刻与白子画处在一起,如今似有感应,白子画离开才没多时,她便醒了过来。 一见白子画进得屋内,她便扑了过去,小脸在他怀中蹭了蹭,问道:“师父,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和小骨说一声?” 白子画抚着她馨香的乌发,柔声道:“事出仓促,师父来不及告知于你,倒是你,怎么才睡了这一忽就醒了?” 花千骨嘟着小嘴,皱眉道:“没有师父在,人家睡不安稳啊。” 白子画失笑道:“真是越来越会撒娇了!” 花千骨扯着他的衣角,晃了晃,小脸微红,道:“师父,傻丫要你陪傻丫一起睡!”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些年的云山相守,傻丫年纪尚幼,生活难以自行料理,白子画只得夜夜与其同榻,方便照料于她。 浅笑了下,白子画宠溺地扶她睡回了床上,自己也合衣躺下,轻轻将她搂进怀里,将安眠真气从她头顶徐徐灌入,只片刻功夫,花千骨又安然睡去了。 白子画定定地望着她恬静的睡颜,心下忽然一阵燥热烦乱,叹了口气,只得又默念起《清心咒》来。 转眼间天光大亮,花千骨悠悠醒转,微微舒展了下腰肢,才忆起自己尚在白子画怀中,忍不住悄悄抬眼,却发现师父似乎尚未醒来,不禁玩心大起,轻轻数起了他长长的睫毛。 数来数去,却怎样也数不清,不禁有些薄怒,竟然伸出手指,抚上了他的睫毛。 白子画玉碎般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小骨,莫顽皮!” 花千骨吐了吐舌头,收回了小手,嗔道:“师父,你早醒了?怎么不出声?” 白子画用下巴摩挲着她头顶的青丝,缓声道:“为师为何要出声?” 花千骨这才想起未问他夜半而出所为何事,便推了他一把,自己坐起身来,道:“师父,昨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 白子画将昨晚玉浊峰弟子遇险之事草草向她说明,又道:“小骨,梳洗用饭后咱们便一起在冀州城四处看看,寻找魔气的源头所在。” 花千骨点了点头,巧笑颜兮:“师父,让小骨为您束发吧......” 待得两人收拾停当,用过早饭,白子画便御剑带花千骨来到城外,催动仙力,使一个“显影术”,希望找出此番事端的主使之人。 一阵银光闪过,空中竟然毫无异状,白子画微一凝眉,御风而起,反手在花千骨身上布下结界,接着澎湃的仙力自掌心而出,画出一个法阵,自己立于法阵阵眼,口中念念有词,过了一炷香时候,阵中金光大作,白子画低喝一声:“破!” 只见天空突现异象,所有黑色魔气尽皆聚拢,向冀州城外一处林间而去。 白子画跃回横霜,携花千骨一同往林中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十) 巡着魔气踪迹来至林中,却发现魔气形成了一层屏障,将一物护在中心。 白子画撤了御剑术,抬手结印,欲破魔气凝结而成的屏障,却突然发现屏障中似有一物,此物中竟然光华灿烂! 花千骨在一旁看得分明,失声道:“师父小心,那是凡人的魂魄啊!” 白子画亦已明了,手下不由得缓了一缓——这凡人的魂魄如若被打散,便永世不得超生了。 看来此番倒是棘手了,若要化去魔气,便需强行击碎屏障,但又恐伤了凡人魂魄,是以投鼠忌器,进退维谷。 白子画放开神识,在方圆百里之内细细搜索,好在寻不到一丝魔物的气息,看来并非调虎离山之计。 可是以如此手段拘了这许多的凡人魂魄到底意欲何为?! 凡人魂魄离体,又未入幽冥的话,七七四十九日后便会烟消云散了,也不知这些魂魄已经离体多久了,实在不宜再做耽搁。 白子画转头道:“小骨,为师要化尽魔气,可能需要些功夫,我会布下结界,你在一旁为师父护法!”说着,将横霜剑抛了给她。 花千骨自然知道兹事体大,点头应了,接下横霜,掐了个剑诀,肃立在一丈开外。 横霜感知主人心意,发出悠悠龙吟,剑身轻颤,在花千骨手中簌簌而动,算是认了她这个暂时的主人。 但见白子画席地而坐,星眸微阖,默念法诀,精纯的仙力自他百会穴冲天而起,化做法印,将那团魔气尽皆笼罩,一望之下,端的是法相庄严、不可亵渎。 银白色的仙印上下盘旋,丝丝缕缕将魔气包裹。魔气渐渐势弱,居于仙印之下,良久,魔气渐渐烟消云散。 银白色的仙印托着一个琉璃钵,钵内封印着无数凡人魂魄。 白子画微微招手,琉璃钵便稳稳落于他掌中。 花千骨望着他愈加透明的面色,知他必然费了不少力气,赶快走上前去,关切地问:“师父,你没事吧?” 白子画站起身来,在琉璃钵上一拂,道:“为师并无大碍,只是这些魂魄拘得久了,只怕不大好。” “那该如何是好?” “这些魂魄不仅离体已久,且七魄中的怒、恶、欲三魄已被抽离,此刻为师便是即刻将他们渡入幽冥,亦是无□□回了。” 花千骨惊得倒退一步,惑道:“何人竟然如此狠毒?!使如此多的凡人不得轮回,这是有违天道的大罪啊!” 白子画胸中微有闷痛,忍不住以手扶膺、轻咳了一声,花千骨忙扶住他,皱眉道:“师父,先歇一歇吧!” 白子画微笑道:“小骨,你那道‘不老不死,不伤不灭’的神谕当真不是白下的,为师只要休息片刻便没事了。” 花千骨听他如是说,松了口气,道:“师父,小骨先扶您回客栈休息吧。” 无主的魔气、残破的魂魄,这密林中恐有蹊跷,此念一起,白子画亦道:“好,咱们暂且回去再论。” 两人上得横霜,白子画正要念动御剑口诀,花千骨却道:“师父,您现在身子不爽,还是让小骨来吧。” 白子画抚了抚她的头发,道:“哪里便如此了?小骨莫要小题大做。” 花千骨顿足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 白子画叹了口气,只得道:“好,只是横霜不易操控,你小心了!” 花千骨笑道:“小骨的御剑术可是长留尊上亲授,谁敢小觑?!” 说罢,念动口诀,横霜忽地冲天而起,剑上的两人险些立足不稳,白子画稳住花千骨歪歪斜斜的身子,暗叹:“这个小徒儿,还是如此的毛毛躁躁啊!” 回到客栈,白子画立即入定打坐,堪堪过了半个时辰,才觉得胸臆间闷痛尽消、四肢百骸无一有异,便睁开眼来,却见一旁护法的小徒儿已然困得东倒西歪、昏昏欲睡了。 轻笑一声,屈指在她额上一击,花千骨立时醒转,茫然四顾,猛然见到白子画的俊颜,又细细端详了半日,见确无异色,兴奋地道:“师父,你恢复啦?!” 白子画点了点头,却望向那只琉璃钵,叹道:“如今作乱之人毫无头绪,这些凡人魂魄却等不得了,需得尽快修补魂魄以渡入轮回。” “那要怎样才能补齐怒、恶、欲三魄?” “好在是凡人魂魄,集魄并不困难,但需要有归灵石方可。” 花千骨想起了《七绝谱》中关于归灵石的记载:归灵石可集精聚华,但需高深的灵力相辅。 白子画又道:“归灵石不易得,长留倒是还有几颗,我需得传信给你师叔,让他携了过来,再与我护法,便可成事。” 竟然要劳动笙箫默前来,想来一定非同小可,花千骨愁道:“师父,你刚耗损了真气,如此是否会有不妥?” 白子画亦知此事恐有蹊跷,难道有人故意留下这些不全之魄引他虚耗真元以图其他?但他悲悯众生,又深觉此事势在必行,只得退而求次,唤笙箫默前来相助,想来以长留二尊的仙法功力,世上应该鲜有对手。 “不碍事,这千余魂魄何辜,万不可耽误了,我这就修书给你师叔,让他携了归灵石速速赶来冀州。”说罢,自墟鼎中招出笔墨,写明事由,化做纸鹤向长留而去。 花千骨越想越是担心,坐在桌旁只是呆呆出神,白子画见状,拉了她起身,替她整了整额前乱发,道:“小骨,随为师去用饭,顺便再去看看玉浊峰弟子们施治百姓的情况。” 花千骨胡乱点了点头,随在他身后出了房门。 一顿饭下来,两人皆吃得默默无语——白子画在反复推演此番事件的原因始末,花千骨在为他的安危忧心忡忡。 用过了午饭,笙箫默的纸鹤已经破空而来:他先去长留藏宝阁取归灵石,随后与摩严交代一下,便立时赶来,约摸申时可到达冀州。 白子画收了纸鹤,道:“为恐夜长梦多,你师叔一到,咱们便即刻开始修补魂魄,恐怕今夜不得安眠了。小骨,你身子弱,师父先送你回房去休息,待你师叔来了再行相见。” 花千骨点了点头,娇声道:“小骨要师父陪小骨一起!” 白子画揉了揉她的发髻,宠溺地道:“为师先送你回房,然后去看看玉浊峰弟子,即刻便回来陪你可好?” 他此举一为花千骨可以稍加休息,调养精神;二为图花千骨的耳根清净,防她与玉浊峰弟子相见,听得些闲言碎语,徒惹不快。 花千骨悻悻道:“那也只得依师父所言了。” 她知为凡间百姓疗疾祛病乃是正事、大事,故此也不好阻拦。 当下,两人相携回了客房,花千骨合衣闭目而卧,白子画待她渐入梦乡,便反身退出了房间,抬手设下结界。 来至街心,寻着气息,便找到了玉浊峰弟子,但见他们在城隍庙左近摆了个义诊赠药的摊子。 致虚正在诊脉,见了白子画,连忙起身行礼:“尊上!” 白子画微一颌首,示意他继续诊脉。 号罢了脉,致虚微一沉吟,便洋洋洒洒写好了药方,又叮嘱了用法及禁忌,便要打发那人离开。 白子画拦住了那病人,长指探了探他脉息,道:“方子里的杜仲、桑皮去掉,煎药之法由水煎改为蜜煎即可。” 致虚用药时本就踌躇,经白子画稍加点拨便茅塞顿开,喜道:“多谢尊上!” 此时其他弟子也便上前行礼,白子画摆手免礼,问道:“此间疫病可有根治的法子?” 致虚道:“尊上既已荡尽魔气,想来疫病患者便不会增加了,晚辈们的医术虽不甚精通,但也可为百姓们缓解病痛。倒是尊上驱魔为道,居功至伟,致虚代冀州的百姓谢过了!”说罢,又是一揖。 白子画淡然道:“我等修的是天道,道可道,非常道,在吾等心中矣,本尊不过尽己之力罢了。” 致虚又道:“尊上,我等医术浅薄,还望尊上能指点一二。” 白子画辞道:“本尊还有要事,如今已无魔气,这疫症之事还要靠尔等同心而为了。若有不明之事,去城南云来客栈寻我便是。”说罢,便转身而去。 待得返至客栈,花千骨尚在睡着,白子画听着她吹气如兰,心下安宁,这一天他着实辛苦,也便坐在她身边闭目养神。 转眼间暮色四合,白子画感知门外结界略有异动,睁开眼来,只听门外笙萧默的声音响了起来:“师兄,我带归灵石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十一) 白子画连忙站起身来,整理了衣冠,行至外间,便要开门;里间里的花千骨听到人声,也醒转了过来,白子画见她一副娇软迷蒙的小女儿情态,忍不住莞尔。 可这娇媚婉转的样子,又怎能让笙萧默得见,只得返身回来,将她拉了起来,轻声道:“师弟来了。”说着,又施法整理了她的衣妆和床铺。 花千骨恢复记忆以来,除了白子画和落十一,并未见过半个长留中人,如今一听之下,倒是慌了手脚,红着脸悄声道:“师父,怎么引儒尊来这里?小骨...小骨......” 白子画失笑道:“怎地突然扭捏起来?之前在绝情殿,之后在云山,师弟都是你惯常见的。” 花千骨顿足道:“那怎么一样?!”说罢,涨红了脸,背过了身去。 两人正纠缠间,笙萧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师兄?你在里面吗?” 白子画只得朗声道:“稍候!” 扳着花千骨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柔声道:“小骨,别闹脾气,快随为师去见过儒尊,他终是你的长辈,”顿了顿,又道:“若你将他亦当做师弟,也未尝不可!” 花千骨脸红得发烧,却又别无他法,期期艾艾地道:“师...师父,你与儒尊相商要事便可,小骨出去散淡散淡。” 白子画见她酡红的小脸,忍不住微讪,抓起她的手腕,径直来到门口,“哗啦”一声打开了房门。 笙萧默见房门突然开了,抬眼便见到白子画那张淡然无尘的面庞和隐在他身后花千骨尴尬无措的容色,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他无数次想象过白子画与花千骨两情相悦后琴瑟和鸣的场景,但却怎么也想不出冰山一样的师兄到时是个什么样子,现下总算亲眼得见了。 他进得房来,先向白子画施了一礼,马上转过他的身旁,对着花千骨便是深深一揖,俯首道:“小弟见过嫂子!” 花千骨未想笙萧默会有此一揖,面红耳赤地愣在了当场;笙萧默心下暗笑,却偏偏躬身顿在那里,等她上来搀扶;于是两人都呆呆杵在原地。 白子画深知笙萧默玩世的性子,见他打趣花千骨,又见她为难的神色,忍不住上前将她轻轻拉至怀中,佯怒道:“师弟,小骨年轻面嫩,你莫要玩笑于她。” 笙萧默直起身来,笑道:“师兄啊,你这护犊的性子还是多年未变啊,先是护徒,现在又护起妻来了。” 白子画不欲与他逞口舌之快,便道:“小骨,你去上些茶来,我与你师叔有话要说。” 花千骨如蒙大赦,连忙进里间倒茶去了。 两人双双落座,白子画便将近日冀州之事与数月前越州胡狼为患之事一并告知了笙萧默,又将自己心下的忧虑亦坦然相告。 笙萧默自墟鼎中取出归灵石,道:“此番凡间事端陡起,实在是扰不胜扰,仙门弟子四处救援,当真疲累不堪,且这数月对主使之人仍毫无头绪,师兄的担心也有道理,但此刻事不宜迟,先将这些凡人魂魄送入轮回要紧。”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我担心有人故意引我入局,是以唤了你来,一为护法,二为我做法时恐怕不暇他顾,还请你护小骨周全。” 笙萧默点头道:“师兄放心,我定当全力而为。” 花千骨已烹好了茶,垂首奉了上来,白子画道:“稍后我便要开始做法修魄,你与你师叔在一旁护法,这法术不可中断,以为师的法力定然可保自己无虞,你莫要担心,若是有万一之事发生,你定要听你师叔的安排吩咐。” 花千骨点了点头,忍不住拉住他的衣角摇了摇,又问:“师父,你才耗了那许多仙力,现下马上施如此繁复的法术,当真无碍吗?” 一旁的笙萧默见状,忙端起茶盅,掩住自己微弯的嘴角。 白子画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笙萧默顿感周身气息一窒,连忙正襟危坐道:“千骨,你大可放心,以师兄的法力,如此些些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白子画自墟鼎中取出横霜,交在花千骨手上,道:“你先拿去防身。” 又摄过那琉璃钵与归灵石,转头对笙萧默道:“师弟,可以开始了。” 白子画抬手在房间上方布了一层结界,反手打出一道金光笼在花千骨身上,片刻间金光隐去,一旁的笙萧默不禁咂舌道:“师兄,如此耗费修为的通灵护体神咒,也只有千骨能当得了!” 白子画不答,催动法力,启动了归灵修魄的法阵。 转眼过去了两个多时辰,已近子时,一切进行得很是顺利。 花千骨席地坐在法阵之侧,稍稍心安,可毕竟身娇体虚,便有些昏昏然。 正在神思困顿间,忽听得笙萧默一声低喝:“师兄小心!” 花千骨心中一凛,忙望向法阵中的白子画,但见光华蕴藉的诸多凡人魂魄间突现一道紫黑之气,只在游魂间盘绕了片刻,便直直向白子画顶心的百会穴而去! “师父!”花千骨惊得站起身来,横霜出鞘,便要向那道紫黑之气击去。 笙萧默急跃而起,按住花千骨挥剑的手腕,道:“不可造次,这法术万不可临时中断,否则那些魂魄便是魂飞魄散!” 花千骨几乎急出泪来,道:“可是师父他……” “放心,师兄自能应付!” 兹事体大,花千骨也只能颓然放下执剑的手,定定地望向阵中的白子画。 白子画感知有异,星眸微睁,左手结印,一道银光自他指尖而出,缠绕住那道紫黑之气,而归灵修魄的仙力并未减弱。 孰料那道紫黑之气虽被银光束缚,但却仿佛能融合来自白子画的仙力,反而愈加诡谲,似乎有冲破银光之势。 白子画连忙倾入更多仙力要待控制住那道紫黑之气,但无奈归灵修魄已牵扯了他大部分灵力,渐感力不从心,胸臆一阵烦热,反噬随之而来,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师父!” “师兄!” 阵外的两人同时大喝一声! 笙萧默双掌推出,将仙力缓缓渡入法阵,好在他与白子画师出同门、仙力同源,法阵并未因外力而中断,白子画引了笙萧默的仙力去压制那道紫黑之气以解自己困厄。 笙萧默恐白子画功败垂成,几乎倾了全力去制服那道紫黑之气,却未料到仿佛难抵那邪气的力量,渐有不支之态。 花千骨急得冷汗直冒,正待助笙萧默一臂之力,忽感四周结界波动,连忙当胸举起横霜,凝眸望着门外结界。 白子画亦有所感知,怎耐仙力被归灵修魄牵制,低喝道:“师弟,速速撤了仙力,保护小骨要紧!” 笙萧默心知有异,急欲撤回仙力,但无奈那道邪气仿佛生出丝丝吸锁之力,与他的仙力胶着在一处,让他动弹不得。 白子画不顾反噬之力,左手结印,猛然向那道紫黑邪气劈空一击。 便在此时,一道青色烟雾穿透了白子画于房间外所设的结界,幽幽来至花千骨面前,瞬间暴起,向其中门击去。 花千骨大吃一惊,这青烟竟然是飘荡在六界之外的冥魂! 这冥魂不同于一般魂魄,是道行极高之人魂飞魄散后遗留在天地间的些许残念,其游离于六界之外,若年久日长亦可积聚成形,白子画的结界只挡六界生灵,于这冥魂却如无物。 想要执横霜挡隔,已然不及,她凄然回首,不舍地望向法阵内的白子画,柔声道:“师父,保重!” 紫黑邪气已被白子画一击而破,但他仙力难继,又不可中断归灵修魄之术,故而身受反噬,气血翻涌,又见此情形,胸中大恸,口吐鲜血,嘶声怒吼:“小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十二) 那冥魂全力一击,本有十成十的把握,却不料法力到处竟然如泥牛入海,只一愣间,便见花千骨身上金光一闪,反噬汹汹而来。 冥魂本是至阴之物,遇到白子画布下血咒的至阳仙力,登时如冰消雪解一般,那冥魂连忙拼起残余法力,遁地而去。 花千骨本就体亏神弱,遇此大变,心神难支,双眼一黑,便昏了过去。 此时笙萧默已撤回了阵中仙力,但见白子画面色铁青、双唇泛白,知他已受了极重的内伤,反观花千骨却仅是受了惊吓而已,便将仙力缓缓渡入法阵内,道:“师兄,我来助你。” 白子画拂袖轻轻逆转了他的仙力,道:“先去看看小骨!” 笙萧默知他实是放心不下,只得叹一口气,反身去扶起了花千骨,诊了诊脉,道:“师兄放心,千骨只是心神激荡,晕了过去,可要我将她唤醒?” 白子画松了口气,又怕她近日劳了神、受不得仙力相激,便道:“你先将她扶去歇下吧。” 笙萧默笑道:“师兄,你待千骨可真是‘捧在手中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连耗费三成仙力的通灵护体血咒都下了在她身上,让我这个师弟好生羡慕!恐怕这日后啊,堂堂的长留上仙也要成为惧内之人了!” 白子画冷哼了一声,笙萧默登时住口,安顿好了花千骨,便来相助白子画归灵修魄。 师兄弟二人合力,丑时刚过,修魄之术便有大成,白子画将魂魄重新收入琉璃钵,交与笙萧默,道:“劳烦师弟行走鬼界一趟,让这些魂魄重入轮回。我与小骨休整几日,继续在凡间查探,今日见了修为如此之高的冥魂,此事只怕并不简单。” 笙萧默点头应下,又道:“师兄,看千骨现今的样子,只怕是记忆虽复,但魂魄不稳,身子也当然孱弱些,你们若愿意,便回长留吧,毕竟那里的千年灵脉于她益处良多,修仙也进益得快些。这许多年过去了,大师兄早已放下当年的心结,此番我来冀州之前,大师兄拉住了我说了一车话,无非是要我劝你回来,我们师兄弟千年的情谊怎能说散就散了?!” 白子画默然半晌,道:“我只怕小骨还未放下心结,待时机成熟,她放下前尘,我定携她回长留看看,到时是走是留,自有定论;至于六界,我担了这千年,怎能放下、无法放下、亦从未放下。” 笙萧默点了点头,道:“师兄,就此别过,保重。”说罢,反身出了房门。 白子画正待进内室去查看花千骨的伤势,耳中却听得笙萧默的传音幽幽地道:“师兄,你与千骨何时才算了局?我那两个徒儿可是时时喊着要吃你的喜酒呢,可看你这闷葫芦的性子,只怕是要等到海枯石烂了!”末了,还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白子画俊脸薄红,轻咳了一声,来至花千骨床前,复又诊视了一番,见她果无大碍,便放下心来,在她一旁打坐疗伤。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棂映在了如玉的脸颊上,长长的睫毛动了几动,沉睡中的小人儿渐渐醒转,她舒展了一下腰肢,感受着身旁的温暖,忍不住又蜷了蜷身子,想要汲取更多。 朦胧间却觉面上微痒,不耐地哼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点水双眸。 “师父!”略带埋怨的语调,软糯的娇音。 原来不知何时,她已睡进了白子画怀中,此刻正被白子画执了她的柔发在颊上轻轻瘙痒。 白子画轻笑:“可睡饱了?已是辰时三刻了,为师想着你昨晚粒米未进,现在怕是饿得狠了吧?” 花千骨神识渐渐清明,忽又忆起昨晚的事,连忙问道:“师父,昨晚那冥魂后来怎样?师父的血咒当真厉害,我什么时候也可以学学?对了,反噬!师父,你可有受伤?让小骨好好看看!那些凡人的魂魄可都修补好、送入轮回了?还有儒尊,他回长留了吗?” 白子画听得头昏脑涨,抓住她□□的爪子,道:“有你那道神谕在,为师没事,你无需担心,其他亦都安排停当,如今你只需紧紧跟在为师身边就好。” 花千骨闷闷地应了一声,苦着脸又道:“师父,咱们出去吃早饭吧,小骨已经饿得能吃下一头牛了!” “好!”白子画宠溺地在她额上一吻,拉她起身,让她自去梳洗。 倚在床边看她翩然忙碌的身影,白子画的胸中充溢着失而复得的喜悦。昨晚冥魂的一击,仿佛又将他推进了那两百年的绝望里,那一刻,无望和心痛纠缠着他、撕咬着他,让他痛不欲生,如坠深渊。如今望着她笑靥如花的姣好面容,曾经无欲无求的孤高仙人陷落在这万丈红尘中无意回头。 花千骨梳洗已毕,欢声道:“师父,咱们出去吃早饭吧!” 两人来至楼下,叫了饭菜,花千骨正吃得欢畅,忽见有两名仙门弟子装束的人来找小二寻人:“小二哥,请问这客栈里可住着一位白衣公子?”说着,又比划了一下身高、体态。 小二思忖片刻,道:“回两位爷,白衣公子倒是有一位,与二位所说的也十分相类,只是这位公子还携着妻子一同住在本店,不知是不是二位要寻的人。” 这两名玉浊峰弟子是致虚遣来寻白子画的,听小二如是说,其中的一人不禁皱眉道:“是了,这便是尊上了,可他怎得还带了妻子?” 另一人冷哼道:“这还用问?!那一定是昔年为祸六界的妖神,听闻这妖神已经转世成人,这两人逆伦忘德,如今还将这丑事昭然于世,当真是置长留、置我仙界的脸面于不顾!” 小二听得云里雾里,正待告知二人详情,却听窗下桌边的白子画清咳了一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十三) 这一咳声音不大,但不知为何却有让人振聋发聩之力,那两名玉浊峰弟子忽感周身一震,颤抖着身子抬眼望去,却见白子画端坐桌边,正眼也未瞧他们,执筷为对面的女子夹了一筷菜肴。 两名玉浊峰弟子身子一软,险些便当场跪了下来——长留上仙的积威之下,二人不禁瑟瑟而抖。 好不容易蹭到桌边,颤声道:“尊上,请恕晚辈口无遮拦之罪!” 白子画脸显愠色,正欲出言,忽觉手背一热,竟是花千骨的一滴泪落在了手上。 “小骨?”歉意地望着她,手竟略略有些颤抖。 花千骨眼沁泪花,却道:“师父,错了便是错了,这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又岂是你我能够左右的?小骨但求胸中无愧,师父也莫要因我而再造恶业。” 白子画叹了口气,敛去了周身威压,冷冷地向那两名玉浊峰弟子道:“寻本尊何事?” 那两名弟子松了口气,回道:“致虚师兄遣弟子前来,是要告知尊上从昨夜起城中百姓的疫病全部不药而愈了。” 白子画点头道:“想是昨夜我与那主使之人交手时重伤了他,他无力维继魔力伤人,才会如此。即是如此,你们的担子便轻了,几日后如再无异状,便可回归玉浊峰了。” 那两名玉浊峰弟子应了,辞别而去。 白子画见他二人去了,执起花千骨的柔荑,沉声道:“小骨,对不起。” 花千骨泫然道:“师父,都是小骨的错,不该对你心生妄念,毁了你的千年清誉。” 白子画站起身来,将她搂在怀中,让她的面颊紧贴着自己的胸膛,道:“小骨,你我之间不需如此。若你不喜这里,师父这就带你回云山去。” 花千骨呼吸着他冷冽的气息,心下忽就安定十分,扬起小脸坚定地道:“师父本就是屹立于九天之上的仙人,本该守护天下、守护众生,怎能为了我而移了本心?!小骨既然要长长久久地陪伴师父,自然也要与师父同为天下安,请师父试着让小骨走进你、感受你,莫要将小骨永远当成孩子,牢牢护在羽翼之下,因为那样的小骨,绝非师父的良配。” 白子画定定地望着她的翦水双眸——他的小骨,是真的长大了啊! 两人四目相对,执手紧握,暖意流转,浑然忘了这天地万物,只觉心意相通、无所违逆。 半晌,花千骨才抹了抹腮边泪痕,欢声道:“小骨这顿饭未吃得尽兴,师父该罚!” 白子画莞尔道:“这便欺到为师头上了,当真大逆不道!” 花千骨扯着他的袖子,撒娇道:“师父,师父!” 白子画宠溺地抚了抚她的俏脸,应道:“好,好,好,为师认罚便是!” 花千骨大眼转了两转,娇声道:“师父,这冀州城中萧条日久,想来没什么可吃的可玩的,师父带小骨出城去转转吧!” 白子画想着昨晚那手段颇高的冥魂受了自己血咒的反噬,想必伤得极重,若能一举而灭当然最好,但自己只能感知六界事物,于这飘荡于六界之外的冥魂却毫无办法,此时到不妨四处查探,希望能寻得些蛛丝马迹。且他心中一直悬有一事,昨夜的冥魂之事倒是提醒了他,今日便将此事一并办了。 于是,便点头道:“昨日为师在城外见一片十里桃林,你我这便去游赏一番可好?” 花千骨欢声道:“好,左右这几日都需留在冀州,现在是初春时节,正是赏桃花的好时节。” 既无甚要紧事物,两人亦不御剑,信步行至城外桃林,但见灼灼十里、一片云蒸霞蔚,花千骨欢呼一声,便奔进了桃林。 白子画望着她在林中曼妙的身影,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两百年前绝情殿上的温馨时光,唇角微弯,挥袖召出饮茶器具,烹起茶来。 “小骨,过来饮茶。”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花千骨三蹦两跳地奔了过来,手中还捧着许多桃花瓣,笑道:“师父,等会儿小骨用这些桃花给师父做桃花羹。” 接过她的桃花,递了盏茶与她,道:“这两日魔患事重,小骨的修行倒耽搁下了,如今你境界日进,为师再教你一套新剑法。” 前后两世,白子画亲授的剑法也不过是一套“镜花水月”而已,如今听他如此说,花千骨雀跃道:“好!”说罢,伸手捏了个法诀,想自白子画墟鼎中取出日常所用的那把木剑。 但见一阵五彩光华闪过,出现在手中的并非那把寻常木剑,而是一柄仙气灵动、剑鸣铮铮的仙剑,花千骨细抚剑身,喜极而泣,道:“师父,这是…这是断念?” 白子画应道:“正是断念,小骨可还喜欢?” 花千骨狠命点了点头,带着哭音问道:“断念不是已经残破不堪了吗?师父是怎么……?” 白子画黯然道:“小骨当年说‘断念已残,宫铃已毁,从今往后,你我师徒恩断义绝’,如今师父重铸了断念,小骨能原谅师父吗?” 花千骨轻轻将手臂环在白子画腰间,柔声道:“小骨与师父之间,本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只是上一世,小骨的自轻自卑、师父的隐忍抗拒才使你我之间误会丛生,最后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这一世,你我再无嫌隙,师父不是说好了要与小骨永世相守么?” 白子画微微点了点头,抚着她柔顺的乌发,略带哽咽道:“好。” 冰冷的唇蓦地袭了上来,花千骨不禁一阵轻颤,师父的气息,带着暖暖的桃花香,迷蒙了她的双眸,两人纠缠着、给予着,彼此攫取着、探索着,紧拥着对方,浑然忘了周遭的一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十四) 良久,略带喘息的两人终于分了开来,花千骨粉面薄红,垂首羞道:“师父,你不是说要教小骨一套新剑法吗?” 白子画自墟鼎中取出横霜,朗声道:“这套剑法名唤‘若存剑法’,犬绵绵若存,用之不勤’之意。如今你身子孱弱、法力不高,这剑法正可以补你之不足,是为师为你而创。看仔细了,为师只演示一次。”说罢,御风而起,白衣纷飞、横霜流转,便舞起剑来。 花千骨望着空中几欲化风而去的白衣身影,仿佛回到了那年师徒二人泛舟江中的情形——两百年的时光匆匆而过,如今远在天边的那抹孤高身影终于走近了自己。 堪堪将若存剑法舞完,白子画落下地来,看着神游天外的小徒弟,无奈道:“小骨,小骨,看清师父的剑法了吗?” 花千骨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师父的绝世仙姿、师父的倾城容貌,果然不同凡响啊! “师父,这个…这个……”揉了揉额角,狼狈地不知如何言语。 白子画轻笑一声,收了横霜,一手执起花千骨执剑的手,一手挽在她腰间,柔声道:“师父带着你做。” 剑招转圜间尽是涓涓爱意,剑气流转间尽是绵绵情义,一套若存剑法使得二人更加心意相通、情似金坚。 转眼间花千骨已将此剑法记牢,微笑着福了福,道:“师父,您为小骨当真用心,小骨这厢谢过了!” 白子画道:“天色不早了,咱们这便回去吧。小骨若要谢为师,那便好好将养身体、勤加修炼法术,师父方能心安。”说罢,挥手召出横霜,踏上剑身,向她伸出了手。 花千骨将断念剑收进自己小小的墟鼎,携了他的手,踏上横霜,靠在白子画怀中,糯声道:“师父,回去后小骨给你做桃花羹。” “好!”嘴边化出一朵温莲,轻轻地应了。 一路御剑,白子画放开神识搜索,却未见方圆数百里内有何成了气候的妖魔,稍稍放心。 回到城中,花千骨自借了客栈灶间去为白子画做桃花羹,白子画便在桌边相候。 正思忖着那冥魂的来历去向,却见一只纸鹤破空而来,原来是笙萧默的传信到了,展开观瞧,笙箫默言道昨日的那些魂魄已重入轮回,且收到各大仙派来报,凡间各地魔气尽褪,人间此番的劫数竟然解了。 白子画万没料到如此棘手之事竟是如此了局,又想到那个被自己血咒重伤却不见踪影的冥魂,心底隐忧更甚——昨夜那冥魂纠缠住了自己和笙萧默,意在直取小骨性命,到底所为何事?! 如今那冥魂在暗、自己与花千骨在明,今后定得寸步不离她身才好。 想到此处,不禁暗自庆幸自己事先在花千骨身上下了通灵护体的血咒,否则昨夜便铸下大错了。 正思忖间,花千骨已端着一碗桃花羹走了出来,微笑道:“师父,可等急了?” 白子画收了纸鹤,道:“只要是小骨做的,为师多久都等得!” 花千骨坐定,献宝似的将桃花羹放在他面前,捧着一张俏脸殷殷待他吃下。 白子画俊脸薄红,微窘道:“小骨,你这般盯着为师,让为师怎么吃得下?!” 花千骨嘿嘿一笑,不再看他,招手叫来小二,点了些菜肴。 白子画松了口气,慢慢饮下桃花羹,将适才笙萧默所传之信向她言明。 花千骨听了,差异道:“还以为要随师父在凡间斩妖除魔呢,没想到这样便了结了。师父,是不是昨日那冥魂便是主使之人?” 白子画皱眉道:“想来如此,为师会传信给你师叔让他留意那冥魂的行踪,他虽昨日受了重伤,但留着他终究是个祸患,只是不知他为何与你为难。” 花千骨思忖了半晌,也想不出何时得罪过冥魂,便是作妖神时也未见过,又恐白子画忧心,便打了个哈哈:“小骨也想不出,不过师父莫急,那冥魂已被师父重伤,以后也不足为患了!” 眼见各色菜肴都已上了个齐全,花千骨转而向食,白子画在一旁除了为她端茶递水,便是用极尽宠溺的目光望着小徒儿。 如此过了几日,冀州城平安无事,师徒二人便离开,花千骨又念着越州家中已许久未归,便央着白子画去越州宅中小住。 白子画不忍逆她的意,便答应下了。 这日两人在房内收拾停当,正待启程离去,白子画却感知一股熟悉的气息徘徊在房门外的结界处,他微感差异,拂袖打开结界,失声道:“师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十五) 花千骨听他如此一声,惊得连忙抬头,大概是上一世被摩严吓得狠了,她两腿微软,不自禁地躲在了白子画身后。 白子画已经数十年未见过摩严,此刻见他踟蹰着走了进来,一眼便望见他尽显疲态的面容,仿佛连面上那道长长的刀疤都柔和了些——虽然仙人之躯容颜不改,但摩严却仿佛沧桑了许多。 摩严瞥见白子画身后的花千骨,面色一怔,缓了缓,又道:“师弟,多年不见,你一切可好?” 千年的兄弟情义,在这一瞬间仿佛晕染了开来:白子画又忆起了千年前摩严执着自己小小的手,行走在长留云雾升腾的山道上,口中对自己的殷殷关切;自己初登上仙之位,师兄千年不变的面容上露出的欣喜雀跃之情曾经使他那样的惊诧;当初他执意入蛮荒陪伴花千骨,师兄决然求死的神情又让自己何等的心惊——虽然他行事偏激,但毕竟是为了保全自己、保全长留,从未为自己考虑过分毫。 “子画一切安好,师兄费心了。倒是师兄,仿佛清减了许多。”白子画欲言又止,他心知摩严所来为何,一时难以决断。 摩严望了一眼瑟缩在白子画身后的花千骨,目光又尴尬地落在别处,道:“千骨,糖宝如今在长留一切安好,如今修为日进,再有个三年五载,就可幻化为人形了。” 花千骨万没料到他会与自己这般说话,一时间嗫喏无语。 白子画忙将她从自己身后拉了出来,道:“小骨,见过你师伯。” 花千骨脸红了一红,怔怔地向摩严施礼道:“弟子花千骨见过世尊。” 摩严忙伸手将她扶起,道:“不必,不必,他日你与子画定是要共结连理的,不用与我这般客气生分。” 上一世花千骨怕极了摩严,今日听他如此说,端的是大大出乎意料,不敢接话,只定定地望向白子画。 白子画深知自己这个师兄千年来从未对是谁服软低头,这师徒逆伦之恋实是不容于他,现今能做到如此地步,已是大大违拗他的本心,心下一软,道:“子画深知辜负了师兄千年的关切教导,都是子画错了,师兄不必为了我如此。” 摩严知他心软,又道:“子画,近日魔徒猖狂,你能出手匡扶世道,师兄便知你仍放不下天下苍生。日前玉浊峰弟子回返仙界,已将你除魔之事传与各派尊长得知,近日天下大乱,诸仙正焦头烂额,见有你出手,便又有了以你为尊之意。且如今诚乃多事之秋,你与千骨便随我回长留吧。” 白子画垂首望着花千骨的怯怯之色,知她不愿,正待答言,又听摩严续道:“长留是仙家福地,于千骨修仙大有裨益,她亦能与糖宝常常相聚。千骨若有危险,在长留山毕竟多了重保护,好过你一个人□□难继。子画,你毕竟位列上仙,护天下苍生、保八方安宁才该是你要做的,如今你二人恩爱得携,同归长留不是更好么?!” 白子画摇头道:“师兄,子画担了千年天下苍生的重担,如今不欲再以此牵绊自身、违拗心意,但若长留、天下有事,子画定当全力以赴。” 摩严看他神色,知他是为了花千骨方才如此,又道:“子画,如今幽若已继任长留掌门,你只需坐镇绝情殿……” 白子画不待他说完,便道:“那是‘绝情殿’,子画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摩严万料不到他如此决绝,一时间倒不知如何说下去了。 白子画将花千骨轻轻拉至怀中,又道:“师兄,莫要再劝了,我意已决。两百年前,我曾经为了长留、为了天下伤了她,现今我只想为了她而活。” 摩严叹了口气,道:“子画,我知你道心未灭,大方无隅、大象无形,只是现下时机未到罢了。如今世道不平,风云乍起,你二人千万小心,如若有需要,尽管传信长留。” 说罢,转身便要离去,忽又想起了什么,返身自墟鼎中取出一物,对花千骨道:“千骨,这颗浮世鲛珠是糖宝要我交给你的。” 花千骨连忙接过,躬身道:“弟子谢过世尊!” 摩严转身飘然而去。 花千骨默然许久,才挥手将那鲛珠收入墟鼎,回身行至白子画面前,垂首道:“师父,其实世尊他…他…” 白子画伸臂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为师识得你的意思,但这一次、只这一次,让为师从心可好?” 花千骨将脸埋进他怀中,闷闷地道:“师父,你待小骨真好!” 白子画抚着她的后脑,低声道:“你是该让为师放在心尖上疼宠的孩子啊。” 花千骨抬起头来,嘟嘴道:“师父,你总当小骨是孩子,小骨快要十八岁了呢!” 白子画微笑道:“是,是,是,可师父多少岁了呢?!” 花千骨一拳捶在他胸上,顿足娇声道:“师父总是欺负小骨!” 白子画轻笑一声,放开了她,正色道:“天色不早了,咱们也便启程吧。” 说罢,两人携手出了客栈,找了个无人处御剑而起,直奔越州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十六) 行了一个多时辰,越州已在眼前,两人降下云头,撤了御剑术,进了越州城,寻得那处宅院,施了清洁术,两人便住了进去。 在人烟罕至的雍梁之地待得久了,来到这江南繁华所在,花千骨直如倦鸟归林,简直乐不思蜀。 师徒二人在街市上闲逛,花千骨拉着白子画的衣袖,左顾右盼。 如今距疫症之事已过了半年之久,越州元气已复,当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花千骨喜道:“越州城如今能复原如初,也有师父的一份功劳呢!” “你我修道之人,这本是分内之事。” 花千骨突然正色问:“师父,何为道?” 白子画顿住脚步,道:“道者,天地之始,万物之母,上善若水,夫唯不争,方可持盈。” 花千骨反问道:“师父说‘不争’,那小骨这条性命不正是师父、杀姐姐、东方逆天而为所求来的吗?” 白子画叹了口气,紧紧握了她的小手,道:“师父持修千年,惟此一事愿从心耳。” 花千骨面上一红,道:“师父,明日便是小骨的生辰了,本以为要在冀州除魔,如今左右无事,师父陪小骨一起庆贺可好?” 白子画亦早念着此事,当下点头称是。 花千骨雀跃道:“师父曾说过以后自己的生日也同小骨一起过呢,师父该不会食言吧?” “为师当然不会!”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髻,想着她不知有何精灵心思,忍不住莞尔。 “那师父陪小骨去买些食材吧,小骨想要给师父做一大桌美食呢!”复又拉住他的衣角,花千骨一挥手,豪气干云地道。 于是,纤尘不染的堂堂长留上仙便随着自己的小徒弟进了聚满三姑六婆的集市,左手提菜蔬,右手携粮果,端的令人瞠目结舌。 买了各色所需之物,又寻了一处酒家用了饭菜,师徒二人满载而归,一进宅门,花千骨望着他尴尬十分的容色,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大隐隐于市,师父如今可算是入世修道了!” 白子画叹了口气,拂袖将所购之物安置妥当,道:“天色已晚,今日小骨也累了,这便休息吧!” 花千骨点头应了,自去梳洗,料理停当之后便进房休息了。 可是躺在床上,想起前世盗神器前白子画陪自己过的那个生日,忍不住思绪万千,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 正在情思缠绵间,忽听得一阵缥缈的琴声传来,想来是白子画感知她尚未入眠,便弹奏琴曲助她入眠。 细听之下,他弹奏的正是那曲《谪仙怨》。 可本来凄婉悱恻的惆怅送别之曲却被他奏出了别样意味,情思缠绵、动人心怀。 白子画的琴声原本空灵寂寥,具形而无情,如今却溶进了浓浓情意,使人牵动情肠、难以自持。 花千骨静静听着他的琴声,渐有朦胧之意,慢慢睡去了。 屋外之人似有感应,住了琴声,轻轻推开了她的房门,来至内间,抬手布下结界。 凝神望着花千骨粉嫩安详的睡脸,想着那日冥魂的致命一击,当时自己是何等的心痛绝望——今后断不能如此了,思及此处,心念一坚,将一道安魂咒打入花千骨体内,扶她慢慢盘膝坐起,自己亦端坐于她身后,双掌熟稔翻飞结印按在了她背心之处,银光一闪,缓缓渡入她各大要穴。 白子画剑眉微蹙,凝神运功,将仙力源源不断地化入她体内。 如今花千骨恢复了神身,渡功升仙较前世容易了不少,只堪堪两个时辰便已大功告成。 白子画撤功收势,让她躺好,又替她掖了掖,缓步出了房门——渡了这许多仙力给她,他自身便略有亏空,也需打坐调息才好。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花千骨如往常一般醒转,还未睁眼便觉好似与往日有些不同:窗外的鸟语虫鸣仿佛近在耳边,神识也更为清明,略一沉吟便知自己已达知微之境。 连忙起身稍事梳洗,三步两步跑到白子画房门口,拍门道:“师父,师父!是不是你替我打通了仙脉?!” 白子画尚在调息,便拂袖开了房门,道:“晨起露重,进来吧。” 花千骨进得房来,见他略显苍白的面容,便知道了一切,顿足道:“师父,不是说好了要小骨自己修炼仙身的吗?为什么这次师父还是要逆天帮小骨渡功避劫呢?这打通仙脉那样凶险,若是师父有个什么,要小骨情何以堪?!”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如今世情纷乱,单是那冥魂就让为师险些再次失去了你,让为师如今怎能不为你打算?!小骨,难道那两百年对为师的折磨还不够吗?你当真忍心让为师再一次面对失去你的心碎神伤、疯癫欲狂吗?!” 说罢,忽又莞尔一笑,道:“今日是你的生辰,这仙身便算是为师送你的礼物吧。” 听他如此说,花千骨倒无法搭言,半晌才道:“那师父你现在是不是内功大有亏损,要不要闭关调养?” 白子画微笑道:“怎会?!小骨那道神谕当真管用,为师只要再调息个把时辰便好。” “真的?”花千骨兀自不信。 “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如今你虽达知微境界,但毕竟大部分仙力皆非己出,你也需好好调息,运化仙力才行。” “好,小骨这就去打坐练功两个时辰,然后便去给师父做饭,毕竟今天也是我师父大人的生辰嘛!”说完,三蹦两跳便出了房门,自去调息了。 转眼月上中天,花千骨已备了一大桌酒菜,扯开嗓子喊:“师父,师父,吃饭啦!” 白子画的房门应声而开,一抹孤高无尘的白衣身影踱了出来,沉声道:“好!” 花千骨见他面色复旧、气息大定,当下笑逐颜开,拉住白子画袍袖,欢声道:“师父,你快来看,小骨给你做了好多好吃的呢,而且还备了一坛好酒。” 说着,拉白子画在桌旁坐下,美滋滋地道:“师父,这越州虽然没有仙界的灵馔,却也物产富饶,今天小骨给你做了双色豆糕、奶白枣宝、绣球草菇、荷叶豆腐卷、珍珠核桃酪、首乌佛手酥、红豆膳粥,当然还有您最喜欢的桃花羹,另外小骨还备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呢。” 白子画看着一桌美食,知她费了不少心思,慰道:“小骨辛苦了!” 花千骨夹了一箸绣球草菇送到他嘴边,柔声道:“师父尝尝!” 白子画轻笑,张口吃了下去,道:“这《七绝谱》中的《食谱》一篇,为师倒是甘拜下风了。” 花千骨苦着脸道:“人都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师父,什么时候小骨才能如此啊?” 白子画笑道:“原来小骨是这般想的啊,这青出于蓝之事,天分与时间缺一不可,你若是随在为师身边千年万年,或许终有一日可登此界。” 花千骨靠在他身畔,腻道:“有师父一直在我身边,小骨才不需要那么辛苦呢!” 说着,又捧起那坛女儿红,为白子画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道:“师父,小骨敬您一杯,谢您对小骨的收留教导、细心呵护,谢您前世今生对小骨的矢志如初、不离不弃,所有的,都谢谢您!” 白子画就着她的手尽数饮下杯中之物,却拦住了她的酒杯,道:“小骨,还记得你大醉三天三夜的那次吗?” 花千骨嗔道:“这凡间的酒,哪里比得上瑶池玉液?!师父,你就让小骨喝一杯嘛~” 白子画见她粉面薄嗔,不忍拂逆,只得道:“那便只准喝一杯!” 花千骨连忙一饮而尽,笑道:“师父,无垢上仙说的对,你这师父的架子当真端得十足呢!” 白子画怕她不胜酒力,忙夹了些菜肴喂她吃下,挡挡酒气。 可惜好景不长,虽只饮了一杯,花千骨却神意迷蒙起来,眼见她醉意渐浓,白子画叹了口气:“这丫头,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酒量都是如此之差啊!看来以后再也不能让她碰这杯中之物了,好在今次只是人间的普通酒浆,醉上一晚便无大碍了。” 见她连坐都坐不稳便,只是东倒西歪,白子画只得将她打横抱起,送她去房内安歇。 孰料刚刚将她在床上安置停当,她便扯着他的袍袖坐了起来,醉眼朦胧地道:“师父,师父,小骨有生辰礼物要…要送给您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章 (十七) 白子画只得在她身侧坐下,问道:“小骨有什么礼物要送给为师?” 花千骨小脸满是得意之色,嘻嘻笑道:“你猜!” 白子画失笑道:“这让为师怎么猜?!你若是不说,为师可要堪心了!” 花千骨松开他的衣角,在怀中东摸西摸地找了半晌,方拿出一个绢袋,递在白子画手心,道:“师父,你打开看…看看,是不是喜欢?” 白子画打开绢袋,见一根银白宫绦上系着一枚盈润如水的绳纹鹣鲽红玉玉佩,玉佩触手温润、隐隐有仙气流转,当是她时刻以仙力滋润的缘故,细细一嗅,一道若有似无的异香萦绕鼻端,原来这玉佩本非红玉,而是花千骨以己之血注于玉佩之内炼化而成。 花千骨见他许久不语,耐不得,急道:“师父,你到底喜不喜欢?” 白子画见她迫不及待的小脸,心下感动,猛然将她搂进怀中,柔声道:“小骨,真好!” 花千骨酒后燥热,被他这么一抱,忍不住扭来动去,便要挣脱,白子画怎容她逃走,双臂出力,抱得更紧了。 花千骨的头昏昏沉沉,只想睡觉,仍在向外推他。 她柔弱无骨的娇躯在他怀中挣扎、沁人心脾的异香在他鼻端环绕,忽然间,他听到心中绷紧的那根弦“铮”的一声断了! 再也不能忍耐了,白子画低吼一声,翻身将她压倒在榻上,向她的樱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花千骨神识朦胧,愣愣地不知回应,任由他的舌在她口中扫荡、索取。 越吻越深,仿佛永远没有餍足般…… 花千骨只觉全身愈加燥热,喃喃地道:“师父,小骨好热!” 转眼间花千骨已经钗环散乱、衣衫不整,室内一片粉红旖旎,两人的眼前再无其他,只余对方动情的眉眼、温热的喘息,白子画黯哑了嗓子,低声唤着:“小骨,小骨……” 便在这无尽的缠绵里,花千骨腰间的宫铃突然落在了地上,一声脆响如暮鼓晨钟般灌入了白子画的耳中,振聋发聩。 神识突然清明,白子画直起身来,看着身下小脸微红、茫然无措的小人儿,长叹了一声,理了理她额间的乱发,又替她整好衣裙,掖好被角,将安眠真气渡入她体内,再将那枚鹣鲽玉佩妥妥悬于腰间,便反身出门而去。 来至中庭,望着天边的皎皎明月,白子画自嘲:“白子画啊白子画,枉你修仙千年,难道当真如此不能自持了么?曾自负的千年道心,如今稍加撩拨便荡然无存了。如此借酒趁虚而入,便是在凡间亦非君子所为!” 回首望着花千骨的房门,却又觉丹田中好似火烧、四肢百骸莫不焦躁难耐,只得回至自己房中,默诵《清心咒》。 第二日,花千骨直睡到日上三竿,坐起身来揉了揉余痛未消的头,想着昨夜的那个梦——梦里的师父还真是热情奔放啊! 想着梦中白子画的所作所为,花千骨忍不住偷笑:人道“酒壮怂人胆”,果然不错,否则自己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做那样的绮梦啊! 正在胡思乱想间,却听得白子画清冷的声音自外间传了过来:“小骨,醒了吗?为师熬了醒酒汤,你这便出来喝一碗吧!” 花千骨捶了捶隐隐发痛的额角,暗道:“梦,昨晚的那些一定是梦,否则我家冰山一样的师父大人怎么会那样的热情似火?!” 一边想,一边稍做整理,走出了房门,见白子画端着一碗醒酒汤站在廊下,忙接了过来,歉然道:“师父,小骨酒量实在不好,又让师父操心了!” 白子画俊脸竟然红了红,只道了句:“快些喝了,早饭为师已经备在厨下了。”说罢,竟然反身疾步而去! 花千骨莫名其妙——师父,这是害羞了吗? 可是,师父为什么会害羞呢?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到底是为什么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花千骨三口两口喝下了那碗醒酒汤,才想起昨晚自己仿佛只喝了一杯酒、只吃了一箸菜便醉得人事不知了,哀嚎一声,大叫:“师父,小骨今后再也不喝酒了!” 用罢了早饭,花千骨执了断念剑在庭院中练剑,白子画便在廊下研习棋谱。 一套若存剑法练完,白子画唤了她喝茶休息。 花千骨一眼瞥见他腰间悬着的鹣鲽玉佩,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自己是什么时候将这玉佩送给师父的了。 白子画见她一直盯着这鹣鲽佩,却以为她想起了昨夜的迷乱情形,面上不由得一红,道:“小骨,多谢你送为师这个玉佩,为师定当宝之、重之!” 花千骨见他如此,忍不住得意洋洋地邀功道:“师父,这玉佩便是之前咱们在越州遇胡狼那日小骨买下的,这半年多来时时不忘用仙力润养,又炼化了一滴小骨的血在其间,如今尽染吾之精血气息,师父带在身上,便如小骨一直陪在身边一般。” 白子画执了她的玉手,怜惜地道:“为何还要炼化自己的鲜血入内?!小骨如此损伤自身,可知为师会心疼?!” 花千骨秀眉一扬,道:“只有一滴血而已,师父不必小题大做!倒是师父自己,为了小骨毫不顾忌自己的身子!小骨亦看过《七绝谱》中的《剑谱》,以断念当年的剑身损伤和灵力耗损,为了重铸断念,师父定然以血祭剑,方才使它恢复如初吧?!” 白子画本欲隐瞒此事,未料到此时被小徒弟提起,尴尬十分,只得道:“你看重断念,为师当然无论如何都须为你修复它,何况它本就是因为为师才废去的。” 花千骨微笑道:“断念尚且如此,这鹣鲽佩更是如此。那枚悬在腰间的掌门宫羽师父佩了三百年、修了三百年,如今师父为小骨弃了它,小骨自然要为师父寻个更好的,小骨还只怕这鹣鲽玉佩比不上师父当年的宫羽呢!” 白子画未曾想到她竟然是这番心思,不由得触动情肠,拉住她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沉声道:“小骨,多谢!” 花千骨揉了揉额角,赧颜道:“本来小骨准备了一车话要在送玉佩时说与师父听的,只可惜昨日只喝了一杯酒便酩酊大醉、人事不知了,看来饮酒果然会误事,小骨以后一定再不贪杯了!” 白子画失笑道:“只喝一杯黄酒便醉倒,小骨的酒量还真是差得让人出乎意表!为师活了千年,也便见过仅你一人而已!” 花千骨佯怒道:“师父,人家已经懊悔十分了,你再嘲笑小骨,小骨便要恼了!” 白子画微笑道:“好了,今日剑已练得差不多了,你初登知微之境,还是自去调息导气为好。” 花千骨应了一声,收了断念剑,反身便要回房。 才走了几步,忽听身后白子画冷清的声音响了起来:“小骨,昨晚,对不起!” 花千骨愣了一愣,回首问道:“师父?” 白子画的脸却忽然红了起来,不耐地挥了挥手,道:“去吧!” 花千骨莫名其妙,但看师父脸色不善,也不好多问,只得回房打坐调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章 (十八) 这一次调息耗时却长,待得起身时已是申时三刻,与白子画一起用了晚饭,本欲与师父共研《七绝谱》中的《棋谱》,但不知为何今日师父总有些别扭,掌灯时分便让她回自己房中去了。 花千骨不明所以,只得闷闷地回房,忽然想起糖宝托摩严带给自己的浮世鲛珠来,她本在《七绝谱》中见过这鲛珠的,这鲛珠能录人之所忆,可却不知是何人所忆,心内好奇,自墟鼎中取了鲛珠,心中默念咒语,双手结印,在鲛珠上轻轻一拂,微一感知便知这鲛珠所录的是落十一的记忆,心念一动,一段光影便在她眼前浮现了出来。 满目尽是一片苍然,天空晦暗无星,劲风烈烈吹在脸上,往前一步,却是万丈深渊。 一抹纯白身影和一袭缁衣站在身前,这应该是落十一的所见所忆。 缁衣之人吼道:“子画!” 原来是世尊摩严,而那白衣人自然是白子画。 白子画头亦未回,只沉声道:“我在梦中已答应了小骨,不会再抛下她一个人。既然她出不来,我便去陪他。长留山就交给你和师弟了。” 这…这竟然是穷极之门,原来师父曾想入蛮荒陪自己么?! 花千骨从未想过师父竟然会做到如此地步,大吃一惊。 摩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厉声道:“穷极之门,只进不出,有去无回。子画,你若当真作此决定,我不会阻拦你。那毕竟是你的弟子。可是你是六界之尊,长留山的掌门,我的师弟!我答应过师父,会一世辅佐你,照看你,管束你!你今天若是敢迈进这道门,我便也随你一起,一起冥渡去蛮荒!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白子画默然半晌,双肩终究一塌,嘶声道:“为什么你…总是要逼我?!” 话音未落,忽然一众人等从天而降,跃过落十一,齐齐跪在白子画身后——竟然是九阁的诸位长老。 白子画仍未回头,但却见他双手已开始抑不住地颤抖。 九阁长老见状,连忙齐声道:“尊上,请三思!您身系长留、身系仙界、身系六界苍生,请勿轻率行事,花千骨那孽徒去便去了,尊上万需保重才是!尊上若身入蛮荒,我等亦必相随!” 白子画单薄的身子晃了晃,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退了半步,转过身来,颓然道:“起来吧,本尊这就回绝情殿便是!” 九阁长老松了口气,站起了身来。 白子画低垂了头,御风而起,往绝情殿方向而去。 落十一仰望着那抹孤清的身影,但只一瞬之间,白子画却自空中跌了下来,疾风之下,白衣如画、墨发似染。 白子画修道千年,仙姿卓绝,从没人见他竟如此脆弱过,一时间众人便都怔在当场。 “师弟!”摩严恸吼一声,御风而上,缓缓托住了他,复又落回了悬崖边。 九阁长老亦围拢了上来,落十一不得上前,只听得耳中慌乱之声陡起,皆是惊讶、慨叹之语: “尊上为了那孽徒竟伤到如此地步么?” “尊上心脉不稳,世尊,快快护住他任督二脉!” 一时间纷繁悉至,落十一的记忆渐渐模糊,光影随之消失。 花千骨万没想到会在鲛珠中见到如此情景,眼沁热泪,喃喃道:“师父,原来竟是如此,小骨不该怨你、不该怨你啊!” 但见鲛珠波光闪烁,花千骨伸手一拂,另一段光影又浮现了出来。 这是瑶池大战后么? 瑶池美景不在,繁华美景尽皆成空,留下的唯残垣断壁耳。 摩严一身缁衣,向着那抹白衣身影吼道:“师弟!这一切祸事你都看见了,花千骨不能不杀!难道你还要再心软一次么?!” 白子画冷冷地看着他,忽道:“是谁泼了她绝情池水?” 淡淡的一句话,却仿佛秉雷霆之势,无人敢应。 “我问,是谁?”白子画环视了长留弟子一周,每个人都垂下了头。 霓漫天心知无法隐瞒,跪倒在地,却莫敢出言。 “那夜没有我的允许,你去见她还毁了她的脸?”白子画沉声又问。 霓漫天抖似筛糠,仍不敢答言。 一旁的摩严却怒道:“绝情池水是我下命泼的,若不是她自己心里有鬼,又怎会变成那个德行?!” 白子画看也未看他一眼,却一步步逼近霓漫天,跃过了挡在她身前的霓千丈,道:“只要她是我长留门下弟子一天,就要遵守我派门规。”说罢,手起剑落,霓漫天的左臂已被他斩了下来。 清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还犯了多少过,我不说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小惩大诫,再罚你在静室面壁七年,不得踏出一步。” 霓漫天甚至没有等到他说完这番话,便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众仙见此情形,瞠目结舌,已有人在落十一身后低声道:“尊上疯了,白子画疯了!” 摩严上前一步,怒目圆睁,吼道:“你要发泄,尽可以冲我来!你明知道一切都是我在幕后指使的!” 白子画猛地回头,对摩严举起了横霜剑,白皙的手上筋络爆起,横霜仿佛就要落下。 摩严闭目不动,仿佛静待横霜。 白子画执剑的手半晌未落,只是在不住战抖,终于,苍啷一声落在地上。 那一刻无数情绪自他古井无波的眼中晕染了开来,有凄苦、有不忍、有自嘲 、有不舍… 洁白得几近透明的掌门宫羽斜斜飞出,在空中盘旋了半圈后飘落于地。 白子画凄然道:“这掌门,还是留给你做吧!”说罢,他扔下沾满鲜血的横霜剑,反身离去。 轻轻招了招手,满身鲜血的哼唧兽长嘶一声,奔到他面前。 白子画轻抚它的皮毛,感知了它这些年的记忆,长叹一声:“你做得已经很好了!”说罢,带着哼唧兽飘然而去。 四周一片嘈嘈之声,莫不都在窃窃私语。 光影渐渐散去,一切又归之平静。 花千骨已恸到在床上,泪如雨下,她本以为是白子画发现了自己对他的私情,要惩她、罚她才下令泼了她绝情池水,万想不到竟然是如此原委,这些年的怨、这些年的不甘竟然无谓至此! 她亦从未想到白子画竟然如此为了她而放弃了自己的掌门之位,放弃了自己的千年清誉,甚至放弃了自己…… 浮世鲛珠闪烁着盈润的光,仿佛在邀请着她。 花千骨颤抖着伸出了手,拂了上去。 光影渐渐清晰,但见天空阴郁,面前的河水奔流湍急,却是血红的颜色,忘川,竟然是忘川! 远处盛开的曼珠沙华中躺着一抹白影。 落十一随在摩严身后,急急向白子画奔去。 摩严将白子画扶在自己怀中,对落十一道:“快将回清丹给他服下!” 落十一施仙力将回清丹渡入他体内,摩严右掌轻推,将无边仙力化入他全身经脉。 一盏茶功夫,白子画睁开了眼睛,竟然眼蓄泪花,哽咽道:“师兄,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摩严恨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咱们师兄弟的千年情谊当真丝毫比不上你和那丫头的孽缘吗?” 白子画慢慢闭上了眼睛,一行清泪落了下来,半晌才道:“如此痛苦地活着,我实在无法忍受了。” 摩严叹了口气,道:“子画,一百多年了,你还放不下吗?我、师弟和长留,你当真不管不顾了吗?” 白子画踉跄起身,道:“师兄,只当我死了,你且回去吧。” 摩严站起身来,怒道:“这成什么话?!你堂堂长留上仙,难道便要如此为了那个孽徒沉沦下去么?!”话音未落,已拔出佩剑,又道:“今日你随我回去便罢,否则我便是绑也要把你绑回去!” 龙吟一现,长剑直向白子画而去。 横霜出鞘,两剑相击,真气交荡,曼珠沙华谢了满地。 摩严捏了个剑诀,长剑一荡,摆脱了横霜的纠缠,再次径直向白子画刺去。 摩严本待横霜去隔挡自己的佩剑,却不料横霜竟然猛地调转剑势,两柄长剑齐齐向白子画心口破空而去。 收剑已自不及,摩严血红了眼,怒吼:“子画!” 白子画凄然一笑,竟然放开怀抱,定定地看着两柄长剑刺进了自己胸膛! 嘴角仿佛绽开了一朵温莲,大片的鲜血在他的白袍上晕染了开来,如身侧的曼珠沙华般绚烂。 那烟尘般的单薄白影缓缓倒了下去,耳边只余摩严的恸吼:“子画,你这又是何苦?!” 光影渐渐淡去,花千骨哭之无声——原来,那二百年间,曾经令她仰之弥高的白子画竟然是如此绝望与痛苦,自己竟然亲手将他推入了如此可悲的境地! 再也无法平复自己的心绪,花千骨猛地打开房门,朝白子画的房间跑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章 (二十) 略带痛苦的甜蜜像深邃的海包容着她,而她像汪洋中溺水的人,只有他是她唯一的救赎,浮沉跌宕。 这一刻,他们终于彼此相融,两世的纠缠、两生的爱恋,终于得了圆满。 她修长的双腿缠绕着他,就像藤萝缠绕着大树,可是,谁是谁的藤,谁又做了谁的树? 难耐的低喘、隐忍的□□彼此交织、缠绕着,与从窗棂间透过的如水月光融在一处,绽开了最绮旎的花。 一室缠绵,一世痴缠...... 满足的长叹弥散在溢满玫红气息的空气里,捏了个清洁法术将两人打理干净,又挥手召来锦被将她密密收藏,他抚了抚她汗湿的长发,贪婪地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她一定被他累坏了吧? 如此静谧的长夜,有她伴在身旁,两百年的悔恨、两百年的绝望、两百年的相思在那一声声轻怜蜜爱中烟消云散,惟余充塞胸臆间的爱意与怜惜。 忽地想起与她在云宫同塌而眠的每一个夜,他亦如这般时时不舍地凝视着她,往事历历在目,那些痛苦的甜蜜指引着他们终于走到了今天的幸福。 她额前散乱的柔发、莹然潮红的面颊、无力而颓然交叠的双腿、如玉肌肤上斑驳的点点红痕都奇异地熨帖着他伤痕累累的心——他们终于彼此完整地拥有了彼此。 紧了紧怀抱,又替她掖了掖被角,数着她长而卷翘的睫毛,他也慢慢迷蒙了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章 (二十二) 转眼便到了第二日,巳时一过,便听有人朗声一笑,一个青衣人影自天而降,径直行至端坐中厅的白子画身前,深深一揖,道:“恭喜师兄!” 还未及白子画言语,便快步来到他身后的花千骨,亦一揖到地,道:“恭喜嫂嫂!” 花千骨晕红了脸,嗫喏道:“儒…儒尊请起!” 白子画正色道:“师弟万勿玩笑,我昨日修书与你相商之事,你待怎样?” 笙萧默坐了下来,道:“我与大师兄已经按照师兄的意思,将师兄大婚的消息知会了天下各大仙派,只是这上仙婚配是仙界大事,师兄今晨已上九重天向帝君禀明此事了。” 白子画点头道:“如此甚好。” 笙萧默又道:“师兄,你和千骨的大婚千万要回长留操办,我那两个小徒可都千盼万盼着千骨呢!何况你毕竟是长留尊上,岂能草草在外成婚?且千骨与你历经千辛万苦方使心愿得成,怎能便委屈了她?!” 白子画却未曾答言,只默默低头饮茶,而身侧的花千骨亦不敢开言。 笙萧默只得续道:“师兄,我已和大师兄商议好了,请你和千骨回长留成婚,之后你们若不愿留在长留,便再去云游亦可。” 白子画总算抬头,回首向花千骨问道:“小骨,你意下如何?” 花千骨见笙萧默一副为难脸色,忍不住帮道:“师父,儒…儒尊所言亦有道理,师父毕竟是仙界至尊,长留是师父的家,咱们便回去亦无不可。师父若是不喜在长留久留,他日再携小骨去云游也可。” 白子画本来心中亦有计较,便也点了点头,对笙萧默道:“如此也好,你且去吧,我与小骨明日便回长留,只是这大婚毕竟是我的私事,万勿铺张靡费。” 笙萧默长吁了一口气,道:“好,那明日小弟便在长留恭候师兄了。”说罢,御风而去。 花千骨见笙萧默走得远了,垮了双肩,苦着脸娇声道:“师父,这下可有的忙了。” 白子画将她拉进怀中,大手摩挲着她的柔荑,沉声道:“这是师父欠你的,自当如此。” 花千骨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明日便要离了这越州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呢。” 白子画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包子头,道:“你若喜欢,大婚后咱们即刻便回此间,可好?” 花千骨不答,却神游已远,忽然道:“师父,绝情殿的桃花不知怎样了?” 白子画道:“幽若现居绝情殿,她定当细心打理,若是听说你不日便回长留,这丫头不知要如何高兴才是呢。” 可惜千里之外的长留掌门幽若,如今却因着白子画与花千骨之事已然乱做了一团,并无半点欣然之色。 幽若端坐在长留大殿的掌门法座上,面色一片阴沉,看着下面直挺挺跪着的九阁长老,半晌不语。 双方便如此僵持着,忽见殿门青影一闪,是笙萧默到了。 笙萧默早已接到幽若的传音,是以并不惊讶,踱至殿中,朗声道:“诸位长老这是所为何来?现今掌门虽年轻识浅,但自有我三尊坐镇,莫不是诸位趁我与师兄不在长留便要为难于她吗?” 戒律阁长老挺身而出,道:“儒尊,我等听闻尊上不日便要回长留与其徒花千骨成婚,这实在使不得啊使不得!” 说罢,九阁长老齐齐顿首道:“儒尊,为了尊上的千年清誉、为了长留的千年基业,万务三思啊!” 幽若猛然站起,怒道:“尊上与我师父历尽千辛万苦方才心愿得成,你们这些人难道当真为了那些俗事便要拆人姻缘么?尊上为了这长留、这六界辛苦支撑了千年,我师父更是以己之身修补六界,因着这些,要你们成人之美当真如此难么?” 九阁长老默然不语,只跪着不动。 笙萧默正待开言,忽然眼前玄色人影一闪,是摩严自九重天归来。 摩严扫了一眼跪在殿中的九阁长老,径直向幽若走去,双手一翻,自墟鼎中取出一只玉匣,朗声道:“掌门,此为帝君帝后为我长留尊上大婚而送上的贺礼。” 幽若一愣,转瞬便明白了摩严的意思,连忙接过玉匣,揭了开来,但见是一只九龙玉冠与一只九凤金簪,大喜过望,道:“帝君帝后好周到,我暂且代为收下,明日尊上与我师父回归长留,我自会交到他们手上。” 跪在下首的九阁长老面面相觑——这帝君帝后既然送来了大婚贺礼,便是应允了这桩婚事,如此一来,自己不是枉为小人了吗?! 一念及此,九阁长老连忙站起身来,齐声躬身道:“帝君帝后的美意不容辜负,尊上夫妻终证大道,我等自当尽心准备。” 幽若见他们如此见风使舵,暗暗腹诽了几句,面上却不露声色道:“如此甚好,待尊上明日回来与我等商议定了大事,还请九阁长老各司其职、协力共勉才好。” “是,我等必当尽心竭力!”说罢,九阁长老齐齐一揖,转身退出了大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章 (二十三) 幽若长嘘了一口大气,颓然坐倒在掌门法座上,哀叹道:“儒尊,世尊,还好你们及时赶到,否则我可只能脚底抹油了。” 笙萧默笑道:“你心心念念的师父明日便要到了,掌门却舍得溜之大吉吗?!” 幽若嘿嘿干笑了几声,道:“这两百年本掌门一直独居绝情殿,明日尊上与我师父便要回归,我还是回避的好,儒尊,你的销魂殿便收留本掌门几日可好?” 笙萧默一念及这两百年间死在这小掌门手下的各色销魂殿灵鸟异兽,连忙拒道:“本尊这销魂殿庙小,怕容不下掌门您啊!” 一直默默无语的摩严闻听此言,瞥了笙萧默一眼,冷哼了一声,便待开口。 笙萧默扶额,打了个哈哈,连忙笑道:“玩笑,玩笑,本尊一定让小徒收拾出一间敞亮屋子,静待掌门下榻。” 幽若作了一揖,喜道:“如此便多谢儒尊了,本掌门这就回绝情殿收拾去了。”说罢,放下玉匣,御风回了绝情殿。 笙萧默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道:“二师兄与我说了,这大婚之事勿需铺张靡费,但定有许多杂事需要定夺分派,如此便有劳大师兄了,小弟先回销魂殿为掌门准备下处去了。”说罢,亦逃也似地向销魂殿御剑而去。 摩严叹了口气,但到底这桩婚事得了帝君帝后的首肯,如此便好办了,白子画修道千年,于这世俗礼上本就淡然,大婚仪式虽繁,但亦容易准备得,想到此处,便唤来落十一,将白子画即将携花千骨回归长留成婚之事告知,又将大婚仪典之事交代给他,令他色色打点准备。 落十一自领了命,忙去分派事务,再则便是传信给糖宝,告知她这一喜事。 于是,转瞬之间白子画与花千骨明日便要回归长留成婚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长留。有些新入门弟子只遥闻过长留尊上与其徒的种种,并未当面见过,如今想着能亲眼得见如此盛世,莫不奔走相告,其间亦有不齿师徒乱伦之事的,但见帝君帝后与长留长老都无异议,也便不好说些什么。 如此纷纷乱乱地便忙到了第二日,巳时刚过,弟子们正在早课,便见天边银光一闪,直奔绝情殿而去,又见绝情殿瞬间光华大作,眨眼间却又恢复了平静。 销魂殿中的笙萧默感知长留结界有变,心知必是白子画归来,连忙御风而起,往绝情殿而去,但刚来至绝情殿几丈远的地方,便被结界挡了回来,正待扬声,忽见一道小小绿光破空而来,“啪”的一声撞在结界之上,大声哀嚎道:“骨头娘亲,我是糖宝啊,这尊上的结界怎么连我也拦?!你快让我进去啊!” 笙萧默忙接住糖宝,捧在掌心,亦道:“师兄,是我,烦请打开结界。” 结界应声而开,笙萧默便捧了糖宝踱了进去,还未见白子画,便笑道:“师兄,你这结界也忒霸道了些,小弟我甘拜下风!” 白子画自正殿走了出来,道:“糖宝,小骨正在偏殿休息,你便去陪她吧。” 糖宝“咻”的一声直奔偏殿而去,一路还娇声叫着:“骨头娘亲,糖宝好想你啊!” 这边厢糖宝刚刚入得偏殿,那边厢绝情殿结界外又是一片嘈杂,原来是幽若、舞青萝、上上飘等一干与花千骨相熟的长留弟子到了。 笙萧默笑道:“师兄这小徒儿当真麻烦,只怕以后这绝情殿要人满为患了。” 白子画挥手放了一众人等进来,让她们自去寻花千骨了。 师兄弟行至正殿落座,笙萧默便将两日后大婚的种种事宜一一告知,白子画默默记下,道:“多谢,师兄与师弟偏劳了!” 笙萧默笑道:“师兄这是哪里话来?你我三人的千年同门之谊,些些小事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你与千骨成婚之后是否要留在这绝情殿?如今帝君帝后既赞同了你的婚事,想来其他仙界之人亦不敢多有微词。” 白子画沉吟片刻,道:“这…这还需我问过小骨再做决断。” 笙萧默失笑道:“师兄,你如今这畏妻如虎的架势,可是半点师道尊严亦无啊!” 白子画俊脸薄红,道:“如今我们夫妻一体,自当尊重她的心意才是。” 笙萧默偷眼见他的窘态,暗暗好笑,拱手道:“如此小弟便失陪了,尚有许多杂事需得我去料理,一切仪典自有大师兄派人来告知。” 白子画点了点头,送走了笙萧默。 正殿送走了客人,偏殿却闹得正欢——一干人等围着花千骨问这问那,喧嚣不已。 好一阵嘘寒问暖、问东问西之后,却又有执事弟子上了绝情殿,将大婚所需的各色器物、衣装送了来,接着又有礼乐阁弟子上绝情殿教导礼仪,白子画与花千骨应接不暇。 好容易忙至晚间,花千骨连饭也懒怠吃了,只梳洗了,便褪了簪环倚在殿外的桃花树下暂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章 (二十四) 白子画怜惜她辛苦,亲自下厨做了桃花羹,将她揽在怀中,道:“小骨,辛苦了!” 花千骨揉了揉微痛的额角,苦着脸叹道:“师父,没想到这种种礼仪规矩,比修炼习剑还辛苦。” “小骨再挨过两日,便没有诸多约束了。”他宠溺地摩挲着她的娇颜,道。 “听说帝君和帝后也都送来贺礼,他们这是何意?” 白子画叹了口气,应道:“如今六界不稳,帝君亦需借重长留之力来匡扶六界,何况为师毕竟乃六界尊上,这两分薄面还是要给的。” 花千骨饮尽了桃花羹,向他怀中缩了缩,道:“师父,只要我们还在六界之中,这诸般纷扰、争斗实难避得。” 白子画抚了抚她略有散乱的乌发,道:“小骨,你若不愿留在这绝情殿,大婚后咱们便回凡间去。” 花千骨望着飘落的点点桃花,悠悠地道:“师父,小骨不想因着自己而违拗您的心意。” 白子画长叹一声,道:“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何来违拗之说?只是师父想着你今世修行日短,且是逆天避劫而得仙身,不如大婚后为师带你下凡历练,澄明心思,以便得成大道。六界若有事发生,为师亦可出手相助,你道可好?” 花千骨傻傻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师父,礼乐阁弟子说明日开始小骨便不能再见师父了,只等大婚行罢诸般礼仪后方可相见。” 白子画失笑道:“师兄师弟千年不染凡尘,但这凡间的规矩礼法倒是学得分毫不差。那小骨要从哪里出嫁?” 花千骨笑道:“小骨选了亥殿。” 于是,第二日,长留亥殿的弟子便见到他们惊为天人的尊上携了自己的小徒儿来至两百年前花千骨的房间,将她妥妥安置,又接连下了数道禁咒、结界护她,还吩咐了花千骨的诸位好友相伴,之后便飘然而去了。 转眼又是一日,经过接连两日的布置,平时肃穆无比的绝情殿已装点一新,于巳时开始了长留尊上的大婚仪式。 修道之人,虽不禁婚嫁,但礼仪却较凡俗间简洁得多,且此番长留虽传信各仙派,但毕竟事出仓促,各派来见礼的人并不多,让操持惯了仙剑大会的礼乐阁弟子松了口气。 巳时正,白子画已自亥殿迎新至绝情殿,他身着正红喜袍、足蹬锦纹云靴,出尘的俊脸上难得的微有暖色,而执手的宫装红衣女子正是两百年前险些倾覆六界的妖神花千骨。 但见她云鬓高挽、步摇斜坠、体态婀娜、颜冠六界,一身红衣更衬得她明媚鲜艳如异花初胎、风流袅娜似弱柳扶风。 观礼的宾客有艳羡者、有讶异者、更有一干窃窃私语者,一时间堂上倒人声如沸。 白子画察得有异,轻轻握了握花千骨的手,眼峰电转,向外一瞥,四下立时安静了下来。 执礼弟子忙朗声道:“礼天地而达意!” 夫妻师徒二人面向正堂上悬的“天”、“地”二牌位躬身行礼。 执礼弟子又道:“迎大圣而证盟!” 受帝君帝后之命,由九重天而来的灵宝天尊跃众而出,祝香焚表,以证誓约。 执礼弟子再道:“相对拜而加冠!” 夫妻师徒二人眼蕴深情,相对三拜。 花千骨素手纤纤,执的正是帝君所赐的九龙冠,柔荑轻扬,几下便将那九龙冠牢牢冠正;白子画袍袖一翻,执了帝后所赐的九凤簪,长指一动,便簪入了花千骨的发髻之中。 执礼弟子续道:“婚姻圆满,礼谢宾朋!” 此言一出,便有数位礼乐阁女弟子将花千骨送入绝情殿内室,留白子画在前殿酬谢观礼的诸位仙友宾朋。 白子画不惯俗务,好在有摩严和笙萧默帮扶,唱喏相对、迎来送往,直至酉时方宾朋尽散,这偌大的绝情殿终于之余师徒夫妻二人了。 白子画移步寝殿,本欲推门而入,但忽然又觉有一丝慌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惴惴,忍不住右手结印,隔着一扇门扉观微于房内的花千骨——但见她着喜服、挽云鬓,兀自端坐于床榻,算得上是仪态端庄、风姿敦和,可再仔细观瞧,却见她双足乱晃,口中正在碎碎而念:“这师父怎么还不来?天都快黑了,怎么还没有招呼完宾客?唉,顶着这莫名的发式、乱七八糟的首饰,也不知道师父喜欢不喜欢?!一天都水米未进了,还好修得了仙身,否则肯定会饿得七荤八素!” 白子画失笑,收了法术,原本的那一丝焦灼之意一扫而空,伸臂推门而入。 花千骨听得开门声响,忙抬头,见是白子画,立时喜上眉梢,扑进了他的怀中,道:“师父,你可算是来了,小骨枯坐了这大半日,几乎便要睡倒!” 白子画笑道:“等了这半日,可是饿了?” 花千骨用力点了点头,她虽然修得仙身,但毕竟已习惯了日用三餐。 白子画不知从哪儿摄来了些茶饭,道:“今日事忙,不得闲,先用些将就吧,明日为师给你做桃花羹。” 花千骨欢呼一声,埋首向食,只片刻功夫便吃得六七分饱,却突然想起一事,连忙放下碗筷,捏了个清洁诀,站起身来,在白子画面前盈盈一转,眼波流转、媚态自生,娇声问道:“师父,你觉得小骨这样美吗?” 如雾的云鬓、似画的容颜、聘婷的身姿,他的小骨,竟然美得如此惊人! 白子画喉头微动,沉声道:“美,小骨很美!”说着,大手稍一使力便将她拉入怀中,不待她出声,就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入层层叠叠的账中,挥手熄了殿中夜明珠。 烟罗软账纷纷落下,一声娇笑低低传来:“师父,你穿这身红衣当真妖孽得很,便是媚色冠绝天下的杀姐姐也未遑多让呢!” “如今越发大胆了,连师父也敢编排,看为师怎么罚你!” 说话间,一朵红云突然自账中飞出,原来是花千骨身着那件大红喜服。 接着便传来她断断续续地求饶声:“师...师父,小骨错了,小骨再也不敢了,唔......” 悉悉索索的细碎声响后,一道银光结界落下,将寝殿护了个严严实实,结界外的绝情殿便再寂静无声了。 只是不知那仙姿卓绝、堪称六界第一人的长留尊上是如何惩戒自家小徒儿的? 长夜漫漫,无边春意笼罩下的绝情殿静谧十分,只余三两桃花精在树下翩翩起舞,旖旎非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章 (二十五) 第二日辰时时分,绝情殿寝殿结界波动,那抹纤尘不染的白衣身影已经走了出来。 只见他回身掐诀为尚在熟睡中的徒儿娇妻穿好了衣衫,又下了道安神咒,再抬手加强了寝殿结界,这才自绝情殿飘然而下,向长留大殿去了。 诛仙柱旁,长留钟鸣十二下,所有长留弟子闻得此钟声,便知派中有要事,只片刻时间便尽数集于诛仙柱下。 上至长留掌门、二尊、九阁长老、昨日观礼而未去之宾客,下至八千外门弟子悉数而至。 白子画只身立于诛仙柱下,摩严、笙箫默不解其意,正待出声询问,便听得耳中有白子画的传音破空而来:“师兄,师弟,今日之事是我自行决断,须怪不得旁人,还望两位莫要插手。” 两人正自纳罕,便听白子画清淡的声音响了起来:“长留一百二十六代弟子白子画,为师不尊,逆伦背德,与入室弟子花千骨私相授受,缔结夫妻。戒律阁,该当如何刑罚?” 戒律阁长老追随他已逾百年,知他心意万难转圜,只得越众而出,秉公道:“依律当处三十二根消魂钉。”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尽皆哗然。 未几,白子画又朗声道:“长留一百二十七代弟子花千骨,枉顾伦常,与其师白子画暗通款曲,缔结夫妻。戒律阁,该当如何刑罚?” 戒律阁长老骑虎难下,只得据实以对:“依律当处十二根消魂钉。” 白子画微一叹息,又道:“本尊既为花千骨之师,便有教导不利之责,又为花千骨之夫,亦有回护扶持之义,这十二根消魂钉便由我代为承受吧。戒律阁,即刻执行!”说罢,御风而起,自缚于诛仙柱之上。 笙箫默见状大急:“师兄,你这又是何苦?!” 摩严额角青筋爆起,言不成言、句不成句,只喃喃地道:“子画,子画!” 昨日领旨证盟的灵宝天尊上前道:“尊上,帝君帝后已允了尊上与尊上夫人的婚事,并昭告六界,尊上又何必如此自苦?!” 白子画扬眉道:“为师的不守师道尊严,做徒的妄生僭越之心,如此师徒逆伦,便是大错!错了便是错了,我长留的戒律规矩岂是儿戏?!便是本尊亦难逃罪责,此当为天下鉴!戒律阁,行刑。” 一旁的幽若、摩严等人急得五内俱焚,闻言齐齐望向戒律阁长老。 戒律阁长老迫于诸人威势未敢挪动半分,更遑论行消魂钉之刑了。 白子画见此情形,厉声又道:“戒律阁,行刑!” 灵宝天尊一步上前,取出随身宝器,立于诛仙柱下,亦道:“本尊看今日哪个敢动刑罚?!” 他话音未落,只听利器破空之声陡然而起,四十四根消魂钉夹着猎猎劲风向诛仙柱上的白子画疾疾而去! 原来却是缚于诛仙柱上的白子画知今日必无人敢于动手行刑,是以双掌暗运仙力,自引消魂钉! “尊上!” “上仙!” “子画!” “师兄!” 消魂钉去势甚急,阻拦已是不及,一时间各种惊叫不绝于耳。 白子画微微阖目,两百多年前那熟悉的痛苦再次席卷了他。 消魂钉透骨而出,带着他的鲜血钉在诛仙柱上,与之前那些早已斑驳的血迹混在一处。 恍惚间,他想:这些早已干涸的血痕可有小骨的?她那样娇小柔弱,当时该是如何之痛?还好,如今痛的只是他一人罢了。 师徒相恋,有悖人伦,他深知这罪与孽,但他宁愿永生永世这样清醒地去承担这个错、守住这个错。 仙力流逝太快,待得四十四根消魂钉钉完,若非有神谕护体,只怕他早已不支。 飘然落地,他雪白的衣袍已被鲜血染成诡异的红色,依如昨日的喜袍。 勉强抑制住颤抖,他昂首又道:“此事就此了结,诸弟子当以本尊为前车之鉴,正言行、明道心。” 说罢,御风而起,往绝情殿去了。 幽若眼沁泪花,已是愣在当场;摩严忙朗声道:“今日之事已然了结,众弟子当引以为戒,现下各归其位去吧。”说罢,与笙萧默一起御剑往绝情殿方向而去。 白子画受伤甚重,绝情殿结界亦大大减弱,两人轻易便来至正殿,但见他正伏在地上,微微喘息。 “师弟!”摩严连忙上前扶了他起身,却见他全身消魂钉伤处都已止了血,想来是花千骨那道神谕到底起了作用。 “你那徒儿妻子呢?怎么不见她出来?你伤得如此之重,徒弟也好,妻子也罢,都需她来照顾你才好。“摩严关心则乱,忍不住埋怨。 白子画摆了摆手,道:“她被我下了安神咒,现正在寝殿睡着,醒来恐怕要到明日了。若是她清醒着,怎能让我代她受过?!师兄不必担心,以我现在的修为,又有神谕加持,这些些消魂钉,只需调息几日便无大碍了。” 笙萧默叹了口气,道:“师兄,你这是何苦?这销魂钉你无需受的,如今帝君帝后已允了你与千骨之事,你又何必在乎仙界那些小人的窃窃议论呢?” 白子画喘息了一回,道:“师弟,上诛仙柱、受消魂钉,不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而是对我自己的惩罚。错了便是错了,情虽可悯,法却难容,我执掌长留两百年,怎能让旁人笑我长留徇私枉法?!” 笙萧默弹指为他换了衣衫,又施清洁咒帮他打理一番,与摩严一起将他扶至塌上,两人亦盘膝坐在他身后,单掌抵住他背心,便要为他疏导调息。 白子画叹息一声,微运仙力,弹开了他们,道:“不必!师兄,昨日观礼的宾客还未散去,你还需周旋应答;师弟,你与我去煎一副疗伤的汤药和一副稳固心神的汤药来。” 摩严知劝亦无用,又查得他并无大碍,便应诺而去。 笙萧默见他去了,笑道:“师兄,疗伤的药好说,这稳固心神的药是给你那小徒儿的吧?” 白子画叹道:“我无奈之下对她施了安神咒,恐乱了她心神,还是稍加调养为宜。” 笙萧默点了点头,自去医药阁煎药,留白子画在殿中调息疗伤。 转眼天色渐晚,白子画服药调息,暂复了三成功力,已能下榻行走,笙萧默见状,前来辞道:“师兄,眼下你已无大碍,我不便在此叨扰,这便回销魂殿去了,如若有事,尽管传音于我便是。” 白子画点头应了,笙萧默便下殿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章 (二十六) 望了望窗外如水的月色,想着已大半日未见那小人儿了,白子画心下忽然一片柔软,踉跄起身,来至寝殿,在床边坐下,轻轻摩挲着她甜美的睡颜——但见她唇角微弯,眉眼含笑,想来正做着什么好梦吧。 受了如此重的伤,饶是白子画亦觉精神不济,便挥手放下床帐,除去外袍,在她身侧躺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花千骨似乎微有知觉,娥眉略蹙,向他怀中蹭了蹭。 摩挲着她粉嫩的玉颊,胸臆中似有万语千言欲待汹涌而出:小骨,为师今后该如何将你紧密收藏才能使你免受风雨、才能让你我永世相伴? 当年直面婆娑劫、与天一搏的勇气仿佛昨日大梦,如今这怀中小人儿才是他今生今世、永生永世要拼尽全力守护的。 他守护六界千年,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不过凡事按照天理果报、苍生大义行事,虽慈悲众生,却又最是大爱无情,从未刻意在意过谁人的喜怒哀乐、心头所想,便是连他自己亦从未在意过自身,若是要他即刻以身殉道,但凡于六界有所益处,只怕他亦不会多皱一下眉头。如今有了她,她便成了这六界苍生中最特别的一个,他第一次想要珍重一个人、守护一个人。苍生六界亦因着她的存在而有了更具象的意义,不再是一个空泛而苍茫的词语,而是随着她的一颦一笑鲜活了起来,让他懂得了那些爱别离、怨憎会和求不得,众生皆苦,倒让他守护慈悲之心更坚定了几分。 思来想去,终熬不过重伤后的虚弱无力,昏沉沉睡了过去。 晨曦透过大红的床帐洒了进来,变成旖旎的粉红色,花千骨“嘤咛”一声醒转,想起昨夜的种种绮丽缱绻,羞涩十分,微一动作,却发现中衣已然穿戴停当,便知是白子画所为,感受着背后传来的温暖,娇声唤道:“师父?” 半晌却没有回应,花千骨微微诧异,转过身来,又唤:“师父?” 白子画仍未醒转,花千骨猛然得见他苍白得吓人的面色,心下大惊,支起了身子,轻轻摇晃着他的双肩,带着哭音唤道:“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白子画这才神思清明,缓缓睁开了眼,道:“为师没事,小骨休要焦急。” 花千骨听他言语间中气不足,连忙抚上了他的脉息,却被他运劲震开,道:“为师无甚大事,小骨莫要挂怀。”说罢,挥袖摄来那碗稳固心神的汤药,道:“喝了。” 花千骨接过药碗,问道:“这是什么药?” 白子画避开她的灼灼目光,微微侧颈道:“为师见你连日劳累,所以为你备了这调理身子的补药。” 花千骨心知有异,喝下些许药汁,默默分辨——她熟读《七绝谱》,凭药香能大致分辨出药材种类,半晌,凝眉问道:“师父,这分明是安神的汤药。小骨便是劳累了,也不该服食此种药物。” 白子画本无意瞒她,只是希望她能晚几日再知晓实情,但眼见无法相欺,只得道:“你中了为师的安神咒,已经睡了一天有余了。” “为什么?” “为师自去领罚去了。” 花千骨闻听此言,几乎就猜到了大概,颤声道:“师父,这逆伦之罪却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是为了替我承担罪责才用了安神咒么?” 白子画握了她的柔荑,道:“你我夫妻本是一体,勿用分什么彼此。” 花千骨忽地挣脱了他的怀抱,跳起身来,站在地上正色道:“师父,如今我已两世为人,您那凡事只肩承担的性子便不能为了小骨改上一改么?” 白子画见她急了,忙起身去拉她手臂,但不免牵动伤处,□□一声,复又跌回床榻。 花千骨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扶住他身子,歉然道:“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师父!您伤到何处了?让小骨看看。” 白子画微笑道:“师父没事,只是小骨莫再气恼才好。” 花千骨知他修为甚高、又有神谕护体,能伤到如今的地步,已猜到他受了何种刑罚,哭道:“师父,你是受了消魂钉之刑么?快让我看看伤势。”说着,便要去脱他中衣。 白子画隔挡开她的小手,道:“小骨,忘了你那道神谕么?为师身上的伤痕早已自愈了,只是有些许内伤,待为师调息几日便无碍了。” “师父共受了几根消魂钉?代小骨受了几根消魂钉?” 白子画垂首道:“共受了四十四根消魂钉,为师对小骨有教导不善之过,早在拜师大典时为师便说过,你若有行差走错,都是为师之过。” 花千骨正色道:“师父,你亦说你我夫妻本是一体,既是夫妻,便需举案齐眉,怎能事事要你代我承担?!况且师父这闷葫芦的性子,什么事都藏在自己心里,若往后事事如此,不知要与小骨生出多少误会嫌隙,师父可是要往事重演么?” “小骨……”自她转世回到他身边,白子画便从未见她如此疾言厉色,莫名觉得气势一馁,低下了头去。 花千骨见他亦有悔意,又恐自己说得重了,影响了他的伤势,便又道:“师父,你好生休息吧,小骨去厨下为您做些补气益血的吃食。”说着,穿好外袍,又细心扶他躺好,替他理好被衾,方反身出了寝殿。 白子画知若不让她悉心侍候反倒令她心之不安,便也不起身,闭目入定调息。 巳时时分,笙萧默与摩严亦上了绝情殿,来看望他,见他已无大碍,略说了些话,便也去了。 花千骨更是百般的细致照料,如此只过了五日,白子画的内伤已好了泰半。 这日花千骨又熬了滋补的汤羹,与他送进房来。 白子画早已大愈,忙起身接了食盘,携了她的手在桌边坐下,道:“小骨,师父已经痊愈,你可不必如此辛劳了。才大婚了六七日,便让你如此操劳,让为师情何以堪。” “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本是小骨的分内之事,何况若不是我,师父亦无须受此责难。师父,你就让小骨好好服侍您嘛。”花千骨拉着他的广袖,娇声道。 听着她这般娇声而语,看着她如此撒娇撒痴,白子画心下一片柔软,拉她坐在自己腿上,抚着她的乌发,道:“小骨真乖,师父都听你的。” 花千骨连忙端起汤羹,道:“师父既然听话,快,喝了!” “这…”白子画为难十分,他这几日已饮下不知几十碗各式补药汤羹,如今伤势大愈,实在是不欲再饮了。 花千骨大眼一转,小嘴一嘟,立时便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将汤羹往他面前一推,大有一股“你若不喝,我便立时哭给你看”的气势。 白子画失笑,只得端起汤羹,一饮而尽,道:“如此,小骨可满意了?” 花千骨学着他的模样,抚着他的长发,道:“师父真乖!”说罢,托起食盘,转身去了。 白子画望着那远去的窈窕身影,叹了口气:这小妮子当真越来越治得住自己的软肋了,假以时日,只怕自己这“惧内”的名头当真要坐实了。 又过了半月有余,白子画已恢复如常,花千骨也得了空闲,时常下殿与相熟的弟子们相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章 (二十七) 这一日天色渐晚,白子画感知绝情殿结界波动,便自入定中醒来,迎出门来,果然是花千骨自销魂殿回来了。 还未开口,花千骨已从耳中将糖宝拎了出来,道:“师父,糖宝今天宿在绝情殿。” 糖宝弯了弯绿色的小身子,亦道:“见过尊上!” 白子画点头算是应了,复又走进殿内,自去调息去了。 转眼便到了晚饭时分,花千骨做了好大一桌子饭菜,两人一虫围桌而食。 白子画看着吃得不亦乐乎的一人一虫,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绝情殿相依相伴的那段时光,禁不得感慨万分。 夜已深了,这一人一虫经年未见,自有许多体己话要说,花千骨便携了糖宝到之前自己做弟子时的房间去睡,独留白子画一人安寝。 转眼已是三更时分,白子画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忍不住捏诀观微于她。 一看之下,原来糖宝已然入睡,花千骨却正在辗转反侧间,便忍不住传音于她:“小骨,还未入眠?” 花千骨吓了一跳,翻身下榻,便要出门去寻他,白子画忙又传音:“夜来风凉,更深露重,待师父来接你。” 心念一动,摄了一件披风,行至她房门,轻声道:“小骨?” 花千骨蹑手蹑脚开了房门,接过他手中的披风披上,又反身关了房门,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颈,腻声道:“师父,糖宝睡了,我还是要你陪我。” 白子画莞尔,打横将她抱起,往自己寝殿方向而去。 花千骨俏脸涨得通红,悄声道:“师父,糖宝还在呢!” 进了寝殿,白子画挥手设下一道结界,将她放在床上,道:“如此便不需担心了。” 这几日因着白子画的伤势,两人总未狎昵,花千骨支起身子,嗫喏道:“师父,你大伤未愈……” 白子画弹指熄了夜明珠,道:“你当真以为师父大伤未愈么?如此为师便让你察验察验可好?” 素白的床帐层层垂落,花千骨忽觉周身一轻,原来所着的衣衫已被白子画施法尽数除去,她羞得惊叫一声,正待拉过被衾盖住自己,又觉一个微凉的颀长之人覆了上来,带着熟悉的冷冽气息。 “师父!”小手攀上他的肩头,忽又想起了什么,转而抚上了他的背脊,指尖到处,还好,一如多年前观微时看到的那般肌理分明、光滑如玉。 微有痒意,他忍不住出声:“小骨?” “师父,还疼吗?” “有你在,师父不疼!” 攀附着他,主动吻上他,学着他平日的样子索取着、逗弄着。 花千骨忘情地拥着他,灼热的气息仿佛燎原之火,在两人间燃烧着。 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仿佛带着魔咒般催眠了她。 樱唇渐渐向下,吻上了他的耳珠、他的喉结,慰藉着他、撩拨着他……。 两人就这样纠缠着,彼此慰藉着,今世前世、今夕何夕从未如此快意欢愉。 良久,他满足地退了出来,将她散乱的青丝与自己的细细分了开来,低声唤她:“小骨?” 半晌,见她仍未答言,才发现她已沉沉睡去了。 施了清洁术,将她完全揽入自己怀中,摄来锦被,下巴抵住她毛绒绒的头顶,也渐渐模糊了双眼。 只睡了两个时辰,天色便已光亮,明亮的晨曦映在怀中小人儿安睡的颊上,为她染上一抹桃红。 “小骨?”在她耳边轻轻呢喃,温热的吻烙在她颈间,带着暖意要将她唤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章 (二十八) “师父...”她翻了个身,不耐地将脸埋进他怀中,只是不想醒来。 “小骨,糖宝还在。” “啊?!”花千骨一惊,猛然起身,却耐不住腰肢处的酸软,垮着脸又滑了回去。 白子画捏诀为两人换上衣物,又为她略做疏导,才扶她起身,柔声道:“快梳洗去吧,糖宝还在呢。” 花千骨点了点头,坐于镜前,便开始绾发梳妆。奈何她实在不精于此道,一个简单的随云髻却半晌不曾理好,忍不住哀叹连连。 白子画倚在床头,望着镜中她气鼓鼓的小脸儿,失笑道:“怎么了?” 花千骨嘟着嘴垂头丧气地道:“如今我与师父已然成婚,要像青萝一般改梳妇人发髻了,可惜小骨手笨,一个简单的随云髻却不论如何也梳不好,这以后可怎么见人啊?!” 白子画柔声道:“师父为你绾发可好?” 两人在云山之上时,花千骨的生活起居皆由白子画料理,是以日常绾发他亦是精通的。 花千骨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忐忑道:“师父,你真的可以么?” 白子画行至她身后,大手按在她肩头,沉声道:“什么时候对师父也这样不放心起来?” 花千骨想起几百年前那个连束发都打理不来的神仙师父,默默闭起眼睛,叹了口气。 白子画执起她的万千青丝,嘴角微弯,手上倒是动作不停,只一盏茶功夫,便开口道:“好了。” 花千骨缓缓睁开双眼,向镜中一瞧,瞬间惨叫一声,将脸埋进臂弯不肯出来了。 白子画轻笑道:“怎么了?” 花千骨闷声道:“师父,怎么您束的还是包子头啊?!” “小骨不喜欢吗?” “都说小骨出嫁了,不再是小丫头了啊。” 白子画将她揽进怀中,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柔声道:“可是师父喜欢……” 花千骨俏脸微红,埋首在他怀中,不再言语了。 两人气息缠绕,缱绻相依,却忽听得糖宝的糯糯的小声音传了进来:“娘亲,娘亲,你怎么丢下糖宝一个人?娘亲,我可以进来吗?诶,怎么有结界?” 花千骨一惊之下立时手忙脚乱地整理了衣物,喊道:“糖宝你别进来,我这就出去,稍等!” 白子画见她毛毛躁躁的模样,忍不住失笑,道:“越大越没了章法,有什么急的?有结界在。” 花千骨嗔道:“就是因为有结界在才掩耳盗铃!”说罢,急急往殿门口行去。 结界还在,糖宝进不来,花千骨便走了出去,一人一虫去厨房准备早餐。 糖宝抱着糖罐趴在一片菜叶上,随时准备帮花千骨撒糖。啃了一口菜叶,她突然发现花千骨颈间隐有一点殷红,大呼小叫着飞上花千骨肩头,道:“骨头娘亲,你怎么受伤了?”说着,用小尾巴扫了扫她的“伤痕”,关切地问:“疼吗?” 花千骨登时羞红了脸,拼命向上拉了拉衣领,道:“我没受伤,怕是你昨晚没睡好,眼花了!” “哪有?!明明就是有伤痕嘛!哎?是不是尊上逼娘亲你练功逼得太紧?!就像臭十一一样!” “十一师兄经常逼你修炼吗?”花千骨总算找到了话题。 “对啊,他整天让我修炼、修炼、再修炼,可我就是条懒虫嘛!对了,骨头娘亲,是不是这次我会先化为蝴蝶,然后才是化为人形?” “应该是吧,至于这从蝴蝶幻化为人的时间我也不知道。” “《七绝谱》里有相关的记载吗?” “好像没有,我再问问师父。对了,异朽阁中没有相关记载吗?” 糖宝叹了口气,道:“爹爹转世去了,不知为何我便无法凭法力与异朽阁沟通了。日前落十一请去凡间历练的弟子去了趟异朽阁,但已经门庭冷落,说是还未找到爹爹的转世。” 提到了东方彧卿,花千骨叹了口气,道:“千千万万年来,东方只一转世便能凭秘术与异朽阁取得联系,今次只怕是有些不寻常。我恢复以来一直忙着修习法术,还想着东方已经转世回异朽阁了,看来若是有了机缘,须得代为寻找东方才是。” 糖宝曼声道:“啧啧啧,骨头娘亲这以后你还是少提东方爹爹为妙,毕竟你与尊上已结秦晋之好,尊上那性子,啧啧啧!” 花千骨把她从肩头揪了下来,笑骂道:“你这只大懒虫子,管得倒真宽,如今还操起你娘亲的心来了!” 糖宝扭了扭胖胖的小尾巴,又道:“娘亲,你和尊上已经在绝情殿住了这许多天了,是不是这便在长留久留下去,不走了?” 花千骨道:“此番住了这么久是因为师父大伤未愈,等师父大好了,我与师父就要去凡间历练,师父说我道心不坚,须要增广见闻、澄明心思才好。” 糖宝嘟着小嘴,嗔道:“修炼,修炼,又是修炼,啊……” 花千骨宠溺地揉了揉她圆滚滚的小肚子,笑道:“你这只大懒虫子,赶快勤加修炼,等幻化成人形之后,就可以嫁给十一师兄了。” 糖宝跳到一丈开外,躲开她的手,道:“谁要嫁给他?!人家要一直陪在娘亲身边。” 花千骨笑道:“好,好,好!那我便与师父去说,改日我们下凡历练时便带上你,说起来有师父在旁指点,你的进境也能快一些,不过我们可能三年五载都不回长留了,你的十一师兄怎么办?” 糖宝尴尬地嘿嘿干笑了两声,便再不言语了。 一人一虫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做好了早饭。 “师父,师父,吃饭了!”娇俏的嗓音伴着清脆的宫铃声回荡在绝情殿,依如当年…… 平淡的日子如水般在指尖流泻,转眼间师徒夫妻二人已在绝情殿住了一月有余了。 两人成婚以来便一直伴在一处,或抚琴,或练剑,或同习诗书,或调香炼药,神仙眷侣,不过如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章 (二十九) 一日,花千骨自庭前练剑归来,进了书房,便见白子画正在案前写着什么,她凑上近前观瞧,原来他正在写的是一本内功心法。 “师父在写什么?”她抬袖擦了擦额上薄汗,问。 白子画写完最后几个字,合上了书册,又摄过一旁几上的茗茶,递至她唇边,宠溺地道:“先喝口茶,莫急!” 花千骨就着他的手饮下那杯茶,又道:“师父,你还没回答小骨呢!” 白子画却道:“小骨这些日子在长留可快活?” 花千骨点了点头,道:“嗯,可以经常见到糖宝、幽若和青萝她们,小骨很开心。” 白子画低叹一声,道:“小骨,你道为师不知前几日亥殿那事么?” 原来几日前花千骨与糖宝一道去亥殿收拾大婚那日留下的物品,却无意间听到几个女弟子正在议论白子画与花千骨师徒相恋之事,言语间对花千骨甚是无礼。 花千骨倒还好,那糖宝是虫子心性,哪里容得下这些,冲上前去,三言两语间便与那些女弟子争吵起来。 花千骨不欲声张,可又哪里劝得住糖宝?!不多时,落十一和幽若便闻讯赶来,虽解开了纷争,但终究引人侧目,从此花千骨便淡了下绝情殿的心思。 花千骨见白子画提及此事,只得低了头,手指绕着衣带,小声道:“只是些些小事,师父无需如此事无巨细。” 白子画长臂一伸,轻轻将她揽入怀中,道:“小骨,咱们此番在长留已时日不短了,你若不喜欢,为师便带你下山游历可好?” 想着糖宝所说的东方彧卿转世之事,花千骨几乎迫不及待要下山寻他,忙忙点头道:“师父,这些时日小骨也闷得狠了,咱们收拾收拾便下山去吧。” 白子画拿起方才伏案写就的书册,递到花千骨手里,道:“这是为师这些日子新创的一套修习法门,可助糖宝早日修得人身,你便去贪婪殿交了给她吧。” 花千骨喜形于色,道:“多谢师父!”说罢,便迫不及待地往贪婪殿御剑而去。 糖宝是她最爱重的孩子,师父能如此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她当真高兴。 来至贪婪殿,见各殿各阁的主事弟子往来不绝,花千骨不敢打扰,悄悄溜到糖宝的住处,果见她正趴在一个桃子上大啃特啃,一见花千骨便“啪”地一下飞到她脸上,娇声叫着:“娘亲,娘亲,你来看糖宝啦!” 花千骨嫌弃地把她揪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桃汁,道:“我猜得没错,十一师兄才一走开,你就开始不务正业了!” 随手将那本心法往桌上一放,道:“这是我师父专门为你所创的心法,可以让你快些修炼成人。” “真的?!”糖宝飞到书册上,用法力翻开了一页,见果然是白子画手笔,欣喜万分,又飞到花千骨的脸上,大大亲了一口,道:“娘亲,尊上果然对你非同一般啊,现在连我也跟着沾光了!” 花千骨笑道:“不止这本心法,我和师父过两天就会离开长留,到凡间历练,你要是跟着我们一起去,每日聆听我师父的微言大义,保证可以修炼得更上一层楼。” 糖宝愣了一愣,嘿嘿傻笑道:“还是你和尊上两夫妻师徒恩恩爱爱的去历练,我还是不要去打扰比较好。” 花千骨正待戏谑,房门一响,落十一走了进来,见过了花千骨,二人一虫叙了一番,花千骨又叮嘱了落十一好好看顾糖宝修行,便回了绝情殿。 白子画亦将消息传音与摩严和笙萧默,于是接下来的一天中络绎便有幽若、二尊、九阁长老和诸多与花千骨相熟的弟子前来辞别。 展眼便到了第三日,白子画与花千骨作别了众人,别下凡去了。 此番下界历练比诸次不同,两人已成了夫妻,意态亲密、神思相通,自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白子画时时念着那来历莫名的冥魂,片刻亦不敢离花千骨左右,更是将各种符咒、禁术通通加持在她身上。 一路行来,看尽人间冷暖,花千骨是古道热肠的性子,倒出手帮了不少贫苦之人、管了很多不平之事。 如此在凡间游历已三月有余,这一日两人正行走在玉浊峰附近,花千骨想着东方彧卿之事,便忍不住对白子画道:“师父,这附近就是檀凡上仙隐居之所,师父许久未见旧友,咱们便去叨扰一番可好?” 自当年玉浊峰与韶白门掌门被杀之事后,白子画已两百余年未见檀凡了,神识略作探查,知他仍住在那个小村落,竟还意外感知了夏紫薰亦在左近,便直言相告于花千骨。 “小骨,紫薰仙子也在,你可还愿意……”白子画怕她放不下心结,便有此一问。 花千骨自当年云宫一见,便再也没有见过夏紫薰,不知她是否已放下了多年的心事,但她近日接连用异梦术欲与东方偷偷于梦中相见,却次次落空,又不敢直言相求白子画,难免有些焦急,只得道:“原该多谢紫薰仙子将我转世的消息告知师父的,如今正好可以当面谢谢她。” “好!”白子画携了她,御剑而起,向檀凡隐居之处去了。 只片刻便来到村落旁,两人撤了法术,寻着檀凡的住处而去。 还是那条偏僻的巷子,还是那幢普通的木屋,两人才走进,门扉便“砰”地开了,两人对视一眼,携手走了进去。这次倒是没有见到□□的檀凡,却见檀凡与紫薰一同自屋中走了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章 (三十) 花千骨抢先一步,躬身施礼道:“檀凡上仙,紫薰仙子,弟子这厢有礼了。” 夏紫薰淡然一笑,扶她起身,道:“你与子画已共结连理,见了我等,不必如此多礼。” 檀凡上前道:“子画,多年未见,你竟大变了。” 白子画见了两人的神情、举止,亦猜出了大半,道:“子画还未贺两位相携之喜,失礼了。” 花千骨这才注意到檀凡原本淡然无为的眉目间仿佛多了一丝柔情牵挂,而夏紫薰眉心的堕天印迹更是淡了不少。 夏紫薰目光似乎更远了,悠悠地道:“我只是放下了。” 檀凡往内一让,道:“进屋吧!” 四人落了座,檀凡与白子画叙了些旧事,眼见便到了日暮之时,花千骨想着像檀凡上仙与紫薰仙子这般出尘的仙人在一处,怕是不会再食人间五谷了,不由得想念起当年的三白饭来。 孰料檀凡望了望天,道:“子画,听闻你这娇妻熟读《七绝谱》,尤其有一手好厨艺,便劳烦她烹顿晚饭吧。” 花千骨一愣,忙点头应了,由夏紫薰引着去了厨下。 两人来到小小的厨房,花千骨见厨具、食材倒是一应俱全,忍不住叹道:“想不到二位上仙倒是真如寻常凡人一般,所谓大隐隐于市,果然不错。” 夏紫薰微笑道:“我们在这里如寻常人一般无二,只是平时这烹菜煮饭之事都是檀凡在做而已。” 花千骨忙道:“既然紫薰上仙不惯俗物,还是由小骨来做就好。”说着,便选了些菜蔬,洗涮烹调起来。 夏紫薰立于她身后,望着她忙碌的身影,忽道:“也许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动了子画的心、入了子画的眼。” 花千骨亦未回头,只淡然道:“小骨只是最平凡之人,是师父青眼错爱而已。” 夏紫薰叹了口气道:“当日太白山一役,我得见子画一面,便深知他已为你变了,却不料你竟能真的将他从九天之上拖入了万丈红尘,虽然那代价很大,但你真的做到了。” 花千骨不知如何作答,只嘿嘿一笑,便继续忙碌。 很快,一桌简单的晚餐便上了桌,白子画与檀凡对饮,直到月上中天才收了盘碗,檀凡留了师徒夫妻二人在厢房休息。 两人对坐烛下,白子画正与她讲解《七绝谱》中《乐谱》内的调弦之法,便听门外夏紫薰的声音响了起来:“千骨,我有一物要与你,烦请出来一见。” 花千骨忙整理了衣裙,起身随她去了。 夏紫薰引着她来至小村外的湖边,自墟鼎中取出一个香囊,道:“千骨,这是当年你的‘暗影流光’,现下我已不需此物了,便当奉还。” 花千骨呆呆地接了过来,倒不知如何开口了,揉了揉自己的包子头,尴尬十分。 夏紫薰叹了口气,又轻轻地道:“你放心!” 花千骨更加不知所措,两人几乎僵在那里。 还好檀凡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摒退了夏紫薰,挥手设了结界,道:“现下子画不在左近,亦无法探知,你有什么要问我的?” 花千骨知他五识能通天,堪心亦必冠绝天下,如今知了自己心内所想也不奇怪,便将异朽阁东方彧卿转世之事一一告知,请檀凡观微于他。 檀凡听罢,大笑道:“你们这夫妻二人还当真有趣。之前子画特意让我支开你,请我观微一个冥魂,说是怕你知道了悬心;现在你又请我观微东方彧卿的下落,是怕子画误会吗?” 花千骨被他说中心事,俏脸微红,但又无法,只得点了点头。 檀凡道:“那东方彧卿此番转世确有蹊跷,我试试观微于他。” 说着,双手结印,闭目暗运仙力,湖水中渐渐显出光影来。 花千骨忙凝神观瞧,可惜只一瞬之间,光影破碎,湖面只一刹那便回复了平静。 “上仙?”花千骨语带询问,焦急地望着他。 檀凡叹了口气,道:“不知是他气息太过微弱,还是我仙力不及,实在爱莫能助,但我能感应到他已转世到了凡间,只是不知是何缘故难以观微。你亦不需担心,他应该是平安的,这也是我唯一能感知到的。” 花千骨不知是喜是愁,只得躬身道:“多谢檀凡上仙!” 檀凡道:“这便回去吧,只怕子画已经等得不耐了。” 花千骨莞尔一笑,御风回去了,刚一推开房门,便见屋内熄了烛火,白子画已合衣躺在了床塌之上。 花千骨低声道:“师父?” 白子画却没有答言。只挪了挪身子,算是给她在榻上挪开了些许位置。 花千骨失笑道:“师父,你是在生气吗?” 白子画冷哼一声,仍未答言。 花千骨将那存了“暗影流光”的香囊挥了挥,笑道:“方才紫薰仙子把这个有师父枕边香的香囊还了给我,还与我相谈了一番。说起来,小骨还未怪师父仙姿过于绰约以致四处招蜂引蝶呢!” 白子画终于翻身坐起,摄过那个香囊,道:“当年你偷制了此香,又拿出来招摇过市,当真该罚!” 花千骨嘟着小嘴、垂首道:“人家那时还小,不懂事嘛!” 白子画冷哼了一声,问道:“那你现今便懂事了?!” 花千骨听他口气不善,心下千回百转,想着檀凡上仙的结界应该万无一失,遂继续顾左右而言他:“现今人家也才十八岁嘛!” “所以才不懂事到要避开为师去找檀凡上仙么?!” 花千骨一时语塞,楞了半晌,才道:“哪有?师父一定是误会了,小骨刚刚只是和紫薰仙子在一起。” “与紫薰在一起,却为何会以檀凡的结界挡隔?” “师父你竟然观微我?!” 白子画愈加恼怒了,他本是不放心小徒儿,怕夏紫薰陡生事端,是以才施法观微,却未料到被檀凡的结界挡在外面,想来定是小徒儿有事相瞒。 他本少动怒,但此番却勾起了令他痛心疾首的前尘往事——当年小徒儿也是这般瞒着自己,然后便闯出了盗神器、释妖神的弥天大祸来,一念及此,怒火更炽,冷冷地道:“我若未观微于你,你便要瞒我到何时?!” 花千骨顿足道:“观微!观微!你从来只当我是你的小徒弟,事事都要管束控制,几乎将我当做了你的附庸,从未问过我是否在意,你何时当过我是你妻子?!”说罢,赌气自墟鼎中召出断念,挥袖打开房门,御剑而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章 (三十一) 白子画万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微一愣神,默念口诀,才离地不足一丈的断念便落下地来。 花千骨踉跄跳下剑来,愤愤然瞪了他一眼,收了断念,向外便走。 白子画一步上前,拉住她手臂,道:“要去哪里?” 花千骨怒道:“哪里都好,只离了你的眼便好!” 心中气极,复又冷笑一声,道:“我倒忘了,长留上仙法力精深,无论我去了哪里,只略一观微便知!” 白子画长眉一挑,喝道:“小骨!” 手上微一运劲,将她拉进屋内,挥手关了门、设下结界。 花千骨摔开他手臂,几步来至桌前赌气坐下,将头埋在臂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倒熄了白子画胸中怒火,心中怜惜之情大盛。但他千年来惯不与人亲近,且术法睥睨六界,何时在人前做小伏低过?!一时间倒没了主意,只立于她身后默默无语。 花千骨直哭了半盏茶功夫方抬起了头,白子画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下已然自悔,哑声道:“别哭!” 孰料听了他这句话,花千骨哭得更狠了,抽抽噎噎地更是哭个不住。 白子画自怀中取出帕子,默默递了过去。 花千骨看也不看,便一把夺过拭泪,转眼间那帕子便被揉搓成一团,不堪再用了。 白子画正待另取帕子,却被花千骨一把拽住自己广袖,鼻涕眼泪的便擦了上去。 见她哭得可怜,白子画亦不敢稍动,只得由她去了。 半晌,花千骨止住哭声,擦干了泪痕,开口道:“师父......”她哭得久了,嗓音干涩沙哑。 白子画袍袖被她拉住,动弹不得,只得用左手摄了杯茶来,递与了她。 花千骨亦不抬头,只接了茶盅,一饮而下,清了清嗓子,道:“师父,小骨错了!” 白子画万没料到她会有如此一说,刚备好了的一车话已无用武之地,只得尴尬地清咳一声。 花千骨便将那日从糖宝处知悉的东方彧卿之事、近日来自己以异梦术入梦无果之事及央檀凡观微之事一一言明。 末了,又道:“师父,小骨本不欲瞒你,但想着你不喜欢东方,而且我当傻丫时还为他伤了你,怕你生气,才会如此的。小骨想找东方,并不是为了什么,仅是希望知道他安好便是了。” 白子画心早就软了,听她如此说,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道:“原来如此,只是小骨下次不必如此,有何事与师父直言便是,否则只是徒增误会罢了。” 花千骨点了点头,大眼一转,狡黠道:“小骨有错,师父便没错吗?” 白子画被她问得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十分,却不知如何开口。 花千骨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瞧了半晌,才轻笑道:“师父依仗法力高深,不论何时何地,不论小骨是否愿意,就随意观微于我,这该也不该?!从前我还小,只是您的徒弟,您需要时刻导正于我,观微亦属寻常;如今你我已结为夫妻,应彼此信任尊重才是。” 白子画被她说得垂首不语。 花千骨又道:“此番师父是怕我出了岔子才观微于我,小骨也知师父是为了我好。只是今后师父能否多信小骨一些、少观微小骨几回?”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好,小骨说的是!” 花千骨展颜一笑,又道:“师父方才驻了断念,害小骨摔下剑来,该罚!” 白子画诧异:“如何罚?” 花千骨站起身来,美目流转,双臂微一用力,将他推倒在塌上,自己也覆了上去,挥手间灭了灯烛,放下床帐,轻笑道:“让小骨来罚!” 一时之间,帐内娇声盈耳、春色无边,不可尽述。 不知过了多久,云雨收歇,白子画将花千骨拥在怀中,两人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千里之外的一处幽微洞穴内,一名稚龄幼童口中念念有词,小指轻弹,一道几不可见的微光缓缓飘了开去。 白子画在黑暗中踟蹰前行,捏了几个诀都无法看清周遭事物,放开神识搜索,又无法探知,只得执了横霜在手,缓缓而行。 他的心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又仿佛在寻找什么,忽然,熟悉的带着异香的血腥香气飘了过来。 “小骨?!”他的心突然一紧,疯了一般向前疾奔而去。 眼前突然大亮,他下意识地闭了眼,待再睁开双目时的所见几乎让他失去了呼吸。 花千骨被绑缚在刑具之上,两行鲜血从她紧闭的双目中蜿蜒留下,那一双顾盼留情、温婉善睐的明眸今后恐难得见了。 她常着的留仙裙早已被血痕所污,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剑伤、鞭痕等各色伤痕遍布全身。 她的四肢更是被钢钉透骨钉在刑具之上,血早已流不出来,只余四个乌黑的血洞。 他颤抖着上前,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小骨?小骨?是师父啊!” 她似乎已经晕了过去,半晌没有回应。 看着她伤痕累累的身子,他怕得不敢触碰——他的小骨,到底受了什么样的对待,才至如此? 她是他全心全意浇灌的花朵,是他放在心间温柔疼宠的孩子,是他一生一世、永生永世爱重的妻子,是他千年来唯一的救赎啊! 手抖得无法自抑,待抚上她苍白得可怕的脸,周遭的一切却突然陷入了浓雾之中,花千骨的身影越飘越远,他绝望地大吼:“小骨!” 全身大震,猛然坐起,额间大汗淋漓,熟睡中的花千骨自怀中滑落至枕上,白子画稳了稳神思,定睛一看,原来仍在檀凡的避世之所。 梦中那伴着异香的血腥之气仿佛还缠绕在鼻端,他垂首定定地看着花千骨恬静的睡颜,低叹了一声,复又躺下,将她揽在怀中,她似有感应,翻了个身,将小脸偎在他胸前,低低唤了声“师父”,便又沉沉睡去。 他紧了紧怀抱,心中思绪万千:刚才的一切,是梦,抑或是幻境? 无论作何解释,都让他心惊——以他的功力,怎会深陷其中?! 到底有何深意,是上天的警示,还是自己的心魔? 大约是抱得太紧,怀中的小人儿不耐地扭动了几下,无意间在他心上点燃了一簇火花。 方才所见的一切,让他的心痛得缩作一团,而她,即是开解他的良药。 心下微动,大手便缓缓揉上了她胸前柔软。 睡意缠绕着她,却有什么要强行将她唤醒,她皱着眉,扭动着、躲避着,不愿醒来。 带着湿意的吻落在她身上,撩拨着、逗弄着。 勉强睁开了眼,他正俯在她身上肆意动作,带着睡意,她迷蒙呢哝:“不是结束了么?” 他嗓音黯哑,带着浓浓的□□,沉声道:“才刚开始。” 神思又要跌入困顿的黑暗,却转瞬间被他带进了旖旎的温柔乡中,她无力地被他纠缠着,时间仿佛静止了般,让她甘愿永远留驻在这缱绻绮丽之中。 良久,一切又归于平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章 (三十二) 清晨,花千骨揉着额角起了身,施法穿好了衣衫,推醒了身侧的白子画,嗔道:“师父,你昨夜……” 他不欲使她担心,当下轻笑一声,滚滚仙力渡入了她体内,舒缓了昨夜的不适。 花千骨忽地想起一事,问道:“师父,昨晚檀梵上仙说你请他观微了那缕冥魂,可见分晓?” 白子画起了身,穿戴齐整,叹道:“一无所获,檀凡亦无法观微到六界之外的物事,看来这冥魂之事当真棘手。” 花千骨却笑道:“檀凡上仙说师父怕小骨担心,才不欲让小骨知悉此事,其实有师父、有师父的神咒在,小骨才不怕呢!” 白子画将她的小手包覆在自己的大手里,轻轻摩挲,道:“那冥魂竟然能在凡间掀起偌大的风浪,实力不可小觑。而且他竟然意在取你的性命,让为师怎能不揪心于此?!” 花千骨点头道:“师父放心,小骨定然好好修炼,不让师父为小骨操心、担心!” 说罢,明眸一转,取出了放于白子画墟鼎中的玉梳,拉着他的袍袖,娇声道:“师父,让小骨为你束发吧。” 白子画欣然应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不外如斯矣。 师徒夫妻俩收拾停当,出了房门,用了早饭后便辞别了檀凡与夏紫薰。 出了那小村落,白子画道:“小骨,既然你悬心东方彧卿,咱们便到瑶歌城走一遭吧。” 花千骨忙点了点头,道:“多谢师父成全,东方是小骨最重要的朋友,他曾为了小骨而死,小骨无论做什么都难报他万一的。” “为师知道。”携了她的小手,踏上横霜,乘风而去。 来到瑶歌城附近,撤了法术,两人相携来到异朽阁门前,却见果然盛况不再,唤了绿鞘出来,交待了来意,被迎进了异朽阁中。 绿鞘等人正在焦头烂额之际,这六界尊上上门来相助,当真求之不得,便将东方彧卿转世之事倾囊相告。 原来以往东方彧卿转世后,只一落草即用异朽阁秘术与绿鞘等人联络,异朽阁便派出妥帖人等将他接回异朽阁,但今次东方彧卿转世后竟未有传信,这是千万年间未见的异事。 异朽阁几乎倾巢而出寻找东方彧卿的转世,但过了一年有余都一无所获。 异朽阁虽然消息灵通,但每个消息都是其来有自的,如今以天下之大、六界之广,竟然完全没有消息来源,是以完全一筹莫展。 白子画听了,也是毫无头绪,昨日花千骨已央檀凡观微而无果,只得以实相告。 绿鞘闻听此言,叹了口气。 白子画抬头见了花千骨黯然的神色,心下不忍,便又道:“绿鞘,请带我们去东方彧卿的内室一观。” 绿鞘知他必有用意,忙头前带路。 来到东方彧卿往日长居的内室,白子画立于正中,双手结印,银白色仙晕愈来愈浓,在屋内每一件物品上缓缓流过,只一盏茶功夫一件置于锦盒中的玉珠被仙晕包裹,落在白子画手中。 “这是?”花千骨上前一步,忙问。 白子画收了仙力,道:“这珠子沾染了东方彧卿的残魄,待为师慢慢修魄,假以时日便能指引我们找到东方彧卿的所在。” 绿鞘闻言连忙上前躬身施礼,道:“多谢上仙!” 白子画淡然道:“无需谢我,你谢小骨便是。” 绿鞘又对花千骨躬身施了一礼,道:“多谢你,千骨,阁主能有你这位朋友,当真难得。” 花千骨忙扶起了她,道:“我与东方交情莫逆,绿鞘万无需如此。” 顿了一顿,转头又道:“师父,这修魄之术需要多久?” 白子画微一沉吟,道:“多则两月,少则一月。” 绿鞘忙道:“上仙若不嫌弃,便请在异朽阁住下,我等亦好护法,上仙夫人亦可得保万全。” 白子画点头应下了,于是便与花千骨在异朽阁内庭安顿了下来。 从第二日起,白子画便开始修魄秘术,但孰料却远不如他想象般容易,转眼过了十余天仍一点进展也无。 白子画亦毫无头绪,与绿鞘等人商议了一番,仍是无法。 如此又循法修魄了两月有余,仍是未有一丝一毫的进展,白子画只得传信长留,使笙萧默遍查长留典籍,亦仍无良方。 无奈之下,只好弃了此法。 由此,白子画再无良策。 如此留在异朽阁亦无意趣,白子画将那玉珠收入墟鼎,以便日后或有良方时再行筹措,之后便与花千骨再次入世历练。 折腾了这许多时候仍无东方彧卿的下落,花千骨未免郁郁寡欢,白子画只得慰道:“虽然我们此番未寻得东方彧卿的下落,但檀凡亦曾说过,他并无危险,你勿需太过担心,咱们有了他的这缕残魄,时刻能感知他的气息,若他便在左近,咱们亦好去寻。” 花千骨亦知此事却无他策,便也渐渐放宽了心思。 两人在凡间又流连了两月有余,下魔界隔空见了正在闭关的杀阡陌,便回梁州那处仙府洞天去了。 上次来此时两人还是师徒,如今已然成婚年余,进得洞来,颇有感慨,花千骨将仙洞重新装饰一番,两人便在此处住了下来。 如此,两人时而在凡间历练,时而在越州宅中小住,间或亦在梁州仙洞流连,转眼便过了三年有余。 三年的时光,在二人流转缱绻的目光里,在二人切切呢喃的私语里,在二人执手相携的厮磨里,缓缓地流淌了开去。 其间,凤仪山妖兽为患,白子画接了长留传信,与仙界众人合力除了妖兽,经此一役,其在六界中更加声名鹊起,人皆称长留尊上仙姿飘然出众、法力独步六界,较之两百年前更加卓绝。而他与那妖神徒儿娘子的故事渐渐为人们所淡忘了,人只道上仙夫人容色逼人、仙法精妙,与上仙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十分和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章 (三十三) 炎夏流火,花千骨怯热,白子画便携了她在那梁州的仙洞中避暑,这一日忽接到落十一的传信,言道糖宝已修得人身。 花千骨欢欣不已,扯着白子画袍袖腻声道:“师父,糖宝终于修得人身,咱们便去长留看她可好?小骨已许久未与糖宝相见了,师父也正好可以回去与师伯、师叔叙旧。” 算来仙剑大会召开在即,笙萧默亦早邀白子画回归长留一观盛事,如今又适逢糖宝化身为人,白子画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师徒夫妻两人第二日便御剑赶往长留,长留诸人早得了消息,这便急急准备起来。 来至长留山门,白子画撤了御剑术,携了花千骨,漫步前行。 只一炷香时分,便见一个翠绿的窈窕身影遥遥向二人扑了过来,耳中还伴着清脆的娇音:“娘亲,娘亲!” 花千骨欢呼一声,迎了上去,与糖宝抱在一处。 两人好一阵厮磨才分了开来,花千骨仔细端详起了糖宝:但见她身着翠绿宫装,梳着和自己一样的包子头,眉目间与自己倒有六七分相似,只是身量未足、容色稚嫩。 糖宝与花千骨经年未见,亦细细打量:花千骨穿淡着粉色留仙裙,腰系湖蓝宫绦,圆圆的发髻与自己相类,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一片娇憨小女儿情态。 又偷眼观瞧花千骨身侧那抹如雪的白衣身影——许久不见,尊上仿佛更加飘逸出尘了,唯有望向娘亲时那宠溺的眼神让人觉得无比温暖。 正思忖间,身后人声四起,原来是长留掌门及二尊带着一众人等迎了出来。 双方厮见了,白子画便上了绝情殿,与二尊商议仙剑大会事宜,花千骨自去与诸位好友叙旧不提。 此时距离仙剑大会只余五日了,络绎便有各仙派仙友到来,长留礼乐阁的弟子忙不胜忙,因着听闻两百余年未出席仙剑大会的白子画上仙今次亦会出席,众仙门弟子莫不希望亲睹上仙风采,故此参会人数相较往届大有增多。 虽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但那师徒夫妇二人却在绝情殿过得逍遥自在、旁若无人。 二人数年未归,一入绝情殿花千骨便如龙归海川鸟入林,四处布置洒扫,又连番下厨调羹制汤,只是可苦了白子画,一日里不知要饮几碗汤羹、食几盘仙馔,先时还悉心品评,后来简直成了填鸭,苦不堪言。 五日一过,便是仙剑大会开幕的时候,白子画着正装、簪法冠,携了花千骨下了绝情殿,来到法坛时幽若、二尊和各派掌门已安了座,白子画略点头示意,便端坐在正中的法座之上,花千骨亦如二尊其他弟子一般,侍立在自己师父身后。 着掌门正装的幽若肃然起身,先说了一大篇冠冕堂皇的致辞,便挥手示意仙剑大会开始。 前九日都是弟子间的晋级赛,各派掌门不急于观看比赛,都忙着攀交情、拉关系,这冠绝六界的长留上仙自然是人们竞相拉拢示好的首选,于是白子画法座边便没断了来人,长留上仙疲于应对,连花千骨赔笑亦赔得脸也僵了。 第九日比赛结束时已是日暮时分,花千骨站得腿都打起了颤儿,撒娇撒痴地不肯自己御剑,白子画只好将她拉进怀里,同乘横霜上了绝情殿。 一进了寝殿,花千骨储了些“暗影流光”于炉内,便往床上一躺,再不肯起来了,连晚饭也懒怠吃,只有一搭无一搭地与自己师父聊天。 明日便是拜师组与未拜师组弟子的决赛了,幽若言明今次要收掌门首徒,是以花千骨十分关注未拜师组的比赛,大眼望着屋顶,小手百无聊赖地缠绕着白子画的广袖,曼声道:“师父,明日决赛的瑾华和陌寒谁会赢?” 白子画答道:“瑾华是凡人修炼,根基虽不稳,但心性坚毅,善于缠斗;陌寒是仙门弟子,自幼修持,根基稳固,但毕竟娇养,怕难持久。这两人一属土、一属水,明日抽签抽到何系的比赛场地,看来倒成了关键了。” 花千骨皱眉道:“可是幽若一早便看好陌寒,若是他没有获胜,这掌门首徒岂不是收得不甚风光?” 白子画笑道:“唉,当年为师的掌门首徒亦收得不甚风光啊!” 花千骨俏脸一红,道:“人家在跟你谈正事儿,师父却在那里取笑,话说能收万年一现世的妖神为徒,师父怕也是长留第一人了,如此也不算是辱没了您吧?!” 白子画正色道:“为师是要告诉你,若是品性端正,无谓是否是仙剑大会的第一名,幽若都可收之为徒的,何必看重那些虚名。仙剑大会只是一场比赛,并不能决定一个修仙者今后会走怎么的路,漫漫修仙路,岂是一场比赛所能定论的?!” 花千骨狠命地点点头,道:“如今幽若已将《七绝谱》修习纯熟,又有世尊每日代为教导,更是已达堪心境界,我这个师父反而只是知微,每每想到便很汗颜。明日幽若若是开府收徒,我便成了人家师祖了,实在无可教导相授的,当真不知如何是好啊如何是好!” 白子画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髻,道:“有师父在,你无需这般,师父会永远守着你、护着你。” 花千骨笑着滚了开去,躲开了他的大手,道:“才不要,小骨要好好修炼,有事弟子服其劳,今后小骨还要陪师父守护六界、保护师父呢!” 白子画伸臂将她拉进怀中,让她依在自己胸前,道:“傻丫头,无论为师,还是为夫,我都当护你周全,为你谋一世长安。” 花千骨又道:“明天拜师组决赛的是戒律阁长老弟子榕悟和天山派弟子淡岚,师父以为谁会获胜?” 白子画略一沉吟,道:“戒律阁长老为人端严,其弟子自必不凡,淡岚是天山掌门的小弟子,入门时间不久,虽天资不错,但功夫轻巧有余,而根基不足,恐难以取胜。” 花千骨点了点头,道:“那我便放心了,若是这拜师组的第一名让天山派弟子得了,咱们长留山颜面何存啊!” 白子画叹了口气,暗忖自己方才那一番语重心长的话算是白说了,这小徒儿毫不受教啊。 花千骨舒展了一下腰身,又道:“师父,待仙剑大会结束了,咱们便下凡历练去,可好?” 白子画失笑道:“这几次历练,你哪里是在历练,分明是拉着为师游山玩水!长此以往,要你澄明心思、潜心修炼便更难了。” 花千骨豪气干云地挥一挥手,道:“谁叫我有六界第一的师父?!” 转头又看了看他清明的眸子,腻声道:“师父,仙山漫漫无岁月,你便陪陪小骨,好不好?” 白子画握住她乱晃的小手,宠溺地道:“好,师父会一直陪着你!” 许多年后,白子画常常会想起这一幕,想着她绝世的容颜、飞扬的神采、软糯的娇音,心便会痛得皱缩在一处,他多想将她抓到眼前,好好问问她:你不是要为师陪着你么?!为何现在却抛下了为师?!那么多悔恨、那么多惨痛,缠绕着我、折磨着我,你当真舍得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章 (三十四) 转眼便到了决战之日,先是拜师组比赛,果然如白子画所言,戒律阁长老弟子榕悟顺利取胜,长留弟子士气为之一振。 接下来便是瑾华与陌寒之间的未拜师组决赛,此场决赛在金系场地举行,二人倒是都没有占到便宜。 钟鸣一响,比赛开始,但见场中剑气纵横,法诀乱飞。 花千骨禁不住慨叹了起来,如今六界清明,仙剑大会改为十年一次,弟子们的修为果然比她拜师时大有进益了,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垂头向下观瞧,却见幽若已紧张得几乎站了起来,忍不住传音道:“幽若,注意你的掌门威仪。” 幽若回头望了她一眼,打了个哈哈,正了正坐姿,道:“师父放心,如今有尊上坐镇,谁还会在意我这个做摆设的长留掌门,只怕关注上仙夫人师父您的人还多一点儿呢。” 花千骨面上一红,忙正了颜色,想想又有些心虚,偷偷向下一望,却见一道如电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原来正是天山派弟子淡岚。 她微微一愣,心中莫名,忙收摄心神,眼观鼻、鼻观心地肃立在白子画法座之侧,不再传音言语了。 这一分神,场上的比赛已走了几百个回合。瑾华打得发了性,似是越战越勇;陌寒却渐有颓意,法术看起来虽一丝不乱,但剑招却有些散乱了。 花千骨叹了口气,师父所料果然不错啊,照这个架势,恐怕幽若要失望了。 但见场中的二人腾挪闪避,几乎都力有不逮了。瑾华手挽剑花,携了猎猎劲风,径直向陌寒面门而去。陌寒迈步险险避过,反手一个法诀,凝气成冰,化为冰锥向瑾华疾飞而去。瑾华左手捏诀,结了气盾以抵挡仙力化成的冰锥,右手将剑向上一掷,虚空画了道符咒,长剑上凝结了他毕生仙力,向陌寒破空而去! 陌寒使了那水系的寒冰咒,仙力已有不稳,正自喘息,却见瑾华的长剑已劈至眼前,慌忙间举剑挡隔,但已是不及,只将瑾华的剑势缓了一缓,长剑仍然向不错分毫的刺了过去。 此时全场的注意力尽系于此,几乎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花千骨更是花容变色,一双柔荑紧紧地抓住了白子画的广袖,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白子画倒是一脸的淡然,只拍了拍她的小手以示安慰。 眼见长剑距离陌寒只余寸许,陌寒已闭目待死,孰料长剑龙吟一声,竟堪堪停在了距他眉心一寸之地! 原来却是瑾华不欲伤人,复又使出了静定术,止住了剑势,但不料剑势过疾,瑾华受不住反噬,所结的气盾瞬间破碎,陌寒的冰锥便再也抵挡不住,瑾华略避了避,躲过了大半,但仍有两根冰锥齐齐钉在瑾华左肩,他既受反噬又遇冰锥,再也承受不住,跌下云头。 眼见便要夺魁,却如此收场,全场之人尽皆感叹。 场边的仲裁长老心虽不忍,却也只得依照规则道:“瑾华落地,陌寒胜!” 话音未落,陌寒便拱手道:“瑾华是为保吾之性命才落地惜败的,陌寒不愿居此不实之名!” 仲裁长老不好自作主张,只得抬头望向高高在上的法坛,期望三尊开口。 幽若欲收陌寒为徒,但又不愿他如此胜之不武,正在踌躇间,却听摩严朗声道:“天意如此,规矩不可罔费,便罢了。” 说着,飘身下了法坛,来到瑾华跟前,捏诀止了他伤处的鲜血,道:“很好,术法精深、心思纯正,你想拜九阁中的哪位长老为师,本尊为你引荐。” 众人皆知,长留三尊此次均不收徒:尊上白子画,一生只收一个徒弟,便是他现今的娘子花千骨;世尊摩严,早年已收了几个徒弟,徒弟亦皆开府收徒,他执掌长留事物,早已不再收徒了;释尊笙萧默,只收了火夕和舞青萝两个徒弟,但以他随行性懒散的个性,恐怕日后也不会再收徒了。 幽若虽有掌门之名,但也仅修得堪心,非为良师;故此能得拜九阁长老为师便成了未拜师弟子的心中所愿。 瑾华向摩严微一抱拳,道:“弟子已有了心仪的拜师人选,请世尊允我。” 摩严见他并不说出仙长之名,略有犹豫,道:“你要拜的师父是……” 瑾华微微一笑,御风而起,向法坛正中而去,眼见他落在法坛正中,径直向白子画而去。 全场众人尽皆倒吸了一口冷气——万没料到竟然有人敢拜一生只收一徒的白子画为师,这可是弟子们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花千骨见此情形更是情思如沸——竟然有人要拜师父为师,竟然有人要拜夫君为师,这、这、这该如何是好?! 正在愁肠百结之时,瑾华已然来至白子画面前,身子略略一侧,“扑通”一声跪倒在花千骨身前,开口道:“弟子瑾华,愿拜您为师,请您收我为徒!” 花千骨正在神游天外,万没想到他会有此一拜,登时脸腾红云,不知如何答言,求救般的望着身侧的白子画,略微弯身,扶了瑾华起身。 花千骨刚一抚上瑾华的手腕,便觉全身一冷,眉间白子画倾全力所下的通灵护体咒之金印一闪,旋即隐没,整个人便软倒了下去,与此同时,一缕青烟自瑾华身上飘出,迅疾如风地向花千骨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章 (三十五) 一瞥之下,白子画大惊失色,右掌凝着毕生仙力便向那青烟,亦即三年前的那缕冥魂劈去! 尚跪在一旁的瑾华忽然自袖中抽出一柄黑气凝结的魔剑,拼尽全力向白子画胸腹刺去! 白子画无暇他顾,便是拼着受了他这一剑,也要先阻了那冥魂才好,如此变生肘腋,同处法坛的摩严、笙萧默、幽若已是救之不及,全场尽是惊呼讶异之呼。 只呼吸间,白子画已被瑾华的长剑穿胸而过,而白子画的掌力也袭上了那冥魂。 以白子画的功力,如此一掌,那冥魂必当伏诛才是,孰料那冥魂呼地隐没了踪影,白子画的一掌也便劈空了。 白子画万没料到会当如此,微一愣神间,昏迷中的花千骨却如御风般腾空而起! “小骨!”白子画怒吼一声,反手拔去穿胸而过的长剑,未及止血,便飞身而起,去寻花千骨。 眼见便要抚上花千骨的衣带,空中忽然光华大作,将白子画笼罩其中。 一旁的幽若失声道:“拴天链!” 白子画被困拴天链中,目呲尽裂,周身仙晕大涨,便欲强行突破;法坛上的摩严与笙萧默已然飞身而起,一向花千骨,一向白子画而去。 笙萧默右手结印,仙力爆涨,便向花千骨施了个缠字诀,要阻一阻她的去势,谁知仙力一触到花千骨周遭,便如泥牛入海,了无痕迹了。笙萧默眉头一皱,他未敢贸然出手,恐伤了花千骨,如今只得先追了上去,再做打算。 笙箫默不敢怠慢,急催仙力,眼见距离花千骨仅有一尺之遥,方才消逝的那缕冥魂不知又从何处冒了出来,一道阴邪的黑气便向笙箫默击去,笙箫默忙张开结界抵挡,但只迟了这片刻功夫,那冥魂已附在了花千骨身上,不知使了什么法术,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踪影! 白子画虽被困栓天链中,但却瞧得清楚,心中大急,执了横霜剑左冲右突,摩严在外连连相助,亦毫无办法。 白子画中剑之处已然痊愈,只是他不顾自身的欲脱困而出,倒受了极重的反噬,胸中气血翻腾,一口鲜血抑制不住便喷了出来。 这一口鲜血倒使他清醒了几分,他知硬闯已是无望,放下横霜,盘坐于地,双手结印,眉心仙印忽然银光大作,一道浑厚仙力自他体内陡然而出,径直向半空中的栓天链而去。 一旁的摩严惊道:“化元诀!师弟,不要!” 这化元诀是催化自身真元之术,虽威力无比,但使用之后反噬凶猛、真元大损,稍有差池便会仙身尽毁。 白子画却恍若未闻,默念心法,催动真元,向栓天链攻去。 栓天链本已被封印,被他无边仙力一冲,愈加不稳。 白子画大喜,奋起全力运转仙力,反噬却随即汹汹而至,他又一口鲜血喷出,但在此时,栓天链忽然光华一敛。 白子画见机,立时飞身而起,冲出栓天链,御起横霜,只留下一句“师兄,天山淡岚”,便寻着花千骨的气息疾追而去。 摩严和笙箫默这才回过神来,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向法坛下天山派所在而去。 二尊人未至,已摄了淡岚在半空,果见他全身隐有金光透出,正是勉强催动灵力御使神器却遭反噬之像。 天山诸人一见,都自惊诧,万没料到他竟然做出此等大逆之事。 天山掌门尹洪渊大惊,越众而出,在摩严与笙箫默面前抱拳见礼道:“世尊,儒尊,小徒但凭处置!” 摩严点了点头,朗声道:“如今陡然生变,收徒仪式暂缓举行,请各位掌门随我同归大殿。” 尹洪渊忙做法收了栓天链,随各掌门同去长留大殿——妖神大战后神器被重新分配,栓天链归于天山,被镇锁于九霄塔内,却不知如何到了淡岚手中。 来至长留大殿,各掌门已就那冥魂之事议论纷纷,摩严知幽若难于应对,便朗声道:“诸位掌门,事出突然,尹掌门,不知栓天链如何落入淡岚手中?封印可还完好?” 尹洪渊微一沉吟,道:“淡岚三年前入我门下,我查过他的身世来历,皆无异常,不知他为何如此。” 笙箫默想着白子画此刻不知如何,又恐他被困神器,便道:“尹掌门,栓天链封印可还完好?” 又扬声道:“各位掌门,神器所在至关重要,请各位确认。” 尹洪渊取出栓天链,掌蕴仙力轻轻一抚,额上青筋暴起,失声道:“这栓天链竟然......” 诸掌门闻言大惊,齐齐聚拢过来,摩严更是越众而出,急道:“尹掌门,封印有异?” 正在纷纷扰扰间,尹洪渊忽地向后一跃,双手捏诀,本悬在他掌心处的栓天链陡然浮至半空,光华一闪,将众人困在其中! 变起突然,众人措不及防,一瞬间倒安静了下来。 摩严第一个开口,道:“尹掌门,你这是做什么?!” 尹洪渊冷笑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困在拴天链中的众人急于脱困,纷纷祭起兵器、奋起法力,但却无济于事,直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纷纷颓然坐倒。 幽若忽道:“世尊,我等如此久的时间未出大殿,为何无弟子上来查看?” 摩严叹了口气道:“应该是有人在殿上设了结界,否则便是不堪设想,只望此时长留众弟子无事才好。眼见此番敌人非同小可,本尊只是担心你师祖,现下不知他如何了。” 不说还好,这一提起,身旁的太白掌门愤愤道:“仙剑大会兹事体大,尊上竟然不管不顾便悉数抛下,自己走了,这成何体统!” 幽若回嘴道:“我师父身陷险境,尊上当时又不知你我会被困拴天链,所以当然是去护师父要紧!” 太白掌门闷哼一声,怒道:“师父、师父,白子画眼里便只有你那个师父,将我们仙界、将整个六界置于何地?!” 幽若义愤填膺,三两步行至他面前,便要开口相争,笙萧默正待拉她,忽见大殿内一阵魔力涌动,一缕冥魂来至殿中,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章 (三十六) 来人影影绰绰,拴天链中的众人半晌分辨不出,那冥魂忽地曼声念起咒来。 古老的咒语、金色的符文回荡在大殿之上,诸人闻之头痛欲裂,摩严大喝道:“何方妖孽?!大家快收摄心神!” 诸掌门忙端坐于地,默念清心之法,但却毫无用处,众人皆觉内息紊乱、丹田中似有异动。 长留的流光琴藏于摩严墟鼎,他但觉墟鼎中隐隐有戾气浮动,流光琴似有破鼎而出之势,摩严心中暗叫不好,忙运仙力压制,但那古老的咒语不断钻入耳中,渐渐令他神思恍惚,只眨眼间流光琴便自他墟鼎中飞出,流光一闪,出了拴天链。 摩严身受反噬,一口鲜血喷出,挣扎着站起身来,但见流光琴、幻思铃、浮沉珠、卜元鼎、谪仙伞、玄镇尺、炎水玉、悯生剑、不归砚纷纷向那冥魂而去。 各掌门皆受了内伤,倒伏于地,哀声一片。 那冥魂冷笑一声,微一弹指,一道青烟向拴天链中众人而去,众人未及反应便纷纷昏倒于地。 那冥魂招手收了拴天链,抬手将十方神器尽数纳入墟鼎,向尹洪渊拂了一拂,他便倒地不起,接着那冥魂便隐没了身形而去。 且说白子画见自己加持在花千骨身上的通灵护体咒已被那冥魂破解,心急如焚,但因被拴天链阻了些时候,亦只能循着她留下的微弱气息御剑追寻,他御起全部灵力,横霜穿云破雾,转眼间已行了千里之遥,但花千骨的气息却愈加微弱,白子画渐渐感知不到,他又才使了“化元诀”,如今反噬汹汹而来,他胸中气血翻涌,一个忍耐不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白子画亦知此时恐怕是万难御剑了,只得驻了剑势,掐指计算,可算来算去,一无所获。长叹一声,他只得挥手召来一片云,收了横霜,端坐其上,勉力催动仙力散开神识,欲于六界中搜寻花千骨的踪迹。 长留上仙白子画,何等修为,如今他动用全部仙力去搜寻,莫说是花千骨,便是于六界中气息最为微弱的残魂断魄亦能即刻得知其踪迹,偏偏他苦苦寻了大半个时辰仍一无所获。 额上冷汗淋漓,白子画的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如此气息全无,是他的小骨出了什么事了么?抑或有人以通天彻地之能隐藏了她的气息?那么,这又是所为何事?那冥魂行事如此诡异,到底意欲何为? 如此不是办法,总要另寻他径才是,忽想起仙剑大会上的种种,连忙站起身来,御起横霜,往长留山而去。 待到赶回长留之时,却意外感知长留大殿气息有异,白子画皱了皱眉,执了横霜,破了殿外结界,来至殿中。 但见各派掌门等尽皆昏睡于地,稍一感应,便知是中了致人神思昏聩的夺魂符,挥手破了符咒,又凝仙力导入诸人体内,使其渐渐醒来。 长留二尊最先醒转,笙萧默忙将适才发生之事一一告知了白子画,白子画忙将仍昏倒于地的尹洪渊摄了过来,一探之下才发现其已死去多时了。 叹了口气,白子画又传音殿下的落十一,询问淡岚及瑾华的下落,却得知此二人亦已死去多时了。 此时诸掌门已纷纷醒转,见了白子画,躬身施礼,谢过了救命之恩,又纷纷叙说十方神器丢失之事,有的说要即刻告知帝君,有的说要倾尽仙界之力寻找,有的说要速速追查天山之事,白子画越听越是心焦,心知与众人实难共谋,便微一拱手,道:“诸位,子画尚有要务,就此别过。”说罢,转身御剑而去,徒留嘈嘈众人。 离了长留,寻了片清静之地,白子画理一理思路,便决定先去妖魔界寻闭关中的杀阡陌,请他在妖魔二界查一查最近是否有何妖魔异动。 既打定了主意,便御剑往妖魔界而去,传信给闭关中的杀阡陌,杀阡陌大惊失色,立时出关,召集诸妖魔首领,问询花千骨与神器的下落。 孰料一问之下,竟然丝毫没有消息,杀阡陌大急,答应了白子画在妖魔界隐秘处代为寻找。 白子画离了妖魔界,便又去了幽冥界找寻。 白子画一入幽冥界,各殿阎君慌得忙来厮见,查了幽冥各处,六道轮回各司其道,并无异常。 想来仙界定有各仙派的人寻找,若有消息自有摩严等人相告,白子画便御剑去了凡间寻找。 偌大的凡间,若无气息可寻,该当如何? 白子画只得来到瑶歌城,希望异朽阁可以提供些消息。 孰料来至异朽阁门口,却见门庭冷落,问询了路人,方知异朽阁已于月前突遭了大火,阁中人去楼空,如今早已不做那生意了。 白子画更感诧异,隐没了身形,进了异朽阁,果见四处断垣残壁,了无人迹,缓步进入阁中高塔,高塔中竟然空无一物,四处皆是火焚之象。 这异朽阁屹立千年不倒,绝不是水淹火焚能够倾覆的,看来此番果有异变。 白子画细细搜寻,却无些些讯息,只得退了出去。 眼见这唯一的希望也断绝了,白子画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此时已距花千骨失踪之时有三日之久,白子画三日来水米未进,几乎没有停顿地在六界奔波,此刻已疲惫不堪,略有些神思不清,但他心急如焚,又怎能有片刻的休息,只御了横霜,在凡间四处游荡,以期能感知花千骨的些些气息。 堂堂长留上仙,便如此如幽魂般游荡于六界之中,四处寻找花千骨的下落。 转眼间距花千骨失踪已过了半年有余,仙界寻不到一丝神器的消息,妖魔界亦找不到花千骨的下落。 好在神器虽失,但六界却安然如旧,并无大风波。 花千骨虽失了踪迹,因她恢复了神身,若有万一则天地同悲,如今六界太平,故此想来却应当并无大碍。 这数月来,白子画仿佛回到了两百年前那段岁月,每日殚精竭虑、千方百计地在六界中寻找花千骨的踪迹。往日的那个风光霁月的上仙早已不见了踪影,如今只余一个落拓伤怀的仙人罢了。 这一日,正行在越州城左近,白子画心下一动,便来至那座宅中。 轻轻推开院门,依稀见那着了留仙裙的曼妙小人儿正在葡萄架下舞剑,光洁的额头上略有薄汗,见他来了,回眸一笑,媚态自生,收剑而立,面上一片自得之色,扬眉问道:“师父,小骨这套若存剑法使得还合您的意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章 (三十七) 白子画走到近前,自怀中取了帕子,便欲为她拭去额上香汗,眼前的一切却如烟雾般随风远去了,余下的仅有他颤抖的双手和酸痛的双眸而已。 长叹一声,缓步来至厨下,强烈的阳光晃着他本就迷蒙的双眼,情思迷离间,仿佛有个甜甜的声音在唤他:“师父,你再等一等,小骨的这道新菜还有一盏茶功夫便能上桌了!” 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翘起,仿佛看见那抹粉衣蓝裙的身影穿过了层层叠叠的家什器物,袅袅娜娜来至他身边,嘟着小嘴,抓着他的衣角,委屈地道:“我明明是按《七绝谱》上的做法做的嘛,为什么会这样?!看来这道新菜是没法入口了,师父,你带小骨出去吃饭吧!” 无奈地浅笑,想抚上她的包子头,眼前的一幕却渐渐模糊,消失不见了。 白子画摇了摇头,踉跄着离了厨下,来至他们的房中。 缓缓推开房门,恍惚间又看见那心心念念的小人儿就斜斜依在床边,见了他,双眸一亮,巧笑颜兮:“师父,你出关了?这些天小骨一个人百无聊赖,当真想你!” 说罢,纵体入怀,螓首在他胸前蹭了蹭,伸臂环住他的脖颈,仰头直视着他的眼,腻声道:“师父,这些天你有没有想我?” 萦绕鼻端的异香好似千万只躁动的小手,在他身上点燃一簇簇火苗,他暗哑了嗓子,道:“想,当然想!” 微一使力,便要将她打横抱起。 可只一晃神的功夫,眼前的小人儿便慢慢模糊了身影,消失在了明媚的春光里。 白子画再也支持不住,一行清泪径自落下:小骨,你快回来吧,没有你,师父就快疯了!若没有了你,这六界之大,又有何让为师心安处?!每一天、每一夜,我都沉浸在这无以复加的苦痛心伤里,但到了第二日,我才知自己又错了,原来苦痛里还有更深的苦痛、心伤下还有更烈的心伤! 曾经风光霁月、傲世九天的长留上仙就这样颓然瑟缩在地,无声悲泣着。 如此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白子画忽然感知四周结界似有扰动。 神思一动,他弹指恢复了往昔模样,捏诀观微,却原来是多年前在越州城作恶的胡狼精在结界四周不断相扰。 白子画略有诧异,将那胡狼精摄入宅内,问道:“为何在此相扰?” 那胡狼精当年被白子画废了道行,如今修炼略有小成,已能口吐人言,便人立起来,道:“仙家,如今魔君出关,彻查三年前凡间大乱之事,且要寻妖神大人的下落。我见了那画像,知神尊正是当年与您相携之人,便想着是否三年前之事与近日神尊失踪有关,小人新近得了些讯息,故此前来欲告知仙家。” 白子画晦暗了许久的眸色忽然一亮,忙道:“那日你所见的女子正是两百年前的妖神转世,本尊长留白子画。” 胡狼精一惊,忙俯身拜倒见礼:“小妖参见上仙!” 白子画挥了挥手,道:“你有何事要告知本尊?” 那胡狼精道:“三年前小妖得的那本散播疫病以摄人魂魄修炼的邪法是某日在小妖的洞府旁的一处秘境中得的,即得了那本邪法后,那秘境便再未开启,近日小妖却见那秘境有所异动,故此来告知上仙。” 白子画略一堪心,便知胡狼精所言非虚,便扬眉道:“好,这便带我去寻那处。” 于是那胡狼精便带着白子画来至城外的一处山林,道:“此处山林的否卦位上便是,上仙请看。” 白子画暗运仙力,挥袖向否卦位一拂,果然于虚空中显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 胡狼精道:“小妖当年便是自这个洞中得了那本邪法的。” 白子画略一感应,便知那洞施的是须弥芥子之法,内里实有大洞天,取出一枚传音螺,将此事大致说明,转身对那胡狼精道:“你携了这枚传音螺,自去告知魔君杀阡陌此事,引他来此,我便先进去一探。” 胡狼精点了点头,接了传音螺,绝尘而去。 白子画折了只纸鹤,将此事尽书纸上,施法令其飞往长留报信。 召出横霜,掩了身形与气息,白子画便踏入了洞口,洞内漆黑一片,好在白子画在暗中视物亦如白昼,倒无甚分别。 眼见行了一刻钟,仍空无一物,白子画正自惊诧,突觉自己墟鼎中那颗取自异朽阁的有东方彧卿残魄所附之玉珠略有异动,忙自墟鼎中取出玉珠,忽有一道幽绿微光盘旋而来,绕着玉珠飞了片刻,便没入了玉珠。 白子画心念一动,将玉珠祭于半空,捏了个诀,向玉珠一拂,东方彧卿的身影便显现了出来。 依然是那个折扇轻摇的青衫书生,只是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只见东方彧卿开口道:“尊上,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你了。” 白子画皱眉道:“你这是……” 东方彧卿微笑道:“若无意外,现在的我已经魂飞魄散,或者说只是魄散而已,你现在看到的是我的残魄凝结而成的,只半个时辰左右,我的这缕残魄便也要散尽了。” 白子画惊得倒退一步,问道:“你虽有数次死在我手里,但我施尽各种法术皆无法令你魂飞魄散,谁有这般大的本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章 (三十八) 东方彧卿不答,却转而道:“白子画,你可曾想过你、我和杀阡陌逆天复活了骨头亦是有违天道?” 白子画垂首道:“小骨是神身,本在天道之外。” 东方彧卿摇头道:“神乃天地二气所化,应时应劫而生。骨头轮回几世都未恢复神身,却在妖神现世时恢复了神身,这便是她身为神而所应当面对的劫数和命运。妖神之力无法消灭,而只能封印,故此妖力现世之日便是骨头应劫之时。” 白子画倒退了半步,哑声道:“你的意思是小骨便是妖神出世的应劫之身?这你又如何得知?” 东方彧卿惨然一笑,道:“你道我是何人?我便是千万年前妖神留在世间的一魄。” 一瞬之间,诸多念头在白子画脑中闪过,他颤声道:“所以你才会扰乱天道,惑小骨放妖神出世?” 东方彧卿苦笑道:“我亦是最近才知自己是妖神一魄。妖神被众神封印前夕,他感知大限,便用裂魂术分了自己的一魄出来,引这一魄渡入轮回,便是我。妖力强大,我虽只有一魄,但也慢慢修为人身,只是毕竟仅有一魄,故此世世二十五岁便会早夭。至于扰乱世事以使妖神出世,是妖神裂魂时下在我身上的禁咒,连我自己尚且不知,只是莫名便会如此行事而已。” 白子画惑道:“依你的意思,小骨逆天再次转世,难道妖神亦得以重生?” 东方彧卿点头道:“妖神真身已被你焚于建木之上,而善魂又转世为南无月,故此二十年前随骨头转世而获重生的妖神仅一缕冥魂耳。” 白子画豁然道:“原来那冥魂便是妖神。” 东方彧卿又道:“妖神只是一缕冥魂,他需不断炼化凡人的怒、恶、欲三魄以增加法力,可他法力稍复又被你下在骨头身上的通灵护体咒反噬,只得另寻他法。于是,三年前他便找到了刚刚转世的我。我本是他的一魄,自不能耐他何,他附在我的肉身上,作法使我与他其他魂魄相融,从此,世间便再无东方彧卿了。” 白子画骇道:“如今妖神不但修得了肉身,更得了十方神器和小骨,他难道是要……是要……” 东方彧卿接道:“没错,妖神是要借骨头重夺妖神之力。妖神之力认主,妖神失了真身,如今能解开神器封印、获得妖神之力的便只有骨头了。待得骨头得到了妖神之力,他便用阴阳交合之法重得妖神之力而成为真正的妖神。” 白子画颓然倒退了几步,斜斜倚在洞壁上,道:“原来如此!为何,为何天道对小骨如此不公?!” 他心念电转,原来早在越州胡狼为患之时,妖神本尊便无意中得知了师徒二人之所在,待他二人入那仙洞修炼后,妖神本尊更是特特避开二人行事,炼化大量凡人魂魄以增强法力。待得白子画到了翼州,他又布下陷阱,希望一举擒得花千骨,但却反被白子画所伤。待得休养生息三年后,他于此次仙剑大会上再布陷阱,终于得手。 一念及此,白子画忍不住自怨自艾:为何如此疏忽大意,若是早做打算,亦不会落入今日这不可挽回的境地! 半晌,东方彧卿叹了口气,道:“上仙,现今六界可还安稳?” 白子画忽然挺直了身子,道:“六界无事,那便是妖神之力尚未出世!” 东方彧卿点头道:“妖神之力一旦出世,感应于天地之间便会引得六界大乱,眼下如六界安稳,上仙还有机会阻止妖神之力出世。” 白子画握紧了横霜,淡淡的杀气透体而出,扬眉道:“我与妖神两度交手,他不过是依仗着身为冥魂来去便宜,现今面对面交锋,我倒要看看他能奈我何!” 东方彧卿又道:“上仙,我适才所说的骨头乃应劫之身,你便该知道,只她在这世上一日,妖神便一日不能彻除,此事若为他人知悉,到时只怕六界都要与她为难,其时上仙该如何自处?” 白子画执了横霜,昂首道:“无论如何,我定当护她周全,妖神之乱我自会想出妥帖之法,但若有人危及小骨,便是与天下、与这六界为敌又有何妨?!” 东方彧卿道:“即是如此,上仙请记得今日对我之言,千万护骨头周全。” 白子画点了点头。 东方彧卿又道:“上仙,那妖神本尊如今法力虽不高强,但精通数术,且心思甚是缜密,行事更是诡异奸诈,善于谋划,你道糖宝为何能恰好在仙剑大会前夕幻化人身?亦是因那妖神之故,可怜糖宝至今蒙在鼓里,她不过是妖神诱骨头回长留的一步棋而已。由此可见其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上仙此去,千万小心!” 说罢,东方彧卿的身影渐渐模糊了起来,终于化作一缕幽绿没入玉珠之中了。 白子画定了定心神,收了玉珠,继续前行。 不知行了多少时候,前方终于有了些许光亮,朦胧中仿佛有熟悉而微弱的声音传了过来:“师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章 (三十九) 他心下大喜,向前疾行几步,忽然眼前亮光大盛,他下意识地闭了眼,定了定心神,待再睁开双目时的所见几乎让他失去了呼吸——三年前的那个梦竟然如此真实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的小骨被绑缚在刑具之上,脸色苍白得直如透明,两行狰狞的鲜血从她紧闭的双目中蜿蜒留下,更显可怖,那一双顾盼留情、温婉善睐的明眸怕是已经毁了。 她还穿着仙剑大会那日所着的淡粉色留仙裙,只是遍身已被血痕所污,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曾经如瀑的长发浸染了鲜血,粘腻的披在她身上,剑伤、鞭痕等各色伤痕更是遍布全身,使人触目惊心。 她纤细的四肢更是被长可愈寸的钢钉透骨钉在刑具之上,血早已流不出来,只余四个乌黑的血洞。 他颤抖着上前,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小骨?小骨?是师父啊!” 原来适才不过是她的呓语,她似乎已经晕了过去,半晌没有回应。 看着她伤痕累累的身子,他抖得不能自已,亦不敢触碰——他的小骨,他唯一的徒儿,他永世的爱人,他千百年来唯一的救赎,到底受了什么样的对待,才至如此? 手抖得无法自抑,待抚上她苍白得可怕的小脸,他喉头哽咽、无法言语,施法落了她身上的刑具,白子画匆忙施了治疗术替她止了血,将她抱在怀中,摩挲着她憔悴的面颊,满面俱是疼惜之情。 花千骨仿佛有了一丝知觉,微微动了动早已干裂的双唇,道:“师父,这次小骨没有…没有放出妖神之力。” 她熟悉的气息伴着鲜血的腥香缠绕在他鼻端,仿佛填满了他这数月来的相思,白子画抚了抚她的长发,哽咽道:“师父知道,师父都知道,师父这就带你离开,我们离开这里!” 花千骨突然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了起来,白子画疼惜地紧了紧怀抱,道:“小骨,可冷么?” 花千骨将脸颊向他坚实的胸膛靠了靠,点了点头。 慢慢地,藕臂攀上了他的脖颈,她的螓首俯在了他的肩窝处。 “唔……”白子画忍不住□□出声,酥麻的感觉自颈间传来,原来是花千骨正在吸食他的鲜血。 若是自己的血能温暖她,便如此又有何妨?! 他与她,本就纠缠难分,何惧血脉相融?! 忍着颈中异样的麻痒,白子画抱了花千骨,便向来路疾步而去,温热的鲜血顺着她的齿间滑落,淋淋漓漓洒了一路。 行了不知多少时候,失血的眩晕渐次袭来,白子画的步伐愈见蹒跚、眼前所视亦越发晦暗不清,他定一定心神,柔声道:“小骨莫怕,咱们这便出去了。” 眼见洞口便在几丈远,白子画强忍晕眩,疾行了几步奔了出来,反身挥袖封印了那洞口。 挥手设下结界,白子画脱下外袍,轻轻将花千骨置于其上,便仔细检视起她的伤势来。 但见她周身俱是各式伤口,刀伤、剑伤、鞭伤不一而足,有些已结痂止了血,有些因着方才的动作又有鲜血渗出。 白子画心中疼惜之情大盛,自怀中取出帕子替她擦拭了,将帕子放在一边,便欲施法替她医治。 掐诀正待做法,白子画无意间瞥见那沾了花千骨之血的帕子落在了一旁的草丛之上,那殷红血迹正沾染上了近旁的嫩草。 蓦地,他心头一紧——小骨的血乃神之血,寻常草木受不得这福泽,沾染上便即枯萎,如今那嫩草却毫无萎靡异状。 垂首看着她意态迷蒙的小脸,心念电转,以掌力割断了腰间的银白宫绦,那莹润如血的鹣鲽佩登时滚落了下来。 花千骨目不能视,问道:“师父,什么声音?” 白子画急道:“是小骨送给为师的鹣鲽玉佩掉落了。” 花千骨忙道:“那师父快找找。” 白子画叹道:“草色青葱,玉佩碧色使然,为师一时还未寻得。” 花千骨忍不住微微起身,伸手四处摸索,道:“小骨也帮师父找。” 她话音未落,白子画边收摄鹣鲽佩,边疾跃起身,喝道:“你不是小骨,你到底是何人?” 本倒卧于地的花千骨身影渐渐模糊,尖声笑道:“白子画,事到如今你方才醒悟,长留上仙不过尔尔!” 白子画使一个“定”字诀,欲定住“花千骨”的身形,无奈失血后仙力流失,法力大减,那“花千骨”仍渐次消失了。 白子画定一定神,止了颈间流血,坐下调息片刻,待得神思稍稍清明,便站起身来,双掌凝了残余的仙力,喝一声“破”,身周的景物慢慢模糊起来,片刻之后变为一片晦暗,只在天边隐隐有绯红之色透出。 白子画失声道:“卜元鼎!” 不知何时,他竟然落入了卜元鼎的幻境之中! 神思仿佛回到了两百年前,他与小骨一同被困于卜元鼎中,小骨为了救他出鼎而唤醒了沉睡的神身,之后师徒二人便走入了万劫不复…… 定一定神,眼见三昧真火已渐次蔓延的过来,而他被那“花千骨”吸食了过多的鲜血,法力已有不济,且如今他身在鼎中,卜元鼎乃是神器,花千骨的那道“不老不死,不伤不灭”的神谕也失去了效力。 熟悉的窒息与灼痛,依如两百年前,白子画微微闭目,当年被困卜元鼎时的情形历历在目——那日,小小的花千骨哭喊着“我不要!我不要!我要跟师父死在一起”,他仿佛看得清她面上的泪痕、仿佛听得见她撕心的哀鸣。 “小骨!”他猛然一震,站起身来,手执横霜挽了个剑花,默念“化元诀”心法,飞身而起。 翻涌的三昧真火好似有所知觉,追着他的身影而去。 半空中隐隐有雷声传来,上有乌云翻滚、积雷阵阵,下又火吐三昧、烈焰熊熊,那抹出尘的白衣身影逆风而起,周身银光闪烁,便欲强行破鼎而出。 白子画运起毕生修为,凝结于横霜之上,向空中积雷之处狠狠刺去! 一时间雷声大作,数道天雷挟着三昧真火径直向白子画击去,白子画忙结结界抵挡,无奈方才失血过多,仙力不济,结界瞬间破碎,天雷正中其胸,直击得他口涌鲜血、神思抽离,自半空跌落。 凌乱的白袍,在风雷中犹如一朵飘零的白莲,缓缓而落,燎原的三昧真火顷刻间吞没了他。 “师父!”天边传来一声凄心沥血的呼唤。 是谁? 是谁在唤他? 依如往夕每一个缠绵缱绻的日日夜夜一般…… 白子画奋起最后一丝气力略微睁开了一双幽深的眸子,仿佛间看到了他朝思暮想的那抹妙曼身影向自己疾飞而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章 (四十) 待得再次醒转,白子画略一感应,便知自己已出了卜元鼎,但全身法力似被封印,他慢慢张开了双目,才发现自己被缚于铜柱之上,挣了几挣,那粗锁竟无一丝松动。 不远处的莲榻上卧着一名女子,但见她娥眉微敛、杏目含悲、呜咽不已——不是他念兹在兹的花千骨又是何人?! “小骨!”他急急地唤了一声。 花千骨忙忙起身下榻,但只行了一步便被一道隐隐浮现的紫色光壁挡了回来,原来是结界。她微一拭泪道:“师父,你醒过来了?可有受伤?” 白子画摇了摇头,切切问道:“为师只是使不出半分法力。小骨,你可还都好?这半年来你可曾受苦了?” 花千骨叹道:“是妖神本尊封印了师父的法力。小骨一切都好,师父勿需担心。” 白子画已隐约猜到了几分,可自己是如何出了卜元鼎、如何被虏至此处,他便半分也猜不出来,正待相询,却见结界中的花千骨扶着光壁,缓缓跪了下来! “小骨?” 花千骨垂首泣道:“师父,小骨错了!” “小骨,你……” “小骨解开封印,放出了神器中的妖神之力!” “什么?!”白子画心念电转,转瞬便猜到了大概:“你为了救为师出卜元鼎而释放了妖神之力?” 花千骨默默点头,缓缓将近半年的遭遇告知于他——自那日仙剑大会被妖神本尊擒来,妖神便废她仙身、封她法力,不断对她施加各种惨绝人寰的刑罚,直折磨得她奄奄一息,便是为了迫她于无奈之下解开神器封印,释放妖神之力。花千骨这一世虽被娇养,但她天性坚韧,又岂能让妖神轻易得逞?!如此直过了数月,花千骨虽被折磨得体无完肤、奄奄一息,但妖神仍无所获。直至两日前白子画寻到了此处,妖神才设了此局:用卜元鼎困住白子画,眼见白子画就要被困死于鼎中,花千骨为救他出鼎,于机不容发之时释放了妖神之力,将白子画救了出来。妖神乃是妖神之力正主,自然通晓控制妖神之力的法门,花千骨匍一出鼎,便被妖神以数术困在了结界之内。 她虽将惨遭妖神毒手之事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但白子画心知妖神为了迫她释放洪荒之力一定无所不用其极,怕是比那日自己在卜元鼎中所见的幻象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知她得到妖神之力后所有损伤皆已复原,但仍止不住心下酸楚,颤声问:“那时,疼吗?” 花千骨涩涩一笑,垂泪道:“不疼,”抬袖擦了擦眼泪,又道:“师父,对不起!” 白子画心痛十分,身子却动弹不得,哽咽道:“你先起来!这本不是你的错,都是为师的错,为师没有护好你,都是为师的错!” 花千骨慢慢站起了身来,神色郑重道:“师父,你放心,小骨绝不会让妖神夺了自己身子和妖神之力。” 白子画急道:“胡说什么?!万事都有解决的办法,你切莫起了糊涂念头!小骨,难道这数年的相伴你还不清楚为师的心思么?你若是有个万一,让为师如何自处?!” 花千骨却道:“师父,你该知道,即使妖神之力不被妖神本尊所夺,亦会由其出世而引得天地巨变,此时只怕六界已是生灵涂炭、天灾人祸,这岂是你我二人能够担待的?!师父,你便当小骨从未出现过,做回从前绝情殿上风光霁月的长留上仙不好么?” 白子画苦笑道:“小骨,你认为为师还回得去吗?这情,放不下,忘不了,没有了你,白子画便不再是白子画了。” 花千骨正待开言,忽听“吱呀”一声房门大开,“东方彧卿”拍着手走了进来,笑道:“好一对苦命的鸳鸯!想不到堂堂执仙界牛耳数百年的长留上仙竟然为了一己私欲而置六界于不顾,当真滑天下之大稽!” 白子画怒目圆睁,道:“妖神,你便待如何?” 妖神笑道:“上仙曾看过《遗神书》,自然知晓如何转移妖神之力,亦知晓妖神之力转移后原宿主的下场,你以为我待如何?!” “你……”白子画拼命想运起仙力挣脱乌金粗锁的绑缚,但那锁却纹丝不动,反有渐紧之势。 花千骨伏在结界光壁上,泫然道:“师父,能见您最后一面,小骨已经无憾了,保重!”说罢,眉间神印闪烁、周身暗运残余仙力,登时法力四散流溢,只怕不出一时三刻便要寂灭。 一旁的妖神却只淡然一笑,右手召出一道符纸,微运劲力,但见金光闪烁,那符纸便被送入了结界,花千骨四溢的妖力忽而遇符凝结,渐渐被逼回花千骨体内,花千骨承受不住,双膝一软,便昏了过去。 “小骨!”白子画大吼一声,挣扎得更狠了,强运仙力,却不敌反噬,大口鲜血喷涌而出。 鲜血淋漓而下,滴落在了绑缚他的乌金粗锁上,忽地光华大作,粗锁竟然缓缓松开脱落! 白子画见机忙飞身而下,所喜那乌金粗锁一脱仙力便即完全恢复,当下凝力于臂,一掌向妖神本尊劈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章 (四十一) 妖神本无防备,待得掌风到时才仓促间回首挡隔,但他未得妖神之力,肉身又是用了法术才由东方彧卿的幼童之身逆天长成,哪里又是修仙千年的白子画的对手?!他所依仗的不过是寻到的神界遗宝和古老咒术罢了,如今若是真刀真枪的比拼,他反而落了下风。 掌风到处,白子画已探得他的虚实,变掌为爪,抓住了他后襟,向地上重重一摔,自墟鼎中取出长留至宝禁元锁,默念仙诀,将妖神本尊绑了个结结实实。 白子画挥手又将整间屋子设下结界,将妖神困在角落处,念咒摄过他墟鼎中的十方神器,藏于自己墟鼎当中,道:“这是我长留的禁元锁,锁的是元神,你的那些咒术只怕万难再使出了。” 变生突然,妖神惑道:“那乌金链是神界所有,可禁锢世间一切,非神血难以得解,你是如何脱困的?” 白子画苦笑道:“前世今生,我与她血肉交融,想不到我的血里亦有神血的存在了吗?” 说罢,转身来到榻前,挥袖破了结界,将花千骨扶至榻上,滚滚仙力立时输入她体内,花千骨悠悠醒转。 让她倚在自己怀中,摩挲着她冠绝六界的娇颜,像珍视易碎的珍宝般,他轻轻唤道:“小骨,小骨……” 千年的悟道清修,她成了他唯一的执念;三年的缱绻时光,她成了他心间的至宝。 良久,花千骨缓睁星眸,见这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恍惚间难辨真假,小手抚上他的俊颜,哑声道:“师父,师父,真的是你么?小骨莫不是已经死了?” 白子画喜极泣道:“是师父,是师父来晚了,害我的小骨受了这许多苦。” 花千骨珠泪滚滚而下,道:“小骨一直相信师父,相信师父一定会来救小骨的!” 白子画伸袖为她拭泪,慰道:“师父知道,师父一直都知道!” 她忽又一眼瞥见墙角处的妖神,忙道:“师父,妖神本尊诡计多端,莫要大意了。”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我将妖神元神困在了东方彧卿的肉身上,再以禁元锁困之,想来他应再无他法了。倒是你,为何不听为师的话,今后万不可如此轻言生死了。” 花千骨垂首道:“可妖神之力现世该当如何是好?” 白子画将她的小手握进自己的大手之中,微微使力,仿佛下很大的决心,道:“小骨,这妖神之力本是天地间的恶念所化,每一现世都乃六界命定的劫数,你既为神身,便有神格约束,反而成了妖神之力最好的容器,妖神之力在你体内,反而不会为祸六界,焉知这不是上天为了使六界免受荼毒而做的安排?为师会封印你的妖神之力,如此便不会祸延六界了。” 想着前世种种,花千骨心有余悸,颤声道:“师父,真的可以吗?这妖神之力,不止妖神本尊欲夺之而后快,便是这仙魔二界又有多少人觊觎、多少人要来争夺,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场血雨腥风了。” 白子画扬眉道:“放心,为师便不信不能护你周全!” 人都道术法睥睨六界的长留上仙最是清敛孤高,孰料亦有今日这煞气激荡、使人未敢正视之时?! 说罢,白子画挥袖于莲榻四周设下结界,道:“小骨,盘膝入定,为师便要封印了。” 花千骨尚不放心,颤声道:“师父,不要用歃血封印。” 白子画点了点头,亦盘膝坐定,道:“为师知道。” 说罢,双手结印,以仙力在空中画着繁复的符咒,口中默念仙咒,于虚空中渐渐出现了一张银光闪烁的巨大而繁复的仙印,缓缓落在花千骨身上,只一盏茶功夫便消失无踪了。 白子画以手扶膺,轻咳了一声,站起身来,道:“好了,师父以全部功力封印了你的妖神之力,只是妖神已废了你的修为,今后便需从头开始修炼了。” 花千骨暗暗运功,果然再察觉不到丝毫的妖神之力,心下稍慰,道:“师父,咱们这便离了这里吧,妖神本尊尚有些余孽未清,也请师父一并清除了才好。” 白子画点了点头,心下一动,双手结印,在妖神身上下了道不知什么符咒,又伸臂扶起了她,撤了结界,摄了妖神本尊,便出洞去了。 匍一出洞,白子画默念咒诀,转眼间便有三昧真火熊熊而起,将那魔洞尽皆毁去了。 花千骨看着那烈烈而起的大火,想着这半年来在此间所受的折磨和破印而出的妖神之力,感慨良多,正自思忖间,忽听身后有人清咳一声,道:“师兄,嫂嫂,见礼了。” 两人忙相携回身,原来却是笙萧默到了。 白子画心念一动,将花千骨扯到自己身后,道:“我已救出了小骨,这魔窟亦已捣毁了。” 说罢,又将妖神本尊之原委讲与笙萧默听,只是隐去了妖神之力破印而出之事,只说自己入洞擒获了妖神。 笙萧默听罢,又细细端详了师徒二人,只见白子画面色苍白异常,花千骨周身竟无仙晕围绕,不禁惊诧,问道:“师兄,你们是受了伤么?” 白子画摇了摇头,道:“无碍,你且将妖神本尊带回长留,待得五个月后的五星耀日之时散尽其神魂便可。” 说罢,又自墟鼎中召出十方神器,捏诀封印,道:“这十方神器我已封印,你便也带了回去吧,待得时机成熟,再分由各仙派保管才好。” 笙萧默点了点头,收了神器,摄过了妖神,却抬头望了望天,叹道:“师兄,如今天下大乱,仙界需要你回去坐镇才好,你和千骨这便随我回长留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章 (四十二) 白子画这才留意到天象似有异变,他忙掐指算来,却发现只这两日,妖神之力到底仍感应于天地之间,六界大难已近在眼前了。 白子画忙道:“仙界诸人现今都在何处?” 笙萧默道:“这两日,不知为何六界俱生灾变,仙门弟子已在各地施法救援了。凡间兵灾战火陡起,这还则罢了,只是蛮荒中的妖兽竟有些突破了封印,自穷极之门来至凡间为祸了。妖兽为祸人间,尚且伤亡不重;只是东海海眼松动,只怕要有个万一便是一场人间浩劫啊。” 白子画倒抽了一口冷气,急问:“如今仙界可有应对之策?” 笙萧默叹道:“各派已派了弟子追剿妖兽,只是妖兽妖力不可小觑,现今仍未有捷报。仙界各首脑已齐聚东海,虽倾全力暂时稳住了海眼,只恐仍力有不逮,故此一接到二师兄传音,大师兄便派我来相请师兄。” 白子画心念电转:如今花千骨无丝毫仙力,这天下大乱之际,自己恐难兼顾,又怕仙界中人识破她的妖神之力,便欲先将她安置妥当再行应对六界之事。 笙萧默见他不语,忙又道:“师兄,如今天下大乱,你如不放心千骨的安危,我们便先回长留,将嫂嫂安置在绝情殿,你再随我前往东海可好?” 白子画却知作为仙界之重,长留最是纷扰不断,便道:“师弟,你先回长留关押妖神,我送小骨去一处所在,安顿好后咱们在东海海眼回合。” 笙萧默还欲相劝,却见白子画已执起了花千骨的手,召出横霜,御剑去了,笙萧默只得叹了口气,携了妖神本尊,急返长留而去。 却说横霜剑上,师徒二人倚在一处,彼此温暖着彼此,四目款款,却谁也没有言语。 只一个时辰便到了梁州的那处仙洞,两人相携来至洞中。 洞中仙气氤氲一如往昔,但世事如今却已物是人非了。 花千骨忽地反身紧紧抱住了白子画,将头埋在他怀中,在他胸前蹭了蹭,轻声呢喃:“师父……” 白子画心下一动,亦牢牢回抱住她,用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头顶,心中情思万千,开口却只道:“小骨……” 两人便如此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对方镌刻进自己的生命中。 天命虽有不公,但只要你还陪在我身边,便够了。 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便是永远。 良久,白子画慢慢松开了她,抚了抚她的三千青丝,柔声道:“小骨,为师这便去了。” 花千骨缓缓点了点头,白子画转身便欲离开,忽觉袍袖一沉,原来是衣角又被她抓了去,只得转头,花千骨大眼已滴下泪来,颤声道:“师父,早些回来,小骨在这里等着你……” 白子画心中酸楚,但又不得不立时离开,只好慢慢抽出袍袖,道:“师父识得,你亦千万保重自己身子。”说罢,又细细嘱咐了她一遍,便加快脚步,出洞去了。 隐藏了花千骨的气息,又加强了洞外结界,白子画御剑往东海而去。 一路之上,白子画观微于六界,果见纷扰不断,叹了口气,但眼下海眼之事要紧,只得先往东海去了。 待得到了东海海眼,海天之间黑压压已站了一众仙人,有各大仙派掌门耆宿,亦有天庭仙官,而海面上却是巨浪翻滚,似有如沸之势。 白子画微微皱了皱眉,御剑上前,眼前众人尽皆躬身施礼道:“见过尊上!” 白子画挥了挥袖,道:“免礼。” 天庭执掌六界运势的天机星君上前道:“尊上,这东海海眼如若有变,六界恐皆难幸免,我等已倾尽全力亦只能稳住这一时三刻了。” 白子画微微点了点头,又问:“本尊观微于六界,见妖兽四处为祸,仙界可有妥善之法?” 天机星君忙道:“各仙派已在六界围剿妖兽。小仙尚有一事要相询尊上?” 白子画闻言心下一凛,道:“请讲。” 天机星君皱眉道:“尊上,适才听闻儒尊已将妖神本尊带回长留关押,但妖神本尊并未获得妖神之力,可这妖兽四出、海眼倾覆实是妖神之力现世的征兆,既然妖神本尊是尊上擒获的,尊上能否将妖神之力的原委告知我等?” 白子画便知他必有此一问,他既不欲出言相诓,又不愿说出实情,当下一拂袖,御风而起,道:“你等稍待,本尊这便入海眼去了。” 众仙皆是一怔,眼前一花,白子画已飞身入了如沸海眼。 白子画虽入了东海,空中众仙却各自心怀鬼胎。 有人盼这仙界至尊能阻了这无端祸事。 有人忧如今这六界纷扰何时能止。 有人惑妖神如何能再度现世。 有人疑妖神之力的所在。 更多的人在窃窃私议这长留尊上曾为妖神的娘子此番是否又再牵涉其中。 摩严适才在海眼中受了伤,笙箫默为他输了些仙力疗伤,眼见已恢复了泰半,摩严挥手示意笙箫默撤功,又道:“子画已寻得他那徒儿了吗?她...她没什么特别的吧?” 笙箫默摇头道:“千骨仿佛受了伤,但看起来并无大碍。” 摩严点了点头,又道:“妖神本尊可安排妥当了?” 笙箫默道:“师兄放心,我已将妖神锁在了极稳妥的地方,他如今只是凡人之身,尚不足为惧,只待五个月之后五星耀日之时便可处置。” 摩严亦知妖神本尊关系重大,不欲使过多人知悉,便只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了。 笙箫默却在旁不停踱步,自语道:“这海眼之事甚是棘手,也不知二师兄能否应付得了。” 摩严听了,叹了口气,道:“尽人事,安天命吧,或许这是六界的劫数亦未可知。” 仙界诸人正自惴惴,忽见海面上银光大作,天地间无数银色微光以迅疾无匹之势向海眼之所在凝聚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章 (四十三) 摩严万没料到白子画的修为已到了化天地精元为我所用的极致地步,退了一步,叹道:“子画他...他竟然用了如此霸道的法术,看来此番事端果然不容小觑,只怕当今六界之中唯有子画可以平息此番劫难了。” 笙箫默却望着这天地异象一片心驰神往之色:“二师兄这修为果然了得,你我便是千年、万年地打马追赶恐亦是不及的。” 摩严冷哼了一声,斥道:“如今六界大难,你也该收一收平日的惫懒模样才好!” 又过了一刻钟,海眼处的海水极速旋转起来,飞珠溅玉的行成了一道高达数十丈的水幕,白子画便现身其中。 但见他墨发轻扬,如玉的面上古井无波,长指一挥,那水幕便渐次矮了下去。 还未待众仙开口,他清冷如依的声音已响在诸人耳畔:“本尊已暂时封印了海眼,此封印可保东海一月无虞,一月之后本尊会再次前来封印海眼。” 众仙闻言大骇——以长留尊上的无尚法力仍不能彻底封堵海眼么?!难道这来日大祸确实无法可避么?! 天机星君便待上前相询,白子画却已召出横霜,御剑疾去了,空中只留下他玉碎般的嗓音:“师兄,妖神本尊之事万勿大意。” 众仙尽皆愕然,万没料到此番会是如此了局。 只片刻功夫便有人低声道:“长留上仙这般来去匆匆,太也不成体统。这海眼之事关乎六界安危,他怎的如此怠慢?!” 旁边有人“哼”了一声,道:“他那徒儿娘子失而复得,当然是急着回去做那怜香惜玉之事了!” 又有人忍不住低叹:“尊上持修千年,却不想在美色上翻了船,当真是...当真是令人扼腕!” 摩严亦忍不住腹诽白子画的匆忙离去,但见如此人言鼎沸亦不是办法,便朗声道:“诸位仙友,东海已暂时得保太平,为策完全,请诸位一月后的今日仍旧来此。另外,如今妖兽四出,各仙派还需多派人手除魔斩妖,如需驰援,长留必首当其冲。” 众仙闻言,彼此作辞,只片刻功夫便散了个干干净净。 摩严和笙箫默御剑行在空中,身后跟着九阁长老往长留方向而去。 摩严正自谋划剿灭妖兽之事,忽见空中风云突变——排排乌云翻滚、阵阵罡风四起,细碎的雷声不绝于耳,种种异象持续了半盏茶功夫,竟齐向西北方向去了。 摩严心中一惊,匆忙间掐指一算,失声道:“这...这是天雷现世之象?” 藏书阁长老沉吟道:“天雷非逆天之事而不出,难道西北方向现下有甚不妥?” 笙箫默道:“天雷一出,或有上仙历劫,或有逆天之事,或有天魔出世,如今六界大乱,可会是又有何魔物现世?” 摩严点头道:“只怕是如你所言亦未可知。” 戒律阁长老忙道:“世尊,既是如此,咱们便去看看,若有危害六界之物现世,便速速将之除去,也免得夜长梦多。” 摩严点头道:“好!” 于是众人调转仙剑,亦往西北方去了。 越近西北方,异象越烈,忽见空中乌云翻滚,一道金光缠绕的天雷向某处灼灼而去! 一时间风云际会,天地间仿佛被撕开了道金色的口子,凌厉的天雷接连击出,竟有九道之多! 礼乐阁长老惊道:“上仙历劫方只有三道天雷,如今却现九道天雷,难道确实是有何不世出的魔物现世了不成?” 摩严忙道:“咱们十人分做五组,大家尽力寻找,若有发现不可轻动,传音通知其他人。” 余者应了,大家分头而去。 却说封魔阁长老与礼乐阁长老结伴同行,放开神识四下寻找魔物妖兽,两人直行了半个时辰仍一无所获,只得传音给余下八人,皆是一无所获。 两人正欲回头,却见下界一处忽地银光闪烁,一道浑厚仙力冲天而起。 两人对视一眼,不知是何方神圣,忙御剑来寻,只片刻便寻到了其所在,却只见一道银光闪烁的长留结界笼罩了那人的气息。 如此浑厚的仙力、霸道的长留结界,这世上除了白子画又能有谁?! 二长老传音入结界,告知他天雷之事,便垂手侍立,待他吩咐。 只一盏茶功夫,白子画挥手撤了结界,踱了出来。 但见他面色苍白,气息略有不稳,本就较常人少了些血色的薄唇仿佛白得透明了。 二长老躬身施礼,道:“尊上,您可是在海眼中受了伤?若是如此,还请尊上随我等回长留修养才好。” 白子画挥一挥手,道:“不必,你等方才所说的天雷之事本尊已探查了一番,并未发现有何不妥。” 二长老知万难违逆他心意,只得道:“尊上万务保重身体,若有何事,请务必传信于我等才好。”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这方圆千里并无不妥,二位便请回吧。” 二长老略一拱手,转身御剑去了。 白子画见两人去得远了,颓然坐倒,以手扶膺,猛的一阵呛咳,嘴角沁出一缕血丝,苦笑一声,只得挥手又张开一道结界,入定调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章 (四十四) 原来东海海眼感应于妖神之力而倾覆实乃合于天道,是天地间注定有此一劫,白子画以霸道之极的法术封印海眼却是逆天而行,故此天雷之罚追随而至。他封印海眼已消耗了大量仙力,如今又受天雷,终于受了重伤。但如今因着花千骨之事,他又如何能使六界得知他现今的困境?!到时诸仙众魔少了忌惮,恐怕得保花千骨万全便更加难上加难了。是以他封印海眼后即刻远遁,又隐藏了自己的气息,怎奈重伤后到底有些疏失,才让封魔阁与礼乐阁二长老发现了行踪。 好在他如今有神谕加持,伤势虽重但却未危及性命,只需修持调息即可。 白子画心中念着花千骨在那仙洞中不知如何的惊惧忧心于他,急欲稳定内息,却偏偏事与愿违,胸中气血翻涌、难以自持,只得默念《清心咒》,缓缓进境修持。 这一折腾,只到第二日午间方勉强稳定了伤势。 松了口气,白子画挥袖破了结界,想着那善睐明眸、顾盼生姿的小人儿,嘴角微弯,御风而起,向仙洞去了。 只半盏茶功夫便来至洞口,入了结界,见那念兹在兹的小人儿粉面尤带泪痕,正怀抱了断念剑,趴在石案上昏昏而睡。 白子画长叹一声,自墟鼎中取出一件自己的外袍,轻轻披在她身上,唯恐吵醒了梦中的可人儿。 细细端详着她无暇的睡颜,他的心底渐渐升腾出无边的暖意——只要她还在,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便是逆天背道,哪怕是要了他这一身修为、一条性命,他亦在所不惜! 见她仍在熟睡,白子画起身来至厨下,却见这两日花千骨仿佛并未烹煮饭食,他忍不住腹诽:平时里她总是如蹁跹蝴蝶般飞入厨下,只眨眼功夫便捧出七碟八碗的果品仙馔来让他品尝,如今他不在,她便再无心于此了么?难道连自己的身子也不知爱惜了么?明明临行前曾细细嘱咐,如今却成了这般寥落境况。想来是自己这个做师父的实在太过失败,自己的话,这小徒儿是半句也不听了。 哀叹了一声,他不知从何处摄来一捧鲜嫩桃花,下厨做了碗桃花羹出来。 不知是白子画的气息,还是桃花羹的香味,竟唤醒了花千骨。 她缓睁星眸,见白子画的俊颜就在眼前,忍不住欢呼一声,投身入怀,腻声道:“师父,你回来了!” 白子画放下桃花羹,抚着她的三千青丝,嗅着她的诱人馨香,沉声道:“嗯,我回来了。” 花千骨忙拉着他站起身来,左看右看,道:“师父,封堵海眼之事可有结果?你没受伤吧?” 白子画拉住她一双上下其手的柔荑,道:“师父没事,只是那海眼之事有些棘手,以为师的法力只能保那处一月的平安。” 花千骨惊道:“一个月?那往后怎么办?” 白子画道:“一月后为师会再入海眼,再次作法封印。这期间我会广寻良方,希望能找到彻底消弭此祸的法子。” 听他如此说,花千骨眼圈一红,几乎垂泪道:“都是小骨拖累了师父!” 白子画将她拥入怀中,怜惜地道:“哪有?!小骨若不是为了救为师出卜元鼎,又怎会如此?且你我夫妻本为一体,又何谈至此呢?小骨放心,无论如何,为师定会找到分离妖神之力的办法,无论千年还是万载,你我夫妻永远伴在一处。” 望着他略有苍白的薄唇,花千骨悲从中来,俯在他怀中,只是哽咽难言。 半晌,白子画为她拭净了眼泪,又道:“小骨,师父给你做了桃花羹,你若要再哭,恐怕便凉了。”说着,端过了玉碗,舀了一勺桃花羹,递到她唇边。 花千骨与他对视一眼,那落辰般明亮的眸子满含着款款深情,几乎让她溺死其中。俏脸一红,她忙忙喝下,伸手过去,便待接过玉碗。 白子画却轻轻隔开她的小手,又递了一勺过来,道:“小骨,这半年,辛苦你了。” 听了他这句,花千骨忍不住又滴下泪来,道:“小骨知道师父一定会来救小骨的,这么想着、念着,小骨便不辛苦!只是,师父,这半年来你是如何过的?” 白子画叹了口气,摩挲着她如玉的粉颊,道:“那些都不重要了,现今你回来便好。从今往后,师父再也不会让你离开师父身边了。” 花千骨点了点头,粉面一红,一张俏脸埋在他怀中,嗫喏道:“师父,这妖神之力会经过…经过阴…阴阳交合而易主,我们今后不可…不可……” 未待她说完,白子画便道:“为师知晓,为师都知晓,咱们还有千年万年的时间,不急在这一时。” 花千骨“嘤咛”一声,俯在他怀中,再不肯起来了。 白子画轻笑一声,似有似无地轻拍着她的脊背,神思渐渐远去。 时光转瞬即逝,眨眼间一月之期已到。 这一个月里,白子画每日元神出窍,遍查长留藏书阁各种秘籍孤本,但却仍未找到彻底封印海眼与化解妖神之力的办法,只得再次动身前往东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章 (四十五) 及至到了东海,已有若干仙人矗立空中静候,白子画略略见过,便被摩严拉至一旁,道:“子画,这封印海眼需耗费你的大量仙力,听闻你仿佛受了些伤,这一个月你恢复得怎样了?” 白子画只道:“无碍,师兄无需担心。” 摩严又道:“你那徒儿呢?被妖神抓去了这许多时候,她没事吧?”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多谢师兄关心,小骨虽受了些伤,但索性并无大碍。” 摩严沉吟了片刻,又道:“子画,妖神已被压在长留后山禁林的仙牢中,我和师弟以禁术下了层层封印,且由九阁长老轮流看守,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但他却被你封印了神识,我欲向他问询妖神之力之事,却不得其法。你这到底是所为何事?” 白子画知他必有此一问,叹了口气,道:“师兄,此间的原委不宜为外人道,你只管等五星耀日之时散去他魂魄便可。” 摩严一愣,试探道:“这妖神本尊是否与你、或你那徒儿有何瓜葛?” 白子画复又长叹一声,亦不答言,御风而起,径直往海眼而去。 摩严无奈长叹,却被身后的笙萧默用扇柄敲了敲肩头,道:“大师兄,二师兄的性子你最清楚,他不想说的,你是万万问不出来的;但他一向以大事为重,咱们只听他的便是。” 摩严气道:“这海眼、妖兽明明是妖神之力现世之象,如此,这妖神之力的踪迹便这么不明不白下去么?” 笙萧默笑道:“如今四出的妖兽几乎已被仙门剿除,除了这海眼再无其他异事,可见此番妖神之力也未翻得起多大的风浪。妖神现世之事,你我也才经历过一次,谁知会有什么异兆?!说不定此番的事端便是因妖神本尊而起呢?依我之见,只灭了这妖神本尊便无碍了。” 摩严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转眼已过了半个时辰,白子画加固了海眼封印,破浪而出,略辞过众仙人,便自去了。 众仙见并无他事,亦都四散了。 此番长留只摩严与笙萧默来了东海,笙萧默见白子画去得远了,便也要离去,摩严却道:“再等等。” 笙萧默奇道:“等什么?” 摩严却并不开言,只御风蹙眉而立,果然只片刻功夫天空便现异象——空中乌云滚滚、雷声四合,确是天雷来时的征兆。 笙萧默扶额道:“怎的又是天雷?此番是所为何事?” 只这片刻,天雷已轰然而下,这次却是正南方向。 摩严催动长剑,寻着那天雷劈下的方向而去。 “师兄!”笙萧默忙唤出长剑,追了上去。 两人只行了一刻钟,摩严忽地驻了剑势,双手结印,默念法诀,一道玄色光芒自他顶门汩汩而出,向四面八方蔓延了开去。 一旁的笙萧默失声道:“师兄,你这是要动用自己的全部仙力搜寻何物?这是何苦来哉?为何要如此犯险?!” 摩严却不回答,只顾催动法力,笙萧默无法,只得立于剑上护法。 过了一盏茶功夫,摩严收了法力,微一喘息,便御剑而起,道:“随我来!” 笙萧默不敢造次,御剑跟在摩严身后。 两人行了一炷□□夫,来至一处山间林内,摩严撤了仙剑,自墟鼎中召出一面流光溢彩的铜镜,祭在半空,曼声念咒。 笙萧默知此珠是摩严早年间炼化的一面仙镜,作法其上,能突破层层仙幛结界映出施法人欲见的任何情景,较观微法术要凌厉许多。 片刻之后,铜镜上渐次显现出了画面:林间地上趴伏一人,但见他周身银色仙晕忽明忽暗,一身白袍上血痕斑斑,更不断有鲜血自口中泉涌而出,冠绝天下的俊颜上一片狰狞忍痛之色,五指成爪,竟生生将胸口衣襟尽皆抓破。 一望之下,笙萧默大惊失色——这不正是方才已然离去的白子画吗? 他与白子画一处修道千年,何曾见过高高在上的他有过如此伤痛惨状?!其状万苦,竟较之当年生受六十四根消魂钉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摩严更是虎吼一声“子画”,几乎滴下泪来。 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齐齐掐诀做法,无边仙力四溢出去,眼前几丈远渐渐显出一道晦暗不清的长留结界。 白子画虽施法掩了自己的气息,又布下了结界,但他此刻重伤之下自身尚且难保,如何能抵挡他二人的倾力而为,转瞬之间,结界便已破碎。 摩严、笙萧默见白子画现了身,忙奔了两步,来至他近前,笙萧默将他扶在怀里,点了他周身几处大穴止血,摩严更是催动法力,滚滚仙力透掌而出,灌入白子画体内。 一盏茶功夫,白子画终于暂缓了伤势,微微使力震开了两人,踉跄着站起身来。 弹指施了清洁法术,他心知隐瞒不得,只得道:“师兄,师弟,你们不须为我耗费仙力,那道神谕自然可保我无虞,只是需耗费些时间罢了。” 摩严气道:“子画,你这闷葫芦的性子何时能改一改?!这天雷到底是为何来的?你为何要受天雷诛心之刑?今日你须得与我说个明白!”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东海海眼倾覆乃是顺应天道,如今要封印海眼,便是逆天而行,如此,怎能不遭天雷之谴?!” 摩严惊道:“天机星君明明算到海眼倾覆是妖神之力的感应,难道妖神之力果真现世了?” 白子画摇头道:“师兄,从此之后妖神之力再不会再现世为祸,你大可放心。” 摩严怒吼道:“放心?!你要我如何放心?!如今每月要你逆天封印海眼,还要受这诛心天雷,让我如何放心?!” 一旁的笙萧默亦急道:“师兄,即使你有不伤不灭、不老不死的神谕护体,但若是日子久了,这天雷之刑恐也难继。” 摩严又道:“子画,此番妖神之力现世,是否与你那徒儿娘子有关?!” 白子画斩钉截铁地道:“当然无关!” 摩严怒道:“十方神器重新归于各派前我曾仔细查过,如今神器虽被你封印,但其中并无妖神之力。妖神本尊未得妖神之力,神器中亦无妖神之力,人都道妖神之力识得旧主,你倒说说如今这妖神之力所在何处?!你又为何以元神在藏书阁中查找转移妖神之力的法子?!” 白子画以手扶膺,退了一步,道:“师兄,你…你莫要逼我。” 摩严缓了口气,又道:“这妖神之力是否会再现为祸,咱们暂且不论。无论仙人妖魔,有多少人觊觎这妖神之力,你却每月皆受天雷诛心,你当真能护得住那丫头么?!” 白子画附手扬眉道:“不劳师兄挂心,子画自有办法。她是我的妻子,我自然要护她周全,无论神仙妖魔,与她为难的,都须过了本尊这一关!” 摩严又道:“此事暂且不提,子画,你如今便带了花千骨回归长留吧,你虽有神谕护体,但也需细细调养才好。” 白子画深知长留虽是仙界第一大门派,威名赫赫,但其中派系复杂,良莠不齐,如今花千骨身附妖神之力成了众矢之的,若回长留则恐生不测。经过了那两百年的分离,如今的他于花千骨之事上分外战战兢兢,除了他自己,自是一言不听、一人不信的,便道:“师兄的好意子画心领了,我与小骨自有打算,不劳师兄费心了。” 说罢,御风而起,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摩严还待追上前去,却被笙萧默一把拉住,只得长叹一声,与笙萧默回归长留去了。 却说白子画御风行了半个时辰,见摩严并未追赶,便收了横霜,挥手召了一片祥云,设了结界,入定调息。 好在他有神谕护体,受伤虽重,恢复得却快,至晚间便伤愈了七八成,心下念着花千骨,急急催动云头,往那仙洞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章 (四十六) 如此又过了一月,白子画仍未找到彻底封印海眼之法,只得安顿了花千骨,再次前往东海。 来至东海,见端立于空中的仙人少了泰半,心知仙界中人见有自己倾力施为、海眼又安然无事,便不甚挂心此事了。 正思忖间,笙萧默上前来,道:“师兄,你可大愈了?”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我已无碍了,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心。” 笙萧默又道:“幽州如今有妖兽为患,昨日起大师兄便带领弟子前去剿灭了。” 白子画道:“今后你亦不必每月前来,有我在,定保海眼无虞。”说罢,便投身入海眼封印去了。 笙萧默知拗他不过,也只得罢了。 如此,又过了两月,便是白子画第五次封印海眼之日了。 清晨,一缕阳光自洞顶的晶石透了过来,映在花千骨如玉的颊上,朦胧间,她卷翘的羽睫动了几动,缓睁星眸,醒转了过来。 缩在白子画怀中,那熟悉而清冷的气息却令她深深沉醉,微微动了动双腿,发现师父好像并没有醒来,她忍不住伸出小手抚上了他精壮的胸膛——师父最近好像瘦了不少,是封印海眼耗费了他太多仙力了吗? 一念及此,花千骨更是心疼,小脸在他胸间蹭了蹭,伸臂揽在他腰上,低声吟道:“师父啊……”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原来白子画早已醒了,轻轻将她向上抱了抱,直视着她的点漆双眸,道:“小骨,在想什么?” 花千骨俏脸微红,嗔道:“师父,你怎么又不做声?” 白子画不答,只是问:“在想什么?” 花千骨脱口而出:“在想师父啊。” 白子画抬手在她瑶鼻上刮了一下,道:“你每日价想裁衣、想做饭、想师父,便不能多想想修炼之道吗?” 花千骨小嘴一嘟,道:“师父,小骨已经很努力了啊。如今我日夜苦练,便差头悬梁、锥刺股了,师父大人还不满意么?” 白子画受了四次天雷之刑,虽已恢复如初,但终究日夜悬心于她的安危,恨不得她即刻便修成仙身,有力自保才好,故此不似从前,常常督促她的修炼。 此刻见她小脸满是不悦之色,歉然道:“是师父太急于求成了,还是等师父找到了彻底封印海眼之法,便渡你修成仙身。” 花千骨急急道:“不用,不用!师父最近已因小骨之故已耗损了太多真元,小骨一定好好修炼,早日修得仙身,了了师父心愿。” 白子画瞠目道:“小骨何时这样听话了?!为师倒好不习惯了。” 花千骨伸臂抱住了他的脖颈,撒娇道:“哪有?!哪有?!小骨明明是天下最乖、最听话的徒儿了!” 白子画微笑道:“徒儿倒还罢了,为人妻子嘛,你便不是最乖、最听话的了!” 花千骨晃了晃手臂,赌气道:“谁说?!谁说?!难道师父以为小骨这妻子不够听话乖巧吗?” 说着,还狠狠在他颊上印了湿湿一吻。 这三月之间,两人虽同处一室、同卧一榻,但因着妖神之力总未狎昵,现下软玉温香在怀,又被她如此一吻,饶是白子画定力过人,也未免有些情动。 心头一热,他猛然翻身,将花千骨压在身下,向那久违了的朱唇深深吻了下去。 “师父,唔……” 气息渐渐不稳,仿佛有星星之火自两人身上、心上烧了起来。 花千骨被他吻得几乎不能呼吸,急急推开了他,而他的唇却舍不得离开,竟仿佛不能餍足般细细品尝。 不知何时,一丝理智终于回到了花千骨脑中,她忙忙推开白子画,蓦地倚着床头坐起了身,喘息正色道:“师父,不可……” 一点清明瞬间灌入白子画脑中,他弹指整理了两人衣衫,起身道:“小骨,念《清心咒》。” 花千骨尴尬十分,红着脸跑了去厨下,道:“我去给师父准备早饭。” 一刻钟之后,师徒二人默默用了早饭,白子画便往东海去了。 白子画走后,花千骨打理了一番,便开始打坐练功。 过了一个多时辰,入定中的花千骨忽觉洞外结界异动,仿佛有人欲破结界而入。 她心中一惊,跳起身来,执了断念剑在手,来到洞口查看,却见是摩严在洞外施法。 她虽然惧怕摩严,但亦知他所来定不是为了抢夺妖神之力,可她亦记得白子画的嘱咐,只静静看着,并不打开结界。 摩严忽地住了手中法术,传音入结界道:“花千骨,你师父现正受天雷诛心之刑,你还不与我出来!” 花千骨微微一怔,心下闪过一丝惶恐,但仍不敢信,只静静地望着他。 摩严见无人回应,只得复又施法。孰料这次只过了一炷香功夫,白子画设下的结界竟然应手而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章 (四十七) 花千骨见状,几乎惊在了当场——以白子画的深厚功力,且又是他全力施为的结界,怎会让摩严一举击破?!莫非师父当真出了什么意外了吗? 摩严知她心中所惑,自墟鼎中召出那面仙镜,捏诀施法,镜中慢慢显了影像,道:“你道我为何能轻易破了子画的结界?皆因你师父为了封印因妖神之力而倾覆的东海海眼,每月都要受九道天雷。天雷诛心,他现下法力大减,自身尚且难保,哪里还有力气维持这结界?!” 花千骨闻言大惊,忙抬头向那铜镜中观瞧:忽见数道天雷灼灼相接而来,直击盘膝而坐的白子画。这天道的反噬诛心慑魄,饶是白子画乃不伤不灭之身也难以抵挡,但见他口喷鲜血、周身要穴尽皆爆裂,只勉力以横霜支持才未俯倒于地。半晌,天雷尽退,白子画左手抚膺,勉力撑起横霜,便欲站起身来,孰料只眨眼功夫,他便一口鲜血疾喷而出,俯在地上,不见动静,想是晕了过去。 “师父!”花千骨何时见过术法睥睨九天的白子画竟落入如此惨境?!如洪的泪水夺眶而出,哑着声唤他,颓然跪倒于地。 摩严见状亦不相慰相扶,只是叹了口气,喃喃道:“我便知道,我早就便知道,子画总有一天会毁在你的手里......” 泪眼朦胧的花千骨再次抬首观镜,却见空中突然流光溢彩,白子画感知异相,艰难地仰首而望,竟是栓天链悠悠祭于半空! 摩严与花千骨齐齐惊呼一声:“栓天链!” 摩严忙收了仙镜,召出佩剑,便要往白子画所在疾飞而去,但回头见恸倒在地的花千骨,又怕她遭何不测,若如此,只怕于白子画更是雪上加霜,只得叹息一回,落了剑势,将花千骨摄了过来,道:“你与我一同去救你师父!” 说罢,御剑而起,风驰电掣般穿云破雾而行。 花千骨忙忙应了,伸袖擦干了眼泪,问道:“师伯,我师父怎会被困栓天链?” 摩严先是传信给笙箫默,要他速来驰援,便又答道:“日前十方神器已重新安置分配,如今栓天链藏于松厉山,不知是有人盗得栓天链还是松厉山门人所为。这栓天链乃是神器,你师父又身受重伤,我担心他在栓天链中撑不过几个时辰。只是不知这施法之人所为何事?” 他心念电转,撇了她一眼,沉吟道:“难道与妖神之力有关?!” 花千骨垂首不语,心下大乱,忍不住又要滴下泪来——上一世她便因这妖神之力之故而身殉六界,与白子画生生分离了两百年,难道这一世,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便又要如此轻易地弥散在这无情的天地之间么?! 摩严知她心中所想,但天意如此,恐万难转圜,便将这些时日来自妖神本尊处所知悉的尽数说与花千骨听。 原来,白子画第三次封印海眼之时,摩严并未至幽州除妖,而是趁他遭天雷所袭、法力微弱之时解开了仙牢中妖神本尊身上的封印,施下重刑,迫妖神说出了花千骨如今身负妖神之力,且乃妖神大劫的应劫之人的实情。 待到白子画第四次封印海眼之时,摩严便隐了身影,趁白子画法力未稳之时而寻到了这处仙洞。 他心知花千骨虽有神格约束,不会倾覆六界,但怀璧之罪却万难于免,如今白子画又每遭天雷诛心,恐无法护花千骨周全,故此今日前来便欲将实情告知于她,让她说服白子画,两人一同回归长留再做计较。 花千骨万未料到事情却是如此,颤声道:“师伯,我师父亦知此事吗?” 摩严点了点头,沉吟道:“看情形,子画自是知晓,可他执念太深,怎舍得说与你知?!我只怕这一切并非他能瞒得住的,如今这栓天链恐怕便是有心人所为。” 花千骨半晌不语,忽然又道:“师伯,我乃妖神大劫的应劫之身,是否因我之存在,妖神便永难根除?” 摩严却没见料到她有此一问,楞了片刻,点头称是。 花千骨便不再言语,两人默然于剑上。 好在摩严全力御剑,只半个时辰便来到了白子画被困的所在。 但见栓天链祭于半空,五彩光华大作,哪里还有白子画的踪影?想来是已被摄入其中了。 摩严撤了御剑术,与花千骨一同立于下方,催动法力往栓天链方向攻去。 但栓天链乃是神器,如今内里虽无妖神之力加持,但亦是万难撼动,摩严眉头一皱,收摄心神,双手捏诀,便要倾全力而为。 花千骨心念一动,忽道:“师伯,无需焦急,用我的血,我的血能解开这栓天链!” 摩严闻言大喜,用仙力摄了她过来,便要作法。 孰料,忽有一股大力自身侧袭来,逼得摩严只得收了仙力,撤掌回身御敌。 如此,花千骨便自半空中跌下,仓促间她正要念诀御剑,忽又被一道红光摄住,虽全力挣扎,但却全身分毫动弹不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章 (四十八) 摩严大急,忙使一道显影之法,便有两人的身影自虚空中显现出来,却正是长留封魔阁长老冥灭和松厉山掌门玄恒真人。 摩严讶异十分,道:“冥灭,你这是为何?!” 冥灭尚未开口,玄恒已冷笑道:“如世尊所见,如今妖神花千骨现世,迷惑了尊上心智,眼下我等暂且治住了尊上,便可灭了妖神,为六界除此祸患。” 摩严“哼”了一声,道:“如此亦好,你便将花千骨交到本尊手上,本尊自然会还六界公道!” 冥灭冷笑一声,道:“罢了,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世尊,如今白子画和花千骨皆在我手中,你待怎地?!这六界之中,除了他白子画,谁不欲夺妖神之力而后快?!世尊,你私审妖神本尊,难道便没有私心么?!” 摩严怒道:“你…你竟然暗自窥视本尊?!” 冥灭道:“怪只怪你行事大意而已。如今以一敌二,世尊认为今日自己还有胜算么?” 摩严目呲尽裂,催动法力,双掌灌了毕生仙力,向两人狠狠攻去。 冥灭与玄恒对视一眼,齐齐出掌向抗。 摩严虽仙法精深,但终究难敌他二人合力,三道仙力于空中正面交锋,摩严渐渐不支,深受反噬,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冥灭冷笑道:“人都道长留三尊无论仙法、道术皆冠绝天下,如今依我看,不过尔尔。” 话音刚落,半空中传来一声轻笑,道:“是吗?那你便接我这招!” 一道青影携着滂湃的仙力自天而降,措不及防间将冥灭与玄恒逼退了一丈之地。 原来是儒尊笙萧默到了。 冥灭见此情形,心道不妙,忙施法将困在自己结界中的花千骨摄到自己近前,道:“世尊、儒尊,如今花千骨在我手上,她若是有个万一,只怕您二位不好向尊上交待吧。” 笙萧默扶起摩严,笑道:“你二人既知我师兄是因花千骨才受天雷之刑,便知我二人待她亦有怨言吧,如今以她为要挟,莫不是昏了头了?” 他口中虽说着,广袖中的右手却暗运仙力,结印欲待偷袭。 玄恒闻言,道:“儒尊既有此意,你们便拿了拴天链,我二人带了花千骨,咱们两厢便宜,岂不是好?” 笙萧默还未答言,天空中红光陡现,悠悠凤鸣不绝于耳,一柄绯色长剑破空而来,直逼冥灭命门! 笙萧默见机极快,亦伸指一招“灵机破”攻向玄恒。 冥灭与玄恒被占了先机,又不敌如此凌厉的攻势,只得双双回身自保。 此时冥灭法术被攻破,笼罩在花千骨周身的结界立时便被击破,她毫无预警地自半空中直直跌了下去。 花千骨惊叫一声,忙忙欲召出断念剑,无奈她法力浅薄,急切间更是难继,眼见便要跌下云端,她吓得紧闭了双眼,却忽觉一阵香风扑面而来,自己被环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小不点,姐姐可是来晚了?” 风情妩媚之音传入耳中,花千骨喜极而泣,泪眼朦胧中见杀阡陌的俊颜便在眼前,忍不住道:“姐姐,怎么是你?!” 杀阡陌掠一掠自己的秀发,道:“自死老白从妖神处救了你回来,他便封印了你的气息,姐姐日夜寻找而不得,直至今日才感知到了你的气息,我急着见你,这便来了,好在还不算晚。这老白怎地如此不济,连自身亦难保了?” 花千骨忙道:“姐姐快快击退冥灭长老和玄恒真人,师父受了天雷,在拴天链中支持不了多久的。” 杀阡陌秀美微蹙,道:“这老白忒也麻烦,怎的又惹上了天雷?也罢,既然小不点开口了,姐姐如你所愿。” 说罢,将她轻轻放在火凤背上,御风而起,加入战团。 此时杀阡陌、摩严、笙萧默力战冥灭等二人,占尽上风,两人见势不妙,寻了一处破绽,忙忙化风而遁了。 花千骨见状,忙催动火凤来至拴天链近侧,以掌力割破了手腕,将鲜血滴在其上,瞬时拴天链光华四射、难以逼视,昏迷中的白子画缓缓自其中落下。 “师父!”花千骨大喜,扑了上去,急急将他扶起,又转头向笙萧默道:“儒尊,请您快来看看我师父。” 笙萧默应了,过来替他细细诊了一回脉,道:“千骨,你无需担心。师兄虽受了天雷,又困于拴天链中,好在他法力精深,又有你的神谕护体,此番只是虚耗过度,气血相逆,待我为他疏导松散,他便可醒转了。”说罢,在白子画身后盘膝坐定,凝神为他以仙力导引。 花千骨总算松了口气,才想起一旁的杀阡陌,便退至他身边,谢道:“此番还好有姐姐相助,小不点和师父才得保平安,小不点先谢过了。待我师父醒转,让他也来承姐姐的情。” 杀阡陌眉眼横波,笑道:“要这臭老白承我的情?罢了,小不点还是过来让姐姐细看看才好。这些年老白小气得紧,千防万防,总不让姐姐亲近你!” 花千骨心中虽忧思万千,但仍勉强笑道:“哪有?姐姐言过其实了。多年不见,姐姐不止颜色更加娇媚,这口齿也愈发伶俐了。” 杀阡陌掩口笑道:“我还道小不点嫁了这冰冷冷的石头一般的白子画便嫁鸡随鸡了呢,孰料还如往昔一般机灵可爱呢,不愧是我的妹妹呢。” 一旁的摩严见这魔君如此与长留尊上之妻笑语相酬,忍不住冷哼一声,道:“魔君,听闻你多年闭关不出,如今别来无恙啊。” 杀阡陌见了摩严便转了脸色,长眉一跳,正欲开口,便听那边厢笙萧默喜道:“师兄,你醒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章 (四十九) 花千骨闻言,抢了几步,扑至白子画怀中,切切问道:“师父,你觉得怎样?” 摩严亦大喜过望,来至他身边,道:“子画,你无甚大碍了吧?” 杀阡陌见此情形,长笑一声,转身上了火凤,扬声道:“小不点,左右已无大事,姐姐寻个地方睡美容觉去了。我送的你的骨哨在白子画那里,莫要让他藏私才好。” 花千骨抬头欲同他告别,却见他已乘火凤去得远了。 白子画朦胧间微睁双眸,却见花千骨执了自己的手,一双大眼中蓄满了泪水,正痴痴地望着自己,瞬间神思回潮,急问:“小骨,你怎么在这里?!你没有受伤吧?” 花千骨摇了摇头,道:“小骨没事,师父,你先别急着说话,快运功看看自己是否还有不妥。” 白子画道:“无碍,为师止需调息片刻便没事儿了。” 花千骨垂泪道:“怎能无碍?师父受了九道天雷,又困于拴天链中这许多时候,定然是损了根本了。” 白子画皱眉道:“天雷?你…你是如何知晓的?” 抬眼间望见摩严便在不远处,他便猜出了其中梗概,忍不住微有怒意,道:“师兄,是你带小骨来的么?” 摩严叹了口气,近前道:“今日若不是我带了她前来,你又如何出得了拴天链?!子画,今日是冥灭与玄恒欲暗算于你,焉知明日又是谁呢?你每每要受天雷之刑,如何能护得花千骨周全?如今她身附妖神之力,若是落入他人之手,可不仅是你这为师、为夫的事情了,那是关乎六界安危的大事啊。” 白子画默然不语,花千骨却想着若是回归长留,那里是仙家福地,又有诸多灵药仙丹加持,于白子画的伤势自然大有裨益,便道:“师父,世尊所言极是,今日之事便是前车之鉴,不如师父这便带小骨回绝情殿吧。” 笙萧默亦道:“师兄,如此一来,你每每封印海眼之时便无需担心千骨的安危了,自有我和师兄护她周全。” 白子画长叹一声,道:“罢了,便如师兄所言吧。” 余下三人听他开言,如释重负,笙萧默与花千骨一左一右扶起了他,摩严召来一片祥云,四人便往长留去了。 及至回归长留,将白子画与花千骨先安顿于绝情殿,摩严便去了封魔阁,隐了妖神之力一节不谈,只说其长老冥灭破功入魔,将阁中事物暂时交待给了执事弟子,待他日便重新选任长老。 如此,白子画与花千骨便在绝情殿深居简出,只除了幽若、糖宝、落十一等几个相熟的弟子,其余人等并不知悉。 摩严将长留所有的仙丹灵药如芥豆般送入绝情殿,迫白子画服下,再加上他每日调息修炼,只过了几日,白子画的伤势便已大愈,连近来几个月的亏空亦补了过来。 却说自那日冥灭与玄恒逃了,摩严不予声张,只派弟子在六界中暗暗寻找,但数日来竟一无所获,摩严无法,只得加派人手继续找寻。 展眼又过了一月,眼见第二日又到了加固海眼封印之时。 月已上中天,露风石上衣袂飘飘、人影双双,正是那师徒夫妻二人。 白子画将花千骨轻轻搂在怀中,执着她的手,抚奏瑶琴。 多年前,亦是如此。 依旧是那曲《谪仙怨》,却情思缱绻,缠绵悱恻。 那时,他们还只是师徒;现在,他们已结成了夫妻,注定相互信任、相互扶持。 如此耳鬓厮磨,他冷冽的气息环绕着她,她诱人的异香侵袭着他,两人都有些醺醺然。 他忽然住了抚琴的手,将头埋在她颈间,浅浅地吻着她,低喃:“小骨......” 花千骨被他吻得略有痒意,轻笑着逃了开去。 孰料此举却激起了他的斗志,愈加急促地追逐着她、追逐着她的所有。 终于,白子画将她按在寝殿门上,左手执了她双手,放于头顶,右手摩挲着她面颊,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的吻一如他的人,果决而霸道,丝毫没有推拒的余地,花千骨只能被动地承受着,承受着他如火的热情、贪婪的索取和无尽的缠绵。 渐渐地,她亦有了回应,微肿的朱唇吸吮着他灵动的舌尖,绯红了一张俏脸,化成春水瘫软在他怀中。 周遭的空气仿佛变成了粉红色,两人皆是混沌不清,转眼间白子画便将她抱上了床,只三下两下已熟稔地退下了她的衣裙,又弹指熄灭了房中所有夜明珠。 花千骨没有暗中视物的本事,只听一阵轻响,想来是他正在宽衣,如此缓了一缓,她渐渐神思清明,念着妖神之力,便待出言提醒,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尴尬十分。 只片刻,白子画已褪去衣袍,重新躺在她身侧,伸臂将她轻轻揽在怀中,温热的气息吞吐在她耳边,撩拨起了无限暖意。 花千骨愈加烦躁,悄悄扭动了身子,便待挣脱他的怀抱,忽觉周身一阵异样,原来白子画已施法给她穿上了寝衣,并沉声道:“睡觉!” 松了口气,让自己彻底沉迷在他熟悉的气息里,花千骨朦胧睡去了。 白子画却久久不能入眠,把玩着她散在颈间的柔发,心绪纷乱:最近自己总是念念不平,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但无论他如何掐算、推演皆是无果,难道这仅是最近诸事繁杂而令他忧心所致么? 三年的缱绻时光,使他迷醉,让他沉沦,他畏惧哪怕一丝丝改变,畏惧所有可能伤害到她的一切。 他要怎么做才能永远将她置于自己的羽翼下快乐而简单的活着? 思来想去,他叹了口气,紧了紧怀抱,将怀中的小人儿牢牢锁住。 罢了,无论发生何事,只要到时能护她平安便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章 (五十) 她恬静的睡颜,他仿佛永远也看不够般,直凝视了她一整个晚上,转眼间便已东方发白。 吻了吻她的鬓角,唤了她起身,陪她用过早餐,又细细嘱咐了她一遍,白子画才随笙萧默一道赴东海而去。 花千骨依依送别了白子画,心内难免惴惴,左右不得安稳,只好拿起一件正为白子画裁制中的寝衣,胡乱绣了起来。 可她这一腔心思全系在白子画身上,哪能专心?一针针不知扎在了何处,只半盏茶功夫,寝衣上便染了数点鲜血,她苦笑一声,只得放下那寝衣,站起身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未入口,忽听长留大殿方向钟鸣阵阵,共十二下,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心内一惊,却又不敢擅自出了结界,只得来到露风石上向下望去。 不望则已,一望之下更是大吃一惊:但见长留山门外旌旗招展,乌压压站了不知多少仙门弟子。 花千骨正自心焦,却见糖宝上了绝情殿,在结界外叫道:“娘亲,娘亲,世尊让我来陪你。” 花千骨忙打开结界,让糖宝入了绝情殿,拉住她的手,问道:“山门外为何有如此多人?他们所为何来?” 糖宝气道:“他们还不是趁着尊上不在长留,便来为难么。也不知他们如何得知了娘亲身负妖神之力,现下明里说是要来除了妖神之力,暗里还不是一群觊觎妖神之力的乌合之众?!” 花千骨惊得倒推一步,失声道:“什么?!” 糖宝慰道:“娘亲莫怕,世尊已经集合了长留八千弟子,誓要将这群小人挡在长留之外,决不让娘亲受半点惊扰。” 花千骨皱眉道:“可是…可是为了我一人,又要平添多少死伤?!” 糖宝道:“所以世尊才让我上来宽慰、陪伴娘亲的,如今妖神之力封印在娘亲体内便是最安全的法子,若是有个万一,难免不会祸延六界,是以世尊嘱托娘亲无论如何亦不可下绝情殿半步,今日便是拼着长留山全派之力也要护娘亲周全!” 花千骨亦知其间的轻重缓急,也便点了点头,道:“只望师父和儒尊能快些回来才好。” 母女两人静静立于露风石上,糖宝摄了面铜镜过来,观微长留山门。 只一盏茶功夫,便见摩严率诸长老、众弟子出了长留山门,双方对阵于前。 放眼望去,仙界几乎所有门派的掌门、尊者皆率弟子亲临,山门前密密麻麻尽是仙门弟子,阵势几与二百年前妖神大战时相类。 摩严见领头之人正是冥灭,忍不住厉声道:“冥灭,你觊觎妖神之力,叛出长留,如今还有何颜面来此?!” 冥灭冷笑道:“摩严,你与白子画沆瀣一气,包庇妖神,置六界于危难之中,难道我等还不该来讨伐于你么?” 摩严道:“妖神之力生于天地恶念,只能封印,而不能被消灭。如今妖神之力被层层封印,正是最安全的法子。你等还来聒噪什么?” 冥灭道:“你不过是因着那花千骨乃是白子画的妻子罢了,你姑息那逆伦背德的师徒,我等却要为六界除此大患,今日你交出花千骨便罢,否则我等只好大开杀戒了!” 摩严怒道:“你这觊觎妖神之力的小人,休要胡言!你窥视我在前,偷袭子画在后,身为长留长老,又居心不轨,其罪当诛,接招!” 说罢,一招“浮沉断”便向他攻了过去。 与冥灭一同来的仙界诸人各怀鬼胎,竟无一人上前相助。 冥灭只得勉力接了这一招,两人便来来往往战在一处。 摩严虽较冥灭道法精深,但一时间亦无法将之击倒,战况胶着十分。 忽地,不知仙界诸人中谁喝了一声:“诸位,此时不战,便待何时?若等白子画回山,该如何是好?!” 一语惊醒梦中人,此言一处,仙界诸人纷纷祭起法宝,向长留弟子攻了过来。 仓促间,落十一指挥众弟子发动剑阵,堪堪御敌。 如此,山门外一时间杀声震天、血肉横飞。 绝情殿上的母女二人看得心惊胆战,四手交握,冷汗淋漓。 此番攻上长留的多是成名的仙人,法力精深;长留弟子人数虽众,但法力参差,好在长留剑阵精妙,尚能抵挡。 双方直战了半个时辰,忽然一道银光自天边迅疾而来,白子画孤绝淡漠的声音响了起来:“住手!” 但见他墨发轻扬,白衣飞舞,手中执了横霜,清俊出尘的面上一片古井无波,只静静凝视着交战中的诸人。 不知是他素日积威过重,还是如此恍若神明的现身惊了众人,双方竟真的住了手。 原来摩严见诸仙攻上长留,便传音于笙萧默,得了此信,白子画顾不得调息恢复,急急赶了回来,笙箫默御剑速度不及他,便被落在了后面。 众人见他如此凛凛然立于空中,心下便都忆起两百年前仙魔大战时花千骨死后白子画大开杀戒时的情形,无不心生怯意。 望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身,白子画垂首敛眉,叹息了一声,复又朗声道:“诸位,我等修仙不易,为何要如此平添死伤?现下妖神之力被重重封印在拙荆体内,本尊自可保六界太平无事;但若有人要与她为难,即是与我白子画为难。如此,便请上前来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章 (五十一) 此言一出,来犯的仙界诸人寂寂无声,无人敢再答言。 白子画暗暗松了口气,他刚受了九道天雷,便用内力强压住伤势疾驰而来,如今五内如焚,若真要动手,恐怕胜算甚微。 双方按兵不动了约半盏茶功夫,摩严忽道:“既如此,咱们便都收手,今日之事,便一笔勾销。” 诸仙闻言,心下亦有此意,便都缓缓撤了兵刃,退至山门一射之地。 此时冥灭已被摩严力毙于掌下,诸仙没了带头之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正在难解难分之时,忽有人扬声道:“长留上仙刚刚生受了九道天雷,如今怕已是元气大伤了吧?” 话音未落,半空中现出一人,却原来是遍寻不得的松厉山掌门玄恒。 诸仙闻他此言,倒有三分信了,立时便住了后退的步子。 白子画微微蹙眉,但胸中气血翻涌,实难开口。 玄恒见状,微微一笑,道:“尊上,妖神之力不可姑息,如今您誓要护令夫人周全,我等却无法将六界置于危卵之下。如此,便让我在您手下讨教几招可好?” 白子画勉强平复了胸中四溢的仙力,开口道:“好,便如你所愿。” 说罢,横霜缓缓出鞘。 诸仙见状,心中俱是一凛:但见浑厚的银白仙晕缠绕横霜之上,虽未现杀气,但凌厉的剑气却直冲霄汉,便是望上一眼也使人微微颤抖。 人都道长留上仙最是仁慈,虽法力精深,却极少见他出剑以杀止杀,如今横霜出鞘,只怕是有了无不可杀之意了。 玄恒却似并不惶急,召出佩剑,道:“上仙,失礼了!” 说罢,已一招直直攻了过去。 白子画忙提剑挡隔,将玄恒的攻势缓了一缓,寻了个破绽,破了他此招。 他如今仙力涣散,只能勉强以极高深的剑术应付。 如此走了三十余招,有数次玄恒便要被白子画立斩于剑下,都被他倾全部仙力猛攻才解了围。 在下观战的诸仙见此情形,心下都有了计较,便有数人已是蠢蠢欲动。 玄恒是松厉山掌门,松厉山绝学云台剑法自然是已臻化境,此时他将毕生功力化于剑上,每招皆有断石分金之威力。 白子画虽无仙力加持,好在他剑法精妙,倒也好整以暇。 玄恒一招“高步云衢”径直攻了过来,白子画侧身堪堪避过,使出“若存剑法”中的“缠字诀”,剑锋斜出,向他左臂攻去。 玄恒忙退步抽身,回剑欲封住他剑势,孰料这“缠字诀”素是难料,白子画剑尖轻点,在他剑身上微一借力,仍向他左臂而去! 玄恒眼见已无转圜之地,便故技重施,左手蕴了十成十的仙力,向白子画胸口击去。 本料他必会撤剑闪避,谁知白子画此番偏不闪不避,拼着受了他这一击,亦要削断他一条胳膊! 玄恒自知避无可避,忽地大喝一声:“白子画受了天雷之刑,如今不过尔尔,诸位仙友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话音未落,他的一条左臂已离体而去,而白子画受了他一击,亦倒退了一步,好在他勉力提了仙力护住胸口大穴,倒是未曾重伤。 却说下方观战的诸仙听了玄恒一喝,如醍醐灌顶,纷纷各挺刀剑,御风而起,将白子画围在了正中。 摩严亦猜到了白子画此时的境况,见状喝道:“尔等竟然如此以多欺寡,真当我长留无人么?!” 白子画忽然叹息一声,道:“你等此番攻上长留,当真是为了除妖神以安六界么?难道便无一丝觊觎妖神之力的心思么?” 诸仙被他说中了心事,难免心生愧意,但如今只要除了白子画,这长留恐再难有可以御敌之人,妖神之力便唾手可得了,一思及此,便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白子画又道:“各位都是一派掌门、一方尊者,本尊此番应战,便是要了结妖神之事,他时我若胜了各位,各位可敢应承永不来犯我长留?!” 战圈中的诸仙志在必得,便都一口应下。 摩严大急,道:“子画,你如今……,万不可如此!” 白子画沉声道:“师兄,此事因我夫妻而起,便由我来了结吧,何必累及我长留八千弟子。” “可是,子画你……”摩严话未说完,白子画便一挥袖,打断了他,正色道:“诸位,这便请出手吧。” 诸仙闻言,纷纷祭起法器,暗运仙力,使出毕生之所学向白子画攻去——如今生死便在一念之间,徒使虚招无益,最有效的方法便是以仙力相拼。白子画虽道法精深,但毕竟受了九道天雷,且己方亦皆是一方霸主,又人数众多,如此岂有落于下风的道理?! 天地间传来一声悠悠叹息,白子画惊为天人的面上仿佛结起了一层薄冰,但见他御风而起,微一蹙眉,拼起全身仙力,周身银白仙晕陡涨,细看之下原本朦胧的光晕竟然化作道道匪夷所思的符文,而诸仙攻来的各色法器、仙力竟都被这道符文结界挡了回去! 如此全力一击反而不中,诸仙皆受了反噬,但既已开弓,便没有回头的道理,众人缓了一缓,齐喝一声,复又出招。 白子画摇了摇头,双手结印,曼声念咒,他的语声虽不甚洪亮,但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古老而婉转的梵唱,一声声、一念念地侵入了每个人的灵魂,似救赎、似挽歌。 结界外的众人忽觉天地陡变,空气中的水汽瞬间凝结成了无数冰晶,铺天盖地般向白子画飞去。 天边隐隐传来风雷之声,四下里飞沙走石,几乎难以视物,惟见银光笼罩下的白子画神祗般屹立于天地之间。 随着缓缓而出的咒语,结界处的符文愈加莹然,忽有一道红光自白子画体内透出,转瞬之间便与那些神秘的符文融在一处,附在结界外的冰晶上,向四周诸仙人疾射而去。 众人不识是何法术,匆忙张开结界护体,但那些冰晶却视结界如无物,毫无受阻又迅疾无匹地没入众人周身各大要穴之中! 众人仿佛中了定身咒般,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冰晶透体而入,竟是无力做何抵挡,只一呼吸间,体内的仙力也仿佛随着那些冰晶的消融而消失了,千年的道行灰飞烟灭,再使不出任何力气,纷纷跌落云头。 地上的众门人弟子见状,忙忙御风上前,堪堪救下了诸位掌门尊者。 白子画收了法术,朗声道:“本尊只是暂时封印了各位掌门、尊者的法力,只要心无杂念,潜心修习三年五载,法力自可复旧,只是在此期间万勿再动贪念,切记,切记!各位可还有要上前一战的么?” 适才应战的皆是各仙派中的首脑,如此一战而没,哪里还有人再敢上前?! 一时间长留山门外寂寂无声。 不知是谁,道了声:“多谢尊上不杀之恩!”说罢,第一个飞身御剑而退。 之后,只一盏茶功夫,长留山门前来犯的众人便退了个干干净净。 长留众弟子欢呼一声,总算松了口气。 摩严挥袖道:“众弟子撤了剑阵,收拾残局,各归偏殿去吧。” 说罢,御风而起,向白子画而去。 孰料还未来至白子画身边,白子画却一口鲜血疾喷而出,双目微阖,自空中跌了下来,纯白的衣幔层层叠叠,仿佛开出了一朵洁白的莲花,坠落凡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章 (五十二) “子画!”摩严大惊失色,忙扑了上去,将他抱在怀中。 远在绝情殿上观微的母女二人亦惨呼一声,花千骨实在受不住如此的惊悸忧思,闷哼一声,昏倒在糖宝怀中。 糖宝吓了一跳,急急唤了她几声,便又是输仙力、又是掐人中的忙乱了起来。 这边厢花千骨还未醒转,那边厢摩严已破了绝情殿结界,带了重伤的白子画来至房中。 摩严看了一眼昏迷中花千骨,略一皱眉,将一道仙力打入她印堂,花千骨便悠悠醒转。 此时白子画已被摩严安置在榻上,花千骨见了,哭喊着“师父”,挣脱了糖宝,扑了过去。 但见白子画面如金纸,唇色更是苍白到几近透明,长眉微敛,似是在竭力忍痛。 花千骨已是泪流满面,向摩严问道:“师伯,我师父这是怎么了?” 摩严边为白子画输入仙力疏导,边皱眉道:“他刚受了九道天雷,方才又出全力退敌,只怕伤得不轻。我不精于医道,但方才已传信给你师叔,他片刻便到。” 糖宝忍不住道:“尊上不是不老不死、不伤不灭的吗?怎么还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摩严道:“他受了如此之重的伤,若换做旁人,只怕早已魂飞魄散了,能支持到现在恐怕到底还是神谕起了些作用。” 这说话间,笙萧默已进了房中,忙忙坐下为白子画请脉。 这一请脉便用了一炷香时候,末了,笙萧默皱眉问道:“师兄伤得很重,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但我感知他体内仿佛有股生生不息的力量正在为他修复伤患,故此并无大碍。只是,师兄的内丹为何不见了踪影?” “什么?!”摩严怒吼一声,目呲尽裂。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谷得一以盈,人得一以长生,这内丹是修道之人性命双修的根本,白子画修仙千年,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练神返虚,自己的全部修为法力皆凝于内丹,而内丹则藏于丹田之中,如何能消失呢?! 笙萧默又道:“以师兄的修为,何人能盗得他的内丹?只怕除非他自引,否则绝无可能。” 摩严心念一动,道:“适才我见他施法时有一道红光自体内透出,难道……” 笙萧默忙问:“那道红光之后,是否师兄的法力忽然大增?” 摩严点头称是。 笙萧默叹道:“那便是了,只怕是师兄自引内丹,他以此逼出自己的全部功力御敌。亏得有神谕护体,否则师兄的千年道行定然毁于一旦了。只是这自引内丹实在是虚耗太大,恐怕此番师兄要完全复原便需很久了。” 花千骨忙问:“师叔,我师父伤得如此之重,要多久才得醒来?” 笙箫默沉吟道:“少则一月,多则三月。” 闻言,摩严一掌劈在身旁的桌上,怒道:“若非仙界那些觊觎妖神之力的小人,子画何至于被逼到如此境地?!亏得他还心慈手软,只是封印了那起小人的法力!” 耳轮中只听“咔嚓”一声,眼前的那张檀木桌已碎成了齑粉。 需知适才交战之时白子画仅是封印了对手的法力,如此一来,所需耗费的功力便数倍于直接杀死敌人或褪了对方仙骨。他到底不欲伤人,要给长留、给天下留一个退路,只是如此便苦了自己,只得自引内丹方才功成。 花千骨凝视着他白得近乎透明的面色,痛苦、心伤、懊悔、内疚诸般心绪齐涌心头,更是俯在白子画身上哭得哽咽难言。 笙萧默忙扶去了她,道:“千骨,如今还要靠你照顾师兄,你可不能就此倒下。等下我会去医药阁寻些对症的药材过来,烦你给师兄煎了,助他早日醒转。” 花千骨忙点了点头。 笙萧默又道:“大师兄,二师兄受伤的消息万勿传扬,以防那起小人又再来犯。另外,还有三日便是五星耀日,处置妖神本尊之事,还要劳烦大师兄了。” 摩严亦应了,又细细嘱咐了花千骨一番,便和笙萧默两人下绝情殿去了。 见两人去了,花千骨便遣了糖宝去厨下烧些热水,自己则为白子画施了清洁术,又轻轻为他宽去外袍,让他尽量舒服地卧于榻上。自己则执了他的手,边垂泪边低声呢喃着些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笙萧默与幽若带着各色灵丹、仙草上了绝情殿。 三人直忙乱了三四个时辰方才妥当,白子画虽未醒转,但总算气息平顺、脸色渐暖。 笙箫默回了销魂殿,糖宝和幽若被花千骨赶去休息,独留她一人在房中。 花千骨轻轻执起他如玉般白皙的大手,贴在自己脸上,默默流泪。 “师父......”轻轻唤了他一声,好似有无数言语哽在喉间,到头来,都化做这一句。 想着他近日来受的苦楚,她的心便如油煎冰浸一般痛不欲生。更是为了自己散尽功力,让她如何报答万一?! 如今,她方明了当年白子画的苦心:果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对于身负妖神之力的她来说,蛮荒确然是最安全的所在。 可现如今的这困境要如何了局?! 纤纤素手抚上他微蹙的眉头,一滴剔透的泪珠落在他脸上,她轻轻俯在他胸前,呢喃:“师父啊...” 如此过了一夜,展眼到了第二日清晨,笙萧默复又上了绝情殿,再次为白子画请脉。 正诊脉间,忽有执事弟子匆忙上殿,立于结界外喊道:“儒尊,大事不好了,世尊请您速去长留大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章 (五十三) 笙萧默微一皱眉,道:“发生了何事?” 那弟子道:“如今帝君已亲率天兵天将将我长留山围了个水泄不通!” “该死!”话音未落,笙萧默人已不见了踪影。 花千骨闻言,亦是大惊失色,又向那执事弟子问道:“帝君此番所为何来?” 那执事弟子轻笑一声,袍袖一挥,已现了本来面目——这乃魔君杀阡陌是也! 花千骨惊诧十分,忙挥手打开结界,让了杀阡陌进来,又急急问道:“杀姐姐,你方才所说的帝君之事可当真?” 杀阡陌点了点头,秀眉轻扬,道:“当真。我听说昨天老白威风凛凛地力退仙界各大派,便想着他必受了些伤,为了怕我家小不点心疼,便想着来看看你们,谁知今日一到长留,便见仙界的那个所谓的帝君带着他那些虾兵蟹将将长留山团团围住,大约是来者不善。我隐了气息,潜入了长留,见一名弟子来绝情殿报信,便弄晕了他,自己上来了。” 花千骨急道:“帝君来长留所为何事?还带了天兵天将,难道他也是……” 杀阡陌轻哼一声,不屑道:“帝君如此兴师动众地前来,还能为了什么?你道他真的是为天下与六界的安危么?还不是为了夺取这六界难敌的妖神之力么?!谁不知帝君虽号称仙界之尊,但也只是个尊荣名号罢了,他无论仙姿、道法、人望皆难服众,若不是这传承了亿万年的高贵血统,谁又会以他为尊?!这千年来,整个仙界谁不以长留山、不以白子画马首是瞻?!如今他不知从何处闻得风声,知悉了老白的伤势,当然要趁机坐收渔利了!” “什么?!”花千骨又惊又怒,道:“他既尊称为帝君,怎能行如此龌蹉之事?!” 杀阡陌道:“小不点,你涉世不深,又怎知这仙界中藏污纳垢,那伪君子简直比我们魔界的真小人还要多呢!” “可如今我师父重伤昏迷,该如何是好?” 杀阡陌闻言,走进床榻,细细检视白子画的伤势,又听花千骨将昨日之事粗略道出,忍不住叹道:“老白能以一己之力击退各大仙派,实属不易,遍观六界,能做到如此的,恐怕只有他一人而已,连我也自叹弗如。可惜他未料到如今连仙界帝君也来欲分这妖神之力的一杯羹,今日之事,怕是万难了。” 花千骨急道:“那该如何是好?” 杀阡陌正待开口,便见一枚传音螺摇摇晃晃地上了绝情殿,花千骨将之收入掌心,弹指间便有笙萧默的声音传了出来:“千骨,帝君此番亦是为夺妖神之力而来,如今大师兄与我已率领众弟子前去应战,誓要将其拒于长留之外,你安心留在绝情殿照顾师兄。大师兄叮嘱,如若长留当真有个万一,务必要杀阡陌带你与二师兄远遁避祸,这妖神之力关系重大,万不可落入居心叵测之人手中,否则来日六界危矣!” 原来刚才虽只有一面之缘,笙萧默却已识破了杀阡陌的法术,只是事态紧急,未及说明而已。 闻言,杀阡陌愣了一愣,忙挥手施法,长留山门处的情形便跃然与眼前。 但见四处杀声震天,长留弟子与天兵天将早已杀在一处,昔日的福地洞天,如今已成了惨绝人寰的修罗战场。 此时歇在偏殿的糖宝和幽若感知到异状,也来至房中,一同注视着观微中的情形。 战圈中法诀、符咒横飞,仙力、法器乱舞,长留剑阵虽排演精妙,但终难敌数倍之多的天兵天将,渐渐显出了败象。 糖宝悬心于落十一,好不容易在纷乱的战局中发现了落十一的身影,她紧张得将衣角抓了又抓,唯恐他有甚不妥。 此时落十一正与虬首仙战在一处,两人你来我往地斗了近百招,落十一剑法远在虬首仙之上,渐渐便占了上风。 但见他挥剑将虬首仙避退了丈许,左手捏诀,召出一道五雷符附于剑上,挽了个剑花,向虬首仙疾刺而去。 眼见长剑携着五雷之势便要没入虬首仙心脉之所在,虬首仙心知避无可避,只得垂手闭目等死。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杆提颅枪破空而来,破了落十一的护体结界,生生将他钉在地上,却原来是金光仙在他背后偷袭。 糖宝见状,惨呼一声:“十一!”化作一道绿光,向长留山门方向疾射而去。 “糖宝,不要!”花千骨大叫着,想抓住她的衣袂,却只抓住了一片虚空。 脑中一片空白,花千骨再也顾不得其他,御起断念,向长留山门而去。 杀阡陌和幽若愣了一愣,亦追了出去。 及至花千骨来在山门前,便见天地间黯然无光,空气中血腥四溢,人人浴血,处处积尸,无间地狱亦无今日之惨。 众人杀红了眼,竟未留意到身负妖神之力的花千骨已现身人前。 花千骨寻着糖宝的气息而去,待得寻到,却见糖宝已俯在落十一背上奄奄一息了。 “糖宝!”花千骨哭喊着冲了过去,见她背上不知何人所伤之处鲜血汩汩而出,忙伸指点了她伤处大穴,但无论她如何施法、运功,那鲜血便如泉涌,怎样也止不住了。 泪眼婆娑间,花千骨转头对身后追来的杀阡陌颤声道:“杀姐姐,快,快帮我救救糖宝,她是我唯一的女儿啊!” 杀阡陌伸手抚了抚她脉息,摇头道:“只怕姐姐也无能为力了。” 糖宝拼起最后一丝清明,微微抬头,道:“娘亲,莫为我难过,这一次,我和十一在一起,我们会好好的,娘亲也要好好的,来世,糖宝还要当娘亲的女儿……” 花千骨泪如雨下,拼命摇头,哭喊:“不要,糖宝,我不要和你分开!” 糖宝勉强扯起嘴角,微笑道:“娘亲,来生再见……” 余音未绝,糖宝的头陡然一软,再无气息,只一瞬间,糖宝的身子重新幻化为小小的绿虫,之后便散作点点微光,随风去了。 “糖宝!”花千骨一声哀鸣,珠泪滚滚而落。 神哭,则天地同悲。 霎时间,风起云涌,天空变成了妖异的深紫色,地动山摇,沉闷的轰鸣声不断自远方传来。 白子画的重伤、糖宝的惨死、仙界的紧逼、天庭的屠戮,一桩桩、一件件萦绕在她脑海,花千骨痛苦地抱住了头,一道紫光透体而出,化作彩链环绕着她 轻烟袅袅,薄雾升腾,只片刻便又散尽,而其中的花千骨却变了模样——云鬓高挽,紫衣叠幔,璎珞溢彩,环佩叮当。 一样的眉梢眼角,一般的身量体格,可先时那个娇憨俏丽的花千骨已不见了踪影,如今的花千骨美到极致、媚到极致,却又从无限的孤清苍凉带来无匹的圣洁恩泽,仿佛从绝望里走来的魅影,却又如此的惑人心魄。 所有人都已在不知不觉间住了手,直直的望向花千骨,望向这两百年前几乎涂炭六界的妖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章 (五十四) 自花千骨突破封印之时,帝君便暗叫不好,如今更是瑟瑟而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只觉眼前一花,无边的妖力弥漫了他,花千骨已来至他面前,浓丽的眸子死死盯着他,素手轻扬,扼住他的脖子,厉声道:“我虽身负妖神之力,但并未危害六界,你为何还要苦苦逼我?!” 升腾的妖力几乎吞噬了他,帝君唇舌发颤,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花千骨又道:“千百年来,我师父率长留弟子护八方安宁,保天下太平,如今我师父何辜,长留八千弟子何辜,为何要如此赶尽杀绝?!” 说着,手上微一使力,但闻帝君全身经脉骨骼咯咯作响,只怕不出片刻便要命丧当场。 但花千骨身边妖力四溢,又哪里是旁人能够近身的?! 众天兵天将更是各怀鬼胎,竟无一人上前相救的。 摩严长叹一声,收了佩剑,御风而起,拼起周身修为,抵挡住漫漫妖力,来至花千骨身旁,道:“千骨,不可!你师父耗费全部修为封印住你的妖神之力,你如今便要置他于何地?!帝君虽不仁,但为六界安稳计,我等不能对他不义。” 身侧的幽若跪俯在地,亦哭道:“师父,不要……” 一念之间,花千骨忆起了昔年绝情殿上白子画的谆谆教导、殷殷情意,终于缓缓地松开了手。 摩严松了口气,帝君忙退了几步,一时间长留山门前寂寂无声,只余远处海天之间的频频异象轰鸣。 花千骨忽地纵声长笑,悲凉的声音穿云破雾,在场诸人受了感应,纷纷心伤落泪。 半晌,花千骨袍袖一挥,道:“两日后便是五星耀日之期,我长留会将妖神本尊焚化于建木之上,以使其散尽魂魄,届时仙界诸位皆可一观。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你们都去吧!” 天兵天将虽多,但哪里是这妖神的对手?!听她如此一说,都如蒙大赦,立时便收了兵刃法器,作鸟兽之散。 只一盏茶功夫,天兵天将便退了个干干净净。 花千骨长袖一拂,山门前如山的积尸转眼消失不见,只余一片极淡的花香,她御风而起,往绝情殿飞去,空中只留下她的天籁之音:“杀姐姐,长留逢此大事,我不便招待,你这就回魔界去吧。师伯,师叔,随我来绝情殿。” 摩严与笙萧默对望一眼,草草吩咐了弟子善后之事,便御剑上了绝情殿。 两人刚入了正殿,花千骨便迎面而来,“扑通”一声直直跪倒在两人面前。 两人吓了一跳,忙要将她搀起,笙萧默更道:“千骨,你是师兄的妻子,不可如此!” 花千骨垂泪道:“我不止是师父的妻子,更是长留的弟子啊。今日冲破封印,导致妖神之力出世,将六界置于危难之中,都是小骨的错,是小骨辜负了师父的教导、师门的重托。师伯,师叔,你们便让小骨跪吧,小骨有事相求二位。” 摩严皱眉道:“何事?” 花千骨哽咽道:“让师父忘了我!” 笙萧默惊道:“这是为何?” 花千骨道:“我本是妖神之劫的应劫之身,若世上再无花千骨,妖神之力、妖神本尊便从此烟消云散了,也能还六界一个安稳太平!” 摩严又惊又怒,道:“不可!若你有个万一,要置子画于何地?!莫不是要他再次疯癫入魔么?!这天下之大,总有解决之道,千骨,你万勿动了此念!” 花千骨泫然道:“师伯,师父的性子我最是清楚不过,是以要想个法子让他永远忘了我才好。当年,是我的逆天复活才给六界带来了今日之祸;如今,是我该还六界一个清明的时候了。” 摩严万未料到她会如此,心下又怜又痛:因为她与白子画师徒相恋之事,他明里暗里不知诟病了花千骨几多,可偏偏白子画对这小徒弟万般回护,让他十分无可奈何。如今听她竟然要舍身殉道,才知她亦不是那一味自私自怜之人。念及她与白子画历尽千辛万苦方才得以成双,不想却又被逼到如今的田地,忍不住怨念天地不公,生生要拆散这对有情人。 摩严别过头去,不忍看花千骨,道:“千骨,或许我们可以再次封印你的妖神之力......” 话未说完,已被她打断道:“师伯,你明知我乃应劫之人,封印只能暂缓一时,无法永保六界安宁。但若我的神魂消弭于天地间,妖神便再无卷土重来之患了。这两日里,我已想得很清楚明白了。” 笙箫默急道:“可是二师兄他...,” 花千骨向内室望了望,大眼中满是不舍,却语气坚定地道:“儒尊,忘川之水,在于忘情。若师父喝了忘川水,便会忘了我。是时候该将那个至善无情、大爱天下的白子画还给六界了。他爱了两百年,亦痛了两百年,或许这样,对于我们、对于六界都是最好的选择。” “千骨......”笙箫默亦是哽咽难言。 摩严手上用力,将花千骨自地上扶了起来,自己却忽然郑重地向花千骨施礼道:“千骨,本尊代六界苍生谢你重生之德!” 慌得花千骨忙扶起他,道:“师伯,神化天地,这本是我的宿命。两日后便是五星耀日,正是灭了妖神本尊的大好时机,请师伯备好忘川水,到时我自会让师父服下。” 摩严点头应了。 花千骨又道:“稍后我会将幽若召上殿来,我去了之后,便让她入绝情殿来照顾师父吧。” 摩严又点头应了,与笙箫默一起别过,飞身下殿去了。 片刻后幽若上了绝情殿,与花千骨倾谈一番后流泪而去。 少倾,绝情殿上方出现了一道异常强大的紫色结界,将一切笼罩其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章 (五十五) 花千骨端立于露风石上,双手结印,檀口中吟唱出古老而繁复的咒语,片刻功夫,十方神器便出现在了她面前,她将炎水玉收在掌中,其余九件神器收入了墟鼎之中——十方神器如今虽散落于仙界各派之手,但神才是神器的主人,神之召唤、神之御使无可违逆。 但见她眉间神印闪烁,一缕紫色微光透体而出,缓缓注入炎水玉中,炎水玉紫光大盛,花千骨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之收入袖中。 缓步入了寝殿,白子画仍在昏睡。 望着他沉静的睡颜,花千骨的心仿佛也随之安然了。 转世后这些年她一直都躲在他坚实的羽翼下,他是她的大树,他是她的太阳,他是她的信仰,从没想过要长长久久地与他分开,如今,要她怎么舍得?! 散尽神魂后她便再无知无识了,可独留他一人在这天地间要如何呢? 多年前那个白衣飘飘、孤高出尘的他,依然要独自一人俯瞰千山吗? 到那时,他还会记得那个梳着包子头、在绝情殿上呼喊奔跑的小姑娘吗? 当然不会,忘川之水,在于忘情。 她自嘲地低笑一声,指尖抚上他微蹙的眉,一滴珠泪落在他如玉的面颊,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将头轻轻靠在他胸前,呢喃:“师父啊......” 如此静静依偎在他身边,不知过去了几个时辰,转眼间已是月上中天。 如水的月华透过雕窗映在他完美的侧颜上,那莹然的光让她想起了他深邃的目光。 多想再看一眼他如星的双眸,但她不能。因为只一眼,只一眼便会让她失了魂魄、失了自己、失了初衷,忘记自己作为神的职责,忘记六界苍生还需要她的倾力救赎。 自袖中取出炎水玉,轻轻置于他额上,朱唇微启,吟诵出古老的咒语,紫色的妖力弥漫而出,伴着炎水玉的微光缠绕着他,为他修复病体。 只一盏茶功夫,炎水玉缓缓落下,白子画的面色已恢复如常,长长的羽睫微微颤动,仿佛就要醒来。 花千骨素手轻扬,一道安神咒打入他体内,他便再次陷入了沉睡。 慢慢站起身,忍不住垂泪道:“师父,对不起,但小骨不得不这样做。小骨什么都听您的,但只这一次,小骨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就让小骨任性一次吧!” 颤抖着双手执起他的手臂,翻卷衣袖露出那片狰狞的绝情池水伤疤,玉手小心翼翼地抚了上去,像抚摸他们所有的过往。 咬了咬唇,她以掌力将自己的食指割开一道口子,将殷殷鲜血涂抹在他的伤疤上。 只转瞬间,那伤疤便消失不见了。 凝视了那伤疤原来之所在良久,花千骨悲苦一笑,怅然道:“师父,是不是明日之后小骨也像这绝情池水伤疤一样,在你生命中消失了?便如从未来过。” 缓步出了寝殿,捏了个诀,绝情殿上所有与她有关的物事都齐齐飞来,她袍袖一挥,便收入了自己墟鼎——原来,这绝情殿上竟然有如此之多的她留下的痕迹,原来那些曾经的痕迹就仿佛刻印在她心上,每看一眼都让她的心痛到颤抖。 反身回至白子画榻前,却见他墟鼎中红光闪烁,似有一物欲破鼎而出,忙施法一召,一支莹润辉耀的玉制桃花步摇便落去她掌中。 这桃花步摇通体剔透,乃是上好的昆仑红玉所制,雕刻之人甚是用心,依着玉石本身的颜色、肌理精心雕琢,花瓣粉红欲滴,花蕊略显紫红,便是琳琅垂珠亦是用镂雕之法而成,整支步摇浑然一体,更佐以仙力时刻润养,端的是美轮美奂、溢彩流光。 把玩于掌心,花千骨蓦地发现重重叠叠的桃瓣掩映下有三个工整的垂珠小篆,正是“白子画”三字。 难道这步摇是师父亲手所制么? 难道......?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依稀忆起了上次生辰时的情形。 那日是她的生辰,拉着白子画在凡间大玩特玩后,她累得瘫倒在他怀中,搂着他的脖颈腻声道:“师父,吃也吃了,玩也玩了,师父可有什么生辰礼物要送给小骨么?” 白子画微笑道:“就知道你会有此一问。喏,这是为师送给你的生辰贺礼。”说着,将一本书册放进她手里。 花千骨忙仔细观瞧,却见是白子画的字迹,工工整整地写着《弗居剑法》,翻开第一页,便写着:“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为弗居,是以不去......” 一观至此,花千骨忍不住哀嚎一声,道:“师父,怎么又是剑谱?!” 白子画蹙眉道:“剑谱不好吗?为师见你的《若存剑法》已练得很是纯熟了,是以特意为你创了这套剑法,正适合你现今习练。” 花千骨垮着一张俏脸,嘟着小嘴道:“师父,这是人家的生辰啊,为什么你每次送我的东西都是这些。有之前的断念,之后的仙身,再然后是助断念增长灵力的冰皓晶,还有去年您特为我撰写的《一念诀》,虽然都是为了小骨好,但您是不是也能偶尔改改样子,送一些让小骨更开心的礼物?!” 白子画俊脸微窘,道:“为师还以为...还以为你会喜欢这些......” 花千骨叹了口气,心知让这样一枚千年老仙明了女儿家的心思定是难上加难,便甩了甩头,认命地道:“算了,算了,这剑谱小骨也很喜欢,今后一定加紧修习。” 白子画唇舌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收回思绪,花千骨泪眼模糊地望着榻上昏睡之人,喃喃地道:“师父,原来你是记得的,原来你是懂得的,小骨每一个小小的愿望都被你这样放在心上。得夫如此,又复何求?!” 轻轻将那桃花步摇簪于鬓边,跪坐在他榻边,俯首在他耳畔,低声道:“师父,其实无论你送的是什么,小骨都喜欢,都感念你的一份心意。” 温柔的轻吻落在他颊上,伴着清冷的泪。 缓缓执起他冰冷却温暖的大手,贴在自己面上,感受着熟悉的气息,仿佛又回到了他怀中,肆意地享受着这最后的温柔,朦胧间她渐渐闭上了眼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章 (五十七) 待得再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花千骨将绝情殿里外仔细打扫了一遍,又来至殿前,亲手浇灌了每一株绽满芳华的桃树,小小的桃花精们围绕着她,仿佛在问:“那每日与你形影不离的人为何不见了踪影?” 望着满庭灼灼,花千骨忍不住于树下暗暗垂泪,道:“明日我便走了,希望你们能代我看顾师父,希望他看到满树芳华的你们能依稀记得我曾经来过。” 回到内殿,她宽了衣裙,像往常一般上了榻,拉过锦被,在白子画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将头轻轻埋进他厚实的胸膛,呼吸着他冷冽的气息,慢慢平静了下来。 听着他深沉的呼吸,却难以入眠,忍不住伸出小手,描摹着他斜飞的长眉、卷翘的羽睫、高挺的鼻梁和单薄的双唇——这曾经遥远的恍在天边的出尘仙人,如今便近在咫尺,但转眼又要分离乍,这红尘游戏、天道轮常难道当真如此无情么?! 冰冷的泪濡湿了被衾,忽然想起了什么,召出了已收入墟鼎的鹣鲽佩,慢慢摩挲着,良久之后,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将那玉佩复又系在他腰间。 师父啊,便让小骨最后自私一次,让这鹣鲽佩代替小骨陪在您身边,哪怕你再也记不起我,但我依然要它默默伴着你,便如我永远也未曾离开——其实,小骨一直不想离开的。 如此想着、念着,辰光由亮转暗,又由暗转亮,啁啾的鸟鸣提醒着新的一天来临了。 是啊,又是新的一天了,但这新的一天里即将没有我…… 花千骨起了身,细心地为白子画整理了衣衫鬓发,默默注视了他片刻,缓缓道:“师父,让小骨最后为你做一次桃花羹。” 说罢,来至厨下,细细做了一碗桃花羹,端至内殿,放在白子画床边,望着玉碗内上下起伏的桃花瓣,叹了口气——自己与白子画,两世的爱恨,两生的情缘,终究是红尘随流水,徒留千万绪了。 感知殿外结界波动,她挥袖打开了结界,原来是摩严与笙萧默上殿来了。 现下的境地,两人都不知该如何言语,来至花千骨面前,摩严手托净瓶,低哑着嗓子,道:“弟妹,这是忘川水。” 因着这不伦的师徒相恋,明里暗里,摩严不知骂过花千骨多少次“孽障”、“逆徒”,如今这一声“弟妹”,便当真是自心底里承认了她、认可了她。 花千骨亦知其中深意,接过了净瓶,道:“多谢师伯。” 三人来至内室,笙萧默示意花千骨扶起白子画,双掌结印,忘川水自瓶中徐徐而出,灌入白子画口中,待得忘川水尽,笙萧默低声结一个“忘情咒”,渡入白子画体内。 两行清泪自花千骨白皙的面上滑过,嘴角却扯出了一个欣慰的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摩严的双眸亦有些朦胧,别过了头,道:“千骨,九重天的帝君和各仙派耆宿长老皆在长留大殿等候,妖神本尊业已押至大殿。” 花千骨挥袖撤了绝情殿上的结界,道:“师伯,待我魂飞魄散之际,这法术便都消失了,还请师伯为我师父下安神咒,为绝情殿布下结界。” 摩严点了点头,默默施法。 片刻后,花千骨小心地让白子画躺回榻上,细细为他整理了,点了点头,回眸深深望了白子画一眼,仿佛要将他永远印在心间,便站起身来,道:“师伯,师叔,咱们这便去吧。” 行至中庭,笙萧默忍不住顿了脚步,道:“千骨,你真的想清楚了?或许,我们还有别的办法。” 花千骨决绝道:“师叔,我已想得很是清楚。我在一日,六界便永陷妖神之乱,以小骨一人之身而换取六界太平,小骨不悔!” 摩严与笙萧默对视一眼,长叹一声,便不再言语了,三人御风向长留大殿而去。 却说眼见三人行得远了,一个紫发翻飞、衣袂翩翩的绝世妩媚人影来至绝情殿畔,运起无边法力,约一刻钟时候便将摩严布下的结界撕扯开了一个不大的口子,但见人影一花,他便闪身进了绝情殿。 这来人却不是魔君杀阡陌又是哪个?! 原来花千骨冲破封印之后,杀阡陌并未依其所言回到魔界,而是隐没了身形,在长留潜了下来。 他虽上不得绝情殿,但却在贪婪殿和销魂殿中将花千骨即将自散神魂的事听了个大概,亦见了摩严自冥界取回的忘川水。 他最是清楚花千骨的性子,知此番定然万难撼动她心意,便只好冒险在此时破了结界,潜入绝情殿。 他匆忙间来至内殿,见了昏睡于榻上的白子画,微微蹙眉,将他扶起,双掌抵在他后心,周身红光大作,孤注一掷要以自己平生功力解开这忘川水的忘情之咒。 但这忘川水一旦饮下,哪里容易得解?! 眼见半个时辰已过,仍无半点进展,白子画依旧紧闭双目,昏昏不醒。 杀阡陌怒喝一声,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容貌,以掌力割破自己的手腕,逼出一道血线,以无上的魔血画下繁复无比的符咒,径直打入白子画体内。 一瞬之间,白子画周身红光暴涨,继而又是一道金光透出——这千万年来无论妖魔神仙,只饮下一滴便能使其忘却情肠的忘川之咒竟然得解了! 白子画蓦然醒转,缓睁双眸,只觉心间发痛,似乎什么东西正在慢慢逝去,他以手扶额,便欲下得床榻,忽听足畔一声轻响,一枚红玉鹣鲽佩旋即掉了出来。 他执起玉佩,剑眉微蹙,百般思绪萦绕心头:“这鹣鲽佩......” 正思忖间,心口忽地大恸,一口鲜血和着些旁的什么便喷薄而出,他微一凝神,怔了:“这...这竟然是忘川河水!” 身后的杀阡陌耐不住反噬,此刻已是气息微弱,他以手抚膺,急道:“老白,你还磨蹭什么?!这会儿功夫只怕小不点已经散尽神魂了,你还不快去长留大殿?!” 白子画这才留意到他,惊道:“杀阡陌,你怎么在这儿?你说小骨要散尽神魂,是什么意思?” 杀阡陌吼道:“小不点知道了自己是妖神大劫的应劫之身,要于这五星耀日之时结果了妖神,再自散神魂,以永绝妖神之祸,你还不快去长留大殿,否则便追悔莫及了!” “多谢!”话音未落,白子画已御了横霜,急急下殿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章 (五十七) 催动全身修为,只眨眼间便来至长留大殿,眼前的一幕却让这曾独立于九天之上的仙人心魂俱裂——建木上妖神本尊业已伏诛,大殿正中一团紫色妖力围绕在花千骨周身,金色的符文环在她身侧,那妙曼的身影已渐渐变得缥缈模糊了起来。 “小骨,不要!”白子画大吼一声,又喷出一口鲜血。 殿中的众仙蓦然回首——这是怎样的一声嘶吼?仿佛垂死的野兽绝望而苍凉的嗥叫,生生使闻之者落下泪来。 摩严第一个反应过来,喝道:“长留弟子,结剑阵!” 殿上诸仙亦纷纷挺兵刃上前,将白子画挡在外侧。 法阵中的花千骨亦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缓缓睁开了双眼——师父,竟然是师父! 可事到如今,又能如何?! 她拼起残余的妖力,哀声道:“师父,是时候该放下了。” 白子画凄然道:“放下?!为师哪里还能放下?!小骨,你当真不要我了么?” 花千骨苦笑道:“师父,你教我要大爱天下,今日若非如此,如何能完此劫?!难道小骨做得不对么?” 摩严亦上前道:“子画,事已至此,这是千骨自己做的决定,你我便成全了她吧。” 白子画冷笑一声,挑眉道:“成全?!那谁来成全于我?!今日,无论是谁,也不能将她从我身边夺走,便是她自己也不行!” 说罢,周身银光大作,杀气如利剑般透体而出。 摩严暗叫不好,只得退后一步,道:“子画,为了她,你要舍弃苍生、与六界为敌么?!” 白子画冷笑一声,横霜出鞘,向前一步,道:“苍生与我何干?!六界又何曾与我有半点好处?!凭什么要我牺牲我的小骨?!今日,有敢拦我白子画者,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解不开的心结,参不透的执念,终于激发了他心底最最隐秘的一丝魔性。但见白子画眉间黑气闪烁,堕仙印迹渐渐显现而出。 诸仙一见,纷纷惊道:“尊上堕仙了!白子画堕仙了!” 白子画长眉一挑,横霜陡出,银光犹如凄冷月光般无情、无形,剑气到处,已尸横一片! 法坛上的花千骨身形愈加模糊,再也无力开口,只摇了摇头,别无他法。 众仙见白子画开了杀戒,不敢造次,纷纷加入战团。 白子画凝了毕生修为,仙力凌厉十分、横霜大开大合,转瞬间又有数十仙者浴血当场。 摩严眼见他额间的堕仙印迹越来越黑,心知他已入魔,但眼见诸仙实难是他的对手,只得执剑杀入战团。 一时间殿上血肉横飞,白子画的一身白袍已被鲜血染成了诡异的红色,墨发无风自扬、双眸几欲滴血、魔气诡谲肆虐,这守护六界的尊者已化身地狱归来的修罗,无可不杀。 眼见花千骨的身体已散做无数微光,转瞬便要消散,白子画目呲尽裂,怒吼一声,双手结印,默念“化元诀”,周身仙力大涨,运力于剑,向殿上诸仙人劈空而去。 但见长留殿上银光大闪,浑厚的仙力袭上战圈中的每一个人,这霸道之极的力量哪里是他们所能够抵挡的?!只眨眼间,无论九天仙人,还是各派尊长,皆倒地不起,或身受重伤,或已气绝身故。 白子画收了仙力,抢上前去,横霜脱手而去,击破了以十方神器布下的法阵——如今花千骨魂魄将散,妖力便无了依托,十方神器无妖力支撑,法阵岌岌,故此一击即破。 一片虚空中,花千骨本已散做微光的身体竟渐渐清晰起来,眼见便又复如初。 伤重瘫倒于地的摩严拼起残余修为,踉跄着站起了身,顾不得擦一擦嘴角鲜血,昂首朗声,声音虽虚弱却最是中正平和,道:“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子画,还不回头?!” 暮鼓晨钟般的声音,瞬间在白子画混沌的脑中投下了一丝清明,漫长的岁月在他心头一闪而过。他千年修仙,守护苍生、守护六界,独自承担着天下重任,将自己献祭给这芸芸众生,直到她,直到这个小小女子的出现,才在自己千年苍白的生命中写下了一抹温暖的桃红。如今,当真要为了她放弃所有的一切么?天下何辜?六界何辜?这样的自己,还是那个她全心相知、全意托付的良人么?!小骨愿舍身以救六界,自己违拗她之心意,复坠魔道,哪堪为其师,为其夫?! 一时间脑中无数思绪交战,但他到底修道千年,在摩严一声棒喝之下终于放下执妄魔念,心思复又澄明。 一念成佛,周身杀气陡然收敛,眉间的堕仙印迹亦消失不见,白子画双膝一软,跪倒于地,垂泪向花千骨道:“小骨,你让为师该如何是好?” 花千骨妙目盈泪,颤声道:“师父,到了如此境地,你还不能放下吗?” 白子画膝行至花千骨身畔,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大手温柔地理一理她额前碎发,运起周身法力,亲手重新催动十方神器,本已中断的法阵受了感应,缓缓开启,登时光华四溢。 巨大浑厚的仙力慢慢凝结于阵眼中的悯生剑上,扬首看了看高高祭起的悯生剑,白子画的嘴角开出了一朵温莲,将怀抱又紧了紧,玉碎的声音响了起来:“小骨,师父永远同你一起。” 花千骨轻轻回握了他的大手,亦点头道:“从此,小骨与师父再也不分开。” 说罢,高悬半空的悯生剑化作一道五彩蕴藉的光华,直刺两人,穿心而过。 拥在一处的两人相视一笑,齐齐散做无数微光。 些些微光聚为一紫一银两道光华,缠绕着飞向天际,渐渐不可目视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章 (五十八) 殿上的摩严眼蕴热泪,喃喃道:“师弟,我当真又错了一次吗?!” 却只一恍惚,天地间忽然异香弥漫,却中正平和;仙乐飘飘,但端庄喜乐;六界祥瑞陡现,苍生皆及恩泽,无数金光自海天之际隐隐而来! 摩严惊异十分,喃喃道:“这是…这是神化天地之象么?” 金光伴着诸般瑞象盘旋于长留殿上,渐渐幻化出了那抹白衣出尘的身影——却原来是白子画已然历劫封神归来! 摩严欣喜异常,几乎口不能言,只上前几步,却不知如何开口——神乃天地至清之气化生而来,从未见过有仙人历劫封神的记载,神界虽湮没无考了,但天地造化,竟然广开凡人修仙、进而封神一途,只是若论德昭日月、修为无边方可封神,这六界亦只白子画一人罢了。只是先时他心中尚有一丝执枉魔念,如今妖神一劫,使他终于堪破心魔,得证大道。叹只叹白子画封神所历之劫竟然要神界遗于世间的最后一神花千骨应劫而去,如今他虽封神归来,却不知要怎样心碎神伤呢!念及两百年前白子画的疯癫之状,摩严便忍不住长叹一声。 白子画望着长留大殿上一片狼藉,长眉一轩,广袖轻挥,无数金光散了开去,苍生万物、六道生灵,凡是因此次妖神之乱而被波及、被毁灭的尽皆复苏,天地间一派繁荣欣然之景象。 长留殿上诸仙尽皆苏醒,各位仙者遍被神泽,先前诸般贪念痴嗔荡涤一净,九天帝君率众上前,躬身道:“尊上,夫人她以身殉道、澄清六界,我等深感大义,今后必将时刻铭记,惟尊上马首是瞻,守护夫人为之舍身的六界苍生!” 白子画广袖一挥,道:“诸位免礼,但愿列位能时刻谨记此言,不枉拙荆今日赴义之举。” 众仙纷纷点头称是。 白子画御风而起,往绝情殿方向而去,空中只余他的玉碎之音:“师兄,师弟,随我来。” 摩严、笙萧默对视一眼,忙忙跟上,行至空中,却发现自三圣殿倾泻而下的三道汇聚为三生池水的瀑布竟然消失殆尽了。 笙萧默道:“如今二师兄历劫封神,可见这修仙不可动情、动情则必有偏废之论实属无稽之谈,故此这三生池水亦顺应天道而竭了。先前从未有过仙人历劫封神的记载,如今二师兄怕是六界第一人了。” 摩严叹道:“可叹千骨舍身成仁,如今子画虽封神归来,可这丧妻之痛,让他如何承受?!” 笙萧默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再抬头时绝情殿已在眼前。 师兄弟二人才一上殿,那最是骄横暴躁的魔君杀阡陌的怒吼便传了过来:“老白,枉我费尽功力将你救醒,怎得你却没将小不点给我带回来?莫不是这次你还不痛定思痛,依旧牺牲了我家小不点?!来,来,来,咱们便大战上三百回合!唉?!住手,你抓住我干什么?!不用你来假惺惺地为我治伤,快放手,白子画你......” 话音未落,劲风忽起,魔君杀阡陌生生自绝情殿中被推了出来,去势甚疾,眼见顷刻便出了长留结界,不知往哪里去了。 笙萧默失笑道:“虽然封了神,师兄这脾气却一点儿未改,只一言不合,便如此苛待。” 摩严瞪了他一眼,进了正殿,却见白子画已盘膝闭目而坐,沉声道:“师兄,师弟,请为我护法,万不可使人扰了我作法。” 两人点头应下,亦跏趺而坐,撑起结界,将三人笼罩其中。 白子画双手结印,自墟鼎中引出一点紫色萤火,使其悬于面前。又自丹田中引出金光流溢、中正温润的内丹,袍袖一拂,内丹光芒大作,一分为二,半者复归丹田,半者与那点紫色萤火缓缓相融。 白子画长舒了一口气,暗运神力,又有数道莹彩光华自顶门缓缓而出。 笙萧默惊道:“师兄,你为何自引三魂七魄?!” 如此魂魄离体,饶是已然封神的白子画亦有所不支,面色微微苍白,双手却坚定地结出繁复无比的仙印,一道金光自他体内透出,将那已离体的三魂七魄尽皆一分为二。 摩严识得此术,惊呼道:“锻魂炼魄!” 如此生生裂解魂魄,施法者必承诛心之痛。白子画额上冷汗淋漓,身体抖似筛糠,强自运功压制,但仍忍耐不住,一丝鲜血沿唇边蜿蜒而下。 片刻之后,分离开来的魂魄或回归白子画体内,或盘旋附着于那紫玉般的一半内丹之上。 白子画微一招手,那紫玉内丹便缓缓向他飞来,渐渐隐没于他心脉之所在。 长舒了一口气,白子画踉跄起身,道:“我收回了小骨的一点魂魄碎片,虽只萤火芥豆之微,但吾以己之魂魄锻她之魂魄,假以时日,必可补全其魂魄,使其复生。如此,既可完妖神大劫,亦可使小骨永脱应劫命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9章 (五十九) 摩严皱眉道:“此法虽好,但待她魂魄全时却会因已跳出六道之外而无法转世投胎。” 白子画面上一温,道:“到时我自有办法。” 笙萧默问道:“师兄,这补全魂魄之术需耗多少时日?” 白子画微一叹息,道:“短则数十年,多则百年。” 摩严道:“千骨之魂魄虽微,但如此寄身于你之心脉,恐怕时日久了,你会虚耗过度,这百年如何得度?只怕她魂魄未全,你便灯枯油尽了。” 白子画扬眉道:“如今妖神大劫得渡,六界复又清明,我方才已细细算过,天下百年间应当无虞。这百年间,我自当闭关,用心为小骨锻魂炼魄。如此,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笙萧默慰道:“师兄且放宽心,以你的修为,想来定能助千骨平安归来的。” 摩严亦道:“你自安心闭关,我和师弟会鼎力辅佐幽若,安定长留,安定天下。” 白子画点头道:“如此,便偏劳了。” 摩严与笙萧默对视一眼,齐道:“师弟/师兄,我这便去了。” 说罢,两人相携下了绝情殿,御风往大殿而去。 笙萧默回首一望,却见一道金光结界陡然笼罩了整个绝情殿,想来便是白子画所为了。 来至大殿,诸仙尚未离去,见二尊来了,便纷纷上前,皆欲详询白子画之事。 摩严略敷衍过,只道白子画初登神位,尚有许多不明之处,已然闭关。 诸仙闻言,纷纷别过,回归各处去了。 经此一役,仙界风气一新,各派系间的明争暗斗亦少了很多。十方神器无了妖力,只是些普通之极的物事罢了,亦再也不能掀起任何血雨腥风了。 白子画虽已登神位,但却一直于绝情殿内闭关不出,渐渐成了仙界无数传说中的一个,而他与其徒儿娘子的故事,更是这传说中最浓墨重彩、引人唏嘘的一笔。 转眼间距那妖神大劫已过六十余载,长留山依旧一派仙家福地景象,掌门人幽若在二尊的辅佐下亦坐稳了位子,每日里处理事务、调停纷争,甚是周全。 而主岛正上方的绝情殿则常年置于结界之下,仿佛一处天外桃源,久已无人叨扰了。 庭中依旧是一片灼灼桃花,清浅的月华流泻而下,将那白袍素心的仙人衬得益发淡漠出尘,仿佛随时便可化风而去。 本较常人少了些血色的薄唇如今白得直如透明,但唇边却流溢出倾城的一笑,他以手扶膺,强压住心口剧痛,喃喃道:“小骨,今日为师终于可以再与你相见了么?这么多年了,你是否怪为师不够勤力,让你等了这许多时候?” 原来这几十载间白子画一直耗费无上修为为花千骨锻魂炼魄。她魂魄俱碎,只得萤烛般的一点碎片,较之二百年前尚有完整一魄时更加难以补齐,便是以白子画的精深法力亦难比登天,故此他这数十年来数次濒近绝境,但都被他以坚如磐石般的意志生生挺了过来。 今夜,总算是大功告成,花千骨三魂七魄齐备,便可复生了。 白子画捏诀自眉心引出一滴晶莹剔透的血珠,右手运劲自胸间迫出一缕魂魄,二者缓缓相融,一时间绝情殿光华大作,白子画嘴角微弯,些许使了些神力,将那缕五彩蕴藉的魂魄打入了殿前桃花树上最娇艳的一朵桃花之中。 余霞般的花朵徐徐落下,白子画广袖一挥,万点金光洒于其上,桃花渐成人形,只是比寻常人多了双烟霞般的薄翼。 原来花千骨跳脱六界之外,虽魂魄锻炼完好,但无肉身可继,白子画便取自己一滴心头血,施法使其魂魄与鲜血融合以稳固之,再将其幻化为桃花精,托身出世。 滚滚神力自白子画掌中奔腾而出,小小的桃花精沐此神泽后慢慢长高长大,直至与常人身形无异,粉嫩精致的面庞渐渐与记忆中那妩媚娇憨的小人儿重叠在一处。 白子画抑制住胸口翻涌的气血,伸臂抱住了半空中缓缓落下的妙人,捏诀隐了她双翼,快步入了内殿,将其置于榻上,施法将她最爱的淡粉留仙裙为她换上,轻颤的大手摩挲着她如玉的面庞,细细凝视着她久违了的容颜,一滴情泪忍不住滴落在她颊上,喃喃自语:“小骨,这次再也不要离开。” 呼吸轻浅却绵长,榻上的小人儿安安稳稳地睡着,一如多年前每一个温暖的晨曦。 只是,如今她魂魄不稳,怕是还要睡上些时候吧? 白子画便如此默默地守在她身边,一瞬不瞬地痴望着她的睡颜,数十年的辛酸与相思今日终得了圆满。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白子画竟然伏在她榻边朦胧睡去了——这六十余载,他从未睡过,唯一所做的便是不停提升功力,为花千骨锻魂炼魄而已。今夜,终于得偿所愿,他放下了多年的夙愿,再也受不住经年的反噬,倦意上涌,迷蒙了神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0章 (六十) 话说夜半引出花千骨魂魄时绝情殿异象频生,摩严与笙萧默皆有感应,掐指算到了今夜之事,想着不好即时便去打扰,待得天光大亮,师兄弟二人齐齐来至绝情殿结界外,扬声欲入。 白子画感知结界异动,清醒了过来,看看榻上之人仍未醒转,便反身出了寝殿,开启结界,让了二人进殿。 师兄弟数十载未见,自有一番热络,笙萧默听闻白子画使花千骨托身桃花精,不禁咂舌道:“师兄,日后六界之人若知这堂堂长留尊上夫人竟是小小精灵,怕不知要碎了多少仙界名门闺秀的春心呢!” 摩严冷哼一声,又瞪了他一眼,关切道:“千骨如今可好?怎的还不醒转?怕只怕长留仙泽过重,她以精灵为根本,实难承受啊。” 白子画知他如今心底已与花千骨再无芥蒂,此举更是发自肺腑的关心,躬身道:“多谢师兄关怀,我已为她下了护体结界,且她的魂魄到底脱胎于我,与寻常精灵小妖自有不同。” 摩严松了口气,点头道:“如此才好,如此才好。” 一旁的笙萧默撇了撇嘴,笑道:“大师兄本就偏疼二师兄,如今又添了个千骨,只怕我这师弟自此更是无人待见咯!” 摩严道:“千骨为六界安稳甘心以身殉道,怎是你这顽劣懒散之人所能比拟的?!” 笙萧默忙忙点头,道:“是,是,是!我这顽劣懒散之人这便入内殿为嫂嫂请脉去。” 白子画的医道到底不若笙萧默精深,便也欣然,随他进了内殿。 笙萧默来至榻前,细细为花千骨诊了脉,道:“师兄无需悬心,千骨只是魂魄与肉身刚刚相融,尚未稳便,依我看,只需几个时辰便可醒转。只是有一事,我当与师兄早早说明了才好。” 说罢,将白子画拉至一侧,细细说与他听。 白子画将他之所言牢牢记下,未敢有忘。 片刻之后,笙萧默与摩严一同下殿去了,想来白子画出关在即,仙界必将大有震动,还是事先料理清楚得好。 送走了二人,白子画来至厨下,先施法将数十年未曾得用的各色家什清理干净,又精心为花千骨做了一碗桃花羹。 水汽氤氲蒸腾,桃花的甜香飘散在绝情殿各处,白子画仿佛听到宫铃的清音又再响起,那雀跃灵动的小人又在拉着自己的广袖腻声撒着娇。 嘴角边拢着浅笑,白子画端着玉碗来至内室,将之放于桌上,以法力温着,复又坐在她身边,握紧她白皙的小手,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心绪渐远。 转眼已近申时,白子画依然坐于榻上,炽热而贪婪的目光紧紧地缠绕着她,仿佛要将她的一切这般融入自己骨血。 “唔......” 甜腻的一声唤,榻上的小人儿羽睫轻颤,便要醒转。 白子画大喜过望,忙将她扶起身,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尚未睁开双目,花千骨已感知了那熟悉的冷冽气息,她缓睁星眸,未语先笑。 她的笑穿过这六十年孤寂的时光,抚平了他心上的每一道伤疤,在他眼角、心头开出了世间最绚烂的花。 “小骨......”他沙哑着嗓子,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只余这一句。 “师父,我在。”轻灵的声音是他千年孤清唯一的救赎,犹如九天仙乐般使他深深沉醉。 是啊,你还在,只要你还在。 只要你还在,无论何时何地,哪怕沧海桑田,我都守在你身边。 轻柔的吻蓦然落在她柔软的唇瓣上,带着他无限的深情和清冷的泪。 花千骨被动地承受着,一任自己化作一摊春水软倒在他怀中。 这个吻缠绵却清浅,不带一丝□□,却异常的温暖,慰藉了两颗写满离愁别绪的心。 良久,两人分了开来,花千骨打量着周遭,识得是绝情殿他们的卧房,忍不住问道:“师父,怎么小骨又回到了绝情殿?悯生剑下神魂难逃,我们是怎么......?” 白子画将她自散神魂后的种种都细细讲与她听,末了,道:“今后,护你,爱你,让你恣意地活着,便是为师唯一的心愿了。” 花千骨圆圆的大眼却蒙上了一层氤氲水雾,抬起手,摩挲着他如玉的面颊,关切地道:“师父,这六十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于她而言,这六十年无知无识,不过在闭眼与睁眼之间而已;但没有了她,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苦熬的呢? 白子画浅浅一笑,道:“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无需知道,你只需在今后无尽的日子里陪在为师身边便好。” 是啊,你无需知道我是怎样地撕心痛悔,你无需知道我是怎样地日夜想你念你,你无需知道我是怎样地耗尽功力只为逆天将你挽回。 你只要知道今后我要用我全部的热情与生命为你绘一份久远的幸福就够了。 宠溺地拥紧了她,用下巴轻轻磨蹭着她略显凌乱的头顶,从未觉得流泻的时光如此美好,美好得像有一只柔软的小手慰藉着他久已冰冷的心,让周遭的一切都鲜活了过来。 腻在他怀里,呼吸着他冰冷却温暖的气息,花千骨几乎醉了。 两人便这样相拥着,半晌都没再言语。 良久,花千骨才道:“师父,既然你已封神,那是不是法力更深了一层?快演来给小骨看看!” 白子画莞尔道:“算起来你已是三世为人了,怎的还是这样顽皮?!” 说罢,右手一召,一支桃花步摇出现在他掌心。 “可喜欢?”轻轻将步摇放在她手里,问。 花千骨欣喜地抚弄着那精华莹润的步摇,道:“那...那日我曾簪着这步摇,现今这只是......?” 白子画沉声道:“原来的那只已然湮灭,这是创物。” 花千骨擎着步摇在他眼前晃了晃,喜道:“真的一模一样诶,还是那么漂亮!师父最好了!” 说罢,扬起小脸,在他面上狠狠亲了一记。 白子画伸臂握住了她双肩,郑重道:“小骨,如今宫铃、断念、绝情池水伤疤都已不在了,那些幸与不幸皆尽随风,从今而后,为师与你便当放下过往,开始新的日子。” 花千骨点了点头,笑道:“是,小骨谨遵师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1章 (六十一) 白子画取过桃花步摇,斜斜插入她鬓边,又摄过桌上的桃花羹,道:“你如今刚刚苏醒,身子还虚,快将这桃花羹喝了,莫饿着了!” 花千骨便待接过玉碗,孰料白子画却已将满满一勺羹汤递至她唇边,她俏脸一红,忙张口服下。 如此,一个悉心喂食,一个含羞饮羹,只半盏茶功夫那桃花羹就见底了。 白子画细心为她整理了,又道:“醒来了这许多时候,你可有不适?” 花千骨离了他怀抱,下了床,蹦跳了几下,笑道:“师父放心,小骨好得很呢!”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又问:“师父,当年糖宝初入长留时因为这里仙泽过重,经常头晕不适,为何同为精灵,我却无碍呢?” 白子画道:“糖宝当年到底有你的神血护体,虽初时不大适应,但稍加修炼便无碍了。你如今只靠为师布下的护体结界防身,是以要千万小心。” 花千骨点了点头,却忽然想起了那抹绿色的小身影,面上微微变色,怅然道:“师父,糖宝连魂魄亦无,她身死之后,是否再也回不来了?” 白子画慰道:“你放心,为师自有办法。” 花千骨虽不疑有他,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父有什么办法?” 白子画道:“糖宝乃凤凰泪幻化而成,只需寻到凤凰泪便可。” “可是还需要我的神血啊,如今便哪里寻去?” “你放心便是,到时自然能成事的。” 花千骨又想起一事,微红了小脸,问道:“师父,你修复六界,那东方...东方他可还好?” 她知东方彧卿是白子画的一块心病,这一问,还没开口便有些心虚。 白子画失笑道:“小骨,怎的突然扭捏起来?师父在你心里到底是何等的捻酸吃醋之辈?!” 花千骨伸粉拳在他胸上一锤,嘟嘴道:“师父快说!” “东方彧卿本为妖神本尊一魄,为妖神所害后只余肉身,无魂无魄,自然无法再次转世,今后,世间怕是再无东方彧卿、再无异朽阁了。” 花千骨其实早已隐隐猜到了这结果,但如今听他亲口道来,仍掩不住略略心伤,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了。 白子画将他拉至怀中,开解道:“小骨,六界轮常有序,东方彧卿等做了那方外之人已有千年万年,如此于他们亦可说是大解脱。你该知万事不可求全、不可强求的道理” 花千骨点了点头,道:“小骨知道,只是乍离故人,到底有些感伤罢了。” 白子画抚了抚她柔顺的长发,道:“为师知道,但忧能伤怀,你如今身子弱,务需小心了!” 花千骨勉强笑道:“师父放心,小骨是‘有师万事足’,如今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白子画道:“你能如此想最好。如今你的身子最要紧,为师这便传音给你师叔,请他上绝情殿为你再细诊诊。” 花千骨怕他悬心,便也点头应了。 白子画又道:“幽若一直十分想念你,便让她也上殿来吧。” 花千骨点了点头,忽然展颜道:“师父,你也六十年未下绝情殿了么?那岂不是很无聊?现今小骨好了,不如师父与小骨同去销魂殿面见师叔可好?” 白子画见她兴致甚好,便应了她。 两人整一整衣衫,来至绝情殿外,白子画挥袖开启了结界,召出横霜,立于其上,向花千骨伸出了手,欲带她同御横霜。 孰料花千骨却笑着摇了摇头,双臂轻挥,一双月华般朦胧的淡粉色薄翼徐徐张开,她飞身而起,笑道:“师父知道小骨最不擅御剑,所以才送了我这双翅膀么?” 白子画道:“我倒忘了,你现下有这样一双翅膀,今后若无急务时便无需御剑了。” 说罢,两人同往销魂殿而去。 来至销魂殿,花千骨与笙箫默、幽若、火夕、舞青萝等人自是一番厮见,笙箫默又细细嘱咐了她许多荣养之道。 少倾,连摩严亦带着落十一来至销魂殿。 花千骨与摩严虽然芥蒂尽释,但到底不若与笙箫默相处得自在,只略见过了,便退至白子画身后。 摩严便上前一步,道:“子画,九天帝君得知了你出关的消息,遣人送了帖子来,要于三日后重开群仙宴,特来请你与千骨赴宴。” 说罢,落十一上前来,将一张金光闪闪的请柬交到白子画手中。 白子画看了一眼那帖子,转过头去,意带询问地道:“小骨,你......” 花千骨心念电转,想着白子画虽已封神,但却六十年未出绝情殿、未理世事,如今正是他重返仙界的大好时机,毕竟身为六界唯一的神,该当泽被众生,以天下为己任才是,何况他守护六界千年,早已无法放下,亦从未真正放下。 心中如是念,口中亦如是说:“师父,小骨同你一起去。” 摩严面上一松,点头似有赞意。 一旁的笙箫默却忍不住腹诽:这二师兄本就十分宝贝小花花,如今经历了六十年的生生分离,更是变本加厉了,这六界第一人、世间唯一的神只怕日后要化身妻奴了! 花千骨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抬眼望着摩严身后略显落拓的落十一。 他定然是想起糖宝了吧?白子画修复六界之后,落十一便重生了,这些年没有糖宝的陪伴,想来他亦不好过吧?! 轻轻来至落十一身侧,花千骨柔声道:“十一师兄,你是否再为糖宝心伤?莫急,我师父说他有法子助糖宝复生。” 落十一的眸子陡然亮了,喜道:“当真?” 白子画接道:“十一,你大可放心,我自有法子。你只需寻到一滴凤凰泪便可,其他的事自有本尊来办。” 花千骨明了白子画的意思,笑道:“十一师兄,那凤凰泪便算是你上的聘礼可好?我这做娘亲的要求不算甚高吧?!” 落十一见她有将糖宝许配之意,更是喜出望外,连连向花千骨、白子画施礼,几乎不曾笑到绝倒。 又寒暄片刻,白子画念着花千骨身子尚弱,便携她回了绝情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2章 (六十二) 果然,一入绝情殿花千骨便昏昏然,拉着白子画一起躺在榻上,放下床账,在他怀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打了个哈欠,半眯了眼道:“师父,你为什么要十一师兄去找凤凰泪?那凤凰泪亦是天地间的至宝,实难寻觅,为何师父却不代劳?” 白子画道:“糖宝是为落十一而死,如今该让十一为她做些什么才好。” 花千骨在他胸前蹭了蹭,道:“师父这是推己及人么?” 白子画不答,只抚了抚她的乌发,道:“睡吧,只怕明天还有客至。” 花千骨迷蒙道:“是谁要来啊,师父?” “睡吧,明日你便知晓了。”以口度过安眠真气,他柔声道。 “唔,师父,你要一直陪我啊。”小手抓上了他胸口的衣襟,渐渐睡去了。 嗯,我会一直陪着你...... 指尖抵在她印堂处,金色神力缓缓注入她体内——她现今身子弱,每日需得白子画渡神力方能维系,不可中断,故此他才令落十一自去寻那凤凰泪。 如此亦不是长久之计,还需导她快些飞升才好,一念至此,白子画便元神出窍,入藏书阁寻找应对之策去了。 却说第二日清晨,白子画早早入厨下做了早饭,便唤醒了花千骨,待一切收拾停当之后又挥袖撤了绝情殿结界,与花千骨一起在正殿等候。 花千骨讶异道:“师父,为何如此郑重?是谁要来?” 话音未落,一缕跋扈却妖媚的声音便传入耳中:“老白,怎么对我这般客气?是不是心中有愧?” 一听之下,却不是那妖魔两界的至尊杀阡陌又是何人? 花千骨欢呼一声,起身冲到前厅,见杀阡陌已施施然踏上了绝情殿。 但见他紫色长发随风翻飞,窈窕腰肢款款轻送,长袖轻舞已到了她面前。 花千骨自第二次转世后便少见杀阡陌,杀阡陌亦是六十余年未见花千骨,如今这一见,哪里还能分得开?! “姐姐!”花千骨欢声笑着,快步来至他身前,抱着杀阡陌的袖子便不放松。 杀阡陌摩挲着她的小脸,道:“小不点,快让姐姐看看。” 说着,上下打量起她来:只见她一张俏脸秀美无俦,眉目里悉含情义,举手间尽孕风情,较之六十年前倒多出一份楚楚之姿。 半晌,杀阡陌叹了口气,道:“小不点,看来姐姐这六界第一美人的称号怕是要易主于你了!” 花千骨笑道:“哪里?!姐姐的风姿、姐姐的魅力,哪是小不点能比拟的?!美人嘛,最重要的还在于摄人的风采嘛。” 杀阡陌心头一喜,伸指捏住她的脸蛋儿,道:“你这一张小嘴儿啊,真是几百年如一日的甜似蜜糖啊!” 话音刚落,空气中的水汽仿佛都凝结成了细小的冰晶,周遭温度瞬间降低了不少。 花千骨和杀阡陌双双回头,才发现白子画已自正殿走了出来,正立于庭前的桃花树下,冷冷地望着两人。 花千骨讪讪地放下杀阡陌的长袖,垂首低声道:“师父......” 杀阡陌却冷哼一声,猛然将花千骨拉入怀中,昂然道:“怎么?!老白,你欠我这个大个人情,现在将小不点让我这个做姐姐的亲近亲近也不行吗?!” 花千骨被他拥在怀中,窘得满面通红,心中暗暗叫苦。 白子画长眉一轩,怒道:“杀阡陌,你还要雌雄莫辨到什么时候?!” 说着,广袖一挥,花千骨便被从杀阡陌怀里被扯了出来,落在他怀中。 杀阡陌涨红了一张脸,气道:“死老白,你......” 白子画也不开口,只冰着一张脸望着他。 杀阡陌正想与他大吵,忽然心念电转,笑道:“我才不和你生气呢,要是气得本尊长了一条半条皱纹,那可怎么好?!那样的话便配不上我家倾国倾城的小不点了!” 白子画叹了口气,实在无法理解这奇葩魔君的思路想法,还是三缄其口为上。 杀阡陌见白子画未有答言,复又得意,道:“老白,你一个人情欠了我六十年,如今便待怎样?” 白子画闻言,郑重地行至他面前,一揖到地,道:“杀阡陌,多谢你为我解开忘川水,多谢你两百年前为小骨补齐魂魄,多谢你成全了我们夫妇。” 杀阡陌万没料道这一贯清高傲岸的六界尊上会如此谦卑地向自己致谢,一时间倒不知所措,忙不迭地将他扶起,摆手道:“那个...那个,你不用如此,我是为了小不点才...才出手助你的!” 白子画正色道:“杀阡陌,他日你若有需要,只要不违逆天道轮常,本尊定会鼎力而为。” 杀阡陌微微一笑,对花千骨道:“小不点,你果然训夫有方啊!谁不知道长留尊上最是清傲,如今竟然知恩图报起来,难得啊难得!” 花千骨俏脸一红,顿足道:“姐姐,你休要胡说!” 杀阡陌媚眼如丝,笑道:“哟,这便懂得护夫啦?!姐姐呢,本没有什么事,不过听老白如此说,今后倒是要找几件事给他做做才好!” 花千骨笑道:“姐姐说笑了,姐姐不光人长得美,功法道术亦独步天下,便是天下千难万难之事亦能轻易得解,哪里需要我师父多此一举。” 此语大得杀阡陌之心,他眉开眼笑道:“小不点,我好不容易上了这绝情殿,难道都入不得正殿么?” 闻言,花千骨忙将他让至正殿,白子画自去他处,留他二人自在叙话不提。 杀阡陌在绝情殿直留至晚饭之后方才离去。 送走了魔君,白子画挥手施法收拾了厨下残局,又备好了清茗,与花千骨在偏殿闲话。 花千骨知她师父一向话少,便有一搭、无一搭地道:“师父,晚饭时我见您吃得很少,是小骨的厨艺生疏了,做得不合师父口味了吗?” 白子画不言,只摇了摇头。 花千骨扶额,又问:“是师父不惯与人同食?” 白子画仍不答,又只摇了摇头。 花千骨凝眉想了半晌,又问:“是杀姐姐惹得师父不快了吗?” 白子画依旧不答,还是摇了摇头。 花千骨小脸一垮,抓住他的广袖,猛力晃了几晃,道:“师父,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快告诉小骨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3章 (六十三) 白子画微一使力,从她手中夺回自己的袍袖,略略顿了一顿,才道:“小骨今天做了桃花羹。” “啊?!”花千骨莫名其妙,又道:“所以呢?” 白子画俊脸薄红,擎起了茶杯来,微啜一口,又不开言了。 “师父,你倒是说啊!”花千骨哀嚎一声。 白子画偏不再说,留她嘟着小嘴在一旁苦苦思索。 一时间偏殿内寂寂无声,白子画站起身来召过一件鹤氅为她披上,道:“小骨,天凉了。” 花千骨盯着那鹤氅半晌,才道:“师父,这是你的衣服啊,为什么不取我的来?” 白子画面色微窘,忙道:“师弟为你备了固本培元的药,我去厨下给你取了来。” 看着他尴尬的面色,花千骨忽然福至心灵,“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跳进白子画怀里,道:“师父,你是在吃醋对不对?!” 白子画别过脸去,强撑道:“哪有?!” 花千骨伸出小手,强扭过他的脸,笑道:“师父在计较我给杀姐姐和你两人都做了桃花羹,是也不是?!” 白子画闷哼了一声,也不知算不算是回答。 花千骨又得意道:“师父吃了醋,心下不爽利,所以才把自己的衣服披在我身上,是也不是?!哈哈,堂堂长留尊上,竟然会为了一碗桃花羹而吃醋,哈哈哈!” 白子画被她说得恼羞成怒,道:“小骨,什么‘吃醋’来‘吃醋’去的?!你如此说,对为师当真不敬!” 花千骨是被宠惯了的,哪里又会怕他,一张俏脸满是笑意,昂然道:“师父做得,小骨便说不得吗?!次次如此,只要一踩到师父的痛脚,就开始在小骨面前摆师父的款儿了!” 白子画被她说得一时语塞,心下暗道:这小徒弟越来越能拿住自己的软肋了,假以时日岂不让她翻了天去?!收徒不慎啊,收徒不慎! 花千骨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半晌无语,还道他当真气了,忙蹭过去滚进他怀中,腻声道:“好了,师父,别再生闷气了,小骨只是你一个人的。你看,我的人是你的,我的魂魄是你的,还有这个也是只属于你的!” 说着,嘟起粉嫩的小嘴在他削薄的唇上吻了下去。 见白子画没有回应,她轻笑一声,伸出小小的舌尖欲撬开他紧闭的唇瓣,试了几次却是无果,便转而用唇齿去描摹他的唇形,一点一点轻咬着、润泽着。 正自玩得开心,却忽然身下一轻,猛然被白子画打横抱起,也不知他说了句什么,只一怔间两人便瞬时至了内室。 将她轻轻放过床上,白子画大手一挥,层层叠叠的床帐流云般落了下来,但一颗夜明珠却高悬帐顶,熠熠生辉,将帐中映得直如白昼。 “师父?”花千骨眉颦秋水,不解问道。 白子画长眉一轩,道:“既然小骨只是为师一个人的,便让为师好好看看。”说着,捏诀使了个法术,褪去她全身衣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4章 (六十四) “啊!”花千骨羞得伸臂抱胸,蜷作一团。 “小骨!”暗哑的嗓音染上了浓厚的□□,颀长的身子带着冷冽而熟悉的气息,白子画已合身压了上来。 六十年的苦苦相思,六十年的求而不得,让他如何自已?! 他们爱了三生三世,缠了三生三世,只有在赤诚相见的此刻,他们才真切地拥有了彼此的全部。 帐中的一切都被染上了暧昧的颜色,在夜明珠的映射下熠熠生辉。所有这一切尽皆落在他眼中,他满意地微弯了嘴角,心底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良久,“小骨,小骨……”他喃喃地唤着她,像唤着灵魂最深处的救赎。 两人乌黑的长发纠缠在一处,映着夜明珠璨然的光,仿佛化作一条长链,要将这两人永生永世锁在一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5章 (六十五) 第二日,已近午时,绝情殿仍一片静谧,满庭的桃花灼灼而舞,寝殿的门突然“哗啦”一声被推开了,素衣白袍的仙人匆匆走了出来,直奔厨下而去。 一刻钟后,那人已自厨下得返,手中托着一个食盘,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复又进了寝殿,反身轻轻关上了门,将食盘置于桌上,来至榻边。 俯身轻柔地摩挲着熟睡中妙人儿的脸庞,心下慨叹:小骨才复生两日,魂魄尚且不稳,可自己却难以自持地索取了她那么久,当真该死!虽然方才已为她调息,但毕竟她的真身只是纤弱精灵,自己怎能如此不分轻重?!可怜自己千年的道行、漫长的苦修在这小人儿面前竟然全部灰飞烟灭,不值一提了! 自嘲地摇了摇头,再次将神力自她顶心度入,为她舒导经脉,片刻之后,他方低头轻唤:“小骨,醒醒,醒醒!” 迷蒙中的小人儿不耐地咂了咂嘴,仍然不愿睁眼,摸索到了白子画的所在,抓住他的衣襟微一用力,将头枕在他膝上,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又要睡去。 白子画叹了口气,缓缓将她扶起,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又唤:“小骨,醒醒,快醒醒!” “不要……”在他胸口蹭了蹭,她又要睡去。 这丫头,当真惫懒! 白子画轻笑一声,在她耳边柔声道:“小骨,设若你再不起身,便赶不及昆仑的群仙宴了。” “什么?!”花千骨惊叫一声,猛地睁开了双眼,便看见自家神仙师父的一张俊脸放大地呈现在自己眼前。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映在他犹若冠玉的面上,给他镀上了一层神祗般的金晕,花千骨又迷蒙了双眸,伸出小手拍了拍自家师父的脸颊,似傻笑似呓语:“师父,你果然是绝色哦……” 白子画哑然失笑——小徒弟这是睡得痴了么?! 将她圈进自己怀中,俯首在额上浅浅一吻,又摄过桌上的桃花羹,舀了一勺,送到她唇边,宠溺地道:“快喝吧,莫饿坏了。” 桃花的香气萦绕而来,花千骨又清醒了几分,待得喝下那一勺桃花羹,才恍觉自己竟然□□地裹在被中,她禁不住呛咳了几声,忙忙推开白子画递过来的勺子,将小脸儿埋在被中,再不肯抬头,只闷闷地道:“师父,你先出去,让小骨梳洗一下。” 白子画捏诀为她整理了妆容衣衫,轻笑一声,道:“小骨,夫妻多年,你还要害羞到什么时候?!” 花千骨狠狠瞪了自家师父一眼,抢过那碗桃花羹,三下两下地喝下了肚,自他怀中跳下了地,道:“师父,你方才说群仙宴要迟了?” 白子画道:“明日便是群仙宴了,今日还需为你打点打点才是。” “为我?”花千骨莫名地抬头问道。 “当然!” 花千骨略一思索,大眼滴溜溜转了几转,才用力点了点头,重重一握拳,昂然道:“也是,小骨一定打扮得美美的,让那些觊觎师父美貌的仙女宫娥们以后都再不敢打师父的主意!” 闻言,白子画哑然失笑,扶额长叹——这小徒弟的心思果然匪夷所思啊。 接下来的半日,花千骨总算明白了他家师父所谓“打点打点”的含义——他先带她去九天织女那儿制了新的衣裙,又同她去龙宫选了相配的簪环,接着又传信邀了岱舆的仙子明早来长留为她束发梳妆。 奔波了这半日,回至绝情殿,花千骨哀嚎一声,将自己摔进床里,懒懒地道:“师父,又不是第一次去赴群仙宴了,何必如此郑重?!” 白子画却有自己的考量——他多年未理仙界事务,又因师徒逆伦之恋而不容于世,且六十年前的妖神之祸夫妻二人都曾与仙界为敌,如今诸仙虽忌惮他的修为和神位,但小骨却自不同,还需让仙界诸人知晓如今她花千骨是他宝之重之的娘子,莫要轻视了她才好。 他心中还有一事,只得将花千骨自床上拉起,正色道:“小骨,昆仑瑶池是仙家重地,你如今真身乃是精灵,恐不耐受,为师要在你身上布下一道护体结界,可好?” 花千骨亦知如今自己法力低微,只得点头称是。 两人于榻上对面而作,白子画双手捏诀画下符咒,一道金光自他顶门而出,将那半空中的符咒氤氲成一片灿烂,片刻,那符咒转而向花千骨兜头而下,将她笼罩其中。 花千骨周身金光闪烁,但见她闭目凝神,似有不耐之意,白子画见状,忙割破指尖,以鲜血引入法阵,待得那血与符咒融在一处,花千骨终于舒展了微蹙的眉头,渐渐放松了下来。 白子画松了口气,继续做法,那符咒终于渐渐消融,一盏茶功夫后便没入花千骨体内,隐而不见了。 白子画不动声色地掩饰起自己胸口的微痛,起身拉住她的小手,关切地问道:“小骨,你现在觉得怎样?” 花千骨稍稍运功,四肢百骸果然较之前更具仙力,便粲然一笑,道:“师父,小骨觉得仿佛比之前更好了呢,谢谢师父。” 白子画以手扶膺,缓缓坐下,道:“自六十年前你那通灵护体神咒被妖神本尊所破后,为师一直想着今后该如何护你周全,便创了这秘术,如今看来倒是得其所哉了。” 花千骨见他微微伛偻着身子,又见他面色异常苍白,忍不住问道:“师父,这秘术是不是又动用了您大量神力?您现在有没有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受了内伤?” 白子画摇了摇头,道:“不妨事,为师调息片刻便好,只是你虽得这秘术护体,但到底是精灵之本,今后还需勤加修炼为上。” “嗯!”花千骨用力点了点头,道:“师父放心,如今小骨要长长久久地陪在您身边,自当用心持修、早日升仙,与您同护长留、六界安宁,才配永远伴在您的身侧。” 白子画伸臂将她揽在怀里,宠溺地道:“师父省得,小骨只需陪在为师身边就好,其他的事情自有为师经营。” 花千骨埋首在他胸前,静静地感受着他令人心安的气息,昏昏然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6章 (六十六) 转眼便到了第二日,岱舆仙子和幽若早早便上了绝情殿,为花千骨装饰一新。 花千骨从未认真理过自己的妆容,多年前在绝情殿做弟子时便一直顶着包子头跑来跑去,及至做了妖神,也仅是用一根花枝绾发,如今经了岱舆仙子的妙手,愈发显得容貌冠绝六界、风姿恍若神迹了。 岱舆仙子为她簪上了那支桃花步摇,不禁对镜叹道:“夫人,您的姿容当真举世无双,小仙曾为无数仙界美人梳妆,却从未见过夫人这般的妙人儿呢。” 幽若怂一怂瑶鼻,道:“那是自然,也便是尊上,才配得上我师父的绝世容貌呢!遍寻六界,哪里去寻我师父这样的美人儿?!” 岱舆仙子笑道:“掌门说得对!夫人,您可满意小仙的手艺?” 花千骨讶异地望着镜中人,讪讪地道:“美则美矣,但是……但是,幽若,你不觉得我有点儿怪吗?” 幽若笑道:“师父,您这就不知道了,九重天的群仙宴啊,各路位列仙班的仙女仙娥都会受邀,咱们尊上呢,又一直是一干花痴女子垂涎的对象,所以,师父啊,您此番前去一定要艳压群芳,才好把尊上牢牢攥在手心里!” 花千骨哑然失笑,道:“哪里?!师父才没有那些心思呢。” 幽若闻言气结,愤然道:“师父,你之前一直当尊上的徒弟所以才没有留意这些呢,如今成了尊上夫人,自然要耍耍手腕,该把尊上吃得死死的才好呢!” 花千骨长叹了口气,扶额道:“幽若,为师现今只是奇怪当年你师祖是为何要代我收你为徒的?!实在是不慎啊不慎!” 幽若佯怒道:“师父,幽若是一心为您着想啊!您怎么能如此呢?!” 花千骨垂首微笑道:“总之呢,你放一千万个心,我和师父的事儿自然不需你去操心,师父待我很好。” 幽若哀嚎一声:“唉,师父,我看您是已经被尊上吃得死死的了!” 花千骨在她额上弹了一个暴栗,柳眉一竖,嗔道:“幽若,若再胡说,我便恼了!” 幽若笑着跑向门口,道:“师父,您那媚眼儿还是飞给尊上大人看吧!” 孰料才奔至门口,险些与正欲进门的白子画撞在一处。 幽若吓得噤若寒蝉,忙驻了脚步,垂首而立。 白子画蹙眉道:“小心些,怎的如此毛躁?!” 幽若忙打了个哈哈,道:“尊上,我师父已经打扮好了,等下就可以出发了,我与岱舆仙子便不打扰了。” 说着,向岱舆仙子使了个眼色,便脚底抹油地溜了。 岱舆仙子施了一礼,也识相地退了出去。 白子画这才进了内室,仔细端详起梳妆已毕的小徒儿来。 但见她着一身纯白银纹的留仙裙,衣袂飘飘,云鬓高绾,环佩叮当,本该使人见之忘俗的小脸如今在他的目光下却涨红成了猪肝色,拼命拉扯着广袖,垂首颤声道:“师父,小骨...小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怪?” 白子画轻笑一声,将她拉至怀中,道:“小骨这样很美。”说罢,在她额上浅浅一吻。 花千骨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红得快冒烟了,轻轻推开他,小手交缠着衣带,不肯抬头。 大手摩挲着她的粉颊,白子画遥想起多年前云宫时她绝美的容颜,那时他时常在想,如若隐去她眼中的绝望凄凉,而换上当年绝情殿上的娇憨明媚,那该是怎样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啊。 如今见她云鬓宫装,美艳不可方物,便是当年之妖神亦尚有不及,忍不住慨叹世事莫测、白云苍狗。 花千骨见他半晌不曾言语,倒着了慌,忍不住拉住他袍角,轻唤:“师父?” 白子画收回神思,微笑道:“小骨,咱们这就启程吧,否则群仙宴要迟了。” 花千骨别扭地转了转身,道:“师父,你确定我这个样子没有太奇怪吗?” 白子画突然将她打横抱起,作势便向床上走去,笑道:“你若再问,为师便让你知道自己有多美!” “师父!”花千骨一记粉拳锤在他胸前——这样的师父也太妖孽了吧?! 白子画将她放下,替她理了理鬓发,道:“这便走吧,否则真的要迟了。” 两人携手出了内室,白子画召出横霜,拉她一同踏上剑身,道:“瑶池路途遥遥,还是让为师带你御剑吧。” 花千骨含羞点头,轻轻依在他怀中,扶摇而上。 御剑了一个多时辰,眼见昆仑瑶池便在眼前,已有接引的仙者上前来,施礼道:“尊上,尊上夫人,小仙有礼了。” 白子画点头应了,那小仙头前带路,引着师徒夫妻二人入内。 二人刚踏入瑶池,便有小仙唱喏道:“长留尊上及夫人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7章 (六十七) 本还觥筹交错的群仙宴霎时间寂静无声,诸仙齐齐望向自天边而来的皎皎如月的师徒夫妻二人。 如画的两人携手翩翩而来,同样的素衣白袍,一个风骨傲世,一个妩媚倾城。 白子画虽已封神,但与六十年前并无太大分别,依旧俊逸清傲,孤高出尘,只是原本通身的银色仙晕如今转而化为金色,周身威压较之先前更加凌厉了。 而随在他身侧的花千骨却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无论姿容、风采,这花千骨确然是六界之中唯一堪配白子画之人;但见她云鬓如雾、裙裾蝶飞、妙目流转、顾盼神飞,自有一种婉转风流态度,而意态间的娇俏柔媚,更是动人心魄。 无论是两百多年前的妖神,抑或是现今的长留尊上夫人,花千骨的神采风姿固然举世无双,但群仙的注意力尽皆在其周身隐隐萦绕的淡金护体结界上。以诸仙的眼力,自然知晓花千骨此时的真身仅是一只桃花精灵,她法力虽微,但这护体结界却异常强大,深厚霸道的金色神力更是世间无两,想来必是白子画为护他这徒儿娘子而倾全力所设下的。 这二人缓步而行,群仙宴瞬间便安静了下来,诸仙屏息凝神,躬身施礼。 高坐主位的帝君帝后亦站起身,满脸堆下笑来,道:“尊上,多年未见,一向可好?” 白子画淡然道:“本尊一向安好,帝君统御六界,近来劳苦了。” 帝君思及六十年前天庭与长留那场恶战,不禁心下惴惴,但见白子画面色如常,亦不好开口再提此事,只道:“尊上得登神位,本该早早恭贺,但机缘不巧,倒拖延至今日了。如今,朕亲率诸仙,为尊上一贺!” 说罢,躬身郑重一礼,玉阶下的群仙见状,忙齐齐向白子画躬身行礼。 白子画并不以为意,长眉一轩,挥袖道:“诸位不必如此。” 诸仙闻他此言,忙收了礼数,但尽皆屏气凝神,不敢懈怠。 帝君又道:“尊上,您如今乃是六界第一人,今后我等必当以您马首是瞻,这天下苍生、六界安危便都在您一人之所系了。” 白子画点头道:“帝君放心,六界若有大事,本尊必当尽力。” 听他如此说,又未见他有何反意,帝君总算松了口气。 此时一旁的帝后却微笑道:“尊上以天下为重,不愧为六界第一人。当年尊上夫人以身殉道,更是感撼天地,如今平安归来,实是大幸。夫人,近来可好?” 花千骨万没料到自己亦会被问到,吓了一跳,忙点头道:“小骨都好、都好!” 帝后又道:“夫人与尊上如今恩爱得携,确是第一畅意事。夫人姿容冠绝六界,再由我锦上添花可好?” 说罢,帝后素手轻扬,一物自她袖中飞出,但见五彩莹然,眨眼间缓缓落在花千骨身上,登时光华大作,只片刻便又消弭不见,待得诸仙再定睛观瞧时,却见花千骨的一握蜂腰上多了一条流光溢彩的七宝络子。 花千骨尚不知如何,白子画却识得那七宝络子乃是天地至宝,以无尚仙力加持,佩之既可润泽根本,又能得保无虞,一直是帝后的爱物,等闲之人连一见亦是万难。 帝君帝后知白子画生性最是淡然,常物难入他眼,只有这小徒儿是他视若珍宝的,如今将这七宝络子赠与花千骨,九重天其意昭彰,便是要与长留、与他白子画尽释前嫌,永修为好之意了。 白子画自知其意,亦不推辞,只微微躬身,谢道:“多谢帝君帝后厚爱,本尊代小徒谢过了。” 花千骨见状,忙也跟着福了一福。 帝君帝后点头道:“今次这仙宴本为恭贺尊上得登神位而开,咱们倒闲话了这许久,尊上与夫人便请归座吧。” 闻言,白子画携花千骨入了座,一时间歌舞四合,觥筹交错。 白子画席前更是往来不断,他不惯应和,只微微至意,尽饮杯中之酒而已。 因着白子画的禁令,花千骨自然不敢饮酒,只得默默陪在他身侧,看着他与众仙往来应酬,只在一旁陪笑而已。好不容易席前安静了下来,花千骨又觉百般无聊,忍不住以手扶腮,嘟着小嘴四下张望。 白子画百忙之中看见了她这副模样,忍不住蹙眉问:“小骨?你可是烦闷了?” 花千骨狠狠点了点头,道:“对啊,上次来群仙宴还有朗哥哥陪我,如今只能坐在这儿无聊发呆了!” 白子画长眉一轩,若有似无地道:“轩辕朗?” 花千骨深知他的脾性,怕他误会,忙岔开话题:“也不知道朗哥哥和轻水现在转世了几次了,身在何处。” 白子画见她慌张的神情,暗暗好笑,道:“你若悬心他二人,过些时日为师可带你下凡去寻。” 花千骨忙不迭地点头应了,白子画又道:“你若不喜,为师这便带你回去吧,此番九重天不过是要与我、与长留重修旧好,如今目的已然达成,咱们的去留便不妨事了。” 摇了摇头,花千骨见暂时无人上前,便偷偷指着身后的一株桃树,道:“师父,咱们去那边散淡散淡可好?” “好。”宠溺地携了她的玉手,翩然离座。 来到那株桃树下,花千骨摩挲着斑驳的树干,半晌,才抬眸望向他,问道:“师父,你可还记得这株桃树?” 白子画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道:“这树有什么特别么?” 花千骨拉低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声道:“师父,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便是坐在这棵树下?你记不记得当时掉进你杯中的那只小虫?” “嗯?”白子画皱了皱眉,总算记了起来,但却不知她所谓何意。 花千骨璨然一笑,指着自己鼻尖,得意道:“那只小虫就是我啊!” “是你?” “对啊,糖宝把我变成虫子模样,然后我就掉进了师父的酒盏里,再然后师父就又把我送回树上了。” 白子画哑然失笑——当日她是凡人气息,化为虫身后自己竟然没有立时发觉,忆起那时自己对小虫蓦然的温柔,莫不是两人间的前定之缘么? 所以,那些年的兰因絮果,那些年的聚散离合,终于还是让他等到了她。 思及前尘,神识有些疏离,目力所及之处,仿佛又见多年前昆仑山倾、瑶池水竭的景象,心下忽地一痛,忍不住握紧了身边人的小手,再不想松开。 花千骨见他面上神情,便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回身轻轻环住了他的腰身,低声道:“师父,莫再想了,今后小骨再也不会任性妄为,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白子画回抱住了她,下巴温柔地摩挲在她头顶,眸光潋滟,但只片刻,却忽地眉尖微蹙,指尖轻弹,一道金光结界升起,将两人笼罩其间。 “师父?” 白子画闷哼一声,只紧了紧怀抱,却并没有答言。 和着桃花香气的微风将结界外的阵阵窃窃私语送入花千骨耳中: “你们看到了没有,刚才尊上在抱他小徒弟啊!尊上啊,竟然是千年断情绝欲的尊上大人啊!” “你没看到方才尊上望着自己夫人那眼神,柔得都能滴出水儿来了!唉,羡慕啊羡慕!” “哼,省省吧,看看你自己,再看看人家尊上夫人,那风姿、那容貌,也只有她这曾经的妖神才配得上尊上啦!” “唉,人家就是花痴一下尊上大人啦,不要那么认真嘛。” “尊上啊,六界第一人啊,怎么是你这一介小小仙娥能觊觎的?!快醒醒吧!” “诶,姐姐你……” 接着,各种风言风语纷至沓来,有艳羡花千骨的、有觊觎长留尊上、有哀叹不得见尊上夫妇恩爱的、更还有倾慕这曾经的妖神的,花千骨总算福至心灵,明白了白子画此举的含义——唉,八卦,无所不在的八卦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8章 (六十八) 话说自那日师徒夫妻二人自瑶池回归长留后,便隐居绝情殿,数月间未曾下殿。 虽然摩严、笙萧默、幽若等一干人常入殿叨扰,但大部分时间都只有师徒夫妻二人在殿上幽居,仿佛多年前那段静谧柔软的时光又流转了回来。 花千骨如今法力低微,每日里用心修习剑法道术,而白子画则尽心为她疏导真气、调息五行,更以长留秘术辅之。她到底魂魄脱胎于白子画,今生修炼进境神速,如今已不需白子画每日度神力接续,倒让白子画略略宽心。 闲暇时夫妻二人或是赏花弄鱼,或是调琴对弈,间或又有舞青萝、幽若等人上殿戏耍,好不自在。 转眼间便到了长留的沐剑节,花千骨如今法力有限,白子画自不许她胡乱嬉闹,她亦知其中深浅,便乖乖听话,只随幽若、舞青萝等人下殿一观众弟子而已。 幽若如今虽是掌门之尊,但到底年轻贪玩,见诸弟子抓滚滚鱼抓得不亦乐乎,便起了争胜的念头,也下海捕鱼,且与一众弟子赌赛竞胜。 众弟子难得见尊上夫人与掌门一面,如今得见,自是欣喜莫名,都放开了手脚、打点出十二分的精神与幽若战在一处。 这一来,长留海面上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舞青萝与花千骨,远远立于云头观战,遥见幽若矫捷沉稳的身手,忍不住暗暗欣慰。 舞青萝如今已有了身孕,自然不能与一众弟子闹在一处,只默默观战,半晌才闲闲道:“千骨,幽若这身手当真不赖,到底是绝情殿门下,果然不凡啊。” 花千骨叹道:“幽若虽然是我的弟子,但却未得我亲自教导,如今寄在世尊门下,以世尊的严厉苛刻,想来她也受了不少委屈吧?” 舞青萝笑道:“哪有?就幽若那一张抹了蜜糖般的小嘴,整日价将世尊哄得心花怒放的,在贪婪殿谁敢给她委屈受?!” 花千骨想起近日来上上飘与她说过的贪婪殿逸事,不禁深以舞青萝所言为是,点了点头。 舞青萝又道:“话说千骨你还真是颗福星呢,当年若不是幽若的魂魄随了你多年,尊上也不会将她收入绝情殿门下,她便也当不上长留掌门啦。对了,千骨,你还记不记前些时日群仙宴前为你梳妆的岱舆仙子?” “岱舆仙子?”花千骨怔了怔,点了点头,总算想了起来。 舞青萝笑道:“那个岱舆仙子呢,就是托了千骨你的福,如今在六界可算得上是风生水起呢!” “啊?这是从何说来?”花千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舞青萝道:“岱舆仙子上次为千骨你梳妆打扮后,你又在群仙宴上艳惊四座,但凡参加了此次群仙宴的诸仙莫不赞叹有加,可谓是艳名远播,几乎震动了六界呢。仙界各大美人听说后,无不争相效仿你当日的妆容服饰,那央岱舆仙子为之绾发梳妆的仙子更是几乎踏平了整个岱舆山,岱舆仙子整日里迎接不暇,忙得不可开交,当真成了风靡六界的红人呢!” “啊?!”花千骨万没料到竟会有此等事,一时间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接言。 孰料,正出神间,忽然闻听幽若一声娇喝:“师父,接住!” 花千骨忙正了正神色,就见一条滚滚鱼化作一道银光向自己飞来,却原来是幽若眼见近身处诸弟子围将上来,无法脱身,便灵机一动把滚滚鱼往花千骨怀中掷来。 这滚滚鱼来势甚急,花千骨如今法力低微,不敢硬接,只能稍侧了侧身,右手使出“若存剑法”中的“粘字诀”,欲泄掉滚滚鱼的劲道,再行处置。 可惜她见机晚了半步,那滚滚鱼只是偏了一偏,就直直砸在她肩上。 花千骨惊叫一声,一时稳不住身形,直栽下云头,落入海中。 舞青萝大惊,但到底怀有身孕,行动不便,一时间竟楞在了当场。 远处的幽若惊叫一声,匆匆赶了过来,自水中扶起花千骨,再也顾不得什么滚滚鱼,急急忙忙御风而起,要将她送回了绝情殿。 亲见花千骨落入水中,幽若不禁自悔方才的冒失举动,想着一会儿面见白子画时师祖那张能冻死人的千年冰山脸,忍不住抖了三抖。 拼命摇了摇头,想将白子画那张冷峻之极的冰块脸赶出脑海,忽然眼前一花,白子画那张冷冽铁青的面容已经放大的出现在了她面前,幽若吓得三魂七魄出窍,结结巴巴地道:“尊…尊上,我…我不是……” 白子画微一挥袖,将花千骨摄入怀中,施法蒸干了她的衣衫,冷冷地道:“幽若,你行事鲁莽大意,自去抄写《长留门规》十遍吧。” 可怜幽若连一声哀嚎也没来得及发出,更莫说几句辩解之言了,白子画便已怀抱着小徒儿往绝情殿御风而去,徒留海面上惊得目瞪口呆的一众长留弟子和舞青萝。 花千骨偷眼看了看他乌青的面色,不敢开言,只乖乖地窝在他怀中。 上了绝情殿,白子画径直将花千骨抱入浴室,挥手施法将温水注入浴桶,又将花千骨轻轻放在矮榻上坐好,蹲下身来,伸出白玉般的长指,开始为她解衣带。 “师…师父,你干什么?”花千骨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你刚掉入海中,海水刺骨,当然要泡一泡温水了。”他灵活的手指已解开了衣带,示意她略抬一抬手臂,要将她的外衫除下。 花千骨俏脸通红,双臂抱胸,道:“这个我…我知道啊,小骨自己可以的,师父你…你不用亲自的,你…你出去吧。” 白子画哪管这些,抓起她手臂径直脱下外衫,才道:“小骨如今身子弱,自然要师父代劳才好。” 口中说着,手下动作却毫不停留,转眼已将她衣衫除净,打横将她抱起,缓缓放入浴桶。 花千骨无奈地撇撇嘴,暗暗腹诽:师父大人,我就算是再虚弱,也还是能自己穿脱衣服的啊!而且你就这么站在我身边,还让我怎么愉快地洗澡啊?! 正胡思乱想间,忽觉颈间略痒,原来白子画打散了她的发髻,手执了玉梳,正在细细梳理。 “师父……”花千骨缓缓闭上了双眸,倚在浴桶边缘,享受着他微凉的手指穿过发间的酥麻,渐渐恍惚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9章 (六十九) 待再醒来时,花千骨发现自己已经着好衣衫躺在了内室的榻上,周身酸软,正陷在厚厚软软的锦被中。 撑起上身,花千骨唤:“师父?” 语声出口,沙哑低沉,与常日大大不同,看来到底还是病了。 话音刚落,白子画已推门而入,将她重又按回被中,在她身边坐下,摸了摸她的额头,叹道:“唉,到底还是感染了风寒。你如今身子弱,长留仙泽深厚,虽有护体结界,但到底还是有些影响的,为师只是没想到你这身子竟娇弱至斯了。” 花千骨忙道:“哪有?!只是寻常的风寒而已,师父不必如此萦挂心上。” 白子画蹙眉又叹了一声,捏一个诀,一道金光自指尖透出,缓缓为她疏散病气,片刻之后,花千骨略觉舒服了些,哑着嗓子道:“师父,你从前不是常教导我说要道法自然么?病了便该寻医问药才是啊,怎能随意动用法术?!” 白子画无奈地长叹一声,低声道:“此一时彼一时,那又怎么一样?!” 说着,又弹指施了法术,屋内登时温暖如春。 花千骨哀叹一声,扯住他的袖子晃了几晃,道:“师父,人家又不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当真不必如此啦!” 但白子画又哪里肯听从她之所言,到底是从了自己的本心,事事战战兢兢、色色务须周全地谨慎照顾于她,万事不肯让她劳动半分。 花千骨哪里见过自家师父这般阵仗,不免咋舌不已,但又不敢不从,只得唯唯称是,足不出户的闭门养起病来。 如此又过了三日,在白子画的悉心照料下,花千骨总算好了泰半。在禁足内室韬光养晦了整整三日后的今天,花千骨终于得了神仙师父的首肯,可以下床疏散疏散筋骨了。 左右无事,花千骨一会儿去逗弄莲池中的游鱼,一会儿又去桃花树下流连,在绝情殿里东游西晃,终于晃到了正殿中的白子画身边。 其时白子画正在案前抄写些什么,花千骨在他身侧坐下,凑上前去,就在他手中观瞧,但见文字怪异,皆是难以识别的上古文字。 惭愧地搔了搔头,花千骨皱眉问道:“师父,这些蝌蚪文是什么?小骨怎么一个字也不识得?” 白子画将她圈进怀中,微笑道:“这是为师在藏书阁中找到的上古残卷,讲的正是精灵修仙之道,可惜有些地方残缺了,为师先揣摩着补全此术,再慢慢授与你。” 花千骨轻轻在他颊上一吻,道:“谢谢师父如此为小骨着想。” 白子画抚了抚她的柔荑,道:“你我本是夫妻,又何必如此见外?!” 说着,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叹道:“好在已经不烧了,这几日为师想了想,待你再恢复恢复,咱们便下凡去吧,你如今是精灵之身,又法力低微,这长留仙泽深厚,确实于你有碍。” 花千骨闻言急道:“那怎么可以?师父为小骨锻魂炼魄六十余载,如今好不容易出关,又怎能因小骨一人之故而又抛下长留、抛下天下不顾?!” 揉了揉她的包子头,白子画正色道:“放心,如今天下大定,并未有甚大患,便是有何大事,你师伯定会告知于我,到时再权衡亦不迟。现下你的身子要紧,若是一直留在绝情殿,为师恐你十年八年都难以修成仙身。” “十年八年?”花千骨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嗓音,顿时想到多年后自己人老珠黄,而自家的神仙师父依旧风采翩翩、冠绝六界的情形,一时间浮想联翩,终于忍不住哀嚎一声,以手掩面,在白子画怀中蜷成了一团。 白子画扳起她的小脸,柔声道:“所以说啊,赶快养好了病,这就随师父下界去吧。” 花千骨拼命点了点头,握紧了小拳头,信誓旦旦地说:“嗯,小骨一定不辜负师父的苦心,早日修成仙身,常伴师父左右!” 捏了捏她粉嫩的俏脸,让她靠在自己胸前,道:“你适才在殿外又是观鱼又是赏花,现下可累了?” 到底是在病中,听他如此一说,花千骨微微打了个哈欠,星眸微饧,缓声道:“嗯,是有些累了呢,可是小骨不想独自一人睡呢。” 施法使自己的怀抱更温暖了些,让她将头靠进自己的左肩窝里,伸臂轻轻揽住她的腰身,白子画柔声道:“在这里睡吧,师父陪你。” “嗯,师父最好了。”甜甜地应了,花千骨扭了扭身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呼吸着他令人心安的气息,渐渐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可惜我们高高在上的尊上大人一定不知自己的乖徒儿临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师父抱我的这个姿势实在是太像抱小孩子了,哼哼哼! 眼见她睡得熟了,白子画爱怜地替她理了理额前凌乱的发丝,凝视着她孩童般纯稚的睡颜,心中柔情万千,忍不住垂首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复又提笔疾书。 如此,花千骨每日里被白子画灌下无数仙丹灵草熬成的药汁,又常常以神力滋养,展眼又过了半月,不但病体大愈,而且又能如常修习仙术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0章 (七十) 这一日,花千骨自外间练剑归来,见白子画的书案前摊了一幅字,便走过去观瞧,但见长卷上书“不立樊墙天广大,自升衙石玉青葱”,笔法苍劲、力透纸背,正是白子画手笔。 花千骨抚着长卷,喃喃道:“自升衙石,自升衙石……” 白子画正从偏殿而来,见她愣在案前,便知她心有惑,走到她近前,道:“为人处世,修仙成道,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了却心魔,自升衙石于心方是正道。” 花千骨道:“自升衙石于心,黑白对错便只在一人一念之间而已。师父常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这对错云泥到底该如何界定判断?” 白子画摇头道:“为师之前错了。对错仅凭一人所断、仅凭一事而断,到底有失偏颇,事有千变,不能一概而论、一人而决。对错之判,并非如黑白之分明。” 花千骨摇了摇头,道:“师父,小骨不懂。” “不日师父便带你下凡,希望在助你修得仙身之余亦能参透此节。” 花千骨喜道:“真的?师父这就要带小骨下凡了吗?” 白子画点头道:“嗯,这几日你身子已大好了,且自复生以来修炼倒是勤力,根基也算是稳固了,如今落十一下凡游历去寻凤凰泪,为师算到他不日便会得偿所愿,到时为师只一作法,糖宝便可以复生了。” “当真?”花千骨雀跃不已。 白子画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包子头,道:“越州的宅子咱们也久未回去了,小骨不想回去看看么?” 花千骨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黯然道:“记得上次去那儿小住时街上有个小娃娃,名唤小豆子,很喜欢和小骨玩在一处,如今六十几年过去了,不知她已埋骨何处了。” 白子画知她心中所想,道:“小骨,凡人便是如此,但六道轮回有序,非我等能轻易更改的。” 花千骨点了点头,又道:“上次群仙宴时师父说要带小骨去寻朗哥哥与轻水的转世,不如此番糖宝归来后为师便带小骨去寻吧。”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好。那你便收拾收拾,咱们三日后便下凡去吧。” 花千骨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颈,“啵”的一口亲了下去,腻声道:“师父最好了!”然后风一般跑开了。 望着她蹁跹的背影,白子画心头一暖——千年来如水般平静的日子、古井般淡漠的心绪现今已全被这小人儿占据,然,真好! 三日后,师徒夫妻二人整理了行装,离开了长留。 白子画御风前行,而花千骨则展开双翼飞在空中——越州与长留相距不远,她央了白子画半日,白子画才允她独自飞行。 她自托身桃花精灵后仅在绝情殿与销魂殿间往返飞行过一次,此番是第一次做长途之旅,甚是兴奋,忽而飞在白子画身前,忽而又退至他身后,蹁跹不已,左右不定,只是围绕着他逗弄个不停。 双翼翻飞间异香绕鼻、嫣然笑语中暖意流转,身畔美好的一切被阳光镀上了一道金边,白子画嘴角微弯,淡漠的脸上竟有些微醺,似乎沉醉在了这风景里…… 花千骨飞行的速度到底不比御剑,师徒二人行了好几个时辰才到了越州左近。 收了法术,来至越州城中,仍然繁华依旧,只是花千骨记忆中的食肆店铺都早已易主改名。 在城中逛了一圈,师徒二人回了那处宅子,施法术整理了一番,便住下了,并传音给落十一,要他寻到凤凰泪后便来越州汇合。 凡间自有凡间的热闹,眼下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越州人多以放纸鸢为戏,有相互拉扯争竞的,有放断鸢祛晦气的,不一而足。 花千骨是孩子心性,每日里除了修炼外,便是拉着白子画放纸鸢。 这一日春光明媚,花千骨毕了早课,携了新购的软翅凤凰纸鸢,拉着白子画来至郊外游赏。 白子画寻了个僻静所在席地而坐,静静守望她雀跃的身影。 只片刻功夫,花千骨便将纸鸢放了起来,接着又有数名孩童围了上来,她便与群孩在一起作耍。 春风乱渡,那纸鸢忽上忽下,花千骨不时与孩子们笑闹在一处。 正得趣时,忽从左近来了一只沙燕纸鸢,颤颤巍巍,与那凤凰搅扰在一处,花千骨与众孩手忙脚乱着去拉扯,欲脱困境,无奈越解越乱,终于将那沙燕纸鸢拉断了线,两只纸鸢一起落了下来,挂于枝头。 众孩没了兴头,一哄而散,花千骨左右张望,见无人留意便施了个小小法术,将两只纸鸢自树上取了下来。 她执了那沙燕纸鸢,半晌寻不到其主,只得携了风筝来至白子画身前,嘟着嘴道:“师父,小骨找不到这只纸鸢的主人。” 白子画接过那纸鸢,却见其背题了一行小字“念子切切白发生,朝暮益深舐犊情”,字迹虽工整,却略有颤抖,想来是出自老年人手笔。 花千骨“呀”了一声,恍然道:“想来这风筝是哪家的老人思念儿女所制的吧,真是不巧,怎么被我不小心给拉下来了?师父能帮小骨找到这纸鸢的主人吗?” 白子画点了点头,掐指一算,恍然道:“小骨,或许这纸鸢的主人你该去见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1章 (七十一) “嗯?”花千骨莫名其妙。 “这纸鸢的主人便是当年与你相熟的那个女娃娃。” “是小豆子?” 白子画点了点头,掐指一算,道:“她数十年前嫁给了顾家公子,如今是顾李氏了,还生了一子一女,现今已垂垂老矣。” 花千骨欢声道:“太好了,想不到过了这六十年还能遇到故人!师父,快带小骨去寻她可好?” 白子画微笑道:“好,为师这便带你去,我已隐了你我的相貌,只是你不可泄露了身份。” “好!”花千骨欢呼道。 白子画略一凝神,便感知了顾李氏的所在,拉着花千骨便寻了过去。 待得找到顾李氏时,便见一老妇在一中年妇人的搀扶下,正要起身。 六十年的光阴,在当年的小豆子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花千骨分辨了半晌才认出了她来。 她一步上前,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尽量沉声道:“老妈妈,请问这是您的纸鸢吗?方才被我不小心拉了下来,现在还给您。” 顾李氏愣了一愣,接过了她手中的纸鸢,已略见浑浊的眼眸凝视了花千骨与身后的白子画半晌,疑惑地问道:“姑娘,老身之前可曾见过你们二位?” 花千骨连连摆手,道:“你我应该未曾见过,我与我夫君近日才来到越州。” 顾李氏点了点头,道:“也对,只是您二位使老身忆起了年少时相识之人,看来果然是老咯!” 花千骨想起她纸鸢上所题的诗句,忍不住问道:“我见了老妈妈纸鸢上的诗句,请问是您的子女在外远游吗?” 顾李氏望着身边的中年妇人,长叹一声,道:“老身思念的是我的儿子、她的丈夫,犬子出门经商,已经数年未有回音了。” 花千骨闻言愣了一愣,尴尬道:“提及了老妈妈的伤心事,原是我的不该。老妈妈,您家住哪里?我和我夫君送您与令媳回去吧?” 顾李氏点了点头,道:“多谢美意。老身住在七弯巷,不知二位家住何处?” 花千骨笑道:“我们也住在七弯巷呢,那正好顺路,便由我夫妻送二位回家吧。”说罢,便将顾李氏儿媳手中所携之物悉数交给白子画,又搀扶起顾李氏,往七弯巷方向而去。 白子画无奈地看了看手中之物,忍不住暗暗腹诽——想自己堂堂长留尊上、六界第一人,竟然被一个小女子如此差遣,若是被仙界中人得见,岂非令人齿冷?! 正想着,前面的三人已去得远了,无奈的长留尊上大人只得长叹了口气,快步追了上去。 行至七弯巷,才发现顾李氏仍居于六十年前的所在,仅与白宅一墙之隔,花千骨一问之下才明白:原来顾李氏当年为家中独女,便由父母做主招赘一婿,故此仍住在老宅。 花千骨笑着指了指自家大门,道:“老妈妈,我与我夫君便住在您隔壁呢。” 顾李氏住了脚步,盯着二人看了半晌,道:“老身年幼时这里曾住过一对夫妇,喜着白衣白袍,莫非是二位的……?” 花千骨忙接话道:“那想必是我相公的祖翁、祖婆,这里是我家的祖产。” 顾李氏点头道:“二位与令祖当真相像!当年我还未总角,令祖婆常常同我一处作耍呢。不知他二位如今……” 花千骨忙道:“先祖已去世多年了。” 顾李氏叹道:“也是,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如今连老身都已过花甲之年了。” 花千骨将婆媳两人送进了门,放妥了各项物品,反身退了出去,道:“老妈妈既与家祖熟识,便也与我们深有渊源,我与我相公近日会在这里小住,您若有何所需之处,只管来找我们夫妇便可。” 顾李氏点头应下,便关了宅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2章 (七十二) 花千骨拉着白子画回了自家宅第,一进门,便笑盈眉梢,拉着白子画的袍角,道:“多谢师父,让小骨得见小豆子一面。” 白子画伸袖替她擦了擦额上薄汗,又自房中摄过一杯茶,以法术温热了,递在她唇边,让她饮下,才道:“这也算是你们二人的缘分吧,只是,小骨,那顾李氏只怕时日无多了。” “啊?!”花千骨闻言一惊,又不死心地问:“师父,您所言当真?” 白子画点了点头,慰道:“小骨,你须知世事轮回有定,那顾李氏已至命定之数,这也是无法之事。” 花千骨亦知此理,忍不住叹了口气,半晌无语,忽又想起了什么,又问:“师父,那小豆子的儿子如今是否尚在人世?” 白子画闭目一算,道:“他眼下无碍,只过这几日便会回转越州了。” 花千骨松了口气,道:“如此还好。” 白子画见她并未因此事而生了心结,亦放了心,正色道:“小骨,莫要贪玩,今日的功课还未完呢,快快练剑去吧!” “是,师父!”花千骨恭恭敬敬向他弯腰施了一礼,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今日这小徒儿怎地如此多礼? 白子画微微一怔间,花千骨甜腻的嗓音已飘了过来:“师父,小骨练剑去了,这午饭只能麻烦您啦,您上次做的合意酥饼味道不错,小骨今日又想吃啦!” 白子画哑然失笑:这小徒儿当真愈加惫懒了,如今还公然使唤起自己这做师父的来了! 心中虽如此想,堂堂长留尊上的脚下却已片刻未停地往厨下去了。 转眼便到了午时,已将弗居剑法练了整整三遍的花千骨来至正厅,便见满满一盘合意酥饼已摆上了桌,旁边还放了几碟精致小菜。 这神仙师父的烹饪手艺当真不错,色香味俱全,想来只怕也是冠绝六界的,看来自己以后可以大大地享清福啦,啦啦啦! 一念至此,花千骨眉开眼笑,抓起一只酥饼便要下口,说时迟、那时快,桌上的牙筷忽然飞起,在她手上敲了一记,花千骨吓了一跳,忙抬眼观瞧,却见白子画托了茶具立在门口,扬眉斥道:“没规矩!” 花千骨嘿嘿干笑了两声,放回酥饼,抓住他的衣角,腻声道:“师父,您真是越来越能干啦!这么快就做好了午饭,而且还都是小骨喜欢吃的!” 白子画将茶具放在桌上,为她斟了杯茶,道:“你练剑辛苦了,先喝些茶。” 花千骨就在他手内饮尽了茶,埋首在自己师父大人的身上深深一嗅,陶然道:“师父,怎的你身上竟然没有半点儿油腻污秽之气?” 白子画不答,只是拉了她坐在桌前,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包子头,才道:“快吃吧,你也累了,饭后也该去歇息一会儿了。” 花千骨咬了一口酥饼,含混不清地应了声,正待开口,但无奈恰好被噎住,便呛咳了起来。 白子画忙递了杯茶给她,失笑道:“越大越没出息了!” 花千骨一口饮尽杯中之茶,好不容易平复了气息,才道:“师父,我要你陪我。” 白子画摇了摇头,道:“你师伯传信来于我,说极北之地封印的夔兽有所异动,为师要炼化一颗定形珠以备不时之需。” 花千骨叹了口气,道:“这也是必行之事,师父辛苦了,小骨一定好好修炼,不让师父操心。” “吃吧!”给她夹了一箸菜,看着她满足的神情,白子画不禁有些忧心忡忡——如今花千骨法力不高,若是过些时日他确需去极北之地,到时要如何安置于她?带她同去又恐无法分心护她周全,留她在越州又恐自己鞭长莫及,难道要先送她回绝情殿?可是她到底未修得仙身,长留仙泽过重,如无他导引扶持,又恐于她身体有害无益。 思来想去亦无妥善的可解之法,白子画蹙眉长叹一声——过去千百年来他孑然一身,遇事从未有半分挂于心间,如今有了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少不得替她思谋打算,遇事倒有几分左右两难了;但这甜蜜的小小负担,却又是他甘愿承担千年万年的。 可惜那小小的人儿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听到他的叹息,忍不住问:“师父,你是在为夔兽的事担心么?” 对上她满是疑窦的大眼,白子画不禁暗骂自己的小徒儿不解风情——眼见师徒夫妻二人便要分离,她竟然还以为他在为妖兽之事担心,试问如今这六界,能让他白子画萦锁于心的,除了她花千骨,又还能有谁?! 白子画只得道:“夔兽虽妖力强大,但到底不足为患,只不过需费些力气罢了。为师只是不知若真有极北之行,小骨你待如何?” 花千骨想了想,道:“师父若去了极北,便将小骨留在越州吧。” “小骨为何想留在这里?” “今日得见了小豆子,小骨很是开心呢。师父说她不久之后便要重入轮回,小骨见她身边只有儿媳一人,忒也孤单了,小骨想多陪她几日也是好的。” 白子画点了点头,又道:“也好,为师会为你布下结界。只是,小骨,你看重与她的情谊,这是好的,但你需知天道轮转有……” 话未说完,已被嘟着粉唇的小徒儿打断:“师父,小骨知道了!你若总是如此啰嗦,恐怕小骨耳朵都要生茧了!” 她丰润的红唇在他眼前一张一阖,仿佛邀自己品尝,又仿佛要将什么烙印进自己的心里,想着即将到来的分别,竟让他心中微涩,忍不住想要离她近些、再近些…… 心念一动,白子画便佯怒道:“不听为师之教诲,如此大胆忤逆,当真该罚!” 闻言,花千骨一双大眼蓦然瞪得溜圆,颇有些不服气,抢白道:“这也要罚?!那师父要如何罚?” 白子画扫了一眼,见她已用罢了午饭,便拉了她起身,道:“罚你陪师父去休息!” 花千骨愕然:“师父不是说要去炼化定形珠么?” 白子画只管拖着她向内室走去,连头亦未回,只是道:“现在那不重要……” “哎?”花千骨莫名其妙,又道:“可是,师父,小骨现在还不想休息啊!” 话音未落,白子画已将她打横抱起,垂首沉声道:“可是师父现在想。” 螓首依在他肩窝处,一任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自己面上,花千骨涨红了小脸,总算不再言语了。 入了房中,白子画将她放在床上,挥手布下结界,烟罗软账层层落下,一室春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3章 (七十三) 转眼又过了月余,花千骨每日勤加修炼,又佐以神力疏导,终于略有小成,体质较先前强健了许多。 除了修炼之外,她便是日日到隔壁顾李氏家中帮手——顾李氏染了风寒,身子渐次虚弱了下去,而家中仅有儿媳一人,未免力有不逮。虽知顾李氏已时日无多,但花千骨亦知万事有定,只一尽自己心力便是。 这一日,白子画接了摩严传书,知悉极北之地夔兽已突破封印,恐为祸人间,请他前去剿灭妖兽。 此行短则七日,长则十日,白子画加强了宅子外围的结界,又细细嘱咐了花千骨,方始成行。 御剑行在空中,回首越州城,心下到底还是有些惴惴——此番是花千骨复生后他第一次离开她,少不得有些些不安,好在已叮嘱她将帝后所赠的七宝络子佩于腰间。那七宝络子是仙界至宝,便是她离了他在自家宅院上方布下的结界,亦能护她周全。且两人魂魄相依,遇事自有感应。只可惜花千骨如今跳脱六界之外,无论他如何掐算,亦难断她之命数未来。 脑中思绪万千,脚下横霜却风驰电掣,眼见长留便在近前,白子画只得收摄心神降落了云头。 见他归来,摩严便分派弟子,与他商讨斩除妖兽之事。 且说自白子画离了越州,花千骨每日便多在顾李氏家中,眼见她愈加病弱,她也别无他法,只能更加悉心照顾而已。 前两日倒也无事,孰料到了第三日上,忽听有人扣门,顾李氏之媳赵芝兰忙去应门,却原来是顾家族内的一个侄子。 赵芝兰忙将其让了进门,那人喘吁吁地道:“婶子,刚刚有人看了《邸报》,原来叔叔在去年便遭了盗匪而丧命了,那伙儿强人已于去岁秋后问斩了!” “什么?!”赵芝兰虽心中早有预想,但乍闻此噩耗,又怎能抑得住悲声?!登时双膝一软,坐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花千骨本在房中陪顾李氏闲话,听见动静连忙奔了出来,将瘫软在地的赵芝兰扶了起来,又草草问了事情原委,不禁惊诧非常——白子画曾告知他顾李氏之子尚在人世,为何今日又会有这样的消息传来?! 正想拉住来人再问个明白,就听内室中“咕咚”一声闷响,花千骨暗叫不好,也顾不得其他,撇下赵芝兰便反身跑进屋去,但见顾李氏已从床榻上摔了下来,双眼反插,面如金纸,已是出气多而入气少,眼见便要一命归西了。 “小豆子!”花千骨骇得大喊一声,抢上前去,将她抱回了榻上,可又不能使用半分仙力,只得忙忙用力按下她的人中,等了半晌却毫无动静,忙又帮她舒缓经络,却见她的脸色愈加青紫,花千骨微一凝神感应,便知她阳气渐弱,恐怕是挨不过这一时三刻了。 这时赵芝兰已踉跄着进了房中,见顾李氏如此光景,更是悲声大放,断断续续地道:“白夫人,只…只怕我娘是不成了,烦请您去医馆请个大夫。” 花千骨此时亦是无法可施,也只能依她所言,让顾李氏在榻上躺好,自己去街上请了大夫回来。 那大夫入内室诊查了一番,叹了口气,道:“老太太急痛攻心,脉息将无,已是回天乏术了,两位节哀,快快预备后事吧。” 两人送走了大夫,赵芝兰隐隐泪垂,花千骨在一旁长吁短叹——也不知这顾李氏之子顾麟的死讯到底是真是假,着实让她费解。 转眼便到了二更时分,榻上的顾李氏似乎微有醒转,口中喃喃地道:“麟儿,麟儿!” 花千骨忙将她抱在怀中,为她抚胸顺气,赵芝兰又递上一杯温水,一勺勺缓缓喂入她口中。 顾李氏缓缓睁开了已显浑浊的双眼,拉住赵芝兰的手,道:“芝兰,老天难道真的如此苛待我?早年间是中年丧夫,如今又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赵芝兰已是哽咽难言,只执着她的手哭喊:“娘,娘!” 顾李氏歇了口气,又道:“为娘只怕命不久矣,但不能再看我麟儿一眼,我死也不甘心啊!”说罢,老泪纵横,莫能自已。 听着她的撕心裂肺之语,花千骨不禁想起前世自己父亲临终时的情形,也掉下泪了。 顾李氏忽然坐起了身子,直着嗓子喊道:“老天,为何如此待我?!” 接下来便是无休无止地苍凉大笑,空寂的屋子充斥着这仿佛能穿透世间一切的悲凄长笑,化作一双无形无影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噗”的一声,鲜血自顾李氏口中泉涌而出,她便再无声息,直挺挺地摔到在榻上。 “娘!”赵芝兰合身扑了上去,手忙脚乱地为她擦拭唇边鲜血。 一旁的花千骨却如木雕泥塑般呆在了原地:多么熟悉又陌生的笑声,她曾经也经历过,前世今生,没有人能比她更懂,那叫做“绝望”。 那时,她是毁天灭地的妖神,在那片以她鲜血染红的海上,悯生剑下的她有那么多的恨和不甘,焚心刻骨的笑着,她终于可以站在绝望的尽头对他说:“白子画,你怜悯终生,却从没有怜悯过我。你其实从不信我,你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有人比她更了然那绝望的滋味,纵使时过境迁、纵使花好月圆,那是道早已结了硬痂的疤,却哪怕只是一念间的触及,都能让她痛得体无完肤。 不知不觉间,珠泪滚滚而落,为了自己,也为了别人。 忽然感知周遭竟有异动,花千骨忙伸袖抹了抹眼泪,却忽然抬眼见两个鬼差已行了进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4章 (七十四) 眼见顾李氏痛思爱子的凄惨模样,她将心一横,让顾李氏在床上躺好,向二鬼差使一个眼色,三人便避开了婆媳俩,来至院中。 二阴差见花千骨只是一只小小精灵,不知她是何用意,便道:“阴司有令,顾李氏阳寿于今日酉时三刻而尽,我等奉命来拘她的魂魄,你为何便要阻拦?须知‘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此事干系天道循环,莫要造次!” 花千骨不愿泄露自己的身份,便施礼道:“二位阴差大哥,我是这顾李氏的故人,她的独子被人误传死讯,只再等几日便会回转,烦请二位行个方便,待顾李氏见了其子后便让他随二位赴阴司可好?” 二阴差哼了一声,道:“休得胡言,你若执意要扰乱天道,别怪我二人不客气了!”说着,抖一抖手中铁索,作势便要猱身而上。 花千骨虽有白子画布下的护体结界防身,可一旦结界受了波及,难免会为白子画发觉,若如此,免不得又要受他一番说教,一念及此,花千骨退后一步,双手结印,默念口诀,腰间的七宝络子光华陡现,登时将花千骨及顾宅笼罩其下,而二鬼差则向后飞出,齐齐被挡在了结界之外。 二鬼差职小位低,哪里识得着仙界至宝?!见她如此,气愤非常,在结界外大喊:“小妖,你竟敢干扰天道循环,此乃大罪,不说速速退开,反而施此邪法!” 花千骨在内道:“二位放心,待几日后顾李氏之子归家,母子二人见上一面后,我便收了法术,届时二位再带走顾李氏便可。” 二鬼差在结界外又喝骂了半日,却对这结界毫无办法,只得转而去请救兵。 花千骨复又进了内室,见顾李氏此刻虽奄奄一息,但却比方才要好上许多,婆媳二人丝毫不知方才之事,只是抱在一起,哀哀哭泣。 思及帝后所赠的七宝络子乃是仙界至宝,法力无边,寻常鬼差定难入宅勾魂,花千骨略略放心,鬼差不得其门而入,顾李氏这几日内便当无事,于是花千骨下厨做了几样细粥,让婆媳二人吃下。 白子画临行前曾说顾李氏之子顾麟不日便要回归越州,花千骨便在顾宅住了下来,但又不能将此事说与那婆媳二人听,只得尽心侍候罢了。 第二日午后,花千骨忽然感应到有仙力击在外间结界之上,虽不至于击破结界,但却也不凡,忙避开顾氏婆媳,来至结界边,但见一仙门弟子正双手结印,御使仙剑不停向结界攻来。 花千骨忙喝道:“住手!” 那仙门弟子收了长剑,上下打量了花千骨一番,正色道:“吾乃玉浊峰弟子致虚,历练途径此地,见有人干扰天道,便出了手,顾念你才修成人形,实属不易,还不快快收了法宝,莫在此继续为恶!” 花千骨之前在冀州时曾听白子画提到过这个致虚,知他是玉浊峰弟子中的翘楚,最是中正醇和、通情达理之人,不欲与他作对,便略略施了一礼,将顾李氏家中之事细细说与他听。 致虚听了之后,面露同情之色,但仍道:“姑娘,你虽心善,但此事却是不该,这扰乱天道乃是大罪啊。” 花千骨思绪忽然飘远,忆起当年那惊天一剑,那时她以为自己便要魂飞魄散,那么多不甘、那么多心伤,世上还有比心碎绝望而死更令人伤怀的事吗?如今的顾李氏便如当年的她,独子是她数十年孤寂生涯中唯一的支撑,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让她情何以堪?!若不能在临终前见上顾麟一面,对于她即将走到尽头的一生来说将是最大的悲哀。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我修道之人,修的便是心存善念,圆一个老人临终前最后一点小小的愿望,让她不要带着绝望离开,仅仅只是几天时间而已,难道真的会严重到扰乱天道运行的程度吗?”花千骨一双大眼定定地望着他,眸中蓄泪,令人观之欲怜。 致虚见她这样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又被她如此一问,心下便有些软了,搔了搔头发,道:“姑娘,这…” 花千骨见他已被自己说动,又知他是忠厚之人,连忙趁热打铁道:“这位师兄,不如你随我进来看看这顾老夫人。”说罢,挥袖将结界打开一隅,牵了致虚的手,将他带入内室。 白子画虽施法掩了花千骨的容貌,使凡人无法得以窥见,但致虚是仙门弟子,那法术却阻不得他,是以他一直得见花千骨之真容。 致虚见了她秀美无俦的容色,又被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拉着,忍不住面上一红,鬼使神差地便随着她进了顾宅。她身上若隐若现的桃花香气萦绕在他鼻端,中人欲醉,他仿佛有些飘飘然了。 花千骨右手捏了个诀,隐了他的身形,向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进了内室之中。 但见婆媳正相对痛哭,顾李氏更是哭得气息奄奄,口中只断断续续地念着顾麟的名字,形容之惨,无以言表。 花千骨来到床前,倒了一杯茶,扶顾李氏坐起身来,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一手在她背后顺气,另一手缓缓喂些茶水在她口中。 夕阳斜斜映入窗棂,为她俏丽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晕,温柔的话语、灵动的眉眼、窈窕的身姿,她像一缕清泉缓缓流入了致虚心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5章 (七十五) 花千骨又宽慰了婆媳俩一番,借口入厨下去烧晚饭,向致虚招了招手,示意他随她一同出去。 来至院中,花千骨叹了口气,对致虚道:“你都看见了,顾李氏中年丧夫,多年来只有这一个儿子相伴,倘能如她所愿,在临死前见上一面,将是多大的安慰。” 致虚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姑娘,你怎知那顾麟未死,且不日便会回转?” 花千骨不欲让他知晓自己及白子画的真实身份,只笼统道:“是我师父掐算出来的,他有事暂时离开了这里,临行前告诉我的。” 致虚点了点头,道:“那想必姑娘的师父一定是为得道高人了,还未请教姑娘与令师的尊名是…?” 花千骨只得胡乱应道:“我叫花小七,我师父的名讳嘛,他…他老人家不愿让外人知晓。” 致虚知她是精灵化身,到底是妖界中人,多问恐有不便,忙道:“我理会得,我理会得!花姑娘,这顾李氏确实让人心生怜悯,但她到底是凡人,魂魄若不及时回归阴司,三日后便会魂飞魄散了。” 花千骨眼中闪过一丝坚毅之色,道:“这几日我会运功护住她的魂魄,定能让她见到她的儿子。” 致虚见她身量小小,又娇嫩纤弱,不想却有如此勇气,但她虽有法宝护身,到底仙力微弱,若要护顾李氏魂魄周全,恐是不易,便道:“花姑娘,我见你修行尚浅,恐力有不逮,不若我留下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花千骨闻言又惊又喜,抱拳答谢,道:“多谢师兄!” “不知道花姑娘为何费尽心力以完这顾李氏的心愿?是她与你有何渊源么?” 花千骨道:“数十年前,她尚年幼,我曾与她有些交情;且我亦经历过与她一般的心痛神伤,所谓物伤其类,不外如此。” 说着,不禁又想起了两百多年前的那惊天一剑和那些早已斑驳的累累心伤,一念及此,禁不住心中一痛,泪凝于睫。 致虚见她一副羽睫轻闪、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怜惜之情大盛,忙道:“是致虚无礼了,不该提起姑娘的伤心事。” 花千骨轻轻摇了摇头,勉强一笑,道:“没事,好在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师兄能留下相助小…小七,小七十分感激,便让小七为师兄烹一顿晚饭作为答谢吧。” 致虚抱拳道:“那便多谢了!” 说着,二人来至厨下,花千骨洗手做羹汤,致虚执意在旁相助,他虽不惯这些俗务,但到底心热,也帮忙做了不少粗活。 如此,致虚便在顾宅留了下来。 到了晚间,阳气愈弱,顾李氏的魂魄便不安稳,花千骨欲施法为她稳固魂魄,致虚却执意代她出了手。 如此过了一夜,致虚到底耗费了些仙力,略有虚弱,待得天明时,花千骨便悄悄引他至客房休息,又为他整治了调理滋补的饭食羹汤,那婆媳俩各自有各自的心伤,竟未察觉。 如此又过了两日,这一日正是卯初时分,花千骨察觉到结界外有凡人气息扰动,忙来至结界边,但见一中年人正在宅门附近徘徊,眉目间与顾李氏有几分相像,想必是顾麟终于归家,但因这结界却不得其门而入。 花千骨大喜,忙施法将宅门处的结界打开,开了门,唤道:“请问是顾麟顾老爷吗?” 顾麟正在无计可施之时,见家门打开,也顾不得问话,只点了点头,便忙忙进了院中,高声叫道:“娘,芝兰,我回来了!” 但听房中“哗啦”一声,想是什么茶盅、药碗掉落在了地上,赵芝兰已奔了出来,嚎啕道:“老爷,您总算是回来了!快进屋看看娘吧!她老人家…她老人家……” 顾麟闻言惊骇非常,忙冲进了内室。 花千骨见他母子二人终于相见,到底松了口气,挥袖要将结界合拢,但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忽有两个鬼差引着一队阴兵自结界外冲了进来! 花千骨大惊失色,高喊了一声:“致虚师兄,快!” 正在客房内休息的致虚忙忙起身,方来至院中,便见花千骨已与众阴兵战做一团。 她复生不久,仙力低微,近日又着实疲累,此时已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好在有白子画布下的护体结界在,总算没有受伤。 致虚忙加入战团,他是玉浊峰高手,转瞬间便制服了那队阴兵。 花千骨已累得喘息连连,花容失色,致虚上前扶住了她的香肩,关切道:“花姑娘,你还好吧?” 花千骨勉强点了点头,向那队阴兵望了几眼,忽然急道:“致虚师兄,那两个鬼差到哪里去了?” 致虚一惊,还未开口,便听内室中忽然悲声大放,顾麟和赵芝兰哀嚎道:“娘,娘,您睁开眼睛在看看孩儿啊!” 花千骨与致虚心中暗叫不好,对视一眼,正欲冲进内室,便见两个鬼差已拘着顾李氏的魂魄走了出来。 两个鬼差见一众阴兵皆瘫倒在地,亦吓得不轻,强道:“这顾李氏已迟了四天在阴司登籍,如今事已如此,你二人还有何话说?!” 顾李氏知自己已然身死,却还在苦苦哀求两位阴差:“两位老爷,便容老身再与我儿子说上几句话,可好?” 花千骨见了她凄绝的神色,心下不忍,正要开口,忽然一道大力袭来,金光一闪,她便被凭空向前一拉,脱了致虚的掌握,跌进了一个熟悉却冰冷的怀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6章 (七十六) 抬眼对上他微愠的目光,花千骨气势早已馁了,低了头,小声唤道:“师父。” 白子画闷哼一声,松开了怀抱,让她立于自己身后,沉声向幽冥一干人等道:“还不快拘了那凡人魂魄回归阴司?!” 那两个鬼差见是长留尊上到了,早吓得跪倒在地,齿关上下相扣,现下听他如此一说,如蒙大赦,忙搀扶起一众受伤的阴兵,跌跌撞撞地离了顾宅。 花千骨见顾李氏的魂魄随着那鬼差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忍不住拉住白子画的衣角,腻声撒娇道:“师父,师父!” 白子画这几日虽在极北之地剿除妖兽,但到底放心不下小徒儿,曾几次观微于她,早已对顾宅这几日所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哪容她放肆?!手上微微使力,夺过自己袍袖,长眉一轩,道:“为师当日是怎样同你说的?生死有定,你为何还要做这扰乱天道之事?” 花千骨见他是当真动了怒,亦知自己错了,头垂得更低了,双手无措地搅绕着衣带,小声道:“徒儿知道错了,徒儿只是不想…不想……” 她话未说完,一旁的致虚已上前施了一礼,道:“尊上,弟子有礼了。” 白子画略点了点头,道:“你本是玉浊峰弟子,本尊不便多言,但你妄自干扰天道,实属不该。” 适才花千骨开口唤白子画为师父之时,致虚便立时猜出了花千骨的身份。他如何想得到这娇憨纯稚的小小精灵竟是传说中曾两次险些倾覆六界的妖神?!三日来的朝夕相处早已让他渐渐倾心,只是如今这番心思恐怕只能深藏心底了,一念及此,心下一片苦涩,只楞楞地望着师徒夫妻二人——也罢,如她这般灿若明霞的人物也只有六界第一人的白子画可堪成双,自己只是萤烛芥豆之人,哪里配得上做她的良人?! 此时见花千骨便要受罚,便忍不住上前替她求情,道:“弟子知道自己错了,但此事事出有因,尊上倒不该太过苛责令徒。令徒只是……” 话未说完,便有那两个鬼差锁着顾李氏的魂魄去而复返。 白子画蹙眉道:“你等这是为何?” 一鬼差上前答道:“尊上,这顾李氏迟了四日未至阴司登记造册,误了投胎,论罪该在阴司羁押三年,但她乃是尊上夫人的故人,不知尊上是否另有安排?” 花千骨以为不过是多留顾李氏的魂魄在阳间四日罢了,并无什么大碍,不想却耽误了她的投胎大事,心下懊恼,三步两步来至顾李氏身边,垂泪道:“小豆子,我…我不知道会是如此,我只是想让你最后见见你的儿子,我……” 顾李氏不待她说完,便拉住她的手,恳切道:“能最后见麟儿一面,我便放心了。老身十分感念这恩德,你勿需如此!能够得见麟儿,漫说是三年、就是三十年的牢狱之灾老身也甘之如饴!” 花千骨求救般地回首望向白子画,望他能代为转圜,孰料白子画却看也不看她,淡然向那两个鬼差道:“即是如此,自当依律而行,你们这便带了她去吧。” 二鬼差应了喏,锁了顾李氏,复又退出了院落。 花千骨楞楞望着他,大眼含泪,委屈十分,颤声道:“师父,你……!” 话未出口,泪珠儿已滚滚而下,三步两步奔出了院门,冲进了自家宅子,但闻“砰”的一声闷响,想是她赌气重重关上了房门。 白子画面上微显尴尬,当着致虚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道:“本尊的弟子本尊自会责罚。你身为玉浊峰弟子,却依仗仙力做下如此扰乱天道之事,自回师门领罚去吧。” 致虚连忙应了,却并未移动半分,踌躇了半晌,才道:“尊上,其实此次确实事出有因,千骨师妹她……” 他话未说完,白子画便打断道:“这是我们夫妻师徒间的事,你无需多言,这便去吧。” 致虚只得反身向院门走去,与花千骨虽只相处了三天,他却眼见了她的善良、温柔,今生只怕无缘,但总忍不住要为她做些什么,思来想去,虽已行至院门,终于下定了决心,反身抱拳施礼道:“尊上,千骨师妹她说只是不想让顾李氏在绝望中离开,她不过是物伤其类罢了,或许您能……” 不想在绝望中离开?物伤其类? 白子画愣了片刻,挥手道:“你且去吧。” 致虚无法,叹了口气,转身御剑而去。 白子画抬手祭起一道遗忘咒,让赵芝兰与顾麟忘却近日之事,便回至家中。 宅中寂静无声,卧室房门紧闭,想是花千骨便在其中。 “小骨?”白子画感知她竟然还布设了结界以阻自己入内,若是此时施法破了她的结界,恐她更怒,只得在门口轻唤。 “师父,小骨领罚便是,是罚抄书还是练剑?”小徒儿冷冷的声音自房中传了出来,与平时娇憨甜腻的天籁之音大相径庭。 白子画无奈蹙眉道:“小骨,你扰乱天道,本就不该,为何还要怨怼师父?!”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这本就是师父坚守的信条,小骨哪敢怨怼师父?!” “你……”白子画知她现今正在气头上,多说无益,自墟鼎中取出一本《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度入结界,道:“为师罚你把这《清静经》抄写三十遍,你该好自为之才是。”说罢,长叹一声,去了静室入定。 转眼便已月上中天,白子画自入定中醒来,信步来至院中,却发现内室并未点灯,捏诀观微,才发现花千骨已伏案睡去,想来是她这几日为了顾李氏之事颇费了些精神吧。 弹指破了她的小小结界,白子画来至案前,见她手中还握着中锋羊毫,腮边枕着的正是抄写了一半的《清静经》。但见她俏脸微红,粉唇半张,自有一种纯稚之态,端的是娇艳欲滴、摄人魂魄。 将她轻轻打横抱起,小心地放在榻上,施法除了她的外衣,又拉过锦被盖好,刚欲起身离开,衣角便被抓住,回身看时,却见小徒儿似乎并未醒转,睡意朦胧中含混道:“师父,别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7章 (七十七) 离开这七日里,白子画无时无刻不在念着这小徒儿,更莫道三日前观微到花千骨与致虚在一处时致虚那紧紧追随在她身上的目光,那样炙热浓烈的目光,他最是熟悉不过,心中登时如打翻了五味瓶,剿灭妖兽的速度更是快了几分,是以才能在今日便即返回越州。 适才又听致虚提及所谓“心碎绝望”之语,便又想起第一世时因着自己的心结,却要她怀着那样的自悔、自轻、自贱而在绝望中心碎而死;以及六十年前她用忘川水抹去自己在他脑海中的记忆,之后慷慨赴死,那样决绝而毫无退路,当时她又是怎样的绝望凄凉心境?!心中如是想,哪里还狠得下心来苛责?! 本拟归来后与她讲明道理,小惩大诫便好,谁知倒惹得她如此不快,他倒无法了。 如今听了她这句,再也不忍离开,宽了外袍,坐在榻边,让她枕在自己腿上,静静凝视着她甜美的睡颜。 花千骨似有感应,轻轻挪动了身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便又沉沉睡去了。 待得醒转时,已是四更时分,花千骨略略舒展了下身子,才发现自己竟然睡在白子画怀中,又想起之前两人间的龃龉不快,登时羞红了脸,忙坐起身来,垂首道:“师父,小骨这就去抄经。” 白子画挥袖点亮灯火,又摄来外衣,为她披在身上,柔声道:“你也累了,还是明日再抄吧。” 花千骨瞠目结舌,半晌才道:“师父,小骨还以为你会说累了便不用再抄了呢!” “错了便要受罚,你我虽是夫妻,但亦是师徒,为师对你有督导教化之责。” 花千骨长叹了一声,道:“顾李氏之事是小骨的不对,但能让她得偿所愿,便是要受罚,小骨也心甘情愿。” 白子画正色道:“小骨,你可知为何修仙者妄图扰乱天道乃是大罪?万事自有前定,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今日所见之小事,焉知明日便不会成为动摇根本的大事?有了逆天的能力,便肆意运用,事事任性妄为,与魔道中人又有何区别?” 其实听闻顾李氏要在阴司受刑时,花千骨已有了悔意,如今被他如此开解,更是深觉己过,但她到底在他面前无礼骄纵惯了,拽过他的衣袖晃了两晃,嘟着嘴道:“此番要顾李氏在阴司受过,小骨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但怎的师父却不帮她说说情?也好让小骨良心稍安!” 白子画面沉似水,道:“错了便是错了,难道你还要继续错下去吗?顾李氏既了了心愿,受些责罚方是因果循环之道,只是这过因你起,你当自醒。” 花千骨涨红了脸,道:“小骨知道错了,师父秉公行事亦无不妥,但…但……” 她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竟怔在那里。 白子画亦不开言,只定定地看着她,一时间内室静谧异常,呼吸可闻。 此时花千骨已认了错,无非是想让他出言宽慰自己几句,却见他如此不解风情,连一句软话亦不曾有,气得“咚”的一声躺倒在床,背过身去,粗声道:“累了,睡觉!” 白子画失笑——小徒儿到底是孩子心性,虽然知道自己错了,但偏偏还要赌气,也是因自己平时多纵着她,才令她如此,但这究竟要气到什么时候?! 扶额叹息了一回,白子画挥袖熄了烛火,合衣在她身旁躺下,拉过锦被来盖在她身上。 花千骨却毫不领情,“呼”地一下将锦被揭了开来,身子动了几动,挪到床角去了。 白子画摇了摇头,低声道:“小骨,夜来风凉……” 话未说完,已被花千骨打断:“不劳师父操心,小骨理会得!” 白子画心下无奈,又不欲与她逞口舌之利,只得弹指施了如春法术,房内便陡然温暖了起来。 两人都不言语,屋中寂静一片,花千骨虽气恼,但到底近日来操劳得狠了,很快便又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白子画不知何时已起身出去了,只在房中留下一碗以法术温着的桃花羹,花千骨梳洗整理了,也不出房门,只在内室中抄写《清静经》。 转眼到了午时,花千骨还在抄经,忽听门外白子画玉碎般的声音响了起来:“小骨,吃饭了。” 花千骨吓了一跳,一滴墨汁滴落纸上,晕染了一片,更增她的气恼,将笔往笔架上一摔,怒道:“经书还未抄完,师父干脆罚我不许吃饭好了!” 门外的白子画低叹了口气,推开房门,将她自椅上拉了起来,柔声道:“莫闹!你如今身子还虚,怎能拿自己的身子赌气?!” 说着,牵着她的手来至中厅,将她按在凳上,又将碗筷递到她手中,道:“吃吧。” 花千骨定睛一看,见满满一大桌菜蔬,色香味俱全,有金糕芝麻卷、翠玉豆糕、玉笋荷藕、鲜蘑菜心、三丝瓜卷、绣球豆腐羹,竟然还有一碟桂花鱼条和一大碗砂锅炖肘子。 多年前师徒二人在云山之时白子画为了照顾于她,便依《七绝谱》学会了厨艺,要他做一桌饭菜倒非难事,只是白子画茹素千年,今日却为她破例做了两道荤菜,可见意味深长。 花千骨欢呼一声,夹起大大一筷鱼条,塞入口中,俏脸蕴笑,含混不清地道:“师父,你这算是在向小骨认输服软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8章 (七十八) 白子画俊脸微红,沉声道:“食不言,寝不语!” 花千骨哈哈大笑,道:“好吧,师父,小骨不气了。”边笑边抬眼看他,白子画被她看得尴尬无比,闷哼一声,低头吃饭。 花千骨却笑得愈加放肆,终于上气不接下气地呛咳了起来。 白子画扶额低叹,摄了一杯茶过来,让她就着他的手喝下,又帮她抚背顺气。 花千骨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将小手覆在他的大手上,柔声说:“师父,小骨知道自己错了,以后定不再犯。” 白子画正色道:“小骨,那三十遍《清静经》是为师罚你的,这一桌饭菜是为夫为你准备的。你当知晓,错了便须受罚,为师若是纵了你,便有教导不善之失。” 花千骨亦道:“小骨明白了,修仙者身负功法道术,原该自我约束,不应依照己意擅自扰乱天道,师父说的‘自升衙石’便是此意吧?” 白子画点了点头,柔声道:“你明白就好。还有小骨,你…你不气了吧?” 花千骨摇了摇头,欢声道:“有六界第一人的师父大人如此赔礼,小骨哪里还敢生气?!” 白子画松了口气,道:“小骨,师父知道你是不忍顾李氏如你当年一般在绝望中离开,那时都是为师的错,为师……” 话未所完,她绵软的小手便覆在了他唇上打断了他,柔声道:“师父,莫再提了,当年我们都错了。” 白子画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轻轻一握,道:“好了,吃饭吧。” 花千骨夹了一筷玉笋荷藕,送至白子画唇边,道:“师父,请!” 白子画莞尔一笑,默默吃下,抚了抚她的包子头。 花千骨喜笑开颜,道:“师父,小骨要不客气咯!”说着,风卷残云般地大快朵颐起来。 宠溺地望着她欢快飞扬的容颜,白子画忽地想起几日前观微到的致虚与她同桌共食时的光景,饶是他深知花千骨待致虚绝无他意,但到底心下不快,不知不觉间面色倒暗沉了几分。 一旁的花千骨却哪里顾得了这些,依旧吃得开心。 吃罢了午饭,白子画施法收拾了碗碟,两人在院中赏花。 花千骨指着一株白玉兰,道:“小豆子家中也有一株玉兰,但不似我们这株是白色的,而是株紫玉兰,这几日开得正盛,我还曾摘了几朵给大家做了白芷玉兰羹,最是和气益肺的,致虚师兄吃了直说好呢,改日小骨给师父也做来尝尝。” 她不提还罢,一提之下,白子画脸色微变了变,道:“为师不想吃。” 花千骨莫名其妙,抬起靠在他肩窝处的头,一双圆圆大眼直直望向他的眸子,问:“为什么?” 白子画只是默默不答,偏过了头去,半晌才道:“小骨,你那双螺发髻或许该改一改样子了。” 被他突然转换了话题,花千骨愣了半晌,摸了摸自己的包子头,忽然间福至心灵,笑道:“师父,你在吃醋,你在吃致虚师兄的醋,是也不是?!” 白子画被她戳穿心事,颇有些狼狈,勉强道:“小骨,你今日起得晚,午间可不用休息了,早些抄经去吧。” 花千骨忍不住哈哈大笑,扯住他的衣角晃了两晃,道:“师父,你又来了!小骨早说过成婚后要绾做妇人发髻,当时可是您不肯的!”口内说着,人却已三蹦两跳地往内室去了。 白子画见她又去抄经,终于松了口气,长叹一声,揉了揉微痛的额角,踱至书房,取了本古籍,细细研读。 孰料才不到半个时辰,便听花千骨甜腻的声音飘了过来:“师父,师父!” 白子画只得循声来至内室,方一推开内室大门,便被眼前美景惊得一呆。 但见花千骨一改往日的双螺少女发饰,绾了妖娆的坠马髻,斜插着那支桃花步摇,本就冠绝天下的面上略施粉黛,更显得眉目似画、娇俏动人;身着一件镂银白色单丝碧罗笼裙,腰间系着帝后所赠的七宝络子,袅袅婷婷之间愈加令人沉醉。 “小骨?”他反手关了房门,嗓音略有些低哑。 她款款上前,玉手揽上他的脖颈,腻声道:“师父,小骨美吗?” “美,美极了!”她烟波浩渺的眸色似乎有着某种魔力,锁住了他的全部。 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她娇声道:“师父,小骨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你无需多虑的。” 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微有痒意;她若隐若现的桃花香萦绕在他鼻端,使他沉醉;玉颈处的肌肤更是莹如美玉、滑似凝脂,仿佛在邀他品尝。 七日的暂别,她看起来更美了。 “小骨……”他猛然低下头去,吻住了她的朱唇。 “唔……”唇齿缠绕,她摊在他怀中化成了一汪春水。 打横将她抱起,心念一动,猛然抽出了那支桃花步摇,如瀑般的万千青丝蓦然垂落,像一匹上好的缎子流泻在他臂弯。 “诶,这是人家费了好大力气梳的呢!”花千骨嘟嘴抱怨道。 将她放在榻上,他在上凝视着她,道:“为师更喜欢你现在的模样,这是只属于为师一人的模样。” 花千骨俏脸生晕——如今连情话也能娓娓道来了,师父大人的脸皮好像越来越厚了,难道这也得靠天长日久的修炼才行?! 白子画挥手落下床帐,俯在她耳边道:“小骨,分别多日,你可想师父了?” 两人成婚数年,却极少在日间欢○○○○○○好,花千骨羞得紧闭一双妙目,不肯开言,只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白子画轻笑道:“你要害羞到什么时候?” 花千骨“嘤咛”一声,以手掩面,缩在他怀中不肯出来了。 白子画笑着放开了她,略一侧头,想起了什么,挥手间一道金光结界落下,将内室罩了个严严实实。 无边的春色中,庭中的玉兰玲珑芬馥——绰约新装玉有辉,天遣霓裳顾盼飞。玉环西子恨不敌,香生别院春风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9章 (七十九) 再次醒来时,已是隅中时分,整个人缩在他怀中,异常的温暖,小巧的玉足在他长腿上蹭了蹭,花千骨轻声道:“师父?” 白子画早已醒了,大手抚上她的长发,应道:“醒了?” “嗯,好累。”媚眼如丝,微微舒展了下身子,她抱紧了他的长臂,又要睡去。 他却清醒了,摩挲着她肩上那些他留下的红紫印迹,心中涌上了无尽的畅意,忍不住低头吻了上去。 “师父,不要,”她推拒着,皱眉道:“一会儿还要抄经呢!” “那不急。”玉碎般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他到底永远无法忍受她的拒绝,心念一动,便又倾身上来,用缠绵的吻席卷了她。…… 正在情浓时分,宅外的结界一阵异动,落十一的声音传了进来:“尊上,弟子携了凤凰泪来。” 闻言,花千骨瞬间清醒了过来,大力推开僵在那里的白子画,翻身而起,弹指整理了妆容,又为自己施了清洁法术。 孰料转头看时,见白子画依旧未动,忍不住推了他一把,蹙眉嗔道:“师父,十一师兄来了,你怎么还不动作?!”说罢,亦施法为他着上衣衫。 白子画面色微窘,缓缓起身,挥袖整理了房间,看也不看她一眼,踱了出去。 花千骨的心思早飞到凤凰泪上去了,三蹦两跳地开了街门,将落十一让了进来。 数月未见,落十一俊逸的面容清减了几分,想来这找寻凤凰泪实非易事,他定然吃了不少苦头。 落十一与花千骨寒暄了几句,便已行至中厅,见白子画正端坐饮茶,忙上前见礼,道:“尊上,弟子已寻得凤凰泪,烦请尊上施法复活糖宝。” 白子画站起身来,摄过他手中的凤凰泪,细细打量。 花千骨已斟了一杯茶来,将落十一拉至下首坐下,问东问西。 落十一悬心糖宝,一边与花千骨聊天,一边偷眼瞧着白子画。 诶?为何尊上惯常冰冷清绝的面容今日如此诡谲?是隐含怒气么? 后知后觉的落十一这才觉得空气中的水汽仿佛都凝结了起来,寒气逼人。 话说,尊上大人这是在生什么气啊?! 难道是和千骨师妹吵架了? 落十一满眼的疑问,暗暗向花千骨投了个疑问的眼色。 花千骨却不以为然,向他灿然一笑,来至白子画身边,拿过他手中的凤凰泪,宝之重之地看了又看,道:“师父,你不是说有办法可助糖宝复生吗?到底是什么办法?” 白子画看着笑语嫣然的小徒儿,长叹一声,暗自腹诽——这徒弟倒是万事不萦于心啊,可怜自己还为她忍得那么辛苦。 落十一听他长叹了一声,倒吓了一跳,以为是糖宝的复活会有何差错,忙起身上前道:“尊上,可是糖宝的复活还有其他难处么?” 看着他焦急的容色,白子画几乎失笑——若是让师兄见了他这最为得意的大弟子如今为只灵虫而患得患失的模样,岂不是要将他气个倒仰?! 挥了挥手,白子画道:“十一,你尽可放心,本尊自有办法。你风尘仆仆,先去客房休息,稍后我需你在一旁护法。小骨,你也大半日水米未进了,去做些简单的吃食来。待夜半子时,阴极而阳始,我自会作法复活糖宝。” 花千骨与落十一喜不自胜,忙应了,分头行事去了。 被花千骨引至客房,落十一哪里能够休息?!只是不停辗转反侧,心急如焚。 花千骨来至厨下做了清粥小菜,为落十一奉上一份,便端了些去寻白子画。 夫妻二人用过饭食,天色还早,花千骨便依旧俯在书案边抄写经文,而白子画则倚在她身后的床头翻阅善本。 花千骨奋笔疾书,好不容易抄完了三十遍《清静经》,抬眼见已是申正时分,站起身来,收拾好了书案上的什物,甩着酸痛的手腕,道:“师父,总算抄完了,而且小骨也真心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犯了。” 白子画放下书卷,微一使力将她拉入怀中,让她在自己腿上坐好,边为她揉着手腕,边道:“辛苦了。” 花千骨却心不在此,大眼转了几转,殷切地望着他,问:“师父,你确实有办法复活糖宝吗?即使我失去了神之血也可以吗?施法后糖宝还需要一段时间孕育吗?复活后的糖宝还有之前的记忆吗?” 看着她一张一阖的粉润双唇,白子画默默扶额,终于忍耐不住,以吻封缄。 她用尽全力推开了他,急道:“师父,你还没回……” “有为师在,你只管放心便好!”他忽然翻身将她压在榻上,挥手布下结界。 花千骨边挣扎边压低了声音道:“师父,十一师兄还在。” “有结界。”他已俯身去解她的衣带。 花千骨趁他不备,猛然间坐了起来,红着脸蹙眉道:“师父,等下你还要施法耗费仙力,我们就不要…不要……” 握住她的纤腰向下一拉,他又压了上来,吻住了他,这是今天最具侵略性的一个吻,带着微微的愠怒席卷了她,扫荡着、掠夺着。 半晌,好不容易让她有了丝透气的机会,她怨怼地捶了他一记粉拳,道:“师父,别咬!” 白子画轻笑一声,弹指除了她的衣物,埋首在她耳畔,道:“你当真不喜欢么?” 火热的气息缠绕着两人,低沉的喘◇◇◇◇◇息与细碎的呻△△△△△吟融在一处,连房中的空气也沾染了暧昧旖旎的气息…… 毕竟落十一还在,白子画草草释放了自己,将她揽在怀中,柔声道:“你睡一忽,师父到时候会叫醒你。” “嗯!”她瘫软在他怀中,累得连姿势也未曾换一下便睡熟了。 白子画摩挲着她纯稚的面颊,想着自己的心事:今日糖宝复活后自会随落十一回归长留,倒无可悬心。只是这次极北之行时,故友方壶岛岛主墨徽因门下之事请他前去相助,此事事关一方百姓,他无法推辞,亦无可推辞。但这小徒儿该如何安置?此行恐怕要耗些时日,经历了顾李氏之事,便觉让她单独留在此地实在不妥;长留仙泽过重,于她又无益。看来只有带她同行了,只是此去到底有些凶险,看来他又要日夜悬心了。 长叹了一声,白子画轻轻吻在她额上,紧了紧怀抱,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般密密收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0章 (八十章) 戌初时分,白子画叫醒了花千骨,二人来至庭中,却见落十一早已候在院中。 见师徒夫妻二人出了房门,落十一忙上前施礼:“尊上!” 白子画挥手令他免礼,道:“十一,当年本尊留给糖宝的那册心法可还在?” “还在。” “糖宝复生后要她依此修行便好,只是这次她幻化成人的时日可能较上次稍长,毕竟之前有妖神本尊为了引本尊与小骨回归长留而暗地里助她,你莫要心焦。” 落十一躬身点头应了。 白子画又召出一盘棋,叔侄在廊下二人对弈。 不多时,花千骨已做好了晚饭,师徒叔侄用过了晚饭,白子画自去静室调息,留下花千骨与落十一闲话。 转眼便已近子时,白子画唤了花千骨和落十一入了静室,道:“十一,我虽已设好了结界,但为了以防万一,你须在一旁护法。小骨,若要糖宝复生,需你的一样爱物,可好?” 花千骨愣了一愣,问道:“何物?为了糖宝,小骨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白子画点了点头,取下腰间悬着的鹣鲽玉佩,道:“便是此物。” 花千骨忽然福至心灵,道:“对了,这鹣鲽佩里曾炼化了一滴我的神之血,这样就可以使糖宝复生了!”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之前你生而为神,只有你的神血才能使真正的糖宝复生,这是谁也替代不了的,好在如今还有这一滴存世。” 说着,他又自墟鼎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淡金色晶石,递给落十一,道:“十一,这是我炼化的一枚聚魂石,糖宝复生修炼后你助她将其炼化入体内,随着她灵力的增长便可慢慢凝聚魂魄,百年之后糖宝亦可如常人一般拥有完整的三魂七魄了。若无魂魄,你与糖宝缔结秦晋之好后便无法延续子嗣,有了这聚魂石,你们便能如常了。” 落十一大喜过望,向白子画深深一揖,道:“多谢尊上!” 花千骨亦喜形于色,道:“多谢师父为糖宝考虑得如此周全!” 白子画叹道:“这原是为师欠你的,当年若是我能照顾好糖宝,她亦不会被霓漫天所杀……” 话未说完,花千骨便道:“师父,莫再说了,妖神大劫乃是天道所化,怎能怨在你一人身上?” 白子画点了点头,掐指一算,道:“子时已近,十一,护法。” 落十一双手结印,浑厚的仙力撑起一道莹华灿烂的结界,将三人笼罩其中。 白子画将鹣鲽佩祭在半空,口中默念咒语,一道金光自指尖透出,打在鹣鲽佩上,玉佩上温润的红色缓缓向中间聚拢,渐渐凝成一个鲜红欲滴的血点,白子画变掌为爪,向虚空中一抓,那血点蓦地悬在了空中,一时间馥郁的血香充塞满室,白子画松了口气,嘴角微弯,将那血滴度入了凤凰泪中。鲜红的血滴瞬间与晶莹的凤凰泪融为一体,原本剔透的天水滴内均匀的分布着丝丝血线。 花千骨双眸一亮,这正是当年东方彧卿将天水滴交给她时的样子,分毫不差。 她一跃而起,便要将天水滴抓在掌心。 白子画低喝一声:“不可!”,挥袖将她摒退了几步,双手复又捏诀,在虚空中画出繁复无比的符咒,又以神力加持,掌心蓄力,将其打入天水滴中。 一时间天水滴光华大作,丝丝血线复又凝聚成一个血点,而且越来越大,终于,整个天水滴都变为赤红色,白子画又度了些神力入内,只听极低的一声“咔嚓”传来,天水滴裂开了一道细缝,一条小小的翠绿灵虫爬了出来。 总算大功告成,白子画松了口气,站起身来,道:“十一,收了法术吧。” 落十一欣喜十分,收了结界,与花千骨一同俯低身子,凝视着那小虫。 小虫仿佛睡了很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揉了揉眼睛,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二人,半晌,那熟悉的糯糯娇音才响了起来:“娘亲,十一,原来是你们啊!” 花千骨喜极而泣,一滴泪水落在糖宝头顶,她费力地仰着头,笑着道:“娘亲,你怎么哭了?!” 花千骨将她娇弱的身子捧在掌心,道:“糖宝,你能回来,真好!” “娘亲!”糖宝“吧唧”一声在她颊上吻了一下。 立于花千骨身后的白子画看着落十一望眼欲穿的面色,又看了看正与糖宝腻在一处的小徒儿,低叹了一声,大手搭在花千骨肩上,道:“小骨,将糖宝交给十一吧,夜已深了,你也该休息了。” 花千骨这才想起身边的落十一来,向他歉意地笑了笑,对糖宝道:“看娘亲这记性,只顾着高兴了,倒忘了还有人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你呢,这次你能复生,大半都是十一师兄的功劳呢。来,到他那里去吧。” 身旁的落十一伸出手来,糖宝一下跳到落十一掌心,回头看了看花千骨,道:“娘亲,天晚了,听尊上的话,快去休息吧,明日糖宝再陪娘亲聊天。” 花千骨点了点头,拉着白子画的袍角一步三回头地往内室去了。 这边厢落十一也携糖宝往客房去了。 如此接连几日,糖宝与落十一住在宅中,花千骨兴奋十分,每日除了陪糖宝东拉西扯便是做一大堆美食来喂饱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1章 (八十一) 这一日白子画正在入定,忽然感知结界异动,挥袖一招,一只纸鹤便落入了他掌中,捏了个诀,那纸鹤化做信笺,原来是墨徽来信,央他速速前往方壶岛。 白子画叹了口气,起身来至正在厨下烹制饭食的花千骨身边,与她说明了此事:原来方壶岛本是方外之地,一直风调雨顺、物产丰富,凡人生活富足而安逸,且岛上灵力充沛,修仙之人众多,常年与岛上的凡人融洽共处。但近半年来,岛上灵力却日渐枯竭,修仙者极难吸取灵力修炼;气候也愈加恶劣,岛民多以捕鱼为生,近海却鲜有游鱼出没,几乎绝了岛民的生计。墨徽知必有蹊跷,带领弟子在岛上四处勘察,终于发现了岛内灵脉似乎为何物所断,进而影响了灵力及气候。可这灵脉深藏地底,曾有多名方壶高手潜入其中,皆是有去无回。墨徽担心自己仙力不济,故此邀了白子画前去。 花千骨一听之下便知此乃关乎一方百姓的大事,忙道:“师父,这是大事,您快些去吧,可需要长留派弟子前去相助?” 白子画道:“如今糖宝业已复生,你已无可悬心之事,不如便随为师一起去方壶岛吧。” 花千骨早就想随他在各方外仙山逛逛,现今听他如此说,欢声道:“好,好,好!那咱们收拾一下明日便启程吧,糖宝和十一师兄也便回归长留去吧,想必世尊也盼着十一师兄回去呢。” 白子画点了点头,反身退了出去。 于是,这一顿晚餐便分外丰盛,糖宝和花千骨更是喝得酩酊大醉,最后被落十一和白子画分别拎回了房。 第二日一早,落十一便带着醉梦中的糖宝回归长留去了。 而花千骨仍在宿醉的朦胧中,亦不曾为他们送行。白子画望着沉睡中的小徒弟,叹了口气,只得自去收拾日常所需之物,整理后统统收入墟鼎,又以神力度入她体内,为她清明灵台。 “唔……”随着软糯的一声娇吟,小徒弟总算醒了过来,白子画松了口气,扶她倚在自己怀中,轻轻为她按摩额角。 “师父,怎么才喝了两杯小骨就又醉倒了啊?!”享受着他微凉手指带来的惬意,花千骨皱着一张俏脸,哀声道。 白子画哭笑不得,道:“你和糖宝还真是母女连心啊,你只喝了两杯,她只喝了几滴,便都醉得人事不知了。” 花千骨长叹一声,忽然想起方壶之事,忙自他怀中坐直了身子,道:“师父,不是说今日要启程去方壶岛吗?咱们何时动身?” “放心,为师已打点好了行囊,咱们午后便起身,昨天我已传信给墨徽岛主,不好再拖延了。你再歇一歇,为师为你购些路上的吃食,再备好午饭,可好?” 花千骨调动内息,发觉身上并无不适,知他必是为自己调理过了,便伸臂搂住他的脖颈,狠狠亲了一口,道:“师父,你最好了!为了糖宝,为了小骨自己,谢谢!” 白子画小心翼翼地让她在榻上躺好,道:“你我本是夫妻,无需如此的。你再睡一忽,为师去去就来。” 乖巧地点了点头,她又翻身睡去了。 再醒转时,白子画已将温热的桃花羹端至她面前,扶她起了身,慢慢与她喝下。 饮尽了桃花羹,又让她略醒了醒神,二人整理了形容,便御剑离了越州。 横霜剑上,花千骨窝在白子画怀中,有一搭无一搭地与他聊着天,又吃了些细点,没多久方壶岛便已近在眼前。 花千骨忙站直了身子,整理了衣衫,恭谨地垂首立在白子画身后。 白子画失笑道:“这是怎么了?突然转性了?” 花千骨俏脸生晕,道:“小骨到底是师父的弟子,怎能让外人看见小骨对师尊不恭不敬的懒怠模样?!” 白子画道:“现在六界皆知你是我的夫人,何必如此?”说着,将她的小手轻轻握在掌心,看准了方壶大殿的所在,缓缓降落了云头。 匍一落地,便有方壶弟子迎了上来,施礼道:“尊上,尊上夫人,掌门正在大殿恭候,请随我来。” 白子画沉声道:“好,头前带路。” 方壶大殿处于方壶结界之中,白子画不欲强行闯入,是以落在了结界外,如今师徒夫妻二人边随那弟子前行边欣赏途中的仙境美景。 这方壶岛乃是方外之地,四处皆是奇花异草、珍禽异兽,可惜近日岛上遭逢大变,花草泰半残破凋零,异兽大多瘦骨嶙峋。 花千骨身负白子画为她设下的护体结界,无论周遭灵力如何,都时刻有白子画的神力为她调养,故此并未感知方壶的种种异常,但白子画却深感岛上气息大异,与数百年前他来方壶时已是大相径庭,灵力稀薄之极。 行了一盏茶功夫,便来至方壶大殿,墨徽道人已迎了出来,见了白子画夫妇,施礼道:“子画,近来可好?” 白子画回了一礼,道:“多谢墨兄眷顾,子画一切安好。” 花千骨从未见过这墨徽道人,垂首偷眼观瞧,见他浓发虬髯,高鼻阔目,约四十岁上下年纪,但他是白子画交情颇深的故友,想来也有千数百岁的年纪了吧? 这时又有一位三十岁左右年纪的高大妇人自殿中快步行出,人尚未至,先闻语声:“不知尊上与尊上夫人驾到,墨清子来迟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3章 (八十三) 第二日清晨,花千骨半睁睡眼,在枕侧摸索了半晌,却不见风狸,吓了一跳,猛然坐起,惊道:“不好,难道这小风狸跑了不成?” 白子画长叹一声,将那风狸自案上摄来,撤了结界,道:“与兽同榻,成何体统,为师昨夜将它置于案上了。” “师父!”花千骨娇嗔一声,怨念十分,忍不住暗暗腹诽:师父大人又在矫情了! 白子画起了身,整理了自身仪容,看了眼正与风狸玩在一处的小徒儿,默默扶额,莫可奈何地道:“小骨,过来给为师绾发!” 花千骨应了一声,又不肯放下风狸,便披了外衫,将它放在肩头,自去为白子画绾发。 平日里绾发时师徒夫妻二人或闲聊几句,或镜中对视,最是暖人心怀。如今尊上大人倒看着自己的小徒儿或出声逗弄,或伸指撩拨,一颗心皆放在那只风狸身上,半点也未留意于自己,忍不住出声道:“小骨?” “师父何事?”花千骨漫不经心地道。 彼时她正一只手按住他的发髻,一只手执了发簪,却不忘用发簪在风狸肚子上逗弄了一下。 白子画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闷哼一声,道:“无事。” 花千骨莫名十分,抬头见了他镜中不悦的神情,倒猜出了七八分,忙讪讪地道:“师父,昨夜睡得可好?” 白子画只冷着一张俊脸,并未答言。 见了自家师父薄怒的神情,不争气的某人缩了缩脖子,满脸堆下笑来,又关切道:“这方壶别院便筑在岸边,是否昨夜有波涛之声吵到了师父?” 白子画闷哼一声,总算开了口,却听他只道:“并未。” 花千骨苦着一张俏脸,心谤道:师父大人,您这言简意赅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这可让小骨怎么接话啊?! 二人正在默默无语之际,花千骨肩头的风狸似有不耐,忽然跳将起来,两只前爪抓住她鬓边垂发,便打起了秋千。 “啊!”花千骨吃痛,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忙伸出手来,要将它自发间挪开。 只是她见机哪里快得过六界第一人的长留尊上,电光石火间但见金光一闪,那风狸登时被包裹在一个光球之中,移至一旁的木几之上。 花千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了一跳,瞠目结舌了半晌,方道:“师…师父,它只是一只幼兽而已,你不用如此郑……” 话未说完,白子画一声清咳打断了她,沉声道:“小骨,专心束发!” 花千骨吐了吐舌头,忙收摄心神,埋头打理起自家师父的三千青丝来。 少倾,绾发已毕,就有弟子送了早饭进来,二人用过了早饭,白子画便欲启程了。 花千骨踮起脚尖,亲手为白子画正了正衣冠,拉着他的袖子娇声道:“师父,您此去定要小心,记得有小骨在这里等着你呢。” 白子画点了点头,亦叮嘱她道:“为师理会得。你也不要乱走,如今这方壶处多事之秋,你法力低微,还是留在房中最好,为师已下了结界,可保你万全。你如今身子还虚,三餐务必要按时用。这方壶天气异常,多生变化,为师已将你的随身衣物置于那柜中,你要记得添减衣物。还有便是前几日教授于你的那套心法,你需背熟了,为师归来后会查考于你。” “是,师父。”花千骨认命地点了点头。 白子画点了点头,迈步便要出门,花千骨忙一手扯住他的袍角,一手指着那木几,急道:“师父,那风狸……” 白子画叹了一声,弹指撤了那小小结界,将风狸放了出来。 花千骨欢呼一声,躬身道:“多谢师父!” 白子画扶额长叹,出了房门,挥袖又加强了结界,由方壶弟子引着去寻墨徽。 墨徽道人早已在大殿相候,两人见面后略一寒暄,便一同往方壶灵脉处去了。 原来那方壶灵脉在方壶西北方向的海底,两人念了避水诀,潜入海底。墨徽带着白子画行了半个时辰,两人来至一座碎石山旁,墨徽道:“这山下便是我方壶的灵脉所在,子画,请随我来。数月来已有多名本派长老及弟子在此陨命,万务小心留意才是。” 白子画点了点头,跟在墨徽身后,两人来至一处洞口前,墨徽捏诀打开洞口封印,两人闪身而入。 原来这洞中别有洞天,进得洞口方行得数十丈,便有一条幽暗秘径延伸向下,墨徽弹指施了法术,秘径中登时亮若白昼,两人放开神识略一探知,对视一眼,齐声道:“有妖气!” 既知有异,两人皆留了心,墨徽执了长剑在手,道:“子画,前些日子有来此的长老传音回来说感应到前方二里左右的灵脉已经枯竭,之后便再无音信了。” 白子画蹙眉道:“好,那咱们便试它一试。” 说着右手结一道符咒,金光陡出,无边法力向前方四溢而去,只半盏茶功夫秘径深处忽然光芒大作,一道暗绿光芒疾冲而来。 “小心!”白子画猛喝一声,挥袖设了道结界将那妖气阻了一阻,右掌隐含神力,向那妖气虚空一掌劈去。 一旁的墨徽仗剑而上,亦向那道妖气斩去。 白子画拂袖挡开他的剑势,凝眉道:“莫下杀手,看清情况再说。” 墨徽却又一剑刺了过去,道:“这妖物杀了我方壶多人,如今怎能放过于它?!”说着,又在一剑向前刺去。 那暗绿妖气向旁一闪,避了开去,不知施了什么妖法,一道妖气所化的利剑与墨徽缠在一处。 墨徽与那妖物实力在伯仲之间,一时间双方斗得难解难分。 白子画长叹一声,腾空而起,口中念念有词,双手结出繁复符咒,喝了一声“定”,向那妖物而去。 那妖物被符咒所缚,登时动弹不得,白子画上前分开缠斗的二人,弹指又施了显影咒,那妖物立时便现了真身。 但见她人面豹身,鸟翼蛇形,原来是条修成了女体的巨大化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4章 (八十四) 墨徽定一定神,收了长剑,道:“哪里来的妖怪,为何要在我方壶为患?” 那化蛇早已分辨出二人中白子画技高一筹,却不理睬墨徽,而躬身向白子画道:“仙者,饶命!” 白子画沉声道:“你既已修得人形,便该知天道往复,报应不爽,为何在此为恶?” 那化蛇垂泪道:“小妖亦是逼不得已会如此。” 墨徽怒道:“有何不得已之事要加害我方壶弟子?” 那化蛇忙辩道:“仙者息怒,来此间的仙家弟子并非小妖所伤,他们是行至前方的海底时被激流形成的漩涡冲走的,与小妖无关啊。” 墨徽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 白子画已对那化蛇施了堪心之术,知她所言非虚,忙道:“她所说确是实情,莫错怪了她。” 墨徽只得又问:“那你为何截断我方壶灵脉,使我方壶几乎陷入绝境?” 那化蛇低了头,道:“这确是小妖所为,但小妖亦有不得已的苦衷。” 白子画见她面现哀伤之色,便道:“你到底所为何事、何人?须知擅断仙根灵脉有违天条,何况这方壶岛上凡人众多,黎民何辜?!” 那化蛇垂泪道:“仙家有所不知,六十几年,我与夫君同在这片海域修炼,孰料一日东海海眼突然松动,这海底便不太平,一时间地动山崩,将我夫君压在了这方壶灵脉左近的一处,好在他性命无忧,只是被困在一处大石堆积而成的小小洞中,这六十几年来我夫妻勤加修炼却一直无法使他破洞而出,大约是我等修炼时汲取灵力过于急进,才动摇了方壶仙脉的根本。” 白子画万没料到竟然实情如此,想来是六十几年前妖神之力感应于天地之间,其时东海海眼松动,不想却困住了这化蛇的丈夫,而化作了今日的祸事。 长叹一声,道:“你丈夫被困在何处?” 那化蛇见他似有相助之意,忙道:“便在前方,只是要经过一处海底激流形成的巨大漩涡,我乃蛇身,擅控水势,故此可以通过,但二位仙者恐怕……” 白子画道:“无妨,你头前带路便可。” 接着又向身侧的墨徽道:“墨兄,咱们这便随她前去,一则可查看灵脉的状况,或尚有修补之法,二则或可助她丈夫脱困亦未可知。” 墨徽知自己与这雌化蛇功力在伯仲之间,若能如此化解了此番风波便是最好,遂点头应了。 于是那雌化蛇在头前带路,白子画与墨徽随在她身后,在秘径中默默前行。 只行了一盏茶功夫,那雌化蛇便住了脚步,道:“仙家,前方便是那激流所在了,二位万万小心才好。” 白子画道:“你先退下,本尊自有办法。”说着,一步上前,行在了最前。 墨徽道:“子画,这激流恐是当年东海海眼松动时形成的,自然之力,最是巨大难敌,万务小心!” 白子画道:“我理会得,墨兄亦须当心。” 那雌化蛇听二人如此一说,失声道:“难道…难道您便是长留上仙白子画么?” 白子画亦不隐瞒,答道:“本尊便是。” 墨徽在一旁接道:“你困在这海底多年,有所不知,如今子画业已封神。” 那雌化蛇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白子画身前,垂泪苦苦哀求道:“尊上,小妖亦知擅断灵脉是我夫妻二人的不是,尊上法力无边,具移山倒海之能,但请尊上万务救我夫君脱困,到时我二人必当结草衔环,粉身为报!” 白子画忙扶了她起身,道:“说来这东海海眼倾覆亦是因我而起,我自当竭尽所能救你夫君脱困,只是这擅断灵脉之罪,恐难得脱。” 雌化蛇道:“只要能救我夫君脱困,无论有何罪责,我夫妻定一力承当。” 白子画点头道:“如此便好,咱们这便前行吧。” 雌化蛇有了白子画这颗定心丸,安心不少,默默垂首跟在二人身后。 只行了片刻,秘径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处开阔天洞,但前方果然水流异动,白子画挥袖在身后设下结界,道:“稍等,我去去便回!” 说着,向前方水流湍急处飞身而去。 那二人立于结界之后,但见白子画化身一道精光,直向那激流最深处而去。只眨眼功夫,万千金光自激流中透出,一时间水花四溅,激流越来越缓,渐渐与周围水流相合,消了漩涡之势。 接着,两人眼前一花,白子画已反身走来,身后摄着数十名身着方壶服饰的尸身。 挥手撤了结界,白子画道:“墨兄,敢问这可是已失踪的方壶弟子?” 墨徽点头道:“正是。” 白子画道:“看来他们确是被卷入这激流中丧生的,与这化蛇并无关系。” 说罢,默念《无量度人上品妙经》,袍袖一挥,那些尸身化做些些微光,消散而去。 墨徽长叹一声,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如今我惟愿能修补灵脉,保方壶太平便可。” 白子画道:“墨兄放心,子画定当全力施为。” 三人又复前行,转眼间方壶灵脉便现于眼前:但见眼前一片仙气氤氲,如河脉、如经络,在三人面前缓缓流淌,可惜其中大部分已显黯然,果有枯竭之势了。 雌化蛇指着前方一处巨石山脉道:“尊上,我夫君便被压在此下。” 说罢,嘬舌作哨,不一阵便有哨声自山中隐隐传来,雌化蛇道:“这便是我夫君了,这几十年来我与他只能如此。平日里我引度方壶灵力至这石山上,我夫君再炼化为自身所用,所以才能艰难度过这几十年的时光,如今他情势越来越差,所需的灵力越来越多,所以我才不慎断了方壶的仙根。” 白子画行至石山前,以手抚之,果然感应到其间却有一妖物存在,他抬头看看这高达千仞的石山,又恐贸然出手会引起海底巨变,倒犯了难。 雌化蛇见他默然不语,忙上前道:“尊上,您可有搭救我夫君之法?” 白子画微一沉吟,道:“如今若救你夫君出来不难,本尊只怕会引起此处巨变,到时方壶岛更是难保太平,但你亦不用灰心,明日我会再来,到时我会以长留至宝昆仑镜将这石山移出海底,好救你夫君出来。” 雌化蛇知他定不会相欺,忙躬身道:“多谢尊上,那明日小妖便在此恭候尊上大驾。” 白子画点了点头,对墨徽道:“墨兄,如此我们便回去吧,子画亦想出了接续灵脉之法,只是还需墨兄相助。” 墨徽大喜过望,道:“如此甚好,多谢。” 说罢,二人与雌化蛇作了别,返回方壶岛去了。 来至方壶大殿,已近巳正时分,白子画将明日之事细细交待与墨徽,便回别院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5章 (八十五) 来至房门口,便听到花千骨的朗朗书声传了过来,诵的正是他所说的那套心法,见小徒儿还算勤勉,白子画莞尔一笑,便欲推门而入。 正在这时,花千骨银铃般的笑声偏又传了过来:“小风狸,别闹,唉,别闹!” 接着,便听房内一阵悉悉索索地响动,想是这一人一兽又闹做一团了。 叹了口气,白子画推门而入,房内的一人一兽正在榻上滚做一团,见白子画忽然进房,倒唬了一跳,花千骨忙站起身来,将那风狸自身上扯了下来,又整了整衣衫,酡红了一张俏脸,道:“师…师父,您回来啦。” 白子画轻哼了一声,在案边坐下,花千骨忙斟了一杯茶,奉至他面前,一脸的讨好之色,讪讪地道:“师父,你这么快就回来啦?事情还顺利吗?这个…这个小骨方才正在诵读师父所写的心法呢。” 白子画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道:“师父方才都听到了。” 若是当年在绝情殿上做弟子时被他如此一瞥,花千骨定是要心惊个半日,思索自己是何时何处错了,方惹得师父如此。但如今又哪能与当时当日相比?!她是被宠溺娇纵惯了的,又是最会撒娇的性子,只管拉住他的袍角,晃了两晃,腻声道:“师父,反正小骨都有听您的话啦。你此去有何收获?” 白子画默默扶额,心忖:到了如今,这师道尊严算是荡然无存了。 可眼前这小人儿软糯的娇音、飞扬的神采、玲珑的身姿却深深映在了他心底最柔软、最温暖之处,让他莫可奈何。 叹息了一回,白子画将海底之事细细说与她听,末了,道:“说起来那东海海眼之事却是因你我而起,为师此次定会助那雄化蛇脱困,我已传信给你师叔,午后为师会返回长留取昆仑镜来。” 花千骨惊道:“这么快?那师父岂不是很辛苦?” 白子画道:“此事当然要尽快解决,雄化蛇脱困后为师便要着手修补方壶仙脉,可能这几日我们都需留在此处了。” 花千骨忙道:“这些都是正事,小骨理会得,小骨只是怕师父太过劳累。” 白子画微一使力,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抚着她柔顺的长发,歉然道:“小骨,这几日可能要冷落你了。” 花千骨拉住他的袍角,又晃了几晃,腻声道:“师父,你看小骨若整日关在这间别院里,该有多寂寞啊?我看这几日方壶弟子皆在忙碌着救治山下受难的凡人,不如让小骨也去帮忙吧,小骨仙术虽不太高,但歧黄之术还是略通一些的。” 白子画沉吟片刻,道:“也好,不过岛上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为师会将你拜托给墨清子看顾,你便随她一起,可好?” 花千骨欢声道:“师父最好啦,谢谢师父!这风狸甚是贪玩,今日就有多次要闯师父的结界呢,若再不放它出去,恐怕便要生事了呢!” 白子画诧异道:“说来说去,原来还是为了那只风狸啊。” 那风狸仿佛能通人言,一下子便跳上了花千骨的肩头,向白子画吱吱叫了两声,似在感谢。 当下白子画传音给墨清子,将花千骨托付于她,并商定了第二日清晨便让她随众弟子一同下山相助灾民。 花千骨喜得无可无不可,揽住他的脖颈,欢声道:“师父,还是你最疼我了!” 白子画抓住她乱动的小手,半眯了眼睛,沉声道:“小骨刚才是怕师父太过劳累?是在怀疑师父吗?” 花千骨楞了半晌,方才想起自己所说过的言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啊?!呵呵,小骨只是随口一说啦,没有师父想得那么郑重。” 白子画低头直望进她眸子里,嘴角微弯,道:“为师却不这么以为,劳累与否,为师自有考量,你无需介怀。” 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花千骨忍不住在他怀中向后挪了挪,强笑道:“师…师父您功法道术冠绝天下,当…当然……” 话未说完,他已倾身吻了上来,含混不清地道:“如今倒要你来看看为师是否当真劳累了!” 但见白子画忽然打横将她抱起,只几步便来至榻前,广袖一挥,一道金光结界在他身后落下,将床帷处罩了个严严实实。 整座方壶别院瞬间安静了下来,惟余树影摇曳、波涛拍岸之声,但只一呼吸间,突然一道蓝光伴着尖锐的兽鸣自结界中疾射而出,却原来是那风狸被白子画掷了出来,堪堪落于窗畔案上…… 待得雨散云收、结界收起,早已过了午膳时分,师徒夫妻二人草草用了些饭食,白子画安顿了娇妻小憩,自己便御剑往长留取昆仑镜去了。 如此一来一回,用了两个多时辰方归了方壶别院。 进门时小徒儿已经醒转,正在桌前默默记诵那篇心法,白子画总算略宽了宽心,唤了一声:“小骨。” 花千骨见他回返,喜笑开颜,忙拉他至桌前坐下,问东问西。 好不容易待她安静下来,白子画便道:“小骨,明日随你墨清子师叔下山相助凡人,务须小心行事,尤其是医药等事,若有不决,还要先问过墨清子才好。” 花千骨点了点头,道:“师父放心,小骨一定不会堕了师父的威名。” 白子画心念一动,忽然便将《七绝谱》中医治疫病、外伤的篇章提出来考查于她。 花千骨亦知此乃事关灾民性命的大事,也悉心作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6章 (八十六) 转眼到了第二日,花千骨随墨清子等人下山赈济灾民,白子画与墨徽二人复又去了海底灵脉之所在。 那雌化蛇果然早已等候多时了,见了二人,施礼道:“尊上,墨岛主,小妖有礼了。” 白子画挥袖令她免了礼,对墨徽道:“墨兄,为了以策万全我会布下结界守护方壶仙脉,你便留下来守护仙脉,我会用昆仑镜将这石山摄离此处,助雄化蛇脱困。” 墨徽点头应了,白子画挥袖使出无边神力,护住方壶仙脉,之后便腾空而起,破海而出,将昆仑镜祭在半空,口中默念咒文,双掌平推,掌中蓄了巨大神力向昆仑镜而去,霎时间金光大作,昆仑镜笼罩在一片光晕中,约一炷香时间,昆仑镜向下一翻,那道金光向海面下石山方向而去,眨眼间那石山便缓缓自水面中升起,渐渐隐没入昆仑镜中。 白子画收了法术,挥袖将昆仑镜收入墟鼎,传音给墨徽和那雌化蛇,要两人稍候,便御剑往极北之地去了。 来至极北,自墟鼎中取出昆仑镜,复又作法,使石山落在一片冰原之上,召出横霜剑,凝了几分神力于其上,向石山一剑劈去。 一击之下,那石山立时化为齑粉,其间便现出一只雄化蛇来。 白子画收了昆仑镜,上前扶住雄化蛇,输了些神力助他,便道:“随本尊回东海去,你夫人还在那里等你。” 那雄化蛇复了几分元气,谢过了白子画,点头应了。 白子画召来一片祥云,二人回返东海。 其时那雌化蛇早已在东海上空相候,见了雄化蛇,欣喜之情无以言表,夫妻二人拥在一处,白子画叮嘱了几句,便入海底请出了墨徽。 及至白子画与墨徽一同出了海面,那化蛇夫妇双双跪倒,叩首道:“多谢尊上相助,感激之情,小妖定没齿难忘。我夫妇擅断灵脉,罪大恶极,还请尊上与墨岛主责罚。” 白子画忙向墨徽道:“墨兄,这是你方壶门内之事,子画不便插手,还请你定夺。” 墨徽点头对化蛇夫妻道:“念你夫妇并非有意为恶,只是迫不得已,故此先将你二人关入仙牢,待过些时日方壶之困解了,再行发落。” 化蛇夫妇叩首谢罪,墨徽召出一段仙锁,将二妖锁了,送入方壶仙牢去了。 白子画暂且无事,微一凝神便感知小徒儿并未回返别院,便循着她的气息,往山下寻她去了。 他隐了身形御风而来,很快便找到了花千骨的所在。但见她半跪在一老者身畔为其诊脉,她一身洁白宫装,早已为泥水所污,俏脸上更是沾染了些些污渍,光洁的额头亦微有薄汗,但她恍若不觉,仍专心切脉。 诊罢了脉,她反身取了些药石来交与老人手中,又反复叮嘱了些日常注意之事,方才起身离去,那只风狸在她肩头左蹦右跳,甚是兴奋。 见她诊完了这位病患,立时便有一位年纪尚幼的方壶女弟子上前,与花千骨谈笑几句,带她前往另一病患家中。 白子画端立云头,凝视着忙碌中的花千骨,心中感慨良多:自她第二世复生以来自己便一直将她束缚在身边,或许是为了她,亦或许是为了自己。可是,她真的快乐吗? 忽然忆起几百年前她在绝情殿做弟子时的情形,那时他亦时常观微于她,曾多次见她与一众师兄姐妹欢聚玩乐的悠哉样子。只是自她为他偷盗神器以来,太多的分离、太多的苦痛、太多的撕心裂肺横亘在他们之间,生生让他这个从来无所畏惧的人有了惊惧畏缩之心——他怕她再次受到伤害,他怕她再次离他而去,他怕她再也不要他。并非未想过不再只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让她做回从前自由自在的自己,但这念头每只一闪现,便可令他心惊胆寒、如坠冰洞,生怕那一幕幕离别、一次次悲剧又再上演。罢了,罢了,他们还有千年万年的漫长时间,只盼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终有一日可以让他为她劈开前途所有密布荆棘,还她一个风清月朗的世界。 但今日之所见,看着她飞扬的神采、微翘的唇角和那虽匆忙却透着万分活力干劲儿的小小身影,他竟有些迷茫了——他为她做的这些,真的是对的么?真的会令她快乐么?或许他真的应当放下,不再只将她圈禁在自己身边,而让她做回真正的自己,那个爱玩、爱笑、爱朋友、爱热闹的花千骨。 如此只微一凝思,待再回神时花千骨已进了一户人家,这家人中只有一名老妪带着小孙子过活,房屋虽然无虞,但那老妪却感染了风寒,病卧在床。 花千骨诊治了病症,又入厨下为祖孙二人做了些饭食方始离开。 此时已是酉正时刻,花千骨寻得其他方壶弟子,墨清子见仍有许多弟子未曾回返,便道:“今日大家都累了,且尚有数十名弟子未归,咱们便支开锅灶,烧好晚饭等他们可好?” 众弟子欢呼一声,自去准备了,有拾柴的、有取水的,花千骨随几个女弟子将带来的果蔬洗净、切好,准备饭食。 花千骨边择洗菜蔬边与身旁的一名女弟子聊天,那风狸乖巧地蹲在她肩头啃着果子。 那女弟子道:“师妹,我本以为身为尊上夫人,一定雍容华贵,不想你却与我等一般弟子一样呢,这一天的相处下来,才知道千骨你最是和气的。” 花千骨笑了笑,道:“我便是我,与我嫁给谁又有什么关系,所谓‘尊上夫人’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师父他虽然最是孤清淡漠,但是我呢,却喜欢和大家一起嬉笑玩闹呢。” 那女弟子又道:“只可惜我方壶适逢大难,不然倒可以留千骨师妹你在这里多玩赏几日,如今处处破败,哪里还有游兴?!” 花千骨慰道:“昨日我师父说他已有了修复仙脉的法子,我师父从不打诳语,问澜师姐大可放心。若仙脉得复,方壶胜景定会不日重现。” 问澜听她说到了白子画,遐思陡起,面上一红,突然凑近了身子,低声道:“尊上大人还真是天人之姿呢,这六界中再也找不到比他还仙气的仙了呢!唉,不对,尊上现在业已封神,更加不凡了呢。千骨,当尊上的夫人,是不是天下最幸福的事?” 花千骨笑着推开了她,道:“你还是未出阁的闺女呢,等你嫁了人自然就知道啦,何必现在来问我?!” 花千骨与方壶众人笑着、闹着,不多时便准备好了晚饭,其时方壶弟子皆已回归,天色已晚,分派好了餐食,一众人等围着篝火坐定,边用饭边笑闹,一时间欢声笑语盈耳、不可胜计。 白子画望着花千骨如花的笑靥,长叹一声,反身回方壶别院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7章 (八十七) 待辞别了众弟子,回至别院时已是戌正时分了,花千骨知白子画喜洁,进门前先施了清洁法术、整理了簪环方才进了房门。 白子画正在烛下读书,见她进来,忙起身道:“你回来了?可累坏了?” 花千骨笑道:“哪有?今天帮助了许多村民,小骨很开心呢。” 白子画拉她坐下,道:“你开心就好。小骨,这些日子来要你一直伴在师父身边,是不是很闷?” 花千骨侧头疑道:“师父何来如此一问?” 白子画叹道:“小骨,自你我成婚以来,也一处相伴了三四年时光,为师是不是错了?” 花千骨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慌道:“师父,你何来如此一说?” 白子画复又将她按回椅上,道:“自成婚以来,师父时刻要你陪在身旁,束缚你、禁锢你,是否是师父太过自私了?” 急得涨红了一张俏脸,花千骨又要站起,却被他按得动弹不得,只得道:“师父,小骨知道您也是为了小骨好。能陪在师父身边,已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白子画将她揽在怀中,垂首沉声道:“小骨,或许,只是那些年的失去,让为师怕了。我怕再一次失去你,只想时时刻刻守住你,却忘记了你的感受,你那样爱热闹、乐于助人、喜欢朋友,怎能甘愿只禁锢在这方寸之间?为师…为师只是怕了,陪你走得越远、越久,我就越怕,越怕从此再不能见。可今日师父想明白了,你不该只成为谁的谁,你该做你自己,只有做真正的、最好的自己你才会快乐,师父也会快乐。” “师父……”将螓首埋进他怀中,呼吸着他冷冽的气息,花千骨心下无比安定,阖了一双妙目,道:“小骨都知道,当年小骨太任性,伤了师父的心,都是小骨的错。” “小骨,此次方壶之事了结后,为师会同你闭关一段时间,待助你修得仙身后咱们便回归长留吧,毕竟那里有你的朋友和你想要的生活。” “可是…可是师父你若是回归长留,便又要做回从前的那个长留尊上了,被束缚在那冰冷冷的绝情殿,不能如现在这般自在了,你会开心么?” “绝情殿,只是一个称谓罢了,白子画便是白子画,只要胸中有慈悲天下的一颗公允之心,当真非要断情绝欲不可么?何况,为师早便说过‘人有多大能力,便要承担多大责任’,如今天下纷扰,你师伯一人独撑大局,着实不易,为师也该相助一二。” “可是…可是…,师父……”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些年,白子画的心事,她亦有所知觉。不知多少次午夜梦回,朦胧中她见他一直定定地凝视着自己,眸色深得仿佛幽暗的夜,蕴着无限的心事。有时,即使她就在他怀中,他仍会有片刻失神,然后便将自己拥得更紧,密密匝匝,像要将自己融入他的骨血。 他,是真的怕了吧? 三世为人,两次分离,或许,他们的心都病了。 泪水打湿了羽睫,她伸臂抱住了他的腰身,将头埋进他怀中,哽咽难言。 拉她站起身来,垂首吻干了她面上的泪痕,白子画柔声道:“小骨,也许,我们需要新的开始,回绝情殿吧。” “好,小骨都听师父的。” 藕臂环住他的脖颈,粉红的俏脸微微仰起,隐含泪水的大眼闪烁着耀目的光,仿佛是抚慰他的一剂良药,白子画心下一软,垂首便要吻上去。 “吱吱吱!”一直坐在她肩头的风狸不知为何忽然跳了起来,俯在花千骨脸上。 “啊!”花千骨哭笑不得,将它拉开,随手自桌上拿了个果子,塞给它。 经风狸这一闹,两人倒收了方才的心思,花千骨问了白子画日间有关化蛇夫妇之事,白子画便细细说与她知。 “墨徽师伯会如何处置那化蛇夫妇?”她忍不住问。 “为师亦不知,想来会按照方壶仙规定罪吧。” “师父,若得空儿,我可以去仙牢看看化蛇夫妇吗?毕竟他们此番劫难,也是因我而起的。” “好!明日为师会设法修复方壶仙脉,大概需要三天时间,三日后为师便带你去见一见那化蛇夫妻可好?” 花千骨点了点头,又道:“要三天的时间啊?会不会耗损师父许多元气?” “不会,放心吧。”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包子头,白子画心下一动,忽然将她打横抱起,俯在她耳边低声道:“千骨,当尊上的夫人,是不是天下最幸福的事?” “师父,你…你都听到啦?干嘛要偷听我们说话?”她微感诧异,羞得偏过头去,一记粉拳擂在他胸前。 “为师现在便想听听你的回答。”轻轻将她放在榻上,大手已经开始解她繁复的衣带。 他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颈间,瞬间染红了她的面颊,令她只想化在他怀中,但念着他今日解救化蛇不易,着实费了些气力,恐他伤了身子,便忍不住微微蹙眉,出口阻道:“师父,今天我们便不…” 话未出口,白子画已倾身吻了下来,将未尽之言封了回去。 “唔……”她口不能言,只得挣着,要将他推开。 偏偏此时那风狸复又跳至白子画肩上,前爪上下乱挥,只是吱吱叫个不住。 扶额长叹一声,白子画反手抓住那风狸,将其扔回了案上,俯身含混道了声:“小骨……”挥手在床边设下了结界。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方壶别院内花影参差,涛声阵阵,一片旖旎靡丽之色——暗香和月人佳偶,绝胜千古有情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8章 (八十八) 第二日,师徒夫妻二人早早起了身,白子画与墨徽、墨清子兄妹去了海底灵脉之所在。 灵脉不外是天地灵气之钟,是天地灵气千百万年来之所聚,如今灵气耗损,一时间难以为继,若待自然之力修复,恐怕又要千年万年了。 三人来至仙脉左近,白子画道:“灵气充塞天地之间,只是修仙之人难以汲取罢了。我会作法归导天地灵气,但我不通方壶心法,墨兄,还请你再将这些灵气炼化为方壶灵力归入仙脉,依眼下灵脉耗损的程度,此法约需三日功夫,这期间,墨清子师姐还请在一旁护法。” 墨徽与墨清子双双点头应下。 于是,三人依言开始做法修补灵脉。 按下此三人不表,且说花千骨随了方壶弟子复又下了山,在岛上救治灾民。 经过了前一日,花千骨已与墨清子的入室弟子问澜十分相熟,于是两人便在一处,花千骨擅问诊医药,问澜擅外伤正骨,两人配合倒也默契。 转眼间已过了两日,一众方壶弟子皆感知方壶灵气愈见浓厚,大有复原之势,故此人人欣喜不已,大赞长留尊上法力无双,便是花千骨亦因之受了许多优待。 这一日,花千骨与问澜自一人家出来,行在街巷中,那风狸忽然吱吱叫个不停,在她肩上跳来跳去,花千骨忙取了个果子塞给它,孰料它却推了开去,“呼”地一下跳下地来,向前疾跑了出去。 “唉,站住!”花千骨吓了一跳,拔腿便追,问澜亦跟在她身后。 那风狸与花千骨相处了这几日,十分乖巧,擅通人意,如今怎会发狂?两人心中皆存了大大的疑问。 那风狸虽小,但毕竟是灵兽,可御风而飞,只眨眼功夫便没入了一处人家的院墙之后。 花千骨与问澜对视一眼,只得上前叩门问道:“有人吗?” 还未及有人来应门,便听院中传来一阵什物倾倒之声,花千骨暗叫一声“糟糕”,也顾不得许多,提气纵身入了院中,问澜无法,便也随之而入。 一进了院中,果见那风狸已与宅中诸人缠斗在了一处。 它虽弱小,但腾挪轻灵,非常人所能及,已将院中的一壮汉和一村妇咬了数下,那壮汉恼怒得很,大吼:“抓住它,抓住它!” 花千骨万没想到这小小灵兽今日竟会大失常性,抱了十二分的歉意,忙施一个定身咒,将风狸抓在自己手中,向那壮汉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是方壶弟子,今日带了这风狸来此问诊,不知为何它便发了性,我们……” 孰料她话未说完,那风狸忽然一口咬在她手背之上,接着便自她掌中一跃而出,化身一道蓝色闪电,直向内室而去。 花千骨微一愣神,忙追了过去,亦顾不得什么,便闯进了内室之中。 一入内室,便见那风狸扑在窗前桌上的一只竹笼之上,吱吱叫个不住,而竹笼之中正关着一只更大的风狸,另有一柄利刃便置于笼畔。 一大一小两只风狸隔着竹笼拥在一起,问澜见了,失声道:“千骨,这…这只大些的风狸是你那只的母亲?!” 花千骨见两只风狸意态亲昵,亦如此想,便转头问询赶进来的那壮汉:“请问,笼中这风狸是如何而得?” 那壮汉怒道:“一只风生兽而已,当然是我上山时抓来的!” “这风狸乃是灵兽,与人无害,你抓它作甚?!” 那壮汉向房内床帐中看了一眼,道:“这风生兽,传说以肉入药可治风疾。” 花千骨顺着他的目光一望,才发现床上躺着一位老妈妈,仿佛神思昏聩,正在沉睡。她忙一步上前,但见她已是气若游丝,忙坐在床侧为其诊脉,果然脉细弦滑、时断时续,却是风邪而致的痰拥阻滞无疑了。风疾最是难医,以凡间的医药没有数月之功断不能治愈,何况这老妪处风烛残年,且病了已有些时日,又恰当如今方壶岛大乱,诸般夹攻,眼见已是出气多、入气少,恐怕挨不过这一时三刻了。此时若能得一只风狸,以之入药,便是最快见效的活命法门了。 可眼见风狸母子难舍难分的情状,她又哪里忍心?!若不以风狸入药,要速医风疾便需寻仙方灵草方可,一恐凡人无福消受,二又怕往返路途耽搁,延误良机。 这雌风狸留亦不是,不留亦不是,一时间花千骨倒没了主意。 那壮汉却不管这许多,道:“既然这之幼兽是姑娘的,我们也不为难姑娘,你们快些带了它离开,莫要耽误了我为老母治病!”说着,他便操起桌上的尖刀,预备宰杀那笼中的雌风狸了。 问澜挺身挡在笼前,怒道:“你笼中的那只母兽是我师妹这只幼兽的母亲,我们又怎能留下她任你宰割?!” 那壮汉目眦尽裂,吼道:“不过是一只畜生而已,又怎能与人命相比?!” “你......”问澜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楞在那里。 一旁的花千骨正在进退两难之际,被他二人一吵,更增烦闷,忍不住喝道:“好了,大家莫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9章 (八十九) 孰料到这一喝之下忽然福至心灵——她如今是桃花精灵,托身桃花,桃花药性破淤除滞,正可医治这老妪因风邪而起之症。她当年曾在《七绝谱》中读到过,桃花精灵乃桃花得天地之灵气所化,最是药性非凡。 一念及此,她便道:“问澜师姐,请你帮我去其他师兄弟那儿取些药来。”说着,将几味草药的名字说与她听。 问澜奇道:“这只是些寻常药物,千骨,你......” “我自有道理,问澜师姐,请快些取了药来。” 她虽生得玲珑娇小,但到底随白子画日久,多少沾染了些他那不怒自威的气度,令人莫名信服,问澜怔了一怔,只得依她之所言,转身去了。 那壮汉见她差人去取药,忍不住道:“你当真有办法?” 花千骨道:“放心,不以风狸入药,我亦有办法医好这位老妈妈!” 说罢,转身向那村妇道:“能否带我入厨下取些趁手的器具?” 那村妇点头应了,领花千骨来至厨下,花千骨找出了一个洁净瓷碗,反手执了长剑,在左腕处割了一剑,鲜血登时泉涌。 殷红的鲜血伴着浓烈的桃花香气汩汩而下,流入瓷碗之中。 那村妇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衣服撕下一条,欲为她包扎伤口。 花千骨微蹙娥眉,轻轻推开了她,道:“莫怕,只是流一点血罢了,我的血可以治风邪所致之症,且有奇效。” 只半盏茶功夫,便存了半瓷碗鲜血,花千骨松了口气,伸指点了自己伤处穴道止血。 她这一世本就体弱,蓦然失了如此之多的鲜血,眼下一阵阵发黑,撑住身前的桌子,勉强稳住了身形,道:“好了,等我师姐取来药材,熬制成汤剂,与这鲜血混合,分三次服下,老妈妈必可痊愈。” 那村妇见她的鲜血含着浓烈异香,倒信了七八分,忙将她扶至偏房的床上暂歇,又去告知那壮汉此事。 那壮汉却心存疑惑,来至花千骨面前,道:“你只割了些血便能治病么?若是治不好怎么说?!” 花千骨忍住眩晕,道:“待煎好了药,服下一剂会有奇效,我便在这里候着便是,若不成事,你只管唯我是问。” 话音刚落,问澜已经携了草药回来,夫妻俩忙丢下花千骨,迎了出去,一路上还听那壮汉与那村妇私语道:“这姑娘人虽漂亮,脑子却不灵光,为了救一只畜生竟这样损伤自己。” 问澜入内得知了详情,急急将煎药之法告知那夫妇二人,让他们自去操持,自己忙奔至偏房,却见花千骨正在打坐调息。 望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问澜心急如焚,但又不敢出声打扰,只得默默立在一旁。 约过了一盏茶功夫,花千骨睁开双目,微笑道:“问澜师姐,事情可都安排妥帖了?” 问澜点头道:“放心,我已吩咐了那夫妇俩去煎药了,约摸再过一会儿便好了。只是,千骨师妹你怎可如此?!你如今本就体弱,又失了这许多血,若是因此有个差池,让我情何以堪?!倘若让尊上知道了,定会怪罪我方壶照顾不周的。” 花千骨微笑道:“师姐多虑了,我哪里就娇贵到如此程度了?!你看,我只调息了片刻,便好多了!”说着,一步跳下床来,又道:“咱们去看看那老妈妈,算算药也该煎好了。” 问澜执了她的手,看了看她腕上的伤口,皱眉道:“等回了山上,我向师父讨些生肌去疤的灵药,否则若是留下疤痕就糟了。” 花千骨点了点头,脑中却想着此事要如何瞒过白子画才好——若是给他知道,图惹他伤心不说,恐怕自己还会受些责难吧?!一想到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如今,她是早已不怕鬼了,但自家的师父大人仿佛却比从前更可怕了! 两人相携来至那老妪床前,好在她此时虽气息微弱,但尚能支持;那两只风狸隔笼相望,舐犊情深。 片刻之后,那夫妇二人已端了药碗进来,见过了花千骨与问澜,便扶那老妪起身,缓缓将汤药喂下,一时间屋内桃花香气萦绕,使人如置身桃林之中。 那老妪饮下药汁后,面上微现薄汗,花千骨在她背后各大要穴逐一按摩,片刻之后那老妪一阵呛咳,忽地喷出一口黑血来。 那夫妇二人吓了一跳,花千骨忙道:“莫怕,这是血不归经。” 说着,那老妪又呕出许多痰滞秽物,气息平顺,众人服侍她漱了口,那老妪缓缓睁开了眼,哑声道:“阿成,为娘饿了。” 那夫妇二人大喜过望,连连向花千骨与问澜道谢,又将那雌风狸自笼中放了出来,交给花千骨。 花千骨又细细嘱咐了这三日内所需留意的事项,二人便带着两只风狸离了这宅院。 那雌风狸亦知是花千骨相救于它,故此不肯离开,一母一子蹲坐在花千骨肩头,十分惬意。 花千骨失血后到底有些虚弱,实在不能再行医问诊,二人便御剑回了方壶仙境。 一回了方壶,问澜便忙忙找来金创灵药交给花千骨,花千骨亦叮嘱了她莫使白子画知悉此事,之后两人别过,各自回了住处。 见白子画尚未归来,花千骨忙涂抹了药膏,又换了身广袖留仙裙以遮蔽伤处,才放心地倚在床边默习内功心法,无奈神思困顿,渐渐睡得沉了。 午正时分,房门处金光一现,白子画落下云头,感知了她的气息,在门口唤了声:“小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0章 (九十) 半晌未见回应,白子画只得推门而入,果见小徒儿倚在床边睡得正香,还道她是近日劳累得狠了,他叹了口气,他俯身至她面前,轻声道:“小骨?小骨,醒醒。” 花千骨揉了揉眼睛,见是多日来念兹在兹的师父大人,马上堆下笑来,拉住他衣角,道:“师父,你回来了啊?仙脉已经修复了吗?师父您没事吧?这几日下来您一定累了吧?” 白子画微笑道:“大事已定,你便放心吧。倒是你,怎么在这儿就睡着了?可是下山诊病太劳累了?” 三日不见,小徒儿面色不佳,想来到底是受了累吧。 花千骨嘿嘿干笑了几声,急忙转移话题,道:“大概吧。好饿,也不知现在厨下是否还有饭食,小骨这就请执事弟子去寻寻看,可好?” 白子画点了点头,一瞥之间却见了那一大一小两只风狸,诧异问道:“怎得又多了一只风狸?” 花千骨忙遮掩道:“这只雌风狸大概是寻子寻到了这里吧。”说着,开了房门唤了个执事弟子来,请他去取些饭菜。 待送来了饭菜,两人用过了,花千骨到底有些困倦,仍去睡了。 白子画恐扰她清梦,便又御剑将昆仑镜又送回了长留,且将近日方壶之事告知了二尊,又言明了不久之后便会携花千骨返回绝情殿。 二尊闻言甚是欣喜,三人又叙话了一回,白子画惦记着花千骨,便告辞而去。 回到方壶别院时已是申初时分,见小徒儿仍在酣睡,白子画也便宽了外衣,在她身侧躺下 ,伸臂将她揽在怀中,紧了紧怀抱,正要睡下,忽见小徒儿缩了缩握在自己手中的手臂,秀眉微蹙,似有不妥。 正自奇怪,鼻端忽然有淡淡的药香伴着她的桃花体香悠悠传了过来。 他心下突突直跳,微微支起身子,缓缓拉开她手臂处的衣襟,便见赫然一道剑痕横在她的皓腕之上。 白子画大骇,一瞬间心思千回百转,立时想起方才她的行为举止似乎多有仓皇、隐瞒之态,细看之下又见她面色略显苍白,混不似往日里的粉嫩润泽,心下疑思更重,便伸出右手为她诊脉,这一切脉才发现她脉象浮大中空,如按葱管,这正是失血之象。 心知小徒儿必定瞒了自己什么,白子画又怜又怒,颤抖着手捏了个法诀,对她行了勘心之术,立时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甫一得知此事,白子画心中五味杂陈:又是怜惜她身娇体弱,又是恼怒她毁伤自身,又是懊悔不该允她独自下山行医,又是后怕不迭,但待心绪稍定,又感念她此番的义举,深以此徒为傲。 他心中虽恼恨小徒儿不知爱惜自身,但又深知她的性子最是良善和软,此风狸母子之事若令她袖手旁观定是难比登天。好在她亦识得分寸,割腕所取之血量不多,并未因此损了自己根本,当下长叹一声,为她的伤处施了疗伤法术,又渡了些神力给她,便翻身下榻去了。 待花千骨再醒转时天色已暗,屋外雨声淅沥,白子画正背对着她凭栏赏雨。 腕上的伤处似乎较之前好了很多,她偷偷掀开衣袖,见那剑痕只余淡淡一道粉红微痕,周身亦再无任何不妥。 花千骨暗叫不好,忙忙起了身,三步两步来至白子画身后,拉过他的袍角,粉颈低垂,颤声道:“师父,你…你都知道了?” 白子画恐她知晓了方才自己勘心之事而恼了,便只假作不知,连身亦不曾回,只点了点头,执起她的左腕,道:“你倒说与师父,这是因何而起?又为何要欺瞒师父?” 花千骨见他如此说,便以为他未用勘心的法术,总算是松了口气,将与问澜一同解救那雌风狸之事细细说与他知,更将自己割血医病之事草草一笔带过。 白子画早知她必会轻描淡写一番,也不揭穿,只是低叹了口,转身道:“师父知道你此番是因为事出有因,毕竟是救人一命,只是今后行事时千万小心,遇事万务三思,尤其是这取血救人的事,非至万不得已之境,以后千万不可再行了。” 花千骨本拟他会责备于她,却万没料到他却如此说,心生诧异,疑惑地点了点头。 白子画微一用力,反手将她拉入怀中,下巴摩挲着她毛茸茸的头顶,柔声道:“小骨,你长大了,遇事有了自己的选择,师父无法永远将你置于我的羽翼之下,师父只盼你行事时永远记得你还有我,你还欠我一个生生世世。” 长叹一声,将她拥得更紧些,他又道:“小骨,人常说‘世上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每念及此,师父便会不寒而栗。你可知,即使得登神位、即使不老不死,为师也还是会害怕么?!” “师父!”她忽地抬起头,圆圆的大眼愣愣地直望进他幽深的眸子里,忽然打断了他。 “什么?” 她只是直直的望着他,半晌未语,眼中渐渐凝了泪,才紧紧回抱了他,凑在他耳边哽咽道:“师父,你放心!” 白子画心中本就情思翻涌,闻了她这一句,再难自持,蓦然收紧了双臂,将她狠狠揉在自己怀中,细碎的吻落在她发间,低声唤着:“小骨,小骨……” 二人正在缱绻缠绵间,忽听有人在外道:“尊上,尊上夫人,时候已不早了,弟子送了些吃食来,请二位用些晚饭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1章 (九十一) 花千骨立时面腾红云,忙忙推开自家师父,三步并作两步地抢到门口,连莽撞间撞在桌角上亦未知觉,便急急打开房门,接过了托盘。 “慢点儿,你才刚恢复了元气!”白子画扶额长叹,走过去自她手中接过托盘,放在案上,又拉她坐在自己腿上,边替她揉着方才撞痛的地方边暗自腹诽:虽然自己也该试着让她经些风雨,莫使她再作那温室之花,但这小徒儿当真不叫人省心啊,只怕今后自己便要日夜悬心、寝食难安了。 花千骨坐在他怀中痛得呲牙咧嘴,但又被他牢牢按住,无处可逃,百无聊赖之际瞥见那一大一小两只风狸正蹲坐在窗边,便信手拿了案上的两枚果子,嘬唇作哨,欲唤那风狸近前,但那风狸幼兽只望了望,便缩进自己母亲怀中,并未如她所愿,花千骨微蹙秀眉,又试了几次,皆不见效,只得挣脱了白子画的怀抱,跌跌撞撞走了过去,将果子塞给风狸母子。 一大一小两只风狸接过了果子,正自吃得开心,一旁的花千骨却嘟着小嘴不甘道:“师父,好像自从这小风狸找到了母亲,便不如之前对小骨那般亲昵了呢。” “恋母乃是天性,这又怎能勉强?”来到她身边,大手轻轻包覆住的她的小手,柔声慰道。 点了点头,忽然又问:“师父,方壶仙脉已复,是不是从今往后又如从前一般了?”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方壶到底是仙家福地,如今仙泽复旧,为师想过不了多时便可如当年一般无二了。” 花千骨沉思了片刻,又道:“这风狸到底是灵兽,既然现下方壶大困得解,或许让它们回归山林方是上策。如今这风狸幼兽有了母兽相护,小骨也便放心了。师父,过些时候咱们便送它们母子离开这吧?。” 白子画点头道:“也好,你若是寂寞,等咱们回了绝情殿,糖宝也可多陪陪你。” 花千骨哀叹一声,道:“糖宝哪里有时间来陪我这个娘亲,她一心扑在十一师兄身上好不好?!” 白子画拍一拍她的小手,莞尔道:“好了,好了,没有糖宝,还有哼唧呢。” 花千骨笑道:“嗯,没有哼唧,还有师父呢!” “竟敢拿师父打趣,当真该罚!”扳过她的肩头,他笑道。 “怎么又要罚?!师父!”花朵般粉嫩的唇瓣微微嘟起,眉尖若蹙,她皱了一张俏脸佯怒道。 “罚你明日不准休息,陪师父去仙牢探望化蛇夫妇。”揉了揉她的包子头,白子画答道。 一提到那化蛇夫妇,花千骨便默然了——当年的她和如今的他们一样,因一人而轻舍天下,孰轻孰重,何去何从,一直令她耿耿于怀。 知她心中所想,白子画道:“他们夫妇违逆天道,造成如此多的伤亡,是必要受罚的。近日修复仙脉时墨徽损伤了些元气,只怕是要修养几日,待他复了元气,便会以方壶律条处置那化蛇夫妇了。” 花千骨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无法之事,天道往复,有因必有果。” 是啊,她亦曾舍身修复六界,前世的那些罪孽她已还清了;一念及此,心下一痛,忍不住轻轻在她额上一吻,沉声唤道:“小骨……” “师父!”柔软的小人儿带着摄人魂魄的桃花香气扑进他怀中,肆意享受着他的温暖。 白子画胸中虽已情动,但念着她如今身子到底还虚弱些,便结一道安神咒,让她在自己怀中渐渐睡去了。 待她睡得沉了,这才打横将她抱起,小心地置于榻上,又轻手轻脚地为她宽了外裳,拉过锦被盖好,白子画总算松了口气,自去一旁的矮榻上默念《清心咒》,入定去了。 第二日清晨醒转时,天光已是大亮,屋外也住了雨声,白子画满面怜爱之色映在她眼前,正柔声唤着她:“小骨,醒醒。” 揉了揉眼睛,花千骨总算清醒了些,熟悉的桃花香气却飘进了鼻端。 “桃花羹?”她惊喜地一跃而起,问道。 “嗯,快起来吃吧,为师特意为你做的。” “师父做的?”花千骨默默遥想众人心目中纤尘不染的长留尊上出现在方壶厨房内亲手为自己做羹汤的样子。呃,一定吓坏了许多方壶弟子吧?! “小骨?”怎么才起床就开始发呆?他忙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唉,可怜的方壶弟子们啊……”叹了一声,她开始整理妆容。 “嗯?”堂堂长留尊上当然猜不到自己小徒儿的心中所想,只能暗暗腹诽。 待用过了早饭,白子画传音给正在闭关的墨徽,将欲探视那化蛇夫妇的事告知于他后,便携了花千骨前往仙牢。 那化蛇夫妇见白子画与花千骨到来,忙起身施礼道:“见过尊上,见过尊上夫人。” 白子画挥袖令二人免了礼,向雄化蛇道:“自那日脱困后,伤势可有好转?” 雄化蛇忙道:“多谢尊上关心,小妖的伤已无大碍。听说尊上已与墨岛主合力修复了仙脉,小妖的罪孽总算暂时得解,如此我夫妇便放心了。毕竟此事因我而起,只盼尊上能在墨掌门面前替拙荆美言几句,毕竟她是因为救我心切才犯下此等大错,小妖甘愿一人受罚。” 白子画长叹一声,道:“这到底是方壶之事,本尊尽力而为吧。” 花千骨知他不惯俗务,便道:“师父,我与他们还有些话要说,还请您出去相候吧。” “好,”白子画转身行了几步,忽又反身柔声道:“这里到底有些阴冷,小骨你身子还虚着,需留意了。” “嗯。”答应了一声,那小人儿便已和雌化蛇热络地聊在了一处。 白子画叹了口气,希望这雌雄二化蛇可以解开小徒儿心中的郁结,让她可以坦然回归长留吧。 于是,高高在上的长留尊上、现今世上唯一的神便笔挺的矗立于方壶仙牢门口等待自己的小娇妻归来,只苦了把守仙牢的弟子们一个个先是被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后又是被这长留尊上的绝世仙姿迷得七荤八素,不知所以。 好不容易,尊上夫人花千骨赤红着一双杏眼出了仙牢,满面怜惜之色的长留尊上便一个箭步迎了上去,将小娇妻揽在怀中,温言了几句,携她回转方壶别院去了。 于是,看守仙牢的弟子们总算是松了口气,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2章 (九十二) 却说师徒夫妻二人回了房中,花千骨自墟鼎中取出一颗乌黑的珠子,道:“师父,这是方才那化蛇夫妇送给我的,说是能炼化一切仙泽灵气、妖力魔功以为己用,是我们精灵小妖修炼的至宝呢。” 白子画接过那珠子,仔细端详了半晌,道:“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溶弥珠,为师也是第一次得见。怪不得那化蛇本是灵力低微的妖兽,如今这夫妇却能修炼到如此境地,看来定是有这溶弥珠为大助力。小骨,那化蛇夫妇将此珠送与你,当真是天大的人情啊。” 花千骨道:“那雌化蛇与我特别投缘,又说是为了感谢师父今次助方壶修复仙脉以减他们的罪孽呢,小骨只好却之不恭了。” 白子画沉吟道:“小骨,有了这颗溶弥珠,你便可不惧长留仙泽了,今后修炼亦可事半功倍。” 花千骨默然片刻,道:“师父,适才我与那雌化蛇谈了许久,小骨已经想通了。既然当年做了那样毁天灭地的选择,既然已经倾尽全力弥补了自己的过错,小骨便该放下前尘,为了自己、为了师父更好的活着,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便随他去吧!”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小骨,其实该放下心结不止你一人,为师也该如此。” 花千骨又道:“师父放心,待咱们回归长留之后,小骨一定好好修炼,早日成为堪配长留尊上的贤妻,不让师父为小骨操心!” 白子画伸臂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师父知道。等方壶之事了结,师父便带你回长留。” 花千骨点了点头,道:“师父身为现今六界唯一的神,理应回归长留、坐镇仙界才是,怎能总腻在小骨身边卿卿我我?!师伯和师叔这些年来苦苦支撑长留、支撑仙界,已是不易,小骨又怎能为了一己之私拖累了师父?而且回了长留之后,小骨就能与幽若、糖宝等一众朋友常常见面,就不用每天都粘着师父啦!” 白子画苦笑道:“听小骨这意思,似乎回长留后便要逼夫勤力、迫夫上进了?” 花千骨道:“小骨亦知作为六界唯一的神,没有选择、没有退路,或许不能依照本心自在的活着,但小骨愿意一直陪在师父身边,让师父安心、为师父解忧。” 轻柔的吻印在了她唇上,像和畅的春风一般温暖了她忐忑的心。这怀抱、这气息让她如此贪恋,只要有他在,无论天堂地狱,无论身在何处,她都甘之如饴。 萦绕在她身畔的桃花香使他深深沉醉,这茫茫天下、偌大的六界,唯有眼前的人儿是他心之所向、心之所安,她所要的简单的幸福、单纯的快乐都是值得他为之追寻的。绝怜高处多风雨,莫道琼楼最上层,他又何曾不知?!但这担了千年的六界重责,又何曾是他能放下、又舍得放下的?! 转眼间又过了两日,墨徽出了关,便召集方壶长老依律处置了那化蛇夫妇,判了雌雄二化蛇化身方壶守护灵兽,镇守方壶百年。 于是,那化蛇夫妇受了符篆,蜕去人身,化为原形,盘踞海底,守护方壶去了。 花千骨得了这消息,叹道:“唉,此后百年间那化蛇夫妇便要困在这方壶海底了。” 白子画慰道:“这也是他们该领受的刑罚,待百年之后,这夫妇二人便可得自由了,且如今方壶海底灵力充沛,这二人若能勤力主持,必成正果。” 花千骨道:“也只能如此了,只望这许多年的清修能助这夫妇二人得成大道。” 白子画又道:“如今方壶大事已了,咱们也该作辞离开了。” 花千骨点头道:“好,那风狸母子也陪了我这许多天,今日便让它们回归山林吧。” 顿了一顿,又道:“师父,择日不如撞日,明日咱们便回长留吧。”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好,为师这就传信给你师伯。” 说罢,夫妻二人携了风狸母子,同御横霜,来至方壶仙山一处林中,花千骨爱怜地抚了抚那风狸幼兽,轻轻将风狸母子放下,挥手道:“去吧,记得别再让人抓住啦!” 那风狸母子向她“吱吱”叫了两声,反身向林中而去。 待得风狸母子已不见了踪影,花千骨叹了口气,依在白子画怀中,道:“师父,这风狸虽只是兽类,但却极通人性,小骨很是喜欢呢。” 白子画却并不答言,只冷哼了一声,拉她上了横霜,御剑回返方壶别院。 两人立于横霜之上,穿云度雾,白子画面沉似水,花千骨奇道:“师父,你不高兴吗?哦,对了,师父,你好像一直都不太喜欢那风狸幼兽啊。为什么啊?” 白子画别过了脸,没有回答。 花千骨扯着他的袍角,晃了两晃,依旧追问道:“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师父为什么不喜欢那风狸呢?” 被她逼问得紧了,白子画总算惜字如金地答了一句:“它是只雄兽。” “啊?!”花千骨蹙眉了半晌,终于想清楚了其中关窍,一张俏脸涨成紫红色,捧着肚子笑得直打跌,断断续续地道:“师…师父,你在吃醋,对…对不对?!哈哈哈,你竟…竟然吃一只灵兽的醋,哈哈哈!” 白子画被她笑得尴尬十分,只得伸臂扶正了她的腰身,沉声道:“站好!” 花千骨不依不饶地道:“怪不得师父不许那风狸与我们同榻呢,原来如此啊!” 白子画俊脸微窘,大手按在她肩上,沉声又道:“站好,莫要跌下去了!” 花千骨大眼一转,复又笑道:“师父,哼唧兽也是公的,为什么你舍得让它去蛮荒陪我?!” 白子画叹了一声,黯然道:“事急从权,那又怎么一样?!” 花千骨亦知自己失言,忙岔开话题,道:“那…那个师父,等一下墨徽道长为咱们所设的酒宴,小骨可以不去吗?” “为什么?” “小骨想去与方壶弟子道别,近日在山下行医,小骨和大家已经相熟,明日咱们便回长留了,小骨想与他们道个别。” 白子画点头应了,道:“这自然可以,只是,切莫饮酒!” “多谢师父!”花千骨略施了一礼,踮起脚尖,轻轻在他颊上一吻,跳下横霜,向他挥了挥手,展开双翼往方壶弟子的住处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3章 (九十三) 白子画自往方壶别院去了,在房中整理了二人明日的行装,候了片刻,便有执事弟子前来相请,便随之往方壶大殿赴宴去了。 墨徽携方壶众长老、耆宿酬谢白子画接续仙脉之恩,双方宾主尽欢,直饮至月上中天方才散了宴席。 及至回了内室,漆黑寂静一片,白子画知小徒儿尚且未归,低叹一声,挥袖点亮了烛火,到底心下不静,忍不住坐于镜前,捏了个诀,观微于她。 铜镜中慢慢显出影像,果见花千骨与一众方壶弟子围坐一处,正在欢声饮宴,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花千骨正与问澜倚在一处,两人喃喃私语,不知在说着些什么。 方壶是海上仙岛,夜来风凉,花千骨只着了单衣,冻得俏脸微红,却兀自未觉,谈性正浓地与问澜东拉西扯。 白子画叹息了一回,自墟鼎中召出一件淡青色羽纱氅衣,微一弹指,那氅衣便立时破空出现在了席间的花千骨身侧。 却说花千骨正与那问澜谈谈讲讲、嬉闹无端,一件笼在金光中的氅衣忽然落在她手边,倒将两人吓了一跳。 问澜微微一愣,转而笑道:“想来这是尊上怕你挨冻,还特地送来了这斗篷。啧啧,千骨师妹好福气啊!” 花千骨面上一红,知道白子画想必已散了筵宴,怕他记挂,忙与众人告了别,返回了方壶别院。 轻轻推开了房门,见白子画正盘膝于矮榻之上,仿佛正在入定。 花千骨轻笑了一声,道:“师父,我回来了!” 白子画微微睁开双目,正待开口,花千骨已抢先道:“师父,你刚刚又在观微,是也不是?” 说着,猱身而上,三下两下躺进了他怀中,藕臂轻抬,环住了他的脖颈,腻声道:“师父,你这入定也是用来唬我的吧?” 白子画俊脸微红,轻咳了一声,伸臂揽住她后脑,让她靠得更舒服些,道:“为师是想提醒你,夜已深了,咱们明日还要赶路,该早些回来了。” 花千骨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道:“小骨劳乏了,明日我要师父带我御剑。” “好。”起身将她抱起,小心地放在床上,替她打散了发髻,弹指施了清洁咒,换了寝衣,又挥袖熄灭了灯烛,拉过锦被盖好,柔声道:“睡吧。” 说罢,自己也在她身侧躺下,阖了双目,渐渐睡去了。 第二日辰初时分,师徒夫妻二人便起了身,略整理了,辞别了方壶众人,御剑往长留去了。 横霜剑上,花千骨倚在白子画怀中,懒懒地道:“师父,咱们这次回了绝情殿之后小骨一定好好修炼,不让师父操心。” 略一转念,又道:“既然咱们决定留在绝情殿,是不是该将幽若也叫回来?毕竟她是我的弟子,总是住在贪婪殿的话不太好吧?” 白子画道:“这两百多年来,幽若一直由师兄代为教导,只怕已经在贪婪殿住惯了,待回去后你询问了她的意思后再行定夺吧。” 花千骨又道:“糖宝现在是虫身,也不知道她和十一师兄现在怎么样了,等回了长留,我一定把她抓来陪我一起修炼。” 白子画哑然失笑道:“好,好,好!你这当娘亲的果然辣手,一回长留便要拆散一对鸳鸯!” 花千骨哀嚎一声,道:“师父,你果然小气,看来这绝情殿以后就只能有你我二人了!” 白子画揉了揉她的包子头,道:“长留门规有言‘绝情殿不可擅入’,小骨忘记了么?” 花千骨认命地道:“好吧,好吧,那弟子便下殿去寻朋觅友。想来青萝师姐也已生产了,只是不知是男是女,但一定好玩得紧呢。” 白子画叹道:“仙人得子不易,全赖天缘相合,常常百年难遇。火夕与舞青萝成婚多年,如今总算有了孩儿,倒当真是可喜可贺之事。” 花千骨手托香腮,含笑道:“火夕师兄那样飞扬跳脱的性子,想来他的孩子也不差分毫,师叔这下惨了,销魂殿现在一定是鸡飞狗跳吧?!” 白子画想着师弟的那些仙草异兽一定有不少已惨遭了火夕之子的毒手,不禁莞尔。 师徒二人谈谈说说,不觉已来至长留左近。 花千骨略整理了妆容,乖乖肃立在白子画身后。 果然,才行至长留护山结界外,便有一众仙人浩浩荡荡而来,细看之下,原来是掌门幽若、长留二尊、九阁长老及门中一众威势显赫之人到了。 摩严与笙萧默率先上前,道:“师弟/师兄,方壶之行可还顺利?”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方壶之事皆已妥当了。” 话音才落,二尊身后的众人齐齐行一大礼,道:“恭迎尊上、尊上夫人回山,我等见礼了。” 白子画挥袖令众人免了礼,心中暗忖:一定是师兄怕自己再次离开长留、不理仙界事务,故此才摆下如此大的阵仗,意在使自己难以推脱。 花千骨倒吓了一跳,在他身后轻轻扯了扯他的袍袖,小小声地道:“这个…这个‘尊上夫人’又不是什么仙位、职务,为什么连小骨也要受礼?!” 白子画抓住她的小手,轻轻一握,向她使了个眼色,朗声向众人道:“本尊已不任长留掌门多年,今后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诸长老略一沉吟,便又躬身齐声道:“尊上如今得登神位,功法道术天下难觅敌手,吾等恳请尊上以天下苍生为念,重掌长留掌门之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4章 (九十四) 孰料白子画却即刻答道:“如今幽若执掌长留甚是妥帖,她本是绝情殿一脉,本尊此番回归长留后自会对她多加教导提点;如若六界确有要事不定,本尊定当以六界众生为己任,鼎力施为。” 幽若执掌长留多年,不过是在二尊的鼎力协助下方才勉强坐稳了位子,长留众人皆盼着这六界唯一的登临神位之人重新接掌掌门之位,如今听他如此一说,便知无望了,也只得道:“一切但听尊上安排。” 摩严苦心安排,不过是想白子画重掌长留,当下忍不住有些急了,便欲上前又再开口相劝。 笙萧默最是散淡之人,他又眼见了白子画这几百年里的撕心悲苦,知他如今不欲再登掌门之位,便打了个哈哈,轻摇折扇,笑道:“也罢,师兄千里奔波,想来定是劳苦了,千骨如今身子羸弱,怕也是累了,师兄这便带千骨回绝情殿去吧,稍后我会上殿去为千骨诊一诊脉。” 白子画知他之意,忙道了声:“多谢!”说罢,携了花千骨,御风往绝情殿去了。 徒留长留诸人立在山门之外,面面相觑。 摩严虎目圆睁,向笙萧默怒道:“你…你明知我……” 话未说完,笙萧默道了句“千骨那丫头看起来气色略差了些,我去医药阁取些药材来”,便逃也似地向医药阁去了。 摩严气得面色又黑了几分,叹了口气,遣散了众人,回长留大殿处理日常事务去了。 却说白子画与花千骨上了绝情殿,果见殿上一切依旧,连灰尘亦无半分,想来是已着人打扫过了。 花千骨嘬唇作哨,那哼唧兽便自后山奔了出来,一人一兽闹在了一处。 过了盏茶功夫,花千骨住了脚步,传音给糖宝,要她上殿来。 只片刻功夫,一道绿光疾飞而来,“啪”地一下跳在了花千骨头顶,糯糯的小声音娇声唤着:“娘亲!娘亲!你终于回来了!” 花千骨将她莹绿的小身子托在手中,细细端详了许久,道:“糖宝,才几日不见,你又被十一师兄喂肥了!” 糖宝闻言哀叹了一声,道:“娘亲,还好你回来了,赶快把我从臭十一手里解救出来吧,否则我真的要被他给喂成一条猪虫了!” “真的吗?快说来给娘亲听听。” 糖宝一双虫眼欲哭无泪,凄凄惨惨地道:“臭十一每天除了督促我修炼就是给我喂吃的,什么太白的仙草、瑶池的蟠桃、瀛州的灵丹统统塞给我,吃得我脾胃不合、肝火虚旺,快要走火入魔啦!” 花千骨笑道:“那十一师兄也是为了你好,你就多担待担待嘛。” 糖宝扭动着虫身,道:“不嘛,不嘛,人家要跟娘亲多亲近亲近嘛,娘亲快接我回绝情殿!” 两人正在嬉闹,一声轻咳传来,糖宝这才留意到立于花千骨身侧的白子画。 诶,尊上面色不善?!我有招惹到尊上他老人家吗? 糖宝满心疑惑地微弯了虫身,恭敬道:“见过尊上!”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小骨,带糖宝进殿里聊吧,今日千里奔波,你莫要太累了。”说罢,转身往书房去了。 花千骨点头应了,带了糖宝进了自己当弟子时的房间,一人一虫相谈甚欢。 到了晚间,糖宝信誓旦旦地要留在绝情殿,孰料落十一拿着一只超大的蟠桃上了绝情殿,三下两下就将糖宝拐下了殿。 “果然是见色忘娘啊!”花千骨哀叹一声,“咚”地一下倒在了内室床上。 拍了拍她的小手,白子画道:“快去梳洗吧。” “才不要!”花千骨挣脱了他,弹指给自己施了清洁法术,换上中衣,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两只幼白的小脚晃啊晃,托腮道:“十一师兄与糖宝分离了六十年,现在真是如胶似漆啊。” 白子画坐在榻边,把玩着她柔顺的青丝,若有所思地道:“如胶似漆?小骨知道‘如胶似漆’是什么意思?” 花千骨回过了头来,莫名道:“就是说两个人像胶和漆那样粘接在一起啊。” 白子画轻笑一声,大手袭上她莹白的玉足,微微使力,向下一拉,道:“是吗?为师这便让你知晓什么叫真正的‘如胶似漆’!”说着,挥袖熄了房内的夜明珠。 “师…,啊……”妩媚的娇吟伴着阵阵香风传入了他耳中,直如九天仙乐,令他恍惚间仿佛受到了世上最炙烈的邀请。 “小骨……”他冷冽的气息吞吐在她耳畔,挥袖间一道金光结界落下,将寝殿中所有的一切与外间隔绝了开来…… 翌日清晨,天色蒙蒙,花千骨微睁了双目,却意外地发现自家师父并未在榻上。 “师父?”她揉了揉酸痛的腰肢,苦着脸坐起身来,着了外衫,弹指施了个清洁咒,便下了榻。 他夫妻二人同魂同魄,只略一感知便在露风石上寻得了他。 蔼蔼晨曦中,白子画迎风而立,白袍猎猎,仿佛时刻都会随风化去。 “小骨?”他转过头,缓缓向她伸出了手,俊逸无匹的面容在晨光中被映上了耀眼的金晕。 轻轻将小手放在他的大手中,与他并立于露风石上。 眼前的奇景依如多年前一般无二,忽然间一轮红日蒸腾而出,万道金光齐射,将所有的云彩都染上了绚丽的金色,海天相接处金波粼粼,摇曳如画。少倾,太阳又再上升,万道霞光映红了整片天空,亦染红了整片长留海,高高悬于空中的长留仙山、二圣殿皆在耀目的阳光下被映成了金色,端重巍峨。终于,太阳完全升在了空中,灿烂的阳光驱散了恼人的晨雾,所有的一切都欣欣向荣着,令人为之一震。 沉醉在这壮阔的美景中,花千骨依偎在白子画身侧,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握紧她的小手,白子画忽然道:“小骨,为师曾说过,从高处俯瞰到的风景总是十分壮观,就算是平平无奇的场景也令人觉得非同一般。可是,太过广阔的视野,反而会突出自己与世界的差距,以至于无论如何也不能真切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但如今,即使在这高高在上的露风石上,只要有你伴在为师身边,为师便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这广阔世间的万事万物、大千世界,也有我们的生活,感悟它、守护它是我竭尽全力要做的,而这苍茫六界中平等众生的生生死死、花开花落亦如我们所经历的那些悲欢相类,都是唯一而珍贵的,也是为师该尽力去守护的。从前为师说‘没有喜不喜欢,只有应不应该’,现在为师才知晓,只有浸淫其间,方觉个中滋味,方有了这由衷而发、推己及人的守护天下的慈悲大爱。” 一股暖流自他掌心传来,花千骨心神一荡,忽然觉得从前那个在露风石上俯瞰千山的孤冷神祗如今已渐渐和暖了起来。今时今日,与他并肩站在这露风石上,再也不觉他似当年那般遥远莫及了。 轻轻依在他身侧,另一只小手柔柔覆在他的大手之上,她郑重道:“师父,小骨会永远伴在你身边,永远陪伴你所有的一切。” 长留仙境,露风石上,师徒夫妻二人携手并肩,彼此灵犀一点、心神相通,世间极乐,莫过于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5章 (九十五) 山中岁月容易过,转眼间师徒夫妻二人回归长留已将近一年,一切都回到了当年的样子:花千骨每日里修习仙术、内功,偶尔下殿去与熟稔的弟子相聚;白子画每日里或处理山中事物,或率领长留弟子下界斩妖除魔,余下时间便入塔室修炼。 花千骨如今更是修为大进,一举堪破破望之境,眼见便可修得仙身,更进一步达知微之境了。 这日晚间,花千骨做好了晚饭,扬声喊道:“师父,吃饭了!” “知道了。”玉碎般的声音远远传来,想来他是在塔室吧。 花千骨托着食盘,走在廊上,秀眉微蹙,想着心事:近来她与师父越来越像当年只是师徒时的样子,师父除了下殿议事和处理日常事务外,几乎都在塔室修炼,修炼时还在塔室中布下了结界,似乎很是郑重。最近师父还斋戒了七日,问他在做什么,他也不说,让她好生疑惑。且如今又是暮春时分,还有几日便是她的生辰了,师父也不曾提起要如何庆祝,倒是幽若、糖宝、上上飘等人已经提前为她备下了酒宴。 哀叹一声,甩了甩头,轻轻将食盘放下,认命地布好碗筷,抬头见白子画已走了进来。 “师父,吃饭吧。”夹了一箸杏仁佛手给他,她俏脸微仰,圆圆的大眼满是殷切之意,又问:“好吃吗?” “嗯,小骨做的都好吃。” “这是什么回答嘛!”花千骨哀嚎一声,放下手中碗筷,赌气道:“师父,你最近不太对头!” 白子画轻笑道:“小骨觉得为师最近有什么不对?” 花千骨想了半晌,不知如何开口,嘟着嘴道:“反正就是不对嘛。师父,你知道过两日便是…便是……” “‘便是’什么?”白子画盯着她的眸子,噙着笑意思道。 “就是…,就是…,你知道的嘛!”花千骨几乎被他气饱了,将筷子往桌上一摔,跑了出去。 “唉,还是这般孩子脾气。”白子画袍袖一挥,一道金光透体而出,将已奔至门外的花千骨又摄了回来,让她在自己腿上坐好。 “师父!”俏脸气得通红,别过了脸去,不理他。 “明日传音给幽若他们,让他们将你的生辰宴会安排在后日,之后师父带你去凡间。” 花千骨登时眉开眼笑,搂住他的脖颈,腻声道:“原来师父你还记得啊,小骨还当你忘记了呢。” 揉了揉她的包子头,他宠溺地道:“那现下可以吃饭了吧?” 花千骨马上跳下了地,在自己的位置上正襟危坐,看了看自家师父,又忙忙地夹了一大筷玉笋什香菜送入他口中,赔笑道:“师父,吃菜,这个什香菜比刚才那个佛手还好吃!” 白子画忍笑咽下,道:“小骨不气了?” 花千骨尴尬道:“人家哪有?!” “好吧,没有,没有,赶快吃饭吧!”白子画看着一脸憧憬之色的小徒儿,浅浅一笑。 转眼便到了花千骨生辰那日,白子画收拾了行装,带着花千骨同御横霜,离了长留。 “师父,咱们去哪?”窝在他怀中,花千骨懒懒地问。 “去皇城。”剑上风疾,白子画布下一道小小结界,护住了她。 “也对,要庆祝生辰,当然是要大吃大玩才对嘛。”她点了点头,忽然又道:“师父,现在当朝皇帝是朗哥哥的侄孙或重孙吗?” “应该是吧。”近年来凡间帝王并未与仙门中人有甚瓜葛,是以他也并未留意。 “自从六十年前妖兽四出之后,似乎凡间并没有什么大风浪啊,看来百姓们可以好好地过日子了。”花千骨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出生的那个小村落,毕竟对百姓来说,谁做了皇帝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风调雨顺、家定国安。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如今六界难得太平,但天道循环,没有不散的宴席,轩辕朝的气数恐怕已将尽了。” 花千骨愣了一愣,道:“当真?!” 白子画点了点头,揉一揉她的包子头,柔声道:“这王朝更迭,是运数使然,只盼百姓能少遭受些兵灾祸事就好。” 花千骨亦知此理,道:“小骨知道。” 大概是觉得气氛过于凝重了,白子画又问道:“既然今日是你的生辰,小骨想如何庆祝?” 花千骨想了想,道:“小骨当年历练之时来过这皇城,城中热闹非比寻常,师父便带小骨去逛逛吧。” 从语正中白子画下怀,他忙点头应了。 不一会儿功夫便到了皇城左近,白子画携花千骨落下云头,两人入得皇城,寻了一处繁华所在,东游西逛,倒买了不少什物。 于是,六界第一人的长留尊上白子画面带苦笑,左手提着购得的锦衣,右手挽着新置的簪环,顾不得多少怀春少女倾慕的目光,紧紧随在小徒儿身后,亦步亦趋。 好不容易到了午时,两人寻了城中最大的酒楼用了午饭,稍歇了一忽儿,白子画道:“小骨,师父带你去见两个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6章 (九十六) “两个人?谁?” “你一见便知。” 白子画拉她离了座,来至一无人的所在,施法隐了两人的身形,缓缓行至一处宅第,穿墙而入,悄声道:“小骨,你看看这家人。” 这是一户中等人家,庭中植数株白海棠,玉是精神、雪为肌骨,开得正旺,有夫妻二人正立于树下赏鉴。 那女子道:“夫君,昨日我梦到海棠入腹,恐怕这一胎是个女儿呢。” 那男子一手揽在她腰间,一手轻轻抚上她微隆的腹部,柔声道:“是女儿才好呢,若真能有一个如你一般温柔乖巧的女儿,为夫定然心怀大畅。” 这夫妻二人的声音太过熟悉,花千骨眼中蓄泪,三步两步来至二人面前,却见那男子剑眉朗目,器宇昂然,那女子眉目温婉,小腹微隆,似已有孕了。 花千骨转头望向白子画,讶异道:“朗哥哥,轻水?” 白子画点了点头,走到近前,握了她的小手,道:“正是,他们已经转世了两次了。” 花千骨眼蕴热泪,感激道:“谢谢你,师父!” 白子画微笑道:“不需如此,为师知道你记挂他们,自当为你寻得的。” 那轩辕朗夫妻自然看不到这师徒夫妻二人,又闲言了几句,便回至房中。 扶她安坐,轩辕朗道:“我去厨下将那调中汤热上一热,你稍等片刻。” 轻水点了点头,轩辕朗便反身去了厨下。 午后的日光斜斜映在轻水柔和的面容上,散发出最是平和、圣洁的光芒,花千骨不由看得痴了。 轻水站起身来,自枕下取出针线等物,开始缝制一双婴儿穿的软缎小鞋。 轻轻靠在白子画怀中,花千骨哽咽道:“师父,他们…他们如今真好。” 白子画摩挲着她的面颊,柔声道:“如今看到他们二人恩爱如斯,小骨可安心了?” 花千骨点了点头,道:“终于能再见到朗哥哥和轻水,能见他们如此恩爱相携,小骨也无憾了。” 这时轩辕朗已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轻水就着他的手喝下了安胎汤药,蹙眉道:“好苦!” 轩辕朗不知从哪里取出一颗梅干,塞入她口中,微笑道:“便知你会有此一说,这次我可是提前备好了的。” 二人相视一笑,无限暖意在眉梢眼角流转。 轩辕朗握一握轻水的手,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该睡一会儿了。” 轻水点了点头,于是轩辕朗落了床帐,服侍她睡下了。 师徒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自轩辕朗家中退了出来,御剑行在空中,花千骨踮起脚尖,在白子画颊上轻轻一吻,柔声道:“师父,谢谢你。” 将她揽在怀中,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白子画道:“小骨,所有的一切已经过去,所有的一切也都正在开始,我们也该放下了。” 狠狠点了点头,环住他的腰身,花千骨道:“好。” 半晌,花千骨抬起头来,见横霜穿云度雾,去势正疾,忍不住问道:“师父,我们又去哪?” 白子画却不答,只道:“你也累了,在师父怀里睡一会儿吧。” 花千骨也不再问,只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渐渐迷蒙了神思。 待再次被白子画唤醒时,扑鼻的桃花香气迎面而来,她心中一喜,忙跳起身来,但见眼前一片灼灼桃花,恣意盛放,端的是云蒸霞蔚,令人目眩神迷。 “小骨,可喜欢?” “嗯,小骨很喜欢!”重重点了点头,牵了他的手,同往桃林深处而去。 沿着桃林中的一条小径,二人缓步而行,那小径尽头,赫然便是多年前两人常常盘桓的那处仙洞。 花千骨惊诧十分,道:“师父,小骨几乎不识得此处了,这些桃花是师父种的么?师父是什么时候种下的?” 白子画长叹一声,道:“这些桃树是那六十年里为师种下的,每年的今日,为师便以法□□,来此地植下一株桃树,希望我的小骨归来时能看到这一片烂漫。” “师父……”低呼一声,花千骨纵体入怀,感受着他那冰冷而温暖的气息,深深沉醉了。 “小骨,看看你可喜欢?”白子画自墟鼎中召出一物,郑重递在她手中。 立时一片精光璀璨、夺人双目,一柄茶白色长剑落在她掌中。剑上莹白的流苏与横霜如出一辙,护手处镶嵌着一颗定风珠,可增御剑之速。她颤抖着抽出长剑,但见剑身薄如蝉翼、剔透玲珑,且隐隐有金光透出,一观便知有无边神力附于剑上。再定睛观瞧,两个暗金色垂珠篆字“灼然”跃然剑身,正是白子画的手笔。 “这…这是……”花千骨面上一片泫然之色,抬眼望向他。 “这‘灼然剑’,是为师送你的生辰贺礼。小骨,可喜欢?”大手抚干了她面上泪痕,白子画柔声道。 轻轻抚过灼然剑晶莹的剑身,花千骨缓缓点了点头。 “灼然,灼然……”她喃喃重复着,情思缠绵。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你我定情桃花,为师便为此剑取了这个名字。” 长叹一声,白子画又道:“小骨,断念剑已然湮灭,为师铸了这把灼然剑,望它能护你一二。” 但见灼然剑上神力萦绕,几乎喷薄欲出,想来定是他用心炼化的缘故,一念及此,花千骨忍不住问道:“师父,这些时日你常常在塔室斋戒修炼,可是在铸此剑?” 白子画点了点头,歉然道:“为师知道这些日子来冷落了你,望你能谅解为师。” 忍住了泪,轻轻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她低声道:“谢谢你,师父。” 白子画挥手打开那仙洞的结界,牵了她的小手,往洞内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7章 (九十七) 窝在他温暖的怀中,打量着这经年未至之地,才发现上至洞顶的夜明珠,下至地面晶石,皆散发着温润的妃色光芒,连那池小小温泉亦映出暖暖的妃色。 “师父,这是?”她疑惑地望着他,等待着回答。 “小骨可喜欢?”柔软的嗓音直打入她心田,仿佛绽开了一树桃花。 藕臂环住他的脖颈,如花的唇瓣带着幽然的香气吻上了他。 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却彻底打乱了他的心弦。 恍惚间,她那秀美的面庞、窈窕的身姿和萦绕的桃花香气化成了绕指柔丝,抚过他本不平静的心湖。 脑海中忽然绽开了一簇簇粉红色的旖旎烟火,周身的热意仿佛要喷薄而出。毫不犹豫地托起她的后脑,低头深吻了下去,温暖的舌长驱直入,带着他凛冽的气息扫荡着她的一切。 “师父……”小脸涨得酡红,挂在他颈间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整个人软软地倚在他身上。 打横将她抱起,心念微动,他行至那眼灵泉边,俯身将她缓缓放入泉中,自己也沿着泉边慢慢滑入水底。 “师父?”纯稚的大眼中满是疑惑,花千骨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她垂顺的青丝铺陈在水面上,与他的缠绕在一处,落在他眼中,满满地皆是情意,心中一热,他再次吻上了她的唇。 炙热的吻,带着他所有的热情,席卷了她的全部。 温暖的灵泉中,情热似火的师徒夫妻二人纠缠在一处,彼此攀附,彼此依靠,分分合合…… 终于的终于,花千骨累得俯在他胸前沉沉睡去。 大手爱怜地抚过那些红紫痕迹,满足地长叹一声,他垂首轻轻吻在她额上,打横将她抱起,施法蒸干了两人身上的水渍,将她放在榻上。施法为自己着了衣衫,又挥手召来了衣物,小心地为她换上,伸臂将她收进自己怀中。 长指温柔地描摹着她精巧的五官,似乎如此便可以深深将她镌刻在心上。 大约是累得狠了,她一张俏脸略现红晕,粉嫩的红唇已有些红肿了,舒展的眉眼、细小的鼾声和温热的鼻息化作涓涓细流汇入他心中,开出了世上最美的花。 将怀抱又紧了紧,心满意足地数着她的呼吸,他也渐渐睡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8章 (九十八) 待得醒转已近第二日午时,花千骨微微睁开了双眸,累得连手指也不想动一动,但毕竟心中有事,还是苦着脸捶了捶酸软的腰肢,正待开口,温柔的吻便已落在她耳畔,玉碎般的声音响了起来:“睡饱了?” 忆起昨晚的入骨缠绵,她羞红了脸,将小脸儿埋进他胸间,闷闷地道:“嗯,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大概巳时三刻了。”一手用神力为她疏导不适,一手抚着她的长发,他沉声道。 “这么晚了啊!”艰难地坐了起来,哀叹一声,道:“师父,昨天太......太......,小骨还没来得及把礼物送给您呢。” “嗯?是什么?”他撑起身子,饶有兴味地问。 花千骨嘟着嘴,道:“可惜小骨的礼物没有师父的礼物那样轰轰烈烈,真有些自惭形秽啊!” 说着,自墟鼎中召出一个锦盒,玉指纤纤缓缓将其打开,但见一条五彩丝缨绾住两缕长发静静躺在盒底。 “这是?” 花千骨忙道:“凡间的人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所以小骨将师父和我的头发束在一处,也望我们能如此言所说,恩爱相随、此生不渝。” 接过那锦盒,他细细端详了良久,方才挥手收入自己墟鼎,沉声道:“谢谢你,小骨。” 伸了个小小的懒腰,花千骨松了口气,道:“好啦,礼物也送过啦,师父,等下回长留前先让小骨在凡间买些东西可好?” 想起昨日在皇城中某人大买特买的情形,白子画忍笑道:“还买?!你若是再买下去,师父的墟鼎都要装不下了。” 花千骨红着脸,道:“我答应了青萝帮她置办些娃娃家的物事,可是昨日忘记了。” 白子画莞尔道:“原来如此,还好,还好。” 花千骨“哼”了一声,背过了身,便要穿衣往厨下去。 中衣散乱,襟口半褪,她胸前细腻如玉的肌肤闪着莹白的光,映在他的眼中,让他的心失了节奏。 大手一扯她的衣带,他顺势便压了上来。 “师…师父!”微嗔的小人儿忙抬臂抵在他身前,道:“我们昨晚已…已经很……” 白子画轻笑道:“小骨可知这‘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下面是何句?是‘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讲的是夫妻二人亲腻无间、琴瑟和谐之意。” 说着,白玉般的长指已袭至她颈间,摩挲着她耳后垂顺的乌发。 “师父!”眉尖微蹙、粉面薄红,她勉强半坐起来,推开他的手臂,便要起身。 无奈在上那人却不容她逃避,在她肩上一推,又合身压了上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9章 (九十九) 神思再次清明时已有晨光自洞顶透了进来,低头看了看怀中蜷缩的小人儿,念起昨日的痴狂缱绻,他又紧了紧怀抱,享受着她带给他的这静谧时刻。 孰料她却似有感应,略动了动,含混问道:“师父,现在什么时辰了?” “大约辰正时分了吧。” “什么?!”她猛然坐起,才想起自己未着寸缕,忙捏诀穿戴整齐就要下榻。 “别忙!”他扯住她,将滚滚神力渡入她体内,调息疏导。 只片刻,她便神采奕奕,道了声“多谢师父”,便蹦蹦跳跳地往厨下去了。 如此,师徒夫妻二人用过了早饭,略收拾了,御剑而起,往长留方向而去。 花千骨立于新得的“灼然剑”上,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清风,好不自在——她终于又有了自己的剑,而且像“断念剑”一样,仍旧是师父所赠,但却再也不需断了谁的念、绝了谁的情,而且要长长久久地如灼灼十里的桃花一般恣意热烈的活着。 白子画望着她满足的笑脸,心下一片温暖,刻意放慢了御剑的速度来配合她,两人虽行了半日,但仍未尽一半路程。 眼见已至日正时分,师徒夫妻二人寻了处繁华所在,降下云头。 用罢了午饭,二人又至街市,花千骨依照舞青萝所托,买了些绸缎、孩童衣物等,又来到一间店铺中买些儿戏之物。店中物品琳琅,花千骨又是孩子心性,故此挑选得不亦乐乎,过了半晌,选了千千车、傀儡儿、竹马、泥车、瓦狗、杂彩旗、单皮鼓等数种,白子画付过了钱,店家包裹了,白子画接在手中,二人便往外走。 才行至门口,忽有一妇人边哭边奔了进来。 花千骨正在兴头上,不妨与来人撞了个满怀,她吓了一跳,忙将那妇人扶住,连连道歉,孰料那妇人只顾痛哭,丝毫没有理睬她的意思,花千骨尴尬十分,只得放开了她。 那妇人举动实在怪异,花千骨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要见她与店家如何交涉——毕竟这是家专卖儿戏之物的店铺,怎会有人痛哭着前来?! 就见那妇人来至柜前,掏出钱来,道:“掌柜,再要一套日前我买的那影戏傀儡儿。” 那掌柜似乎识得那妇人,边取货品边问道:“莫要哭了,何事如此伤心?这傀儡儿前几日才买过了,怎么今日还要买?” 那妇人拭了拭泪,惨然道:“我家磊儿去了,前几日那套影戏傀儡他很喜欢,可是不全了,我再来买一套烧给他带到那边去。” 掌柜闻言惊讶十分,道:“磊儿?怎么会?!前些日子我见他时还安好啊!” 那妇人哭得更甚,道:“磊儿去时也无任何异状,平白地就这么走了。” 说着,拿了那影戏傀儡儿便外走。 转眼间她已至店外,却听铺中掌柜与伙计说起城中近日来已有百十名男童莫名而亡,如今户户担惊、家家惶恐。 白子画与花千骨闻言,心知有异,对视一眼,上前去与那掌柜问个明白。 原来这里名唤彭城,最近一月间城中已有百余名男童莫名死去,死前与常人无异,死后亦无伤痕、无病征,全城人心惶惶,艰难度日。 花千骨听后,沉吟了半晌,微蹙了秀眉,抬头看着自家师父,试探道:“师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0章 (一百) 白子画点了点头,拉起花千骨,出门而去。 寻了个无人的所在,白子画将什物收入墟鼎,又将师徒夫妻二人的装束略改了改,幻化为行走江湖的侠士模样,神识感知了方才那妇人的住处,叮嘱了花千骨几句,两人便向那处而去。 来到那处宅院,还未至近前便闻得哭声一片,师徒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由花千骨上前敲开了院门,自称是行走江湖之人,又身怀医术,听闻城中异事,前来相助。 家中之人闻言,抱着千万分之一的希望,带师徒二人来至男童停尸之处。 白子画俯身仔细观瞧,但见那男童面如锅底,眉宇间竟有一股似有似无的戾气。 长眉微蹙,白子画在那男童顶心一探,才知那男童体内三魂七魄虽在,但精气全无。 如此,白子画便了然了,原来这男童并未身亡,而只是被采竭了精气,故此呈假死之态。 “师父?”对上他凝重的双眸,花千骨小心地问道。 白子画将她拉至角落,低声道:“这男童并未死去,只是精气被采,故而如此,为师可做法令他复生,但城中如许多的男童应该都是此症,恐怕要费些气力了。而且还需找到这做法害人之人才好,为师见这男童眉间隐现戾气,此事应该是妖魔所为。” “妖魔?那我们该知会杀姐姐一声吗?” 白子画点了点头,回身对那男童的父母道:“这孩子还有救,我可以令他还阳,你们快去给孩子净身,并准备些软烂吃食,待他醒转后好好照顾。” 那对父母虽将信将疑,但如今死马全当活马医,也便忙忙地去了。 等了小半个时辰,一切就绪。 着人将那男童移入内室,反手关闭了房门,白子画来至那男童近前,单手结印,将一道集灵固元的符咒打入他体中,另一手将一道取自自身的精气自顶心灌入那男童体内。 过了半盏茶功夫,那男童终于慢慢醒转,花千骨忙上前检视,见他呼吸顺畅,面色亦不复之前的灰败之色,略略放心。 回头见白子画正自席地打坐,知他耗损了些元气,也不便打扰,只轻轻将那男童抱出屋去,交与他父母。 那夫妻二人大喜过望,料理了自家孩子,正碰上白子画自内室中出来,说不尽的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如此,消息一经传扬,立时便又有受害男童的家人上门来寻,一时间连官府都惊动了。 最近城中男童枉死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官府却查证无门,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竟有人能令孩童起死回生,连郡守大人都惊动了,派了官员来,为师徒夫妻二人辟了安静住处,增派人手,让二人可以安心救治孩童。 白子画使人张贴了榜文,请七日之内离奇死去的男童亲眷将男童“尸身”送来,以便他一一作法施救,是以接连两三日里白子画已救治了十数名男童。 这一日,白子画施法已毕,在他身旁护法的花千骨忙递了盏茶在他水中,关切道:“师父,你日日消耗元气为这些男童救治,总不是办法,咱们还需找出主使之人才好啊。”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为师亦知此理,但这些病童需在精气被采后七日内被救治,否则就回天乏术了,好在近日城中似乎再不现异状,想是那魔徒知悉了你我在此,暂时有所收敛。” 花千骨叹了一声,道:“那也只得再等几天了。” 白子画正色道:“我在明,敌在暗,小骨近来还需小心从事。” 花千骨点了点头,拉了白子画起身,欢声道:“师父,你也累了这半日,咱们出去用午饭吧。” 莞尔一笑,白子画反手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点了点头,随她出了房门。 如此又过了两日,城中的病童基本已救治完毕,花千骨硬是逼着白子画闭关一天以补近日来的元气亏空,第二日再追查城中怪事之源头。 孰料这一日晚间,白子画尚未出关,花千骨却接到一只纸鸟,纸鸟背上还嵌着杀阡陌的一缕紫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1章 (一百零一) 花千骨心知杀阡陌最是看重容貌,若非事出紧急,又怎会断发留书?一见之下,心中甚是慌急,捏了个诀,纸鸟化作信笺,竟是来自单春秋的,其上只有几行潦草字迹:魔君有难,恐有性命之忧,请尊上速来相助。 花千骨吓了一跳,忙唤了白子画出关,将单春秋的信笺交与他看。 白子画见了信笺,微一沉吟,施了个法,单春秋书写此信时的情形便在虚空中显现了出来:但见单春秋面色憔悴、衣衫破损、浑身是伤,正在提笔写信;而他背上俯着一人,紫发已被鲜血所污,绝色倾城的面上死气沉沉,一丝鲜血自嘴角蜿蜒而出,似乎已昏死了过去。 不见则以,一见之下花千骨大惊失色,眼泪几乎滴了下来,一把抓住白子画衣角,急急道:“师父,求您快救救杀姐姐,求您快救救杀姐姐!” 白子画长眉微蹙,将她揽入怀中,顺着她的长发柔声安抚于她,心中却是另一番计较:杀阡陌无论功法道术在六界中都是一流高手,世上能令他伤重至斯的人又能有几人?!如今又是何种祸事?这杀阡陌身为魔君,在妖魔两界一呼百应,为何此番却仅求助于自己?难道是在妖魔界已经无人可以信任依靠了么?且杀阡陌到底是魔道中人,若自己贸然插手,是否会有不妥?但他多次出手相助,又是花千骨的挚友,此番断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此去只怕凶险十分,恐要耽搁些时日,但若自己身赴魔界,花千骨又当如何? 一时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他长叹了一声,莫可奈何。 花千骨见他并未答言,一双大眼含着殷殷期盼,又道:“师父,彭城事已初定,您能否立时赶去救救杀姐姐?他多次于小骨有恩,小骨不能不报!” 白子画点了点头,只得道:“小骨,此番身入魔界,只怕事情并不简单,若携你同行的话,为师怕难护你周全。” 花千骨也知事关紧要,若自己随了他去,紧要关头时只怕不能相助,反会拖累于他,便道:“师父,您先去救助杀姐姐,小骨就留在这彭城,这几日病童虽都已救治了过来,但这主使之人尚未找到,小骨留在这里防范未然。” 左右无法,白子画道:“小骨莫急,为师会为这彭城落下结界,在为师回来前你只需守住这里即可。” 说着,在她掌心画下符咒,又道:“为师一定速去速回,你千万守住此地,莫使妖魔再入城为祸。这符咒可开启护城结界,非到万不得已之时万勿使用。” 花千骨拼命点了点头,道:“师父放心,小骨一定遵您之命。这世上能伤杀姐姐之人不多,可见此事并不简单,师父亦要小心,万万不可大意。” 白子画拍了拍她的小手,道:“为师知道,一寻到杀阡陌,为师便会传音于你,万事莫要惊慌,有为师在。另外就是这彭城之事,你切莫轻举妄动。” 花千骨应了,又道:“师父放心,小骨一定谨遵师命。只是…只是杀姐姐平时心高气傲、嚣张跋扈惯了,若是对师父有甚…有甚不敬之处,还请师父看在小骨面上多担待担待。” 白子画微笑道:“为师理会得,这魔君虽行事怪异,但到底是光明磊落之人,且近年来妖魔两界在他的统帅下已收敛了不少,也不失为妖魔界的有道之主了。你好自为之,为师这就去了。” 说着,他御风而起,端立云头,金色神力自掌中澎湃而出,弥漫了彭城的每一个角落,半盏茶功夫,便已探知城中并无妖魔作祟,白子画略略放心,双手结印,一道凝聚无边神力的结界骤然而落,将彭城护了个严严实实。 垂首望了望小徒儿,长叹一声,御起横霜,放开神识,寻着杀阡陌微弱的气息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2章 (一百零二) 却说花千骨送别了白子画,知应了官府之人,令各路官兵严守关隘,使城中百姓万勿出城。 如此过了两日,彭城中一切安然。白子画亦传信归来,信中言明已经寻到了杀阡陌,只是他伤重非常,白子画需寻一处灵力充沛的所在为他闭关疗伤,约需三至五日,一切事情待他携杀阡陌赶回彭城时再详细告知于她。 得知杀阡陌性命无碍,花千骨总算放下心来。 这一日午后花千骨正在宅中为来至这里的百姓医治些寻常病症,天空忽然风雷突起,转瞬之间已如黑夜一般。 城中百姓见了如此异象,纷纷关门闭户,如临大敌。 花千骨忙寻了个无人处,御剑而起,来至半空查看。 但见空中风雷大作,劲风烈烈,结界外刀兵之声大作,似有魔物在结界外相扰,好在白子画落下的结界异常强大,无可撼动。 花千骨双手结印,欲使魔物显形,但无奈她法力低微,半晌仍未有动静,叹了口气,无奈于自己的不济事,只好降下云头。 想着白子画还有几日方能归来,花千骨心下颇有些惴惴,虽然这结界足够强大,但如此只守不攻,不知能撑过几时。且采人精元,这本是妖魔的惯常手段,并不是什么高明妖法,但如今从结界外的魔气来看,却似乎还有些道法。可这道法精深的妖魔,又吸取寻常男童的精元来做什么? 思来想去也不知是何原因,花千骨甩了甩头,只得寻了官府派来的管事之人,吩咐道:“如今天现异象,恐是不吉之兆,但我自可保全城无碍,请告知郡守大人出榜安民。” 那人这些天来见过师徒夫妻二人的本事,自是深信不疑,领命去了。 花千骨欲千里传音于白子画,但无奈法力低微,两人又相隔遥遥,也只好作罢了;想折只纸鸟送信,以她现今的法力,又恐半月亦难送到。 叹了口气,颓然坐倒椅中,摩挲着灼然剑上的流苏,喃喃自语:“师父,你当真以为小骨可以护得住这一城百姓么?小骨当真能堪此重任么?” 屋外仍然风雷阵阵,乌云翻卷,但除了风雷之声城中却异常安静,往昔的车马簇簇、人声鼎沸之象早已没了踪影。 如此直闹至第二日清晨,总算是拨云见日,晴空万里,在城外扰动的魔物似乎是知难而退了。 花千骨暂时松了口气,来至空中查看,果见城外一片朗朗乾坤,并无一丝异样。 谁知才到了傍晚,宅外忽然乱作一团,似有异动,花千骨慌忙来至街上,却见一众人等齐齐往城门方向奔去,她拉住一人,问道:“大哥,敢问发生了何事?” 那人答了一句:“城外来了好些流民,都是彭城左近乡下的,但如今却不得入城,其中大有我们的亲友在,我们到城门处看看。”说着,往城门方向奔去了。 花千骨愣了一愣,心念电转——这些流民是什么来路?为何在昨日魔物来袭后便忽然而至,难道又是什么陷阱吗? 正思忖间,便有官府中人来至她面前,施了一礼,道:“白夫人,郡守大人请您在城门处相见,有要事相商。” 花千骨亦正想往城门处一观,便点头应下,随着人流往城门处去了。 及至到了城门处,果见城门结界外聚集着百余流民,欲入城内,可惜有结界拦阻,哪里得门而入?! 而城门内侧,也聚集了不少百姓,纷纷认出了城外的流民乃是自家的亲眷,欲使其入城,但有结界相隔,亦是不得其法。 这…这该如何是好…… 若开启结界放流民进城,又恐有甚魔物混入城中为害;若放任流民不理,又恐其在城外为妖魔加害。 一时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花千骨正晃神时,郡守已带着手下诸人来至她面前,道:“白夫人,尊夫这是施了什么法术?为何这城门如被封死?如今天色已晚,这些流民不能入城,这若是又如昨日般天地生变,本官恐其有性命之忧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3章 (一百零三) 花千骨一时语塞,只得道:“昨日天地变色,是有妖魔作祟,郡守大人想来也是见了的,如今万不可轻易开这城门,否则若有不洁之物乘机混入城中便大事不好了。待我夫君归来,自然可除尽妖魔,解了这法术。” 郡守乃是心慈之人,只得道:“白夫人,总该给这些流民备些衣物吃食,否则本官于心不安啊。” 花千骨点了点头,道:“也好,请大人备好流民所需之物,交给小女子便好。” 只片刻功夫,便有官兵将花千骨引到城门处,将已堆叠好的物品指给她看。 花千骨点了点头,搬起些御寒衣物便穿过结界,来至城外。 那些流民见竟然有人出得城来,都围拢了过来,七嘴八舌道:“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城?为什么我们的亲眷也无法出城?我们这些人无衣无食,到底该如何是好?怎样才是了局?!” 花千骨感知这些流民确是些凡人,并无一丝魔气,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便问道:“既然你们都是这左近的乡民,为何要背井离乡成了流民来此?” 有人长叹一声,道:“近来每一入夜便有妖魔来村里肆扰,多有死伤,所以我们才逃来彭城,这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若再不放我们进城,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花千骨万没想到这些流民也与妖魔之事有关,放眼望去,见这些流民个个衣衫褴褛、狼狈十分,同情之心更甚,将手中的物品一一分给众人,又朗声道:“诸位稍安勿躁,小女子一定将此间之事禀明郡守大人,列位稍候。”说着,反身入城去了。 进了城,将流民所言一一告知了郡守,郡守微一沉吟,问道:“白夫人,既然如此,能否暂时撤了这法术,让这些流民先入城来?” 花千骨左右为难:一则白子画临行前千叮万嘱要她万勿开启结界,否则城中恐生不虞;二则流民确实可怜,若今夜不得入城,亦是不妥。 正思忖间,一旁的郡守又道:“白夫人,可否暂时解了这法术?只要让这些流民进城便好,也用不了一时三刻。本官在这里代这些流民有礼了。”说着,躬身郑重施了一礼。 四周众小吏、兵丁及城中百姓见状,亦齐齐向花千骨躬身施礼,道:“白夫人,请许流民入城!” “这…这……”花千骨踌躇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好吧,我便暂时打开禁制,让这些流民得以入城,但流民入城后即刻落下禁制。” 说着,来至城门口,扬声向结界外的流民道:“诸位,请来此即刻入城。” 众流民闻言,都聚集在城门处;城内众流民的亲眷亦欢声雷动,纷纷走来相谢。 花千骨凝仙力于掌心,只一呼吸间,虚空中白子画画下的符咒便闪烁起些些微光,花千骨使符咒在结界上一触,结界金光一闪,立时消失无踪了。 城外流民欢呼一声,纷纷涌入城中。 眼见已有十数人进了城,城墙外忽有一阵灰黑旋风蓦然袭来,裹挟着阵阵妖气,眼见便要越过城墙,得入彭城。 花千骨暗叫不好,也顾不得许多,忙忙捏诀复又落下结界。 但见金光一闪,浑厚强大的结界陡然落下,将那阵妖风和一众流民皆阻在城外。 城外流民与城中众人登时慌乱成一团,百忙之中,郡守上前道:“白夫人,这可如何是好?尚有多名流民被阻城外啊!” “这…这……”花千骨亦不知如何是好,蹙眉长叹。 正在无计可施之时,忽听城门处一阵大乱,阵阵惨呼萦耳,花千骨大惊,忙分开众人,向外观瞧,却见适才被她拦阻在外的妖风如今化为无数道妖气,追逐、缠绕着困在城外的流民。流民四散奔逃,有被妖气寻上身的,立时脸现黑气,倒地不起。 眼见如此诡谲之景,城中之人惊骇一片,更有城外流民的亲眷慌急着来求花千骨打开禁制。 忙乱之间,忽有一人扑至她脚边,拉住她的裙角,恳求道:“快救救城外的人,快救救城外的人!” 花千骨只觉双膝一软,一道似有似无的古怪力道便透体传了上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4章 (一百零四) 转瞬之间,她脑中一片空白,好在周身有白子画布下的护体结界,那道妖力到底不曾伤了她,但她是桃花精灵所化,又不曾修得仙身,真身到底是妖类,如今感应到这妖力,不免为之所惑,竟然现出了原形——一双淡粉色薄翼自背后陡然而出,立时将恰恰立于她身后的郡守惊得目瞪口呆。 忽然见了她这副模样,四周人群一阵大乱,纷纷呼喊着“妖精”、“有妖精”,登时乱做了一团。 待她醒过神来,原本环绕身侧的官兵百姓都跑了个干干净净,更有弓箭手已持弓箭在手,瞄准了她。 花千骨亦未料到此节,忙收了双翼,解释道:“诸位莫慌,小女子虽是精灵之身,但绝无恶意。小女子与外子近日在城中所做之事,大家有目共睹,我们何曾做过什么不义之事不成?!” 诸百姓闻言默然一片,却忽然有人高声道:“众位,莫要被她骗了!她将大家困在这城中,也不知是什么道理?!谁知他们是不是要来个瓮中捉鳖?!城外的那些妖魔谁知是不是与她一伙儿的?!说不定便是为了将咱们困在这城中。如今咱们出不得城,莫说是有她这妖魔作怪,便是寻常无事,再过个十数天我们也要困死在这彭城之中了!” 花千骨急道:“诸位,如今城外有妖魔作祟,外子落下禁制只是为了护大家周全。待他回转,自然为大家降魔除怪,解开禁制。” 但她已现了原形,又哪里还有人听她之言?! 郡守躲在一干官兵身后,战战兢兢地道:白…白夫人,这…这些百姓说得也有道理,您……” 他话未说完,花千骨却见适才扑倒在她脚边那人正垂首往城中方向快步走去,心念一动,她向那人大喝道:“站住!” 那人连头亦未回,更加快了脚步,向前疾奔而去。 花千骨再顾不得许多,捏诀御风而起,向那人追了过去。 身后的一众官兵不明所以,也各持兵刃呼喝着赶了上来。 那人眼见花千骨愈加近了,再顾不得伪装,弃了凡人肉身,化做一股灰黑妖气离体而去。 花千骨忙自墟鼎中召出灼然剑,捏了个诀,灌诸仙力于其上,祭起长剑,向那人直直钉去。 这灼然剑是白子画倾全力所铸,又加持有无数仙诀、秘宝,出剑之时端的是迅疾无匹,哪里是寻常妖魔所能抵挡?! 那妖魔被灼然剑生生穿透了肩膀,显出了真身来,原来是一只银杏树幻化而成的精怪。 花千骨落下地来,擒住那银杏精,道:“你从何而来?为何要往城中去?到底是何居心?” 那银杏精冷笑一声,道:“多说无益,你只管到城门处看看便知!” 花千骨怒上眉梢,道:“你…你竟如此乖张……” 话未说完,已有一队官兵追了过来,但又不敢靠近二人,只远远地持了兵刃观望。 花千骨愣了一愣,提了那银杏精,又待深问,忽又有一兵丁疾奔而来,喊道:“白…白夫人,城外有妖人要见您一面,否则便要杀尽流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5章 (一百零五) “什么?!”花千骨惊叫一声,忙又携那银杏精往城门方向御风而去。 来至城门,隔着结界向外望去,只见一众流民皆被魔气缠绕,委顿在地,花千骨忙扬声道:“何方妖魔在此作祟?快快显出原形来。” 虚空中一阵阴郁长笑,一道妖风来至她面前,状若飞蛾,道:“如今你也见了,这里有数十条人命在我手上,速速将城中赵举人的小儿送出与我,我便可饶这些人等不死!” 花千骨万没料到他会如此,愣了一愣,道:“这赵姓小儿与你有何关联?为何要用他来交换这些流民?” 那妖魔道:“这你无需知道,只将那小儿交至我手中即可,以一人之命换取这许多人的性命,你该知晓孰轻孰重。” 花千骨不置可否,仍问道:“你到底所为何事?” 那妖魔怒道:“你只管交出那小儿便可,我给你一炷香时间,若晚了,我便留不得这些凡人的贱命了!” “这…这该如何是好?!”花千骨一时也没了主意,以她现下的法力是绝不可能一举救得那许多流民的。 正无措间,却已有城外流民的亲眷听清了两人间的言语,道:“城外那妖怪要赵举人家的儿子来换人,咱们便去他家要人。” 此言一出,立时便有人附和,皆是城外被困流民的亲眷,众人一拍即合,聚在一处,商议了片刻,便明火执仗地往赵举人家去了。 花千骨却楞在了当场,不知如何是好。以一人只性命换取众人之平安,到底该是不该?!众生皆平等,人命又岂是能够计算和算计的?! 一时间思绪纷乱,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听身后一阵嘈杂,适才离开的众人已折返了回来,还拖拽着一名十岁左右的幼童,后面还跟着几名哭喊的中年男女,恐怕就是那男童的父母亲眷了。 其中一个读书人见了郡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大人,这...这是为何?!我赵某人一家奉公守法,并未做错过什么,我只有犬子这一棵独苗,还望大人为我做主啊!” 郡守如今亦无了章法,只将他自地上扶起,却说不出话来。 结界外那狠厉非常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快将那赵家小儿速速交于我手,否则这百数人的性命危矣!” 绑了那赵姓幼童之人,将之向花千骨面上一推,道:“快快把他送出城去,交给那妖魔,好了了此事!” 那幼童早已吓得傻了,连哭亦未曾哭,可怜其父母却只管搂着孩子哭个不住。 花千骨定定地望着那孩子,恍惚间却竟觉那孩子周身有淡淡的仙晕环绕。 这是......? 花千骨脑中无数个念头纷至沓来,端的令她手足无措。 一时间哭喊声、叫骂声、叹息声四起,城门处乱做一团。 周遭的一切落入花千骨眼中,却如幻景虚设,连繁杂的声音也隐没了去,她蓦然忆起了多年前她初拜师时,与白子画一起在露风石上俯瞰千山时他的一番话:“平常人的视野,只是眼睛所看到的景物;但是,修道人的视野,却是大脑所捕捉到的,心中所感念到的。” 一念至此,她闭目默念《净天地神咒》:“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杀妖万千。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首,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长存。” 银杏所化之精怪…… 飞蛾状的阴森妖气…… 城门处缠绕肆虐的妖气…… 又熟知彭城内的其人其事…… 近日来所经之事在脑中一一浮现,待得稍稍理清了些;她又散开神识,在城外方圆数里内细细查勘,总算有所定夺。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既然心中大计已定,她缓睁双眼,身侧已有人七嘴八舌地道:“快把这孩子送出城,快!” 结界外那妖魔纵声长笑,道:“还不快快动手?!” 花千骨骤然抬头,御风而起,掌心蓄力,摄过那赵姓小儿,打开护城结界,将那孩童向空中一抛,转而向委顿在地的流民扑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6章 (一百零六) 那妖魔大笑一声,腾起身形,向赵姓孩童而去。 眼见花千骨便要触到那些流民,孰料她却忽地急转了方向,向一旁的驿道而去。 但见她秀发随风清扬、白衫恣意翻飞,如一道锐利的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夜幕。 这边厢那妖魔已将那孩童摄在怀中,掌心向下,便要采取其精元。 那边厢花千骨已来至城外驿道旁一棵千年银杏之侧,将毕生仙力灌注灼然剑之上,向那株古木直直劈去! 灼然剑上炼化了白子画的无边神力,是何等的神兵利器,那古木虽已修成精怪,但又哪里敌挡得过?!连身形亦未来得及幻化,那株银杏便破碎成千片万片,连盘踞地下的根茎亦于顷刻间化为乌有。 同一时刻,城门处那正待吸取男童精元的妖魔惨呼一声,化作一道青烟,消弭在夜空之中,只余满地的银杏叶灰烬。那些困住流民的乌黑魔气和城中的银杏精亦消失无踪了,只余劫灰。 原来城外驿道西南的千年银杏修炼多年,终于成了精怪,其叶、其果幻化成多个□□,在彭城左近作恶。此番它不知如何得知了城中有得道的仙人转世,便要采取其精元以助修行,可惜它一直未找到正主儿,只好在城中胡乱寻些男童精气,谁知又遇到白子画夫妇在城中除困解厄,只得暂时收了手。待得掐算到了仙人转世乃是赵家幼子后,便有了近日之事。那混入城中的银杏精、困住流民的魔气和摄取孩童的妖魔皆是其□□,适才花千骨凝神聚思,终于识破了其真身,一举将之击溃。 护城结界既已开启,城中众官兵自然冲出城外,此刻见此情形,皆呆愣在当场,连那赵家小儿自半空中跌落也无人理会得。 花千骨回首间正见此情形,忙挥袖御使灼然剑向那孩童疾飞而去,总算在其坠地前将之稳稳托住。 此时众人才醒过神来,忙将那孩童自剑上抱了下来。 花千骨总算长舒了口气,便待御风而起,孰料那古木修炼多年,如今虽被化为齑粉,但未散的妖力却盘桓于其真身所在,不肯散去,而花千骨随身佩戴的溶弥珠感应到如此强大的妖力立时将之炼化为与花千骨气息相融的灵力,汩汩灌入其体内。 花千骨只觉一股巨大澎湃的灵力沿周身经脉缓缓流淌,渐渐归入心脉,脑中一片空灵,陡然间又神思清明,五识通透。仙力流转间,为她易筋洗髓,背后那双薄翼闪烁着莹然玉辉,亦缓缓舒展了开来,但见她周身五彩仙晕环绕,一片中正之气透体而出,正是过了大劫,进入了知微之境之象。 城门处的凡人见了她的真身却大惊失色,一时间慌了手脚,指着花千骨慌急大喊:“妖精!有妖精!还有妖精!” 方才冲出了城门的弓箭手们闻言,惊惧间纷纷弯弓搭箭,数十只利箭齐向花千骨疾射而去。 然此刻花千骨周身经脉中仙力奔流不息,为其锻造仙身、涤净仙脉,身子分毫也动弹不得,虽亲见利箭便已近在眼前,却毫无办法。她虽有白子画布下的护体结界能得保性命无虞,但疾飞而来的利箭势必扰动流转中的仙力,而她如今此刻正在进境的紧要关头,如此一来只怕会使她立时气血逆转,身受反噬,破功入魔。 花千骨长叹一声,万般无奈,暗叹到底命时不济,但却束手无策,只能蹙眉闭目静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7章 (一百零七)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一个熟悉的白衣身影破空而来,挥袖祭起强大的结界,将那数十支利箭挡在了外侧,接着又来至她近前,引自身神力为其疏导气血,调息五行。 原来正是花千骨之夫君白子画到了。 见是他到了,花千骨松了口气,运化仙力,潜心修持,约过了半个时辰,总算大功告成,收了双翼与周身仙力,缓缓落下。 但见白子画面色铁青,负手而立,长眉微蹙,沉声道:“为师离开彭城时是如何与你说的?!为何如此大胆忤逆,私自开启护城结界?!” 花千骨见他一派疾言厉色,倒唬了一跳,仿佛回到了当年绝情殿上只做他小徒儿之时,慌急下双膝一软,几乎不曾跪倒,低垂了粉颈,期期艾艾蹭到他近前,小手抓住他的广袖,轻轻晃了几晃,声音小到几不可闻:“师父,小骨知错了,您不要生气嘛!您看,如今苍天垂怜,又有师父庇护,这彭城妖魔已除,小骨亦进境知微,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适才甫一归来便见她几乎入魔重伤,白子画心中又惊又急又怒又痛,暗怪小徒儿不尊师命,几乎又要惹出令自己心痛神伤的祸事来,当下色厉内荏,拿出严师的款儿来,要好好惩戒于她,但如今见了她这诚惶诚恐、做小伏低的楚楚之态,登时怜惜之情大盛,再也顾不得什么师道尊严、乾道夫纲,长叹一声,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柔声怜道:“怎么如此不小心?这若是你有甚三长两短,要为师如何自处?!” 他搂得那样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但却又让她莫名地心安。 抬头见了他依旧铁青的面色,怕他生气,花千骨忙忙辩道:“虽然小骨没有听师父的话,但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啊,这次总算是靠我自己达到知微之境,修得仙身了呢。而且还护了这彭城一众百姓的平安,也算是一件功德。” 白子画亦知此间之事是她修仙途中命定的劫难,也不便多苛责于她,只暗悔自己到底疏忽,险些铸成大错。 又念及她竟然以一己之力救了这许多百姓,忍不住心下大慰:他的小骨,是真的长大了呢。 但转念间心中却又生出几分怅然来,原来他既想她快些长大,又不想她真的长大。 自嘲了一番,他长叹一声,挥袖除了结界,祭起一道遗忘咒,将彭城中人近日来关于两人的记忆清除。 花千骨亦收了灼然剑,又问道:“师父,杀姐姐呢?他如今可安好?” 白子画点了点头,将近日之事一一与她言明。 原来那日白子画循着杀阡陌的气息总算在魔界一处极偏远僻静的所在找到了杀阡陌和单春秋主仆二人,其时杀阡陌已身受重伤,人事不知。原来是杀阡陌近年来疏于治理魔界,又大有止熄干戈,与仙界交好之意,故此令魔界中诸长老渐有不满,加之近百年间又有一魔头残影横空出世,致使妖魔二界中不少人有了归顺之心,使其势力不断壮大。这一日残影趁杀阡陌闭关之机偷袭于他,杀阡陌不防,受了重伤,好在有单春秋与一众忠心部属拼死相护才逃出了性命。单春秋等人功力不济,无法救醒伤重的杀阡陌,只好传信给花千骨,邀白子画前来相助。白子画与单春秋将杀阡陌带出魔界,寻了处灵力充沛之地为他疗伤。足足过了三日,杀阡陌之伤总算好了泰半,白子画才略得了闲,观微于花千骨,却见彭城竟然出了如此之大的变故,心忧花千骨,忙御剑急返,才在紧要关头得保花千骨的平安。 花千骨闻言大急,道:“师父,杀姐姐现在可还好?你带小骨去见见他好不好?” 白子画道:“好,如今杀阡陌重伤初愈,你去照料于他是再好不过的了。但咱们毕竟是仙界中人,魔君之位易主是我们不该插手的,这你自当知悉。” 花千骨点头道:“小骨知道,定不会做令师父为难之事。” 白子画亦知她如今早不是当年那个任性妄为的小丫头了,倒也放心,拉她同立于横霜之上,道:“你才达知微之境,不可过分耗损仙力,师父带你御剑吧。” 花千骨点了点头,窝在他怀中,忽又想起一事,问道:“师父,适才小骨见那赵姓小儿身上隐隐有仙气透出,他可有来历?” 白子画掐指一算,道:“他乃是三十六天罡中的天慧星君下凡历劫,与你我倒有些缘分。” 花千骨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微阖了翦水双眸,道:“师父,小骨累了。” 让她在自己怀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又挥袖为她布下结界以御风寒,白子画沉声道:“路上还有时间,你先歇歇,师父会叫醒你的。” 毕竟殚精竭虑了这许久,花千骨很快便睡眼惺忪起来,朦胧中仿佛有温热的气息靠了过来,勉强睁开了星眸,却发现是自家师父大人低垂了头,在自己耳边似呓语似低喃地道:“小骨啊,为师要怎样将你密密收藏才好……” 怔仲间,他细碎的吻已带着款款深情落在自己鬓边。 月光下,他出尘的面庞亦被笼上了一道清晖,温润得仿佛一块绝世美玉,而那逸满宠溺的眸子幽深得好似能使她永生永世沉溺其间,再不愿醒来。 安心得被包裹在他清冽的气息里,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8章 (一百零八) 不知过了几许,花千骨悠悠醒转,才发现自己正睡在白子画怀中,抬眼间正对上白子画关切的眼神,她忙撑起身子,问道:“师父,我睡了多久?” 白子画还未答言,身侧便有另一个极蕴风情之人媚声笑道:“小不点儿,你总算醒了?唉,醒了便好,醒了便好,姐姐就不用在这里看着老白和你恩恩爱爱了。” “姐姐?”花千骨面上一红,忙离了白子画怀抱,跳起身来,见杀阡陌正微笑着看着自己,三步两步奔了过去,围着杀阡陌端详了许久,问道:“姐姐,你如今可大好了?” 杀阡陌道:“嗯,姐姐还要谢谢你和老白的相救呢。” 白子画亦站起了身来,淡然道:“魔君不必如此,魔君对内子的多次相救之义,本尊自当报答一二。” 杀阡陌见了他一副绝然冷清模样,暗自好笑,对花千骨使了个眼色,掩面笑道:“老白,你这口是心非的性子当真是天下第一啊!难道承了我这魔君杀阡陌的情还委屈了你不成?!” 花千骨瞥了白子画一眼,怕此二人间再生龃龉,忙忙岔开话题,问道:“姐姐,你现在伤势如何了?恢复了几成功力?” 杀阡陌俊眉一轩,恨道:“残影那厮趁我闭关修炼秘法时前来偷袭,害得我走火破功,这才着了这小人的道儿。如今你家老白已助我恢复了六七成功力,单春秋已在四处联络旧部,待再过几日,一切就绪,姐姐便让那残影小人知道姐姐的厉害!” 杀阡陌登临魔君之位已数百年,当真是身经百战,便是如今时这般的篡位叛逆之事也不知经过了几遭了,是以并未如何失措慌急。 听了他的话,花千骨总算放心了几分,这才打量起三人所处之地了。 巨大的结界,其中置了几件不知从何处摄来的家什,结界外一片静谧蔚蓝,无数鱼儿悠然游过,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这是长留海底?”她回眸望着若有所思的白子画,问道。 白子画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声,几步行至她身边,轻轻握了握她的小手。 杀阡陌却不知这师徒夫妻二人间打的是何的哑谜,微觉尴尬,轻咳了一声,道:“小不点儿,姐姐观你周身仙晕大盛,似乎修仙略有所成。不错,不错,我家小不点儿果然聪慧又勤力,想来我这妹夫定是也为你下了不少功夫吧?” 花千骨听了他那句“妹夫”,忍不住斜睨了白子画一眼,吐了吐舌头,道:“便在刚刚,机缘巧合之下,小骨已初登知微境界,才短短几年便有如此进境,我师父确实为我花费了不少心力功夫。” 杀阡陌长叹一声,抚了抚衣上本不存在的灰尘,妙目一翻,道:“小不点儿,如今你有了这功法道术冠绝六界的夫君,便久不理睬姐姐了,若不是有此番大难,怕是要见你还真千难万难呢!” 说着,又轻咳一声,斜觑着白子画,续道:“哼,我的小不点儿最乖了,怎会如此置姐姐于不顾,定然是你那小气又霸道的夫君把你关在那冷冰冰的绝情殿里,不准你来寻姐姐!你又不是他的私产,如此当真……” 话未说完,一旁的白子画已长眉一轩、冷哼一声,拉了花千骨的手,便要拂袖而去。 花千骨吓了一跳,忙忙挣脱了自家师父,扯一扯他的袍袖,一双大眼中满是央求讨好之意,直直望定了他。 见了她这般哀祈承奉的娇俏模样,白子画心下登时一软,再不忍拂她之意,长叹一声,轻轻抽出广袖,退开一步,不与杀阡陌计较了。 花千骨见状,松了口气,满脸堆下笑来,向杀阡陌谄媚道:“姐姐,你如今身子不爽利,可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咱们兄妹连心,又经年未见,此次便让小骨来好好照顾你!” 杀阡陌的如丝媚眼转了几转,含笑道:“好,人都道我的小不点儿厨艺出众,可不能只便宜了老白一人,如今姐姐也要沾一沾光呢!如此,姐姐就不客气了!嗯…嗯,上次在绝情殿小不点儿烹的桃花羹就很不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9章 (一百零九) 花千骨早忘了当日绝情殿上尊上大人因桃花羹而拈酸吃醋之事,心中只想着杀阡陌,听他有此一求,忙道:“好说,好说,这桃花羹是小骨最拿手的,小骨这就让师父弄些凑手的家什,为姐姐烹来。” 说着,她便走到白子画身旁,道:“师父,杀姐姐想吃桃花羹,麻烦您为小骨摄些桃花来,再布置好厨下。” 孰料尊上大人面若冰霜,冷哼了一声,只定定地看着她,却并未动作。 花千骨莫名十分,还道他是因与杀阡陌不睦而懒怠施为,便抬手抓住他的袍袖,晃了几晃,腻声又道:“师父,师父!” 白子画瞥了小徒儿一眼,见她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想是有些急了,只得叹了口气,右手凝结了无边神力,微一施法,竟凭空造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桃花羹来。 见了他如此神情、动作,花千骨终于想起了那日绝情殿上的桃花羹风波来,心下有些懊悔,生怕惹恼了自家师父,到时便又要醋海翻波,祸及自身了。 一念及此,花千骨俏脸生晕,低垂粉颈,轻咬指尖,也不知这碗烫手桃花羹是当接还是不接。 但转念一想,看着眼前的这碗桃花羹,她又不禁瞠目结舌——这世间唯一的神,竟然为了区区一碗桃花羹而动用了无上的创物之术! 见她久未动作,白子画忙将桃花羹递在她手内,但却连正眼也未看她,只朗声道:“魔君既然想食这桃花羹,也不用麻烦了,如此可好?” 花千骨略显尴尬,却也别无他法,只得将桃花羹端至杀阡陌近前的桌上,硬着头皮道:“姐姐,请!” 杀阡陌不明内里,笑道:“老白,你也忒疼媳妇了,这做一碗桃花羹而已,还怕累到她不成?!” 花千骨见他不明其中关窍,总算松了口气,道:“姐姐,你如今大伤初愈,现下天色已晚,饮了这桃花羹后便歇息吧。” 杀阡陌点了点头,饮尽了桃花羹,道:“小不点儿,姐姐见你也面有倦色,快些休息吧,姐姐也要入定调息了。” 白子画闻言,携了花千骨的手,略一点头,告辞而去。 师徒夫妻二人出了结界,白子画捏了个避水诀,行了盏茶时分,便定住身形,挥袖施法,又布下一道结界,将二人包裹其中。 这结界却与适才杀阡陌所处的截然不容,恍如一个巨大的气泡,在海中漂浮摇曳,二人沉浸在这一片幽蓝之中,听鲸歌悠扬,看群鱼游弋。 “师父,这是?”刹那间明了他心中所想,花千骨不禁哽咽了起来,一双大眼直直望着他幽深的眸子,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 长叹一声,紧紧将她搂入怀中,白子画道:“这里便如当年为师将你长压海底时一般无二。” 说话间,一条小鱼从他们眼前摇摆游过,花千骨伸手一触,果然直直地穿透了过去。 那十六年的时光在她心头静静划过,她问出了那个多年来一直埋藏在心底深处的问题:“师父,幽若告诉我说那十六年里你一直在海底守着我,为什么那时你不来和我相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0章 (一百一十) 紧紧把她拥在自己怀中,将她的小脸埋进自己的心窝里,长叹了一声,道:“这,是为师最悔恨的地方。那十六年,我看着你,看着你从悲戚绝望,成了无悲无喜,我以为遗忘能换来内心的平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却不知这样才把你真正逼成了妖神,如果不是如此,或许你后来就不会那么心碎悲惨地死去。瑶池一战消磨了我的全部意志,伤你伤得那样重,我已无法再面对你、不敢再面对你,甚至我已无法面对我自己。为师不是不想来与你相见,而是为师不能与你相见,为师也会怕,怕自己看到你死水般的眼神、怕自己看到你满面的伤疤、怕自己看到你浑身的剑伤就会做出什么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事情来。我不能离开你,我的心不允许;可我也不能见你,我的理智不允许。那渐深渐重的绝情池水伤疤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要我自悔、自厌,但我却固执得以为我可以掌控这一切,以为我们可以这样相对千年万年。可为师却大错特错了,最后糖宝……,若是为师当时早些打开心防,或许……” 话未说完,她已抬起了头,柔荑轻轻掩在他唇上,道:“师父,莫说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只要现在你能陪着我,就足够了。” 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将怀抱又紧了紧,道:“今日让你重回长留海底,一来是那起妖魔是万万不敢来长留地界寻杀阡陌麻烦的,二来是要告诉你,那些曾经的悲凉、绝望都会渐渐远去,以后师父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永远做你的依靠,再不会留你孤单一人了。虽然师父不可能每时每刻守在你身边,但你要记得你我夫妻一体,勿要相欺相瞒,不管是什么的,都有师父和你一起承担。无论你要做什么,都请先想一想,你不再是一个人了。需知有件事是师父永远无法接受的,那就是失去你。” 怀抱中的小人人那么轻,轻得就像是一片随时可以乘风而去的羽毛,忽又忆起那六十年的心碎神伤,他不由得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倚着他宽厚的胸膛,沉醉在他独特的清冷气息里,想起了她复生以来的种种,又念着他爱得那样固执而霸道,想来恐怕他如今亦是终日惴惴吧。 埋首在他怀中,低语道:“师父,小骨都知道,小骨也不会再留你一个人的,永远不。” 拥着她在怀中,他放松了身子,在结界中浮沉上下,俯在她耳边柔声道:“小骨,今晚,让为师在这里陪你,弥补那十六年的过错。” 枕在他胸前,小手环着他的腰身,她低声呢喃:“师父………” 她散落的发丝拂在他颈间,酥酥痒痒,像有一只躁动的小手拂在他的心上,点燃了一簇雀跃的火花,但念着她在彭城的种种辛劳,又怎么忍心,只好沉声道:“嗯,睡吧。” 柔软的唇落在他颊上,用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说着最动听的话:“师父,我爱你” 他叹了一声,抚着她的万千青丝,似乎思绪已远,半晌,才悠悠地道:“小骨,那二百年里,为师最悔恨的便是从未亲耳听过你说这一句话。” “师父啊……”她紧紧依偎在他臂弯里,清浅的呼吸喷洒在他颈间,一直温暖进他心里。 沉溺在他怀中,没多久,她便睡熟了,世界静得仿佛只剩下她的呼吸,恬静而安然,就像她带给他的所有美好一样,令他沉醉。 浸没在这一片静谧美妙中,白子画也迷蒙了神思,睡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1章 (一百一十一) 转眼间天光大亮,花千骨亦醒转了过来,白子画不知从哪摄来些吃食,与她一同用过了,便道:“小骨,师父需为杀阡陌导引调息,你初登知微之境,也需勤加修行。如此,你自在此处练功,待师父与杀阡陌结束了修持,便来唤你,可好?” 花千骨当然知道事关重大,忙点头应下了。 如此接连过了两日有余,杀阡陌的伤势已恢复了七七八八,那单春秋与一众忠心死士也联络好了旧部,商议了周祥部署计划,便定在第二日动手。 花千骨本放心不下,但作为仙界中人,又是长留尊上之妻,自然不好插手,只得对杀阡陌左叮咛、右嘱咐,颇费了些唇舌。 杀阡陌耐着性子听完了她的一番长篇大论,笑道:“小不点儿,还以为你嫁了老白之后多少要学些他的冷淡少言,没想到却更罗嗦了!” 花千骨撅着一张小嘴,佯怒道:“人家本来就是为了杀姐姐好啊!为什么你还这么不领情?!难道有小不点儿的关心姐姐不开心么?” 抚了抚她的包子头,又捏了捏她粉嫩的小脸儿,杀阡陌笑道:“好,好,好!小不点儿只管放心,姐姐还未将那残影放在眼里呢。他近年来一直在外为非作歹,所作所为连我们魔界中人亦深不以为是,如此无德之人又怎能统领妖魔二界?!放心,待姐姐此番重回魔界,一定能杀得他片甲不留。” 一旁的单春秋亦道:“尊上夫人尽管放心,这几日残影虽登临霸主之位,但却未曾服众,只是靠些险恶手段弹压威慑而已,若此时魔君振臂一呼,定然可以成事的。” 听单春秋亦如是说,花千骨总算略略放了心,但仍忍不住道:“若真果真如此,小不点儿还放心些。只是,姐姐,若有何不妥之处,还要尽快传信给小不点儿才好啊。若是平息了此番叛逆之事,也要尽快传信给小不点儿,免得我日夜玄心。” 杀阡陌点了点头,走到白子画面前,郑重一礼,道:“此番多谢相助。” 白子画正色道:“不必,魔君曾多次相助内子与我,本尊如此亦不为过。只是,魔君,还望重登宝座后约束手下,以六界苍生为计。” 杀阡陌点头应了,向花千骨挥一挥手,破了结界,冲出长留海底而去。 见杀阡陌一干人等去得远了,白子画便道:“小骨,咱们离开长留也有几日了,如今你是想再回凡间游玩,还是即刻回归长留?” 花千骨想了想,道:“此番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长留一定积压了诸多公务等着师父处理呢,小骨也累了,咱们这便回绝情殿吧。” “好。”携了她的手,白子画挥袖破了结界,与她一同御了横霜来至长留海上。 海风阵阵,鸥鸣声声,端的令人心旷神怡、悠然惬意。 垂首望着足下波光粼粼的海面,花千骨忽然想起了一事,越想越是觉得可笑,忽然便朗声大笑了起来。 白子画不知她所为何事,忍不住问道:“小骨,你笑什么?” 花千骨一边竭力忍笑,一边道:“小骨是在笑师父。那时小骨恢复了记忆,师父以为小骨不要你了,便来到这长留海底,还喝了那么多的忘忧酒,现在想想,当真可笑。” 白子画蹙眉窘道:“这…这有什么……” 花千骨笑得直打跌,道:“师父当时的样子,可是无赖得紧,简直就是在要挟小骨嘛!归根结底师父就是在说‘小骨,你要是不要为师了,为师马上就醉死给你看’!还有,当年师父以歃血封印封印了小骨的妖神之力,也是这样嘛,‘小骨,你要是不顾为师了,为师马上就病死给你看’。师父,这种要挟人的卑劣惫懒手段,似乎不是堂堂上仙所为哦!” 见她放下了心结,白子画也算舒心,松了口气,沉声道:“是啊,其实师父一直在赌,赌你的对师父的情意而已。” 花千骨止住了笑,望了望脚下的横霜,自墟鼎中召出灼然剑,跃了上去,笑道:“如今小骨有了自己的配剑,师父不用再带小骨了。” 望着小徒儿在灼然剑上的飒爽英姿,再看看自己脚下空落落的横霜,尊上大人心下不禁一阵酸楚:小徒弟果然长大了,没那么需要自己时时呵护了。 长叹了一声,白子画蹙眉道:“唉,为师倒有些后悔送你灼然剑了呢!” 花千骨轻笑一声,催动灼然剑,转瞬之间便没了踪影,惟余娇音袅袅传来:“师父,快来追小骨啊!” 白子画莞尔一笑,轻点横霜,疾追而去。 于是,正在早课的长留众弟子便见两道迅疾无比的白光划过了天际,直奔高悬空中的绝情殿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2章 (一百一十二) 话说师徒夫妻二人入了绝情殿,又恢复了往日无波无澜的生活,如此七日后,果然接到了杀阡陌的传音,言道魔界之事已定,那残影已被关入牢狱。 花千骨总算松了口气,不需再悬心于杀阡陌的安危。 长日无聊,这一日糖宝上得绝情殿与花千骨闲聊,她如今虽没有了来自异朽阁的讯息,但落十一操持山中事物,自然有许多庞杂信息,糖宝均一一得知了。 花千骨刚刚习罢了剑,坐在中庭边饮茶边与糖宝闲聊。 她擦了擦额头薄汗,蹙眉道:“杀姐姐虽重掌大权,但此次到底惊险十分,还望他今后要十分小心才好。” 糖宝弯了弯虫身,飞上她的肩头,八卦兮兮地道:“娘亲,听说这次的叛乱中有名魔女是大出风头哦!” “魔女?谁?” 糖宝摇了摇头,续道:“那魔女叫什么名字呢,我就无从得知了,只听说此番平息残影叛乱,她为魔君出了大力,自己更是为此受了重伤,如今正被魔君收在七杀殿中养伤呢。” “哦?杀姐姐那么怕麻烦的人,竟然留她在七杀殿养伤啊?” “所以说啊,如今六界疯传说那魔女早就倾慕于魔君,如今更是得偿所愿啦!” 花千骨闻言,笑了笑,道:“当真?!但愿杀姐姐能与这魔女多亲近亲近才好。” 放下手中的茶杯,遥想七杀殿中如今风月无边的情形,花千骨忍不住轻笑道:“真想现在就到七杀殿中看看,杀姐姐风花雪月的样子可是千年万年难得一见呢。” 糖宝嘻嘻笑道:“啧啧啧,魔君如今好忙,娘亲还是莫要前去打扰的好,再说,咱们尊上若是听说娘亲要只身前往七杀殿,那是恐怕要醋淹长留的。” “糖宝!”花千骨娇笑着将她自肩头拽了下来,往身旁的石桌上掼去。 糖宝哪容她如此,立时自她的手中挣脱了出来,稳稳立在她的茶盅上,道:“娘亲,你恼羞成怒起来张牙舞爪的,可就不美了哦。” 花千骨站起身来,佯怒道:“你竟敢如此开你娘亲的玩笑,看来今日这午饭嘛,还请你下殿去找十一师兄吧。” 糖宝哀嚎一声,蹭地一下飞到花千骨额上,腻声道:“娘亲,不要嘛,糖宝已经好久没吃过娘亲做的美食了。” 花千骨得意道:“那便不要再胡说八道了,快随我到厨房去,等下师父自大殿回来后咱们便开饭。” 糖宝为美食所惑,只得乖巧地点了点头,随花千骨去了厨下。 待得用过了午饭,花千骨知会了白子画,又同糖宝去了销魂殿火夕与舞青萝的住处。 火夕与舞青萝之子元瑞如今已一岁有余,正是玩闹的时候,见花千骨来了,早已扑了上来,花千骨忙将日前于凡间购得的那些玩物献宝一般的自墟鼎中取了出来,递在他手中。 元瑞登时乐开了花,于是,舞青萝、花千骨和糖宝这二人一虫便围着元瑞逗弄起来。 花千骨将元瑞抱在手内,教他击那单皮鼓,小家伙敲得有模有样,花千骨抚了抚他的头顶,笑道:“元瑞真是聪明呢,又生来就是仙胎,我看将来定成大器。” 舞青萝笑道:“多承你谬赞,还盼他应了你的话才好。” 斜坠的夕阳将温暖的余晖洒满了销魂殿,花千骨的一张俏脸也被镀上了一抹和暖的玫瑰色,她望着元瑞时那慈爱怜惜的眼神不禁让舞青萝心下一动,忍不住问道:“千骨,你与尊上如今恩爱得携,再无阻隔,难道没想到要个孩子么?如今偌大的绝情殿里只有你和尊上两人,不是太过冷清了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3章 (一百一十三) 花千骨转了转大眼,道:“冷清倒是不觉得,毕竟我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看着小元瑞这么可爱,我也觉得有个娃娃也是一件乐事呢,但若是生出一个像师父那样清冷淡漠的娃娃来......” 话未说完,糖宝已接口道:“若是生个像极了尊上的娃娃那就糟了,生来便老成持重、孤绝出尘,寻常娃娃一两岁便会说话,这娃娃恐怕三四岁也不说话,因为不是他不会说话,而是他像尊上一样不想说话!” 花千骨哑然失笑,在糖宝头上拧了一把,道:“臭虫子,莫胡说八道,小心我师父听到了罚你!” 糖宝撇了撇嘴,道:“呵呵,尊上那淡漠孤清的性子,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想着两百多年前自己初上绝情殿时的情形,花千骨深以糖宝所言为是,默默点头。 糖宝看她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不免得意起来,又道:“还有啊,娘亲,你不觉得尊上他是个冷情的人么?除了对你,好像尊上大人他待其他人并没什么特别,你真的确定他能轻易地接受一个哇哇大哭的娃娃吗?” 花千骨扶额,叹了口气,无奈道:“也有道理,反正我和师父虽成婚日久,但真正相处不过才这几年罢了,这事儿现在还不着急啦。” 怀中的元瑞不解大人们的所言,见无人理睬他,忍不住伸出小手,揪住花千骨垂散下来的发丝,用力一拉。 花千骨吃痛,皱了皱眉,自小手中解救出自己的头发,爱怜地点了点元瑞的鼻尖,腻声道:“唉,不和我们元瑞玩儿,小元瑞不满意了呢。好吧,姨娘这就陪我们元瑞玩呢。”说着,拿起桌上的傀儡儿塞在元瑞手中,逗弄起来。 二人一虫陪着元瑞玩到傍晚才散,糖宝回了贪婪殿,花千骨自然回了绝情殿。 上殿时白子画已自大殿议事归来,正在殿外伺弄花草,见了她,起身迎道:“去了销魂殿舞青萝那里么?元瑞近来可好?” 花千骨点了点头,道:“都好,他现在可是三尊座下弟子唯一的后代,我们这些师兄弟姐妹们都喜欢他得紧,每日里总有人去看望,那小家伙甚是优哉游哉呢!” 白子画道:“长留虽不禁婚娶,但三生池水何其知名,自然大家都以为修仙是清心寡欲的好,是以成婚的弟子并不多见,三尊座下弟子恐怕也只有火夕与舞青萝这一对了。” 花千骨一手拉着他的广袖,一手指着自己的俏脸,笑道:“师父,你忘记了,还有小骨我啊。” 白子画揉一揉她的包子头,宠溺地道:“你又怎么一样?” 花千骨仰起小脸,忽然道:“师父,他日我们要是有了孩儿,那他算是三尊后代呢,还是算是三尊座下弟子的后代呢?到时候他该唤世尊师伯什么呢?是随着师父,还是随着小骨我的辈分呢?” 越想越觉得混乱,她不禁垮了一张脸,哀嚎一声,将整个身子软软挂在白子画手臂上,哀哀道:“太混乱了,太混乱了,小骨简直不敢想啊!” 白子画浅浅一笑,将她拉起身来,在身侧的石凳上坐下,又让她坐在自己膝上,柔声道:“小骨想得还真多呢,是也想要生个孩儿了吗?” 花千骨羞红了脸,垂首只顾摆弄自己的衣带,不肯开言。 白子画将她拥在怀中,用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她鬓边散落的发丝,半晌才道:“小骨,你我虽成婚已有几十年,但真正相处的时光不过才四五年而已,难道你不想多一些与师父单独相处的时光吗?你之于师父,是徒弟、是女儿、更是妻子,如今你修为尚浅,随在师父身边又难免要较寻常弟子更多地陷入危急之境,师父自当倾全力为你提升修为、渡劫飞升,这样方能成全我们的永生永世,若是现在便有了孩儿,难免不被他分去一部分时间和精力,左右咱们还有无穷无尽的时间,何必急在这一时?” 花千骨抬起了头,嗫喏道:“师父,你说的这些小骨都明白,但是,小骨想问的是若将来我们当真有了孩儿,你会喜爱他,成为一个好爹爹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4章 (一百一十四) 白子画想了想,正色道:“若是你的孩儿,为师哪有不喜欢疼爱的道理?!虽然从未想过会成为一名父亲,但若真有那一天,为师一定会努力学着当好一名父亲的,你放心便是。” 白子画说得真诚,花千骨却抓住了些旁的,瞪着一双大眼,质疑道:“师父,你…你…你从未想过要当一名父亲吗?怎么说我们也成婚了这许多年,你都不期盼的吗?” 白子画扶额道:“为师的意思是说目前,目前还没有想过。” 说罢,握住她双肩,让她直视上自己的双眼,道:“小骨,既然你如此说,是也想要个孩儿了吗?” 花千骨见他误会了,忙忙摆手,红着小脸儿道:“没有,没有,小骨只是问问而已,再说仙胎不比凡胎,是要靠天道机缘的,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白子画松了口气,道:“没有就好,小骨,你当下最紧要的事情莫过于修炼,如今有了溶弥珠,更是事半功倍,这修行如同逆水行舟,还是莫要放松才好。” 听了他的话,花千骨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道:“小骨知道了,小骨一定好好修炼,不让师父操心。” 说着,便站起身来,边往厨下而去边道:“小骨去做晚饭,师父且在这等一等吧。” 行动间,她的长发飘落在他手上,酥酥麻麻,直痒进了他心里。 白子画抬眼望向自家徒儿,但见她粉颈低垂,俏脸微红,一缕秀发自鬓边蜿蜒而下,没入□□不见。白子画不禁心头一动,轻拉她的衣袖让她复又坐到在自己怀中,俯在她耳边,沉声道:“想要有个孩儿,难道不需要做些什么吗?” 花千骨羞道:“师父,小骨还要做饭去呢!再说师父不是说要小骨都好好修炼的吗?!” 忽然将她打横抱起,白子画低声道:“有些事,还是得多练习练习的!” 说着,他已快步入了内室,挥袖落下结界,一室旖旎。 艳丽的落日余晖中,绝情殿一片静谧,只余庭前桃林中乱舞的桃花精窃窃私语。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了,感知枕畔之人已不见了踪影,花千骨缓睁星眸,微微舒展了酸痛的腰肢,见桌上放着以法术温暖的饭菜,便知白子画已下殿去了。懒懒地披衣起身,用法术整理了妆容,用罢了早餐,花千骨便入塔室修习内功心法去了。 十年一次的仙剑大会召开在即,山中事物繁多,白子画自长留大殿议事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了,但绝情殿内外一片寂静昏暗,连廊前的风灯亦未曾点起。白子画微觉诧异,忙捏诀观微于小徒儿,却发现她正在塔室中静心修炼,观她面色一派中正平和,且隐隐有漫漫仙气透体而出,想来正在导气着紧之时,也不便打扰,只得收了法术,除了冠带,自去散淡。 展眼已到了子时,白子画见花千骨仍无出关之意,只好丢下手中书卷,来至内殿,在矮榻上入定稍憩。 到了第二日,小徒儿仍未出关,白子画只得在书房中寻些古籍善本来,却久久不能静心,正懊恼间,忽然感知绝情殿结界异动,却原来是笙箫默到了。 白子画起了身,还未迎至殿前,便听笙箫默已朗声笑道:“师兄,我又不请自来了!千骨,快上你们的好茶来!” 白子画长叹一声,扬声道:“小骨在闭关,莫要扰她。” 片刻后,师兄弟二人已在客室落了座,笙箫默吐了吐舌头,笑道:“不知者不罪,师兄莫怪我叨扰了。” “怎会?”白子画挥手招来茶具,以法术调弄了茶水,奉了上来。 笙箫默叹了口气,蹙眉望了望那盏茶,道:“还以为来了你这绝情殿可以尝尝千骨的手艺,蹭吃蹭喝的,孰料她却闭关了,当真是天不从人愿啊。可怜我这孤家寡人,是最无人管顾的了!” 白子画连头亦未抬,边饮茶边道:“你那两个徒儿呢?有事弟子服其劳。” 笙箫默又重重叹了口气,哀声道:“我那两个劣徒哪有你那小徒儿乖巧听话?!如今他们有了娃娃,更是不把我这做师父的放在眼里了,整日价只围着元瑞打转。” 听他提及元瑞,白子画总算略抬了抬眼角,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笙箫默苦着一张脸又道:“师兄,你久不去销魂殿,却不知如今销魂殿已从仙气缭绕的修仙问道之所变成了元瑞小儿游弋玩耍、笑闹哭喊的鸡飞狗跳之地了!” 白子画失笑道:“元瑞一介区区小儿,又能翻得起多大风浪?!可见你言过其实了。” 笙箫默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答道:“师兄,你莫要不信,待他日你有了娃娃,便知我今日所言非虚了!” 言及此,笙箫默忽然又忆起一事,忍不住略起了身,压低了声音,凑到白子画近前道:“师兄,当年我曾说与你知的那事,你可还记得?”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自是谨记在心。” 笙箫默放了心,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说着,他已站起身来,又道:“本来是想来你这绝情殿吃顿好的,顺便也躲躲清净,不想你那小徒儿竟撇下师兄闭关去了,当真扫兴,我还是去吧,免得在这儿碍你的眼。” 说罢,笙箫默足尖一点,便不见了踪影,徒留白子画一人轻叹了一声,挥手收拾了茶盏,自去入定不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5章 (一百一十五) 如此直过了三日,花千骨方才出关。 她初登知微之境,周身仙力尚有许多不能融会之处,经历过此番洗髓后方始大成。 此时已近戌时,白子画正在殿前的水榭中解一局残局,花千骨见他正在凝思之时,仿佛未留意到自己已然出关,便起了玩心,蹑手蹑脚地行至他背后,指尖凝了仙力,便向那黑白棋子击去,旨在乱了他的棋局。 眼见仙力便要袭上棋盘,电光石火间白子画广袖一挥,截断了仙力,反手一钩,将花千骨带进自己的怀里。 花千骨一记粉拳锤在他肩头,嘟着小嘴怨道:“师父,你就不能让小骨得逞一次么?!” 欲滴的朱唇在他眼前一张一阖,像一个个烙印进他心中的绯色涟漪,难耐地低吟了一声,他垂首吻住了她。 他清冷的气息肆意地席卷而来,沉醉在他的怀抱里,花千骨愈加酥软,抵在他胸前的手臂再也无力支持,身子渐次向后,终于压上了桌上残局,转眼之间棋子掉落了一地。 良久,花千骨终于从他炽热的怀抱中挣脱了出来,回首看了看桌上散乱的棋局,微喘着笑道:“师父,这可不能怪小骨哦!” 白子画望着零落的棋子有片刻出神,低声叹了口气,将之又摄回棋盘之上。 听到了他的叹息,花千骨忙问:“师父,你生气了吗?” 摇了摇头,他莞尔道:“怎么会?” 花千骨一双大眼瞪得滚圆,莫名道:“那师父你为什么要叹气?” 白子画面色微窘,适才见了小徒儿出关,两人又耳鬓厮磨,他已然情动,但念及她三日来修炼辛苦,又哪里能够开言?何况自己千年修行,如今对小徒儿竟然如此不能自持,当真不知所谓。如此,又令他如何能不自嘲?! 可自己的这般心思,又怎能对小徒儿道来?! 白子画轻咳一声,托着她的纤腰要她站起身来,道:“你这三日闭关可有甚收获?” 花千骨这三日进境迅速,正在自得,见他一问,立时便滔滔不绝地谈讲了开来。 白子画望着小娇妻神采飞扬的意态,神思渐渐远去——这三日来两人虽相隔仅仅咫尺,但却不得见,真真令他神伤,虽然时常观微于她,但到底不解相思之苦。如今这小小的人儿越来越牢牢占据自己的内心,千年的断情绝欲、清心寡念早已灰飞烟灭,如今只余对她的款款深情。 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花千骨拉了拉他的袍袖,凑到他近前,歪着小脸,蹙眉问道:“师父,你在听我说话吗?” 骤然见她放大的俏脸,白子画登时俊脸微红,忙收回神思,道:“小骨,将手给我。” 花千骨迟疑着将皓腕递上,白子画伸出长指探她脉息,果然较之前进益良多,欣慰道:“看来这三日小骨果然用了功,这么久不进水米,想吃些什么?为师这便为你做去。” 如此唾手可得地大好机会,花千骨又怎能放过,大喇喇往石凳上一坐,豪气干云地道:“既然师父这样说了,小骨就恭敬不如从命啦。小骨着实饿了,想吃桃花羹、缠丝饼和甜合锦。” 白子画笑道:“你已修得仙身,早可不食五谷,这哪里是饿了?!分明是馋了!”说罢,又揉了揉她的包子头。 花千骨嘟着小嘴怨道:“师父,这可是您方才自己问的啊!” “好好好,为师这便做去,你先在这里歇一忽儿。”说着,白子画便转身往厨下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6章 (一百一十六) 等了两刻功夫,白子画已端着食盘走了出来,放下食盘,将桃花羹递至她手边,道:“吃吧,只是如今天色晚了,到底少吃些,莫停了食才好。” 花千骨忙忙点了点头,接过碗筷,风卷残云般吃了开来——师父大人难得下厨,当然要好好大快朵颐一番啦! 吃罢了晚饭,将碗筷收拾停当,师徒夫妻二人在后山漫步。 此时已值初夏,木槿、珠兰等正在盛放之时,白子画随手摄来一朵木槿,簪在花千骨鬓边,垂首在她额上一吻,柔声道:“小骨,很美。” 花千骨面上泛红,轻轻依在他身畔,道:“谢谢师父。” 白子画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山下探查弟子传来消息,说是关押在魔界牢狱中的残影不知怎的逃了出来,如今魔君正在六界中大力搜寻其踪迹。” 花千骨诧异道:“啊?!杀姐姐怎么这么不小心?!怎能让残影逃了,只怕日后后患无穷啊。” 白子画道:“残影藏匿行迹,杀阡陌虽撒下天罗地网,但至今仍一无所获,好在残影已受了重伤,想来也翻不起什么大波澜来了。” 顿了顿,白子画又道:“仙剑大会召开在即,山中事物繁多,你若得了闲,也下殿去帮帮十一和幽若。” 花千骨点了点头,关切道:“我瞧师父近日也十分忙碌呢,这仙剑大会当真磨人,总有一堆的大事小情要处理。” 白子画道:“近年来仙界无甚大事,弟子们每日修习,却不知进境深浅,仙剑大会正是个试炼的好机会。” 花千骨长叹一声,道:“如今小骨也算修习略有小成,可惜同我当年的那些师兄弟们却相距甚远了,他们都已经成了仙导了。” 白子画笑道:“小骨也想下殿授课么?待你再修习至登堂之境,便可胜任仙导之职了。” 花千骨垮着一张俏脸哀叹:“那还要多少年啊?!小骨都快等不及了。” 白子画慰道:“火夕等人用了两百余年才修习至登堂之境,你有了溶弥珠,修仙已是事半功倍了,只是千万莫要冒进才好。” 花千骨点了点头,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师父,闭关了整整三天,周身都快累散架了,小骨想睡了。” “好。”轻轻携了她的手,捏诀使了个缩地之术,两人立时归了房中。 梳洗已毕,花千骨换了寝衣,玲珑有致地卧于榻上,向自家师父招了招手,腻声道:“师父,你也来陪我睡嘛。” 白子画俯在她耳边,柔声道:“你累了,好好睡吧,师父不扰你,师父去塔室入定。” “师父?”花千骨略有些疑惑,微抬了身子,一片春色已自松垮的领口透了出来,她却毫无知识,只是撒娇撒痴地拉扯着他的广袖。 “乖,好好睡吧。”将安神真气自她顶心渡入,白子画扶她在枕上躺好,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她到底累得狠了,又被渡了安神真气,哪里抵挡得住倦意?!只片刻功夫,便酣然睡去了,粉颊水润、眉眼安然。 白子画自榻上站起身来,叹了口气,便往塔室去了。 入了塔室,白子画盘膝而坐,无数遍《清心咒》自心间流淌而过——这小徒儿如此艳色撩人、魅惑心魄,偏偏还不自知,当真恼人得很,恼人得很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7章 (一百一十七) 转眼便东方大白,白子画叫醒了花千骨,将她一日的修行安排妥当,便下殿处理长留事务去了。 花千骨依了白子画所嘱,勤加修炼,至黄昏时分,约摸白子画便要回返绝情殿,花千骨忙驻了修行,略梳洗过,准备往厨下去了。 才走到廊下,便感应到结界波动,还未看清来人,便听来人嗓门大得出奇,正高声道:“师父,师父,尊上让我上来说一声,他今日不回来陪师父您吃晚饭了,尊上叫我来陪你。” 却原来是长留掌门幽若到了。 花千骨转身笑道:“哪里是我师父让你来陪我的,依为师看分明是你自己要来讨口饭吃吧。” 幽若搔了搔头皮,嘿嘿干笑了几声,道:“师父,你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晚饭已经做好了吗?” 对于自己的这个徒弟,花千骨不是不愧疚的,见她上了殿,也必是要好好招待的,忙道:“晚饭还没张罗呢,你想吃些什么?师父这就给你做。” 幽若欢呼一声,道:“师父,你真好!幽若本来还想抱怨你整天黏着尊上,都不理幽若了呢,看在你方才所言的份儿上,我就勉为其难地陪师父下厨去吧。” “好!”花千骨携了她的手,师徒二人一起往厨下去了。 幽若是天女之身,哪里曾习过厨艺,只在厨下帮忙做些粗浅活计,仍是花千骨主理。 半个时辰之后,一桌丰盛饭菜已上了桌,幽若双手奉上碗筷,恭恭敬敬地道:“师父,吃饭。” 花千骨微笑道:“你我之间,不必拘礼才好。都是你点名要吃的,快吃吧。” 幽若点了点头,道:“谢谢师父!师父这一双巧手烹调出来的菜肴,当真是举世无双啊,便是我九重天家里的仙厨也多有不及呢!真羡慕尊上,每天都能吃到师父亲手做的饭菜!” 提及白子画,花千骨忍不住问道:“是发生了什么着紧事吗?师父平时不会这么晚还不回绝情殿啊。” 幽若道:“倒是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还有几日便是仙剑大会了,有些同我们长留关系比较亲近的仙派已来到了长留,其中又多有尊上的知交好友,尊上便留在大殿招呼应酬了。尊上知我不惯此道,又怕师父寂寞,所以就遣我上殿来啦。” 花千骨松了口气,道:“师父昨日与我说那残影自魔界逃了出来,可有他的消息么?” 幽若摇了摇头,道:“暂时还没有,不过魔君已在全力追捕了,听说魔君重伤了他,想来他也藏不了几日了吧?” 花千骨又道:“希望如此吧。杀姐姐整日不是美容,便是制衣,但愿他此番得些教训才好。” 幽若嘴里含着一大口菜肴,含混地道:“魔君才不费那个心思,他只要有单春秋那个忠仆替他忙前跑后便万事足矣了,哪里像我,整日里都是一大堆的琐事,好不容易忙完了,还要被世尊他老人家逼迫着修炼。呜呜呜,师父,幽若好可怜啊。” 花千骨拍拍她的背,道:“乖,世尊也是为了你好。怪只怪我师父最近太忙,而你师父我呢,又道行不够高深,无法亲自教导于你。” 幽若忙摆了摆手,道:“师父放心,幽若也只是说说而已,其实在贪婪殿有糖宝陪着幽若也不错,总好过对着尊上那个大冰块!” 花千骨扶额,佯怒道:“幽若,你这般不敬师祖,当真大逆不道啊!” 幽若大大咧咧地一笑,道:“师父,你吓唬我也是没用的哦,你这么心疼我,还做了这么一大桌饭菜招待我,又怎么舍得罚我?!” 花千骨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看来为师在你心目中当真无师道尊严可言啊。算了,吃吧,吃吧,快吃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罢,幽若卷了卷袖子,痛快淋漓地大吃了起来。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幽若总算吃得心满意足,打着饱嗝下殿去了。 花千骨收拾了各式家什,沐浴更衣了,倚在桃花树下闲闲翻看这一本调香炼药的古卷,等着白子画归来。 眼见已近亥初时分,白子画总算踏月而归。 花千骨自是欣喜,忙堆下笑来,跳起身来,道:“师父,你回来啦?今日忙不忙?您累不累?小骨为您制了碗桃花羹,您现下可要吃吗?穿了一天的这高冠博服,师父一定被拘束得很了,小骨这就为您更衣吧?” 白子画早习惯了她的叽叽喳喳,莞尔一笑,拉住她,道:“师父不累,师父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花千骨奇道:“是什么消息?” 白子画道:“还记得去年的方壶之行吗?这次仙剑大会,与你相熟的方壶弟子问澜也来长留了。” 花千骨喜不自胜,道:“她也是来参加比试的吗?那我明日可以下殿去看她吗?” 白子画道:“她此番只是来观礼而已,另外便是待赛程结束后与前来的玉浊峰弟子一起回返玉浊峰,借他们的法宝扶风鞭回方壶一用。你若是想念她,自然可以下殿去看她,但要记得莫要随意出了长留才好。” 花千骨嘟着小嘴,委委屈屈地道:“师父明知我身上有你下的多道符咒禁术,只要一触动长留结界你便有所知觉,这会儿又何必白白来嘱咐我?!师父如今也太过小心了,小骨近来可是乖得很,哪里会随意违拗师父所命?!” 白子画笑道:“你知道便好!好了,为师今日当真是累了,我去更衣,你去替为师把桃花羹端来。” “得令!”花千骨跳起身来,飞奔往厨下去了。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白子画嘴角微弯——这样的日子,真好! 暖暖的家常风情充斥在这千年来冷清孤寂的绝情殿上,让这缥缈的仙境也染上了人间烟火。 第二日,花千骨知会了白子画,下殿去寻问澜了。 找知客弟子问询了问澜的住处,花千骨便寻了过去。 仙剑大会在即,十二偏殿安排了许多其他仙派来参赛和观礼的弟子,花千骨这一路行来,无数人为之侧目,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花千骨平日难得下绝情殿,极少有弟子目睹她的真容,如今见她颜色艳丽如明霞,仪态妩媚似弱柳,终于明了尊上大人为何将小娘子紧密私藏于绝情殿内了——这尊上夫人果然是冠绝六界的祸水啊,哪里是能够轻易示于人前的?! 花千骨不知众人心中所想,但见了这许多艳羡、倾慕、猜疑的眼神,难免不心生惴惴,忙加快了脚步,来至问澜所住的客房,连门也没来得及敲,便推门闪身而入。 房内问澜正在翻阅《仙人志》,见有人进来,先是吓了一跳,待得看见了来人是花千骨,惊喜非常,站起身来,笑道:“千骨,没想到竟然还能惊动你来看我啊。” 话音未落,忽听一阵“吱吱吱”乱叫,便有一道蓝光向花千骨疾扑而来。 花千骨大惊失色,但闪避已是不及,被那物正撞在了胸前。 定睛一看,那物只巴掌大小,周身绒毛,间有黑纹,却不是那风生兽吗?! “风狸?是你么?”花千骨惊喜莫名,将它捧在掌心,细细端详。 问澜上前道:“这就是当年你救下的那只小风狸。自那日你将他母子放生后,几个月都不见它们的踪影。如今这小风狸长大成年,自然被那雌风狸自身边赶了出来,它大约还是恋着与人共处,便来到了千骨你曾住过的别院,可惜人去楼空,并未寻得你,但正被我碰上,我便养下了它,如今已有几个月了呢。” 花千骨抚着那风狸柔顺的绒毛,爱怜十分,道:“问澜,除了你,整个方壶,我最想念的就是它了!” 问澜笑道:“不敢劳尊上夫人记挂,不过,我可是给夫人您带了些我们方壶的特产呢,原本还怕未必能见到你呢,现在好了,你稍待片刻,我找出来给你啊。” 说着,便起身去翻箱倒柜地寻找。 如此,二女在房内一边逗弄风狸一边倾心相谈,直谈到日暮时分,花千骨才与问澜依依作别,御剑赶回绝情殿,侍奉自家师父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8章 (一百一十八) 如此,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仙剑大会已进行了几日,花千骨亦如三尊其他入室弟子一般,日日侍立在自己师父的法座之后,边观看比赛边应承着前来与长留尊上及夫人攀关系、拉交情的众仙。 这一日,金系场地上正欲进行拜师组弟子间的一场较量。 双方应战的弟子一上场,花千骨便兴奋不已,拉了拉白子画的袍袖,低声道:“师父,是致虚师兄诶!没想到他也来参加仙剑大会了啊。师父你不是应该在参赛弟子的名单上看到过他吗?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样小骨也可以提前去探望探望,给他加油鼓劲啊。” 她最是心下无尘之人,当年在越州并未觉察出致虚对自己有甚特别之处,还道当时白子画的醋海未澜不过是他多心而已,毫不为异。 白子画却忆起当年他观微小徒儿时所见之致虚的种种暧昧言行,自然心生不悦,一张出尘俊脸上冰封一片,自她手中扯出自己的衣袖,沉声斥道:“安静些看比赛吧!” 花千骨讨了个没趣儿,也不好再言语,只好集中精神往比赛场上看去。 师徒俩才说了几句,场上却已战得酣然,但见剑光潋滟、法诀横飞,斗得好不畅快。 与致虚比试的是长留藏书阁长老的徒孙静安,他身怀金系法术,在这金系场地上,到底比修习水系法术的致虚占了便宜。且这静安是藏书阁长老最是钟爱的徒孙,几乎是由其亲手教导的,如今出战,自然志在拔得头筹,故此招招凌厉、步步紧逼。 致虚本就不如静安内力精深、法术纯熟,又哪里敌得过他如此全力施为?!一时间,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狼狈之极。 花千骨虽与致虚只相处过几日时光,但深感他之沉稳柔和,已将他当做了朋友,自然偏心于他,见场中致虚打得艰难,情不自禁便焦急起来,身子前倾,几乎将全部重量都倚在白子画的法座上,一双小手下意识地搅动着衣带,秀眉微蹙,朱唇紧抿,一缕秀发不知何时自耳后垂了下来,微风轻送,正抚在白子画面上。 白子画微微蹙眉,擒住那一缕发丝,回首待要与她抿上鬓边,却见她一双大眼望着下方场上之人,焦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登时心下一涩,冷哼了一声,放开了那缕秀发,转过了头去。 花千骨正在全神贯注之际,哪里留意到这些?!是以并不知悉,仍旧聚精会神地观看场下交兵的二人。 但见场中致虚堪堪避过了静安全力攻来的一剑,却已失了平衡,栽下云头,好在他急召佩剑,总算在落地前托住了他。 花千骨先是惊得张大了嘴,几乎叫出声来,后又见他未曾输掉比赛,总算松了一口气,但不知不觉间,一双小手却攀上了白子画的肩头,紧紧抓住他的衣衫,不自觉地揉来搓去。 白子画偏过头来,怒目看了看她,又重重哼了一声,怎奈小徒儿似乎未有知觉,并不曾受教,且大庭广众之下到底不好发作,这六界尊上亦莫可奈何,只得暂忍一时之气,铁青着一张俊脸,别过了头去。 这边厢致虚与静安复又战在一处,可惜致虚到底不敌静安,只又走了一二十招便终于被静安打落云头,好在静安收放有度,致虚并未受伤。 花千骨总算不再□□自家夫君的衣袍,站直了身子,悠悠长叹一声,惋惜道:“致虚师兄人是极好的,只可惜这功法道术还需再勤加修炼才是。” 闻言,白子画面沉似水,冷冷地道:“为师只有你一个弟子,却不知道自己何时还收过致虚这么一个徒弟。” 花千骨听出他语意不善,干笑一声,讪讪地道:“他是玉浊峰前掌门的大弟子,也算是小骨的师兄啦。” 白子画冷哼了一声,挑眉道:“他师父温丰予和落十一平辈论交。” 花千骨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但一时间又想不通他为何如此,紫涨了面皮,搔了搔头发,讷讷地道:“师父,你…你……” 师徒二人正私语间,致虚已站起身来,向静安致了一礼,又抱拳向遥遥在上的法坛施了一礼,孰料抬头间正望见花千骨涨红了一张脸,与白子画似有龃龉。 但见她俏脸薄红,颦蹙娥眉,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正与白子画争执着什么。 致虚在心底轻叹:虽然尊上与这花师妹之事在六界中传得沸沸扬扬,有说花千骨红颜祸水的,有说白子画道心不坚的,却也都言这师徒夫妻二人你侬我侬,好得蜜里调油。但现下两次相见,这花师妹似乎总不快乐。可惜她早已嫁做人妇,夫君又是这六界第一人的白子画,自己虽对她空有一腔情意,但他们夫妻间的事,自然无论如何也不是自己该插手的。 只这微一晃神间,已有导引弟子上前来,请他退出赛场。 又向那法坛上的那妙人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致虚只得垂首随那弟子退下了。 虽然小徒弟还在身后聒噪,但端坐法坛之上的白子画是何等目力,致虚的种种不舍、万般情思尽皆落入他眼中、心底。 恼怒间又回首冷冷望了自家徒儿一眼,暗暗腹诽她万事不萦锁心上,偏又生得如此魅惑众生,时时撩拨人心,处处招蜂引蝶,之前便有东方彧卿、杀阡陌和轩辕朗,如今又闹出一个致虚,着实令他好生头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9章 (一百一十九) 转眼间场上又换上了他人,花千骨意兴阑珊,又见自家师父一副冰冷面孔,更是百无聊赖,便懒懒立于法座之后,再不开言了。 好不容易熬到一日比赛结束,花千骨见自家师父起了身,忙也自法座后转了出来,正待他回身来携自己同返绝情殿,却见他忽然御风而起,金光一闪,迅疾无匹地往绝情殿去了。 “师……”花千骨本想唤他留步,但又怕在仙界众人面前失了面子,只得生生咽下那半句话,急急捏诀而起,亦追着他往绝情殿去了。 可惜她又哪里赶得及,待上了绝情殿,白子画已然端坐于案前品起茗来了。 “师父?”见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刻板面孔,花千骨已隐约猜出了几分端倪,但又心知自家师父面皮薄,只好先旁敲侧击,再另谋他算。 闻她一声唤,白子画却连眼角亦未抬,默不作声。 花千骨匆匆往他杯中一瞥,便有了计较,三步两步蹭到他身前,一副做小伏低的柔顺模样,恭恭敬敬地道:“师父,这风露茶要沏三四次方才出色,如今让小骨给您另换了别的吧?” 白子画冷哼了一声,道:“原来你还记得我这个师父!” 说着,将手中茶盏一放,便站起身来,往书房去了。 “师……”见他去了,花千骨登时两下里为难——若去换茶吧,便不能追随师父左右;若不去换茶吧,又显得方才所言为虚。 眼见白子画已去得远了,她也顾不得依循白子画常说的“道法自然”,只忙忙以法术换了白子画家常吃的蒙顶茶来,端起茶盘,疾步往书房去了。 待进了书房,将茶盘置于案上,便见白子画端坐书案之前,手持一卷《太上感应篇》,正自细看。 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花千骨计上心来,蹭到自家师父身边,跪坐在他腿边,满脸堆下笑来,道:“这《太上感应篇》不过记载了太上老君之所言,哪里需师父如此费神研读?” 白子画将书卷放下,执过了茶盏,却并不看她,沉声道:“这《太上感应篇》里倒有一句话为师不甚明了。” 花千骨知他话中有话,但又不能不答,只得硬着头皮道:“师父见识广大,又哪里有师父您不能明了的道理学说?!” 白子画冷哼了一声,道:“《太上感应篇》开篇即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你倒给为师说说,这是何意思?” 花千骨搔了搔头,揣度了他的心思,小心翼翼地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人的祸福并没有一定的门路,都是自己招来的’?” 白子画重重放下茶盏,满面怒容,道:“原来你亦清楚其间的道理,那为何却屡屡自召祸患?!” “师父,您这…这是从何说起?!”小徒儿眼波流转,一派楚楚可怜之姿。 白子画总算转过了眼风,垂首望向她,道:“便是凡间的人亦知‘非祭非丧,不相授器,其相授,则女受以篚。其无篚,则皆坐,奠之而后取之。外内不共井,不共湢浴,不通寝席,不通乞假,男女不通衣裳’这些浅显的道理,你师承仙门,竟然不知何为避嫌么?!如此不将男女大防置于心上,他日若自延灾祸,便当如何?!” 花千骨斯斯艾艾了半晌,方才道:“师父指的是致虚师兄?” 白子画又复执了茶盏,低垂了眼眸,啜了口茶,淡然道:“为师只是要你谨记男女大防,又哪里论到什么致虚小儿了?!” 见他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样,花千骨不禁暗暗腹诽自家师父这醋海翻波的本事是愈加老而弥新了,但她到底是被宠溺惯了的,又哪里还是当年那战战兢兢的小徒弟?!当下轻笑一声,道:“师父既然要小骨以《礼记内则》为训,是否今后小骨也要‘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夜行以烛,无烛则止’?” 白子画愣了一愣,只得道:“这是凡间的礼法,你也无须条条严守,是道则进,非道则退。” 花千骨得寸进尺道:“我辈修仙问道,不过是为了积德累功,慈心于物,正己化人,矜孤恤寡,敬老怀幼而已,若事事囿于规矩大防,怎得便宜行事?” 白子画怒道:“当年你与那致虚在越州时行的事到底有违天道,难道也算得是‘矜孤恤寡,敬老怀幼’么?!” 花千骨“哈”地一声笑了出来,揶揄道:“师父还说不是为了致虚师兄么?” 白子画不想小徒儿竟然如此胆大妄为,竟敢指摘师长夫君,登时恼羞成怒,袍袖一挥,站起身来,越过了花千骨,疾步而出。 “诶,师父……”花千骨忙跳将起来,眼疾手快地拉扯住自家师父的广袖,晃了两晃,腻声道:“今日惹得师父心下不爽利,小骨知错了。” 白子画本就色厉内荏,如今回首间见她俏脸薄红、娇艳欲滴的模样,想着致虚之事到底是她无心之失,须不能全然怪责于她,心下便更软了,手上微一使力,将她带入自己怀中,正待开言以慰之,却忽然感知绝情殿外结界异动,说话间便有知事弟子传音进来:“尊上,世尊使弟子来请您速速下殿。适才弟子们发现浮玉山掌门与其子练功时走火入魔,双双晕厥于辰殿客室,如今世尊与儒尊束手无策,还需尊上代为调息疏导才好。” 白子画叹了口气,扬声应道:“本尊知悉了,这便下殿去。” 花千骨亦知此事重大,忙自他怀中挣了出来,正色道:“这浮玉山少掌门此番也参加了仙剑大会的比试,想来是其父欲使其显身扬名才寻了这捷径,不想却偏偏出了岔子,当真是……,唉!” 无可奈何间,白子画抚了抚她的三千青丝,长叹一声,道:“师父这一去还不知要多少时候,今日你也累得狠了,这便休息去吧,不需相候为师了。” 花千骨乖巧地点了点头,道:“师父放心去吧,只别太过劳累了才好。” “为师理会得。”说着,他御风而起,下殿去了。 待来至辰殿,在客室寻到了浮玉山掌门父子二人,果见摩严与笙萧默二人正以己之仙力全力为二人疏导,只是收效甚微,不过勉强维持罢了。 见他到了,二人总算松了口气,撤掌回身,向白子画详述了浮玉山二人的伤情,白子画点了点头,又为二人诊了脉息,捏了个诀,便欲作法。 一旁的笙萧默却一步上前,将手中玉萧往他臂上一击,直盯着他的眸子,笑得奸猾似鬼,道:“师兄,方才仙剑大会结束时,只一个眼错不见的功夫,你就自己回了绝情殿,倒留下千骨在法坛上愣了半晌。这是何道理?” 白子画哼了一声,并不作答。 笙萧默眼珠一转,打了个哈哈,又道:“适才那玉浊峰弟子与静安比试时我见师兄与千骨似有龃龉,恕我眼拙,那玉浊峰弟子可是致虚么?早前我曾听小掌门说过,致虚是千骨在越州时识得的,据说与千骨颇是投缘。” 白子画知这师弟素来口无遮拦,忙拦道:“你堂堂长留三尊,怎的如此多事?!” 笙萧默却不理会,使玉萧击一记在他肩上,凑得更近了些,笑道:“师兄,你自绝情殿而来,怎的身上竟无一丝桃花香气,倒有一股酸中带涩的醋味?!” 白子画怒上眉梢,羞恼十分,正待开口,笙萧默却又正色道:“师兄,你与千骨做惯了师徒,如今做了夫妻,这夫妻之道便还该多思量思量才是。” 一旁的摩严见他如此絮烦,终于忍耐不住,重重咳了一声,道:“子画,快些作法吧,莫要耽搁了大事。” 闻听此言,白子画如释重负,忙踏前一步,离了笙萧默,运起无边神力,为浮玉山那二人疏导仙脉。 笙萧默将玉萧在掌中一击,俊眉斜飞,轻笑一声,道:“师兄,你那《七绝谱》可不教夫妻和顺、举案齐眉之道,你还该另谋良方,孜孜以求才是。”说罢,大笑三声,挥袖扬长出屋而去。 摩严冷哼一声,骂了句“成何体统”,但却也对这三师弟无可奈何,只得关了房门,盘膝而坐,在一侧为白子画护法。 白子画归导天地灵力,为这父子二人调息五行,疏导经络,直至他二人醒转后,方才告辞离去,待归于绝情殿上已是丑正时分了。 绝情殿上虽灯火通明,但却不见小徒儿如往常般雀跃着迎将出来,想来她是已然睡了,白子画轻轻推开寝殿大门,进了内室,果见小徒儿趴在桌上,睡得正熟,面前还放着一碗以法术温暖的桃花羹。 但见她粉面微汗,香腮带赤,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白子画不禁有些看得痴了,大手摩挲着她的万千青丝,只立于她身侧默默出神。 如此又不知过了几多时候,花千骨秀眉一蹙,不知咕哝了句什么,略挪动了胳膊,换了个姿势,偏过了头去。 白子画不禁失笑:这小徒儿夜夜卧于自己怀中尚且七手八脚地乱动,如今要她俯桌而睡,倒当真难为她了。 一念及此,心下怜惜之情大盛,伸臂将她打横抱起,欲往榻上去了。 孰料小徒儿似乎略有知觉,虽未睁眼,但却伸出小手抓住他胸前衣襟,睡意朦胧地道:“师父,小骨知错了,你…你莫要生气了。” 他今日本因致虚之事气闷十分,如今陡然见了小徒儿如此乖顺模样,不禁心中柔情一荡,此念一起,登时心猿意马起来,小心地使她卧于榻上,垂首轻轻吻在她额上,大手更是驾轻就熟地去解她腰间衣带。 不想正在情热如沸之际,小徒儿忽然蹙着眉头,不耐地挥了挥手,道:“师父,好困!”说着,咂了咂小嘴,又翻身向内,呼呼大睡去了。 白子画僵在当场,愣了半晌,方才长叹一声,挥袖熄灭了灯火,反身往塔室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0章 (一百二十) 接下来又过了几日,仙剑大会终于结束,未拜师组和拜师组皆已决出了高低胜负。 仙剑大会的十日间,花千骨一直如常立于白子画法座之后,累得她日日哀叹、时时自伤,终于也总算给她熬到了仙剑大会结束。 眼见明日白子画便要在长留大殿与前来作辞的各仙派尊长唱和相酬,花千骨便央告于自家夫君,要前去与问澜送行。 “师父,明日问澜师姐是与玉浊峰诸人同行,小骨去送送她可好?小骨保证,送了问澜师姐便回绝情殿,好不好?”她一双小手拉扯着他的广袖,汪汪的大眼楚楚可怜地望着他,直酥化了他。 虽然一念及玉浊峰那人便忍不住心下一阵酸涩,但他亦知小徒儿绝无二心,而那人的一番苦恋相思自然并无着落处,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且现今又见她一片我见犹怜的哀求恳切之色,他心下早就软了,只得道:“好,只是莫走远了才好。” 见他应下了,花千骨忙不迭点了点头,又连声保证了,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了声“师父,你等一等”,便转身去开箱笼。 但见她翻来找去半晌,总算寻得了那套衣裙,便兴高采烈地捧至白子画面前,道:“师父,这是前几日问澜师姐送我的方壶岛凡人们常着的衣衫,明日小骨便穿着它去送行,师父道好是不好?” 说着,还未待他答言,便已雀跃着行至铜镜前,捏诀将那身衣裙换上,欢声道:“师父,你看,这方壶岛的穿戴好生精巧别致!” 白子画正饮了一盏茶在唇边,听她所言,便放下手中书卷,转头观瞧。 这一看之下不要紧,几乎不曾将他气到吐血:这方壶岛居住的乃是百越人,与中原汉人大相径庭,却是以裸为美的。花千骨所着的衣裙以红、黄、黑为主色,间有许多细巧绣花点缀,又有冠饰、臂饰和衣饰等许多银器装点,衣裙则无领无袖、短衣短裙,颈间、藕臂、小腿的肌肤尽皆外露,再加之她肌光胜雪、犹如凝脂,更晃得他满眼生花、气到他七窍生烟! 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摔,白子画骤然起身,几步便来至自家徒儿面前,一派师长威压气势,厉声道:“你是要去送行,还是要去做些旁的什么?!穿得如此奇装异服,没的招蜂引蝶!成何体统!” 花千骨正在对镜自赏,忽然被他如此一吓,倒颤了一颤、抖了三抖,奈何一见他这疾言厉色的严师势派,做徒弟的惯常便矮了三分,低垂了粉颈,小手无措地搅动着衣带,茫然不知如何开言。 白子画猛一挥手,立时摄来一套长留弟子常服,但见金光一闪,花千骨身穿的方壶衣衫被换了下来,那套弟子服便上了身。 见一切妥当了,白子画冷哼一声,道:“明日你便穿这身衣衫吧!” 花千骨忙往镜中观瞧,却见自家师父大人为自己换上的竟是一套长留入门弟子秋冬常着的外衫,高领阔袖,连腰身亦不大显现,且她又身形娇小,穿了这衣衫,几乎连人整个罩住,好不宽大。 哀嚎一声,花千骨无力地软倒在床,叹道:“师父啊……” 半晌,见他并未再责,她又困倦已极,便以手支颐,侧卧了过来,打了个哈欠,半眯了杏眼,向自家师父招了招手,曼声道:“师父,睡吧。” 本来长大十分的外袍松松垮垮挂在她身上,此刻倒显得她凹凸有致,愈加玲珑曼妙。 如此美景映入眼中,仿佛在他心上点燃了一簇火焰,他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 “好……”他应了一声,嗓音略有暗哑。 低头见那套方壶衣衫还落在自己手中,方才她着了此衫时那娇俏可人的异域模样便又袭上心头,不禁使他心向往之。 白子画心念一动,来至她身侧,拉了她起身,弹指又将那套方壶衣衫又为她换上,俯首在她耳边道:“小骨这样很美!” 她一时间不知他之所云,只愣愣地睁着一双点漆双眸望着他。 见了她如此一副天然纯稚模样,白子画不禁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她的粉颊,柔声道:“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花千骨羞得低垂了螓首,只顾摆弄腰间饰物。 话说这几日正值仙剑大会,花千骨每日吵嚷着累了倦了,是以两人晚间总未狎昵,如今见她这般俏丽动人模样,白子画不免胸中气血翻涌,又如何把持得住?! 大手摩挲上她白嫩欲滴的肩头,柔似无骨,又滑腻非常,心下便陡然生出无限渴望来,火热的吻倾泻在她颈间,烙印下一串属于他的印记,白子画含混道:“小骨,很好,可是……,很好!” 蒸腾的热气席卷而来,花千骨亦有些醺然,但听了他的言语,忍不住伸臂挡隔住他,问道:“师父刚才说的,‘可是’什么?” 白子画却不答,暗运气力,擒住她的双手,微一使力,便将她推倒在榻上,自己亦合身覆了上去。 他本就高大颀长,此时更是将她笼得密不透风。 “师父……”花千骨微微撑起他精壮的胸膛,俏脸含春,香腮带赤,糯糯地唤一声。 “为师在……”他一手擒住她双臂,一手神力吞吐,于外间落下一道浑厚结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1章 (一百二十一) 次日清晨,问澜早早收拾了行装,与玉浊峰弟子约在长留山门相见。 花千骨亦陪她等在山门处,两人自有一番依依之情,那风狸更是腻在花千骨怀中,不肯离去。 眼见自十二偏殿方向浩浩荡荡的来了一队仙门弟子,正是玉浊峰如今的掌门秦洛玄带着门下弟子到了。 花千骨与问澜忙上前施礼,秦洛玄示意问澜随在弟子队伍中间,又向花千骨恭敬道:“不想竟劳动尊上夫人前来相送,洛玄倒失礼了。再往前便出了长留地界,尊上夫人还请留步吧。” 花千骨慌得连连摆手,道:“秦掌门不必对弟子如此,弟子与贵派的致虚师兄和方壶的问澜师姐都有些私交,如今难得一见,自然是要远送的。秦掌门只管前行,小骨与致虚师兄和问澜师姐还有话说。” 秦洛玄无法,只得道:“如此,尊上夫人还请自便。” 说罢,带领一众弟子又再前行——此间尚在长留,冒然动用仙力扰动护山结界则大是不敬,故此众人需行至长留山脚下方能御剑。 花千骨三步两步寻得队尾的致虚与问澜,为两人引见了,三人行在一处。 与致虚略叙过了别来之情,又安慰了他在仙剑大会中惜败之事,花千骨便又与问澜聊在一处。 花千骨将那风狸抱在手中,亲昵非常,问澜见状,笑道:“千骨,我见你与这风狸甚是投缘,不如便将它留在长留吧。” 闻言,花千骨不禁想起当年在方壶岛时自家师父对这风狸百般挑剔、诸多嫌弃的情形,忙道:“不用,不用,君子不夺人所好,这风狸毕竟随你日久,且又是生长于方壶的灵兽,自然还是随你归去才好。” 问澜点头笑道:“也对,瞧你与尊上的恩爱模样,只怕不日便要为尊上添个一儿半女,到时候哪里还有闲心理这小小的风生兽?!” 花千骨俏脸一红,垂首羞道:“哪有?!问澜师姐莫要胡说!” 问澜轻笑一声,忽然又凑近了些,伏在花千骨耳边,问道:“千骨,我送你的那套方壶衣衫,你可曾穿过了?尊上大人是不是惊艳十分?” 一听之下,花千骨登时想起昨夜绝情殿上种种香艳旖旎情形,立时便羞红了耳根,推开了她,连连摆手道:“那衣衫我连动还未动过呢,师姐莫要胡思乱想。” 问澜哈哈一笑,道:“若是当真如此,你如今面红耳赤是所为哪般?!” “师姐,你……”花千骨娇羞不已,一张小脸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顿足不前。 问澜忙上前来,挽了她手臂,笑道:“这风情无限的娇媚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呢,又何况尊上哉?!” 花千骨如此与问澜一来一往的谈笑嬉闹,致虚行在一旁,听着她娇音入耳,看着伊俏脸生花,不禁有些痴了,这崎岖蜿蜒的山路,在他眼中也化做了东方长乐世界,只盼这路再无尽头,能天长地久地行将下去才好。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行人已来至长留山脚下,出了长留护山结界,花千骨将那风狸交还给问澜,对二人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二位多保重。致虚师兄,还劳烦你一路上多多照顾问澜师姐才是。” 致虚忙点头应了,抱拳一礼,闪身入了弟子队中,但到底心念不足,忽然又跃众而出,紫涨了面皮,对花千骨郑重道:“千骨师妹,今日一别,还请多多保重,但盼着日后仍…仍有重聚之日。” 花千骨见他面色有异,心下纳罕,但却见玉浊峰诸人已行得远了,亦不及深究,忙快步奔至秦洛玄身畔,施了一礼,便待作别。 不料此时天空陡然一暗,一时间风沙四起、风雷之声大作,众人慌乱做一团,好在秦洛玄见机极快,撑开一道结界,将一干人等护在其中。 此处虽出了长留结界,但终年仙气缭绕,如何会有如此之变?恐是大大不详。 众人正在纳罕之间,结界外忽又风沙停息,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秦洛玄示意诸弟子门人各取了兵刃法器在手,才慢慢撤下结界,四下观瞧。 花千骨执了灼然剑在手,与问澜背身而立,果见山中一切景物如常,并无丝毫异状。 秦洛玄不敢轻举妄动,单手结印,欲散开神识在四周查探一番,但不动用法术还则罢了,这一提仙力,才发现丹田中空空如也,连半分法术也无法使出。 秦洛玄暗叫不好,凝息内视周身,却见诸般法力竟然悉被封印。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倒提佩剑,忍不住怒吼一声:“谁?!要打便出来光明正大的打,为何要用如此下作的手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2章 (一百二十二) 诸弟子门人此时亦有所知觉,纷纷欲祭法器、施法术,但却丝毫提不起仙力,只得颓然作罢。 秦洛玄定了定心神,喝道:“众弟子,护住尊上夫人,结剑阵!” 众人这才回神,忙各自执剑,纷踏方位,结降魔剑阵将花千骨与问澜护在当中。 问澜被吓得不轻,手心里满是冷汗,忍不住用手去拉花千骨。 孰料刚碰到她的手背,却发现她竟然在瑟瑟而抖,一双素手更是直如寒冰,慌急下忙转头问道:“千骨,你还好吧?” 花千骨却并未答言,蓦然一把将她推开,面上一片痛苦之色,双手抱头,惨呼一声,一双淡粉色薄翼透体而出。 问澜虽不防,但好在见机极快,总算闪身退至了一旁。 原来众人不知中了何种法术,周身法力皆被封印,花千骨的真身本有一对薄翼,只是被她以法力隐在体内,如今她失了法力,自然现出了桃花精的真身。 致虚最是关心则乱,早已奔至她身畔,扶住了她,问道:“千骨师妹,无碍吧?” 花千骨虽面白如纸,四肢酸软,但好在并无大碍,也便点了点头,道:“师兄放心,小骨无事。” 垂首间正见他的双手还扶在自己臂弯处,想起白子画所言之男女大防,忙忙挣脱了,尴尬道:“小骨无碍,师兄也该小心为上。” 致虚抬眼望着她背后双翼,诧异道:“这是何故?” 秦洛玄倒已猜出了其中原委,又见花千骨无事,总算稍稍安心,朗声道:“如今不知敌人身在何处,大家小心行事。” 众人应了喏,执剑四望,却空无一物。 花千骨虽少在长留山间行走,但此刻却深觉大有不妥:往日里山中白云缭绕,石上清泉流淌,空中百鸟啁啾,哪是似今时今日这般万籁俱寂的景象?!而且她之魂魄脱胎于白子画,如今她现了真身,他自能有所感应,且二人相隔不远,本该不消片刻便能见他显身相救才是,但此刻却并未见白子画赶来,看来这中间必有些蹊跷。 正思忖间,忽然一团无边无际的黑雾徐徐飘来,众人避无可避,转眼间那雾气便将一干人等包裹入其中。 那黑雾中妖魔之气沉重,花千骨急急唤道:“问澜师姐?致虚师兄?秦掌门?” 她唤了半晌,奈何却并不见回音,花千骨更是慌急,执了灼然剑左劈右刺,却毫不见周遭黑雾有减弱之势。 花千骨无法,心一横,摸索着便往前走去。 山间的黑雾愈加浓重,身边的人却一个也未见,花千骨目不能视,只得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仍未见一物,心中想着敢在这长留山脚下掀起如此大风波的妖魔必定非等闲之辈,更是惴惴,手中牢牢握住灼然剑,不自禁地颤声低唤:“师父,师父……” 山间却只传来阵阵回音,除此之外,空山寂寂,鸦雀无声。 又行了一阵,前方忽然传来断断续续地犹如野兽一般的嘶嚎,但恍惚间又仿佛有一丝熟悉。 “谁?”花千骨紧紧握住灼然剑,提步寻声而去。 越往前行,黑雾越是浓重,一团熟悉的白色身影竟渐渐出现在眼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3章 (一百二十三) 但见白子画瑟缩于地,发髻散乱,衣衫凌乱,五指紧紧抓着胸口衣襟,额上冷汗如雨,一双薄唇了无血色,口中发出生生嘶吼,似是在竭力忍痛。 “师父!”花千骨大惊失色,疾步向他奔去,才奔出一丈开外,忽听半空中一声霹雳,天空中金光灼灼,一道天雷径直向白子画劈来。 天雷正中其后心,白子画一口鲜血喷出,痛吼一声,终于闭目不再动弹,似乎是晕了过去。 “师父!”两道泪水夺眶而出,花千骨再顾不得什么,向白子画之所在直直扑去。 泪眼朦胧中,所有的一切忽然如轻烟般飘然远去。 花千骨正觉诧异,面前黑雾一阵波动,竟幻化出绝情殿上的情形。 “这…这是幻境?”花千骨直起身子,握紧了手中长剑,但苦于法力被封印,也莫可奈何。 忽然,一缕邪魅的声音如锐利的针,钻进了她的脑海:“花千骨,看看他为你承受过的一切吧,看看你自己亲手造成的这一切!” “你,你是谁?!有本事光明正大的出来斗,为何要使这般下作的手段!”花千骨怒喝一声,“仓啷”一声灼然剑出窍,使尽全力向那团黑雾劈去。 可那黑雾虚无缥缈,又如何劈得开,斩得断?! 半晌,花千骨几乎力竭,无奈间只得住了手,剑尖点地,喘息不已,但虚空中绝情殿上的一幕却又紧紧地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绝情殿一如往昔般安静平和,但见白子画盘膝端坐于塔室之中,只是嘴角竟然隐有一丝血痕。 “师父?”花千骨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想看个清楚。 白子画俊逸的面上忽现异样,竟是在竭力忍痛,他忽然翻手结印,似乎想要压住胸口翻腾的气血,但终究抵不过反噬汹汹,一口鲜血疾喷而出。 白子画扶胸喘息了一回,嘴角却竟然露出了一丝欣慰的浅笑,指尖微微运化神力,自心脉处引出一团五彩蕴藉的魂魄,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缓步走出塔室,来至庭前桃花树下,柔声向那魂魄道:“小骨,自你走了之后,绝情殿的桃花一夕凋零,如今这些桃花重又绽放,是否你也要归来了?” 他手中那缕魂魄忽然闪烁了几下,仿佛又幽暗了几分,白子画长叹一声,捏了个诀,将那缕魂魄重新导入自己心脉之中。 以自身心血养育他人的三魂七魄到底不是易事,饶是他神力无边,亦耐不住这经年的反噬,只得左手扶膺,踉跄着回转塔室去了。 “师父……”万料不到竟会在幻境中见了如此情景,花千骨恸倒于地,哽咽难言——她曾无数次问过白子画,那六十年他是如何锻魂炼魄、如何苦挨苦熬的,但他从未提起,便是被她问得紧了,也不过是转身走开罢了。却原来那六十年间他竟落至如此凄惨的境地,竟然为了挽回她而如此自苦、自伤! 握了灼然剑的手抖得那样厉害,仿佛是她慌乱的心,偏偏那个惑人心魄的声音又再响了起来:“堂堂长留尊上,现今世上唯一化身成神之人,竟然被你害得落入如斯凄惨之境。花千骨,你果然是个不祥之人,果然不该出现在这世间,你只会害了身边之人、害了所有与你亲近之人!” “不要,不要说了!”花千骨痛苦地抱住了头,一时间脑内无数念头纷至沓来。 泪眼朦胧中,见虚空中又浮现出数个画面,有白子画受消魂钉的,有白子画失仙身的,有白子画中卜元鼎之毒的,纷至沓来,不一而足。 花千骨痛苦地紧闭双目,嘶声哭喊:“不要,不!” 那蛊惑人心的声音却又再响起,像一根尖锐的针刺入了她的心上:“花千骨,你这天煞孤星为何还不回头,为何还要赖在他身边?!难道还嫌害得他不够吗?!” 花千骨果然渐渐被那声音迷惑了心智,目光愈加滞涩,终于高高举起手中的灼然剑,回转剑锋,猛力向自己心口刺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4章 (一百二十四) 正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忽有一物破空而来,犹如一道蓝色闪电,猛然落在花千骨左肩,在她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啊!”花千骨吃痛,神识立时便恢复了清明,手中的灼然剑“苍啷”一声跌在地上。 定了定神,花千骨这才回头,却发现原来是那风狸不知自何处飞来,仓皇间咬了她肩头一口,才使她恢复了神智,自幻境中脱身而出。 “千骨!”正讶异间,忽然问澜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花千骨忙忙转身,却见问澜似受了些伤,正仗剑踉跄走来。 “问澜师姐!”花千骨拾起灼然剑,将那风狸置于自己右肩,忙忙向问澜奔去。 来至她身前,才发现她颈间豁然一道血痕,好在伤口不深,未曾致命,但却血流不止,甚是可怖。 花千骨忙扶住她,将自己的衣襟撕下一条,替她简单包扎了,才道:“师姐,这是怎么回事?” 问澜摇头道:“我亦不知其中原委,只知这黑雾中似乎隐有何种妖术,能唤醒我们心中的魔念来造出幻境,以使我们入魔,进而自裁。方才总算有这风狸,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我救下,好在你我相距不远,且它见机极快,便又救下了你。” 花千骨又问:“师姐可见到其他玉浊峰弟子了么?” 问澜叹了口气,道:“适才在我身侧不远,便倒毙了一名玉浊峰弟子,这黑雾肆虐,其他人尚且不知身在何处。” 花千骨到底悬心于致虚,忙起身道:“如今你我所中之幻术已破,咱们快些去寻其他人吧。” 问澜点了点头,两人相互扶持,在山间踯躅前行。 才寻了半炷香时分,就见一株古木下倒卧一人,身着玄色长袍,正是玉浊峰掌门人秦洛玄。 花千骨与问澜对视一眼,暗叫不好,同喊一声“秦掌门”,奔了过去。 来至近前,蹲下身子,才发现秦洛玄已然气绝多时了。 “这…这幻术竟如此厉害,如今竟然连秦掌门也遇害了。”花千骨紧蹙秀眉,喃喃道。 问澜叹了口气,道:“如今秦掌门已是回天乏术了,咱们赶快去找其他玉浊峰弟子吧。” 花千骨点头,扶着问澜又复前行,只一盏茶功夫,两人已寻得了七八具玉浊峰弟子的尸身。 二女越行越是胆战心惊,问澜颤声道:“千骨,怎么玉浊峰如此不济,竟无一个活口?!” 花千骨闻言,略一思索,道:“按理说,秦掌门修道日久,即便是法力被封印,也不易被人惑了心智,更不该如此轻便送了性命才是。” 问澜点了点头,道:“此言有理,此番来长留参加仙剑大会的都是玉浊峰的精锐弟子,不该如此的。” 花千骨沉声道:“难道…难道这幻术对玉浊峰弟子更具效力,也就是说此番是有人专门针对玉浊峰弟子才下此毒手?!你我都非玉浊峰弟子,那幻术的效力自然大打折扣,又有风狸相助,所以你我才逃得性命?” 问澜点了点头,正待开言,忽听身侧不远处有极沉重而紧迫的呼吸声传了过来。 二女对视一眼,心有灵犀,携手往发声出掠去。 两人法力虽被封印,但问澜轻身功夫还在,行动亦十分迅捷,花千骨更有双翼为助力,故此片刻便寻到了发声之处,但眼前之所见却令两人大吃一惊:但见致虚手持长剑,正要往颈中刎去,而他身旁立有一人,身着黑袍,面貌狰狞,遍身魔气,手中不知使了什么法术,正将漫漫仙力自致虚顶心引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5章 (一百二十五) “致虚师兄!”花千骨大惊,慌急下灼然剑脱手飞出,堪堪击在致虚手中长剑之上,致虚本在神思迷离间,腕上并无多少力气,当下长剑脱手,与灼然剑一同落在地上。 “谁?!”那黑袍人怒吼一声,转头向二女望来。 “你又是谁?为何要在此以邪术伏击玉浊峰弟子?”问澜上前几步,将致虚挡在自己身后,以剑直指那黑袍人面门,喝问道。 花千骨忙奔至致虚身边,蹲身扶起他,轻声唤着:“致虚师兄,致虚师兄?” 那黑袍人见了二女面貌,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尊上夫人和小小方壶弟子,我不欲伤你们性命,识相的,还是速速退开为上。” 说着,袍袖一挥,劲风陡起,将问澜逼在一旁,手捏法诀,往致虚顶门拍去。 花千骨哪里容他如此?!左臂横在致虚身前,右手去抓地上的灼然剑,仓促迎战。 一旁的问澜到底修道百年,见机极快,自侧面一剑攻向那黑袍人左肋,要逼他撤掌回身。 那黑袍人又哪里将问澜看在眼里,左手在她剑身上一弹指,便震开了她的长剑,右手攻势不减,仍径直向致虚击去。 其时花千骨尚未及拾起灼然剑,只好侧身挡在致虚身前,拼着受了这黑袍人一掌,也要护他周全。 那黑袍人冷笑一声,掌势不减,挟着猎猎劲风往花千骨肩头拍去。 眼见那黑袍人的一掌距她不到一寸距离,忽然间花千骨周身金光大作,那黑袍人不防,正袭上那道金光,他如今法力受损,哪里能敌得过这白子画倾全力布下的护体结界?!登时身受反噬,一口鲜血疾喷而出,踉跄后退了几步。 花千骨大喜过望,原来师父布下的结界还在,并未被封印。适才她陷入幻境,便要横剑自裁,那结界未感知外力,自然未曾发动,如今那黑袍人一掌袭来,终于触动了结界,是以立时便将之伤得不轻。 一旁的问澜此时也攻了上来,发狠向他劈刺了几剑,那黑袍人受了反噬,力有不逮,一时间只能手忙脚乱、疲于应付。 花千骨忙拾起灼然剑,正欲起身相助问澜,忽然腰间一痛,忙忙回首,却见致虚眼中一片混沌,口中喝喝作声,正拉住了她的腰带。 花千骨见他眸中昏暗无神,似仍陷幻境,心中一惊,忙道:“致虚师兄,我是千骨啊。” 致虚怔了一怔,含混道:“千骨,千骨……” 花千骨见他微有知识,心中一喜,道:“对,我是千骨啊。” 致虚面色忽然一变,手上猛一使力,将花千骨往自己怀中拉去。 花千骨措不及防,惊叫一声,直直摔在他怀中。 “致虚师兄,你……”花千骨手忙脚乱地欲直起身子,但她怎敌得过致虚的劲力,百般折挫不得。 纠缠间,她衣衫不整,领口松褪,昨夜白子画留下的点点红痕跃然而出——但见肌肤如玉,红痕若梅,端的令人浮想联翩,绮思陡起。 一瞥之下,是才幻境中所见的令他心碎神伤的一幕幕登时袭上心头,致虚眼中怒火更炽,忽然将她掀倒在地,按住她双肩,俯身向下,作势便要吻住她的朱唇。 花千骨吓得花容失色,拼命推拒闪避,但如今致虚神思昏聩,反而力大无穷,她又哪里是他的对手?! 但见致虚双目无神,状若疯癫,口中低吟着她的名字,俯身渐渐向下,烦热的鼻息已凌乱地喷洒在花千骨面上。 眼见正在避无可避之时,天外一道金光袭来,将致虚自花千骨身上弹开,狠狠摔在一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6章 (一百二十六) 花千骨未及讶异,已跌入了一个冰冷而熟悉怀抱,瞬间便被令她无比安心的气息全然包裹,顿时放下所有心防,环住他精壮的腰身,瘫软在他怀中,喃喃道:“师父……” 话未说完,忽觉周身一冷,一道玄冥寒气自白子画身上透体而出,这一惊非同小可,唬得花千骨忙忙抬头观瞧:但见白子画眸中一抹死寂、面上万里冰封,无喜无忧、无惊无怖,手中横霜却早已出鞘,剑尖轻颤,直指致虚。 天地间忽然风雷隐隐,一片肃杀之气,连空气中的细小水汽都凝结成了无数冰晶,簌簌而落。山间树木无风而动,林中鸟兽尽皆无声,连正在打斗中的问澜与那黑袍人都察觉到了这充塞天地的肃萧杀气,骇然住了手中招数,仰望空中的二人。 “师父,那幻境……”花千骨知他必是动了真怒,慌忙一把扯住他广袖,急急便要为致虚解释。 话才出了口,忽听白子画一声叹息,已然反手收了横霜,之前周身环绕的威压之意陡然收敛,连花千骨亦感到身上一松,天地间风雷消退,日光陡现,山间百鸟啁啾、百兽欢鸣,又复一派生机。 花千骨见他解了心结、敛了杀意,总算松了口气,双腿一软,在他怀中陷得更深了。 白子画垂首蹙眉望了她一眼,又复长叹一声,左手抚了抚她凌乱的乌发,右臂一挥,一掌劈出,无边神力滔滔而下,将问澜与黑袍人分开了丈许。 那黑袍人正在神思不属之际,被他一击而中,深感神力之精深,心中暗叫不好,捏了个诀,便要遁走。 白子画又哪容他再逃,自掌心落下一个繁复无比的神印,将他禁锢其中。 问澜总算松了口气,抹了抹额间汗水,这才收了长剑,向云端中的白子画施礼道:“见过尊上!” 白子画挥袖令其免了礼,缓缓降落云头,弹指施法解了二女被封印的法力。 问澜忙上前道:“还请尊上救出尚困于幻境中的玉浊峰弟子!”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适才本尊已查探过了,除致虚之外,玉浊峰来人已尽皆身亡。” 花千骨与他夫妻多年,如今听他语气虽无波无澜,但亦知他如今尚在怒中,可她适才到底受了致虚的惊吓,不免嗔怪他来之不及,一扭身挣脱了他的怀抱,蹙眉顿足道:“师父,你怎么这么久才赶来?小骨还以为你不管我了呢。要是长留尊上夫人在这长留山脚下出了事,岂不是会成了这六界的笑柄?!” 白子画闷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为师早就嘱托于你,要你千万莫出了长留护山结界,你却偏偏违抗师命,才招致了今日的灾祸。你们几人的气息被封印,若不是方才残影的一击触动了你的护体结界,为师也无法寻得到你。” 花千骨指着那黑袍人,惊道:“他就是残影?他为何要在此伏击玉浊峰弟子?” 白子画微一沉吟,道:“残影被杀阡陌所伤,失了大半功力,他本出身玉浊峰,后来才坠入魔道,周身功法道术到底源自玉浊峰,想必此番他是欲以幻术迷惑玉浊峰弟子,取其仙力以为己用。近日正值仙剑大会,山脚下各家仙力纷纷扰扰,倒难以察觉有人作乱。我观他面色,已是身受重伤,只怕周身功力十不余一,恐此番也是孤注一掷罢了。” 听他提及幻术,花千骨才念起一旁的致虚,满面堆下笑来,拉住白子画的长袖晃了两晃,娇声道:“那个…那个,师父,您也知道,致虚师兄是因为中了幻术才不小心冒犯于我的,且他到底不曾真正对小骨做下些什么,还烦请您解了他所中的幻术,令他脱困才好。” 白子画却连眼亦未抬,面沉似水地道:“适才那幻术你也亲身经历过,到底是魔由心生,若不是他觊觎□□,又怎能如此?!” 花千骨也不好替致虚多做解释,又有问澜在旁,连平时使得最是得心应手的撒娇耍赖也无法施展了,只得顿足恨道:“也罢,那就让他永堕幻境好了!” 孰料此言一出,长留尊上的面色倒变了几变,挥袖解了致虚所中之幻术及法力封印,但仍未使其脱出禁制。 致虚初脱幻境,神识尚不清明,只是委顿于地,以手扶额,半晌未曾言语。 花千骨与问澜对视一眼,碍于白子画,谁也不敢上前相扶于他。 白子画施法传信摩严,要他派几名弟子下山收拣玉浊峰诸人的尸身,并传信玉浊峰,请派中长老耆宿前来长留。 花千骨自墟鼎中取出治伤的灵药,为问澜敷好了伤口,扶了问澜,对白子画道:“师父,咱们这便先回大殿吧。我扶了问澜师姐,你扶了致虚师兄,摄了残影,可好?” 白子画不置可否,只冷冷瞥了她一眼,手上金光陡出,形成了一个巨大光球,掌心神力吞吐,将花千骨度入那光球,道:“你违逆师命,以身涉险,回绝情殿自省去吧!” 说着,广袖一挥,那光球便飘飘摇摇往绝情殿去了,花千骨又气又急,用力拍打着光壁,道:“师父,你…你放我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7章 (一百二十七) 眼见自己离那四人越来越远,花千骨心知闹也无用,又想着此时自家师父一定心情愤懑,还是不要招惹得为妙,且又知他人品端方,虽有不快,但也不会徇私为难致虚,是以渐渐住了手,待上了绝情殿,自那光球中脱身而出,就直接奔厨下而去。 转眼过了一个多时辰,花千骨总算大功告成,出了灶间,又至内室精心梳洗打扮了,袅袅婷婷地坐于中庭游廊内等候自家神仙师父归来。 可惜眼见天色已晚,仍不见白子画的身影,花千骨不免心下惴惴,但又不愿舍了脸面传音唤他,只得继续在殿上枯坐。 又不知过了多久,抬眼见已是繁星满天,仍旧不见自家师父回来,她今日又惊又吓,到底累得狠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依着廊柱慢慢阖上了双目。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朦胧间仿佛有谁叹息了一声,之后便觉自己仿佛落在了云里,软软的、暖暖的,安全得犹如母腹中的孩子,陷入了更深、更沉的梦乡。 再醒转时已是日上三竿,花千骨尚未睁眼,便如往常一般向后缩一缩身子,想汲取他怀中的温暖,但却出乎意料地落了空。 “师父?”花千骨陡然清醒,猛一翻身,才发现白子画并未在房中。 扶额坐起身来,花千骨又忆起昨日之事,哀叹了一声,知道此番自家师父一定当真恼了,否则断不会如此避而不见。 懒懒起身梳洗了,来至厨下,果见昨日所烹的那些细巧吃食连半点也未曾被动过,花千骨更是懊恼,左思右想,现今这样到底不是办法,只得传音给幽若,要她上殿一叙。 片刻之后,幽若人未至而语先闻,花千骨尚坐于殿中便听到她风风火火的声音传了过来:“师父,师父,你是和尊上吵架了吗?尊上他怎么舍得?!” 接着便是“哗啦”一声,幽若推开偏殿之门,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见她额上略有薄汗,花千骨忙斟了杯茶递给她,道:“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幽若“咕咚”几声,便饮进杯中物,放下茶杯道:“师父,幽若本来正在贪婪殿练剑呢,一接到你的传音便片刻也未耽搁地赶来绝情殿了。” “啊?!”花千骨一惊,忙道:“你不怕世尊罚你?” 幽若得意洋洋地道:“师父,你道是谁让弟子速速前来的?便是咱们世尊大人啊!” “是师伯?为什么?”摩严一向为人刻板严谨,怎能容幽若如此懈怠?花千骨实在是莫名十分。 幽若道:“当然是因为世尊担心自己的宝贝师弟啦!” “啊?!怎么会?!世尊是怎么……”花千骨瞬间垮了一张俏脸,扶额哀叹。 幽若见了她这般光景,更坐实了自己心中所想,忍不住问道:“师父,难不成您和尊上真的吵架了?是因为玉浊峰的那个致虚吗?” 花千骨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哀叹道:“我们当然没有吵架,但确实因为致虚师兄才有了那么一点…龃龉不睦。我师父他现在在哪?怎么样了?” 幽若长叹一声,道:“师父,那致虚还真是……还真是胆大包天啊,觊觎师父您也就罢了,竟然还为此事在大殿上当众向尊上谢罪,闹得不可开交。” 花千骨惊道:“什么?!他竟然……竟然如此,那我师父呢?怪不得他昨日对我避而不见,他现在还好吧?此番他一定当真恼了吧?!幽若,我该怎么办?!” 她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幽若头脑发晕,忙做了个“停”的手势,道:“师父,你问题好多,只是我还不甚明了昨日之事,师父能否详细说给我听?让徒儿知悉前因后果,也好再帮师父拿个主意!” 花千骨听她此言有理,便从当时因着越州顾李氏之事与致虚相识说起,直至将昨日长留护山结界外的事情一一与幽若说明。 听完此事的来龙去脉,幽若一拍大腿,叹道:“师父,你果然被这致虚害惨了啊!昨日尊上带了残影和致虚回山,将残影关进了仙牢,将致虚安排了去疗伤,又传信玉浊峰一众长老耆宿知会此间之事。其时尊上只说是残影意欲夺取诸人仙力以图再起,并未说明其他。孰料日暮时分,玉浊峰几个长老来到长留,欲扶柩回玉浊峰并接致虚回去养伤时,致虚在长留大殿之上,当着三尊、玉浊峰一众长老和你徒弟我的面,忽然跪倒在地,坦诚自己心仪于师父您,并在误入幻境时对您动了不轨之心,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然后求尊上原谅、责罚于他。” “啊?!那…那…那我师父有没有大发雷霆?有没有降罪与他?”花千骨哀嚎一声,几乎要语无伦次了。 幽若摇了摇头,道:“怎么会?!当时那场面,当真是…当真是混乱之极!听闻致虚之言,玉浊峰诸长老暴跳如雷,要将致虚当场正法;世尊气得面红耳赤,手抖声颤;儒尊瞠目结舌,呆了半晌,不知如何是好,只觑着尊上大人;只有咱们尊上大人,稳坐法坛之上,沉肃淡定,面上无悲无喜,丝毫不动声色,连看也未看那致虚一眼,袍袖一挥,只道了句‘你觊觎□□,德行有亏,但到底是玉浊峰弟子,我长留不便置喙,若要领罚,该回你玉浊峰才是’,便止住了大殿上的纷纷扰扰。” 花千骨颓然坐倒椅上,软软趴俯桌上,埋首在自己臂弯里,闷声道:“你有所不知,我师父是外冷内热的性子,你看他面上虽无波无澜,心中却不知如何呢!昨晚他虽然回了绝情殿,但却不愿见我一面,想来还是怪罪于我了。唉,若是当日我未留致虚在顾宅帮忙便好了,也不至于惹出这起风波来。” 幽若托腮道:“昨日致虚这一闹,世尊和儒尊都知悉了此事。世尊是惯常偏袒尊上的,昨日还一直怪罪师父您带累了他宝贝师弟的清誉呢。要我说,要怪便怪师父你这冠绝六界、倾国倾城的容色,‘知好色,而慕少艾’本是人之常情啦。师父,你少年时灵秀娇憨,不过使人见之忘俗而已,怎么长大成人之后变成了这副魅惑众生的模样?!” 花千骨长叹一声,无奈问道:“我师父现在在哪?” 幽若道:“据销魂殿的执事弟子说昨天尊上一直在销魂殿与儒尊一起论道,两人整整一夜未眠,好像尊上现在还在销魂殿,其间世尊上殿与他二人谈讲了一阵子,也下殿去了。” “这…这是销魂殿的那个执事弟子说的?”花千骨哀嚎一声,深觉无力了——她与销魂殿那执事弟子虽不相熟,但却知他平日里最是健谈八卦,此事若是从他口中传出,恐怕此刻长留山中十停人里倒有八停人知晓此事了吧?! 幽若不无担心地点点头,道:“师父,虽然你和尊上大人并未吵架,但依弟子看也差不多了,反正尊上是对您避而不见了啊。说不定现在整个长留都知道,尊上夫妻不和,尊上大人夜宿销魂殿,连绝情殿都懒怠回了。师父,现下该如何是好啊?” 花千骨理直气壮地道:“你师父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师父这脾气发的,当真让我哭笑不得啊!而且竟然还当着问澜的面儿把我扔回绝情殿,太过分了!哼,我又没做错什么,难不成要我去道歉?!” 幽若轻咳了一声,道:“嗯…,师父,您确实是违逆了师命,自己走出了护山结界。” 花千骨自知理亏,低声道:“你师父我…我只走出了几丈远而已……” 幽若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笑道:“要我说啊,师父您呢还是要照顾一下咱们长留尊上大人的颜面,赶快跑一趟销魂殿,把那位大神接回绝情殿,否则啊,那一班倾慕尊上的长留女弟子的口水都会将您淹死呢!” 花千骨坐直了身子,愤然道:“你师父我明明没错,为什么要去销魂殿做小伏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8章 (一百二十八) 幽若涎着脸道:“我说师父大人,难道您要尊上一直住在销魂殿?!堂堂长留尊上,竟然有家归不得,实在是不成体统啊!今晨弟子在贪婪殿中庭练剑,见世尊自销魂殿归来,口中还一直在念叨着‘成何体统啊成何体统’,看来世尊也对此事颇为介意啊。” 闻言,花千骨又抱头趴回了桌上,一双秀眉几乎拧成了麻花,叹道:“连世尊也惊动了啊,这可如何是好?!” 幽若趁热打铁,道:“所以啊,师父您还是快些去销魂殿比较好,您总不希望过些日子世尊亲自来绝情殿劝您吧?世尊啊,是世尊大人啊!” 听她如此一说,花千骨登时想象出摩严那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全身不禁一颤,气焰也馁了下来,道:“好吧,容我再想想,等我想好了,便去销魂殿,虽然决不能向他道歉认错,但总得让他回了绝情殿,否则总是宿在销魂殿,成何体统!” 幽若见了自家师父这口是心非的模样,忍不住暗笑她果有乃师之风,面上却正色道:“正是,正是,还是师父您深明大义!” 既然心中有了计较,花千骨便也轻松了下来,道:“当然,你师父大人我何时不是大义凛然、顾全大局的?!厨下还有我昨晚做的饭菜,我也饿了,你陪为师去用一些吧。” 幽若猜也猜得到那些饭菜肯定是她家师父精心为尊上大人准备的,一定丰盛精致之极,当下满心欢喜,忙不迭地答应了,风一般往厨下奔去了。 花千骨一边想着心事,一边也往厨下去了。 师徒二人用过了饭,幽若因要处理长留日常事务,便下殿去了。 其时已是巳正时分,花千骨精心梳妆了一番,御了灼然剑,往销魂殿方向去了。 才一上销魂殿,舞青萝便迎了上来,悄声道:“千骨,你可终于来了!一早幽若就上了销魂殿,见尊上在这里,便说你们夫妻间生了龃龉,难道是真的?怕是尊上面上过不去,这都在我们销魂殿呆了一夜有余了,夫妻间的事儿还是莫要认真,你撒娇也好、耍赖也罢,快快把尊上接回绝情殿吧!” 花千骨比了个“我知道了”的手势,悄声问:“我师父在哪儿?” 舞青萝道:“昨夜尊上与我师父在正殿中不知在做何事,反正二人是一夜也未休息,四更天时更是连世尊也上了销魂殿。你也知道,我师父是惫懒惯了的,所以方才我师父已去内殿睡了,留尊上一个人在正殿呢。” 花千骨点了点头,悄声道:“我知道了,这便去正殿。”说着,蹑手蹑脚地往正殿去了。 她虽使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但她家神仙师父五识通天,又怎能不知她上了销魂殿?!又怎能不闻她与舞青萝的对话?! 却说白子画早知致虚之事并非花千骨有意勾连,不过是昨日猛然见了致虚的无礼之行怒不可遏而已,待回山后,怒火渐平,亦不过是恼她不遵师命,私自踏出护山结界罢了,且又自悔不该在人前苛责与她,到底该“当面教子,背后教妻”才是,本欲在天亮之前便回绝情殿去,无奈却因一事耽搁至今,现下听闻她上了销魂殿,弹指观微于她,果见她又是一副诚惶诚恐的乖顺模样,不禁暗自好笑,忍不住便起了逗弄念头 白子画收了法术,嘴角微弯,游目四顾,倒要见识见识自家小徒儿是如何使出浑身解数劝服自己回绝情殿的。 但见殿门外一暗,那再熟悉不过的娇小身影便映在了门上,她似乎心下惴惴,扒在门缝处往殿内看了半晌,只见她左摇右晃地变换了数个姿势,想来到底看不真切,无奈下低叹一声,方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您在吗?” 白子画不答,却心下暗道:自家徒儿这小时候养成的扒门缝偷看的习惯怎的过了这许多年仍然未改?!如此行径,哪里有半点闺阁斯文态度?!当真不雅啊不雅! 等了半日,见门内无人答言,花千骨只得又道:“师父,您在吗?我进来咯!” 白子画这才沉声道:“我在入定,进来吧。” 花千骨轻轻推开殿门,缩头缩脑地探进半个身子,想找找自家师父大人在哪儿,孰料正对上白子画如炬的目光,立时便低了头,方才与幽若的那些高谈阔论刹那间全部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余对师父大人的畏惧、歉然、尊敬、仰慕之情。 小手无措地纠缠着衣带,花千骨低了头,一步三晃地挪到白子画趺坐的矮榻旁,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道:“师父,小骨来看您了。” 白子画扬眉道:“为师很好,你来看什么?” 花千骨听他如此说,慌了手脚,忙道:“师父怎么会好?!致虚师兄惹得师父如此不快,师父当然该…该……”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接话,急得她额上冷汗涔涔。 白子画心下暗笑,面上却冷冷地道:“小骨以为为师该怎样?” 花千骨被他一问,吓得三魂出窍,一时不择言语,冲口而出道:“师父您因为这件事而气我,而吃醋当然都是应该的,都是小骨的错,小骨不该踏出护山结界,小骨不该与致虚师兄有瓜葛牵扯!” 白子画几乎失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是吗?为师在你眼里、心中便是如此不堪吗?” 花千骨慌得连连摆手,急急解释道:“师父哪里有不堪?!明明是小骨不知自重,才给师父找了这许多麻烦,都是小骨错了,师父因为致虚师兄之事心下不爽利,也是应当的。” 白子画又道:“小骨此番所来何事?” 花千骨虽被自家师父的积威吓得半死,但总算还记得自己此行所来的初衷,想起舞青萝所言,尴尬地轻咳一声,硬着头皮在他身旁跪坐下来,一双小手按在他腿上,晃了又晃,满脸堆下笑来,娇声道:“师父,你便随小骨回绝情殿吧。” 白子画不着痕迹地拂开她一双作乱的小手,正色道:“为师在销魂殿与你师叔谈经论道,并不急着回去。” 花千骨见他如此说,急道:“师父,你若要与师叔谈讲,自然是好的,但也不必日日留在这销魂殿啊,你若再不回绝情殿,那…那起乱嚼舌根之人不知又要说出些什么来了!” 白子画奇道:“哦?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花千骨搔了搔头皮,尴尬道:“说不定如今长留上上下下都在传说小骨与师父有些不睦,如今师父已是有家不想回了。” 白子画又道:“有些不睦?你我之间?” 花千骨低下了头,歉然道:“就是致虚师兄之事啊,小骨知道,此番都是小骨错了,当日不该留致虚师兄在顾宅,不该让他有非分之想。” 白子画忽然欺近,虽冷着脸,但眸中却含一丝狡黠之色,森森然道:“小骨是如何让他有非分之想的?” 花千骨吓了一跳,忍不住向后让了几分,涨红着一张俏脸,道:“这个…这个小骨亦是不知。” 白子画终于忍不住失笑,道:“既然不知,为何又要来认错?” “我…我,是幽若让我来了。” “你也是为人师之人,怎的倒要听自己徒儿的?!” 花千骨被他抢白得答不出话来,低垂了头,妙目含泪,越想越是委屈,半晌,终于怒形于色,涨红了脸,跳起身来道:“师父,你…你到底还要赖在销魂殿多久?!” 见她一副恼羞成怒的神情,白子画不禁莞尔,收了逗弄心思,一把将她带入自己怀中,笑道:“哎哟,却不曾想如今小骨人大心大,倒有胆量要教训起师父来了?!” 抬眼见了他眸中笑意,花千骨登时会意,软倒在他怀中,又狠狠锤了他一拳,嗔道:“师父,你要吓小骨到什么时候?!” 白子画拉她坐起身来,轻笑道:“小骨方才不是应了舞青萝,无论如何要将为师请回绝情殿吗?为师倒要看看你是如何作为的。” 花千骨见他一副调笑神色,早把方才的慌急无措弃之于脑后,小手扶在他臂上,边摇边腻声道:“师父,你既然不气了,便跟小骨回去吧,听说昨夜销魂殿灯火通明,师叔为了陪你,一夜未曾休息,想来师父您也累了,这便随小骨回去休息吧!” 她粉嫩精致的小脸流连在他眼前,特有的桃花香气萦绕在他鼻端,柔弱无骨的娇躯更是咫尺可得,昨日她委顿在致虚怀中的那一幕陡然袭上心头,忽然想证明些什么,白子画蓦地将她打横抱起,狭长的眸子闪烁着不定的光,沉声道:“好吧,为师这便随你回绝情殿休息!” 花千骨吓了一跳,拼命想挣扎下地,可惜又哪里是他的对手?!百般挣扎无果,不禁酡红了一张俏脸,小声道:“师父,这里是师叔的销魂殿,你怎么能…怎么能……” 白子画轻笑一声,俯首在她耳边道:“这里是销魂殿,便不能;若回了绝情殿,是不是便能……” 说着,使了个缩地之法,师徒夫妻二人转眼便来至绝情殿内室之中。 轻轻将她放在榻上,弹指之间床幔层层垂落,白子画在内俯身道:“小骨这般花容月貌,自然易让他人有了非分之想,为师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对上他沾染了□□的眸子,花千骨忍住羞意,展臂搂住他的脖颈,曼声道:“师父,放心。”说着,在他唇上如蜻蜓点水般浅浅一吻。 短暂的一吻,却让帐中染上了暧昧的粉红色,白子画忽然俯低身子,反客为主地深吻上她…… 眨眼之间一道金光结界落下,将内室牢牢隔绝,绝情殿上一片静谧,只余庭前桃花随风而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9章 (一百二十九) 转眼间已近未正时分,内室中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花千骨窝在白子画怀中,舒缓着微微酸痛的腰肢,嘟着粉唇道:“师父,你忒也小气了,昨日之事小骨虽然有错,但你也不该丢下我一夜啊。” 白子画笑道:“昨夜为师当真一夜未归么?昨夜是谁人将你抱回榻上?是谁人为你宽衣盖被的?” 花千骨一时语塞,哼了一声,又道:“可是师父大人到底在销魂殿留了一夜,不肯见我,惹得长留上下一片哗然,连世尊也知悉了此事,还大骂‘成何体统’,这样的吃醋法,真真好笑之极。” 白子画失笑道:“小骨当真这样想?师父在你心中当真那般小肚鸡肠么?” 花千骨得意洋洋地扳起了手指,一一点过,道:“怎么没有,当年的东方、杀姐姐、墨冰仙,哪个不被师父放在心上?如今又出了致虚师兄,想想当年师父的所作所为,小骨怎能不如是想?!” 白子画捏诀自墟鼎中召出一物,放入她掌心,道:“为师在销魂殿留了一夜,是因为此物。” 花千骨忙低头观瞧,但见一颗水滴状的暗红晶石,包裹在耀目的金光中,静静躺在自己掌心。 “这是?” “这是为师昨夜以秘术为你炼化的引灵石,其中以你我二人之鲜血为引,只要将它带在身上,无论天上地下,无论有何法术、结界,都无法封印你的气息,为师一定可以找到你。” 花千骨恍然大悟,问道:“那师父昨晚回绝情殿,便是趁我睡着时取了些血么?” 白子画点了点头,摄过引灵石,施法将其坠在溶弥珠之下,佩于花千骨颈间,又道:“昨日那残影施了遮蔽气息之术,为师感应不到你的所在,所以才来得晚了,险些铸成大错,如今有了这引灵石,便再无此虞了。” 花千骨抚上那引灵石,触手温润,其上果然附有无尚神力,不禁担心道:“师父,这炼化引灵石的秘法是不是又耗费了你不少神力?” 话说这引灵石炼化不易,便是白子画法术通天,也整整耗费了一成功力方才成功,是以摩严知悉此事后才大叹这师弟为了护妻做下此等狷狂之事当真是“成何体统啊成何体统”。 依他之计算,炼化此石,在天亮前即可功成,到时正好回返绝情殿。如此,她已被罚在绝情殿上独处了一日,想来必已自省了己过;且夫妻间又哪里有隔夜的仇?若是长久不归,又恐她多心,所以还该早些回去才是。 孰料这炼化的法术,越行越难,即便是有笙萧默在旁护法,又得摩严上销魂殿相助,却也耗费了不少功夫,直至巳初时分方始功成,故此,倒耽搁了回绝情殿的时辰,累得花千骨寻上销魂殿来。 不欲令她担心,白子画自然隐过此节不提,慰道:“放心,只是耗费了些许,为师休息几日便好。” 花千骨一贯敬他、信他,当然不疑有他,攀着他的肩在他颊上轻轻一吻,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背过了身去,涨红了一张俏脸,嘟着粉唇嗔道:“这么说,昨日致虚师兄那件事,师父竟然完全无动于衷、半分也未放在心上,一点都不醋了?!” 白子画失笑道:“你这是为何?为师醋也不是,不醋也不是,当真是无所适从!” 花千骨哼了一声,怒道:“自己妻子为他人所觊觎,师父竟然全不在意么?!” 扳着她的香肩迫她转过身来,白子画忽然翻身压住她,埋首在她耳鬓之间,带着火热的气息含住她的耳珠,低哑着嗓子恨声道:“在意,为师很在意,为师在意得很!” 好像有什么又重新被撩拨起来,她周身泛着粉红的微光,方才已有些黯哑的声音更增了魅惑之色,难耐地□□着:“师父,师,唔……” 斗室内爱意满盈,帷幔间春意流动,一时不可尽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0章 (一百三十) 再醒转时已是月上中天,师徒夫妻二人都懒懒地不欲起身,两人依在一处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话。 花千骨把玩着自家师父的一缕长发,嘟着小嘴道:“师父,昨日你当着问澜师姐的面儿把我扔回了绝情殿,这小骨的颜面可是大大受损啊,今后若是再见问澜师姐的话,当真、当真,唉……” 白子画沉吟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垂首低眉道:“这件事上,确实是师父欠考虑了,常言道‘当面教子背地教妻’,师父也该虑到此节才是,你…你千万莫恼。” 难得自家师父有此软语,花千骨笑道:“师父这话可就说得不明不白了,敢问您是在向小骨致歉吗?” 白子画俊脸薄红,只轻咳了一声,别过了头去,却并不作答。 花千骨见了自家师父的尴尬容色,忍不住轻笑一声,凑过去在他颊上轻啄了一下,柔声道:“此番小骨也有不是之处,那日我与问澜师姐聊得发了兴,不小心便出了护山结界,违逆了师父之命,小骨今后一定加倍留意才是。” 摩挲着她柔顺的长发,白子画浅笑道:“此番总算是有惊无险,抓住了残影,还救下了问澜与致虚的性命,也算是有得有失吧。” 提及残影,花千骨忍不住问道:“师父,听幽若说你将残影关进了仙牢,那长留会怎样处置于他?” 白子画沉吟道:“此事还需三尊九阁及玉浊峰同议才能定论,过些日子待玉浊峰将派内事务一一商定,便会有新任掌门来长留共商此事了。” 花千骨点了点头,道:“杀姐姐如今越发不管事了,怎么好好地又让残影逃了出来?” 白子画道:“杀阡陌最是任性妄为,修为精进也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容貌,这许多年来他何时将妖魔二界的事当真放在心上过?不过是应了‘魔君’的虚名罢了,好在还有单春秋这个忠仆在,为他打点一切,可到底在妖魔界中不大得人心。今次这残影虽未能成事,但杀阡陌却也并未斩草除根,只怕是有心人到底寻了个机会,将他放了出来也未可知。” 花千骨长叹一声,道:“杀姐姐这魔君的位子到底有些不稳,改日我需得传信提醒于他才好。”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有了杀阡陌这个无为而治的魔君,无论仙界、人界到底太平不少,算起来他也是于六界有功的。” 花千骨突发奇想,道:“师父,为何妖魔二界不能与我仙界永修为好?为何总是要打打杀杀的?” 白子画道:“只要神仙在一日,妖魔便在一日,神仙妖魔对立,皆是禀天地清浊二气化生,此乃天道,便如阴阳两仪,又怎能融在一处、混为一谈?!” 花千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好吧,小骨虽不太懂,但也算是了解了。” 靠在他胸前,向上蹭了蹭,花千骨又叹道:“师父,如今长留上上下下皆知致虚之事,着实大大有损师父的脸面啊。” 白子画奇道:“这是何意?致虚之事不过你、我、问澜及残影四人知之,怎又能传遍长留?” 花千骨诧异十分,便将幽若所言的致虚于长留大殿之上将昨日幻境中的情形公之于众之事尽皆言明。 听她絮絮叨叨地讲了半晌,白子画方笑道:“休听幽若胡言,那致虚在大殿之上仅是言明自己道心不坚,才坠入幻境,之后便自请责罚,并未言及其中原委内情。” 花千骨蹙眉想了半晌,终于豁然开朗,恨道:“这个幽若,其实她不过是听说您罚了我,又见师父您彻夜未归绝情殿,猜想你我间有甚龃龉,且日前又在儒尊处听了些有关致虚师兄的风言风语,于是今晨被我召上绝情殿时,便先诓我言明了此事的前因后果,这才编排出致虚师兄那一大段鬼话来骗我!她、她、她,竟然如此欺师灭祖,哼,看我不收拾她!” 白子画笑道:“她也是怕你我生了隔阂,不过是小孩儿家的顽皮心性罢了!” 花千骨“哼”了一声,道:“幽若处处回护于你,千方百计地要我对你服软低头,当然是师父您的好徒孙了!” 见她一副气恼模样,白子画不禁莞尔,将她向上抱了抱,缓缓拍着她的玉背,慰道:“好了,你若当真恼了,明日叫她来绝情殿领罚便是。” 花千骨气鼓鼓地道:“都是听了幽若这厮的胡言乱语,才害小骨以为因着致虚之事令师父清誉受损,倒自悔懊恼了半日!” 听她提及致虚,白子画忍不住叹道:“自六十年前复生以来,你深居简出,这才见过几个旁的人,便惹来了这致虚,叫为师当真为难,今后该要如何将你紧密收藏才避得开那些狂蜂浪蝶?!” 花千骨垂首道:“小骨知错了,今后一定谨言慎行,还是莫要引人误会才好。” 说着,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上次顾家之事实在是小骨怕堕了师父的威名,才未敢透露真实身份的。” 白子画挑眉道:“当真?!那时你不是为了怕师父责罚才如此的?” 花千骨被他说中心事,难为情地将小脸埋进他肩窝,闷声道:“师父,小骨下次真的不敢了。” 见她仿佛又有倦意,白子画轻轻将安眠真气度过,让她安睡在自己怀中。他亦到底因炼化那引灵珠伤了许多元气,如今也略有些倦意,便也闭目渐渐睡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1章 (一百三十一) 第二日,晨曦轻柔地洒进寝殿,白子画羽睫微动,似要醒来,但他却并未睁眼,只是将怀中的小人儿向自己拉了拉,用下巴摩挲着她毛绒绒的头顶,心下无比满足——过去千年的日子如流水一般在掌中匆匆滑过,仿佛不着痕迹,但自从她闯入了自己的生活,时光的脚步就慢了下来,他能清楚得忆起每日里她蹁跹的身影、软糯的娇音和惑人心魄的容貌,那些缠绵缱绻、那些撕心痛楚无不清晰地镂刻在心上,让每一个日升日落都清晰、鲜明起来。 心头无数念头流转,前日的一切忽然毫无预警地浮现心头: 无法感知她的那一刻,他的心如坠冰中,再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数,立时抛下正在践行的各派诸人,御风出了长留大殿来寻她,六十年前她被妖神本尊虏去时的一幕幕刹那间浮现眼前,心痛得皱缩了起来,冷汗淋漓而下,手亦抖得无法自已。 待寻到她失了踪迹之处,再也按捺不住,无边神力陡然而出,哪怕是倾尽全身功力也要寻她出来,可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仍一无所获。 “小骨……”平日里淡漠出尘的面上一片慌急之色,冷汗涔涔而下,颤抖着双手结出巨大而繁复的仙印将整座长留仙山笼罩其下。 凝神细细搜寻仙印下的每一丝气息,却迟迟未有她的讯息,强忍住心脉处传来的丝丝锐痛,他自指尖引出一滴鲜血,要待再次做法。 便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他为小徒儿所布下的护体结界忽生感应,电光石火间身体竟然先于头脑做出了反应,只一呼吸间便寻到了她的所在。 本以为总算可以放下心来,孰料竟看到小徒弟被致虚虏在身下,一瞬间的愤怒几乎让他动了杀念,横霜出鞘,一心要取了那人性命,但好在他立时觉察到致虚只是中了幻术,忙收摄心神,强压怒火,敛减杀意。 那时小徒儿慌乱无措的形容再次浮现眼前,令他心头一窒,忍不住收紧了怀抱,轻轻摩挲着她滑腻的肌肤上自己留下的那些斑斑痕迹。 “唔,师父……”似乎有所感应,怀中的小人儿甜腻地唤了声,就要醒来。 柔软的小手攀上他肩头,在他肩窝处蹭了蹭,连眼亦未睁开,便糯糯地道:“师父,你醒了?” “可睡饱了?” “嗯,现在什么时辰了?” “大约辰初时分了。” 揉了揉酸痛的腰肢,微睁了星眸,花千骨懒懒地道:“也该起身了,小骨还想去看看问澜师姐。” 白子画道:“那大可不必了,问澜已随玉浊峰长老一道往玉浊峰去了,她不过意欲借扶风鞭罢了。” “哦,小骨还想去向问澜师姐和那风狸道谢呢,若不是她们,小骨恐怕已经死在幻境中了。” 听她提到那个“死”字,白子画不禁呼吸一窒,半晌才长叹一声,埋首进她如瀑的长发,喃喃道:“小骨……” “师父……”轻轻拍了拍他尚揽在她腰间的大手,柔声安慰着他——三生三世,两次分离,他所有的心痛她都明了、都感同身受。 如此又缠绵了半晌,二人才起了身,穿戴整齐了,花千骨道:“这几日仙剑大会,小骨已多日未曾练剑了,今日不能再懈怠了。” 白子画亦道:“好,为师也许久未曾指点于你了,左右今日无事,便看看你近日来是否有所进境。” 夫妻二人用了早饭,各自调息了半个时辰,便相携来至中庭舞剑。 花千骨见白子画召了横霜在手,惑道:“师父不是要指点小骨么?” 白子画挥一挥袍袖,已将灼然剑递在她手中,朗声道:“弗居剑法第一式,生而不有。” 花千骨忙提气凝神,依言舞起剑来。 身侧的白子画亦横霜出鞘,飞身而起,只是与花千骨的身姿、步法堪堪相反,亦舞起那弗居剑法来。 夫妻俩皆身着白衫白袍,一个绝然出尘,令人见之忘俗;一个娇憨明媚,使人观之可亲。 两道蹁跹身影映在这满庭桃花灼灼中,天上飞花纷纷,地下落红漫舞,师徒夫妻二人身法空灵,剑法清跃,直如一副天然图画。 半晌,八十一路弗居剑法使完,二人同时飞身落地,相视一笑,无限深情,尽在于斯。 白子画收了横霜,挥手召过茶具,置于一旁的石桌上,斟了杯茶,递给花千骨,问道:“可累了?” 花千骨在他手内饮尽了茶水,又为他亦斟了一杯,恭恭敬敬递了给他,道:“小骨不累,师父所创的这套弗居剑法果然非同凡响,每次习练皆有感悟,每有进境。”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总算你领悟了这剑法中的精髓。生而不有,为而不持,正是这套剑法的深意,剑招虽相同,但随着习练者心境、功法的不同而自有百变。” 让她在身侧的石凳上坐下,白子画又道:“小骨,方才舞剑时为师查知你似乎心有所惑,这是所为何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2章 (一百三十二) 花千骨自知一切都瞒他不过,低低叹息一回,道:“师父,你可知我在残影的幻境中见到了什么?” 白子画摇了摇头,道:“为师不知。” 花千骨道:“小骨看到了师父为我锻魂炼魄时的情景。” 白子画蹙眉道:“为师已多次说过,那六十年无甚特别,你为何偏偏总是纠缠此事?!为师……” 未待他说完,花千骨抢白道:“怎会无甚特别?!小骨曾查阅过藏书阁中的□□,这锻魂炼魄之术难比登天,且反噬剧烈,就算师父有通天道术,只怕也是不易的。” 白子画扶额道:“无论当年是怎样的情形,现今师父和你都好端端地在这里了,你不必再纠结此事。” 花千骨仰着俏脸,拉着他的广袖晃了晃,腻声道:“师父,既然你也说了,那些过往都已时过境迁,为何不能告知小骨呢?你总不希望小骨心中一直带着这个疑问吧?若是小骨因此再寻些秘法禁术,恐怕就更棘手了吧?!” 白子画叹了口气,只得道:“为师可以使你知悉那些过往,但你千万不可因此而胡思乱想,自厌自弃。” 花千骨点了点头,道:“当然,小骨知道师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们。” 白子画长叹一声,一道金光自指尖透出,在她额上画下一道符咒,携了她的手,道:“小骨,闭目凝神。” 花千骨依言而行,白子画又在虚空中画下一道仙印,反手摄入自己体内,沉声道:“小骨,你将看到的便是为师那些年的记忆。” 花千骨脑内虚空清明,忽然一道金光袭来,将她拖入了一片五彩斑斓之中。 再次定神时,花千骨发现自己已身处塔室门外。 空空荡荡的绝情殿寂静异常,所有的一切仿佛静止了般,忽然自塔室中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呛咳声。 “师父?”花千骨急往塔室而去,正欲推门,却身如轻烟般径直穿墙而入。 但见白子画左手支在身前,右手扶膺,双眉紧蹙,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嘴角边沁出一丝鲜血,那本较常人少些血色的薄唇如今已呈诡异的青色,令人触目惊心。 花千骨大骇,眼蕴热泪,奔至他身前,伸出手臂,欲扶他起身,可惜却扑了个空,直直穿过了他的身子,跌坐在地上。 原来,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只是没有形体的看客而已。 花千骨自嘲的叹息了一回,站起身来,却见白子画已结了个手印,复又坐直了身子,强行运功压制住了体内紊乱的真气。 花千骨在他身侧坐下,细细打量于他:但见他周身神光晦暗不明,面色灰败,身子更是清减得厉害。 心下怜惜之情大盛,忍不住伸出手来抚了抚他的面颊,喃喃道:“师父,你为了小骨,到底受了多少苦啊!” 那困顿不堪的白衣人自然听不到她的话语,只是调息打坐,约过了半个多时辰方自入定中醒来,踉跄起身,推开了塔室大门,来至庭前。 晨曦洒在他清癯的面上,本就飘逸得出离尘世的身姿仿佛随时可能化风而去,他缓缓摩挲着一株桃树的枝干,喃喃道:“小骨,不想你已离去了这么多年。为师日日与你魂魄相依,但你却如此吝啬,难道连一个梦也不肯施舍给师父么?” 长叹了一声,他又行至内室,轻轻推开房门,明媚的晨光在他单薄的身子后映了进来,投下一道颀长落寞的影子,望着空荡荡的一切,他缓缓抬起了手臂,在虚空中抚了一抚,黯哑着嗓子,凄然道:“小骨,当年你为何如此决绝,竟连一点念想也不肯给为师留下么?你离开了这么久,久到为师就快要记不得我们曾经的那些幸福时光。有时候,为师会想,你是不是真的只是为师一个靡丽的梦境?!” 心下一恸,气息不稳,他又不住地咳了起来。 花千骨在旁既惊且痛,忍不住暗暗自悔:若早知如此,当日自散神魂时便该为他留下些什么才好,令他可以睹物思人,也不会如此心恸了。 白子画好容易稳住了气息,关了房门,又自踱回了塔室,但见他抬手画了道符咒,度入自己体内,似乎是要行□□的法术。 果然,只一眨眼功夫,白子画便幻化成一模一样的两人,其中一个留在塔室中入定,另一个踏了横霜,穿云度雾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3章 (一百三十三) 想来是他恐花千骨未曾完全修补的魂魄过于微弱,不欲她有一丝危险,故此只能行这□□之法,将她的魂魄留在□□中,置于绝情殿结界保护之下了。 花千骨心念一动,竟然也随着那御剑而行的白子画来至空中,与他同行。 只半个时辰,梁州那处仙洞便在眼前,白子画收了御剑术,降落云头。 花千骨亦默默随在他身后,嗟叹连连。 洞口前那处桃林一片云蒸霞蔚,桃花开得正旺。 适才御剑又妄自动用了真气,白子画气息有些不稳,呛咳了一阵,方略有踉跄地行走在桃花间,但见他眼蕴深情,低声道:“小骨,今日又是你的生辰了,你我虽已做了数百年的师徒,但为师能好好陪你过的生辰不过寥寥几个,你常怪为师不解风情,待你归来时看到这些,可会欣喜些?” 说着,挥袖一召,一棵桃树幼苗和几件耕种什物便落入了他手中,寻了一处合适的所在,他便躬身劳作起来。 白子画做了千年的上仙,又哪里做过如此俗务?!但他偏偏又一丝不苟,挖坑、栽树、培土、灌溉事事亲力亲为,并未动用一点仙术。待得全部忙完,他雪白的衣衫已沾染了些微泥土、苍白俊逸的脸上更是汗水涟涟。他如今身子虚弱,心脉大损,每一呼吸便有漫无边际的痛楚潮水般涌来,又哪里经得起这般?!忍不住以手扶膺,又大咳特咳起来。 花千骨倚在一棵树下,远远望着他,心中情思涌动、柔情万千,又惊又痛、又怜又爱。 白子画渐渐平复了气息,收了杂物,行至那仙洞洞口,挥袖打开结界,缓步而入。 花千骨忙也跟了进去,但见洞中一切如旧,还是那日摩严带自己离开时的样子。 白子画来至妆台前坐下,执了她常带的珠玔在手,轻轻摩挲,面上柔情无限,少倾更低声自语起来:“小骨,如今你魂魄渐全,不日便要归来,这一次,万不可再丢下师父了。” 语声渐渐哽咽,竟有一滴清泪自他面上滑落。 “师父……”花千骨泪如雨下,走到他身边,偏又无法触碰到他,正在心碎神伤之际,忽然一道大力席卷而来,复又将她拖入那一片光怪陆离之中。 片刻之后,花千骨神思回潮,发现自己又回归绝情殿上,面上泪痕兀自未干,人却已被白子画揽在怀中。 “师父!”花千骨猛然将脸埋进他怀中,哭得泣不成声。 抚着她柔顺的长发,长叹一声,捧起她花容失色的小脸儿,细细吻干面上的泪痕,白子画道:“莫哭,这些都已过去了。” 花千骨却急急抓了他的手腕,伸出手来,便要为他诊脉,白子画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臂,问道:“小骨,你这是要为何?” 花千骨正色道:“小骨也略通医术,让我替师父诊诊脉,看看是否还有甚伤势未愈。” 白子画抚了抚她的包子头,微笑道:“放心,那些小伤早已好了,无需悬心。” “当真?”她泪眼朦胧地直视着他的眸子,郑重一问。 点了点头,他亦认真道:“你放心,为师又有何时何事骗过你?!” 自她自散神魂后,那“不老不死,不伤不灭”的神谕早已破解,如今这心伤难愈,虽已无大碍,但到底每每调息至心脉时便有窒塞之感,心绪不宁时更是时有锐痛,但天长日久总能痊愈,又何必此时说与她知,徒增伤感?! 伸臂搂住他的腰身,花千骨望着他,忽然又道:“师父,都是小骨的错,小骨一直都在害你,若是没有我,你是不是会更好?” 白子画微笑着摇摇头,道:“怎会?为师做了这一切,都是为了要和你长长久久地伴在一处啊。只有有你的日子,才是幸福的,幸福不是万事顺意,不是无病无灾,而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有你陪在身边、有你一路相随。有你陪在我身边,不论喜乐忧苦,为师都甘之如饴。只求今后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不要再丢下师父一个人了。” 用力地点了点头,花千骨抹一抹眼泪,道:“师父,你该早让小骨知晓这些的。感情,本就是两个人的事儿,不应该有人坐享其成,不应该有人恃宠而骄。师父总是默默为小骨做了所有的事儿,却从来不说,从来不让小骨得知你的辛苦不易,久而久之,就算你我二人间不会像之前那样误会丛生,小骨也会被你宠坏的!” 白子画微微一笑,勾起她的俏脸,低声道:“还可以再坏些!” 说着,便垂首吻了上去。 清浅的吻,携着他特有的冷冽香气,将她全然包裹,满满的心安,让她情愿永远留驻在他的怀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4章 (一百三十四) 又过了几日,玉浊峰大事已定,新任掌门避尘子也继了位,带了派内长老来至长留,与三尊九阁一并商议处置残影之事。 此番到底是事关玉浊峰前任掌门身死的大事,长留不愿多做置喙,便顺了玉浊峰新任掌门的意,废去残影周身魔功,永锁玉浊峰涤孽潭中,而致虚亦自请看守残影百年,在潭畔静思己过。 待得依律废了残影全身功力,玉浊峰诸人便锁了他,回返派内去了。 大事了结,白子画自长留大殿御风返回绝情殿,才一踏入结界,花千骨便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殷勤道:“师父,可累了?小骨为您备好了枫露点茶,已候了您多时了。” 说着,拉了他来至内室,为他宽了外袍,取下发冠,绾了随常发髻,又奉上一杯清茗。 师徒夫妇两人对面而坐,花千骨双手托腮,望着自家师父,面上堆下笑来,极尽谄媚地道:“师父,今日公务繁多,一定累了吧?小骨给你松松肩吧?” 白子画诧异十分,深深望了自家徒儿一眼,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花千骨忙站起身来,转到他身后,使出浑身解数,为自家师父捏肩锤腿。 又过了一炷□□夫,花千骨住了手,又为白子画换了盏热茶,才柔声道:“师父,您前些时日嘱咐小骨为世尊炼制的凝息香今日已得了,待师父得闲时便着人送去贪婪殿吧。” 白子画点了点头,斜觑着她,若有似无地道:“这凝息香炼制不易,辛苦了!” 花千骨连连摆手,道“不辛苦,不辛苦,其中的那味关键的仙安息炼化不易,小骨一连数次都没有成功,还靠师父在旁相助才能成事,说起来这香能制成该都是师父的功劳才是!” 抬眼见她一脸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承奉模样,白子画终于忍不住笑意,莞尔道:“今日怎的如此殷勤多话?!倒让为师好生忐忑。小骨,是有何事相求么?” 被他看穿心事,花千骨面上一红,垂了头,小手无措地搅绕着衣带,道:“果然知徒莫若师啊,小骨确实有事求师父。” 白子画长眉一轩,问道:“何事?” 花千骨往自家夫君跟前蹭了蹭,拉着他的衣角,腻声道:“师父,杀姐姐今日传信于我,谢了您捉拿残影之情,另外还…还向师父您求一样东西。” 白子画与杀阡陌斗了千年,最是知悉他的脾性,哪料得到他竟会开口相求自己,倒有些惊异,道:“他要求的是何物?” 花千骨声音又低了三分,小声道:“杀姐姐要求的是师父大人的冰莲。” 白子画失笑道:“为师还道是何物呢,原来不过是冰莲罢了,值得你如此。这冰莲虽不易得,但到底不过是株仙草,杀阡陌要它何用?” 花千骨见他允了,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小骨幼年时损毁过师父的冰莲,如今还心有余悸呢。” 白子画道:“昔年你做的那道水晶醉莲花已将为师池中仅有的那两朵开了花的冰莲用了去,如今池中仅余一朵而已了,看来为师倒要给这冰莲算一算了,多半你和它们八字不合。” 花千骨嘿嘿一笑,道:“师父,杀姐姐寻这冰莲只为救一人之性命,他知师父最擅控水,言道还需师父帮忙才能将这冰莲的药性发挥到最大。” 白子画蹙眉道:“杀阡陌所要相救的到底是何人?” 花千骨道:“这个小骨亦不知,杀姐姐说但等咱们见了那人,便可知晓了。”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能如此劳动杀阡陌的必不是凡俗之人,既然他能烦请于你,想来也不是要救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若如此,那此事还需速行才是,今日到底晚了,你传信给杀阡陌,要他明日在越州城中咱们那处宅第相见。” 花千骨本还怕他不允,如今见他竟然一口应下了,大喜过望,忙道:“还是师父想得周全,杀姐姐到底是魔界中人,若是在长留见面到底不妥,还是在越州便宜些。” 白子画点了点头,摄过纸笔,花千骨修好了书信,白子画作法将之化做纸鹤,挥一挥袖,那纸鹤便风驰电掣地往魔界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5章 (一百三十五) 一夜无话,第二日晨曦微露,师徒夫妻二人便携了冰莲,同御横霜,往越州去了。 来至宅中,先收拾整理了,夫妻于廊下同研棋谱,相候杀阡陌。 及至巳正时分,空中红光一现,火凤长鸣,正是妖魔二界之主杀阡陌到了。 白子画挥袖打开结界,那火凤便落在庭中。 但见杀阡陌虽身着一席艳色长袍,但平日一丝不乱的万千青丝如今却随风乱舞,润如暖玉的面色更是苍白十分,一副大失方寸的模样。而他的臂弯中正宝之重之地环抱着一人,但见那人面色惨白、绣眉微蹙、双目紧闭,双唇更是毫无血色,看来已昏迷了过去。 花千骨忙上前道:“杀姐姐,这是?” 杀阡陌下了火凤,道:“这是我麾下的一名魔女,之前在剿灭残影余部时受了重伤,她本是青璃的转世,这一世名唤烟月。” 花千骨大骇,道:“她竟然是青璃?!当年不是传说她已魂飞魄散了吗?她现在伤势如何?” 杀阡陌踏前两步,急道:“世事轮转,不知为何她竟然慢慢修成了完整魂魄,又复转世,连日来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暂时保住她一息不断,如今只有冰莲才能解得了残影留在她体内的至阳魔气。” 花千骨忙道:“好说,好说,我和师父已带了冰莲前来,师父也答应了为她疗伤。” 白子画此时亦站起了身来,来至烟月身前,为她搭了搭脉象,正色道:“她如今心脉受损,已在旦夕之间,快将她送入静室,我修书向师弟寻些回清丹来,便作法为她疗伤。” 杀阡陌忙点了点头,抱着烟月,随着花千骨往静室去了。 白子画召过纸笔,将此间事向笙萧默扼要说明,又嘱他送些回清丹来,书写已毕,施法将信笺化做纸鹤,挥袖令其往长留去了。 自墟鼎中取出冰莲,白子画又往静室而去,待入了内,便见杀阡陌与花千骨已将那烟月扶在矮榻上躺好。 花千骨额现薄汗,见了他,忙道:“师父,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白子画摇了摇头,道:“你只在一旁乖乖等候便好,她到底是女子,待为师为她调理气息后,还需你悉心照料。” 花千骨点了点头,退在一旁。 白子画又向杀阡陌正色道:“魔君,待我作法时还需你在一旁护法。” 杀阡陌面现感激之色,点头道:“白子画,多谢你能答应为青璃疗伤,今后本尊必承你之情。”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杀阡陌,你与青璃之事我也略知一二,如今她转世投胎,你自当好好待她,莫要再令她心伤失望了。如今能助你一臂之力,也是报你当年相助拙荆之义。” 杀阡陌仍郑重行了一礼,道:“多谢!”说罢,挥袖撑起一道结界,将静室护在其中。 白子画将冰莲托于左掌,微闭了双目,口中念念有词,右手化出无上神力,缓缓灌入冰莲之中,只半盏茶的功夫,本来玉雪晶莹的冰莲隐隐透出金光,白子画松了口气,睁开双目,施法使冰莲腾在烟月眉间,凌空一指,那冰莲便如冰消雪融般度入她体内,白子画广袖一挥,又以无边神力为她调息。 又过了约半个时辰,杀阡陌见烟月面色已由之前的灰败不堪转为一片瓷白,知她此刻伤势已好了大半,总算是松了口气。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白子画收了神力,向杀阡陌道:“她如今性命已然无碍了,再辅以我长留的回清丹,定然事半功倍,只还需悉心调养,若蒙不弃,便在我这宅院里多留几日吧,有小骨在这里伴着你们,也方便些。” 杀阡陌收了法术,又道:“多谢!” 花千骨上前道:“杀姐姐,随我将烟月移至客房吧,小不点儿再去为她熬些补身的汤羹来。” 杀阡陌点了点头,抱起烟月,与花千骨同去了客房。 带安顿好烟月,花千骨斟了一杯茶递至杀阡陌手中,望着他憔悴的容颜,叹道:“杀姐姐,这些日子你也累得狠了,这里有我看着,你先去休息休息吧。” 杀阡陌摇了摇头,只是定定地盯着烟月,道:“无妨,我还是留在这里会比较安心些。” 花千骨知劝亦无用,只得道:“那也好,小不点儿先去厨下给你弄些饭食、给烟月姑娘弄些补气血的汤羹来。” 杀阡陌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花千骨忙自房中退了出来,见白子画仍立于庭中,便将他亦拉至厨下,安顿他在木桌旁坐下,自去洗手烹食。 炉火熊熊,水汽氤氲,将花千骨一张俏脸映得通红,更增颜色,白子画在后看着她窈窕的身影,想着未来几日的分别,心中一动,忍不住走上前去,立于她身后,垂首在她耳畔道:“小骨今天真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6章 (一百三十六) 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颈间,拂动了她散乱的发丝,花千骨蹙眉道:“师父,莫闹!” 伸指在她腰间一拉,便让她跌进了自己怀中,白子画笑道:“为师只是说了句实话,哪里是在闹?” 花千骨挣开了他的怀抱,侧了侧身,堪堪将他避过,气鼓鼓地道:“师父,人家正在为烟月熬汤呢!说起来若不是与她有几分相像,小骨之前哪里能得杀姐姐那样悉心照拂,倒该多感谢感谢她才是,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自然该好好施为。” 这不说还好,一说之下,白子画立时想起了那时杀阡陌豪气万千的一句“她是我的,我告诉你白子画,你若敢为你门中弟子伤她一份,我便屠你满门,你若为天下人损她一毫,我便杀尽天下人”,登时心下一涩,脑中还未及反应,长臂却已然向前一探,将徒儿娘子揽进怀中,垂首深深吻了下去。 花千骨吓了一跳,但立时便知悉了他心中所想,虽有心怜他,可念着灶上所烹的吃食,唯恐有甚闪失,便手脚并用地推拒起来。 孰料偏偏白子画最不可耐地便是她的推拒屏绝,感知了她的小小反抗,倒加重了力道,密密匝匝将她禁锢怀中,灵舌更是长驱直入,扫荡着她檀口中的甜蜜。 她氤氲着水气的大眼、凝着细小汗珠的瑶鼻、温润滑腻的朱唇、嫣红欲滴的面颊,伴着若有似无的桃花香气,纯稚又妩媚,让他忍不住想狠狠疼惜于她。 禁锢着,也揉搓着,他仿佛要将她溶入自己的骨血。密密匝匝地贴合,难舍难分地搅扰,品尝着,又给予着,贪婪地吞噬着每一丝气息,忘情地扫荡着每一个角落。 他浓烈的气息笼罩着她,灵动的舌尖与她的摩挲着、缠绕着,抬眼间忽然见了他眸中的款款深情,她的心轻轻一颤,终于顺从的阖上了双眼,酥倒在他怀中。 唇齿相依,缱绻缠绵…… 腻在一起的两人浑然忘我,只余身旁炉火噼啪作响而已。 又过了不知几多时候,火热的气息缠绕在两人间,白子画低喘着,忍不住将她打横抱起,便要使个缩地之法,往内室去了。 孰料正在这情浓时分,忽然便有笙萧默的声音传了进来:“师兄,我带了回清丹来,烦请打开结界。” 这语声虽轻,落入厨下缠绵的二人耳中却直如当头棒喝,花千骨忙忙挣下地来,理一理鬓发,面现红晕,含羞道:“师父,师叔来了。” 白子画亦是尴尬十分,挥袖整理了两人凌乱的衣衫,携了花千骨一齐来至庭中,施法打开结界,让了笙萧默进来。 笙萧默接了白子画传信,便速寻了回清丹,疾往越州而来,待到了白宅,入了庭院,却见师徒夫妻二人虽携手立于院中,但却说不出的诡异——白子画面上一片冰封,便是看上他一眼,也仿佛令人如坠冰窟;而花千骨却低垂螓首,面上表情看不真切,只觉绯红一片。 笙萧默心中大奇,便多看了花千骨两眼,白子画忍不住闷哼了一声,道:“师弟,那回清丹可拿来了?” 笙萧默只得讪讪收了目光,自墟鼎中取出回清丹,道:“这是回清丹,那青璃姑娘的转世如今可好?” 白子画接了丹药,递在花千骨手中,示意她送去给杀阡陌。 花千骨接了丹药,逃也似的便往客室而去,谁知经过厨下时却发现灶间隐有火光,忙推门查看,却见炉灶上煲汤的瓦罐早已烧干,此刻其中的各色食材已烧成了焦炭,火星四溅,加之适才二人交颈缠绵,又将各色什物碰翻了一地,如今一干杂物皆沾染了零星火苗,大有燎原之势。 花千骨惊得花容失色,忙忙叫了一声“师父”,但转念又怕笙萧默窥见此间的狼狈之状,忙掩了口,急急念动法诀,欲施法灭火。 但白子画是何等的人物,且又悬心于她,闻得她的惊呼,只一呼吸间便探明了厨下情形,忙捏诀作法,瞬间便有六界真水迎头而下,将灶间的火势熄灭。 花千骨见状,松了口气,提了裙摆,便要进屋分派整理,孰料一只大手忽然在她腰间一拉,令她瞬间失了平衡,跌入了那个熟悉的怀抱。 抬眼疑惑地望着那人,开口道:“师父?” 白子画不答,只挥袖施法,但见厨下立时便泥水皆消,诸般物事乱飞,各归其位。 此时笙萧默才来至近前,望着屋内壮观的情形,笑道:“师兄,你与千骨忒也松懈,怎的如此疏忽?!这水火无情,还该留神才好。” 花千骨心中有鬼,唯恐他窥破其中的奥妙,忙自站好,点头道:“师叔说得对,小骨今后一定小心。”说着,匆匆忙忙又向客房去了。 笙萧默望着她慌急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家师兄,道:“师兄,今日这千骨似有不对啊,你们之间难道有甚龃龉?莫不是因为那魔君?” 白子画依旧不答,只低低一声清咳,拂袖转身而去。 笙萧默一怔,在后高叫:“诶?!师兄,怎么这就走了?也不留我喝杯茶么?若是如此,回清丹我既已送到,这便回长留去了。” 白子画并未回首,只淡淡地道:“那烟月姑娘得冰莲滋养,伤势已好了泰半,你于医术上较我为高,再去为她诊一诊脉吧。” 笙萧默只得应了,亦往客房去了,潜心为烟月切了脉,叮嘱了杀阡陌许多荣养之道,方告辞离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7章 (一百三十七) 话说笙箫默离去后,花千骨见白子画已入静室调息去了,便又入厨下为烟月烹制汤羹,过了一个多时辰,总算煲好了药膳,端了入客房送与杀阡陌,要他服侍烟月饮下。 待退出了客房,花千骨知白子画到底耗费了些神力,便也不敢打扰,只往内室去了。 谁知才刚坐下,房门一响,白子画便踱了进来。 花千骨诧异道:“师父,你不是入定去了吗?” 白子画却不答,随手在案上取了本书,倚在床头,翻阅了起来。 花千骨早已习惯了他如此行径,也便来至窗边书案旁坐下,提笔习字。 半晌,花千骨停了笔,起身斟了杯茶,捧至白子画面前,道:“师父,喝茶。” 白子画接过了茶,慢慢饮尽了,又将茶盏递给了她,花千骨就在他手中一看,却见他在看的正是《参同契》,奇道:“这书既浅显,师父又早已烂熟于心,为何还看了这许久?” 白子画沉声道:“大乐必易,大道至简,书虽在手,参悟却只在人心罢了。” 见他答得郑重,她忍不住笑道:“书在哪里不能看?为何却偏要在小骨这儿看?” 白子画放下书卷,拉过她的一双柔荑,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柔声道:“你这里有钟灵毓秀之气。” 花千骨轻笑着逃开,道:“师父大人说笑了,小骨不敢当!” 白子画掌心吐力,将她摄了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膝头,蹙眉道:“莫闹,杀阡陌还在。” 花千骨点头笑道:“嗯,莫闹,杀姐姐还在。” 白子画细细嗅着她发间的桃花香气,摩挲着她的小手,道:“为师观烟月的伤势,若要醒转,总归还需三四日的光景,明日有平逢山掌门来长留商议要事,为师需返回长留,便留你在此地伴着杀阡陌兄妹可好?” 花千骨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这烟月的前世也算是与我有莫大的干系,如今杀姐姐又心神恍惚,小骨还是留在这儿较为妥当。” 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暗暗称奇——话说她深知自己师父大人的性子,若在平日里,当然是万万不肯令自己与杀阡陌处在一起,今日又是怎的转了性?但是无论如何,能留在此地便好,毕竟杀阡陌为她数次犯险,自己报答一二,也是应该的。 白子画却自有道理——他昨日晚间已接到传信,平逢山掌门此番前来长留乃是求救,因近日平逢山中所封印的远古异兽蠪蚳忽然破印而出,平逢山乃是仙界的弱小门派,诸门徒法力低微,哪里是蠪蚳的对手?故此前来长留求救。 白子画对这上古异兽蠪蚳亦有耳闻,方才又元神出窍于藏书阁中查找蠪蚳的相关记载,但却所得甚少,只知其状如狐,有九尾九首,虎爪犀角,擅设幻境,法力强大,千万年前被一位神灵封印在平逢山中。 他知此番剿除蠪蚳必然凶险连连,不欲花千骨悬心于他,又不愿花千骨犯险,便轻描淡写地交待了此事,借着杀阡陌之事,将她留在越州。 师徒夫妻二人虽各怀心事,倒也各自得其所哉。 花千骨放下茶盏,又道:“那师父是今晚便回长留么?” 白子画点了点头,又道:“师父此番恐怕要随平逢山掌门往返一趟平逢山,此去时间不长,几日后为师便来这里接你回返长留。如今你法力已然不弱,且又有杀阡陌在此,为师倒是不担心的,只盼你万勿任性妄为才好。” 花千骨立时想起了顾李氏之事,忙道:“小骨理会的,一定老老实实,不让师父操心。”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还望你确如所言才好。” 花千骨轻笑道:“师父收了小骨这样的弟子,当真是不易啊。” 白子画忽然将她打横揽在怀中,反身将她放在枕上,俯在她耳边道:“有了你这样的孽徒,为师确实不易,且今日尤其不易!” 说着,他长眉一轩,挥袖落下床帐,一道金光结界陡然落下,将内室罩了个严严实实。 转眼间天色已晚,夫妻二人出了内室,白子画与杀阡陌说明了平逢山之事,辞别了二人,往长留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8章 (一百三十八) 如此,花千骨便与杀阡陌同留在宅中照料烟月。 展眼便过了三日,眼见烟月呼吸愈加绵长、气息甚是平顺,已是大好了。 这一日,杀阡陌照例为她灌输真气,花千骨侍立在旁,忽见烟月羽睫轻闪,似是便要醒转。 杀阡陌惊喜异常,忙将她扶起,让她靠在自己肩头,滚滚真力便自掌心中渡入了她的后心;花千骨也忙走上前来,欣喜地盯着烟月。 但见她秀眉微蹙,□□了一声,缓睁星眸。 杀阡陌大喜过望,握住了她的手,道:“青…烟月,你现下觉得怎样?” 待得烟月看清了眼前人的容貌,忽然面色一变,一道精光自她口中疾射而出,直奔杀阡陌印堂而去。 此时杀阡陌一颗心皆系在她身上,哪里防备得来,登时被她一击而中,闷哼一声,软倒在烟月身侧! 如此变生肘腋,花千骨大惊失色,正要上前,忽然一道大力自身后袭来,将她逼退了两步。 “谁?”花千骨忙召出灼然剑在手,守住周身要害——其时有杀阡陌便在宅中,白子画不好驳了他的颜面,故此临行前便未设下结界,孰料却又出了这般事故,当真是百密一疏。 正惊恐十分,虚空中忽然显出一个人影来:但见她身着紫裙,面容纯稚,双眸却黯淡无光,肌光胜雪的腕上、腰间皆坠满了许多细小银铃,无风自响,发出一波又一波悠远却黯然的铃声来。 却原来是十妖之一的莫小声到了。 花千骨一时摸不清她的来意,想着先护得杀阡陌与烟月要紧,挽了个剑花,急急便往杀阡陌的所在纵去。 莫小声亦不拦阻于她,只发一声笑,皓腕轻扬,一阵铃音破空而来,似有似无间仿佛有无数悲戚心酸之情裹挟其中。 花千骨的脚步生生顿了一顿,珠泪登时滚滚而下,她讶异十分,惊道:“催泪铃?!” 需知六十年前那次妖神大劫后妖神之力弥散天地之间,十方神器再无妖力支持,只不过成了些寻常法器而已。 莫小声轻笑一声,媚态丛生,道:“这不是催泪铃,是我这几百年里倾尽全力所炼化的一件法器,名唤夺魄铃,虽无当年催泪铃的无边法力,但亦非如今法力低微的你所能够抵挡的,罢了,今日之事与你并无干涉,看在白子画面上,速速退下吧。” 花千骨又哪里肯如她所言,挺灼然剑又再上前,与她缠斗在一起。 莫小声身负近千年的修为,又哪里是如今的花千骨所能够抵挡的,即便是不用法力也能轻易将她击倒。 好在灼然剑上有白子画所下的神力加持,两人翻来覆去直斗了数十个回合,花千骨虽左支右绌,但尚能勉力支持。 莫小声今日孤身前来,便是志在必得,恐再生变故,心下一横,掌中蕴了十成法力,寻了个破绽,向花千骨狠狠劈去! 掌风猎猎,花千骨心知难以抵挡,只得拼起周身仙力,横剑挡隔,闭目静待。 眼见莫小声的一掌便要避上她的面门,忽然一道金光陡然闪烁,莫小声惨叫一声,向后疾飞而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9章 (一百三十九) 原来是莫小声的掌力触动了白子画为花千骨布下的护体结界,使她终遭反噬。 如此两下里法力激荡,花千骨耐受不住,心神动摇,竟然昏了过去,软倒于地。 莫小声受了反噬,周身经脉紊乱,口中鲜血泉涌,但到底她今日是志在必得,又哪里能有罢手的道理?!于是她便忍痛站起身来,以手扶膺,踉跄着来至杀阡陌身前,再也不理一旁的花千骨,双手结了个咒诀,低声念念有词,半晌,一道精光腾起,直取杀阡陌墟鼎。 但见一阵紫光闪烁,杀阡陌的墟鼎竟然豁然洞开,莫小声嘴角终于浮现一丝欣慰的浅笑,在虚空中伸手一招,一件水润晶莹的碧色玉牌便落入她手中。 本待结果了杀阡陌性命,但他到底功力深厚,护体神功亦不容小觑,且她为白子画布下的结界所伤,此刻胸中气血翻涌,实在无力再下杀手,只得催动夺魄铃,使杀阡陌与花千骨陷入昏睡,又挥手落下一段妖锁绑缚了烟月,摄过了她来,召过一朵乌云,往北去了,只余屋内的杀阡陌和花千骨而已。 眼见夕阳渐沉,天色将暗,忽有一道白光迅疾无匹地自天外而来,落在院中,但见来人一身素白长袍,周身金光隐隐,长眉修目,出尘绝艳,正是长留神尊白子画到了。 话说白子画本远在平逢山剿除蠪蚳,却忽然感知自己为花千骨布下的护体结界受了妖法激荡,匆忙间再顾不得什么,拼着自己受了蠪蚳全力一击,也终于一剑结果了其性命,好在他化身成神,可导引天地间灵气为己所用,只须臾间便复了元气,慌急间未及交待,便撇下平逢山诸门人,御剑匆匆赶回了越州。 凝了全身修为,横霜更是风驰电掣,好在一路上数次观微,她似乎只是受了法力波及,并未有其他伤处。待得落下云头,急急将小徒儿揽在自己怀中,伸掌便将周身澎湃神力源源渡了过去。 只半刻钟功夫,花千骨秀眉微颦,“嘤咛”一声悠悠醒转。 待看清了眼前人,花千骨顾不得周身酸软,一把抓紧他胸前衣襟,急道:“师父,快救杀姐姐和烟月!” 查知她并未有甚损伤,此刻又见她醒转,白子画总算松了口气,按住她肩头,慰道:“莫急!” 说罢,腾出手来,掌心微吐神力,向杀阡陌印堂度了过去。 杀阡陌为烟月所伤并不重,一时未有醒转只是因为中了莫小声的幻术而已,如今为白子画的神力稍一涤荡便神思渐渐清明。 只片刻功夫,但见他大叫一声“烟月”,猛然睁开凤目,一跃而起,茫然四顾。 师徒夫妻俩此时已查知烟月下落不明,花千骨忙自白子画怀中起了身,大眼含泪,拉住杀阡陌的手,歉然道:“杀姐姐,对不起,方才莫小声来过,都怪小不点儿无能,让烟月被她带走了。” 她话音刚落,杀阡陌已然御风而起,召出绯夜剑,长眉倒竖、目露凶光,暴喝一声“莫小声,把青璃还给我”,便化作一道红光,绝尘而去。 花千骨微微一怔,忙腾云而起,口中叫道:“杀姐姐,等等我!”说着,便要追将上去。 白子画叹一口气,广袖轻挥,无上神力化作一道金光,缓缓将她摄了回来,揽在自己怀中,柔声道:“他已去得远了,且你现在伤着,又哪里能追得上?!” 花千骨急道:“可杀姐姐就这么去了,如今他心神激荡,若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白子画亦知此番之事对杀阡陌来说非比寻常,便道:“你才醒转,如今不宜动用仙力,有为师去寻杀阡陌便好,你且放心。” 花千骨亦知自己若同去也仅是负累而已,便点了点头,转念又想起适才之事,忍不住叮嘱自家师父道:“师父此去也务需小心才好,如今莫小声似已反叛了杀姐姐,尚不知其他妖魔如何。” 白子画应下了,免不得又叮咛了小徒儿几句,方挥袖为整座宅院设下结界,召出横霜,追赶杀阡陌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0章 (一百四十) 花千骨送走了白子画,心下到底不安宁,不敢强自入定,只得烹了茶来,在庭中枯坐相候。 直等至三更时分,院中白光一闪,白子画方才回转。 “师父,”花千骨急急站起身来,却只见他一人,忙问道:“杀姐姐呢?你们是否找到了烟月?”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为师倒是寻到了杀阡陌,但我二人拼尽全力也未找到烟月的一丝气息,想是有人,亦或就是莫小声,刻意掩藏了她的气息。烟月虽是魔女,但她除了是青璃转世外,倒是别无特殊之处,想来擒获她之人不过是为了要杀阡陌有所掣肘而已,因此她此时性命应该无虞,你大可放心。另外,杀阡陌墟鼎中的魔界泠恨令此番失窃了,想来也是为莫小声所盗,但这泠恨令虽然是历任魔君故老相传的信物凭证,却并无其他用途,不知莫小声盗了它是所为何来。如今杀阡陌已回返魔界,要手下彻查此事,并全力追踪莫小声及烟月的下落。咱们明日也便回长留吧,为师也要去藏书阁中找找是否有这泠恨令的记载。只是这烟月到底是魔教中人,明里咱们不好插手此事,但你放心,为师会传书给仙界中的诸位私交好友,请他们带为留意。” 花千骨亦知他确实多有不便,如此已是尽了极大的力了,忙郑重谢道:“多谢师父,小骨知道,师父都是因小骨之故才如此的。”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你我夫妻之间不需如此客气,否则倒要将为师置于何地了?现下晚了,暂且歇下吧,明日咱们便回长留去。” 花千骨点了点头,这才问道:“师父,你这几日是去平逢山了吗?有何要务?” 白子画长眉一轩,淡然道:“没什么,平逢山中有蠪蚳作乱,为师只是前去剿灭而已。” 花千骨忙道:“蠪蚳是何物?师父可有受伤?” 白子画不欲令她伤心,只道:“师父无事,蠪蚳亦已伏诛,倒是你为莫小声所伤,几乎吓得师父肝胆俱裂。” 花千骨向来信他,听他如此说,便放下了心,只是尴尬地笑了笑,红着脸道:“都怪小骨法力不济,总是害师父担心。” 携了她的柔荑,白子画柔声道:“你如今已很是勤勉了,只是尚欠时火候日而已,有时见你醉心功法道术的忘我样子,连为师都有些舍不得了。” 得了他的赞语,花千骨本一片阴霾的心情总算有了些些好转,揽住了他的手臂,腻声道:“多谢师父夸赞,小骨一定好好修炼,做一个让师父骄傲的徒儿和娘子。” 白子画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小手,道:“你现在已经是了,为师只盼你步步为营、莫要贪功急进才好。” 花千骨点了点头,斟了杯茶擎至他唇边,关切道:“师父今日千里奔波,甚是辛苦,待饮了这杯茶,便歇息去吧。” 就在她手内饮尽了茶水,白子画伸臂揽在她腰间,道:“走吧,你到底受了些伤,也需好好将息才是。” 说罢,夫妻二人相携回了内室,歇下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1章 (一百四十一) 转眼便到了第二日清晨,师徒夫妻二人起身略整理了,便同御横霜回返长留去了。 回了绝情殿,安顿好花千骨,白子画便往藏书阁去了,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遍阅群书,却并未发现任何与泠恨令相关的记载,只得颓然回了绝情殿。 殿上小徒儿早已立于露风石上等候,见他归来,忙为他宽了外袍、除了高冠,让了他在矮榻上,跪坐在他身边,为他奉上香茗一盏,这才问道:“师父,今日可有收获?” 白子画摇了摇头,叹道:“藏书阁中并无与泠恨令有关的只言片语。” “啊?!”花千骨登时垮了一张俏脸,埋首在他衣袍间,闷声道:“莫小声冒了如此大的风险来盗泠恨令,此物该有些古怪才是啊!” 白子画将她拉了起来,拍了拍她的小手,慰道:“为师知道,方才为师已传音给杀阡陌,魔界如今也没有任何消息。师父也已知会了一众仙界旧友,让他们代为留意烟月。” 花千骨知他已尽了力,只得闷闷地道:“谢谢师父!” 放下茶盏,将她揽在怀里,白子画柔声道:“既然莫小声将烟月虏走,必是有所企图,想来她如今至少性命无碍。为师知你因了杀阡陌之故特特悬心于此,想来杀阡陌如今也在全心寻找,你也无需过于担心了。” 点了点头,花千骨长叹一声,道:“这些小骨都识得,只可怜了杀姐姐,才寻得青璃,却又遭分离。” “世事难料,所以才该珍惜当下。”垂首轻轻吻在她额上,拥紧了她,白子画又道:“近日来六界中曾经被上古神界所封印的各方异兽似乎多有蠢动,仙界弟子尽出,各处平乱,恐怕为师亦无法推脱,要冷落你了。” 花千骨皱眉道:“师父前些日子剿灭的那蠪蚳便是如此吗?”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正是,自六十年前起,神界留存于世的种种封印皆有松动的迹象,恐怕与你前世寂灭有关。” 六界中唯一一息尚存的神如今也失却神身,只怕神界从此便当真湮灭了。 “上古神界所封印的皆是霸道十分的魔灵异兽,师父可千万要小心了。”她若蹙的秀眉更拧紧了几分,抓紧了他的衣襟,担忧道。 忽然忆起昨日之事,他忍不住又道:“如今天下纷扰,你也该勤于修炼,莫要让师父有了后顾之忧。” “嗯,小骨一定好好修炼。”点了点头,大眼转了两转,花千骨忽然面上堆下笑来,试探道:“师父,若是长留弟子需下山除魔,小骨能不能也随他们去历练历练?总是困在绝情殿,我都要发霉了!” 白子画默默扶额,半晌才道:“等你修成了堪心在说吧。”说罢,起身便要往书房去了。 花千骨见机倒快,一把拉住他广袖,晃了两晃,一双大眼中俱是哀怜恳求之色,腻声道:“师父,你就答应小骨嘛!” 白子画却不回头,只反手夺过自己袍袖,沉声道:“为师方才说了,一切等你修成堪心后再说。难道你连师父的话也不听了吗?!” 花千骨还待再缠,孰料白子画忽然使了个缩地之法,金光一闪,遁而远走。 花千骨气了个倒仰,红着一张俏脸,顿足凝眉恨道:“师父,你怎么能这样啊?!” 可怜这师徒间从来便没有做徒弟的做主的道理,她又能如何?!只能悻悻收拾了茶盏,自往静室修炼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2章 (一百四十二) 仙山漫漫,岁月无痕,转眼间二十余年时光已如白驹过隙,静静流淌而过。 长留山一如往昔,高高在上的三圣殿沐浴在蔼蔼仙泽中,更显圣洁巍峨。 居中的绝情殿上,白衣粉裙的绝色人儿正嘟着小嘴,嗔怪地瞪着眼前人的俊颜,顿足怒道:“师父,如今我已修成了堪心之境,为何还不允我下界历练?!你明明之前就答应了的啊!枉我这些年来勤勉修炼,谁料竟然换来你如此对待!” 白子画抬手将她按在石凳上坐下,耐心释道:“小骨,这蛊雕法力非凡,雌雄呼应,巢穴又隐没在鹿吴山中,极难探查,你如今只初登堪心之境,为保万全,还是莫要随为师去的好。” 花千骨却不理他苦口婆心的教导,只一派撒娇撒痴地道:“师父,这次连上上飘师姐都带领弟子前去,为何我便去不得?!你早前明明曾答应过小骨的啊?!这几十年来小骨在绝情殿上点灯熬油的苦修,便是盼修成堪心后可随师父荡妖除魔,师父又怎能食言而肥?!” 说着,扯着他的广袖只是晃个不住,一双大眼中更是水汽氤氲,大有楚楚之态。 白子画亦知她如今法力今非昔比,较之三尊座下其他弟子也不遑多让,若将她长长久久地困在这绝情殿,虽遂了自己的心愿,但于她未免不公,且温室养花,到底要娇弱些,当下叹息一声,无奈道:“好吧,只是此去你万事都须听从为师之言,若为师不得便,你须得紧随上上飘才好,她到底多番带领弟子下界历练,较你更老练些。” 听他终于答应了,花千骨欢呼一声,踮起脚尖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记,揽住他的脖颈,腻声道:“师父,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小骨的,小骨这就给您做桃花羹去!”说着,转身便欲往厨下去了。 白子画却一挥袖,一道金光陡出,将她径直摄入自己怀中,弯下身将她打横抱起,在她耳边道:“既然明日便要往鹿吴山去,今日也该多陪陪师父。” 夫妻多年,自然明了他之所想,花千骨绯红了小脸,只得低头歉然道:“小骨此番闭关日久,确实冷落师父了。” 白子画轻笑一声,道:“既然知道,还该好好赔罪才是。”说着,身形一晃,两人便落在了寝殿中。 花千骨自然知道他所言的“好好赔罪”是何含义,酡红了脸,伸出手臂抵住他的胸膛,羞道:“师父,明日便要成行,今日还需整理行囊,如今天色已晚,还请师父…还请师父……” 支支吾吾了半晌,也不见她再说,白子画终于轻笑道:“小骨到底想要如何?为师不知。” 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红到发烫了,花千骨终于忍不住冲口而出,道:“还请师父饶过小骨这一遭吧!” 轻轻将她放在榻上,大手已开始解她繁复的衣带,白子画莞尔道:“如今六界皆知小骨是为师的心头至宝,又怎会为难于你?!又何来饶过之说?!” 花千骨忙忙坐起,推拒起来,急道:“师父,你,不……” 话未说完,人已被白子画推倒在枕上,一个法诀除却了全身衣衫。 “师父,我……” 那清冷而颀长的人已裹挟着似火的热情合身袭了上来,她再也无暇其他,只能一任自己沉溺在他无边的温柔中。 “师父,嗯……” 娇媚的□□自内室中断断续续传了出来,连庭前飞舞的桃花精也羞红了脸,正欲飞入花枝中暂避,忽然一道金光结陡然界落下,绝情殿登时静谧十分,一片悠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3章 (一百四十三) 展眼便到了第二日巳时,长留大殿中上上飘带领九名封魔阁弟子恭敬肃立,相候白子画夫妇。 摩严与笙萧默皆着了正装,高居法座之上,要待与众人送行。 瞥了眼一侧的漏壶,摩严的脸色仿佛又黑了三分,闷哼道:“子画惯常守时,怎么今日要携他那徒儿娘子同往,便迟迟不来了?!” 笙萧默打了个哈哈,笑道:“这不是还未到巳正时分么?二师兄未必便迟了。” 摩严又道:“子画那徒儿虽千般好,但这修仙之人到底还是清心寡欲的好,如此夫妻缠绵,毕竟有损我仙家风范。” 笙萧默斜眤了他一眼,道:“如今连绝情池水都干了,师兄倒又来说这些。” 摩严闷哼一声,道:“前日,为了酬谢子画除奸,那琅嬛洞主着人送谢礼来我长留。来使送上礼单两份,一份是纳入长留库房的,一份是纳入绝情殿私库的。我略看了看,送入绝情殿那一份,十停中倒有八停是女儿家所用之物。可见如今六界皆知子画娇宠他那徒儿娘子,都预备着要讨尊上夫人的好上好呢!” 笙萧默忍住了笑,拍了拍自家师兄的肩,慰道:“师兄莫急,师兄莫气,如此一来,倒省了公账上的一笔银子,也不算坏事。” 摩严狠狠瞪了他一眼,又道:“这些小事也还则罢了。便说最近这些时日,我因着公事上绝情殿找子画商议,十次里倒有八次见子画与他那徒儿不是操琴,便是品茗,更有一次两人竟然同入厨下!连凡人亦知‘君子远庖厨”的道理,怎的子画他竟……” 笙萧默干咳一声,打断了他,道:“师兄也知那是凡间的道理,咱们仙家并无此例。” 摩严被他一顿抢白,面色更是难看,板着一张面孔,怒道:“总之,这两人镇日伴在一处,男的废了耕,女的废了织,于修炼上实在是大大不利!” 笙萧默转了转手中玉萧,道:“师兄这脾气转得到真快,当年千骨复生时你是何等欣慰雀跃,如今人家夫妻琴瑟和鸣,你倒又来说三道四了。” 摩严哑然,半晌才又道:“我并非是责怪千骨,只是…只是……” 话未说完,笙萧默便凑近了笑道:“那师兄是在责怪二师兄了?!” 摩严气得吹胡子瞪眼,正要与他理论,忽见殿上人影一花,原来是白子画携花千骨到了。 摩严与笙萧默忙起了身,师兄弟间又嘱了些要务,白子画方才作辞,带领一众弟子离了长留山。 九天云海之上,白子画御在横霜之上,穿云度雾,其余弟子随在他身后,齐往鹿吴山而去。 花千骨不肯与寻常弟子有别,并未随在白子画身侧,而是与上上飘相携,二人谈谈讲讲,亲密无间。 一众弟子到底法力不及白子画,直用了将近四个时辰方才到了鹿吴山地界。其时天色已晚,但见山中漆黑一片,只一山坳处仙气缭绕,长留诸人便看准了方位,往那处而去。 果然,鹿吴山中并无仙家福地,前来擒拿蛊雕的仙派中人便在这山坳中另辟一地做了此番降魔的下处。 白子画带领长留诸人降落云头,一众仙家弟子齐齐来见,躬身见礼:“拜见尊上,拜见尊上夫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4章 (一百四十四) 白子画倒是安之若素,身后的花千骨却吓了一跳,又不便开口,只得又往他身后退了一步。 白子画亦不回身,只沉声道:“如今天色已晚,大家都下去歇息吧,明日再从长计议。” 仙派诸人应了喏,便渐渐散去了,只有太白门门主融法道人、茅山掌门云翳和方壶掌门墨徽道人留了下来,与他略叙了些话,才各回下处去了。 长留众弟子早已各自散去了,花千骨待白子画得了闲,方才上前,携手与他同归下处。 那下处原来是不知何派弟子在山中摄了些树木,以法术搭建而出,虽简陋,倒也清雅,可堪下榻。 夫妻二人宽了外袍,换上随常衣衫,施了清洁法术,花千骨便狠狠往木榻上一倒,踢掉了绣鞋,娇声道:“今日小骨当真乏了,腰酸腿疼!” 白子画在她身侧坐下,掌中神力吞吐,为她疏导周身经络,半晌才道:“可好些?” 花千骨点了点头,嘟着丰润粉唇,蹙眉道:“虽然今日千里御剑,耗费法力,但师父该知,小骨的如今疲累大半是因昨日师父…师父…哼!” 话未说完,忆起昨夜的抵死缠绵,她已飞红了脸儿,背过了身去,不肯睬他了。 见她如此害羞,白子画不禁莞尔一笑,才道:“那你今日便好好歇息吧,恐怕剿除这蛊雕会是一场硬仗。” 这话果然挑起了花千骨的好奇,她又挪了挪身子,翻身枕在他腿上,问道:“师父,你可感知了这鹿吴山中蛊雕的气息?日间御剑在鹿吴山上空时小骨也曾试过感应,但却一无所获。”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这蛊雕甚是奇特,一丝气息也无,这鹿吴山又方圆广阔,看来若要剿除,实属不易啊,总不能等到它们出来为恶时才出手罢。” 花千骨道:“《七绝谱》中记载蛊雕有二形,雄则为豹形,鸟喙鹿角;雌则为鸟形,似雕独角。而因其早已为上古诸神封印,其习性、法力已无具体记载,单是这蛊雕掩藏气息的本事便独步天下啊。” 将她向上拉了拉,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为她卸去了簪环、打散了头发,白子画柔声道:“正是,可见这蛊雕果然是有些本事的,明日恐怕你还需随为师在这鹿吴山中探一探,这便早些睡吧。” 花千骨点了点头,翻身落于枕上,在自己身侧拍了拍,道:“师父,你也睡吧,总是入定太辛苦了。” “好!”挥袖熄了灯烛,在她身边躺下,将她笼在怀中,在额上轻轻一吻,白子画忍不住又叮嘱道:“这鹿吴山如今危机四伏,你务必小心,千万记得师父平日的教导,遇事休得鲁莽、莫要逞强才好。” “是,是,是!”花千骨在他怀里蹭了蹭,笑道:“从昨日到今日,师父这话说了已有几百遍了,难道不累么?!” 白子画无奈道:“但愿你能记得才好!如今你这一来,为师倒较平时出公务时多操了十二分的心。” 将脸埋进他胸间,花千骨柔声道:“师父放心,小骨定当珍重自身,不让师父为我担心。” 长叹一声,白子画一下下地抚弄着她如水的长发,缓缓度过安神真气,助她安眠。 黑暗中他冷冽的气息让她无比安心,抱住他的腰身,花千骨渐渐神思迷离,沉睡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5章 (一百四十五) 转眼便到了第二日天明时分,花千骨恐人嘲笑惫懒,早早起了身,梳洗了,便推开了房门,却见一个人影正在小小院落外徘徊——白子画昨夜已在院外下了结界,想是那人无法得入。 花千骨眼前一亮,三步并做两步出了结界,执了眼前人的手,欢声道:“问澜师姐,你也来啦?!” 还未待问澜开口,她肩头的那只风狸已“吱吱”叫了一声,跳至花千骨臂上,前爪抱住她衣衫,一阵摩挲亲昵。 花千骨将它捧在掌中,笑道:“原来连你也来了啊,多年不见,怎的你的灵力一点也未增长?” 问澜宠溺地抚了抚那风狸柔顺的绒毛,叹道:“这风狸虽是灵兽,却半点也不受教,不肯修炼,如今还只是老样子而已。” 花千骨又问:“此番剿除蛊雕,令师墨清子也到了鹿吴山了么?” 问澜摇了摇头,道:“家师近年来都在闭关清修,我这次是随墨徽师伯前来的,除了我,师伯还另外带了几名弟子前来。听说这蛊雕食人,这方圆千里的百姓皆多有遭受其毒手的,我们已来了两日了,却一无所获,看来此番确要仰仗尊上了。” 花千骨道:“那年残影之事后都没来得及再谢谢师姐,今日既见了面,让小骨为师姐烹一顿便饭以表谢意可好?” 问澜忙道:“当年之事千骨师妹不必如此介怀,如今这荒山野岭的,恐怕多有不便。” 花千骨摇头道:“不怕,这山中正好有许多寻常难见的野果野菜,正好采来烹煮,只怕是难得的呢。” 说着,便拉起问澜的手臂,往外便走。 问澜忙拉住她,道:“千骨,如今山中不太平,还是莫要多生事端的好。” 花千骨却道:“放心,如今咱们这里仙气环绕,哪里有妖兽魔物胆敢前来滋扰?!咱们只不走远便是了。” 问澜只得作罢,转念一想,又指了指那木屋,道:“千骨师妹还是提前向尊上报备一下才好。” 花千骨点了点头,转身向屋内扬声道:“师父,我与问澜师姐在左近转转,只去去便来,师父务须挂心。” 立时便有玉碎的声音自屋内传了出来:“好,千万小心,莫走远了,记得佩好那七宝络子,若有万一可护你们周全。” 花千骨道了声“小骨理会得”,便与问澜一起往外走去。 两人脚力俱佳,只盏茶功夫便行了两里路,来至一处山间,因此处地势绝佳,颇得灵气,各色野果灵草不计其数。花千骨大喜,将可入馔的诸般采下,问澜也在一旁帮手,那风狸更是如鱼得水,采了野果便忙忙塞入口中。 转眼便过了小半个时辰,两人罢了手,施了个清洁咒,便待回转。 忽然树丛间传来“悉悉索索”的一阵响动,两人立时警觉,佩剑出鞘,齐声喝道:“谁?” 半晌无人应答,忽然一声怪叫传来,距两人数丈远处的灌木丛中一只三尺长的怪鸟冲天而起,往西南方向去了。 问澜指着那怪鸟,失声道:“雕形而独角,这难道便是蛊雕?!” 花千骨御剑而起,道:“这只蛊雕似是幼兽,咱们快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6章 (一百四十六) 问澜指着那怪鸟,失声道:“雕形而独角,这难道便是蛊雕?!” 花千骨御剑而起,道:“这只蛊雕似是幼兽,咱们快追!” 问澜也忙踏上长剑,催动咒语,道:“好,只是幼兽,想来不足为患。” 两人足尖一点,便往西南方向追去,但那蛊雕幼兽飞行甚疾,初时尚能目视,但只这片刻功夫便已化做一个小小黑点,难以追赶寻觅了。 花千骨念着白子画的叮咛,恐生差池,不敢走远,只得无奈长叹一声,住了灼然剑,捏了个诀,传音给白子画,要他前来相助。 才作了法,只一呼吸间,白子画便已御了横霜出现在两人面前,花千骨指着西南方向,急道:“师父,方才有一只怪鸟往那边去了,雕形独角,似是蛊雕幼兽。” 白子画展开神识,果然感应到有一魔物便在鹿吴山西南一隅,一瞥之下见二女并未受伤,又恐她们再遇蛊雕,忙挥袖在两人身上布下了御魔结界,道:“你们速速回去,告知众仙家万务小心,打开结界,以防万一。” 两人领了命,白子画便催动横霜,化做一道精光,往西南方向而去。 花千骨与问澜御剑回了营地,寻到各仙派首脑,将适才之事与白子画所言一一告知,众人忙约束门人,并催动法力张开结界,护住营地,一时间人心惶惶,莫可名状。 上上飘亦不敢怠慢,将一众长留弟子聚在一处,连花千骨也不例外。 但见山风瑟瑟,兽鸣森森,一时间众人杯弓蛇影,心惊胆寒,仗剑在手,四顾回护。 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空中金光一现,白子画落下云头,收了横霜,入了结界。 诸位仙界首脑忙迎了上来,云翳问道:“尊上,可有收获?” 白子画摇了摇头,道:“方才拙荆见山间有一怪鸟,行类蛊雕,似是一只幼兽,便传音于本尊,待本尊赶到时已不可目视,本尊即刻寻了气息追去,却于片刻间便失了其踪迹气息,无奈下只好施了显影法术搜寻了鹿吴山方圆百里,但却一无所获。” 闻言,墨徽叹道:“竟然连子画你都没了法子,看来这蛊雕确实非同凡响。” 白子画又问:“此处可还太平?” 墨徽点了点头,道:“这里倒是无事,看来那蛊雕随时可能显身,咱们还须小心才是。” 白子画挥袖加强了周遭结界,道:“各仙派轮流派弟子值守,莫要大意才好,本尊须入定炼化一枚落影石,大约明日便可大功告成。” 三派掌门闻言,齐声道:“如此便偏劳尊上了,我等定会全力守护此处,防备蛊雕来袭。” 白子画点了点头,又朗声道:“除了负责警备的弟子,大家各自休息去吧,恐怕明日会有一场硬仗。”说罢,便一挥袍袖,往自己房中去了。 花千骨本待与问澜小聚,但此时事态危急,到底多有不便,只得随白子画入了屋内。 师徒夫妻两人归了房中,白子画自墟鼎中取出一颗落影石,道:“这寻常的落影石法力低微,难以使魔物显形,为师要加诸神力于其上,你在一旁为师父护法可好?” 花千骨忙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心疼道:“师父,炼化这落影石可需耗费大量神力?又要辛苦您了!” 白子画莞尔道:“你无需担心,这于为师不过是小事而已。倒是方才事出突然,师父还未及问你,遇到了那蛊雕,可有甚闪失?” 花千骨摇了摇头,摆手道:“这倒没有,师父大可放心。只是没想到这鹿吴山中不仅有雌雄蛊雕,竟然还有蛊雕幼兽,看来此番除魔必定不易。好在那蛊雕幼兽只有三尺来长,看来并无甚特殊法力。”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书中记载这蛊雕是卵生,只不知你今日所见的蛊雕幼兽年岁几何,若是蛊雕如寻常鸟族一般,这幼兽只怕还不在少数。” 花千骨却从未想到此节,如今听他一说,忍不住愁眉苦脸,道:“若是这蛊雕成群结队,那倒当真棘手了。” 白子画揉了揉她的发髻,微笑道:“莫再杞人忧天,一切有为师在呢。现下为师便要炼化这落影石了,你不可怠慢了。” “师父放心,小骨定不辱命!”说着,手中灼然剑“仓啷啷”出鞘,花千骨面上一片肃然,恭恭敬敬侍立在白子画身侧。 瞥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白子画几乎失笑,伸手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道:“哪里便当如此了?!你只需乖乖守在一旁即可,也免得你四处乱逛,劳为师分心。” 花千骨“嘿嘿”干笑了两声,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包子头,道:“都怪小骨鲁莽,让师父担心了。” 白子画叹了口气,却不答,只跏趺而坐,结了手印,自指尖引出神力,运功炼化那落影石。 如此,有花千骨在一旁护法,直至深夜子时白子画方始功成。 收了神功,白子画将落影石收入墟鼎当中,却见一旁的小徒儿抱着灼然剑,摇摇晃晃睡得正香,忍不住莞尔,替她理了理额前乱发,收了灼然剑,轻轻将她抱起,转身才要将她放在床榻之上,她便已醒转了过来,揉了揉杏眼,朦胧道:“师父,你已大功告成了?” 白子画点了点头,挥袖替她宽了外衫,柔声道:“夜已深了,快睡吧。” 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她翻身又再睡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7章 (一百四十七) 第二日清晨,白子画唤醒了花千骨,又叮嘱了她一番,才传音给上上飘,要她知会众派门人,收拾齐整,随他往山中除魔。 待花千骨梳洗了,师徒夫妻二人便出了房门,只片刻功夫,诸仙派中人纷纷前来,白子画道:“本尊这便以落影石施法寻那蛊雕,之后大家便随我前去剿除妖兽,这蛊雕法力强大,各位掌门耆宿万务看顾门人。” 众人齐声应了喏,垂手侍立一旁。 白子画御风而起,祭起那落影石,曼声念咒,但见落影石光华大现,直晃得众人双目难睁,纷纷以手掩面。白子画微蹙了眉,指尖蕴了三成的神力,往落影石上一点,那石上登时幻化出道道金光,白子画袍袖一挥,那万道金光便形成一张巨大的光幕,鹿吴山中凡是沾染了仙魔二气的生灵皆在其上快速闪现,直过了盏茶功夫,却偏偏不见蛊雕显现在那光幕上。 在下的仙界众人已有人窃窃私语。 太白门门主融法道人哼了一声,道:“人都道长留尊上法力无边,依我看也不过尔尔。这落影石虽经过他的炼化,与寻常有所不同,也依然寻不到那蛊雕嘛。” 一旁的云翳忙道:“这蛊雕隐藏气息的法力只怕世间无双,先前你我亦曾试过,可不都是无功而返吗?!” 融法嗤之以鼻,又道:“他号称如今世间唯一得登神位之人,又怎么能与你我相类?!不过我看倒是有一点他确实与你我不同,修道之人理应清心寡欲,他倒时刻将自己的小娘子带在身边,唯恐有失。须知温柔乡最是英雄冢,这哪里是除魔卫道该有的样子?!” 云翳正待开口,墨徽却已按捺不住,上前一步,道:“你这是何意?!” 三人正在口舌纠缠时,一道浑厚的神力忽然兜头罩下,形成霸道之极的结界将仙界诸人纳在其中。 众人忙又仰头观看,但见白子画长眉微颦,收了落影石,以掌力划破自己掌心,和着鲜血在空中画下繁复的符咒,以神力灌入血符,喝一声“大家小心了”,便一掌往那符咒拍去。 刹那间那符咒血光大作,将整个鹿吴山笼罩其中,顷刻间地动山摇,飞沙走石,惟余结界中一片安然。 墨徽仰望着那道血咒,喃喃道:“想不到子画竟将这一道寻常的撼天咒运用到如此境地,这等神力便是穷你我一生恐亦难企及。” 融法见了此等凌厉法术,自知非己所能,也只得闷哼一声,不再开口。 山间几乎天塌地陷,唯那一抹梨花白却定定御风立在空中,仿佛周遭的一切与他完全无关,便是衣角也未乱舞一下。 又过了盏茶时分,白子画面色一动,双手捏诀,收了法术,广袖轻挥,鹿吴山中万物皆被神泽,方才撼天咒下被波及的皆回归本位,恍似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在下的仙界众人正慨叹神力无边,忽听白子画道:“本尊已迫那蛊雕出了巢穴,如今已寻得了蛊雕的所在,各位请随我来。”说着,撤了结界,挥袖召来一朵极大的祥云,自己迎风立于云头。 众人闻言,纷纷跃上那云,随在他身后。 上上飘也忙道:“长留弟子,结九宫剑阵。” 一众封魔阁弟子忙唤出仙剑,脚踏方位,结成长留盛名已久的九宫剑阵。 上上飘点一点头,又道:“千骨,你随在我身后。”说着,召出佩剑,握在手中,跃上云头。 花千骨召出灼然剑,纵上祥云,跟在她身后;再其后便是九名弟子结成的九宫剑阵。 白子画催动神力,那云便以迅疾无匹之速往西南方向而去。 直行了一炷香时分,忽然一股冲天妖气袭面而来,仙界众人纷纷仗剑挺身,白子画却沉声道:“大家莫慌,这蛊雕是雌雄两只,千万小心,万勿冲动行事。” 话音未落,忽然一只数十丈长的大鸟逆风而来,但见其雕形独角,却是那雌蛊雕无疑了。 白子画见状,一挥袍袖,掌中蕴了神力便向其猛击了过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8章 (一百四十八) 那蛊雕广翼挥舞,躲了过去,昂首怪叫一声,一道烈焰自它口中疾射而出。 白子画略一凝神,便知其所吞吐的是四大天火之一的六丁神火,忙挥袖摄来六界真水抵挡,并高声喝道:“此乃六丁神火,诸位速速退让,此时雄兽未现,大家千万小心。” 这边厢白子画与那雌蛊雕缠斗在一处,一时间天火四溢,虽泰半为白子画所灭,但仍有些微溅射了开来;那边厢仙界诸人忙撑起结界,但饶是那神火的寥寥余威亦十分酷烈,诸人登时慌了手脚。 百忙中白子画回首一望,忙传音给花千骨道:“小骨,做法催动那七宝络子,可暂解此时之急。” 其时花千骨正手忙脚乱地念着水系法诀,闻他此言便如醍醐灌顶,忙忙双手结印,念动咒语,但见她腰间的七宝络子一阵七彩精光闪烁,便有一道精纯仙力所筑的仙幛兜头落下,将仙界众人护在其中。 众仙门弟子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忽见了这仙幛,喜得无可无不可,都收了仙力,向花千骨投来感激的目光。 仙幛外的白子画却知花千骨法力并不深厚,恐她不能持久催动那七宝络子,心下不禁大急,偏偏这蛊雕的六丁神火甚是精纯,又无枯竭之势,连他应付起来亦有些吃力。 心念一动,寻了个破绽,掌中蓄了十成十的神力,向那蛊雕颈间狠狠劈去。 那蛊雕乃是上古妖物,当年亦是靠一众天神鏖战许久方才收服,如今单凭白子画一人,又怎能容易伏诛?! 但见它嘶鸣一声,拧身避过白子画的掌势,又吐出一道六丁神火,双翼一扇,竟幻化成了铺天盖地的神火之墙往白子画身上烈烈而去。 白子画本可遁走,但一瞥之间见那神火的去势方向正是仙界众人的所在,又怕花千骨难以招架,只得拼起周身神力,结一道浑厚结界,将自己与诸仙门弟子护在其后。 他虽得登神位,但修仙时修的是水系法术,与天火相冲,本不愿正面与之抗衡,但此刻实属无奈之举,也只能如此了。 眨眼间那六丁神火便袭上了白子画的结界,白子画双掌平推,奋力将神力注入结界当中,与之一较长短。 好在他神力精纯,堪可抵挡这神火,眼见那六丁神火为神力所侵蚀,渐次熄灭。 那雌蛊雕见神火一时并不奏效,忽然振翅一挥,发出一长串怪声鸣叫,复又向白子画所铸的结界上喷吐六丁神火。 白子画料那怪叫是召唤雄蛊雕之意,恐其时会腹背受敌,忙挥袖加强了结界,召出横霜,心中默念咒诀,结了法印,将神力灌注于横霜之上,御风出了结界,复又与那蛊雕战在一处。 但见横霜大开大合,数次便要刺中那蛊雕,却全被它吐出六丁神火来解了困厄,白子画亦莫可奈何,一人一兽缠斗了一炷□□夫,仍未见胜负。 这六丁神火乃是天火,寻常奈何不得,正在捉襟见肘之际,忽听山中一声咆哮,一只数十丈大小的鹿角豹形怪兽从天而降,向白子画背心处扑了过去。 白子画腾空而起,挥袖将横霜抛在空中,捏诀隔空御使其与那雌蛊雕斗在一处;自己则凝了神力,一掌向那雄蛊雕劈空而去。 那雄蛊雕依仗身形巨大,只略避了避,继续往前一扑,白子画不避不让,左手擎神力将它去势卸在一旁,右掌掌风一转,往那雄蛊雕左眼而去,眼见便要得手,那雄蛊雕忽然怪叫一声,口吐六丁神火,往白子画面门处袭来。 白子画曼声念咒,以移山倒海之能摄来六界真水,但六丁神火哪里容易得灭?只暂时略阻得一阻火势,得了这喘息的时机,白子画双手结印,引神力于指尖,渐渐凝结成一个金光光球,与那六丁神火一触,那神火便似冰消雪融一般缓缓式微。 那雄蛊雕见状,亦诧异十分,但它毕竟乃是六界难觅的妖兽,又已被诸神封印了千万年,如今好不容易脱了困,哪里容易伏诛?!此时更是越挫越勇,虎吼一声,一道烈烈神火又再喷薄而出。 这召唤神水的法术本就十分耗损神力,白子画亦不能随意动用,此时他已耗损颇巨,如今眼见那雄蛊雕又再攻来,他不禁蹙了眉头,只得抬手又欲结咒,百忙间向那雌蛊雕一瞥,忽见一个破绽,心中大喜,御风而起,避开了雄蛊雕的一击,运神力御使横霜,秉风雷之势,一剑往那雌蛊雕左翼刺去。 此时那雌蛊雕并无回旋余地,只疾吐一道神火向横霜而去,但横霜到底是得白子画润养多年,六丁神火虽炽,须臾间却不能耐它何,连剑势亦未曾减,径直往那雌蛊雕左翼而去。那雌蛊雕再无他法,哀鸣一声,闭目而待。 这边厢那雄蛊雕亦有所感知,再顾不得白子画,腾跃而起,拼着受了横霜的冲天剑气,也要将那雌蛊雕扑开。 一旁的白子画见机极快,双掌蓄力,挟着无边神力便往那雄蛊雕背上击去。 眼见得那雄蛊雕已奋力将那雌蛊雕扑在一侧,脱了横霜剑势范围,但却也因此受了白子画的一掌,惨叫连连,趴俯在地。 白子画忙于虚空中画下一道符咒,指尖凝了神力,便要制其置于死地。 那雌蛊雕见状,心知相救已是不及,忽然一声破云长鸣,化作一团神火,振翅往白子画先前布下的护卫仙界诸人之结界处直直撞了过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9章 (一百四十九) 那结界如今并无神力加持,哪里抵挡得住雌蛊雕的全力施为,眼见便要破碎。结界之后的仙界诸人齐声惊呼,花千骨忙催动仙力尽数灌诸七宝络子之上,加强仙幛。 白子画听得破空之声,忙住了法术,一见那雌蛊雕去势,登时大急,撇下雄蛊雕,急急往结界处而去。 眼见身法难及,白子画奋力一掌劈空而去,虽不能将那雌蛊雕毙于掌下,但总算将其去势缓了一缓,只这一呼吸间,白子画已来至结界内,掌心凝了神力,尽数灌注于结界之上。 那雌蛊雕本就受了他一掌,如今收势不住,径直撞在结界之上,登时火光冲天,将四周烧成了一片燎原火海。 仙界诸人被白子画护在结界之下,倒是毫发无损,花千骨见白子画出了手,总算松了口气——那七宝络子虽是仙界至宝,但催动时极耗费法力,要将这许多人护在仙幛之中,以她的法力,如今亦是吃力十分了。 委顿于地的雄蛊雕此时已起了身,见此情形,咆哮一声,来至结界前,以口将雌蛊雕衔起,慰藉一番,二兽双双口吐六丁神火,誓要破了白子画的结界。 如此与天火直面相抗,白子画亦感有些吃力,只一盏茶功夫,额头已略现薄汗,但却丝毫不敢懈怠,只盼这雌雄二蛊雕所吞吐的神火有时而竭才好。 身后的仙界诸人见白子画神力至斯,不禁纷纷出声赞叹;唯花千骨见自家夫君虽神色淡然,但眉尖却微微蹙起,便知此番蛊雕之患非同小可,忍不住心下大急。 白子画与蛊雕又对峙了片刻,蛊雕见久攻不下,齐齐长啸一声,住了神火,以爪扣地,周身魔力尽出,一时间结界外飞沙走石,天地间如坠暗夜。 白子画亦不知这是何法术,掌心蓄力,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屏息凝神观瞧。 见此情形,仙界诸人更是心惊胆寒,纷纷提兵刃在手,全神戒备。 忽听四下里一片诡异之极的鬼哭之声,于一片昏暗中现出众多幽浮的白色光球,飘飘荡荡,越积越多。 眼见那光球纷纷往结界处而来,密密匝匝将结界盖了个严严实实,白子画微一凝神便感知这些光球乃是多年来蛊雕吞吃的凡人所余下的残魂,此时若将其一举而灭与他来说亦是不费吹灰之力之事,但这些乃是横死之人,如今又魂魄不全,他心怀慈悲,到底不忍,只欲想个法子度化这些残魂超生方是正道,如此便迟疑了片刻。 雌雄蛊雕似乎知他心意,见此良机,双双腾空而起,口吐六丁神火,又往结界处攻来。 那些凡人残魂不耐神火,纷纷化为劫灰,白子画大急,冲出结界,张一道护体结界,唤来横霜在手,凝神力劈开神火,广袖一挥,将一众凡人残魂收在袖中。 只是这凡人残魂众多,皆是惨遭横死的游魂,戾气颇重,饶是白子画周身神力中正平和,也一时间难以承受,立时便觉通体生寒,护体结界便即不稳,那六丁神火又是天地间至刚至烈之焰,如此两下阴阳夹攻,白子画只觉胸中一痛,一口鲜血疾喷而出。 “师父!”结界中的花千骨看得胆战心惊,大眼蓄泪,脱口呼了出来。 白子画一挥袍袖,沉声道:“无妨,你千万持护住仙幛,莫要分神,为师自有办法。” 说着,奋起周身神力,一时间神光大现、金光万丈,白子画在烈焰中御风而起,双手结印,空中立时出现了无数细小晶莹的冰晶,在神火中竟然坚而不融,携着无尽的寒意往那二蛊雕袭去。 原来那冰晶乃是六界真水以神力凝结而成,虽不能立时熄灭神火,但蛊雕秉持神火而生,最是至阳之体,如今被真水冰晶袭体,齐齐哀嚎一声,不再吞吐神火,四下乱窜,欲逃离这铺天盖地的真水冰晶。 白子画心念一动,指尖轻点,万千冰晶于东南方向分开一条通道,片刻后那二蛊雕似寻得此处,怪啸一声,相携往东南方向逃去。 白子画见蛊雕入毂,不禁暗喜,朗声道:“本尊自有法子使这二怪伏诛,诸位在此稍待,这山中似有古怪,且蛊雕幼兽尚不知所踪,是以诸位万勿轻动,切记、切记!” 说罢,手执横霜,御风往蛊雕逃窜之处追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0章 (一百五十) 却说仙界中人见蛊雕远去,都松了口气,花千骨亦收了法力,众人盘膝坐于白子画设下的结界中凝神调息。 直过了半个时辰,山中寂寂无声,并无半点异状,也不见白子画归来。 花千骨到底悬心自家师父,忍不住轻声向上上飘道:“师姐,我师父走了多久了?” 上上飘慰道:“尊上大约走了有小半个时辰了,你且放心,尊上他道法通天,那两只蛊雕虽是上古魔物,但到底是兽类,又怎能敌得过尊上?这些年折在尊上手中的上古妖兽不计其数,你大可不必如此心焦,咱们只需静待便好。” 花千骨长叹一声,想着白子画不仅要应对雌雄二蛊雕,还需度化那许多凡人残魂,只怕他力有不逮,左思右想间忍不住站起身来,又不敢违逆他之所言,只趴在结界边缘向外张望。 此时融法、云翳与墨徽诸人亦起身来至结界光壁近前,正自往外探看,忽见结界外几丈远处已烧焦的灌木丛中一阵乱响,一只五尺长的雄蛊雕幼兽钻了出来。 仙界诸人惊诧十分,但那幼兽摇头晃脑了一番,便往结界处来,这结界无影无形,它并未察觉,待行至结界处,正撞在其上,孰料这不撞则已,一撞之下那幼兽忽而大怒,咆哮一声,便往结界处全力撞来。 仙界诸人先是一惊,忙忙后撤,但好在结界坚固,并未有丝毫异动。 那幼兽怔了一忽,猛然后跃,蓄势又往结界处冲来。 融法道人见状,拔出长剑在手,清啸一声,挥袖便出了结界,与那蛊雕幼兽战在一处——原来白子画布下这结界只挡隔魔物妖力,却不禁仙界诸人进出。 那蛊雕幼兽虽辗转腾挪间凌厉非常,但到底法力低微,不能吞吐六丁神火,只片刻功夫便被融法道人立斩于剑下。 墨徽见状,忙忙唤道:“融法道兄,既然已杀死了这蛊雕,还请快些进了这结界,如今这山中多有古怪,咱们还是等尊上归来再做计较。” 融法道人冷哼一声,道:“那蛊雕善能吞吐六丁神火,便只有白子画能对付得;如今这蛊雕幼兽又无甚奇特,难道还要等他前来么?若是事事让他白子画、让长留如此占了先机,这偌大的仙界还要你我何用?!以后人人皆知长留、皆知白子画,哪里还有你我的立锥之地?!” 说罢,振臂喝道:“太白弟子听令,随我杀尽这鹿吴山中的蛊雕!” 一众太白弟子不敢违逆掌门人之命,齐声应了喏,仗剑出了结界。 如今结界中这长留、太白、茅山与方壶四仙派中,云翳与上上飘辈分、人望较低,不便与融法道人争竞,只有墨徽与融法道人平辈论交,如今见他如此作为,墨徽只得劝道:“如今这鹿吴山中确实大有古怪,且这蛊雕本难寻觅,融法道兄还是稍安勿躁,咱们还需从长计议才好。” 融法道人还待与他理论,忽听山林中异响频频,阴风恻恻,似有物汹汹而来。 太白弟子面面相觑,忙挺剑于胸,融法忙道:“太白弟子,结剑阵!” 一干太白弟子领了命,行九宫、踏八卦,结了太白剑阵。 结界中的仙界诸人此时亦有所感知,肃然起身,自结界内往外观瞧。 众人正在屏息凝神间,果见一阵滔天呼啸,数十只蛊雕幼兽自林中冲了出来。 适才融法道人所杀的蛊雕幼兽长不过五尺,但如今自林中涌出的蛊雕幼兽却大小不一,有丈许长的,亦有三尺长的,想来是年岁各有不同。 一时间结界外乱做一团,融法道人到底法术高超,几招起落间已将数只蛊雕幼兽毙于剑下,但其他太白弟子却不似他这般应对自如,只片刻功夫便有人受伤倒地。 结界内的诸人见此情形,都道不好,再也顾不得那许多,纷纷仗剑出了结界,与太白弟子一同并肩杀敌。 上上飘见状,也只得喝一声:“长留弟子,随我一起出结界迎敌!” 一时间结界内空无一人,结界外刀光剑影,直杀了小半个时辰,只余几只稍大的蛊雕幼兽未曾剿除。 那蛊雕幼兽眼见颓势,知不可恋战,齐齐怪叫一声,往西南方向逃去。 仙界诸人早已杀红了眼,纷纷御风而起,追了上去。 花千骨一直随在上上飘身侧,见此情景,忍不住出声道:“师姐,我师父叮嘱咱们万勿离开结界,咱们这若是一去,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1章 (一百五十一) 上上飘道:“事急从权,看来这蛊雕幼兽亦无甚特异之能,只是些寻常之物,咱们还是一鼓作气将其剿灭为是,也给尊上省些气力。” “可是……”花千骨正在踌躇间,上上飘已经执了她的手臂,又道:“千骨,切记跟在我身侧,莫要擅自施为。” 说着,拉着她腾云而起,赶上了仙界众人。 那蛊雕行动迅捷,众仙堪堪可望其身影,但却始终难以企及,转眼间便已追入了鹿吴山深处,眼见林密谷深、雾厚瘴浓,愈行愈难。 众仙人纷纷张开护体结界,加快了御风速度,眼见那蛊雕幼兽便在眼前,但只一呼吸功夫,却又都齐齐不见了踪影。 仙界诸人惊惑不已,忙住了身法,面面相觑。 一众人中有法力精深的,或凝神思或结法印探查蛊雕下落,却半晌一无所获。 正在彷徨无计之时,融法扬声道:“诸位,既然已追至此间,便没有回头的道理,那蛊雕幼兽法力不深,定然是躲入这山中了,咱们需四处细细找寻,总能有些蛛丝马迹。” 诸人闻言,纷纷称是,于是尽皆降下云头,结伴在左近的山间搜索。 果然,不到一盏茶工夫,便有茅山弟子在一处极狭窄的山石裂缝处寻得了一片翎羽,依稀便是蛊雕所遗。 那山石缝隙虽狭小,但单人亦可通过,想那蛊雕便是由此而入。 见状,墨徽踌躇道:“这许多蛊雕忽然没有气息踪迹,想来这鹿吴山颇有些古怪,若是入了此洞,不知内里如何,依我之见,还是等子画归来再做计较。” 融法冷哼一声,道:“若无他白子画,难道咱们便一事无成么?”说着,便仗剑侧身入了洞内。 太白弟子见状,也忙忙紧随其后。 云翳大急,在后喊道:“融法师叔,切莫轻举妄动!” 但那洞内颇有洞天,语声如泥牛入海,只闻回响悠悠而已。 仙界诸人瞠目结舌,半晌无语,墨徽长叹一声,道:“既然咱们同来剿灭蛊雕,如今太白众人已深入险境,咱们说什么也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语罢,挥手道:“方壶弟子听令,随我入洞。” 闻言,云翳与上上飘对视一眼,只得齐声道:“既如此,大家生死亦在一处,入洞吧。” 如此,方壶、长留与茅山弟子齐齐应了喏,鱼贯而入。 却说花千骨随在上上飘身侧,低声道:“师姐,此处恐怕有些古怪,若是我师父寻不到咱们可如何是好?小骨便在这洞口留下些信物可好?” 上上飘亦正在担心此事,忙点头,道:“如此甚好,尊上也可依此来寻你我。” 花千骨解下灼然剑上银白流苏,双指使力,将之钉在洞口处的石壁上,道:“这流苏是我师父亲手所制,又有我一直以仙力滋养,若有万一时当能做指引之用。” 说罢,便随上上飘入了那洞中,原来这山壁岩石甚是厚实,诸人默默无语,摸索着岩壁缓缓前行。 直行了一刻钟,方才见眼前似有一豆之光,众人喜道:“这有了光亮,怕是便得入山腹了。” 又行了一盏茶功夫,总算越来越宽敞、光亮,已有前方的太白弟子欢呼不已。 待得行至山腹中,诸人聚拢了,定睛观瞧,原来这山中别有洞天,其间竟有一条暗河,蜿蜒流淌,四周更是钟乳林立,恍似仙境,唯有那许多蛊雕幼兽不见踪影。 众人正在纳罕间,花千骨与上上飘亦相携而入,花千骨甫一入内,便觉周身一窒,无形中仿佛有一道沉闷已极的力量在她周身经脉中游走,她只觉双膝一软,闷哼一声,倒在上上飘肩上。 上上飘大惊失色,忙扶住她,急道:“千骨,千骨,你怎么样?” 话音未落,花千骨轻轻一颤,一双烟云薄翼自背后陡然而出。 上上飘疑惑不已,忙唤了云翳过来,二人正手忙脚乱间,忽又听有人高声道:“这里当真有古怪,我的法力被封,一点也使不出来。” 仙界诸人闻言,忙忙驱仙力、念法诀,果无任何效力。 这边厢花千骨亦悠悠醒转,感知了真身已现,便知有异,站起了身来,忙忙拔出灼然剑在手,道:“怪不得之前我师父都无法探知蛊雕的气息,这山腹果然非同一般,想来可以封印一切仙力妖法,是以才使我现了真身。” 墨徽点了点头,道:“想来这蛊雕乃是上古诸神所封印的,恐怕当年便是将其封印在此,诸神为防万一,才作法使这里成了如今的光景。” 上上飘忙道:“如今我等法力被封,恐不是那蛊雕幼兽的对手,还是速速退出为上。” 云翳连连称是,正要扬声唤众弟子出洞,忽然听一声怪叫传来,行在最前方的太白弟子纷纷惊叫:“蛊雕,蛊雕幼兽又回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2章 (一百五十二) 只听耳轮中阵阵惨叫,在前的太白门弟子已有数人被蛊雕幼兽扑倒在地。 如今没了仙力,只能凭些闪转腾挪及刀剑功夫应对,众人不免捉襟见肘,立时便处于下风。 眨眼间又有数十只蛊雕幼兽涌了出来,一众仙门弟子且战且退,纷纷往来时的岩缝处退去。 如此虽只有一炷□□夫,便已有数名仙界弟子丧命当场,那蛊雕到底是兽类,性情凶残,喙尖爪利,一时间洞内血肉横飞,甚是惨烈。 一干人中唯有长留封魔阁弟子临危不乱,缔结降魔剑阵,虽使不出仙力,但剑花亦舞得滴水不漏,暂且可以勉力支持。 上上飘与花千骨脊背相抵,配合默契,也算是尚能自保。 眼见距那岩缝不到三丈远,众人几乎正要松口气之时,忽有一只数丈长的雌蛊雕幼兽凌空飞来,巨翼一挥,立时便使洞顶所悬之石钟乳纷纷落下,诸弟子躲避不及,多有被其所伤的,更有数人身死当场,一时间洞内惨叫声声、哀嚎阵阵,如入无间地狱。 眼见那石钟乳越积越多,只片刻功夫便将那岩缝堵了个严严实实。 仙界诸人眼见逃生无望,只得奋力拼杀,只欲杀尽这蛊雕幼兽,无奈那蛊雕幼兽竟有数十只之多,直鏖战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将之杀尽。 众人无仙力加持,如此激战之下不免劳累十分,只得稍做休息。 墨徽见如今仙界弟子死伤大半,不禁长叹一声,道:“诸位,如今咱们出路断绝,该当如何?” 融法、云翳等人来至那岩缝旁,见落下的巨石大小参差,但皆其重万钧,知若无法力,单凭这些人是万万不能将其移开的,都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花千骨正撕了衣裙为问澜包扎伤口,却见那风狸吱吱叫了两声,御风而起,沿一侧的暗河流向而去。 花千骨与问澜对视一眼,喜道:“这风狸最擅御风,只有些风丝便可御风飞行,如今见它往那边去,想是有风自这暗河上游而来,既有风,便该有出去的洞口才是!” 这风狸乃是方壶特有的灵兽,墨徽自然深知其习性,便也附和道:“此言极是,若在此枯等子画来救,一则恐又有蛊雕来袭,咱们此番胜算甚微;二则此处颇有些古怪,不知子画能否感应到你我之所在。如此一来,咱们若要出这山洞,如今还需着落在这风生兽身上才是。如今咱们跟着它,只怕便能寻到出去的洞口了。” 仙界众人闻得此言,信心一振,纷纷站起身来,相扶相携,跟在那风狸身后,缓缓前行。 问澜打了声呼哨,那风狸回首一望,便飞得缓了些,以便于众人蹒跚跟上。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仍然一无所获,那融法道人不禁蹙眉道:“这小小风生兽,当真可信吗?若这般只管随着它,不知要行到何时?!” 问澜恼恨因着他的鲁莽行事才使众人陷入如今这进退维谷的境地,忍不住出言顶撞道:“如今事已至此,敢问融法师叔还有其他高见吗?我这风狸虽不才,但一贯最是知进退、明事理的。” 融法闻言怒上眉梢,上前了两步,喝道:“你一个小小方壶弟子,怎的对本掌门如此无礼?!你眼中可有上下尊卑么?” 问澜还待出言,一旁的花千骨忙忙堆下笑脸来,劝和道:“融法师叔莫要动怒,问澜师姐今日受了些伤,身子不爽利,言语无状也是有的,您大人大量,千万莫要与她计较。” 融法见她开了口,多少要卖白子画与长留些面子,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但适才与蛊雕幼兽的激战中,一名与问澜平日里十分交好的弟子已死于非命,问澜心中悲苦,口舌上便不欲饶过融法,又道:“融法师叔倒是大人大量,饶过了弟子,只是诸多仙门弟子惨死,不知日后午夜梦回,这许多枉死的阴魂能否饶得过融法师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3章 (一百五十三) 融法立时恼羞成怒,一步上前,拔剑相向,怒道:“你便要如何?!如今事已至此,还要本掌门为他们抵命不成?!” 花千骨见他动了真怒,恐众人失了和气,那时在这洞中只怕更是举步维艰了,便一拉问澜衣袖,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莫再开口,才道:“咱们仙门弟子除魔卫道,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个人际遇自有天道缘法注定,岂是我辈能擅自揣测的。如今得脱困境要紧,大家莫再生龃龉。” 方才战况惨烈,除长留外,太白、茅山及方壶三派皆有弟子死伤,如今听问澜如此说,无疑是正中诸人下怀,一时间四下里窃窃私议之声大起,皆是怨怼融法之言。 墨徽见局面愈加混乱,忙喝一声:“大家安静,如今寻得出路要紧,其他事待脱困后再说不迟。” 众弟子闻言,倒是渐次安静了下来,但墨徽之言落入融法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他一步上前,厉声道:“墨徽道兄此言之意便是说待我等出了这山洞后便要来向本掌门问罪了么?” 墨徽是老实人,万没料到他有此一说,愣了愣,才道:“我并非此意。” 融法却剑拔弩张地道:“那墨掌门是何意?” 墨徽讷讷未语,一旁的问澜却又道:“我师伯的意思是融法师叔今日意气行事,使我们陷入如今这生死未卜的境地,不知今后在太白门中要如何自处?在仙界要如何立足?” 融法被她激得面红耳赤,仓啷啷长剑出鞘,径直向问澜刺去。 问澜到底受了伤,闪避不及,几乎便要被融法刺中,花千骨大惊失色,忙忙将她向后一拉,自己则挺身挡在她面前。 融法此番出剑本未向问澜要害处招呼,却未料到花千骨竟然于此时无端扑了上来,不由大骇,但他大战后到底疲累,剑势收放不能自如,只来得及略偏了一偏剑锋,便一个收势不住,刺在花千骨左肋之上。 花千骨亦未料到此节,痛呼一声,颓然坐倒在地。 一时间众人纷纷惊呼,问澜、上上飘、云翳忙忙围拢上来,墨徽更是飞起一足,将融法的长剑踢在地上。 如今众人法力尽失,各种仙丹灵药藏于墟鼎中无法取出,上上飘长叹一声,急忙运指封了花千骨伤处穴道,好在伤口不深,不曾动了筋骨,又撕衣裙为她包扎了,这才问道:“千骨,这一剑虽不深,但伤在如此要紧的地方,你可觉得怎样?” 花千骨修得仙身多年,又有白子画千般娇养,已许久未受过此般伤痛折磨了,但她到底心性坚韧,此时强自忍住泪水,蹙眉道:“暂且无碍。” 说着,又昂首向融法道:“融法师叔,小骨知你是无心之失,如今便看在我的薄面上,大家不计前嫌,合力脱困可好?” 融法本就忌惮白子画,如今见自己竟然伤了他金尊玉贵的小娘子,忍不住心下惴惴,好在花千骨倒并未苛责于他,于是忙垂首恭谨道:“本掌门亦是一时意气罢了,乃是无心之失,还请白夫人切莫见怪才是。” 一旁的问澜亦不曾想竟有如此祸事,忍不住对融法怒目相向,花千骨见状,忙拉一拉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按一下,才道:“如今大家身在险境,心浮气躁些也是有的,小骨并无大碍,融法师叔不必放在心上。如今情势危急,咱们需得同心协力才是。” 六界中谁人不知白子画待这徒儿娘子自是与旁人不同?如今见融法竟然出手伤到了她,莫不幸灾乐祸,但此刻见花千骨却似乎并未有怪罪之意,反有息事宁人之态,便也都收了不睦之心,至此,四派之人方始同心。 墨徽松了口气,道:“既如此,咱们跟紧了那风生兽,总有出去的法子。” 一众人等又复前行,行了一盏茶功夫,耳中听得水声淙淙,原来那暗河本是一条支流,如今汇入主干,众人眼前便现出一条宽广大河来。但见那河上千层汹涌浪,万迭峻波颠,既深且扩。 那风狸清啸一声,飞临河上,便往对岸而去,问澜见状,忙一声呼哨,将它唤了回来。 如今众人仙力被封印,难以做法随风狸渡河,正踌躇间,便有弟子来至岸边,伸手入水,以探深浅。 孰料,那弟子甫一入水,河面上忽然掀起滔天巨浪,转眼间便出现了无数急速旋转的漩涡,众多横死的残魂自水底探出,发出凄厉无比的鬼嚎之音,更有一只戾气所化的阴森枯瘦鬼爪竟攀上了他的手臂!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4章 (一百五十四) 那弟子惊叫一声,拼命甩脱了鬼爪,忙忙后退了数丈远,周身抖似筛糠。 仙界诸人面面相觑,更知这渡河如今恐怕是千难万难了。 但若不渡此河,又无法寻到出口,一时间众人长吁短叹,苦思无计。 正冥思苦想间,忽见岸边石后有黑影一闪而过,云翳到底机警,长剑立时脱手飞出,只听一声怪叫,竟然击中了一只伏在岸边石后的雄蛊雕幼兽。 众人大惊,忙驻了脚步,聚拢一处,各挺兵刃戒备。 只眨眼功夫,又不知自何处涌出数只蛊雕幼兽,仙界众人只得分头迎战,只是此番虽有了对敌经验,但适才之战到底已耗损了众人太多体力,且大多数弟子皆有伤在身,一时间不免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上上飘知花千骨伤后难以御敌,便将她护在自己身后,但她此时亦是顾此失彼、艰难十分。 花千骨凝神观瞧,见此番来袭的俱是雄兽,并无双翼,若此时众人能渡得过此河,便可得保无虞了。 想到此节,她挥动双翼,腾空而起,一瞥之间,正见一茅山弟子已被蛊雕幼兽逼至河边,眼见便要堕入河中,花千骨疾飞而下,伸手提住那弟子背后腰带,使他凌空而起,那弟子得脱困境,松了口气,连忙仰头拱手谢道:“多谢千骨师妹!” 花千骨肋下有伤,如今提着他不免牵动伤口,且又需提气飞行,难以开口,只盼速速渡河,是以只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如此,手中是一人之重,脚下又有无数残魂咆哮,腰间伤处又火烧般疼痛,花千骨额间冷汗涔涔而下,好在那河并非十分宽广,只不大功夫便到了对岸。 眼见已到了对岸,那弟子一跃而下,抱拳道:“多谢千骨师妹,师妹万务小心才是!” 花千骨点头应了,又挥翼往对岸飞去,此番无有负重,到底略快些。 待飞回对岸,墨徽已亲见了方才之事,忙扬声道:“千骨,我等抵挡住这蛊雕,你先将那些受了伤的弟子送到河对岸去。” 花千骨应了喏,眼风一扫,瞥见一名太白弟子因着腿伤无法挪动而为蛊雕所袭,忙飞身前往,如方才一般,将他也送至对岸。 如此往复,约一炷□□夫,花千骨已将大多数仙门弟子送过了河,只余墨徽、融法、云翳和上上飘等四人了,而此时她也已累得头昏眼花,肋下伤口渐有鲜血缓缓渗出,但眼见此刻情势危及,她亦并不敢稍待。 墨徽边与蛊雕缠斗,边道:“千骨,我一人应付这些蛊雕也可支持些功夫,你先将他们三人送过河去。” 花千骨还未接话,融法已道:“墨兄不必如此,此番大难都是因我而起,我便留下断后吧。”说着,手中长剑翻飞,舞作一团,杀入蛊雕群中。 花千骨见状,也无话可说,依次又将上上飘、云翳和墨徽送过了河。 再回到对岸时,融法已与众蛊雕鏖战在一处,花千骨瞧准了时机,猛然俯冲而下,左手执了灼然剑,右手拉住融法背后衣襟,将他带至空中。 众蛊雕幼兽已多次见她如此救人,如今又哪里肯放过二人?! 但见其中一只丈许长的蛊雕幼兽怪叫一声,四爪腾跃而起,以迅雷之势向花千骨扑来。 好在融法见机极快,长剑蓦然脱手而出,正钉在那蛊雕幼兽左眼之上,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凄嚎,那蛊雕幼兽吃痛,立时便坠下尘埃。 花千骨松了一口气,勉力振翅,便要高飞。 孰料又一只更大些的蛊雕幼兽昂首嘶吼一声,向上疾扑,巨大的前爪转眼便要将二人自空中扑下,花千骨瞅准了时机,左手使力,猛力将灼然剑向那蛊雕钉去,但无奈她伤在左肋,如此未免牵动了伤口,失了准头,灼然剑堪堪擦着那蛊雕头颅而过,并未伤及它分毫。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一道小小的蓝色身影一掠而过,疾如闪电一般向那蛊雕右眼而去——原来是那风狸见机不妙,飞身赶来相助。 那蛊雕右眼为风狸所袭,猝然吃痛,虎吼一声,掌势一变,一爪便拍在风狸身上。 风狸只有巴掌大小,是何等的娇小之物?!哪里禁得住蛊雕如此全力一击,立时惨叫一声,七窍流血,当场毙命。 花千骨痛哭失声,但却也无法,只得勉力挥动双翼,要往对岸去。 如此,那蛊雕的来势到底被风狸阻了一阻,并未击中两人。但这兽却不顾眼伤,锲而不舍,落地后又向前疾奔几步,怒吼一声,纵跃而起,又复向花千骨二人袭来。 花千骨眼见其来势,但她如今气力将尽,腾挪躲闪间便不灵动,只堪堪向旁避开尺许,便觉劲风猎猎,那蛊雕已扑至她身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5章 (一百五十五) 花千骨知此番必然要命丧蛊雕爪下,心中哀叹一声,闭目待死。 但意料中的猛击却并未到来,耳轮中只听那兽一声怪叫,风声大作,似乎那蛊雕又跌了下去。 花千骨忙忙睁眼,却见竟是那风狸又再复生,陡然出手,又将那蛊雕的左眼击瞎。 原来这风狸火烧不死,刀砍不入,只击其头方可致死,但其口一旦入风便又可复活,是以这风狸才得以死而复生,趁那蛊雕不防,一击命中。 花千骨松了口气,勉力拉住融法,又复挥翼向前,但如今连番惊惧劳累,她已是强弩之末,摇摇晃晃间无法高飞,只低低掠过河面。 眼见距岸边只有十余丈了,花千骨肋下剑伤却忽然崩裂,鲜血如泉涌出,立时便染红了大片衣襟,淅淅沥沥滴入河中。 而她亦已尽力竭,眼前一片黑雾萦绕,朦胧间几乎不可视物。 岸边诸人见状,大惊失色,却又无计可施,纷纷惊呼。 便在此时,河中怒吼的残魂得了鲜血滋养,忽然齐声咆哮,河面无数涡流陡然聚拢,在花千骨脚下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黝黑漩涡,又有无数鬼手伸出水面,要将花千骨与融法拖入水中。 花千骨神思已渐迷蒙,恍惚间越飞越低,终于被水中残魂抓住了双腿,便要沉入水中。 刹那间,无数残魂的阴森气息唤醒了她,一瞬间无数念头转过,她悠悠一声长叹,不顾肋下伤口剧痛,将已残魂缠身的融法道人陡然拉高了两尺有余,奋起平生之力,将他向岸边猛然一掷,自己却因着后坐之势陷入了河中。 “千骨!”岸上的上上飘声嘶力竭地怒吼一声,便要跃入河中,但众人皆知此举无异于自戕,忙拼死命拉住了她。 问澜忙忙呼哨一声,令那风狸前去相助,但河水湍急、残魂无数,又哪里是它这小小兽类能插得下手去的?! 眼见便要灭顶,无数残魂怪笑着向她扑了过来,花千骨眼前雾蒙蒙的一片,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堪起来,洞中层层叠叠的石钟乳幻化成了一片片的粉白色,仿佛绝情殿终年不凋的桃花。 她依稀见了粉衣绿裙的自己正高声唤着“师父”,奔向那抹梨花白。 那是她一生中最美的时光,她用尽所有心思力气,终于走到了他身边、走进了他心里,没有任何感情比他们的更深刻、更美好,他给的缠绵悱恻、他给的绮丽缱绻、他给的和美顺意、他给的细水长流,一切都是那心心念念之人给的,浸泡在他的全心全意里,她曾经活得那样恣意而热烈,可惜此情此景、这一切的一切终要成为追忆了。 轻叹一声,她缓缓阖上了一双妙目,吐出最后一缕气息,渐渐坠入水底。 “小骨……” 是谁在唤她? 水中彻骨奇寒,她的一丝一毫都陷入了深深的阴暗之中,凄凉而绝望,无依无傍。 是谁的手? 这样温柔而坚定,恍惚间无限的希望又重新燃了起来,金光氤氲,柔和的将她牢牢包裹,一片安然的气息席卷了她,还来不及想些什么,她便又坠入了混沌的绯色迷梦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6章 (一百五十六) 又不知过了多久,神识还浸在一片朦胧中,面上酥酥痒痒,好像有谁温柔的手正抚过她的面颊。 “小骨……”低沉的一声唤,却暖到了她心底。 勉力缓睁星眸,果见那念兹在兹的人便在面前,正深深地凝视着自己。 “师父……”想抚一抚他蓄满愁思的面容,但双手如有千斤之重,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轻吻在她光洁的额头,白子画柔声道:“你放心,所有人都安然无恙,蛊雕业已伏诛,一切大事皆定,如今你受了伤,还虚着,再歇一歇吧。” 他玉碎般的语声此时犹如天籁,沉溺在他特有的气息里,花千骨又复沉沉睡去。 紧了紧怀抱,白子画弹指施了法术,使这云上的小小结界中温暖如春,垂首望着怀中小徒弟沉静的睡颜,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松了下来。 却说前时他将雌雄二蛊雕引至鹿吴山东南,拼尽全力,与其大战了两个多时辰方始将二兽力斩于横霜之下,待回返至结界时却发现已人去楼空,杳无人迹。 这一惊非同小可,白子画忙施法遍寻众人下落,但却一无所获,便是那经他全力炼化的引灵石亦无法探知花千骨的下落了。 急切间白子画只得在鹿吴山中细细寻找,总算在一处山壁上发现了灼然剑上流苏,凝神力往山壁内一探,神力如泥牛入海,甚是古怪,别无他法之际,只得一剑劈开山壁,进入洞中。 甫一入洞,便见地上横七竖八地倒了十几名仙界弟子的尸身,其侧更有众多蛊雕幼兽的残躯,细细查勘之下,好在并无长留弟子,白子画松了口气,沿着路上伤者留下的斑驳血痕又再前行。 这洞内乃是千万年前诸神封印蛊雕之处,可封印一切仙力妖法,但白子画化身封神,此处却与他无碍。 白子画一路御风疾行,亦绞杀了数十只蛊雕幼兽,但却始终未见仙界诸人,也探不到众人气息,不免心中慌急不已。 正行动间,忽听前方似有人声,白子画心中大喜,忙忙赶了过去,一瞥之间却见到了足以令他心神俱碎的一幕——花千骨正为残魂所困,渐渐没入水中,只余一缕青丝在水面上浮浮沉沉。 “小骨!”惊呼一声,白子画目呲尽裂,手中横霜凌空劈下,但见金光一闪,岸上蛊雕幼兽尽皆丧命,无数残魂纷纷尖叫躲避,那河水更被神力一分而二,将昏迷中的花千骨显现了出来。 再顾不得什么,白子画飞身而下,急急将她抱起,让她倚在自己肩头,在她背心处轻拍数下,逼出口鼻中所呛之水,又蒸干了她的衣衫,颤声唤她:“小骨,小骨……” 无奈怀中那人却一无知觉,只是闭目不醒。 白子画几乎慌了手脚,掌中蓄了无边神力,不管不顾地便往她体内灌了过去。 岸边的仙界诸人见他赶来,都松了口气,但他们又何曾见过这六界尊上为了一人而慌急无措的样子?!不免三五人聚拢一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上上飘见了白子画心神不属之态,暗叹了口气,急行至白子画身侧,道:“尊上,千骨师妹肋下有剑伤,失血甚多,且这河中残魂众多,又有阴邪之气侵体,是以师妹才昏迷不醒。” 白子画是关心则乱,现下听她如此说,才发现她肋下衣襟已为鲜血所污,忙点了她伤处穴道以阻血流,又自墟鼎中取出灵药,运化神力度入她体内。 如此一阵忙乱,花千骨虽未醒转,但总算面色如常,呼吸平顺,无有大碍了。 白子画松了口气,施法为她换了洁净衣衫,抱着她行至岸边,袍袖一挥,将河中残魂尽数收了,这才缓缓行至融法对面,长眉一轩,冷冷睥睨道:“到底为何伤她?” 原来他方才检视花千骨肋下的伤口,见那伤处既窄且薄,但中间却有一道菱形沟槽,便知她是为融法的成名兵刃离魂剑所伤。 但见他此时面上虽未见一丝怒容,目光却凄寒似月、锐利如刀,融法被他瞧得遍体生寒,忍不住抖衣而颤,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墨徽见状,忙上前一步,拦道:“子画,此间之事并非一言半语可以言明的,千骨确实是为融法兄所伤,但他也是无心之失,还盼你千万原宥几分。如今众弟子死的死、伤的伤,且千骨也昏迷着,咱们还是先出了这山洞,待一众弟子法力复旧再说。” 听他说的有理,又念着花千骨现下法力被封印着,仙身不再,不欲使她再受苦楚,白子画方长叹一声,昂首向众人道:“本尊已将雌雄二蛊雕剿除,但此山中尚有些幼兽余孽,诸位先随我出了这山洞,再做计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7章 (一百五十七) 说罢,挥袖召来落于尘埃中的灼然剑,收入花千骨墟鼎,才抱着她缓步前行。 听他如此说,仙界众人总算心中一定,纷纷整理搀扶了,随白子画一起自来时之路出洞去了。 一路上虽偶遇几只蛊雕幼兽,但又哪里是白子画的对手?!顷刻间便已灰飞烟灭了。 待出了洞,众人仙力回复,精神一振,白子画安顿了众人,将花千骨交由上上飘照顾,自己御风而起,左掌以神力画下繁复符咒,将那山洞之所在重重封印,右掌凝了无边神力,捏诀向那山间凌空一掌,但见烟尘四起,那处已被夷为平地,今后必再无蛊雕为患了。 白子画收了神通,落下云头,朗声道:“如今蛊雕已除,诸位自便吧,本尊会携了这些横死残魂,送入冥府,若有机缘,便可投胎转世了。” 听他如此说,茅山、方壶、太白众人皆聚拢了过来,谢过了相救之情。 白子画挥袖令众人免了礼,其中的融法却迟迟未动,待众人皆退下了,他方才上前一步,竟“扑通”一声,跪在了白子画身前。 白子画未料到他有如此一举,愣了一愣,又念着他是一派之尊,便侧步避开了一步,才道:“融法道兄这是所为何来?” 融法垂首痛悔道:“尊上,此番的祸事都是因我而起,令夫人亦是伤在我手下,还请尊上责罚。” 方才出洞途中,上上飘已低声将此间之事略告知了白子画,他虽恼恨融法鲁莽贪功,但到底亦是因他除魔心切之故,且花千骨之伤乃是误伤,融法又是仙界举足轻重的角色,如此在众人面前一跪,已是折尽了他平日的威风意气,故此也不好再苛责于他,只道:“不必如此,原是内子莽撞了。融法道兄乃是一派之尊,身系重责,只盼日后千万持重些才好。” 融法面现异色,却并未起身,又开口郑重道:“尊上,当年得知您与尊夫人师徒相恋,我多有不齿,总以为是她狐媚勾引。今日得与尊夫人一道除魔,更得她粉身相救,方才知晓她最是心思澄明良善之人。从今而后,融法定当以礼尊之、敬之,再不敢有轻慢之心。” 闻他之言,又感念花千骨舍身相救之德,一众仙门中人皆点头称是。 白子画亦知六界之人对花千骨多有轻蔑之意,现今听他如此说来,心下甚慰,搀了他起身,道:“本尊省得。如今能得道兄首肯,本尊代内子谢过了。” 融法站起身来,却又忽然转身扬声向仙界众人道:“今日是我融法连累了诸位,更害得多名弟子无辜丧命,铸下大错便需自担责罚,诸位今后还请以我为戒,明正言行!” 说罢,左掌凝了仙力,迅疾如风地自断了右手小指。 仙界众人未料到他如此,纷纷惊呼,要上前来拦阻相助。 融法却摆了摆手,道:“诸位不必如此,这是融法当领的责罚。既然鹿吴山中蛊雕之患已除,太白门就此别过。” 说罢,御剑而起,往太白山方向去了,其一众门人弟子也忙辞别了众人,跟了上去。 见他去了,茅山、方壶等人也向白子画谢过了相救之情,作了辞,便纷纷御剑而去。 白子画又细细叮嘱了上上飘一番,要她带领封魔阁弟子回归长留去了。 白子画身负诸多凡人残魂,还需送入冥府为好,但如今花千骨身上有伤,不宜入冥界那等阴森幽暗之地,还是先修养好身体方是上策,如斯念着,他便挥手召了一朵祥云来,抱着花千骨腾云而起。 想着小徒儿久在长留,难免厌烦,又知她素日喜欢热闹,便往皇城方向而去。 待得到了皇城,降落了云头,施了障眼法,寻了间雅致的客栈,幻化出路引,付了银钱,便住了下来。 待花千骨再次醒转时已是第二日晨间了,尚未睁眼,已感知到了身畔那令人安然的气息,她翻了个身,缓睁星眸,果然见白子画正在身侧闭目睡着。 多年的夫妻,自然知道他时刻警醒,此时定是已醒了过来,便老实不客气地抓住他胸前衣襟,攀上他肩头,在他耳畔轻轻吹气,笑道:“师父,莫再装睡了!” 白子画侧头躲开了她的魔爪,蹙眉斥道:“莫闹!快运转真气,看看是否还有不适之处。” 花千骨点了点头,默默调动内息,果然无碍,连肋下伤处亦不觉疼痛,知他必是为自己疏导调息过了,便道:“师父放心,小骨已经大好了。” 这话未说完,却又想起此番险些丢了性命,虽然惹的自家师父恻隐哀怜,但如今自己醒了,恐怕师父大人的苦心说教也便要如影随形地到了。 一念及此,花千骨忙忙起了身,捏诀换过衣衫,遛下了床,心虚地背过了自家师父,心不在焉地对镜整理妆容。 不想白子画却不肯放过她,亦跟着起了身,披了外衫,立于她身后,长叹一声。 这一声长叹,直唬得花千骨缩一缩脖子,连头也不敢抬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8章 (一百五十八) 白子画冷哼了一声,道:“小骨,你可知昨日为师见你溺入河中是何等的心痛?为师许你下山历练,临行前是如何说与你知的?怎么只此一次你便弄得自己险些丢了性命?你若有个什么,独留为师一个,要我如何自处?!” 花千骨在镜中偷眼看他,果见他满面怒容急色,知自己此番惹他动了真怒,不免心虚,但转念又想自家这师父大人,最是吃软不吃硬的,登时计上心来。 但见她瞬间垂了眼帘,头低得更几乎贴在胸前,仿佛不敢看他,一双小手更是无措地缠绕着衣带。 白子画在上看她这怯生生地小心模样,不由得便想起了当年初拜师时节疏离生分的小徒弟,也是这般的楚楚可怜,仿佛时刻在等着他出言责罚,此念一起,心下登时软了。 长叹一声,正欲伸手将她揽入自己怀中,却见她双肩微微耸动,似有抽泣之态。 见她竟然落泪,白子画不禁大大自责起来——话说此番之事,他亦知花千骨是无可奈何之所为,若要她眼睁睁看着那许多人而不施救,莫说是违逆了仙家济世救人的宗义,便是于她一贯的温婉善良也不相合,至于这险些落水溺亡之事,却着实是在她意料之外的。如此又怎能因此过分苛责与她?! “小骨…”情急间连声音也有些哑了,白子画忙忙将她拉进自己怀中,一手托起了她的俏脸,便要吻将下去。 孰料这一抬之下,却发现她适才肩头轻动,原来并非隐泣,而是在忍笑! “你…你!”白子画这一怒非同小可,将她一推,拂袖便往房门处走去。 “诶,师父,师父!”花千骨眼见自己的狡黠伎俩被自家师父当场揭穿,忙几步追了过去,驾轻就熟地拉住他的广袖,摇个不住,换出一副柔得几乎能滴下水来的千娇百媚之态来,轻声唤他:“师父,师父……” 白子画无法,只得住了脚步,但到底恼了,猛然将自己袍袖夺了过来,怒目道:“这生死大事也有玩笑的?!” 见他动了真怒,花千骨不免心中有愧,几步行至白子画身侧,伸出柔荑挽住自家师父的手臂,轻轻将他拉在妆台前,按住他肩头要他坐下,腻声道:“小骨知错啦,师父莫气,小骨这就为师父束发。” 白子画冷哼了一声,板着一张俊脸,坐了下来。 花千骨执了玉梳,缓缓梳着他如水的墨发,曼声道:“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尾,三梳梳到白发齐眉。” 白子画从未听过这歌谣,忍不住问道:“你这说的是什么?” 花千骨柔声道:“这是凡间新婚时喜娘为新人梳头时唱的喜词,说的正是小骨的心声呢。” 白子画长眉一轩,道:“若凡人都似你这般毫无顾忌地鲁莽行事,哪里还有性命能白头到老?!” 花千骨不以为意,又道:“师父,小骨知道不该胡来,但那也是无法之事。其时我若不出手,同行之人恐怕皆会命丧蛊雕之口,到底事急从权,只是当时小骨也未曾想到会有后来的坠河之事罢了。多亏有师父及时相救,如今小骨周身无恙,全赖师父的通天法力。”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需知未必每次都如此幸运,有我及时赶到相救,若是再晚上一时三刻,你待怎地?!” 花千骨嫣然一笑,豪气干云地一挥手,大声道:“怎么会?!谁叫我有六界第一人的师父兼夫君?!” 见了她一副自得窃喜的娇俏模样,白子画心中一软,再不忍苛责,向后自肩头拉了她的小手,柔声道:“小骨,我辈修仙问道,自是为了护佑天下苍生,但你定要珍重自身,莫要使为师伤心才好。” 挽住他手臂,顺势跪坐在他脚边,将螓首轻轻依在他腿上,如云青丝流泻在他膝头,花千骨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小骨知错,师父莫再气了。” 见了她如此柔顺乖巧的模样,白子画不免胸中情动,缓缓轻抚着她的万千长发,吟道:“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花千骨亦轻声答道:“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 如此情深缱绻间,无声之处更胜有声,脉脉情丝在两人间默默流转,白子画不由得垂下了头,正欲吻住她,却忽听外间有人叩门之声:“公子,小店已备好了早饭,敢问可要给您送进来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9章 (一百五十九) 尴尬地轻咳一声,白子画站起了身来,扬声道:“多谢好意,不必了。” “知道了。”小二得了消息,便退了下去。 花千骨拍了拍自己酡红的脸蛋,站起身来,拉了自家师父的手,沉声道:“师父放心,小骨今后遇事一定思虑周祥,珍重自身,再不敢累师父悬心。” 难道见她如此郑重,知她是由内而发的真心之语,白子画亦正色道:“为师亦知世事难料,但盼你时刻牢记今日之言,记得曾许给师父的永生永世才好。” 说罢,捏诀整理了二人容妆,又换上外衫,道:“如今晨光大亮,你又一向喜欢这凡间的热闹,咱们便出去逛逛可好?” 花千骨忙问道:“师父,这是哪里?” 白子画道:“这是皇城。为师知你久居长留,虽是仙境,但到底寂寥些,恐你厌烦,便带你来此处养伤。待你痊愈后,咱们便去冥府一趟,将那些为蛊雕所害的凡人残魂送归地府。另外,前几日冥君传信于我,言道有要事要说与我知,为师本要入冥界与其一聚,但不想却被这蛊雕之事耽搁了,如今正好一举两得。” 花千骨点了点头,欢声道:“既然来了这皇城,师父便同小骨一起入世逍遥几天吧。” 说着,挽了白子画的手臂,三蹦两跳地便出门去了。 此时轩辕朝已是风雨飘摇,但皇城中却如当年一般无二,依旧是热闹非常。 师徒夫妻二人用罢了早饭,便在城中闲逛。 花千骨是孩子心性,哪里热闹便往哪里钻,如此可苦了这六界尊上,只得在其身后蹙眉凝神紧紧相随,生怕一个不留神间便失了她的芳踪妙影。 师徒夫妻二人东游西逛,转眼间已是日上三竿,忽然间人声鼎沸,男女老幼摩肩接踵,纷纷往街头涌来。 花千骨不知发生了何事,忙拉住一人,问道:“小哥,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 那人连头也未曾回,只顾着往前行走,道:“今日是卫家小姐抛绣球结亲的日子,那秀楼便搭在琵琶巷。听说那卫家小姐生得花容月貌,所以我们都打算一睹芳容呢。” 花千骨道了声谢,松开了那人,回身向自家师父道:“师父,小骨还从来没见过人抛绣球招亲呢,咱们便也去看看可好?”说着,还不忘扯一扯他的袍袖撒娇。 虽然并不喜这凡间的热闹烦扰,但看小徒弟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自然不忍拂她之意,且又有自己贴身跟着,想来也出不了什么乱子,白子画便点头应允了下来。 “师父真好!”小徒弟见四下无人注意,踮起了脚尖,轻轻在他面上啄了一下。 于是,师徒夫妻二人携手随人流一起来至琵琶巷中,果见秀楼高起,巷中更是人声四起,密密稠稠。 白子画寻了个还算人少的位置,将花千骨护在臂弯里,静静待那卫小姐登楼。 花千骨是自来熟的性子,很快便与身边一名带着娃娃来瞧热闹的妇人打成了一片。 她边逗弄那妇人怀中小儿,边问道:“大姐,这卫家小姐是何来路?为何要抛绣球?非经三媒六聘而结亲,看来果非寻常女子啊。” 那妇人长叹一声,道:“这卫家小姐啊,说起来还真是个苦命人呢。她老父官至户部员外郎,又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兼这小姐生来便有些异处的,听说其母在怀她的时节曾梦到过海棠入腹,是以夫妻俩素来将她爱若珍宝,到了提亲时,定的是朝廷中一位按察使之子,孰料嫁娶之日适奉国丧,便停了百日,但世事难料,只在这百日之内京城中忽发时疫,卫小姐的父母双亲与她那尚未拜堂的丈夫全家皆纷纷染病下世,只留下她孤苦一人了。如今她族中之人皆是远亲,对这偌大一份家产都是虎视眈眈,并无一人为她做主,所以才有了这抛绣球、撞天婚之事。” 好不容易听完了她之所言,花千骨略有些疑惑,忍不住又问:“这位卫小姐的母亲曾梦到过海棠入腹吗?” 那妇人点了点头,道:“可不?!就因着海棠入腹的事儿,据说这卫小姐还有个乳名唤作棠儿呢。” 花千骨又问道:“这卫小姐芳龄几何?可是二十三年前出生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0章 (一百六十) 那妇人点了点头道:“怎的你也知晓其人其事?传说二十三年前这卫小姐降生时异香萦绕,这琵琶巷一带更是经月不散呢。可怜她早早便父母双亡,无人为她张罗,所以才成了老女,到了如此年纪还待字闺中。” 花千骨若有所思,拉了拉白子画衣角,回首悄声问道:“师父,你可还记得当年小骨生辰时之所见?当时轻水正在孕中,似乎也曾说过梦到过海棠入腹。” 白子画若有所思,微一掐算,便明了了其中缘由,将花千骨拉至一僻静角落,道:“这卫小姐确然是轻水与轩辕朗之女,是个有仙根的,且似乎与你我有些缘分。” 花千骨微微一愣,忍不住眼含热泪,哽咽道:“也就是说轻水和轩辕朗已经…过世了?” 白子画点了点头,抚了抚她的长发,叹道:“天道往复,因果循环,这也是无法之事。” 夫妻二人正说话间,忽听人声嘈杂,已有人叹道:“卫小姐出来了,果然好美!” 花千骨忙忙抬头观瞧,果见那卫小姐已袅袅婷婷行了出来,但见她手持绣球,正往下观瞧。 一望之下,见她云鬓高挽、绮罗遍身、粉面生春、秀目含情,果然是一派风流婉转的大家态度。 花千骨叹了一回,又转过头来,对自家师父道:“师父,师父,这卫小姐果然有些轻水的影子,却仿佛比轻水更美呢。” 白子画性子淡然,方才只匆匆扫了那卫小姐一眼,便忙着替小徒弟挡住忽然雀跃躁动的人群,于那卫小姐的相貌却并未萦锁心上,如今听她如此一说,只得草草敷衍了一声,却又道:“小骨,这里着实拥挤,你身上到底有伤,千万小心了。” 花千骨却半分也未留心,还在踮脚翘首观望,时不时回身对自家师父说上三言两语:“师父,师父,你看这卫小姐额间的花钿是一朵海棠,更衬得她姿容秀丽呢。” 白子画蹙眉长叹一声,暗暗腹诽自家徒儿这喜爱美人的性子果然多年未变,先是那个雌雄不辨的杀阡陌,但杀阡陌号称姿容冠绝六界,沉迷此等姿色之人,也还则还罢了;怎的现在对一个凡间女子也如此热衷?这女子虽相貌娇好,但也不过是凡间的庸脂俗粉,却怎能与她出尘绝艳的倾城之姿相比?!此刻她看得如此兴味盎然,却不知自己在这人潮汹涌中护妻护得辛苦万分。 只可怜这千年孤清、不惯与人亲近的六界尊上如今只能默默将自家小徒儿圈在怀中,又不能使用仙术,只得随着汹涌人潮不断摇摆不定。他本就身材高大,周遭众人都恼恨他占了便宜地方,便都狠狠挤了过来,连那纤尘不染的白袍也被□□得褶皱了几分。 想不到竟陷入如此尴尬不堪的境地,白子画俊眉微蹙,忍不住便要发作,垂首间却瞥见自家小徒弟香腮带赤、杏眼含春的俏丽模样,鼻端又嗅到阵阵桃花香气,且怀中抱着她柔若无骨的娇躯,不禁心中柔情一动,又几乎酥倒在那里。 花千骨却不知自家师父的辛苦,正看那卫小姐看得兴致勃勃,却闻那秀楼上钟磬齐鸣一声,周遭静了一静,那卫小姐眼波流转,将人群中的众人略略扫视了一圈,便要举手投掷绣球。 正在此时,忽听一旁有人高声断喝道:“来人啊,给本公子将这些无知乡民都赶散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1章 (一百六十一) 说话间便来了一队官兵,手持兵刃,呼喝着奔了过来,将秀楼前的各色人等一一赶散,一时间怨声震天,但寻常百姓自然无法与官兵相抗,只盏茶功夫,秀楼前的人群便散了个干干净净。 白子画不欲生事,也便护着花千骨退了一射之地,花千骨自是愤愤不平,嘟着粉唇,怒道:“师父,这好好的抛绣球招亲,怎么又出了这等事?!” 白子画按住她双肩,示意她稍安勿躁,道:“莫急躁,先看看情势再说,且咱们到底是不该擅自过问这凡间事务的。” 正说话间便有一纨绔模样之人款踱方步,高声笑着行至秀楼之下,道:“卫小姐,听闻你今日抛绣球招亲,但依本公子之见,似乎寥落得很啊,这哪里有半个人影前来?如今只有本公子一人而已。本公子便勉为其难,收你当个妾室吧。” 花千骨见了如此蛮横无理之事,忍不住义愤填膺,向身旁的看客问道:“这人是谁?怎能如此无法无天?!” 那人答道:“想来小娘子是外乡人,并不认识这京城一霸,此人是当今贵妃娘娘的亲弟,李衙内,从来仗势欺人,每每恃强凌弱。” 却听到那卫小姐在上说道:“李衙内有礼了,今日小女子在此招亲,招的是未婚男子,要做的是正头夫妻,如您般妻妾成群之人,非小女子属意之选,还请退在一旁。” 那李衙内冷笑一声,道:“如今你一介小小女流,若是识相与我归家便好,若是不然,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那卫小姐又道:“天子脚下,你怎能如此无礼?当真不怕王法制裁么?!” 那李衙内笑道:“王法?本公子便是王法!此番见你如此冥顽不灵,恐怕要本公子来亲自教导教导你了!” 说着,将手一招,高声道:“来呀,将这姓卫的小妞儿给我擒来。” 此言一出,他身后的众官兵齐声应喏,纷纷挺刀兵便冲上了秀楼。 那卫家皆是老仆弱婢,哪里是这一众虎狼的对手,只听得惨呼连连、哀嚎阵阵,转眼间便有数名官兵冲上了秀楼,将卫小姐虏至那李衙内身旁。 此时人群中的花千骨早已按耐不住,手腕一摔,挣脱了自家师父的怀抱,清啸一声,冲天而起,执了灼然剑在手,便向那李衙内的所在冲了过去。 白子画措不及防,被她挣脱了开来,心下不禁懊恼,但见那些凡人个个只怀些粗浅功夫,知她必能应付,如今这情形自己也便不出手,只在下默默观瞧。 花千骨不便动用仙术,只好使出轻身功夫,只三纵两跃间便来至秀楼之下,但那李衙内见机倒快,忙令手下将自己及那卫小姐围在当中,方色厉内荏道:“呔,来者何人?难道不知本公子在京中的赫赫名号呢?!竟然胆敢对本公子如此无礼。” 花千骨蹙眉道:“众目睽睽之下,到底无礼的是何人?!还不快快放了那卫家小姐?!” 此时李衙内已定了神,见来者只是一介弱质女流,不禁放松了心情,笑道:“我道是谁?原来不过是个小娘子,还充什么荆轲聂政?莫不是也看上了本公子,要嫁与本公子么?!” 好在白子画之前已作法隐去了两人的相貌,否则以花千骨的天人之姿,若被这李衙内窥见,那还得了?! 饶是如此,花千骨亦怒火中烧,厉声道:“大胆!速速放了那卫家小姐,否则便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那李衙内冷哼一声,挥一挥手,道:“来人啊,将这小娘子给本公子拿下!” 众官兵得了令,纷纷提刀剑冲了上来,花千骨身形一拧,腾空而起,躲了过去,径直往那李衙内身边袭去。 李衙内登时慌了神,百忙之中自袖中取出防身短剑,将那卫小姐一带,挡在自己身前,又将那短剑横在她颈间,颤声道:“莫过来,你…你待怎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2章 (一百六十二) 花千骨舞了个剑花,长剑抵在那李衙内心口,亦道:“快快放了卫小姐!” 方才的一众官兵这才醒过神来,纷纷回身,各挺兵刃,将这三人围了个风雨不透。 正相持不下间,那卫小姐大约是惊吓过度,嘤咛一声,便软软昏倒在李衙内怀中。 那李衙内不防,身形便晃了两晃,花千骨瞅准了这个时机,剑尖一挑,往那李衙内左眼上招呼而去,仓促间李衙内忙使短剑挡隔,那卫小姐便自他臂间滑落,花千骨猱身而上,矮身将那卫小姐拉至自己怀中,长剑更是脱手而出,去势甚急,生生穿过李衙内左肩,将他钉在地上。 那李衙内痛呼一声,怒吼道:“还等什么?!快将这小娘子拿下,生死不论,给本公子报仇!” 说话间,已有一众官兵冲杀了上来,那卫小姐身量高挑,较花千骨高出半个头不止,花千骨带着她腾挪不便,几次险些被众官兵击中,慌急间纵跃而起,托住那卫小姐腰带,向白子画方向便掷了过去,高声道:“师父,她既是轻水的后人,又怎能不救?!接住!” 眼见衣袂翻飞,那昏迷中的卫小姐已向自己飞来,白子画心下却万分为难:若接住她吧,如今不能在凡人面前使用仙术,便只能将这卫小姐抱入怀中了,可自己千年来不惯与人亲近,能近他身的,不过一个花千骨罢了,想来难免有些不情不愿;若不接住她吧,只怕小徒弟便会心生龃龉,难免要怨怼于他。 正在两难之间,那卫小姐已裹挟着猎猎风声,来至他面前,白子画长叹一声,只得腾起身形,将那卫小姐虚虚收入怀中。 他到底不愿那卫小姐委顿于自己怀中,微蹙了长眉,指尖暗运神力,在她背心处一点,她便悠悠醒转了过来。 这卫小姐缓睁双目,□□了一声,虽因法术之故而难以分辨眼前之人的容貌,但也知是位风姿淡然的出尘之士,感知自己竟然躺在他怀中,面上一红,问道:“多谢侠士相救,敢问侠士姓甚名谁?” 白子画见她神志已复,便收了怀抱,令她自行站好,道:“相救于你之人乃是拙荆,你不必……” 话未说完,花千骨已摆脱了众官兵,往这边疾奔而来,高声道:“师父,此地不宜久留,带了那卫小姐,随我快走!” 白子画无法,只得抓住卫小姐背后腰带,提气飞身而起,随花千骨往城门方向而去。孰料追兵紧随其后,纷乱间竟有无数利箭破空而来,白子画长眉一轩,袍袖轻挥,掌中携了劲风烈烈,便将已射至卫小姐面门的羽箭纷纷击落。 那卫小姐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吓得口不能言、瘫软如泥,兼又有一成年男子近在咫尺,不禁心神激荡,一副身子几乎都靠在白子画怀中。 察觉到自她身上飘来的脂粉俗香,白子画微蹙了眉头,别过了头去,瞥见路旁停着一辆马车,心念一动,长袖一挥,便向那马车而去,只一呼吸间便轻飘飘地落在马车之上。 身旁的花千骨见状,亦随他落在马车之上,用力将自家师父与那卫小姐推入车厢,自己则执起车辕处的马鞭,才恍觉自己并未谙得驾驭之术,只得捏了诀,使法术御驶马匹,往城门处绝尘而去。 如此一来,身后追兵虽众,但又哪里追得及,只眨眼功夫,便奔出了城门,没入乡间小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3章 (一百六十三) 花千骨见再无追兵身影,总算松了口气,掀开帘布,闪身进了车厢。 车厢内日光昏昏,但见她家师父大人眼观鼻、鼻观心的正襟危坐,而那卫小姐似乎惊魂未定,瑟缩在车厢一角,抖衣而颤,又是不是偷眼望上自家师父一眼。 花千骨暗暗腹诽自家师父大人的不近人情,忙来至卫小姐身侧,慰道:“卫小姐受惊了,如今追兵已退,咱们暂无危险了。” 卫小姐见她面色和软,不似白子画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总算心下稍定,拉住她的手,颤声道:“这位夫人,适才咱们得罪了李衙内,他乃是皇亲贵戚,这可如何是好?” 花千骨摸了摸自己的包子头,尴尬道:“那也是无法之事,如今咱们能逃得脱性命已是万幸了,但小姐也莫要慌急,我和夫君定然会为你寻个妥当去处,不会置你于不顾的。” 卫小姐谢过了,又问道:“还未敢问二位恩公的姓名,若他日有缘,小女子也好报答一二。” 花千骨回头扫了自家师父一眼,知他不欲使凡人得知身份,便含混答道:“我夫家姓白,这便是我夫君。” 车厢内到底窄小,那卫小姐只略起身草草行了一礼,道:“多谢贤伉俪相救之情。” 白子画点了点头,便算是受了礼。 一旁的花千骨忙将她扶起,望了望窗外,道:“师父,咱们现在奔了多远?” 白子画早已感知了前路,心中有了计较,便答道:“现在已出城十几里了,再往前数十里有一村庄,咱们便在此庄中歇脚,待明日避过了官兵再行上路。” 花千骨点了点头,又向身旁的卫小姐问道:“卫小姐,如此可好?” 卫小姐忙应了,道:“如此甚好,一切但凭二位安排,只是二位乃是小女子的救命恩人,不需如此见外,只称呼我‘棠儿’便是了。” 花千骨拉了她的手,笑道:“好,你也只唤我‘千骨’便好。” 一旁的白子画怜惜小徒儿剑伤初愈,便向卫小姐道:“卫小姐受了惊吓,如今左右无事,还请稍事休息吧。” 眼前这白衣人虽然面目寻常,但这通身的气派,却令人不可逼视,这卫小姐今日突逢巨变,心神已乱,且久居深闺,难以得见壮年男子,如今又得如此风骨高华之人相救,不禁将一缕情丝飘飘荡荡地粘在了他身上。如今听他如此说,卫小姐便愣愣地望着他,鬼使神差般地点了点头。 白子画微蹙了眉,避开她的缱绻目光,向花千骨招了招手,柔声道:“小骨,过来。” 抬头见了他宠溺的目光,花千骨这才觉得周身筋骨酸软,想来是伤后体力到底不支,如此一番折腾下来,也着实困顿了,当下便起身往白子画怀中一缩,靠在他肩头,腻声道:“师父,小骨好累。” 见她光洁的额头上略有薄汗,白子画忍不住抬袖为她擦拭了,轻轻将她拢在怀里,道:“知道你定然累了,谁叫你如此鲁莽来着?!既然累了,便睡一会儿吧,为师到时再叫醒你。” 说着,将她怀中的灼然剑放在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肩头,令她入睡。 这二人温柔缠绵,却不知这一声声“师父”、“为师”落入那卫小姐耳中,却如五雷作响,震得她目瞪口呆。 今日之事实在太过出乎意料,虽然心底疑窦丛生,但到底神思难继,卫小姐亦靠在板壁之上,渐渐睡了过去。 见二女已睡得熟悉了,白子画便以神力为花千骨疏导经络,之后也阖目入定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5章 (一百六十五) 白子画微感诧异,但也不便拦阻,只得放下手中书卷,站起身来,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卫小姐已施施然走了进来,但见她已宽了宫装外氅,落了各色发饰,松松挽了个随常发髻,面上脂粉已去,眉梢眼角悉堆风情,确是一副大家温婉小姐模样 。 猛然见了她如此装束,白子画一愣,却忽然想起平日在绝情殿上小徒儿也是这样一副家常模样,立于露风石上,殷殷等着自己自大殿议事归来,一念及此,不禁莞尔一笑。 这一笑落在卫小姐眼中,却如春风拂过,让她本不平静的心湖荡起了层层涟漪:她父母俱亡,这数年来以未嫁之女的身份操持偌大家业甚是不易,如今见了白子画此等人物,又爱又敬,便起了招赘之心。虽眼见他已有爱侣,却并不以为意。因她出身大家,虽父母恩爱,终身一夫一妻,但到底看惯听惯了三妻四妾。想着自己风华绝代,且是名门之后,又执掌万千家业,怎是花千骨一个草莽女子可堪相较的?!于是便大着胆子来寻白子画,要探一探他的口风。如今竟见他对自己浅浅一笑,心中更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誓要与他周旋到底。 白子画却不知她是如此的心思,恍惚间收了对小徒儿的绮念神思,问道:“不知卫小姐前来所为何事?” 卫小姐郑重一礼,低眉款款道:“小女子来多谢公子相救之义。” 白子画道:“些些小事,不足挂齿,何况今日出手救你的乃是内子,你若是要谢,便去谢她吧。” 卫小姐闻言,却踏前一步,道:“历来女子以夫为纲,令夫人也是秉您之意行事,这万千谢意自然还是要着落在公子身上。” 白子画听她这话越发不像,已起了厌恶之心,又不好发作,只得道:“卫小姐的谢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如今天色渐晚,内子正在外间张罗晚饭,卫小姐若是便宜,还请出去帮上一帮。” 那卫小姐却并不答言,又往前行了几步,见了他手边的那卷《画云台山记》,拿了起来,微笑道:“原来公子亦喜此文。‘清天中,凡天及水色,尽用空青,竟素上下以映日’,公子可知,今日得遇公子,于小女子来说亦是遍身上下有映日之感!” 说着,一步上前,腰肢款摆,便要来抓白子画的手臂。 白子画千年清心寡欲,且仙界诸人无不对他又怕又敬,又哪里见过如此莽撞女子?!心下厌恶之情大作,眉头一皱,躲了开去,薄怒道:“卫小姐还请自重!” 因着他方才那浅浅一笑,那卫小姐却只道他此举不过是道貌岸然,为自己的薄幸寻个借口而已,亦不在意,反笑道:“小女子自持艳冠京师,兼通文墨,又有哪里比不得你那山妻的?!况且你们有师徒之份,若来年生下孩儿,岂不更是坐实了这□□之罪?!到时公子不容于世,要如何自处?!不若公子随棠儿归于我府上,想我卫府家大业大,我亦必不会亏待了千骨。到时公子得享齐人之福,小女子也终身有靠……” 说着,她又是一步上前,便往白子画怀中偎去。 正在此时,忽听虚掩的房门一响,正是花千骨端着食盘,进了屋内,口中犹自兴兴头头地道:“师父,你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6章 (一百六十六) 白子画本欲移步闪身躲开那卫小姐,但忽见花千骨进来,分了神,身形略有滞塞,那卫小姐便堪堪依在了他肩上。 花千骨方才在厨下兴冲冲做好了一碗野菜羹,要端来与自家师父享用,不料甫一入得内室,竟撞见了白子画与卫小姐如此拉拉扯扯的情形,登时失了神,又惊又怒,连带将手中的食盘亦摔在了地上。 白子画微微一愣,到底闪开了一步,那卫小姐失了依靠,晃了两晃,只得站直了身子。 花千骨涨红了脸,指着对面二人,颤声道:“你…你们……” 白子画自忖对那卫小姐并未有任何逾矩之处,但见了小徒儿这泫然欲泣的神情,心中一紧,忍不住开释道:“小骨,你误会了……” 他话未说完,卫小姐却已行至花千骨面前,款款道:“千骨,便如你适才所见,我与白公子正在相商有关你我三人将来……” 寒来暑往,三生三世,花千骨又怎经过此等事?!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大眼中蕴含热泪,心内更是如浸了一缸醋在其中,悲苦莫名,但她是被娇宠惯了的,又哪里能忍冤抱屈?!还不待卫小姐说完,便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道:“从来都是我们师徒夫妻二人,又何来你我三人之说?!” 白子画从未见过小徒儿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虽与平日的乖顺娇俏模样大相径庭,但亦不失风情,忍不住哑然失笑,也并不开言,倒要看她如何行事。 卫小姐被她抢白了去,脸色一变,但她自以为成竹在胸,理一理鬓边,昂然又道:“千骨,你与白公子有师徒之份,这缔结连理本不应该。且这世间男子三妻四妾亦是平常事,你又何必如此介怀?须知凶悍嫉妒便是犯了七出之罪,乃妇人之大忌。” 花千骨三世修仙,哪里理会过凡间那些俗理?!闻她之言,秀眉一轩,厉声道:“我好心救了你,不想你却如此待我,当真…当真是……”话未说完,已泪凝于睫,哽咽出声。 卫小姐却不以为意,抢道:“千骨,我也知骤然得知此事于你而言难以接受,但你亦需为白公子考虑。师徒相恋,不合人伦,若只顾了你自己的情思爱念,将来要置白公子于何地?!你不可不为他之来日着想。” 闻她此言,正触动了花千骨的心事,一时间竟然愣在当场。 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悲戚之色,白子画心中一痛,恨不能立时将她揽入怀中慰藉,再做不得壁上观,伸臂拉了她的手,将她护在自己怀中,方道:“是我勾引了自己徒弟,是我辱没了她,于她又何错之有?!卫小姐,你适才所言之事白某实难从命,还请好自为之,如今天色已晚,我与内子便要歇息了。” 卫小姐见花千骨对自己怒目而视,白子画又视自己有如无物,心知今日之事恐怕无果了,转念间虑及自己身世凄苦,不禁悲从中来,呜呜咽咽出门去了。 见她出去了,花千骨狠狠瞪了自家师父一眼,恨恨摔开他的手臂,往那土坑上一坐,背对着他,嘤嘤哭了起来。 见了她如此楚楚之姿,白子画忍不住心下生怜,在她身侧坐下,揽住了她的香肩,柔声道:“莫哭!”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之下,花千骨却大哭特哭起来,更扭动着身子,甩开他揽在肩上的手臂。 自己这小徒儿平时最是乖巧可人,白子画又哪里见过她此等模样,一时间手足无措,又惯不会做小伏低,半晌才道:“小骨,你明知为师对你的情意,为何还要轻信他人之言,倒让我们间生出龃龉来。难道连为师的话你也不信了吗?” 花千骨伸手摸了摸泪水,哽咽道:“师父的话,信得;但夫君的话,不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8章 (一百七十三) 说罢,白子画广袖轻挥,便有无边结界落下。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榻上云雨收歇,夫妻二人平静着、喘息着。 花千骨周身香汗涔涔,神思迷离,口中喃喃唤着他,卧在那里半晌也挪动不得。 抬眼望向窗外,见已是月上中天,白子画披衣而起,怜惜地为她清理了,着上衣衫,又摄神力为她疏导,待她复了元气,才右手捏了个诀,指尖金光一闪,便要将一道符咒渡入花千骨体内。 “师父……”花千骨忙忙起身,握了他的手,阻住了这多年来例行的避子法术蓇蓉咒,柔声道:“不要,小骨如今是当真想要孩儿了。先时我身子弱、法力低,师父心疼小骨,不想有孩儿拖累,现在小骨已大好了,又修成了堪心之境,已可以…可以……” 白子画收了蓇蓉咒,莞尔道:“为师的小骨如今长大了,也想要当个慈母了呢。” 花千骨面上一红,垂首道:“小骨也知仙人得子不易,便是没有这蓇蓉咒,也还不知要几多年月呢。” 白子画抚了抚她垂顺的长发,柔声道:“莫急,我们有永生永世的岁月,足以拥有最美好的一切。” 轻轻依偎在他怀中,拨弄着他的墨发,她轻声道:“师父,那卫小姐要怎样安置?我们不能总带着她,而且她…她还……” 白子画伸出长指勾起她的俏脸,莞尔道:“她还怎样?” 伸小手拍掉他的手指,嘟着一张小嘴,气鼓鼓地道:“怎样?!师父分明是明知故问嘛!” 白子画轻笑一声,道:“却不曾想为师的小骨吃起醋来竟是那样一副凶悍雌虎模样,从此往后,为师倒要对你改观了。” “师父,”柔软的小手忽然便攀上他的脖颈,扭动着一握蜂腰,腻声道:“师父……” 白子画轻笑一声,用力按住她的耸动双肩,俯在她耳畔,沉声道:“你若再闹,师父便又要把持不住了!” 花千骨面上一红,忙忙松了手,将已难掩春光的薄被又向上拉了拉,道:“师父,你到底有何打算?要怎样安置那卫小姐?” 白子画正色道:“你可记得,为师曾与你说这卫小姐是有些仙根的。” 花千骨点了点头,问道:“那她有何来历?” 白子画抬头望了望天色,道:“你且穿戴齐整了,随为师至院中来。” “好。”点头应了,花千骨忙忙整理了衣衫妆容,与白子画携手来至院中。 此时已近亥时,院中寂静一片,只余房中卫小姐的低泣之声。 白子画挥袖布下金光结界,将自己和花千骨笼入其中,捏诀低声念咒,只片刻功夫,万道精光自九天而下,一人来至白子画面前,躬身施礼道:“见过尊上。” 却原来是九天之上掌管仙籍的司命星君到了。 白子画略点了点头,道:“如今这海棠仙子在凡间历劫,与我夫妇颇有些渊源,不知她还有多少时候回归天庭?” 一旁的花千骨这才恍然:却原来这卫小姐乃是司海棠花的仙子转世。 司命星君掐指一算,道:“便在今日了。” 白子画还未开口,花千骨倒吓了一跳,道:“怎会在今日?这卫小姐活得好好的,怎么便会…便会……” 司命星君向花千骨又施了一礼,恭敬道:“尊上夫人有所不知,几百年前的群仙宴上这海棠仙子与尊上有过一面之缘,曾为尊上执壶一回,不想从此便害了相思病,终日里魂不守舍,几番误了使命,玉帝降罪,暂革了她的仙籍,使她下凡历劫。今次她能得见尊上一面,了却了百年相思,自此便可斩断情根,回归仙界了。” 花千骨听得瞠目结舌,暗怪自家师父红颜祸水,但面上又不好发作,只得点头勉强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正说话间,只见卫小姐居所的窗纸上人影一花,继而又听“咕咚”一声闷响,便见一条人影悬于梁上,却原来是卫小姐已然自缢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9章 (一百七十四) 花千骨花容失色,惊道:“师…师父,这卫小姐竟…竟然上吊了。” 司命星君忙道:“夫人莫慌急,待我作法。” 说罢,取出法器,口中念念有词,但见万千白光闪过,便有一缕芳魂自那屋中悠悠荡荡而出。 那仙魂见了司命星君,忙见礼道:“海棠历劫已毕,见过司命星君。” 司命星君道:“大梦一场,海棠仙子好睡。” 却说这海棠仙子托生为人的时节,自遭了白子画的拒绝,便悲悲戚戚归入房中,一时间柔肠百结,想着自己骤失双亲,仅凭一介弱女子还要撑起偌大家业,如今招亲又遇李衙内从中作梗,好容易得遇白子画这般可托付终身之人,却又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令自己大失闺阁身份。一念及此,不禁悲从中来,越想越觉得孤苦无依,命途多舛,不由得郁结难舒,心灰意懒间自挂梁上。 如今脱了凡胎,才知匆匆二十余年不过黄粱一梦,是要她细思人生百苦,斩断绮念情丝,故那海棠仙子口念一偈子道:“心如已灰之木,身似不系之舟。了却痴心妄念,方离污淖泥沟。” 司命星君微笑称是,又问道:“如今你可悟了?” 海棠仙子遥遥望了白子画一眼,正色道:“海棠如今悟了,心若不妄起,永劫无改变。” 司命星君点了点头,这才躬身向白子画道:“尊上,小仙今日使命圆满,便要携海棠仙子之魂魄回归天庭复命去了。” 白子画点了点头,挥袖道:“去吧。” 如此,司命星君便将海棠仙子的仙魂收入袖中,腾云而去。 见他去得远了,白子画方才将花千骨拉至身畔,道:“这样你可放心了?” 这不说则已,一说之下,忍耐了半晌的花千骨瞪大了一双美目,气呼呼地道:“放心?小骨怎能放心?!” 白子画愣了一愣,半日未曾省得她意,只得道:“如今海棠仙子已了悟情爱,与你我再无瓜葛,回归天庭去了,怎么你还不足兴?!” 花千骨一顿足,转过了身去,气道:“今日才一个海棠仙子而已,师父得道已千数年,不知道还有几多牡丹仙子、梅花仙子倾慕师父的仙姿风采呢!” 白子画哑然失笑,道:“小骨,你这飞醋吃得,实在…实在是不着边际。” 花千骨秀眉一轩,怒道:“谁说?!上次去付瑶池群仙宴,小骨就依稀听赤脚大仙与一旁伺候的仙婢在窃窃议论,说有个不知叫什么春纤还是秋秾的仙子,一向仰慕师父的绰约仙姿,只是深觉不敢高攀,故此闭关了几百年,想着提升修为、精进道行,才可堪配与师父相配,不曾想近日才出关便听说师父已成了亲,心灰意懒间又寻了个无人的所在闭关去了。此事仙界中人多有得知的,十停人里倒有八停人都说这仙子哪里是去闭关,多半是去疗治因您这个长留尊上而起的心伤去了!” 白子画一向不曾在这些小事上留心,听她如此说,不禁诧异道:“仙界的仙女仙子众多,这位仙子师父从未见过,便是连名字也没听人提起过,怎么好好的却把这账算到为师头上来了?!” 花千骨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重重哼了一声,厉声道:“这才是师父你最可恼之处!”说罢,发足便往屋内奔去。 白子画见机倒快,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将她密密匝匝禁锢在自己怀中,埋首在她发间,柔声道:“小骨,茫茫六界,上穷碧落下黄泉,为师只爱你这桃花仙子一人而已。” 如水的月光清辉流泻在如胶似漆的一对璧人身上,遥遥看去,直如入了画一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0章 (一百七十五) 展眼到了第二日,白子画施法消了三人痕迹,又使那庄户人家忘却了前日之事,便挥袖召来了一朵祥云,携花千骨腾云而起。 白子画盘膝坐于云上,花千骨懒洋洋地枕在他腿上,师徒夫妻二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 将她的一缕青丝缠绕在指尖把玩,白子画道:“你本就大伤初愈,昨日又劳累了,近几日还需修养修养。咱们是再回京城,还是另寻了其他去处?” 花千骨想了一想,道:“昨日还未及在皇城中细逛,便生了那海棠仙子之事,今日师父便带小骨回去吧,反正那些凡人也记不得你我的容貌,想来亦不会生事。” 白子画点了点头,忍不住又叮嘱道:“此番再回皇城,你千万不可鲁莽,若是再徒惹事端,莫怪师父罚你!” 花千骨忙忙起了身,躬身郑重一礼,却涎着脸笑道:“是,小徒谨遵师父之命!” 抬臂将她拉入怀中坐倒,道:“再歇一歇,等到了京城,只怕你又要大逛特逛、大买特买了!” 花千骨苦着脸,道:“白云乡里神仙人家,长留好虽好,只是太冷清了些,不若凡间那样热闹,有人气。” 白子画失笑道:“长留皆是仙家,只有仙气而已。” 花千骨捞起他的一缕墨发,含在自己口中,嘟着粉唇,道:“有的时候还真羡慕那些云游的长老们,自由自在。” 白子画歉然道:“为师亦知你整日困在绝情殿甚是委屈,但……” 话未说完,花千骨已翻身而起,一双柔荑覆在他唇上,柔声道:“师父莫说了,小骨都知道。师父在哪里,小骨便在哪里。师父在哪里,哪里才是小骨的心安之处。” 将她向上拉了拉,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白子画又道:“此番前往鹿吴山,本意是要你历练所学,孰料你却险些丧命,为师虽知那亦是情非得已之举,但日后万不可再如此了,遇事务必三思而行。” 花千骨知他心下忧思甚重,忙忙乖巧点头应下了。 白子画又道:“今后千万小心,若再有下次,为师一定把你锁在绝情殿,绝不许你再离开半步!” “是,小徒谨记了!”她笑着应下,却只顾玩弄着他繁复的衣带。 “唉……”白子画长叹一声,将她往怀中又紧了紧,不再做声了。 如此,师徒夫妻二人又在皇城中稍歇了三日。白子画见花千骨伤势已然大愈,便传音与冥君,说明要携花千骨同入冥界,一则为将那些凡人残魂送入地府,二则便是与冥君相谈要事。 如此与冥君约好,待到了夜半子时,白子画携花千骨出了城,捏诀念咒,于虚空中便现出那黄泉路来。 但见路旁彼岸花朵朵盛放,犹如鲜血铺就;路上孤魂野鬼四处游荡,都待那得去九幽之期。 当年花千骨曾言世上最怕的便是师父和鬼,如今师父大人成了自家夫君,虽仍有些敬畏,却也较当年只当小徒弟时好了许多。只是这怕鬼嘛,却是历经三世未变的。 但见她抖衣而颤,几似筛糠,一双小手紧紧抓住白子画的广袖,粉颈更是低垂,整个人几乎靠在了自家夫君身上。 见她如此战战兢兢,白子画不禁莞尔道:“这些孤魂野鬼不过是阳寿未尽而横死之人,又不敢靠近你我,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花千骨将他抓得更紧,连头亦不敢抬,颤声道:“我…我知道,但就是会怕啊……” 白子画轻笑一声,伸臂将她揽在怀中,柔声道:“可好些?” “嗯……”虽然仍旧胆战心惊,但包裹在他特有的气息里,花千骨总算稍稍心安。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这彼岸花海何等艳丽壮阔,你若只管如此,便不得赏此美景了。” 花千骨紧紧抱住他腰身,一张小脸更是几乎不曾埋入他胸前衣襟,尤自不敢高声,只含混道:“不赏便不赏吧,师父,快些走!” 白子画轻笑一声,加快了脚步,不多时便来到忘川河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1章 (一百七十六) 略一感知,白子画便俯首在她耳边低声道:“小骨,如今孤魂野鬼尽散,你若再不松开为师,等过了那奈何桥,便要使冥君等人得见你我夫妻这恩爱亲昵模样了。” 花千骨缓缓抬头,果见一众孤魂野鬼早已消失不见,眼前一条血黄大河奔腾而过,河上飞渡一座桥梁,奈何桥上奈何言。 “忘川……”忽然忆起当年的那碗忘川水,花千骨不禁神思飘忽,颤抖着紧紧握住了白子画的大手。 知她心中所想,白子画抚了抚她的万千青丝,让她依偎在自己怀中,沉声道:“那些都已过去了,过去了……” “师父,那时,对不起……”将小脸埋在他胸间,她哽咽道。 “是师父的错,只怪那时师父没有保护好你!”轻柔的吻落在她发间,就像他的心。 “师父……”怀中的小人儿越发不能自已,珠泪滚滚而下。 “莫哭,我的心也要让你哭碎了。”说着,他忍不住轻轻扳起她的小脸,一一吻干了她面上的泪。 “师父,你怪过我吗?”倔强的大眼闪着迷蒙的光,她忽然抬起头问道。 “怎么会?!师父从未怪过你,对你,只有感激与爱意。感激你给了我那样全心全意的爱,感激你让我第一次有了找回本心的勇气,感激你让我真正有了一颗悲悯众生的心。” “师父……”牢牢抱住他的腰身,埋首在他胸前,呼吸着他清浅的气息,想着念着他之所言,花千骨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 白子画边轻拍其脊背以慰之,边散开神识往忘川对岸探查,果见冥君已带领冥界众人行得近了。此时他虽有不舍,但也不得不扶正了她的身子,柔声道:“小骨,冥君等人到了。” 花千骨吓了一跳,忙忙站直了身子,擦了擦眼泪,闪在白子画身后,心下到底觉得不妥,小心翼翼地又问道:“师父,你看小骨可有何异样吗?” 转身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髻,白子画道:“都好。你是我的夫人,只随常就好,何必如此。” 花千骨却情愿以徒儿自居,当下便正了身姿,恭敬立于白子画身后,静待冥界诸人。 果然,只片刻功夫就见冥君带领冥界诸人过了奈何桥,浩浩荡荡来至白子画身前,躬身施礼道:“见过尊上、尊上夫人!” 白子画略点了点头,挥袖令众人免了礼,道:“本尊此番前来,一则是为应冥君之约,二则是为度化这些凡人残魂。” 说着,自墟鼎中召出一团以精气凝结而成的光球,其中果有无数残魂缠绕。 冥君忙伸出手来,小心将之收入身侧六殿卞城王随身宝器之中,又道:“尊上,还请您与夫人随我等过了这奈何桥,入我冥界,我等有要事禀报。” 白子画略点了点头,示意他头前带路。 于是,冥君在前引路,众人簇拥着白子画与花千骨过了奈何桥、望乡台,往冥界深处去了。 待来至冥君正殿,大家分宾主落座,忽然便有冥兵押解了一人进来。 白子画虽甚少出入冥界,却识得此人乃是十殿阎王之一的秦广王,当下心下大感诧异,但此人在冥界到底位高权重,他亦不便轻易置喙,只抬眼望向那冥君。 冥君知他之意,忙行至他面前,恭敬道:“尊上,此人乃是我冥界的一殿阎王秦广王,专司寿夭生死。不料近日来却与奸人勾结,使六界轮回秩序大乱,我以冥界法度惩治了他,却不料审出了数百年前的一桩旧案,此案虽年代久远,却与尊上所托的一事有些关联,故此斗胆请了尊上来我冥界,以便详查。” 白子画蹙眉道:“是何事?” 冥君忙答道:“二十余年前,尊上曾传音于我,要我留意一魔女烟月的魂魄可来我冥界转生,今日秦广王之事,便与这烟月有关。” 话说二十余年前烟月随莫小声一起失了踪影,白子画便拜托诸位故交在六界内留心,但多年来却一无所获,今日忽然得了这烟月的消息,师徒夫妻二人不禁心中大喜。 其时白子画还未开口,花千骨已忍不住问道:“冥君大人,敢问可是有了这烟月的下落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2章 (一百七十七) 冥君却摇了摇头,道:“启禀尊上夫人,吾等虽未得知魔女烟月的下落,但却知悉了她的来历。” 花千骨莫名十分,道:“这烟月乃是魔君杀阡陌的妹妹青璃转世,难道她还有什么旁的来历不成?” 白子画忙使眼色拦住了她,向冥君道:“冥君担待,小徒是关心则乱,到底性急些,还请从头道来。” 冥君忙道:“尊上,此事是这秦广王所为,现下便让他详细说与您知。” 下首跪着的秦广王忙道:“启禀尊上,四百余年前,魔界十妖八魔之一的莫小声曾找到小人,以魔界至宝火魔罩为交换,让小人以孽镜精光为引,修补一魔女的魂魄。当时小人并不知这魂魄便是魔君之妹青璃,待二十余年前魂魄修成,小人方知悉此魂魄乃是青璃,但须臾间莫小声便自小人处取走了这缕魂魄,小人也便未有多问。” 闻言,白子画疑道:“四百余年前,青璃死在竹染剑下,本尊虽当时并未亲眼得见,但以杀阡陌的功力,又怎能让其妹的魂魄落入他人之手?” 花千骨想了想,道:“莫非是当时杀姐姐心神大乱,才铸此大错?” 白子画摆了摆手,又向那秦广王问道:“这青璃之魂魄初时是否残破不堪?” 秦广王点了点头,道:“确实,那莫小声只得了两魂三魄而已。” 白子画又问道:“这修补青璃魂魄之时,可有甚异状?” 秦广王摇了摇头,但片刻之后又道:“想是生前法力不低,这青璃之魂魄较寻常仙魔魂魄修补为易;且那青璃之魂魄修成之际,莫小声便显身冥界,但她却向小人借了孽镜台一夜,这一夜之中她是否对那魂魄做了甚手脚,小人便无从得知了。” 白子画细思了片刻,又道:“这孽镜除了可照世心善恶、可解前世之因、后世之果,可以取世人万千魂丝魄缕以修补魂魄之外,可还有其他妙用?” 秦广王摇了摇头,答道:“小人接掌这孽镜已数千年,却不知这孽镜的来历,只按部就班的观镜而已,偶有他用,也不过是修补残魂,但到底法力不高,是以耗时甚久。”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好,本尊知悉了。” 说罢,他又转而向冥君道:“多谢冥君使本尊知悉此事,今日既得知了此事,本尊还要去寻一位故人,如此便不多留了,告辞。” 冥君并不敢阻拦,忙率领了冥界众人又簇拥着师徒夫妻二人离了冥界。 待二人出了冥界,这是凡间午时,正午阳光明晃晃、暖融融地照在二人身上,花千骨忍不住欢呼一声,道:“总算是出了冥界了,那冥界阴郁压抑,四下阴风恻恻,处处冤鬼厉嚎,小骨周身不自在,再待下去,恐怕便要病了。” 白子画执了她的手腕,诊一诊她的脉息,松了口气,道:“那冥界戾气甚重,你重伤初愈,周身仙晕不稳,是以才觉不适,好在并无甚大碍。” 花千骨又道:“师父这二十余年没少为烟月之事奔走,好在如今总算有了些眉目了。”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此事颇有些蹊跷,大出我之意料。但这两日你身子还虚,若入了魔界,只怕于你无益。但今日之事,还需修书给杀阡陌,令他知悉才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3章 (一百七十八) 花千骨忙应下了,道:“近年来杀姐姐遍寻六界,仍未找到那烟月,如今有了这一丝线索,理当速速告知于他的。” 白子画挥手自墟鼎中取出一枚传音螺,递给花千骨,道:“你将今日秦广王所言之事详细告知杀阡陌,另外,这莫小声既知青璃的来历,想来并非以孽镜观她前世今生如此简单,现下我亦不知她以那孽镜做了何事,为师自会于各方典籍中寻一寻这孽镜的来历用途,看看这莫小声到底在青璃的魂魄上动了何种手脚。” 花千骨应了喏,依白子画之所言,制好了传音螺,又交至白子画手中。 白子画指尖轻点,激起一片金光,那传音螺受了神力,转眼之间便消失不见,想是往魔界寻杀阡陌去了。 花千骨到底悬心青璃之事,又道:“师父,咱们这便回长留藏书阁吗?” 白子画摇了摇头,道:“为师曾遍阅藏书阁中藏书,似乎并未见其中曾有孽镜其事,为了以防疏漏,为师会传信给你师叔,请他代咱们查上一查。咱们这便起身去寻檀凡,他师出万卷阁,通晓天下事,想来或许能知晓一二。” 提及檀凡,便想起紫薰来,花千骨便道:“如此甚好,一来可以查清孽镜之事,二来可以见一见紫薰仙子,说来小骨已数十年未见到过她了。” 白子画弹指设下结界,盘膝坐定,道:“为师要寻一寻檀凡的气息,你便在一旁护法。” 花千骨点了点头,正色侍立一旁。 以白子画的通天彻地之能,要寻一人之气息所在,本是十分容易之事,不料此番确耗费了一个多时辰,仍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白子画收了神通,起身道:“不知是何缘故,为师竟寻不到檀凡的一丝气息,想来是他不知因何缘故竟然要隐藏自己的行踪,但为师寻到了紫薰之所在,如今这二人该在一处,便是不在一处,他二人夫妻一体,紫薰总是该知悉檀凡下落的。” 花千骨亦知他已尽了全力,便道:“小骨知道师父为了青璃之事已尽了全力,大约天意如此,不过想来无碍,寻到紫薰仙子亦可成事。” 白子画挥袖召出横霜,拉了花千骨一道踏上剑身,道:“咱们这便去寻紫薰,但她距此有数千里之遥,你我同御横霜,到底可迅捷些。” 花千骨自知自己御剑速度与他有天渊之别,便点头应了。 白子画催动剑诀,横霜腾空而起,眨眼间便绝尘而去。 师徒夫妻二人立于横霜之上,虽有结界,但到底风略疾了些,白子画恐她受了寒凉,便将花千骨紧紧揽在自己怀中。 因着近日那海棠仙子之事,花千骨便迁迁延延地想到了当年夏紫薰痴恋白子画的情状来,忽然便扭过头去,紧盯着自家夫君的一双俊目,悠悠问道:“师父,当年紫薰仙子是怎么喜欢上你的?” 白子画被她看得如芒在背,不由得别过了头去,尴尬道:“这个……为师亦不知。” 偏偏花千骨就要刨根问底,踮起脚尖,伸出小手,扳过他的头颈来,又问道:“师父,是不是你又有意无意间勾引了人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4章 (一百七十九) 白子画轻哼了一声,端出往日严师的架子来,凝眉斥道:“什么勾引不勾引的,女孩子家,如此胡言乱语,当真无状!” 可惜花千骨这小徒儿是被宠溺惯了的,毫不受教,反顿足佯怒道:“师父不讲理!怎么我便问不得了?!看师父这欲盖弥彰的样子,只怕当年师父与紫薰仙子是有些首尾的也未可知!” 见她俏脸生愠,虽然明知她是无理取闹,但白子画也免不了心疼起来,忙道:“为师与紫薰当真……没有什么,你……你莫要如此。气大伤身,你又刚刚伤愈,到底于你身子无益。” 花千骨心下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嘟起粉唇,换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色来,一双明眸中氤氲了水汽,凄然道:“师父不肯将当年之事说与小骨知,只怕也是为了小骨好,若说了出来,不过徒增烦恼心伤罢了。”末了,不忘幽幽长叹一声,似乎含了无限凄楚悲凉。 白子画正待出言开释,花千骨却又凄凄惨惨地道:“唉,我不过是师父的小徒弟罢了,哪里是能过问师父短长的?”说罢,离了他怀抱,低垂粉颈,不再言语了。 白子画登时大急,大手按住她肩,要她转过身来,在她额上匆匆一吻,又紧紧将她拥在自己怀中,以下巴摩挲着她的一头乌发,还不忘轻拍着她的背心安抚,慰道:“莫急!莫气!莫哭!心在你处,为师与她当真并无半点瓜葛!” 见自己诡计得逞,花千骨甚是自得,惺惺作态了半晌,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先时不过是浅笑而已,而后渐次越笑越是放肆,捶胸顿足,莫可名状。 此时白子画终于也明白了自己竟然落入了自家徒儿毂中,面上一阵红红白白,重重闷哼一声,松开怀抱,背过了身去。 人在剑上,如此陡然失了依靠,花千骨立时站立不稳,向前趔趄了几步,好在她见机倒快,一把捞住白子画的广袖,总算站稳了脚步。 眼见自己弄巧成拙,花千骨却并不惶急,眼转一转,计上心来。 “师父?师父?”自背后轻轻拉了拉他衣角,花千骨腻声唤道。 白子画却并不回身,手臂使力,要自她手中夺回自己袍袖。 如此却正合了她之意料,感知了臂上传将过来的力道,花千骨就势一倒,百忙中还不忘惊叫一声,便跌下了剑去。 “小骨!”白子画这一惊非同小可,数日前在鹿吴山腹中亲见她溺入河中的情形立时浮现眼前,再也顾不得什么,催动凭生修为,足尖一点,御使横霜以迅雷之速疾追了过去。 以白子画的功力,自然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赶了过去,伸臂揽住她纤腰,将她抄入自己怀中。 “小骨……”方才龃龉之事早已被他抛去了九霄云外,此刻只能死死将她禁锢在怀里,方才心安。 半晌,白子画才平复了下来。不想怀中的小人儿却不耐起来,三下两下挣脱了他的怀抱,仰着一张冠绝六界的俏脸,眨着一双纯稚无辜的大眼,慢启檀口,殷殷又问道:“师父,你与那紫薰仙子到底怎样?” “你……你这个孽徒!”白子画终于忍耐不住,一把拽住她腰间衣带,便往自己怀中带去。 未及反应,人已跌入他怀中,花千骨只来得及唤一声“师父”,便被他滚烫的气息包裹,迷醉在他缱绻的吻里…… 如此,师徒夫妻二人缠缠绵绵,直行了两个多时辰,天色已渐昏暗时,方才到了夏紫薰隐居避世之所。 原来夏紫薰已搬离了当年那村落,而于东方员峤山中寻了个仙洞,居于其中。 师徒夫妻二人降落云头,白子画传音于夏紫薰,果然只片刻功夫,便见山间一朵白云出岫,夏紫薰端立其上,向二人招了招手。 花千骨远远望去,几乎不相信,狠命揉了揉眼睛,失声道:“师父,紫薰仙子怀中抱的是个娃娃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5章 (一百八十)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确实,想来是她与檀凡之后。” 说着,携了她的手御风而起,往夏紫薰之所在而去。 待得到了近前,白子画道:“紫薰,我与小骨有一事不明,欲请教檀凡,所以前来此处。” 夏紫薰望了夫妻二人一眼,淡然道:“我与檀凡分开了,他不在此处。” 这淡淡的一句话,好似一声炸雷,直惊得花千骨讶异万分,脱口道:“什么?!怎么会?!” 夏紫薰随口道:“缘聚缘散而已,是最平常事,又何必介怀?如今有了这孩儿,也算可以解一解我心间寂寞。” 花千骨这才醒过神来,凑近了细细端详起这娃娃来,但见她约有几个月大,倒生得粉妆玉琢,玉雪可爱,且一双圆圆大眼似会说话一般,望定了花千骨,发出了些“咿呀”之声,片刻后忽然伸出一只胖胖的小手,朝花千骨的衣襟抓了过来。 夏紫薰见了,伸臂将那女娃娃送入她怀中,道:“难得她如此待你,想来与你是有些缘分的。” 花千骨喜不自胜,抱着这粉团,便随紫薰往仙洞内而去。 白子画亦只得跟随其后,三人款步入了那仙洞,但见洞内温暖如春,四处皆是儿用之物,眼见是夏紫薰精心布置过的。 花千骨边逗弄怀中小儿,边道:“她叫什么名字?” 夏紫薰答道:“她名叫浅雪。” 一瞬之间,花千骨心头千回百转,问道:“古苔泪锁霜千点,苍华人共老。料浅雪,黄昏驿路,飞香遗冻草?” 夏紫薰点了点头,道:“我与檀凡,不过如这诗句中言道的一般,千年的执念,便是放下了,人心也老了倦了,只余往日的香气氤氲不散,方才使我与他在一起过了这许多年。如今残香不在,人亦离散。” 花千骨心思最是简单纯净,爱便是爱、恨便是恨,想不来这世间曲折情苦,但亦自紫薰之言中听出了万般愁苦,忍不住慰道:“紫薰姐姐,世事随缘便好,切莫伤怀,如今浅雪还需你费神照料呢。” 夏紫薰柔情似水地望了浅雪一眼,道:“这是自然,姐姐理会得。” 她二人在一处款谈□□,白子画在一旁虽心下恻然,但也不便多言,只得静静附手立于一侧。 夏紫薰瞥见了他,便道:“檀凡如今正在闭关清心,他留有信香与我,必要时可依此与他联系,我这便取了来。” 说着,自墟鼎中召出一炷信香,递在白子画手中。 白子画点头谢过,正要作法时,花千骨忽见浅雪眉头略蹙,星眸微饧,猜她是困倦了,忙拦阻白子画道:“师父,这浅雪怕是要睡了,烦请你出洞作法才是,莫惊扰了她。” 白子画应了,便转身出洞去了。 花千骨见他去得远了,便将浅雪交至紫薰怀中,道:“紫薰仙子,她恐怕是要睡了呢。” 夏紫薰点了点头,将浅雪放置在一旁的榻上,轻轻拍着,只盏茶功夫,浅雪便甜甜睡去了。 左右无事,两人便有一搭无一搭地轻声闲聊了开来。 花千骨摩挲着浅雪软嫩的小手,由衷道:“浅雪生得真是冰雪怜人,又是仙胎,日后一定不可限量。” 夏紫薰长叹了一声,道:“别的暂且不论,我只愿她一生顺遂,喜乐平安才好。” 花千骨知她心中悲苦,忙道:“紫薰姐姐不必如此,你我既为仙者,命途漫长,自当放开怀抱才好。” 夏紫薰微笑道:“放心,姐姐一切都好。倒是你与子画,这几十年来着实不易,好在如今都平安了。” 花千骨亦道:“世事无常,但冥冥中或许都有天意吧。” 说着,她自墟鼎中取出一串明珠,轻轻置于浅雪枕畔,道:“今日得见浅雪,小骨自觉与她十分投缘。此珠串乃东海鲛人泪珠所制的,可香铜软玉,便送给浅雪吧。只是此礼到底简薄,小骨亦知紫薰仙子何物不曾经过见过,倒让您见笑了。” 夏紫薰轻轻摩挲着那串鲛人泪,忽然问道:“千骨,姐姐今日见你如此喜爱孩儿,你又与子画成婚多年,何时也生个娃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6章 (一百八十一) 花千骨面上一红,羞道:“仙人逆天得道,是以生子不易,常常百年难得。小骨虽然喜爱孩儿,但先时身子弱,师父怕多了孩儿便多增了劳累烦恼,才一直没动这念头。如今总算修仙略有小成,且又见诸故交好友多有得了子息的,便也艳羡起来,但天道不可违逆,此事只看机缘吧,只怕还要等上许多年。” 夏紫薰点了点头,抚摸着浅雪的小手,道:“不想子画竟心细至斯,当真难得。原来这千年无情之人若生出了情意,却是天下最温柔、最体贴之人,令人惊叹。不过有个孩儿也好,浅雪虽小,但每日里给我带来的惊喜欢乐却不知道有多少呢!” 花千骨点了点头,道:“紫薰仙子,毕竟如今浅雪还小,诸事繁多,若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您尽管知会于我。” 夏紫薰微笑道:“毕竟一个人过了千年,哪里还有什么事能难得到我的?” 花千骨搔了搔头皮,尴尬道:“也是,仙子道法精深,能人所不能,哪里像小骨这般无用?!” 夏紫薰却轻叹了一声,道:“话虽如此,却又怎知这不是你的福气?” 花千骨面上一红,低下了头去。 夏紫薰在旁又道:“千骨,你制香手法了得、颇有天资,近年来可曾细细研习合香调香之道?” 花千骨忙点了点头,道:“嗯,平日闲时小骨也钻研过《七绝谱》中的调香之法,可惜我功力低微,略复杂些的制法便不得要领了。” 夏紫薰微笑道:“这调香之道在乎人心,今日你师父身上的陈韵香原是寻常,但被你添了些桃花香入内,便增了些委婉风致。” 花千骨尴尬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包子头,道:“师父身上所佩的确是小骨所制的陈韵香,只是其中的桃花香气并非特意添加的,只怕是自小骨身上沾惹过去的。” 夏紫薰这才明了,忍不住掩口轻笑道:“留花翠幕,添香红袖,常恨情长春浅。不想却原来是如此添法!” “紫薰姐姐!”蹙眉怨了她一句,花千骨一张俏脸羞得通红,低头不语。 夏紫薰含笑在旁细细端详了她半日,又忽然问道:“千骨,你这步摇十分精美,是哪里得的?” 花千骨顺手将那支桃花步摇自发间取下,递至紫薰手上,道:“这只步摇是师父亲手所制,算是送给我的礼物。” 夏紫薰将那步摇放在手上,细看了许久,复又将之簪在花千骨发髻之上,赞道:“我识得子画已逾千年,却从不知他还有这般巧夺天工的雕刻手艺,更不曾见他亲手制一物赠予他人,可见他对你确实珍之、宝之、重之。” 花千骨面上一红,道:“小骨不过承蒙师父错爱罢了。” 二人谈谈讲讲,直过了半个时辰,白子画方才回转,言到已与檀凡说明了此事,但檀凡似乎并未见过诸多古籍中提及过孽镜,今夜他会以离魂之术往万卷阁内查找,待明日便可得知分晓。 如今天色已晚,夏紫薰便留了师徒夫妻二人在她这仙洞中暂憩,好在这仙洞宽广,又四通八达,白子画选了一间较远的,又施法术摄来了床榻等物,安顿小徒弟睡下了。 眼见她睡得熟了,白子画弹指将一道安神符咒度入她体内,想想到底又不放心,便挥袖又落下数道结界,方才披衣起身,往洞外去了。 月朗而星稀,苍翠且幽深的林间,白袍的仙人与紫衫的仙子对面而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7章 (一百八十二) 夏紫薰淡淡地道:“子画,多年不见,你竟大变了。” 白子画道:“世间哪有一物是亘古不变的,我也不过是自在从心罢了。” 夏紫薰叹了口气,道:“你我相识了千年,我却从不曾想过你竟会变成今天的样子,但,很好。” 白子画悠悠道:“不论变成什么样子,我还是白子画。紫薰,你与檀凡……” 未待他说完,夏紫薰断然道:“我与檀凡,都过去了!” 白子画仍不死心,又道:“适才我与檀凡元神相会,他曾说到这一年间你都不肯与他相见,如今他甚是记挂于你。他要我带一句话给你。” 夏紫薰娥眉轻挑,问道:“什么话?” 白子画叹了口气,只定定望着她,半晌才道:“紫薰,你还是惦念他的。” 闻言,夏紫薰再不多问,广袖一拂,忽然反身欲走。 白子画无法,只得急道:“檀凡要我说与你知,无论多久,他都会等着你,便如过去千年里一般无二。” 夏紫薰忽然回过头来,泫然道:“子画,我与他之间的事,你是不懂的。” “既然当初选择了,为何现在又要如此?” “我与他,不过是在自以为合适的时间里做了自以为合适的事而已,如今大梦已醒,便各自丢开手罢。” 略顿了顿,她平静了一下心绪,又道:“子画,千年来或许我只不过是爱上了自己的执念,如今,放下了千年的执念,我也不再是从前的我了。” 白子画默然半晌,终于长叹一声,沉声道:“紫薰,对不起。” 夏紫薰却挥了挥手,道:“你无需如此,这本就是我自己的执念罢了。” “可是,檀凡……” “他本是自在洒脱洒脱之人,终有一日也会想通的。”说罢,夏紫薰已反身飘然而去。 白子画长叹一声,正欲归去,夜风中夏紫薰的声音悠悠传来:“子画,千骨那桃花步摇上附有避子独阳秘咒之事你到底该说与她知,夫妻间原不该如此相欺相瞒。” 白子画愣了一愣,无奈地摇了摇头,拂袖御风而起,片刻后便已回了花千骨身畔,宽了外袍,在她身侧躺下,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心中情肠百转、思虑万千,半晌,终于长叹一声,伸臂搂了她入怀,阖目入定去了。 转眼便东方发白,花千骨起了身,梳洗整理了,去寻夏紫薰。 待见了她,果然一如昨日般飘逸出尘,并无半点烟火气,花千骨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在那小村落中所见之她与檀凡二人相伴相依的家常情形,心下一片酸楚,拉了拉白子画袍袖,道:“师父,檀凡上仙可有了消息?”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今晨檀凡已传信与我,原来这孽镜除了擅观人心善恶、遍揽前世今生、能修魂魄之外,还可于魂魄新生之际篡改其本真,操纵摆布。” 花千骨一惊,急道:“那烟月是否已中了莫小声的法术,故此那日才会莫名对杀姐姐出了手?”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看来此事确实是莫小声所为,说起来此事始于四百年前,可算是伏线千里了。” 花千骨越想越急,忙道:“师父,看来此事背后恐怕有莫大的阴谋,还需快快告知杀姐姐为宜。” 白子画知她悬心于杀阡陌,便道:“好,只是你我确实不宜出入魔界,为师这便传信给杀阡陌,邀他在越州宅中见面,你道可好?” 花千骨点了点头,急道:“那好,师父,咱们便赶快往越州去吧。” 于是,白子画传音于杀阡陌之后,师徒夫妻二人告别了夏紫薰,御剑往越州去了。 孰料,尚在云中,白子画便收到了笙箫默的传音,言道玉浊峰涤孽潭中关押的残影不知去向,师徒二人只好调转云头,又往玉浊峰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8章 (一百八十三) 话说二十年前致虚自请入涤孽潭看守残影百年,花千骨当时并不知情,是日后听幽若提及才有所了解,自然不免一番唏嘘,但事已成定局,亦是无法之事。如今听闻涤孽潭中的残影逃脱,不免又悬心起致虚来,连番催促白子画,师徒夫妻二人风驰电掣,只一个多时辰便到了玉浊峰。 玉浊峰掌门避尘子见这长留尊上竟然亲自前来,忙率领众人迎了出来,将夫妻二人引至正殿。 白子画略略问过了避尘子,方才知悉了残影脱逃的前后经过。 原来这玉浊峰涤孽潭千百年来一直是关押罪大恶极之人的所在,潭深五尺,其中乃是擅能侵蚀魂魄的玄幽真水,若浸入其中,则苦不堪言,自二十年前残影被锁入潭中后,一直由致虚看守,且此潭深处玉浊险峰之中,结界重重,外围又有无数弟子看守,自然能得保无虞。只是那潭水其寒无比,是以除了致虚之外,并无寻常弟子靠近,而致虚在此静思己过,派中若无大事,已数年未有弟子靠近涤孽潭了。但昨日乃是玉浊峰开派祖师的寿诞,派中大做法事,有弟子来与致虚递送物品,这才发现潭中已空无一人,而致虚亦不知去向。 白子画略一沉吟,便道:“还请着人带路,本尊欲往那涤孽潭一观。” 避尘子忙亲自带了几个近身弟子,在头前带路,要引白氏夫妇往涤孽潭去。 白子画微一沉吟,向小徒儿道:“那潭中的玄幽真水阴毒无比,但凡靠近那真水便会令人遍体生寒、苦楚难耐,于身体无益,你便留在这里等候为师吧。” 花千骨忙摇了摇头,哀哀求道:“致虚师兄毕竟与小骨有些交情,当年他不过是为残影幻术所迷惑,一念之间行差走错而已,并无甚大过错,如今他没了踪迹,小骨亦很是担心,还需亲自去看看才好。” 白子画知拗不过她,于人前又不好十分苛责,只得挥袖为她下了道护体结界,携了她一同往涤孽潭去了。 待到了潭边,果见潭中空无一人,但又并无其他打斗痕迹,白子画施了显影之法,但恐怕时日久远,并无半点用处。 那避尘子亦道:“自昨日发现了此事,我已带领弟子在这潭边寻了半日,并未找到些什么。” 正说话间,在谭边徘徊的花千骨却在杂草丛中一块嶙峋怪石下拾得了一个小巧精致的墨色铃铛,她端详了半日,只觉得略有眼熟,却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忙将这铃铛递在白子画手中,道:“师父,小骨找到了这个,不知与这残影之事是否有甚关联。” 避尘子亦细细看瞧了,却也一无头绪,白子画凝神力往那铃铛上一探,竟觉隐有魔气,忍不住蹙眉道:“这铃儿竟然附有些微魔气,难道此番是魔界中人所为?” 他这一语倒提醒了花千骨,她登时福至心灵,拂掌道:“师父,小骨想起来了,这是莫小声所执夺魄铃上的一只小小铃铛,那日在越州宅中小骨是曾亲见过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9章 (一百八十四) “莫小声?”众人闻言,尽皆大惊——须知这涤孽潭外有重重弟子守卫,怎得让这女魔头混了进来,竟然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劫走了残影?! 白子画与花千骨对视一眼,却是另一番心思——二人才知悉莫小声在青璃转世的魂魄上动了手脚,如今又得知竟然是她自玉浊峰劫走了残影,这两下一对凑,竟然将魔头残影与魔女莫小声串在了一处,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 白子画心知今日便是留在玉浊峰,恐怕也难以寻到残影及致虚的下落,便对避尘子道:“如今看来这残影恐是莫小声劫了去,但这天地广大,一时间恐难寻觅,还需从长计议才是。本尊尚有些事务在身,便不久留了。为防异变,避尘子道兄还需加强这玉浊峰的守卫戒备才是。待本尊回返长留,会传信各大仙派辑拿残影与莫小声。” 避尘子亦不敢多留,连忙应了喏,将师徒夫妻二人又送出了玉浊峰。 白子画携了花千骨,御剑而起,仍往越州而去。 一路上穿云度雾,在越州城上空便见了那妖魔二界之主正矗立空中,面带焦灼之色,相候二人。 三人厮见了,白子画将杀阡陌让进了宅中,由花千骨将近日之事告知于他。 听她言罢,杀阡陌蹙眉道:“先时是这莫小声掳走了青璃,后来又是她救走了残影。难道这二人间还有些瓜葛不成?莫小声追随我多年,难道她私下里又与这残影往来不成?倒是四百年前青璃离世时,莫小声便在我身侧,当时青璃心中悲愤莫名,发下了‘魂飞魄散,永不投生’的誓言,亲见青璃死后,我入魔发狂,竟然疏忽了,致使青璃的魂魄在外流落多年,如今好不容易转世却又被莫小声掳走,我当真该死!” 见了他如此悲愤的模样,花千骨忙慰道:“姐姐莫急,莫小声虽掳走了青璃,但许久未见动静,想必还是有所图的,姐姐不必焦急,待我与师父回了长留,会传信天下仙派,捉拿残影与莫小声,再加上姐姐麾下的妖魔二界,必能成事的。” 杀阡陌怒发冲冠,道:“姐姐这便回去了,集妖魔二界之全力,定要将这莫小声与残影寻了来!” 说罢,不待二人答话,便化身一道精光,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姐姐……”花千骨长叹了一声,回过了身,挽住自家师父,道:“师父,咱们也会长留吧。” 白子画点了点头,挥袖召来一朵白云,携她同上,道:“今日几番千里奔波,你也累了,咱们便腾云吧。” 花千骨点了点头,白子画盘膝坐下,让她枕在自己腿上,夫妻二人闲话家常。 念及夏紫薰如今孤身一人的凄绝模样,花千骨忍不住长叹一声,道:“上次相见时,紫薰仙子与檀凡上仙尚且琴瑟和鸣,如今两人却劳燕分飞了,当真令人唏嘘。” 白子画抚了抚她柔顺的长发,道:“也许,他们真的不合适。如今这样,未尝不对两个人都是一种解脱。” 花千骨似乎并不以为然,嘟着小嘴道:“只可怜了浅雪,如今她只有娘亲一人而已。” 白子画轻叹道:“个人有个人的命数缘法罢了,不可强求。” 手中把玩着自己的一缕秀发,花千骨半欠起身,媚眼如丝般斜睨着他,若有所思道:“说到命数缘法,师父,那个海棠仙子就和你很有几分缘分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0章 (一百八十五) 白子画失笑道:“那海棠仙子如今已经放下妄念,你还要为此纠缠为师到几时?” 花千骨双眼望天,悠悠道:“到下一个仙子啊仙女什么的出现为止啊。” 白子画忍不住蹙眉道:“你我师徒夫妻多年,为师却从不知你是如此夹缠不清之人。” 闻言,花千骨忽然一个翻身扑进他怀中,抱住他头颈,咬牙切齿地佯怒道:“师父说谁夹缠不清?!” 侧头避过了她的魔爪,白子画凝眉斥道:“莫闹!” 花千骨转了转大眼,又道:“师父,这海棠仙子不过是为你执壶了一回,便有了如此之深的执念,你这绝世仙姿果然是流毒无穷啊,以前有紫薰仙子,现在又出了一个海棠仙子,这明里暗里还不知道有几多人物觊觎师父呢!光想想就使小骨如履薄冰,看来今后我是不得不防、不得不防啊!” 听她越说越是离谱,白子画闷哼一声,道:“小骨,你若再如此胡思乱想,为师便当真恼了!” 花千骨却哪里信他,只管涎着脸笑道:“师父,你快想想,这千年里有谁为你执过壶,有谁为你打过扇,有谁为你磨过墨,有谁为你添过香!” 眼见她美目流转、红唇开阖,白子画又羞又恼,再难忍耐,忽然低头狠狠噙住了她一双粉唇,含混道:“如此惫懒顽劣、目无尊长的孽徒,当真须得狠狠惩罚才是!” 一手扣住她后脑,一手揽住她腰身,舔吮着、咬啮着、纠缠着、扫荡着,渐行渐深的吻,带着他微愠的气息,轻易便使她酥倒在他怀中…… 良久,二人才分了开来,花千骨伏在他胸前,喘息着道:“师父不…不公平,每次被小骨说得…说得哑口无言了,便行如此无赖之事!” 伸臂将她抱得高了些,白子画俊眉轻挑,忽然邪魅一笑,垂首在她耳畔,若有似无地道:“小骨当真不信为师么?” 似水的长发轻抚着她脖颈、湿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酥麻十分,仿佛直痒进了她心里,花千骨微喘着推开了他,不经意间一瞥,忽又见了他绝世出尘的正大仙容,更遑论其眼底的脉脉柔情,这所有的一切令她几乎失了神,连呼吸也忘了,脑中浑浑噩噩,鬼使神差地便答道:“小骨当然相信师父。” 轻笑一声,满意地吻在她额上,紧了紧怀抱,白子画却话锋一转,又道:“这次出山历练,你几乎不曾丧了性命,为师劝你今后还是收了那心,勉力上进才好,莫使师父再操心了。” “好,小骨知道了。”好不容易自混沌中缓过神来,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花千骨暗暗腹诽自家师父的小心过逾,但如今却也无法,只好再待他日良机了。 转眼间长留山便在眼前,师徒夫妻二人正了正衣冠,先去大殿与摩严等人报了平安,又将知会各仙派辑拿残影与莫小声之事分派下去,次又问了山中有无要务,白子画见并无急务,便携了花千骨回返绝情殿去了。 待入了寝殿,花千骨连外裳亦未来得及宽,便大喇喇往床上一倒,踢掉两只绣鞋,欢声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白子画莞尔道:“这平日要你在殿上修炼,你吵闹着要下界历练;如今往下界走了一趟,却又念起为师这绝情殿的好来了!” 花千骨微微起了身,拉住他的广袖,让他坐在自己身侧,柔声道:“只要是有师父在的地方,便是小骨心安之处。” “小骨……”轻声呢喃着她的名字,一下下抚弄着她的万千青丝,沉浸在她若有似无的桃花香气里,忽然便有无限的心安、无比的畅意流淌开来,他竟也有些沉醉了。 到底伤愈不久,又连日奔波,沉溺在他令人心安的气息里,花千骨很快便昏昏然,渐渐熟睡了。 施法为她打理了妆容衣衫,又拉过锦被将她密密盖好,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近日来的种种惊心动魄却一一浮现眼前,白子画轻叹一声,便往书房去了。 转眼便天光大亮,花千骨渐渐醒转,如常要往那人怀中偎去,但一翻身间才察觉到身侧床榻空空,忙忙坐起了身,揉着惺忪睡眼唤一声:“师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1章 (一百八十六) “我在!”话音未落,白子画已推门而入,手中还执了一本薄薄的书册。 见他仍穿着昨日的衣衫,只不过宽了外袍而已,便知他恐怕一夜未眠,花千骨不禁蹙眉道:“师父,你怎么又一夜不睡?这连日劳累,虽不是必须的,到底也该休息休息才好。” 白子画将那薄册递到她手上,道:“师父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花千骨揉了揉睡眼,望着那书册,问道:“这是什么?” 白子画正色道:“为师想了一夜,将现今你修炼中的种种仔细思忖了一番,又翻阅了《七绝谱》中的篇章,将你最近所需修持的都录了下来,便写成了这本册子。” “啊?!有这么多?!”花千骨哀嚎一声,急急翻开那本书册,果见是自家师父的手笔,一色蝇头小楷,皆是诸般心法、剑术、符咒,且又标注了各种释义要点,甚是用心。 白子画见她面现为难之色,忙郑重督导道:“为师亦知道是略有些多了,只是你如今得溶弥珠相助,导气归灵进境甚是迅速,还要勤加修习方能成事,否则便如那大富大贵之家的子弟,空守着如山财宝,却不知应用罢了。” 见他换出这严师容色来,花千骨登时矮了三分,也只得点了点头,挥手将那薄册收入墟鼎,暗想此番历练当真是亏本的买卖,受了伤不说,还害得自家师父痛定思痛,写出这样一本册子来约禁自己,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见她如此一副不情不愿的神色,白子画轻叹一声,沉声又道:“你才伤愈,这几日还需留心调养,只修习内功心法便好,待复了元气,再做他想吧。为师已为你备好了饭食,你起身后再用吧。”说着,便转身往衣橱去了,是要换了衣袍,往大殿议事去了。 “诶,师父……”花千骨忙忙下床来拉住了他,急道:“师父近日辛苦,又一夜为小骨劳心费神,怎么这便又要下殿去理事务?” 白子画回身一望,大急,忙将她打横抱起,蹙眉斥道:“才说要你将息,这便抛之脑后了,这外衫也不着,鞋子也不穿,若再病了可怎么处?!” 说着,又将她抱回榻上,拉了薄被来盖上了,正要开言叮嘱,不防备间忽然被花千骨合身扑上来,未及动作,便被她狠狠压倒在枕上。 “小骨……”白子画微蹙了眉,半坐起身子,诧异道。 花千骨趴在他身上,反手拉了锦被来盖住两人,笑道:“师父,小骨好困,要睡了!莫动,再动小骨就着凉了!” 说着,还作势打了个哈欠,伏在他身上阖目装起睡来。 “唉……”明知她不过是赖皮而已,却又不忍抛下她,白子画只得伸臂将她抱下,虚虚拢了她在怀中,闭目养神起来。 孰料这师徒夫妻二人竟当真睡了,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又醒转。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夫妻二人起了身,梳洗整理了,白子画又向花千骨安顿了些修炼事宜,方才下殿去了。 如此,师徒夫妻二人又恢复了往昔平静如水的生活,举案齐眉,恩爱非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2章 (一百八十七) 且说这一日,白子画下殿理事去了,花千骨正在殿前练习自家师父布置下的召唤玄冰神水的法术,忽然感知绝情殿结界异动,忙住了法术,便听幽若的声音自结界外传了进来:“师父,是幽若,我可以进来吗?” 花千骨忙施法开启结界,让了她进来。 幽若平日事忙,难得上绝情殿,今日既然来了,自然又是一番热络款待。 只眨眼功夫,她已坐于水榭内,喝着花千骨亲手泡的香茗,吃着花千骨亲手制的各色细点了。 师徒二人对坐,花千骨一眼瞥见她所佩的淡红色掌门宫羽,艳羡道:“幽若,看来你近来修炼果有小成啊,连这宫羽的颜色亦有加深啊。” 幽若点了点头,道:“前几月徒儿修炼遇到了瓶颈,还多亏师祖从旁指点,这才得以又上了一层。” 花千骨愁眉不展,嘟着嘴道:“可是师父却不肯指点于我,我修习这召唤玄冰神水的法术已经十数天了,却总不得法,师父说什么仙力不得贯通,却又不来细细过问,只要我自己领悟。” 幽若嘴里含着半块如意糕,讶异道:“师父大人,这玄冰神水出自极北冰海之中,万中无一,是极寒之水,是无上之水,尊上竟然教了你召唤之术啊!师父,看来你的法力确实是今非昔比啊!自师父转世后,这才多少年啊,修为便几乎与诸位师伯比肩了,可见是尊上教导有方。啊,师父,你快把幽若召回绝情殿吧,我也要尊上亲授!”说着,还不忘抱着自家师父的云袖晃了两晃。 “这个……”花千骨颇是为难,搔了搔包子头,不禁踌躇起来,半晌才道:“这事只怕还需问过我师父才行。” 幽若轻笑一声,跳起身来,道:“哈,师父,儒尊果然说得没错!” 花千骨莫名道:“儒尊说了什么?” 幽若笑道:“儒尊说师父您做不得住,不过是这绝情殿上的使唤丫头呢!” “啊?!” 幽若眨了眨眼,凑了上来,神秘兮兮地道:“那日在大殿议事之后,我和九阁长老退了出去,只留三尊在殿内,我因为要寻落下的珠饰,又折返了回去,还没进殿,就听到世尊怒气冲冲地道:‘子画,此次赴槐江山除妖,弟子们早早便回了山,怎么你却昨日才归来,硬是耽搁了四日之久?’尊上大人只答了一句‘我有些私事’便不再言语了。世尊哼了一声,不知将一件什么物事抛在案上,道:‘你可是为了此物?’尊上虽未答,儒尊却插话道:‘这是槐江山所特产的香料仙苏合,其踪难寻,又有凤鸟守护,非有仙遇而不可求,难道二师兄是去采它了?师兄可是为了千……’话未说完,世尊已抢道:‘这几十年,你每每下山便要寻些珍奇物事来讨那丫头欢心,我也都睁一眼闭一眼的含混了过去。可这次你为了这仙苏合耗费法力与那凤鸟周旋,闹得凤鸣九天、震动九幽,那槐江山主人遥遥见了,忙着人将门中仅存的一小盒仙苏合送了来长留以作谢礼,还特意说明了是要送去绝情殿的。可见如今六界皆知你待那丫头不薄,宠溺得很呢!’世尊还待说下去,儒尊却忙打起了圆场,道:‘唉,大师兄,二师兄这也是人之常情,咱们便不要……’世尊却立时截断他的话头,道:‘可他不是常人、不是凡人,是已封神之人!如此沉溺儿女私情,成何体统?!’我想着世尊如此出言苛责,尊上必要分辩分辩的,孰料尊上大人倒是沉得住气,竟然一句话也没有。好在儒尊是惯会和稀泥的,已道:‘二师兄与千骨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恩爱得携,大师兄还须多担待些,好在千骨也不是那起狐媚之人,并没有十分出格儿。’世尊冷哼了一声,又抢道:‘怎么没有出格?!子画,你倒说说,开启绝情殿私库封印的秘匙为何也在那丫头手中?!那次我去寻五雷屏时还需她来开启封印,眼见如今你那绝情殿就是她花千骨做主了!’儒尊终于失笑道:‘哪里便至于如此了?千骨那也是使唤丫头拿钥匙,当家不做主,这绝情殿里自然还是二师兄做主。’哈哈哈,师父,儒尊果然说的没错,明里看是尊上对你如何如何爱惜宠溺、如何如何言听计从,但大事上还是尊上做主,师父你果然还是当年那个跟在尊上身后唯唯诺诺的乖乖小徒弟啊!” 花千骨尴尬一笑,俏脸薄红,道:“我本来就是师父的弟子啊,当然该惟师命是从。幽若,那个…你……” 见了自家师父的狼狈神色,幽若笑得直打跌,边喘息边道:“师父,你放心吧,幽若可是有眼色得很,不会搬到绝情殿来打扰你和尊上大人的…的交颈缠绵的!” 听她说得露骨,花千骨更是涨红了一张脸,作势便要打她。 幽若忙跳起身来,笑着逃了开去。 于是师徒二人,一个追、一个逃,闹得不亦乐乎。 正嬉闹间,幽若忽然被喉间的糕饼噎住了气息,只管弯腰咳个不住。 花千骨忙斟了杯茶,塞进她手中,笑道:“快喝吧,果然报应不爽,倒不用我出手了。” 幽若饮尽杯中之水,好不容易平顺了气息,复又坐在桌前,衔了块桃花酥在口内,又问道:“师父,这召唤玄冰神水的法术很难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3章 (一百八十八) 花千骨点了点头,蹙眉道:“嗯,你师父我当真已拼进全力了,却总是功亏一篑。” 幽若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道:“师父,人常说‘相生而相克’,如今我修习的是火系法术,若是你我对攻,说不定攻守间你便能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呢!” 花千骨想了想,附掌道:“有道理,那咱们赶快试试吧!”说着,便要拉幽若至庭中比试过招。 幽若却哀嚎一声,往前一趴,护住面前盘中的各式糕点,苦着脸道:“师父,您老人家也不能说风就是雨啊!还是等小徒吃完了这些再说吧!” 好不容易等幽若大快了朵颐,师徒二人来直殿前空地,郑重对面而立。 幽若喝一声:“师父,接招!”便念动咒诀,单手结印,擎了一道火光,向花千骨攻来。 花千骨默念咒语,欲唤那玄冰神水,无奈半晌亦无动静,眼见幽若已攻到,忙腾起身形,避了过去。 师徒二人如此你来我往,斗了数十个回合,花千骨的法术却一直未见起色,只是间或有一道弱似溪流的玄冰神水从天而降,且只一呼吸间又消失不见。 幽若见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但见她微闭了双目,口中念念有词,双手结出繁复仙印,渐有幽蓝火苗自她指尖透出,片刻后,那火苗已熊熊凝结成了火球。 幽若忽然睁开了双眼,惊喜道:“师父,这是我新学的冥火之术,曾试了多次,总不成事,不想这次竟真的成功了诶!” 孰料正在兴高采烈之际,那团冥火却意外脱了她的掌控,径直往对面的花千骨疾飞而去,幽若登时慌了手脚,急道:“师父,小心!” 花千骨万没料到会是如此,惊呼一声,仓促间想不起其他,急急念动咒语,要召玄冰神水来抵挡冥火。 幽若见了自家师父手忙脚乱的模样,却不禁暗自好笑——这操控冥火之术她早已练得炉火纯青,如此只是吓一吓她,看她在千钧一发之际能否有急智唤来玄冰神水,若不能,那冥火自然也不会伤到她。 花千骨却不知幽若的心思,已是满头大汗,但冥冥中自有天意,在这慌急间竟然灵光一现,仙力贯通,一道瀑布般的玄冰神水自天滚滚而降,眼见便要将幽若的冥火熄灭。 幽若却未料到这神水来得如此迅疾,忙忙做法要召回那冥火,否则若当真为神水所熄灭,她将必遭反噬。 花千骨亦知此节,手忙脚乱地念动咒语,要召回这神水。偏偏此时她那法术却又失了准头,但见那神水并未消失,只不过在空中略变换了流向,竟径直向花千骨兜头浇来。 花千骨正在掐诀念咒间,一个不防,被那神水淋了个正着,顿时全身湿透,狼狈不堪。 白子画虽为她落下数道护体结界,但这神水是依她之召唤而来,而非源自外界袭来之术,是以并未触动那护体结界。 好在她如今也算法力精深,周身又有仙晕护体,是以那玄冰神水虽是至寒之水,倒也未曾伤她。 幽若大骇,呼一声“师父”,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急施法术蒸干了她的衣服头发,才问:“师父,你没事吧?” 花千骨只觉彻骨奇寒,齿关上下相扣,哆哆嗦嗦地道:“还…还好,无甚大碍,只…只是冷得很!” 幽若忙道:“这玄冰神水乃是至寒之水,恐凡物难与之抗衡,师父,快运功将寒气逼出体外!” 闻言,花千骨如醍醐灌顶,忙赴塔室,运功驱寒。幽若侍立一旁,忧心忡忡。 如此直过了一个多时辰,花千骨总算面色复常,收了功法,站起身来。 幽若松了口气,上前扶住她,关切问道:“师父,可好些了?” 花千骨点了点头,望了望窗外的日影,莫名有些心虚,低声道:“幽若,今日之事万不可告知于你师祖!” 幽若点了点头,心知要是给自家师祖知晓了是因她之故害师父为玄冰神水所袭,这抄写《长留门规》的责罚怕是逃不脱了,但不禁又担心道:“师父,你当真无碍了么?” 花千骨点了点头,拍了拍胸脯,豪气干云地道:“放心,你师父又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才没有那么脆弱不堪呢!” 听她如此说,幽若倒忽然想起了一事,忍不住便笑了出来,而且越笑越甚,几乎直不起腰来。 花千骨莫名十分,忍不住问:“你笑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4章 (一百八十九) 幽若顺了顺气息,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才道:“此番师父下山历练前,有一日尊上在贪婪殿与世尊对弈,我听到世尊对尊上说……” 说着,她整整衣裙,学着摩严的凛然正气,朗声道:“子画,你那徒儿娘子如今修为已不浅了,不能总将她锁在殿上,也该要她经些风雨,否则温室养花,有害无益!” 花千骨见她学得惟妙惟肖,亦不禁莞尔,道:“那我师父怎么说?” 幽若答道:“尊上还能怎么说?尊上他老人家根本一句话也没说!” “然后呢?” “然后世尊又说‘子画,以花千骨的修为,若是寻常弟子,早该下山斩妖除魔、苦修历练,你却总不肯放手。当年师父是如何教导你我的?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若非如此,将来怎能成了事?山中那些弟子可都在议论你为师而不能教导约禁,只知金屋藏娇,道心不坚呢’!” 花千骨蹙眉又问道:“然后呢?” 幽若一拍大腿,道:“哪里还有什么然后?!尊上大人冷哼一声,金光一闪,眨眼便不见了踪影,徒留世尊一人,脸比锅底还黑,瞠目结舌了半晌,才气得跳脚大骂‘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之后又砸了那棋盘才算了事。” 花千骨失笑道:“这一言不合就消失不见的事也只有我师父大人做得出来!可怜世尊他老人家,一定被气得不轻。” 幽若大笑道:“嗯嗯,这理不直而气壮的护徒本事也只有尊上大人做得出来!论起来世尊原没说错,师父你确实被尊上养成了温室里的花朵……” 她话未说完,花千骨已一记肘锤击了过去,佯怒道:“如此诋毁自家师父,该当何罪?” 幽若笑着躲了开去,摆手道:“好,好,好,小徒错了,小徒再不敢说了!不过尊上如此让世尊吃一吃瘪,倒是给我们贪婪殿上的一众弟子出了口恶气呢!” 才说到这里,幽若却忽然想起一事,失声道:“哎呀,世尊要我今日将《九息导气法》抄写十遍,如今都这个时辰了,再不动手的话,怕是来不及了!啊啊啊!” “那你还不赶快回去?!我这里已经没事了,快走,快走!” 说着,不由她分辩,花千骨便将幽若忙忙赶下了绝情殿。 孰料幽若才下了绝情殿,花千骨便觉肚痛难耐,腰酸十分,这才忆起今日竟是月信之期,但方才被那玄冰神水一激,只怕已是大事不妙,只得强忍下腹酸痛,往内室去了,检视之下果然是见了红,忙换了月事带。但实在是头晕目眩,下腹坠胀,又怕被白子画知悉后惹他训斥、招他心疼,便想着先休息休息,或许能略好些,于是拉过了薄被,躺了下来。无奈昏昏沉沉,竟然睡了过去。 转眼便到了戌初时分,白子画归了绝情殿,却见殿上漆黑一片,感知了小徒儿正卧于内室,便轻轻推门而入,远远见她正在榻上熟睡,还道她日间修炼辛苦,便反身又要退出房去。 正欲迈步时,忽听小徒儿轻轻“嘤咛”一声,似乎是在梦吟:“嗯……” 声色不复往日的清脆,略有暗哑,竟还带着一丝痛楚之意。 白子画这一惊非同小可,急急转身,来至塌边,细观她脸色,果见小徒儿蜷曲着身子,面色青白,额间冷汗涔涔,秀眉微蹙,竟似在忍痛,忙俯身柔声唤道:“小骨,小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5章 (一百九十) 孰料花千骨只是略动了动,却未有醒转之意,白子画更是心焦,执了她的手,径自为她诊起脉来,这一诊之下,果见脉象沉紧,乃是寒湿凝滞之象,又兼知这几日正是她月信之期,便将她之症候了然于胸了。 当下将她轻轻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怀中的小人儿似乎感觉到了熟悉的温暖,抓住了他胸前衣襟,又往他怀中蹭了蹭,朦胧道:“师父,疼……” 怜惜地为她理了理额间乱发,叹一口气,掌中运化了神力,轻轻覆在她小腹之上,为她驱寒散滞。 只是这经痛之症本是弱症,白子画的神力虽中正平和,但也不敢任意为之,只敢缓缓医治。 约过了半盏茶功夫,花千骨总算面色复旧,眉头亦舒展了开来,神思渐渐清明,缓睁星眸,便见自家师父正关切地望着自己,忙挣扎着要坐起身来,无奈腰间酸软,使不得力气,只得哀叹一声,道:“师父,你回来了?都怪小骨没用,竟然睡着了,未能迎接师父。” 白子画叹一口气,将被衾又替她向上拉了拉,道:“你今日病着,还谈这些做什么?!为师只是疑惑,你素来体健,又是仙身,怎么今次却添了此症?” 感知了此刻腹中痛楚大减,花千骨便知他已为自己疏导过了,想来也瞒不过他,只得垂下了头,避重就轻道:“今日小骨习练法术不当,为玄冰神水所袭。” 白子画蹙眉道:“那神水乃是至寒之物,你如今功力尚浅,本难抵挡,当时便该传音唤为师回来才是。” 花千骨嘿嘿干笑了两声,红着脸道:“些些小事而已,怎敢劳动师父大驾?这若是为旁人知晓,定是会笑小骨无用的!” “设若今日不是病势沉重以致被为师发觉,你便一直瞒下了么?” 花千骨见他换了颜色,竟有些愠怒之意,忙顾左右而言他,拍了拍肚子,笑道:“师父大人心细如发,这世上又有何事能瞒过您的?!小骨自然是万万不敢的?可是,肚子好饿!师父,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再若多言,只怕小骨就要饿死了!” 白子画无奈扶额道:“你哪里会饿?分明便是馋了!哪次伤了、病了,便是不停嘴地要吃要喝!说吧,这次想吃些什么?” 花千骨见他果然应了,忙掰着手指殷殷道:“小骨想吃龙须慧仁糕、佛手金丝卷、莲蓬豆腐,还有…还有桃花羹。” 白子画捏了捏她的小脸儿,莫可奈何地道:“为师成日家说你学艺不精,你只是嘴硬,果不其然,眼见这便要祸延自身了。那《七绝谱》的医药篇是如何评述桃花药性的?桃花乃峻下破血之物,最是利水活血,哪里是你如今能用的?!唉,若不是看你病着,真该罚你将《金匮心书》抄写三遍才是!” 花千骨红了一张俏脸,尴尬道:“小骨也是随口一提,倒忘了此节,还亏师父提醒。” 白子画扶她在枕上躺好,又为她掖了掖被角,才道:“你再躺躺,我这便到厨下给你做饭去,只是这桃花羹不可食,还是服些姜糖水为宜。” 闻言,花千骨猛然起身,摆手慌道:“小骨不要喝姜糖水,辣!” 白子画却不理她,站起了身,斥了声“胡闹”,挥袖便出门去了。 花千骨还待争辩,忽感一道虽柔和却沉稳的力道凭空袭来,将自己按倒在枕上,那锦被也顺势盖在了肩头,接着便是金光一闪,一道安神符咒度入体内,便渐次神思昏昏起来。 待再醒转时,还未睁眼,便已有饭菜香气传了过来,花千骨心中一喜,忙睁了眼,果见自家师父已将食盘置于桌上,正自盛那姜糖水,见她醒了,便道:“饭菜已得了,先喝了这碗姜糖水暖一暖吧。” 只一瞥间,花千骨便见那些饭菜果然精巧非常,喜得无可无不可,忙忙掀被便要下床,白子画见了,闪身便来到她床前,止住了她,又在她背后垫好了靠背及引枕,才道:“才醒了,身上热,小心莫要着了风才好。” 说着,便将手中碗盏递至她唇边,示意她饮下。 花千骨就在他手内喝了几口姜糖水,偷眼望他,果然见他是一副郑重关切容色,不免心中暗悔,忙宽慰道:“师父,小骨好多了。” 白子画仍不放心,又细看了她之面色、气息,果然较之前又好了些,才略宽慰道:“嗯,确实好些了。” 见他神色松了,花千骨忙攀着他的手臂,涎着脸道:“师父,小骨是当真饿了,现下可以下床吃饭了吗?” 白子画却正色道:“不可!” “啊?!”花千骨垮了一张俏脸,哀声道:“既然不让吃,那师父你做什么把它们端进来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6章 (一百九十一) 白子画不答,只一挥手,不知从何处摄来了一张矮几,堪堪落于榻上,正摆在花千骨面前,而一旁食盘中的各色菜肴也纷纷飞来,落在那案上。 花千骨惊得大睁了一双妙目,又用手揉了一揉,疑惑道:“师…师父,你这是干什么?” 白子画倒是一派淡然,将玉筷玉碗递到她手里,道:“吃吧!” 花千骨吐了吐舌头,笑道:“师父不是常说‘食不言,寝不语。虽疏食菜羹,瓜祭,必齐如也’么?怎么今日倒不顾礼节起来了?” 白子画在她对面坐下,替她拢起耳边散落的青丝,叹了一声,莫可奈何地道:“你只管说笑,却不管为师心疼!” 花千骨面上一红,低了头,道:“小骨知错了,今后一定小心。” 给她夹了一筷菜蔬在碗中,白子画微笑道:“知错就好,快吃吧,待凉了就不好了。” 这饭菜虽是白子画花了万般心思所制,但她到底是在病中,胃口并不甚好,只略用了些,便又懒懒地放下了碗筷。 白子画也不勉强,挥袖收了碗盏,又道:“你也睡了这许久,可要起来散淡散淡?” 花千骨正躺得发闷,听他如此说,忙道:“正是呢,今夜是十五,外头月色好,若不赏上一赏,倒辜负了。”说着,便要掀被下榻。 白子画忙伸臂按住小徒儿双肩,道:“莫急,现下晚来风急,还该多添些衣服才好。”说罢,挥手召来一件大毛外氅,才拉了她起身,抄手为她披好,方携了她的手,往殿外走去。 此时一轮满月斜挂中天,清辉遍地,夫妻二人出了寝殿,说说笑笑,便往桃花林去了。 白子画恐花千骨不适,几乎便将她搂在怀中,拥着她,漫步而行。 约有盏茶功夫,才来至桃林,果然落英缤纷、香气袭人,花千骨兴致倒高了起来,笑道:“难得今日雅兴,师父便为小骨弹奏一曲可好?” 白子画莞尔道:“好,就依你。”说着,坐了下来,便自墟鼎中取出琴来,置于石桌之上。 花千骨忙要往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却忽觉眼前金光一闪,周身一轻,原来却是被他以神力摄了起来,缓缓落入了自己怀中。 “师父?”回首间,她疑惑问道。 “石凳上凉,你如今病着,坐在为师怀中便好。” 花千骨俏脸薄红,缩在他怀中,但腰间到底酸痛些,忍不住哀叹一声,便伸手捶了几捶。 白子画蹙眉拍开了她的手,谆谆道:“此时腰腹若有不适,不可捶拍。那处气血淤滞,若再加以外力,便更难好了。” 说着,牵过她的小手,指尖凝了些神力,轻轻点按合谷穴数十下,才道:“如此可好些?” 感觉腰间确实松散了些,花千骨欣喜地点了点头,赞道:“师父大人果然神技,好多了!” 又按了半盏茶功夫,白子画才住了手,却又忍不住叮嘱道:“点按合谷穴至略有酸痛时便可以止痛,你须记下了。” 花千骨点了点头,依在他怀中,仰望着一轮明月,半晌才叹道:“‘尘中见月心亦闲,况是清秋仙府间,这月色果然怡神。” 替她理一理略有些散乱的青丝,又拢了拢怀抱,白子画执起了她的手,轻抚琴上,在她耳畔柔声道:“随为师奏一曲《良宵引》,可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7章 (一百九十二) 花千骨点了点头,让自己依在他肩头,与他同奏那《良宵引》。 这《良宵引》虽是阙短曲,但法度安闲,并无半点俗气,清越和雅,节短韵长。 如此月夜风清、良宵雅兴,此曲正合了今时今日之景,闻之令人心头一畅,怡情悦性。 待得一曲终了,白子画挥袖收了琴,抬头望了望月色,携她起了身,道:“天已不早了,你到底病着,这就回去休息吧。” 花千骨嘟着嘴,不满道:“这《良宵引》本就是阙短曲,虽浓淡合度,意味深长,但到底曲子短小,这才用了多少时辰?怎么才出来便要回去了?” 白子画抚了抚她襟口上的风毛,又替她紧了紧襟口,劝道:“更深露重,莫要再感染了风寒,还是随为师回去吧!” 一瞥之下,见那林中桃花纷纷扬扬,花千骨心念忽然一动,指着那片桃林,道:“那日我与幽若商量着要采些桃花瓣做胭脂呢,如今病了,怕是耽误了这桃花,师父陪我采些可好?” 末了,还不忘拉扯自家师父的袍袖晃了两晃。 白子画知小徒儿不过是拖延着不愿进殿罢了去,心下暗笑,却也并不揭穿,只挥一挥手,但见一道金光闪过,便有无数新鲜桃花自桃林中纷纷飞来,落在两人面前的桌上,堆作了小山一般。 花千骨瞠目结舌,但却无法,只得哀嚎一声,将花瓣收入了墟鼎,也不理他,大步往寝殿去了。 白子画莞尔一笑,快步追了上去,仍旧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你累了,到师父这儿来。” 回首望见了他眸中的缱绻之色,只片刻便让她失了神,不禁酥倒在他怀中,花千骨低声道:“师父,真好。” 轻笑一声,白子画伸臂将她打横抱起,快步往寝殿去了。 待入了寝殿,又是一番耳鬓厮磨,费了半日功夫,白子画总算安顿了小徒儿在自己怀中睡下。 半晌,待她安眠,白子画才暗运神力,为她缓缓调养。 第二日天光已然大亮,花千骨才悠悠醒转,略动了动,才发觉白子画亦未起身,她吓了一跳,忙转过身去,果然正对上自家师父的炯炯双眸,忍不住疑惑道:“师父,都这早晚了,你怎么还不起身下殿去?” 替她抚一抚额前碎发,白子画才道:“今日无甚大事,你又病着,为师便留在绝情殿陪你吧。我见你一夜都不曾睡得安稳,辗转反侧地,想是腰酸之故,好不容易天将光亮时才见你睡得踏实了,所以才没有叫醒你,且又怕我起身时扰了你,左右无事,便再陪你睡一会儿。” “多谢师父!”小脸儿埋进他胸间,狠狠蹭了一蹭,花千骨欢声道。 再舒展了一下身子,发觉比昨日已轻省了许多,花千骨又道:“小骨竟好多了呢,看来今日可以如常起作了。”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你到底还该当心些,那玄冰神水非是凡物,若落下了病根可不是玩的!” “是,是,是,师父大人,小徒谨遵教诲!”花千骨颇有些不以为然,坐起了身,梳洗起来。 白子画亦起了身,略整理了,便道:“你且少待,师父去为你做些羹汤来。”说着,便往厨下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8章 (一百九十三) 如此,又过了两日,花千骨之症已好了泰半,脉象亦不比之前之沉紧,只是到底气血略亏,精神短些罢了。 这两日来,花千骨几乎被自家师父圈禁在了绝情殿上,亦不许她习练剑法道术,害得她在绝情殿上无所事事,几乎不曾上房揭瓦,白子画见了小娇妻这般抓耳挠腮的无聊模样,忍俊不禁,道:“小骨,近日九重天的天机星君邀我往观星阁去,言道有要事禀报。不如明日为师便带了你去,可好?也免得你百无聊赖,且那九重天最是仙气宜人,与你的病体有益。” 花千骨巴不得能出去逛逛,听他如此说,忙忙点了点头,欢呼一声,不待自家师父开口,便往内室翻箱倒柜去了。 白子画跟在她身后,见她忙碌得犹如花间蝴蝶乱穿,令人眼花缭乱,忍不住扶额问道:“小骨,你这是做什么?” 花千骨却连身也未回,手下动作更是不停,答道:“我在找衣衫首饰,这九重天上海棠仙子啦、牡丹仙子什么的个个都对师父虎视眈眈,小骨不打扮得出挑些,又怎么能压得住场子?!” 白子画实在猜不透她的心思,只得长叹一声,道:“你如今还病着,何必如此劳心费力?何况那观星阁在九重天一隅,少有仙家往来,你又打扮给谁看去?!” 这不说还好,一说之下,花千骨倒留了心,忙忙弃了手中簪环,奔至妆台前,往镜中细细观瞧,半晌,又问:“师父,这两日我病着,你总说我气血亏虚,是不是面色不佳啊?不知若多施些脂粉可盖得住?” 白子画哑然失笑,道:“只是一时染了些病气,哪里便到如此境地了?!这几日的灵丹仙药都给谁吃了?放心,你的容色,便是九重天上最美貌的仙子也未遑多让!” 这本来是句安慰赞美的言语,不料听在花千骨耳中,却有另一番意趣,她三步并作两步来至白子画面前,将他按在椅上,自己却立于他近旁,一双凤目只向下斜睨着他,幽幽问道:“师父,你平日里是少有留意皮相容貌的,如今你倒给小骨说说,这九重天最美貌的仙子是哪个?” 白子画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转圜不得,半晌才道:“小骨,你这夹缠不清、胡搅蛮缠的功夫,为师确然是自愧不如啊。” 师徒俩谈谈讲讲、说说笑笑,在绝情殿又混过了一日,展眼便到了第二日。 白子画已事先传音告知了天机星君,要他在观星阁上相候,自己则挥袖召来一朵祥云,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徒儿拉了上来,师徒夫妻二人扶摇直上,往九重天去了。 待来至观星阁,花千骨才知白子画所言果然非虚,这观星阁地处九重天上西南一隅,周边空无一物,当真连个人影也不见。 师徒二人相携来至观星阁不远处,天机星君已与地慧星君已一并迎了上来,躬身施礼道:“见过尊上、尊上夫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9章 (一百九十四) 白子画挥袖令二人免了礼,那地彗星君便上前对花千骨道:“尊上夫人一向少来我观星阁,如今左右无甚大事,便请随我到那边园中逛一逛。” 花千骨知白子画与那天机星君有公事要谈,不便相扰,便点了点头,随地彗星君去了。 天机星君见二女去得远了,才道:“尊上,小仙近日来观探星象,发现了一处凶星,虽未成了气候,但却是千百年来未曾得见的,实在诡异得很,还请尊上同我前去一观。” 白子画点了点头,沉声道:“好,还请星君与本尊头前带路。” 天机星君答应了一声,引着白子画上了观星阁。 原来那观星阁是一处以法力构设的观星之地,乃是九重天最高处,其穹顶处更是可遍观诸星,掐算过去未来之事。 两人来至顶层观星平台之上,天机星君挥袖抹开天镜,登时便有无数星宿跃然其上,他指着西南一隅的一颗小星,道“尊上,请看。” 白子画仰首观瞧,却见无穷天幕上一颗小星莹莹闪烁着诡谲的光,与凡星大是不同,确是千百年来不曾现世过的异数。 心下一沉,白子画忙掐指算来,可掐算良久却毫无头绪,半晌方无奈叹道:“或许天地间注定有此一劫,好在这凶星尚未成了气候,本尊见它对应凡间西南之地,天机星君可寻得了些什么?” 天机星君摇了摇头,道:“自从发现了这颗凶星,小仙已下界寻过数次,但皆无功而返。”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这天地造化之事,自有他的道理,此事本尊已知悉了,不日便会下界寻上一寻,若能使六界避过此劫自然是好,但恐怕是难啊。” 天机星君亦点头道:“当年妖神大劫,天地间异象频生,六界皆知,但终究是避无可避,可见世事前定,我等不过但尽绵薄之力罢了。” 白子画又道:“星君需多多留意于那凶星,若有异动,还请速速告知。” 天机星君应了,送了白子画下了观星阁,道:“尊上,尊夫人正随地彗星游那园子,只怕一时还未得游遍,你我便在此相候吧。” 白子画点了点头,略一沉吟,忽然又郑重向他道:“这凶星之事,还请星君莫使内子知悉才好。” 天机星君应下了,将白子画引至一旁的廊下,自有仙童奉上茶来,二人便闲谈起来。 天机星君与白子画谈讲了许多星宿之事,末了,叹了口气,道:“近来凶星现世,异事频频,便是我们一百零八星宿间也生出了怪事来。” 白子画奇道:“何事?” 天机星君蹙眉道:“数十年前,天慧星君应劫下界,二年前便是他历劫回返天庭之期,但却直至如今也未见他上得九重天。我等亦曾去凡间寻他,但却一无所获,如今小仙已将此事奏明了帝君,但亦迟迟不见动静。” 白子画忽然想起当年彭城之事,忙道:“二十年前本尊曾在下界彭城与投胎转世的天彗星君有一面之缘,其时他化身为一赵姓小儿,年约十岁。” 天机星君点头道:“依照前定,天慧星成年后本该入朝为官,在三十三岁上参悟大道,化身而返,可如今天上人间却遍寻他不见,当真是奇哉怪也。” 白子画慰道:“本尊适才观一百零八星宿各司其位,想来天慧星君尚还安好,也许他另遇机缘也未可知。” 天机星君长叹一声,道:“但愿天慧星君早些回返天庭,否则恐怕帝君便要治他个擅脱职守之罪了。” 二人谈谈讲讲,约过了一盏茶功夫,便见地慧星君已引着花千骨出了那园子。 二女一路谈谈笑笑,那花千骨手中还小心翼翼地捧了一只玉盆,其中浮着一朵小小莲花。 既再无别事,天机、地慧二位星君便拜别了师徒夫妻二人,转身回返天宫当值去了。 见两位星君已走远了,花千骨才兴冲冲将那莲花奉至白子画面前献宝道:“师父,方才小骨见那园内池中植有数株这寒玉清莲,便自作主张讨了一株来,虽比不上师父的冰莲,但也不差。” 她仰着一张俏脸,巧笑倩兮,满面俱是自得之色,似乎正待他来夸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0章 (一百九十五) 孰料她那神仙师父却紧蹙了眉头,劈手夺过那玉盆,斥道:“这病才刚刚见好,怎么就忘乎所以了?!寒玉清莲生长于阴寒之极的月影净水中,你如今碰不得寒凉之物,怎得又忘记了?!如此不知珍重自身,没的让师父操心!” 眼见又惹恼了自家师父,花千骨吐了吐舌头,搔了搔头,尴尬一笑道:“哎,师父忒也担心了,小骨如今已经无事了。” 白子画瞪了她一眼,怒道:“如今不知保养,设若落下了什么病根,也是玩的?!”说着,一挥袍袖,也不理她,昂然便向前迈步而行。 花千骨见他当真有些恼了,不由得扁了扁嘴,只得默不作声地牵着他的袍角,低垂螓首,亦步亦趋地乖乖跟在他身后。 待出了观星阁地界,白子画挥袖召来一朵祥云,踏步而上,一眼间瞥见身后的小徒儿尤自发呆,禁不住又有些自悔,长叹一声,伸臂将她拉入自己怀中,柔声道:“九天之上,自然冷些,到师父这里来。” 这一握之下方觉她玉手冰冷,只怕是已着了月影净水的寒气,正欲责她几句,却见她一双大眼中俱是可怜讨饶之色,倒让他再也硬不起心肠,只得叹息了一回,又将滚滚神力度化过去,助她驱寒。 得了他的神力,花千骨立时便觉轻省了许多,心念一动,凑过去在他腮边轻轻一吻,嫣然笑道:“谢谢师父!” 白子画却不答言,只低叹了一声,紧了紧怀抱,将她牢牢护在自己怀中…… 待回了绝情殿,白子画少不得又将她禁足了几日,见她完全无碍了,方始放了心。 却说这一日晚间,白子画自大殿归来后,夫妻二人正在后山漫步,白子画道:“天机星君查观星相,知西南之地近日有妖魔作祟,恐扰了凡间伦常秩序,为师打算下界查探一番,你可愿同往?” 听说要下凡去,花千骨乐得无可无不可,欢呼一声,道:“去,去,去!自然要去!师父打算何时动身?长留诸位般事务可都分派好了?”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长留有你师伯坐镇,无需悬心,若有要事,他自会传信于我。只要你收拾好行囊,咱们便可动身了。” 花千骨一把扯住自家师父大人的袍角,便欲往绝情殿去,口中犹道:“师父,快随小骨去收拾行李,咱们明日便下山去!” 白子画反手将她拉了回来,蹙眉道:“怎么总是这么说风就是雨的?!今日到底晚了,明日再打点行装吧。” “是,师父!”被兜头淋了一盆冷水,花千骨悻悻松开了手,垂头丧气,叹息不已。 见她一副失望透顶的神情,白子画莞尔道:“这次下界去恐怕要多耽搁上些时日,所以才要你收拾得仔细些,莫要事到临头才发觉缺东少西的。” 闻言,花千骨不禁大喜过望,雀跃道:“那这次下凡要多少时日?一个月?三个月?半年?” 见了她喜笑颜开的模样,白子画心中暗笑,揉了揉她的包子头,宠溺地道:“随你喜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1章 (一百九十六) 见了她喜笑颜开的模样,白子画心中暗笑,揉了揉她的包子头,宠溺地道:“随你喜欢。” 自前些日子于观星阁上见了那凶星,他便不停掐算,却总不得结果,只怕是这凶星与自身有莫大关联,是以才难以推演吧。 他修道千年,大灾大劫不知经历过多少,仙心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如今有了这娇滴滴的徒儿娘子,却忽然生出些不舍之心来。眼下趁那凶星未及壮大,若能及时寻其踪迹,并剿除之,便是最好的。故此他与摩严商议了,安排了山中事务,下界去寻那凶星之所在。只是此番之行不知要耗费多少时候,若使花千骨居于长留,到底不放心些,索性便携了她同往吧。 花千骨却不知他心中所念,只是因着下凡之事兴奋莫名,已经在一旁扳着手指头计算了起来:“师父,这时日若长的话要带的东西可就多了,有各色丹药、各种趁手的器皿,还有这一年四季的衣衫,还有除魔法器等等。唉,一时也想不周全,待小骨回去写一张清单才好。” 她兀自絮絮繁繁说个不停,清脆娇软的语声传入他耳中,更添了他的不舍,心中柔情一动,忽然弯下身去,一手扣住她后脑,一手揽住她纤腰,深深吻了下去。 “师……”破碎的话语被堵在口中,她莫名于他突然而至的吻,只圆睁着一双大眼,楞楞地望着他。 “小骨,要乖……”伸臂将她打横抱起,施了个缩地之法,带她回寝殿去了…… 夜风中远远飘来花千骨软糯的娇音:“师父,唔……不要……” 第二日,花千骨忙着整理行装,东翻西寻,绝情殿内一片狼藉,待白子画自大殿归来时见了,几乎不曾以为失了盗。 好不容易,忙乱着整理出了小山一般的物品,收入了白子画墟鼎之中;花千骨又急急下殿去辞别好友,叮嘱徒弟,足闹了整整一天方才罢休。 待师徒夫妻二人辞别了众人,御剑九天之上时,花千骨已累得腰腿酸软,几乎瘫倒在白子画怀中。 倚在他怀中,花千骨懒懒地道:“师父,你可有掐算出此番是何妖魔?” 白子画摇了摇头,道:“为师还未有得知,待下界后再行追查吧。只是咱们此番下界,时日恐较往昔为长,你也该历练历练,为师倒要看看你如今修为精进到了何等地步。” 花千骨点了点头,笑道:“如今小骨已修成堪心境界,寻常妖魔又哪里是我的对手?!都怪师父总是将小骨藏于绝情殿中,以至临敌经验不足!”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你且数一数,师父才离开过你几次,你便惹来那许多的风波!次次唬得为师心惊胆寒,回回害得师父心痛神伤!” 花千骨嘟着小嘴,委屈道:“那还不是师父总是不肯放手,所以才物极必反而已。” 忽然忆起三百年前将她扔进坟地时她畏畏缩缩的模样,白子画不禁莞尔,笑道:“好,为师见你如今法术已大进了,那此番便将之前落下的画符捉鬼的粗浅功课都一并补起吧。” “啊?!师父……”她惨叫一声,窝在他胸前,紧紧抓住他衣襟,再也不肯抬头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2章 (一百九十七) 白子画只知那凶星如今在西南一隅,但却并不能掐算出其确切位置,如今施法在云中观瞧,但见下方一城中确有些戾气,便带着小徒儿降落了云头。 师徒夫妻二人抬头见那城门上大大镌着“邛都”二字,且行人众多,便知是个繁华所在,于是施了个掩藏相貌气息的法术,相携而入。 眼见已将午时,二人在城中街巷中转了一转,便寻了一家酒楼用午饭。 这酒楼装饰得富丽堂皇,但客人却寥寥无几,连堂倌也是懒洋洋地。 花千骨难得下凡,点了满满一大桌酒菜,着实花了不菲银钱,可那堂倌却也不殷勤,只略支应了,仍倚在墙角呆立。 本欲向他打探城中事务,但见他如此惫懒情形,花千骨也不知如何开口了。 一副愤愤然的神情,花千骨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含混道:“见了咱们这大主顾,这小二却好生怠慢,当真不知所谓,不知所谓得很啊!” 白子画只拣些清淡菜肴夹了几筷,却不言语,只淡淡望着店中往来人群。 见他半晌不曾言语,花千骨总算自一众美食中抬起了头,莫名问道:“师父,这些菜肴不合你的口味么?要不要再点过?还是要小骨到厨下为您烹几道时新小菜?” 白子画摇了摇头,沉声道:“小骨,你且细细查观这些人的气色。” 见他面色有异,花千骨忙住了筷,紧紧盯着面前凡人,只觉都懒怠些,却并未察觉有何不妥;她如今法力尚浅,没有白子画那目光如炬的本事,只得将手掩在袖中,偷偷施了个法术,伸指抹开了额间天目,这才发觉这许多凡人果然是有些异样的——但见这些凡人百会穴处精气袅袅,似乎大有真元离体之势。 这一惊非同小可,花千骨忙忙来至窗边,往下观瞧,果见街巷中的众人十停人中倒有八停人真元外泄,故此虽熙熙攘攘,但却人声寥寥,一派阴沉气象。 收了法术,花千骨又坐回了白子画身侧,蹙眉道:“师父,这城中确实有古怪,似乎有人在盗取这些凡人的真元。” 白子画点头道:“真元乃内修之根本。元精者,不精之精,其体纯粹,发之为智。元神者,不神之神,其体圆通,发之为礼。元性者,无性之性,其体柔慈,发之为仁。元情者,无情之情,其体刚烈,发之为义。元气者,无气之气,其体纯一,发之为信。这真元若有失,轻则萎靡鲁钝、五德沦丧;重则魂魄不宁,待百年魂归幽冥之际,永堕孤魂,难入六道,徘徊于忘川之畔。” 花千骨倒吸了一口冷气,道:“这集人真元之术有何用途?”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若能集取如此之多凡人的真元,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行那逆天之术。” “因己之私,竟然如此枉顾这许多人的性命,枉自扰乱天道循环,当真可恶至极。师父,行这邪术的可是妖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3章 (一百九十八) 白子画摇了摇头,道:“未必,此术并不难行,且为师观城中并无妖魔气。只是如今城中入此术毂中者众多,还需小心行事,莫要打草惊蛇,否则作恶之人慌急之下若散去这些凡人真元,便大事不妙了。” 花千骨义愤填膺,握紧了灼然剑,猛然起身道:“师父,咱们快去捉拿了行这邪术之人来!” 白子画拍了拍她的小手,示意她莫要焦急,自己闭目捏诀,散开神识于这邛都城中查探了一番,便知了此事罪魁之所在。 待再睁开双目时,便见小徒儿正灼灼盯着自己,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副按耐不住的义愤填膺模样,白子画不禁失笑道:“怎么急成这副模样?!” 花千骨却道:“师父可是已知晓了是谁在暗中行事?” 白子画点了点头,正待开言,就已经被花千骨抓住了衣袖,拉起了身来,便要往外间冲去。 白子画哭笑不得,自小徒儿手中扯出自己袍袖,又将她按回椅中,沉声道:“莫急,这邪术须在深夜子时才可行施,咱们先找个妥当地方安顿下,到了晚间再行事亦不迟。” 花千骨仰头望着他,忙忙又道:“可是,师父这许多凡人真元,晚一刻回归本体便又多一分危险啊。” 白子画摇头道:“此人行此术时日尚短,且他所需真元之数甚巨,此时并未集齐所需,是以只做储备之用,并未耗散了这些真元,故此你也不必过于心急。” 花千骨总算松了口气,却又听白子画道:“之前为师曾说过此番要你在凡间多历练历练,今次正是个好时机。” “当真?!”花千骨眼睛一亮,一跃而起,兴奋得抓住了自家师父的手臂,摇来晃去。 “当真,只是你到底该沉稳行事,莫要打草惊蛇。” “嗯,嗯,嗯!那这次师父这六界第一人可要听小骨的指挥,为小骨马首是瞻了!”大眼蕴着笑意,她定定地望着他,得意道。 “好。”宠溺地揉一揉她的包子头,又道:“快吃吧,一会儿饭菜都凉了,不中吃了,你又要抱怨。” “得令!”花千骨欢呼一声,又转而埋首向食去了。 待吃得志得意满,师徒夫妻二人又寻了一间极宽敞幽静的客栈,住了下来。 白子画在房中施了清洁法术,花千骨将两人日常所需之物取了出来,分派安置了,才懒懒躺倒在榻上,踢掉了一双绣鞋,望天道:“师父,咱们今天子时左右便在城中查探一番,可好?” 白子画点了点头,却又不放心,忍不住叮嘱道:“夜来风凉,到时你须得多穿些衣服。虽说有为师跟着,但你也还该小心才是。” 花千骨秀眉一挑,不耐道:“唉,师父你怎的也如此婆妈起来了?!” 说着,便半坐起身子,扯住他的袍角猛力一拉,让他斜斜依坐在自己身边,翻身枕在他腿上,笑道:“赶了这许久的路,小骨困了。” 浅浅一笑,将她又抱得高了些,让她枕在自己胸腹之间,轻轻拍着她的脊背,白子画柔声道:“睡吧。” 小手抓住他胸前衣襟,缓缓闭上一双妙目,只片刻功夫,花千骨便渐渐熟睡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4章 (一百九十九) 因方才尚有些事不能明了,白子画挥袖在房中布下结界,元神出窍,往城中某处查探去了。 约半个时辰,白子画查明了一切,收了法术,元神归位,却见小徒儿睡得正香,又不忍将她叫醒,只得闭目入定,静待她醒来。 一觉黑甜,直至申初时分,花千骨才悠悠醒转,略整理了,又与自家师父相携在街上逛了逛,买了些许簪环首饰、衣衫尺头,转眼天色将晚,夫妻二人又用过了晚饭,方才回返了客栈。 眼见天色渐晚,花千骨到底有些惴惴,自墟鼎中召出灼然剑来,仙力涤荡,洗起剑来。 见了她的郑重神色,白子画暗自好笑,又不便打扰,只得取出本书来,于灯下细细研读。 师徒夫妻二人默默无语,忽听得窗外梆子响,已至三更时分,花千骨站起身来,紧紧提了灼然剑在手,面上一片郑重,道:“师父,咱们这便出去吧?” 白子画站起身来,莞尔道:“怎么说也是修成堪心的仙人,怎么还如此胆小不济?!” 花千骨“哼”了一声,道:“有师父在,小骨可不就不济起来了么?!” 如此谈谈说说,师徒夫妻二人出了房门,隐了身形,白子画随在花千骨身后,敛去周身无上神力,道:“此番是要历练于你,为师还是莫要出首才是。” 花千骨也不多言,只缓缓腾空而起,来至邛都城上空,微闭了一双妙目,口中念念有词,五色仙力透体而出,自城池上方滚滚而下,循着丝丝凡人真元气息,慢慢搜索。 半晌,果然感到城西一处气息与众不同,花千骨睁开双目,御风往那里疾驰而去。 白子画见小徒儿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些信息,却半句也不肯透露,更不来唤自己,不禁暗自好笑,只好御风而起,静静随在她身后。 眼见来至一所宅院前,花千骨面色郑重,伸指抹开天目,果见此宅上方光华蕴藉,正有无数凡人真元往此处汇集而来。 未料到如此轻易便能寻到此处,花千骨欣喜十分,灼然剑出鞘,腾起身形,便要入那宅第去。 正待动作,忽然听身后白子画轻咳一声,花千骨未及细想,忙忙回头望着自家师父,却发现他面现禁制之色,这才想到自己此举未免太过鲁莽,只得尴尬地浅笑一声,摸了摸自己的包子头,吐舌道:“是小骨大意了,师父大人莫要见怪。” 说着,将灼然剑归鞘,自指尖引出一道仙力往那宅子上方试探而去。 身后的白子画见了她此举,总算略放下了心,暗叹小徒儿到底临敌经验不足,还需多加历练才好,好在有自己伴在她身边,否则不知要出多少乱子。 花千骨五行兼修,仙力呈五彩之色,环绕于那宅子上方煞是耀眼,但只片刻功夫,那道仙力便如泥牛入海,消失无影了。 花千骨秀眉微蹙,以春葱般的指尖划下一张浸润仙力的繁复符篆,娇喝一声,往那宅第上空度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5章 (二百) 这符篆出自长留秘术,果然奏效,只片刻功夫便于虚空中显出宅内情形来,但见宅内有无数结界、法宝相护,将那内室护了个风雨不透。 想来内室中必有古怪,花千骨心下有了计较,念动咒语,催动那七宝络子,将自己护在仙障之中,又唤出灼然剑,凝了仙力于其上,径直向宅院上空的护卫结界上狠狠劈去。 那灼然剑是白子画亲手炼化,凝了无边神力于其上,又与花千骨气息相融,在她手下更是威力无匹,此时被她倾力施为,端的是无坚不摧、无强不破,只一呼吸间那结界便破碎殆尽。 未料到竟如此轻易便得了手,花千骨欣喜十分,正得意间,那幻化为护宅结界的法力忽然又复凝结成无数尖锐之极的利剑,秉风雷之势向她处疾射而来。 花千骨惊叫一声,忙忙掐诀念咒,要落下一道护体结界,可又哪里来得及?!那无数利剑眨眼间便已刺到,好在她有那七宝络子所化的仙障护体,利剑触及仙障便纷纷堕入尘埃,她倒未曾受其所害。花千骨暗暗心惊,仓促间转头观瞧,却见白子画叹了口气,广袖轻挥,那些法力凝结而成的利剑便纷纷化为齑粉。 心知此番自己又过于轻敌,差点儿便招致灾祸,花千骨吐了吐舌头,狼狈道:“是小骨轻敌了,好在有这七宝络子。” 眼见她并无大碍,白子画松了口气,忍不住斥道:“这里的法力、机关皆非凡俗可比,你须多多留心,万不可再大意轻敌了!” 师徒夫妻二人正说话间,想是那宅内作怪之人感知到了护宅结界已为人所破,便施法反击。只见宅中忽现异象,一道红光腾空而起,扑面直击花千骨。 好在花千骨此时已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执起灼然剑,凝了周身仙力,迎着那红光全力挡隔,那红光触上灼然剑,两下里法力激荡,一时间剑上金光大作,那道凛冽红光登时便消散于夜空之中,无影无踪了。 松了口气,花千骨执了灼然剑,腾其身形,往那院落中飞身去了。 白子画到底不放心些,也便随她入了那院落。 轻轻降落云头,花千骨行在那院中,但见宅内漆黑一片,且不时有夜枭悲鸣传来,忽然自身后又刮来一阵阴风,直惊得花千骨毛骨悚然,忍不住便发足回身去找自家师父。 白子画见了小徒儿的惊惧之色,不禁莞尔,轻声道:“小骨怕了么?” 听他如此说,花千骨倒生了负气之心,住了脚步,粗声道:“不怕!” 知她生来怕鬼,白子画也不多说,只悠悠道:“有师父在。” 花千骨扁了扁嘴、顿了顿足,却不理他,自顾自转身又往前行去。 这是座三进三出的大宅,越往深处越有无数结界阻隔,此时眼前已经无路,花千骨只得轻轻推开一旁的角门,便要迈步而入。 便在这时,忽然有无数戾气自门后袭面而来,花千骨一惊,忙忙撤手回身,提剑护住周身要害,但如此一来,那角门便即洞开,眼前的一幕将花千骨吓得娇呼一声,踉跄倒退了几步,直直摔入白子画怀中,抓紧了他的广袖挡在自己眼前,再也不肯松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6章 (二百零一) 但见一只红衣女鬼,缺眼散发,断臂残腿,周身血污,遍体戾气,自地上缓缓爬来,且口中喝喝做声,身后拖行一路斑斑血痕。 “师父!”花千骨转身扑进自家师父怀中,瑟瑟而抖,紧紧抓住白子画胸前衣襟,将一张俏脸埋进他胸口,半分也不敢抬头。 “唉,你呀,”白子画轻轻拍着她背后衣襟,柔声道:“怎的如此胆小?!前世今生,不论法力高低,这怕鬼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师…师父,你……快将它赶走!”她满头冷汗,哀哀颤声求道。 白子画指尖轻点,定住了那女鬼身形,垂首道:“小骨,这是只作恶的厉鬼,合该湮灭,快祭一道驱邪的符来。” “好…,好!”花千骨仍旧不敢抬头,只狠狠将自己埋进自家夫君怀中,伸手自墟鼎中召出数道符咒,看也不看,并尽数往身后招呼。 那鬼不过是寻常的孤魂野鬼,道行不深,哪里受得住如此?!登时便魂飞魄散,消散无形了。 虽心知如此,但花千骨却偏偏不敢回头,半晌才勉强半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家夫君,胆战心惊地问道:“师父,它…它还在吗?” 白子画轻笑一声,将她自怀中扯出,扭转了她的身子,要她亲自眼见,方道:“你倒是毫不吝啬,如此之多道驱鬼灵符,哪里还能有什么鬼怪在?!” 果见眼前一片清明,花千骨松了口气,这才想起适才失态之事,酡红了一张俏脸,小手无措地搅弄着衣带,半晌才汗颜道:“师父,这个…方才…小骨……” 白子画叹一口气,道:“如今你修为已至堪心之境,为何还是如此胆小?!若不是有为师跟着,你待怎样?莫不是要逃之夭夭了?!” 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花千骨站直了身子,猛吸一口气,为自己壮了壮胆色,挺直了腰杆道:“方才那鬼形容怪异,又来得突然,所以才吓了我一小跳而已。如今既知晓了周遭情形,若再遇到了什么鬼怪,定然不会如此了!” “是吗?那小骨倒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白子画浅浅一笑,广袖轻挥,花千骨便站立不稳,直往那角门去了。 踉跄着穿过角门,抬眼一瞧,花千骨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几乎不曾晕倒——但见院内天上地下无数厉鬼横行无忌,咆哮着向她狠狠扑来。 “啊!师……”花千骨花容失色,拔足便要往身后那人怀中扑去。 白子画却轻叹一声,施了个法术,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只余空中袅袅一句“小骨,这些虽是厉鬼,但以你之能应付起来却不费吹灰之力,去吧!” “师父!”花千骨哀嚎一声,但自知求也不用,只得打叠起全副精神,颤颤巍巍仗剑前行。 眼见厉鬼如潮涌般袭来,花千骨额上冷汗淋漓,执剑的手更是抖如筛糠,但却别无他法,只得将心一横,闭了双目,凝力于剑,施一套大开大合的剑法,一路左劈右刺,往前去了。 好在她有七宝络子护体,灼然剑上又有无边神力凝结,那些厉鬼又哪里是她的对手?!如此除妖斩鬼直如切瓜剁菜一般,只一盏茶功夫,便让她从院门处杀过了中厅,听得耳边凄厉鬼嚎减了不少,花千骨总算勉强微微睁开了眼,回首观瞧,见身后一众厉鬼死的死、伤的伤,余者尽皆瑟瑟而抖,不敢上前与她相较。 忍住心头怯意,花千骨自墟鼎中取出符纸,默声念咒,度化了符篆,向空中一抛,但见精光一闪,余下所有鬼怪惨叫一声,尽数化为劫灰。 见眼前清明,花千骨松了口气,想起方才白子画的所为,不禁大大扬眉吐气,向虚空中冷哼一声,嘟起了丰润红唇,娇声得意道:“师父,小骨已经杀尽厉鬼,你还要避而不见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7章 (二百零二) “小骨好修为,为师心中甚慰。”玉碎般的声音娓娓传来,花千骨游目四望,果见自家神仙师父于半空中渐渐显出了身形,白袍猎猎,出尘绝世。 花千骨腾身而起,来至他身畔,秀眉轻扬,得意洋洋地道:“师父总是嘲讽小骨怕鬼,今日见了这阵仗,待要如何评说?!” 白子画抚了抚她的包子头,点头莞尔道:“嗯,小骨果然了得,这祛除邪祟的本事端的令为师不敢小觑;只是适才杀鬼时若能睁开一双明睐来,便更是锦上添花了。” “师父,你……哼!”花千骨被他踩中痛脚,登时羞得满面通红,又发作不得,只好发一声怨,顿足转身,往下进那宅院去了。 才推开角门,还未迈步,即被一层无形屏障挡了回去,花千骨只觉周身一阵酥麻,便知乃是结界,正待做法破了那结界,却忽然有一道精光自上袭来,直奔她的天灵盖而去。 花千骨忙闪身避在一旁,孰料那精光却如影随形,追击而至。 眼见前方无路,花千骨只得御风而起,偏那精光又跟了上来。 花千骨无法,仓促间将灼然剑抛至空中,默念口诀,御使着仙剑与那精光斗在一处。 白子画教导花千骨时,惯是五行兼修,但不料那精光乃是无数凡人真元所化,亦无五行之分,且灵力大盛,又无破绽,花千骨连连变化变换招式法术,均不能将之击退。 百忙中退步拧身,花千骨匆匆往身后的白子画面上看去,但见他长眉微蹙,似乎是在暗暗叹息。 见了他如此神情,花千骨心中偏又生出些许倔强不服输的心思来,忽然间福至心灵,一壁厢御使灼然剑与那道精光凌空缠斗,一壁厢自墟鼎中召出之前白子画在鹿吴山炼化的那颗落影石来,默念法诀,指尖轻点,那石上登时便金光大胜,眼前内宅中的一切尽皆浮现于虚空之中。 但见内室中端坐一人,身前置了一精光蕴藉的银瓶,闭目盘膝而坐。此刻那人正结了繁复手印,御使银瓶中的精光,似乎是正在与灼然剑对峙;其身后是一张拔步床,其上正睡着一位容色难描难画的美人儿。 既然见了内里情形,便知其中关窍乃是那银瓶,花千骨灵机一动,素手轻挥,将仙力灌入那七宝络子中,加强了护体结界,引那道精光弃了灼然剑,击在自己护体结界之上;又指尖轻点于灼然剑之上,那剑登时缩如银针大小,秉风雷之势往那护在院落上的结界而去。 这灼然剑是何等神兵,如今又幻化成针,更是大有无坚不摧之势,且又有花千骨不断将仙力灌注其上,更是威力难挡,只一盏茶功夫便寻到了那结界的薄弱处,直透而过,径直往内宅中正在作法之人而去。 且说那作法之人既感知结界被破,忙忙捏诀作法补救。但只眨眼之间那灼然剑已攻至面前,百忙中那人一手将那银瓶收入墟鼎,一手凝了仙力,与灼然剑斗在一处。 既收了银瓶,院外的那道精光登时消失,花千骨大喜过望,收了落影石,长驱直入,直寻到内室中的那人,与其斗在一处。 二人翻翻滚滚直斗了近百回合,花千骨着实不是那人对手,全仗灼然剑神力无边,方让她堪堪应付了过去。 但说此时仍有无数凡人真元依照邪法向此处聚来,那为恶之人见竟有数道真元往牙床上那女子处飘飘忽忽而去,只恐乱了她魂魄气息,不禁大是焦急。但花千骨却只一味缠斗,使他不得脱身,一转念间,恶向胆边生,凝了毕生仙力在掌心,化作一道五雷符,寻了个破绽,便往花千骨顶心劈去。 花千骨万没料到他竟忽下如此重手,仓促间举剑向上挡隔,要截断这五雷来势;但那人却蓦然猱身欺近,猛地一掌向她檀中要穴劈去,其力甚巨,便是她有那护体结界,只怕也要身受法力激荡,着些伤害。 如此,花千骨两下里不能兼顾,眼见不敌,正在无措间,忽觉眼前金光一闪,自己便被一股大力生生向后一拉,避开了那人的掌势,稳稳落入了那熟悉至极的怀抱,仓促间抬头观瞧,果见那道五雷符已为神力所化,踪影不见了。 正在此电光石火之间,白子画清越的声音忽然响在了耳边:“天彗星君,虽是小徒鲁莽了些,但下如此重手,是所为哪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8章 (二百零三) 花千骨大惊失色,指着对面那人失声道:“你…你竟然是三十六天罡中的天慧星君?当年彭城的赵家小儿?” 对面那人亦才认出她来,但此刻哪里还有心思与她叙旧致歉?! 既见了白子画真身,天彗星君便心知今日大势已去,怎还敢造次?只得收了身法,敛去幻化而出的样貌,显出自身本来皮相,恭敬施礼道:“见过尊上,见过尊上夫人!” 白子画轻轻放开怀抱,令花千骨在自己身前站好,方沉声道:“天慧星君,你此番下凡历劫,为何迟迟不归,却又在此为恶?” 这天慧星君情知今日恐怕再难逃脱,一时间无数念头自脑中闪过。他成仙多年,不过一时为恶念迷惑了心窍,但到底慧根深种,忽然灵光一现,透析前因今果,立地顿悟,深悔己过,长叹一声,忏道:“尊上,此事的前因后果甚是曲折,还请贤夫妇随我来。”说着,便做了个手势,将二人往内室让去。 花千骨还怕他有甚机关,不肯随他入了内室,只拉一拉自家师父的衣角,一双大眼中满是疑惑,望定了他。 白子画早已行堪心之术知晓了天彗星君心头所想,此时不禁低叹一声,挥袖将灼然剑收入她墟鼎之中,柔声道:“无妨,随为师进去吧。”说着,便携了她手,跟在彗星君身后,入了内室。 待入了屋中,天彗星君自墟鼎中召出方才那银瓶,递在白子画手内,惭愧道:“尊上,小仙近些时日收集的凡人真元尽在此处,还请尊上代为度回一众凡人体内,也减一减我的罪孽。” 说着,矮身坐在床侧,摩挲着那沉睡中女子的脸颊,柔声道:“扶莲,虽然你我情深义重,但只怕是天理不容得你我,果然今生便要缘尽于此了。” 虽然非礼勿视,但只一瞥之下,白子画便已知悉了那女子的真身乃是一株寒玉清莲,不禁惑道:“你与她是……” 那天彗星君忽然翻身跪倒在白子画脚下,哀声道:“尊上,这是拙荆,她真身乃是一株寒玉清莲,如今为天火所袭,尽一息尚存,全靠小仙的仙力滋养,否则即刻便魂飞魄散了。小仙在凡间作恶,收集真元,也不过是为了保住她的魂魄罢了。” 此言一出,白子画尚未作答,花千骨却失声道:“她是…她是你的妻子?三十六天罡又何时婚配过?” 天彗星君长叹一声,凄然道:“尊上夫人有所不知,她本是我九重天府邸园中池内的一株寒玉清莲,得我数百年悉心照料,天长日久修成了女体。几十年前小仙应劫下凡,她亦随我而来,做了应劫之人。小仙此番渡的是情劫,托生在彭城赵家,八岁进学,二十二岁上中了探花,入朝为官,娶了她为夫人,我二人举案齐眉,恩爱非常,她随我宦海浮沉十载,当真历尽千般苦楚万种磨难,但偏偏她却于去岁一病亡故了。其时我悲伤心痛欲绝,心神恍惚,失足溺水,才脱了这凡人肉身,恢复了仙身,但我又怎能放得下她?!忙忙赶回她身边,以逆天之术为她续命,不料三日之后却因有违定数,竟然引天火袭来,要毁去她的真身,我拼尽一身法力,却难护她周全,致使她为天火所伤,如今只能靠我每日渡些仙力才能得保她魂魄不散。小仙违逆天命,不返天庭,为恶人间,收集真元,都是为了她啊!” 见他说得情真意切,花千骨听得泪水涟涟,忍不住拉了拉白子画袍袖,哀哀求道:“师父,这天彗星君也是情深义厚之人,能不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9章 (二百零四) 白子画亦是心下恻然,但这天彗星君此番为恶确实有违天道,法理难容,一念及此,不禁长叹一声,缓缓摇了摇头,却不言语。 见了他此时脸色,花千骨亦知此事怕是没有转圜余地了,只得一声叹息,松开了他袍袖,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天彗星君夫妻了。 天彗星君自知罪孽深重,只连连叩首,求道:“小仙亦知此番确实罪大恶极,不敢求尊上开恩放过,但请尊上能看在小仙千百年来兢兢业业值守天宫的份上,保住拙荆魂魄不散,能再入轮回。” 白子画长叹一声,缓缓道:“本尊亦知‘情’之一字,果然可以使人误入歧途。可怜那些失却真元的凡人到底无辜,另外方才我二人所遇之无数厉鬼,可也是因你而起?” 天彗星君垂首道:“天火乃是业火,当日我为拙荆抵挡天火时不慎将天火误引入了身处的城池之中,城中诸人惨遭池鱼之殃,皆成了无妄厉鬼,投胎无门,便为我收归所用。” 闻言,白子画蹙眉道:“以你如今所造的恶业,只怕回返九重天后也要散去周身仙力,投入化生池中了。” 一旁的花千骨闻言,周身一震,失声道:“投入化生池?那岂非是要消去仙籍,再入凡尘了?” 天彗星君黯然道:“尊上夫人不必为小仙叹息,这原是小仙应得的责罚,只是还盼尊上能保全拙荆魂魄要紧,毕竟她并无过错,所有罪孽都在小仙一人身上罢了。” 白子画沉吟片刻,道:“她如今魂魄将散,若要勉强使其魂魄留存于肉身之内,只怕日久也能支持,到时则魂飞魄散矣。本尊可作法使她魂魄回归本体,依附真身,她既筑了仙根,若能重得造化,百年后又可再次修成人形。” 天慧星君大喜过望,不住顿首,只是跪谢不已。 白子画将他扶了起来,叹道:“待本尊作法,之后你也便回返天庭领罪去吧。” 天慧星君点头应了,站起身来,眼蕴热泪,深深凝视了其妻半晌,方道:“尊上,请作法!” 白子画点了点头,广袖轻挥,于屋外布下结界,便开始捏诀作法。 淡金色的光晕中,天慧星君痴痴望着妻子的睡颜,两行清泪缓缓而下,掩在袖中的双手更是抖得难以自抑。 花千骨在侧望着他,不禁忆起诸般前尘往事,登时心下戚戚,深为天慧星君之情所动。 约过了一炷□□夫,榻上之人重又幻化为一株寒玉清莲,白子画摄来月影净水,将之植入一玉钵中。 天慧星君捧了那清莲,爱怜地轻抚其叶,柔声道:“都是因我之故,才让你受了这许多苦楚!” 那小小莲花仿佛听懂了般,无风自摇,似在回应。 天慧星君长叹一声,将那清莲递至花千骨手中,施礼道:“二十年前于彭城得尊上夫人相救,小仙还未谢过,如今便又要相烦于您了。小仙即刻要回九重天领罪,还请夫人您将她送至月影之处,小仙永感大德。” 花千骨忙道:“这是哪里话来?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说起来我与你亦颇有渊源,若非那次彭城之事,我还不知何时才能修得仙身呢!” 话说到此处,花千骨心念一动,转身对自家师父央求道:“师父,说起来小骨与这天慧星君也算是二十年的故交了,又因他之故机缘巧合下才得了仙身,算起来他也是小骨的恩人了。如今他虽犯下大错,但念他一片护妻情切之心,其罪虽难饶,但其情却可悯,若是他与妻子从此生生分离,小骨也于心不忍,仙人削去仙籍后再转生投胎之事不经幽冥六道轮回,只看造化因果,师父能否在此事上助他一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0章 (二百零五) 那天慧星君闻言,深恐白子画为难,忙拱手道:“多谢夫人美意,尊上不必为了小仙而作难,如今能得保拙荆平安,小仙已万分感念了!” 白子画亦感慨于他夫妻二人之义,正在踌躇时,又听了小徒儿如此软言相求,倒打定了主意,道:“日前本尊曾于九重天得了一株寒玉清莲,养在绝情殿中,待你投入化生池后本尊会摄了你的元神魂魄,注入清莲之中,使你化为莲身,再一并送你夫妻二人至月影之处休养生息,可好?只是这清莲虽是仙草,但若要得道,只恐要花上百余年,待修成人形后,也不过是草木精灵之属,法力低微,恐日后再难登天界了。” 闻言,天慧星君几乎感激涕零,谢道:“多谢尊上夫人美言,多谢尊上成全!若能与她伴在一处,莫说是化身草木,便是要我为牛为马也是心甘的。” 白子画长叹一声,道:“既如此,你这便虽本尊回返九重天受审去吧。” 说罢,自墟鼎中召出一段仙锁,缚了他,对花千骨道:“你携了那株清莲,随为师同上九重天。” 花千骨点了点头,小心捧了那玉钵,踏上白子画召来的祥云,扶摇直上,往九重天去了。 三人在云上回首观瞧下界,天慧星君叹息了一回,道:“尊上,此番小仙为了一己之私,造下如许多的罪孽,当真不该,今后定当以此为戒,深悔己过。” 白子画正色道:“既然受了刑罚,既然赎清了罪过,便要忍住愧疚,多多以己之能行匡扶天下之事才是,莫要常持自怨自艾之心,反为不美了。若百年后你能得道,还望你不忘今日本尊所言,多行善事,以苍生为念。” 天慧星君点了点头,一旁的花千骨却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家师父半晌。 待到了九重天,天慧星君自去请罪,帝君果然依律判了他削去仙籍,身入化身池之刑。 白子画带同花千骨在化身池畔相候,待天慧星君脱去仙身后白子画便袖了其魂魄,摄来绝情殿中那株寒玉清莲,灌入其中。 花千骨捧着两株清莲,问道:“师父,咱们这便去月宫吗?”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咱们这便去拜会嫦娥仙子,请她代为照料这两株清莲。” 花千骨忽然遥想起人间的诗句,不禁拉了拉白子画的袍袖,眉眼含笑,腻声道:“凡间人都道‘月里嫦娥不画眉,只将云雾作罗衣’,想来嫦娥仙子定是极美的,小骨却从未见过,师父,你可见过她?”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嫦娥仙子独居月宫,最是寂寥,已多年不见人了。” 花千骨大眼转了几转,拉住他的袍袖连连晃了几晃,殷殷又问道:“师父,你到底见过嫦娥仙子没有?” 白子画瞥见了她似笑非笑的表情,便猜到了她心头所想,莞尔道:“小骨,这九重天上仙子何其众多,并非人人皆如海棠仙子,你也太小心过愈了!” 花千骨“哼”了一声,双眼望天,悠悠道:“师父既然说了是仙子众多,便难保没有动了心思的,小骨自然得防上一防!” 见她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白子画不禁哑然失笑,道:“这么说,自从那件事后,小骨连师父的话也不信了吗?” 花千骨双颊飞红,气鼓鼓地道:“师父的话,信得;夫君的话,不信!” 白子画轻笑一声,伸臂拉了她入怀,浅浅吻在她额间,又抚了抚她额前柔发,方低声道:“如此,还不信么?” 花千骨却默不做声,只拧身挣脱了他的怀抱,足尖轻点,腾身而起,眨眼间便化风而去,唯余娇音袅袅:“师父,为策万全,还是让小骨一人去送吧!” 白子画轻笑一声,疾步追了上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1章 (二百零六) 话说师徒夫妻自月宫而返,又复归了邛都,白子画施法将那许多凡人真元度化回了原窍后,眼见已然是掌灯时分了,夫妻二人归了那家客栈,随意用了些吃食,便回了房间。 这一日千里奔波,二人都有些疲累了,宽了衣衫,便待休息了。 半晌,花千骨仍辗转难眠,忍不住小声道:“师父,你睡了吗?” “何事?”白子画本在入定,见她开口,便睁开了眼。 “师父方才在云上时对天慧星君说的那番话,可是有感而发吗?师父也曾做错过吗?” 白子画叹了口气,抚着她的如水青丝,缓缓道:“当年与你那场大战后,师父堕仙后疯癫入魔,曾杀了许多仙人。” 花千骨却从不知此事,大吃一惊,抓紧了他胸前衣襟,一双大眼瞪得滚圆,道:“当真?!”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仙界中人忌惮为师的法力,且若有大事发生,到底要借助为师之力,故此自然无人来寻仇。待觅得了你的转世,为师疯癫之状渐消,忆起这些,自知愧对六界。但为师也知,只有留得这副残躯才可以己之能匡扶六界,若一味抱撼自悔,倒辜负了这天地造化。仙生漫长,一念或许成魔,我辈亦难保不会有行差走错之时。幡然悔悟后,若能尽力挽回补救便罢,若不能,须忍得住愧疚之心,多行善举义举,方能成大事、证大道。” “师父……” 愣愣地不知说些什么,心中一时百转千回,花千骨忽然想起那世里自己才恢复记忆时,两人在冀州时他倾尽全力除魔之事,这才有所知觉,原来那时他竟是如此心情。 心中怜惜之情大盛,花千骨翻身扑进他怀中,紧紧抱住他腰身,将脸埋进他胸膛深处,叹道:“师父,是小骨拖累你了。” 白子画沉声道:“你我夫妻之间又怎能如此说?说来还是师父当年不能勘破之故。好在当日为师化身成神之时已借由天地恩泽复活了他们,总算是了了这桩心事。” “还好,还好。”花千骨松了口气,在他怀中蹭了蹭,道:“师父本是屹立于九天之上最是纤尘不染的仙人,却被我拖累至此,若是要师父一直背负这些心结罪孽,小骨当真是万死莫赎了,我……” 话未说完,却已被白子画掩住了口,轻轻吻在她额上,柔声道:“莫再说了。你若去了,这六界虽大,又有哪里是为师的心安处?” “师父……” 包裹在他的气息里,莫名的心安,她枕在他臂弯里,渐渐沉睡了…… 再醒转时已是旭日东升之际,诸凡人真元归窍,市井中又复了往日人声鼎沸之态,花千骨观了,欣喜十分,拉着自家师父的袍袖道:“师父,看,这才是繁华之地、富贵之乡该有的样子嘛!说起来,虽然师父居功至伟,但其中也有小骨一点小小的功劳嘛!” 白子画抚了抚她的万千青丝,柔声道:“当然,小骨长大了,也能普济众生了。” “谢谢师父大人表扬!”她灿然一笑,拖着他的广袖便往前行,挥手道:“师父,快随我去大快朵颐!” 快步跟上,望着晨光中她明媚的笑颜,白子画却有些伤神: 此番天慧星君之事虽了了,但那凶星还依然无着,这凡间天大地大,又该往何处寻找?! 且前日夜间眼见小徒儿的功法修为,虽较寻常弟子高出不少,但到底临敌经验不足,若当真遇到强劲对手,恐怕凶多吉少,今后只怕还需勤修苦练才是。 那日自己眼见那凶星隐现,只怕是来者不善,到时自己肩挑六界重担,只恐不能回护她周全,其时又该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正在愁思难以排解之际,行在前头的小徒儿忽然惊异十分地叹了句:“噫,好气势,好做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2章 番外小段 一 小小白向花千骨抱怨在绝情殿上整日吃素,苦着一张小脸儿求道:“娘亲,娘亲,我可正在长身体啊,怎么能像爹爹一样整天都吃素的呢?!他是神,宝宝可不是啊!而且你总不能摄于他的淫威,事事都听他的吧?!难道你连做道菜也自己做不得主吗?!我可是你亲生的宝宝啊!宝宝不要吃素,宝宝要吃肉、吃肉、吃肉!!!”说着,还扭股糖似的搂住她缠着不放。 看自家孩儿求得可怜,花千骨打定了主意,点头道:“好,今天晚饭娘亲定然如你所愿!” 于是,晚饭的餐桌除了如常几道精巧绝伦的素菜,在小小白面前还多了一道荤菜,形似倦鸟归巢,是一只熏制禽类卧于窠臼之上。 小小白看了一眼这道自己千求万恳才得来的菜品,嫌弃道:“娘亲,这分明就是凡间再普通不过的几文钱一只的熏鸡嘛!你就算再怕爹爹,也不该这样搪塞自己亲亲的孩儿啊!” 花千骨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一旁桌边正襟危坐的自家师父一眼,才对小小白解释道:“这道菜名唤乳凤还巢。你可莫要小看它,都是极难寻觅的食材,而且娘亲可是费了好几个时辰才做好的呢!这主菜选用的是极北之地特有的雪鸽,腹内添入了六界难寻的碧露粳米和丝斑菇,经多种调料腌制后以九重天上玄火金枣的枣树枝再辅以三昧真火熏制而成。而它身下的鸟巢,上层是取鸣鸾雉的脯肉先腌后烤,再撕成丝状,摆做鸟巢之状;下层是以仙灰豆粉制成粉丝,再炸至酥脆,摆在雉丝之下。你倒说说看,如此费时费力的一道菜,娘亲可有敷衍你了?” 小小白简直感激涕零,一把拉住花千骨衣袖,将她拖到自己身旁,抱住她脖颈,“啾”的一声狠狠吻在她颊上,滚在她胸前蹭了几蹭,腻声道:“娘亲,你待宝宝这样好,果然是我最最亲爱的娘亲啊!宝宝最疼你、最爱你了!” 花千骨正待接话,忽然觉身上一轻,自己竟然腾空而起,小小白也脱了自己怀抱。惊诧间忙转头望向自家师父,却见他已放下碗筷,站起了身来,微一招手,自己便径直落入了他的怀抱。 “师…师父,你干什么啊?”花千骨一头雾水,红着脸问道。 白子画却不答话,只面陈似水,眼见已抱着她快步出了厅堂,是要往寝殿去了, 花千骨急得捶了他一记粉拳,蹙眉又问道:“师父,你…你要去哪里啊?” 此时白子画才沉声答道:“为师要吃桃花羹!” 花千骨羞得满脸通红,还未开口,夜风中已有小小白戏谑的童音飘了过来:“爹爹,慢用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3章 (二百零七) 白子画忙随她所指观瞧,却见原来是城中的富贵人家在哭灵出殡。 但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迎面而来,各色纸人纸马悉备,一应仆妇从人众多,果然排场十分。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凡人不知宇宙恒长,万物不灭的道理,倒要弄出这许多虚礼来。” 花千骨之前生长于山村之中,后又入长留修道,何曾见过这般场景?!一时间倒看住了,孰料正在细赏那些纸扎时,忽觉一阵阴风拂面而过,花千骨不禁打了个寒战,再抬头时便见一个蓬头红衣、瞎眼长舌的女鬼从天而降,伏在一个纸扎金童肩上,向那主祭哭灵之人阴恻恻的惨笑。 冷不防见了这阴森恐怖的女鬼,花千骨失神了片刻,这才发一声喊,发足奔进白子画怀中,一张俏脸更是吓得惨白,将头深深扎在自家师父胸前,反手指着那女鬼方向,颤声道:“师父,你…你看!” 这师徒夫妻二人原是掩藏了气息容貌的,是以那女鬼并未发觉有异人在侧,此刻正死死盯着那哭灵的青年男子,仅剩的一只鬼目中竟然流露出一丝丝贪恋痴迷之色。 白子画掐指一算,只须臾功夫便知晓了其中原委,不由得长叹一声,轻轻扳直了花千骨的身子,低声道:“莫怕,只是只经年的恶鬼而已。” 花千骨却慌了手脚,颤声道:“恶鬼?!那…那…那该怎么好?” 白子画轻笑道:“此番咱们是出来历练的,小骨不是常说自己道行精深么?且昨日又收了那许多厉鬼,那如今这只女鬼便交给你来度化吧。” 这一惊非同小可,花千骨忙忙抬头,盯着自家师父,半晌才道:“师父,你要小骨度化她?”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她只是个可怜人罢了,不过是心中执念太深,误入歧途而已。如今若要收了她,自然是简单之极,但若能度化于她,使她化解怨愤之心,才是顺应天道的正途。” “可…可她……,师父!”花千骨发一声怨,扭身顿足,不再言语了。 “怎么?小骨可是不愿意?还是不能?”见了她诚惶诚恐的一副模样,白子画心下暗笑,忍不住揶揄她道。 “师父,你…你明明知道的啊!” “知道什么?” 一想到竟然要自己与这般形容诡异的女鬼论道谈经,花千骨顿觉脊背生寒。怒目瞪着自家师父,瞧着他一副淡然无谓的神情,花千骨更是又气又怕,忽然便拔高了嗓音,怒喝一声:“你…明明知道小骨怕鬼的啊!” 见她当真急了,白子画忙柔声慰道:“教不严师之惰,既然知道小骨的短处,为师自然要时时提点才是。你大可放心,那女鬼虽然成了些气候,以你现今的修为,但也不足为惧。” “可…可是……”花千骨还待说些什么,却忽见丧仪队伍中有一缕魂魄忽忽悠悠自棺木中飘荡了出来,适才那女鬼抬头见了,陡然发一声尖利鬼啸,伸掌祭出一个黝黑物事,那缕新丧之人的魂魄便似轻烟般向那物飘了过去。 “夺魂术!”花千骨再也顾不得什么害怕,腾其身形,蕴了仙力,一掌向那女鬼劈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4章 (二百零八) 身后的白子画长叹一声,暗怪自家徒儿好生莽撞,如此一来,一定会露了行藏,惊扰凡人。无奈下只得捏了个诀,隐了小徒儿与自己的身形,使一众凡人不得而见。 花千骨掌风未到,那女鬼已然惊觉,忙忙回身,这才见了花千骨。 她这一回头,花千骨便瞧清了她的容貌:但见她面色煞白,瞎了一只左眼,齿长唇青,一头长发蓬如乱草,一身红衣似是染了许多血迹,深浅不一。 那女鬼侧身避过了花千骨的一掌,收了掌中法器,厉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管这闲事?!” 见她如此面目可惧,花千骨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但又怕自家师父嘲笑,只得壮了胆子,勉强做出一派无畏姿态,昂首道:“你是何来路?为何要行如此违逆天道之事,夺凡人魂魄?” 那女鬼冷笑一声,以一只残目斜睨她道:“看你道行平平,不过是个刚得道的小妖,我劝你莫要管这闲事,以免引火烧身,如今还是速速退下为好。” “你……”花千骨最受不得激,气得柳眉倒竖,自墟鼎中召出灼然剑,挽了个剑花,娇喝一声,径直向那女鬼攻了过去。 她气息容貌已被隐了去,但如今这灼然剑出鞘,其上光华耀目、法力无边,眼见是件无上神兵,那女鬼一见之下难免心惊,深恐她背后有高人指点,暗叫一声不好,化作一阵阴风,逃命去了。 “诶……”花千骨不防她竟然有此一招,捏诀便要使个显影之法,身后的白子画忙道:“且慢,先送了那游魂再说。” 花千骨这才想起适才自棺中飘逸而出的那缕魂魄,如今烈日当空,阳气鼎盛,那魂魄恐已受了损坏,几乎岌岌可危。 花千骨忙召出一道符来,念咒将那魂魄摄入符纸之中,又寻了个僻静所在,落下结界,才将那魂魄拘了出来,却见是一个颇有些姿色的青年妇人。如此,花千骨倒退了几分怯意,忙细细打量于她,但见她面色惨淡,眉宇间青气盘旋不去,略一掐算便知她是寿数未尽的枉死之人,忙问道:“你是哪家的媳妇?怎会枉死?” 那妇人长叹一声,留恋十分地又看了看送葬队伍,方道:“奴家本是这邛都城中守备袁徽之妻,与守备成婚已有二年了,如今膝下并无一儿半女,前些日子家中来了个医婆,与我说了好些求子的法子,又给了我许多秘药,谁知这几剂药吃下去,便丢了性命。” 花千骨点了点头,猜想她是着了什么邪魔外祟的道儿,但眼见她已成枉死游魂,阴曹地府亦是不收留的,现今如何安置于她,倒成了棘手之事。 她自在一旁沉吟,那魂魄却忍不住问道:“都说人死之后有阴差前来接引,如今却为何多时不见踪影?” 花千骨不忍将真相告知于她,长叹一声,挥手将那魂魄又召入符纸之中,藏回墟鼎。 闻得她的叹息,白子画方上前来,携了她的手,道:“可都问明白了?” 花千骨点了点头,将方才那魂魄之所言告知了他,又道:“师父,适才那女鬼使的是夺魄邪术,不知是她有意要夺这妇人的魂魄,还是另有所图?” 白子画正色道:“为师不是说了么?此事还是要你自己出力才好。方才见你的模样,倒是不十分怕那女鬼了。” “小骨是情急之下才……”本待再说下去,但转头间见了自家师父似笑非笑的容色,花千骨倒生了几分负气之心,哼了一声,愤愤道:“既然师父如此说,这次便看一看小骨的手段!”说着,也不等他,转身大步流星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5章 (二百零九) 白子画心中暗笑,脚下却不敢稍停,忙着紧了两步,随在自家徒儿娘子身侧。 花千骨也不与他多言,只在街上转了转,又向路人问明了此城中守备府邸之所在,便径直往那里去了。 待来至守备宅邸左近,果见气势非凡,又因有丧事,两侧高搭灵棚,诸多仆妇穿插忙碌。 花千骨踱至一处高墙下,见左右无人,便施了个隐身法术,穿墙而过,来至守备府内。又伸指抹开天目,行望气之术,但堪堪在府内转了一圈,只在后园一处废弃的耳房内发现了些许阴气,想是那女鬼曾在此徘徊,其他却未见任何异处。 花千骨叹了口气,这才回身,苦着一张俏脸,秀眉微颦道:“师父,看来这白天阳气到底足些,咱们还是入夜再来吧。” 白子画点了点头,笑道:“为师要你度化那鬼怪,没想到你却说风就是雨起来,如今将近正午,阳气旺盛,就算那厉鬼有些道行,但也要避讳着。” 花千骨抬头望了望天,嘟着嘴,气鼓鼓地道:“都怪那女鬼出现的不是时候,坏了小骨的游兴,否则此时咱们倒该在这城中赏玩一番才是呢。” 白子画携了她的手,轻声慰道:“如今也将近正午了,你也累了饿了,咱们去用些你可心的饭食,再歇上一歇,待入夜再来此查看吧。” 花千骨用力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这两天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总是有事相扰,夜来不得好睡,看来小骨倒要替自己算上一卦了——这邛都多半与我八字不合!” 轻笑一声,白子画拉了她,出了守备宅第,显出身形来,师徒夫妻二人自去寻酒楼饭庄不提。 转眼间便到了入夜时分,花千骨与白子画又来至那守备袁徽的府邸,果见宅中阴风恻恻、鬼气森森,想来是那女鬼已到了,二人忙隐了身形气息,入了宅内。 此番白子画不肯插手,只在花千骨身后默默相随,但见她一路穿花度柳,寻着那阴气之所在便去了。 二人行至内室前,果见那女鬼正隐身于一株花木之后,翘首往房内观瞧。 好在白日里已看熟了她森然可怖的样子,此时花千骨倒收了几分惊惧之心,略定了定神,自那女鬼身后望过去,但见她肩头轻耸、腰身微晃,似是正在悲泣。 花千骨心中甚是纳罕,忍不住轻轻拉了拉身后自家师父的衣袖,转头蹙眉道:“师父,你看,那女鬼似乎在哭。” 白子画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忙道:“轻声些,再看看不迟。” 花千骨点了点头,又向那女鬼望去。 只见她哭了好一阵,这才腾起身形,径直往那守备所处的窗下而去。 花千骨吓了一跳,还道她要对守备不利,正要动手,却被白子画擎住了手腕,使了个眼色,止住了她。 虽然对自家师父之意深信不疑,但花千骨尤怕那女鬼对守备袁徽不利,急得不可无不可,白子画恐她打草惊蛇,只得将她揉进自己怀中,禁制起来。 此时却见那女鬼已行至窗边,伸出一只鬼爪,颤颤巍巍,竟似在凌空描摹守备的形容,但似乎又不敢靠近,恐怕自己周身阴气冲犯于他。 花千骨看得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悄声道:“师父,似乎这女鬼对那守备有情?”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如今既已寻到她,便不急于一时,再看看再下定论亦不迟。” 闻言,花千骨倚在自家师父怀中,抱住了他的袍袖往窗边蹭了几步,便见那守备坐在临窗的一张案旁,手中抚弄着一只珠钗,正暗自垂泪。而那女鬼身在窗外,正满眼凄楚之色,哀哀望着那守备,口中尚喃喃自语:“青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6章 (二百一十) 花千骨早已问知了那守备名叫袁徽,如今见那女鬼竟然唤他做“青胤”,不觉诧异十分,正要发作,忽然见一名侍女端了茶汤进来,放在那守备近旁,缓缓退了出去。 那女鬼抬头望了望月色,忽然目露凶光,腾身而起,随在那侍女身后,伸出尖利鬼爪,便向那侍女颈间而去。 “住手!”如今见她便要作恶,花千骨猛然离了白子画怀抱,娇喝一声,灼然剑出鞘,腾起身形,直取那鬼后心,要逼她回身。 那女鬼仓促间撤身回防,一瞥之下见了那灼然剑神光闪烁,便知是日间所遇之人,心中暗叫不好,只得化身为一阵阴风,便要逃走。 花千骨早料到她有此一举,轻笑一声,指尖一捻,召出一道符来,仰手掷在空中,登时化出一道仙幛,将那女鬼圈禁其中。 那女鬼本不欲恋战,却被她如此逼迫,不禁怒极,发一声阴惨惨的鬼啸,周身鬼气大作,冲破了那仙障,直向花千骨扑来。 花千骨本以为她无法冲破仙幛,故此执了灼然剑在手,有恃无恐。孰料那女鬼戾气甚重,且又有些道行,那符竟然奈何她不得,须臾间已为其所破,那女鬼怪笑一声,一掌向花千骨劈来。 方才那鬼对着守备时一派温柔神色,如今却戾气陡现,但见她满面阴森之气,残目血口,长牙利爪,端的令人观之心惊、见之胆寒。 花千骨本就胆小,如今被她一吓,手中剑势便缓了一缓,堪堪挡住了那鬼的汹汹来势,几乎便无还手之力。 那女鬼嘶声怒道:“你是谁?为何几次三番为难于我?!” 见了她近在咫尺的一张诡谲鬼脸,花千骨吓得脖子缩了一缩,几乎拔腿便要逃跑,但一念间又想起了自家师父那似笑非笑地颇有些嘲弄的神情,便不肯堕了自家气势,心一横、眼一瞪,勉强提高了声音,道:“白日里你勾人魂魄,现下又欲害人性命,这天下之人,谁不能管上一管?!” 那女鬼怪笑道:“既然你如此多事,便让我来瞧一瞧你有没有这多事的本事!” 说着,猱身而上,翻翻滚滚又复与花千骨战在一处。 若论功法、道术,及至武功、身法,花千骨都在那女鬼之上,怪只怪她胆小畏惧,几次眼见便占了上风,但一见她令人生惧的鬼脸便临敌手软,反叫那女鬼逃脱了。 如此两人走了几百回合,亦未见胜负,那女鬼不敢恋战,忽然召出一个黑色物事,祭在空中,口中念念有词。 花千骨不知那是何法宝,仓促间催动法力,灌注于七宝络子之上,加强了护体结界。 只这一瞬之间,那黑色物事发一声轻响,自其中忽然升腾起团团黑雾,秉风雷之势往花千骨处袭来。 “这…这竟然是……”花千骨大惊失色,百忙中御风而起,躲过了那黑雾。 那女鬼在下冷笑一声,鬼爪一挥,那黑雾登时幻化出无数幽冥鬼魂,有吊死鬼、水鬼、饿死鬼、吊死鬼等等不一而足,皆尖声鬼啸着向花千骨扑去。 “啊!”陡然见了这许多面目可憎的鬼怪,花千骨吓得走了三魂、飞了七魄,再也顾不得什么,尖叫了一声,拔腿便跑。好在她修炼多年,身法迅疾如风,那许多鬼怪一时也奈何她不得。 那女鬼见状,倒出乎意料之外,心下暗喜,更是着紧作法,如此,那些鬼魂得了阴气滋养,更是紧紧追着花千骨不放。 “师父!”花千骨哪里见过这几十几百条鬼魂同来向她索命?!早已吓得没了主意,此时哪里还记得起什么骨气尊严之说,只想着要自家师父大人来救命要紧。 白子画隐了身形,在半空中见了自家小徒儿慌急的模样,不免暗自好笑,但又心知那女鬼到底难以伤她分毫,便立意要试炼她一番,是以并不出手,只悠悠一声长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7章 (二百一十一) 这声长叹,随风而来,忽忽悠悠落入花千骨耳中,倒令她醒了醒神,这才想起白子画所叮所嘱,但又实在不敢直面那许多冤魂厉鬼,百忙之中忽然灵光陡现,想起昨日所为,自墟鼎中召出许多驱鬼的符咒来,草草灌注了仙力于其上,连头也不肯会,便挥手往自己身后一撒。 那团黑雾中不过是些法力低微的鬼魂而已,哪里受得了她如此凌厉的驱鬼灵符,登时化做一团浊气,依附于符纸之上,不再作怪。 不远处那女鬼见状,忙又催动那黑色法器,但闻“叮铃铃”一声轻响,又有无数鬼魂自其中奔涌而出。 “这是……”定睛望向那女鬼手中的墨色法器,花千骨一惊,再也顾不得什么,御风而起,急向那女鬼扑来。 那女鬼不防她竟忽然有了如此胆量,忙仓促迎战,但此番花千骨确是拼了十足十的功力,只片刻功夫即收服了那些游魂野鬼,又用了一株□□夫便将那女鬼制服于剑下。 那女鬼已被她以仙锁缚住,兀自咬牙切齿不肯就范,花千骨一把摄过她掌中的墨色法器,厉声道:“这魔铃你是如何得来的?它的主人现在何处?” 原来那乌黑物事乃是一个小小的墨色铃铛,正与先前于玉浊峰上所现的莫小声夺魄铃一般无二。 那女鬼却不肯回答,只“哼”了一声,扭头道:“与你又有何相关?!” 花千骨一把扯住她胸前浸渍血污的衣襟,又再怒问:“这魔铃是不是莫小声交给你的?” 那女鬼愣了一愣,道:“莫小声是谁?” “莫小声盲眼貌美,爱着紫衣,周身坠满了这般魔铃。若确是她将这魔铃交给了你,你说出她的下落,我或可饶过你的滔天罪责,让你免去灰飞烟灭之苦,能得个善终。” 那女鬼心知今日凶多吉少,见她如此说,也只得服软道:“这铃却是一个如你所说之人在百余年前交在我手上的。” 听她如此说,花千骨忙殷殷问道:“这百余年里,你可曾再见过她?” 那女鬼摇了摇头,道:“她将这铃交与我时曾说当我将这魔铃修至通体缁色时她自会现身,取这魔铃。” 花千骨仔细端详了那魔铃片刻,果然其上只是墨色缠绕,并未通透,便又问:“要怎样才能使这魔铃转为墨色?” 那女鬼道:“只需将些横死之人的魂魄度入这铃内,不断炼化,慢慢便能使这魔铃化为墨色。” 思及她今日之所为,花千骨不禁怒火中烧,喝道:“是以你才在此间不停作恶?!” 那女鬼知今日必是在劫难逃,心念一动,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至花千骨身前,伸出一双鬼爪抓紧了她衣衫,垂泪道:“仙子,我自知罪责滔天,不敢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只求你容我再见青胤一面。” 见她本就十分诡谲的面上现出万般凄惨无奈的神色,花千骨吓得缩了一缩,退了半步,才问道:“青胤?便是那守备?你为何唤他做青胤?” 那女鬼低泣道:“青胤是他两百年前的名字。” 花千骨蹙眉奇道:“两百年前?难道你与他在两百年前有甚瓜葛不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8章 (二百一十二) 那女鬼抹一抹泪,令人生畏的面容上竟然浮现出一派悠然之色,低声道:“我与青胤在两百年前本是夫妻,那一世里我俩遭遇盗匪,横死林间。仙子亦知,如我等这般横死之人不能即刻投胎,只能游荡于忘川河畔,待那转世轮回时刻到了,方能过那奈何桥。某日鬼门大开,机缘巧合之下我与青胤的魂魄飘飘荡荡来到了凡间,寄身破庙之中,得了些凡人香火,渐渐修炼成了气势。不料那一日我夫妻二人得罪了一条修炼百年的蟒精,青胤为它所伤,几乎便要魂飞魄散。我拼了全力才勉强保住了他的魂魄,正在彷徨无计之时,那莫小声便现了身。她在我身上下了符咒,要我听命与她,炼化魂魄入那魔铃之中,她便助青胤投胎转世。” 闻言,花千骨忍不住道:“所以你才害死了青胤这一世的夫人,今日还要向那侍女下手?!” 那女鬼冷笑一声,恨声道:“那侍女今日阳气亏虚,正好下手。而那贱人,又怎配做青胤的妻子?!” “你?!”花千骨忆起日间观那守备之妻的魂魄,五彩蕴藉,并不是为恶之人,忍不住道:“她也算是良善之人,与守备又是明媒正娶,如何便有这不配之说?” 那女鬼咬牙切齿地道:“若不是我当年以己之身换得了青胤的转世,那贱人又怎能嫁与他为妻?!如今要我看着他们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花千骨听得遍生寒意,颤声道:“所以你就作法害死了她?!” 那女鬼“哼”了一声,道:“这又如何?!这两百年间青胤数次转世的妻子个个死在我手上。” “你…你怎能如此?!方才你不是没有看到,那守备与妻子鹣鲽情深,如今经历丧妻之痛,悲苦莫名。” “既然两百年前他是我的夫君,便永远都是我的夫君,又怎能再入她人怀抱?!” “当年既然送他入轮回,你便知会有今日,为何要如此偏执恶毒?!” 那女鬼冷笑一声:“偏执也好,恶毒也罢,既然今日落入你手中,是我技不如人,我毫无怨言。如今你只容我再见青胤一面,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花千骨叹了口气,道:“既然当年情深,肯为了他舍弃自身,为何不能放他自由?!爱一个人,不是要他开心、要他幸福么?方才见了他伤心欲绝的模样,你难道便没有动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么?” 正在此时,忽然见身侧的游廊上仆役纷纷,其中更有人于内室方向高喊:“快来人啊,大人晕倒了!” 花千骨大惊,与那女鬼对视一眼,忙摄了她御风而起,往内室去了。 只片刻间,花千骨便携那女鬼来至守备窗外,果见他面色青白,倒伏案上,想是悲痛过度,晕厥了过去。 那女鬼满面慌急之色,但又恐自己身上的阴气伤了他,直急得五内如焚。 正在此时,那守备已在家中仆役的救治下醒转了过来,但见他勉力坐起身子,只喃喃道了声“琉璃……”,便一口鲜血疾喷喷出,直直摔在那仆役怀中,人事不知了。 “青胤!”那女鬼再也顾不得什么,猛然间穿窗而入,扑在那守备身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9章 (二百一十三) 花千骨见状不妙,连忙上前,死命拉开了她,怒道:“他如今身子虚弱,你阴气如此之重,是想带累他,让他死于非命吗?!” 那女鬼只是跪坐于地,哀哀哭个不住。 花千骨叹了口气,道:“如今你已亲见了,你害了他妻子,他是如何心痛神伤的,想来并不较你这些年来的伤痛为过吧?!观他现今的惨淡容色,印堂青紫,已现颓色,想是其妻横死,损了他的运势,恐怕他已命不久矣,只怕也要步其妻子的后尘,未及寿数而惨遭横死了。只可惜他累世为你的阴气所侵袭,损了根本,待到再入轮回之时只恐再难入三善道了。” 见那女鬼面上动容,花千骨亦有些自伤身世,便又开释她道:“不愿放下过往,是因为自己心有不甘,或许学会承受不甘的过去,也是一种修炼。爱一个人,不能成双,却又将这种痛苦化做了折磨自己和他人的力量,这是何苦?为什么不试着跳出这樊篱?或许当那些过去真正成为过去,再回过头来看时,那些在不知不觉中放下的执念,并没有那么困难,而是变成了一个回忆、一个故事而已。” 听她说了这许多,那女鬼愣了一愣,心下灵光一现,立时幡然悔悟,翻身跪倒在地,不停叩首道:“仙子,我如今知错了,还请你救救青胤!” 花千骨不敢受她之礼,斜斜避开了一步,才道:“这生死有命,又是如何能够勉强的?!” 那女鬼凄声道:“若不是青胤的妻子横死,他也不会落入今天这幅田地,但若仙子能令横死的琉璃复生,只怕这一切困局都可解了。但若青胤能安然无恙,我愿领一切责罚。” 花千骨为难十分,恐扰了天道循环,只得抬头向窗外唤道:“师父,师父!” 但见眼前金光一闪,白子画现身在前,叹了口气,道:“何事?” 那女鬼虽不识得白子画,但见他周身金晕闪烁,知必是道行高深之人,又听花千骨唤他作“师父”,忙虔心下拜,叩首道:“仙家,还请您广开方便之门,施法使守备夫人琉璃复生,到时我自甘伏法,是灰飞烟灭也好、是下十八层地狱也罢,皆无怨言。” 适才花千骨与那女鬼之所言,白子画早已听得明明白白,此刻见她终于解开心结、放下执妄,少不得闭目掐指替她一算,道:“这守备尚有三十二年阳寿,如今若能开释于他,令其免遭横死,自然便于天道无碍了。若要使他解了这困厄,莫过于令其妻归来。好在其妻命不该绝,阳寿未尽,如今肉身正停在守备家庙之中,待本尊作法使其还阳便是。” 说着,长指轻点,自花千骨墟鼎中召出那附了守备之妻魂魄的符纸,以精光护住,在虚空中画了道仙印,向那符纸上一拍,那魂魄便化做一道白光,往城外去了。 见他施法已毕,花千骨总算松了口气,拉一拉他的广袖,道:“师父,如今这守备病着,恐不耐阴气,咱们这便出去吧。” 白子画点了点头,行至中庭,花千骨与那女鬼随在其身后。 但见诸多家人仆役你来我往,忙乱十分,片刻后又有大夫入府,更是纷纷扰扰。 此时夜来风凉,花千骨虽不怕冷,但也觉湿气重些,便忍不住紧了紧衣衫,白子画见状,忙将她揽入自己怀中,师徒夫妻二人依在一处花窗下,默默注视着众人匆忙来去;那女鬼却眼中蓄泪,只管痴痴遥望着昏迷中的守备。 转眼间天光渐亮,忽然自大门处传来一片嘈杂人声,只片刻间已有一老仆快步奔了进来,直冲入内室,在守备枕畔急道:“大人,大人,真是天大的喜事,方才家庙里传来消息,夫人如今已然还阳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0章 (二百一十四) 那守备本在昏昏沉沉之际,闻听此言,竟忽然便醒转了过来,猛地坐起了身,抓住那老仆胸前衣襟,颤声道:“此话当真?!” 那老仆喜上眉梢,道:“老奴哪里敢欺瞒大人,家庙里已急召了医家过去,说夫人是气虚血弱,一时间闭住了气而已,如今已开下了方子,言到要夫人好生将养为宜。适才老奴已自作主张,着人备了软轿,往家庙里接夫人回府了。”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守备闻言登时神清气爽起来,着人搀扶了自己起身,又服了碗参汤,换了颜色衣裳,要迎自己的妻子入府。 这边厢守备及众仆热闹非凡,那边厢那女鬼呆呆望了守备半晌,忽然来至师徒夫妻二人面前,反身跪倒在地,恳切道:“多谢二位仙家广开方便之门,解了青胤困厄。如今我已知错了,甘愿身受责罚,以赎清罪孽。” 白子画深深望了她一眼,沉吟片刻,方道:“你的罪责,依律当判入血池地狱百年以涤净罪孽,待可投胎时亦只能沦入畜生道。” 那女鬼点了点头,沉声道:“既然是我做下的罪孽,自然由我一人承担,只是还请仙家为那些已经炼化的孤魂寻个去处才好。” 白子画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又道:“你可当真想得清楚明白了?” 那女鬼点了点头,又遥遥望了一眼那守备,方道:“仙家放心,既然诚心悔过,我自然是不会反悔的。” 白子画叹了口气,捏诀默默念咒,只片刻功夫便自冥界拘了两名阴差前来,将那女鬼之事与二阴差说明了,由二阴差将其押解回了地府。 眼见二阴差携那女鬼渐渐没入虚空之中,花千骨总算松了口气,倚在自家师父身上,悠悠道:“好不容易解决了这个女鬼,这一晚可当真是辛苦啊。” 伸臂轻轻揽住了她,白子画柔声道:“今次小骨很是得力,为师甚是欣慰。” 好不容易得了他的称道,花千骨忍不住有些自得,离了他怀抱,双臂抱胸,向上斜睨着自家师父,得意洋洋地道:“师父大人,今夜小骨确然历练有成吧?呵呵,区区一个女鬼怎么又能在我长留尊上高足话下?!嘿嘿,这才历练了几天啊,不想就有如此之大的进境,师父大人可欣慰否?” 白子画浅浅一笑,望着她粉嫩俏丽的面容,心头一热,忍不住揶揄她道:“嗯,方才小骨收鬼时的气势便很是威武,先是大喝一声‘师父’以增威势,然后只背过身去便可,完全不需目视就能收尽恶鬼,果然令为师甚为敬服!” 花千骨被他一言窘得满面通红,拧身顿足道:“师…师父,你……” 白子画本来还待再嘲戏她几句,但此刻见了她这面若桃花的羞怯模样不禁心下一软,将她拉进怀里,柔声道:“好了,好了,师父不过说笑而已。今日你已大有进步了,白日里还连那女鬼一面也不敢见,方才却可对她侃侃而谈了,确实不易。” 得了他此语,花千骨倒有些不好意思,搂住自家夫君的脖颈,踮起脚尖,在他颊上轻轻啄了一下,道:“多谢师父!” 师徒夫妻二人正在窃窃私语之际,忽然一阵夜风吹过,那守备方才写下的诗笺便随风飘入花千骨手中。 却见诗笺上水渍氤氲了墨迹,朦胧中显出一首七言来:重入小室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花千骨叹了口气,道:“这守备险些便追随亡妻而去,说起来也如那女鬼一般,于这情爱上也是执念深重之人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1章 (二百一十五) 白子画深深望了她一眼,道:“适才你与那女鬼所说的长篇鸿论倒很是新鲜。为师只问你,如今你可能放下心中执念?” 花千骨想不到他会有如此一问,先是一愣,又沉吟了片刻,才垂首赧然道:“当真是医人者不自医,小骨此生唯一执念便在师父身上,小骨放不下、也舍不得放下这执念。” 白子画略点了点头,道:“执念,是我们对自己、对生命的态度,也是一种坚守,虽然过分沉沦执念之中会生出怨念,但这又何尝不是一个人存在于这世间的证明呢?!师父从前总是要你放下执念,殊不知要放下一切执念正也是执念啊。” 花千骨听得懵懵懂懂,大眼中满满皆是疑惑,半晌才愣愣地道:“师父,您的意思是…执念不必放下?” 白子画沉声道:“若不入执妄、不入魔念,又何必放下?” 花千骨这才轻轻点了点头,依在他怀中,道:“小骨懂了,爱恨嗔痴,如丝如缕,即使我辈修仙之人,也难以完全放下执念,一念成佛,一念又或成魔,只是千万持守住本心才好。” 紧了紧手臂,将她揉进自己怀中,白子画一下下抚摸着她如水的乌发,柔声道:“你便是为师千千万万年的执念,为你一念成魔,又为你一念成佛,此刻回头看时,常恨岁月蹉跎。” “师父……”酡红了一张俏脸,花千骨踮起脚尖,在他颊上轻轻一吻,道:“真好!” 她柔软而温热的娇躯紧紧贴在自己身上,似乎有什么被点燃了起来,白子画眸色一暗,忍不住抬臂揽住她纤腰,凑在她耳畔,正欲开口间,她袖袋中适才收的那魔铃忽然一声轻响。 花千骨这才想了起来,忙挣脱了他的怀抱,取出那魔铃,递在白子画手中,道:“师父,这铃铛是莫小声的,其上负有诸多游魂,莫小声曾言待这魔铃炼化功成之时,她便会现身。” 白子画俊面微红,尴尬地轻咳了几声,方接过那铃,细看了半晌,才道:“今日到底夜深了,明日为师便作法使这些游魂重归幽冥,待其轮回之期到了,自可脱离苦海。至于这魔铃,为师倒要看看,它是否能真的使莫小声现身。” 花千骨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斜斜依在他怀中,道:“师父,这都是后话,咱们这便回客栈吧,小骨当真乏了!” 白子画将那魔铃收入墟鼎,轻笑道:“好,你这两夜着实辛苦了,也该好好歇歇了。”说着,揽住她的纤腰御风而起,往客栈去了。 待归了房中,花千骨欢呼一声,施了个清洁法术,弹指换过了衣衫,往床上一滚,拍了拍自己身侧,道:“好累!师父,你也快来歇下吧。” 白子画合衣而卧,将她轻轻揽在怀里,拉过了锦被,柔声道:“睡吧。” 在他胸前蹭了蹭,花千骨忽然想起一事,扬起小脸,向自家师父怒目而视,嗔道:“师父,适才冤魂找小骨索命时,你不管不顾也就罢了,但那一声长叹是何意思?!” 白子画笑道:“为师那是在提点于你,否则你一味地发足狂奔,到底不是法子,再说也实在堕了我长留的赫赫威名。” 花千骨“哼”了一声,仍然不依不饶地道:“这就算是师父要提升我的修为,也该循序渐进才是,哪有一下就弄几千几百个冤魂来对付小骨的啊?!” 白子画失笑道:“这又哪里怨得了师父?!” 花千骨涨红了一张俏脸,半晌不得言语,终于闷哼一声,转过了身去。 白子画哑然失笑,扳着她的双肩迫她又转了过来,用力拢了拢怀抱,下颌轻轻点了点她毛绒绒的头顶,柔声道:“好了,不气了,难道还要师父向你赔不是不成么?” 孰料搭在他腰间的小手忽然狠狠拧了他一把,怀中小人儿怒气冲冲地道:“又用师尊的身份压抬人,赖皮!” “好了,睡吧。”垂首在她发间一吻,知她近两日确实耗费不少法力,恐她虚耗过度,便自掌心暗暗将安神真气度过。 花千骨渐觉精神不支,已猜到了是他之所为,但自己到底也累得狠了,只轻轻道了声“师父,讨厌 ”,便沉沉陷入梦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2章 (二百一十六) 待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花千骨只觉懒懒的,连眼也未睁开,便唤了声:“师父,几时了?” 立时有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已是巳时三刻了。可饿了?早饭已备好了。” 果然,鼻端有饭菜香气缠绕,花千骨迷蒙着睁开了眼,果见桌上放着些饭食,热气腾腾。 白子画在她身侧坐下,轻轻扶了她起身,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替她理顺了长发,问道:“可睡饱了?” 花千骨打了个哈欠,蹙眉道:“还是有些周身酸软。” “真真是个惫懒丫头!”白子画轻笑一声,扶她坐直了身子,在她身上披了件外衫,才道:“快下来吃些东西,便清醒了!” 说着,拉了她的手,要她着了绣鞋,行了几步,将她按在桌旁坐好,又盛好了汤羹递在她手内,方道:“吃吧。” 花千骨喝了几口热汤下肚,总算清醒了几分,立刻便想起一件大事来,忙问道:“师父,待会儿咱们便要去度化那些冤魂吗?” 白子画摇了摇头,柔声道:“昨晚见你怕得可怜,今日怎么还能再让你见那些阴森之物?!方才趁你还睡着,为师已将它们都送入冥府了。” 花千骨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道:“还好,还好,只是冤魂已去,那魔铃恐怕如今已无一丝魔气了吧?” “无妨!待你复了元气,便随师父到城外去,只略一施法即可使那魔铃遍布魔气,到时候便要看那莫小声是否显身了。” “好,若是此法能寻到莫小声,那便是再好不过了。”花千骨欢声应了,三口两口吃下了早饭,弹指施了个清洁法术,略整理了妆容,才又道:“师父,咱们这便出城吧!” 白子画知她是悬心烟月之故,便也依了她,师徒夫妻二人相携来至城外。 自墟鼎中召出那枚魔铃,白子画指尖轻点,那铃立时便由银白之色化做通体漆黑,一道魔气冲天而起,直向苍穹逸散而去,但铃还只静静悬在空中。 花千骨绕着那魔铃转了一圈,赞道:“果然天衣无缝,师父好本领。只是若须臾莫小声前来,还需有昨夜那女鬼应对才好。” 白子画轻笑一声,广袖轻挥,一道金光闪过,花千骨立时便化做了昨夜那女鬼模样。 茫然不知他施了何种法术,又见他笑得诡异,花千骨暗道不好,叫了声“师父”,便伸臂来拉他袍袖,孰料一瞥之间正见了自己的“鬼爪”,花千骨吓了一跳,惊叫一声,缩进自家师父怀里,半晌才醒过神来,施法自墟鼎中召出一面菱花镜,看了半日,才勉强笑道:“这副鬼脸,若是看得久了,倒不觉得有那么可怕了。” 忍下笑意,将她自怀中拉出,白子画做了个手势,要她禁声,自己施法隐没了身形,陪在她身侧。 师徒夫妻二人直等了两个多时辰,却并未见莫小声的人影,花千骨颓然坐倒在地,揉了揉酸痛的双腿,苦着脸道:“师父,看来这招不灵。” 白子画叹了口气,收了她身上的障眼法,托了那魔铃,凝神感知了片刻,才道:“这魔铃中确实有一丝莫小声所留气息,为师试着感知一下,看看能否寻得到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3章 (二百一十七) 说着,白子画盘膝席地而坐,自那魔铃中引出一缕残余魔气,以神力缠绕,大袖一挥,那缕魔气便向六合八荒弥散而去。 花千骨知他正在作法的紧要时刻,忙召出灼然剑,肃立在他身侧,为其护法。 转眼便过了将近一个时辰,白子画低叹一声,收了神通,摇了摇头,站起身来,道:“为师已竭尽全力,遍寻仙、魔、妖、鬼、人五界,但却仍然无法寻到那莫小声的一丝气息,更遑论知晓其方位了。” 见他额头微有薄汗,花千骨知他着实已尽了力,不免心疼,上前挽住了自家师父,柔声道:“想来这也是天意罢了,既然连师父的通天彻底之能都寻不到那莫小声,可见确实是无法了。好在杀姐姐也未收到什么坏消息,咱们便这样静静待着,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此番这魔铃上所附之气息远较当年莫小声于玉浊峰所遗的那只沉厚明晰,而今在他全力施为之下竟然一无所获,白子画不禁心中纳罕,却又不肯令她无谓担心,只低叹一声,将那铃收入墟鼎之中。 抬眼见天色已晚,白子画便道:“看来今日注定要无功而返了,你也累了一天,咱们便回去吧。” 如此,师徒夫妻二人又回转了客栈。 又过了几日,眼见这邛都城中无事,二人便离了此地,往他处去了。 一路行来,师徒夫妻二人斩妖除魔、扶正锄恶,花千骨的功法道术、眼界胆量亦长进了不少。 展眼便已忽忽过了一年有余,白子画使尽浑身解数却依然未寻到那凶星之所在,他亦知此番这六界大劫只怕是避无可避了,便更着紧为花千骨提升修为、精进法术。 这一日天色已晚,师徒夫妻二人歇在一处荒僻小镇的客店之中。 连日降妖除魔,花千骨早已累得狠了,一沾床铺就睡得甚是昏沉,白子画便将她揽在怀中,阖目入定。 待至四更天,半空中忽然一道电光霹雳,继而便是雷声滚滚,无数闷雷便似响在耳侧一般震耳欲聋。 白子画最是警醒,雷声一至便已睁开了双目,只片刻功夫,花千骨亦揉着眼睛醒了过来,在他胸前蹭了蹭,迷迷蒙蒙地道:“师父,怎么这雷声如此近、如此响?” 白子画抚了抚她散乱的发,低声道:“你细听听这雷声有何不妥。” 睡眼惺忪间见他神色郑重,花千骨也不敢怠慢,勉力醒了醒神,凝神细听这雷声。 果然,越听越觉得不妥,花千骨猛然坐起身来,转身急道:“师父……” “唉,”白子画一按她肩头,让她又蜷入自己怀中,斥道:“更深露重,小心着了凉!” 花千骨早已习惯了他的小心过愈,也不发作,只蹙眉道:“师父,这雷声很不寻常,似乎是有人在以火云雷鸣咒对战。这是凡间,若施此咒难免不会殃及池鱼,使凡人受雷击之苦!” 白子画点了点头,抚了抚她的墨发,欣慰道:“总算你如今见识广博,竟然识得此咒。此咒是鹿台山一派的绝学,能施此咒者,在派中必定是身份极高、法力极精深之人。不知如此样的人,又为何触犯天条要在这凡间施法作恶。” 花千骨忙捏了个诀,将自己与自家师父周身穿戴齐整,一跃而起,道:“师父,咱们快出去看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4章 (二百一十八) 白子画早在方才便已掐指算出了此事的大概,忍不住长叹一声,道:“今日之事,乃是天意,咱们只护住这凡间百姓即可,旁的还是莫要牵连吧。” “师父?”听了他之言语,花千骨莫名十分,拉住他袍袖,便想问个究竟。 白子画却摇了摇头,道:“咱们快出去吧,否则这一方百姓怕是便要受积雷之苦了。” 花千骨也知事关紧要,到底不敢怠慢,忙乖乖跟在他身后,不再多口。 待出了房门,师徒夫妻二人隐了身形,白子画携了花千骨,御风而起,来至半空之中,果见一片红云之中,有二女正持了无边仙力,以火云雷鸣咒对阵。 白子画叹了口气,弹指落下无边结界,将下方的凡间村镇护在其中,使其免遭雷击之苦。 虽然周遭一片昏暗,但花千骨乃是仙身,目力极佳,已见了那二女的容色相貌。 却说此二女皆是得道的女仙,且面貌又极之相似,只是其中一女大约二十岁左右年纪,面容姣好,大有沉鱼落雁之姿,而另一女略年长些,似乎已界而立之年,虽不如那年轻女子美貌,但也是正大仙容,不可逼视。 花千骨如今在仙界日久,知道不可已面貌判人年纪,但她确实不识此二女,又想着白子画见识广博,便悄声问道:“师父,这两位姐姐长相很是相类,似乎是姐妹啊。” 白子画亦低声道:“这二位都是鹿台山老山主的徒弟,是亲生姐妹,那个略显年轻的是姐姐清琴,而略老成的是妹妹清箫。这姐姐清琴是如今鹿台山山主,也就是这二女的师弟禹半云的夫人,而妹妹是鹿台山护法,在山中也是位高权重之人。” 花千骨奇道:“既然是亲生的姐妹,为何还要以此杀手对峙?” 白子画摇了摇头,道:“这各中原委为师也不甚知之,便是这姐妹二人也不甚熟稔,只是几百年前老山主还执掌鹿台山时为师曾在瑶池见过这姐妹二人一面,近年来却只见姐姐清琴随夫君出席瑶池仙宴了。” 花千骨正要再开口,却见数十丈远处的二人已弃了佩剑,掌中蓄了平生仙力,要做殊死一搏。 只见二女周身仙晕暴涨,花千骨已猜知其意,大惊失色,急道:“师父,快拦住她们二人,照这样子下去,不管谁输谁赢,皆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啊!” 白子画却不答话,只抬眼望了望极目之处,便按住自家徒儿的双肩,将她禁制在自己怀中,这才沉声道:“莫急,且再看看不迟。” 正说话间,只听耳边一声巨响,鹿台山二女已以精纯仙力斗起法来。但见一片昏沉晦暗的夜空为仙力所激荡,竟亮得如同白昼一般耀目,且雷声阵阵,每一波都有震耳欲聋之势。好在之前白子画已落下结界,护住了下界的村镇,否则如此阵势,只怕方圆几百里已是断垣残壁、尸横千里了。 见此情形,白子画尤恐眼前景象吓坏了小徒儿,忙以广袖掩在她眼前。 花千骨却急得满脸通红,一把拉下他的袍袖,挣扎间却又挣不脱白子画的钳制,只得拉住他的广袖,连声求道:“师父,快出手制住她们,否则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不堪设想啊!” 白子画依然不为所动,只拉住她手臂沉声道:“莫急,莫慌,为师自有道理。” 花千骨自知无法撼动他半分,禁不住长吁短叹了一番,又再凝神观战。 转眼又过了一炷香时分,二女的仙力都有所亏减,且皆受了不轻的内伤,只是又都不肯服输,故此都是拼尽了全力,几乎都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正在此时,天边一道红光划过,正有一位仙人御剑疾驰而来。 花千骨愣了一愣,指着远处那道红光,奇道:“师父,这又来的是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5章 (二百一十九) 白子画越发松了口气,将她拉进自己怀中,道:“你且老实些看吧,没的在一旁呱噪。” 听了他这话,花千骨气鼓鼓地嘟起嘴,在一旁碎碎念:“小骨又不似师父一般能掐会算,遇事当然沉不住气些,让师父大人您见笑了。” “你呀……”爱怜地抚一抚她的长发,白子画只得解释道:“这是鹿台山的家事,不足为我们外人道也,咱们只护住下界百姓即可,莫要多事。” 说话间,那疾飞而来之人已近在眼前,而二女也正激发了自身最后的仙力,拼死向对方攻去。只见那来人大喝一声,结一道仙幛,挡在二女之间。 此时鹿台山二女斗得正在着紧之时,不想他如此一拦,双方仙力都击在那仙幛之上,眨眼间仙力激荡、流光闪烁,那来人受不住反噬,一口鲜血疾喷而出,软软倒了下去。 “半云!”见了此等情形,鹿台山二女皆住了手,惊呼一声,往那来人处飞掠而去。 花千骨这才知道原来来人正是鹿台山山主禹半云,惊得睁大了双目,指着那三人,半晌才问道:“师父,是鹿台山出了什么变故吗?怎么这派中最是位高权重的三人竟然如此不分轻重起来?” 白子画叹了口气,紧了紧怀抱,沉声道:“这‘情’之一字,确实害人不浅,这三人牵牵延延了几百年,今日倒该了结了。” 花千骨莫名其妙,揣测道:“难道这清琴、清箫二姐妹都和这…禹山主有些情爱瓜葛?” 白子画还未答话,却听远处二女俱是一声悲鸣,都扑在禹半云身上,眼见是禹半云受了极重的伤,似乎情况不妙。 “哭什么哭?!还不快快为他输些仙力,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清箫一声怒喝,推开了清琴,以掌心抵住禹半云后心灵台穴,要将自身仙力导入禹半云体内。 无奈她几乎已耗尽了周身仙力,此时禹半云体内真气又极之紊乱,只片刻功夫她便耐不住反噬,一声惨呼,趴俯在地,咳血不止。 一旁的清琴见状,忙推开清箫,在禹半云背后盘膝坐下,如清箫之法向禹半云体内输送仙力,但她的修为本在清箫之下,又斗了这许多时候,早已界油尽灯枯之境,如今为禹半云疗伤又哪能持久,只眨眼功夫便遭了反噬,周身一震,向后斜飞了三尺之远。 但禹半云受了二女的仙力激荡,虽于他伤势无益,但到底清醒了过来。 抬眼间见清箫便卧在自己脚下,忙挣扎了几下,膝行至她身边,唤了她几声,见她不答,竟然以手在她眉心处不停爱抚摩挲。 身后的清琴见了这样一幕,怒气勃发,嘶吼道:“都到了如今这田地,你竟然还想着这个贱人,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啊!” 禹半云叹了口气,道:“你是我的妻子不错,但这些年来你的所作所为如何,你…你,唉……” 清琴冷笑一声,道:“我做了什么?!我即便是做了什么,也是为了你!” 禹半云沉声道:“百年前你练功出了岔子,毁了容貌,你我修道之人本不该在意这些皮囊色相,不想你却不顾天道,每十年便撷取派中一名女弟子的修为来修补容貌,导致我鹿台山人心惶惶,这等大罪,你还要瞒我多久?” 被他如此当面无情揭穿,清琴略略一呆,凄然一笑,道:“原来,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我…我知道你当年在我与妹妹间徘徊不决,最后却选择了我,不过是因为我修得仙身较她为早,所以比她貌美罢了。如今你发现了我的秘密,嫌我貌丑,又见清箫这贱人如今在山中威势壮大,所以才投入了那贱人的怀抱么?” 此时清箫也醒转了过来,闻她此言,轻叹一声,挣扎着道:“姐姐,你错了。” 清琴怒目向她道:“今日让我撞破了你们的奸情,难道你还不认吗?” 清箫转头看了禹半云一眼,悠悠道:“我虽然得到了他的人,但他的心却始终在你处。” 清琴一惊,茫然问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清箫冷笑一声,踉跄起身,良久方才稳住了身形,颤颤巍巍指着禹半云,凄然道:“师弟,你与我好了这二十年,到底对我有几分真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6章 (二百二十一) 清箫愣了半晌,方茫然摇了摇头。 禹半云长叹一声,续道:“那时咱们三人与师父一同赏月时,你姐妹二人都制了月饼来吃。琴儿是个直性子,不过做了些枣泥、豆沙馅的来应景;而你却最是九曲心肠,取了数种仙草的汁液来和入面团,又以几十种果料做成馅子,还辅以用多种香料腌制的我最爱的青竹梅。你明知非有王母之命不得将蟠桃仙种带离昆仑,却还贿赂了蟠桃园的仙童,自他处寻了些蟠桃枝来,以仙力焚化了蟠桃枝来烤制那月饼,使得其中还隐有桃木香气,且又有增进功力之效,你的那些月饼,我与师父尝过之后当真是赞不绝口,较之琴儿的那些寻常之物不知高明了几百倍。” 清箫诧异道:“你记得倒还清楚,我…我那时一味要显自己之能、讨你的欢心,难道…难道也是错了?” 禹半云叹一口气,道:“你以为是在讨我的欢心,却不知正是那日的月饼使我下定了决心,选定了琴儿与我此生相伴。” 清箫愣了一愣,惨然一笑,问道:“为何?” 禹半云抚了抚清琴的手,迎上清箫质询的目光,沉声道:“琴儿自幼憨直,虽没有你那般千灵百巧,但自有一种明快态度。你心思深沉伶俐,又无所不用其极,时常令人难以揣测,虽然算无遗策,但有时却连我也要忌惮你几分。你可知为何琴儿较你先得仙身?便是因你思虑太过、不得清明之故。就是小小一盘月饼,你也挖空心思、立意要争胜,还不惜触犯仙规,端的令我不寒而栗。琴儿性子直爽,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就是有些小性儿,也都是藏不住的,与她在一起,方才使我有如沐春风之感。” 清箫冷笑一声,道:“姐姐自幼便因貌美而多得师长同辈关爱,我若不处处胜她,哪里还有立锥之地?!” 禹半云叹了口气,道:“箫师姐,你一心争胜,失了天然本真,这才是你最大的错处。” 清箫闻言,这才解了多年的心结,心中又是悲苦,又是自伤,又是懊悔,又是不甘,猛然挣脱了清琴的怀抱,颤巍巍指着禹半云嘶声道:“师弟,师弟,我…我……”却又半晌也不知自己到底要说些什么,只抚胸大咳不止。 清琴忙扶住她,泪眼涟涟地道:“妹妹,你…千万保重,略歇一歇吧。” 清箫此时已是气若游丝,反手握紧了她的手,悠悠长叹一声,浅浅望了清琴一眼,用尽最后的气力道了句“姐姐,对不起”,便缓缓阖了双目,气息魂魄渐渐弥散远去了。 清琴将清箫紧紧搂在怀中,痛哭失声,喃喃道:“妹妹,我虽然恼恨你夺了半云,却不过是一时激愤,从来又真正想过要置你于死地?你这是何苦来哉?!” 禹半云在旁也不相劝,只陪她哭了一盏茶功夫,方扶住她身子,柔声道:“清琴,待会儿可能有些痛,你忍一忍,这伤便从此都好了。”说着,手中运化仙力,便要将清箫的那颗金身珠度化入清琴眉心。 孰料清琴竟然一掌将他挡隔开来,悲愤道:“我怎么能用以妹妹性命换来的金身珠疗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7章 (二百二十二) 禹半云急道:“是她害你受了内伤,这是她欠你的!你若不以此珠疗伤,再等片刻功夫,这珠子便失却灵性,再无用途了。” 清琴将清箫的尸身缓缓放在地上,站起身来,略缓了缓,才道:“半云,那七名被我取了修为的女弟子在后山禁林的落苍洞中修炼,只是被我下的十方咒困住了,不得脱身,你着人去放了她们出来吧。我和你…只怕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我…会远遁避世,静思己过,从此再不登鹿台、再不返仙界。”说着,右掌轻抬,掌风到处,其左掌已被生生削了下来。 禹半云惊呼一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急道:“你这是何苦来哉?!” 清琴强忍巨痛,一把将他推开,道:“这是我自己该受的惩罚!半云,就此别过。”言罢,便要御风而起。 禹半云一步上前,强拉住她,苦苦求道:“清琴,我知道错了,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若没有清箫的步步算计,又哪有今日之祸?!咱们都有过错,待治好了你的伤,我也不当要这山主之位了,你我便一同领罚去。” 清琴惨然一笑,道:“可她…毕竟是我的妹妹。” 禹半云还待挽留,那清琴却已拼起所余不多的仙力落了个定身咒困住了他,自己飘然御风而去。 此时一旁的花千骨早已窝在白子画怀中哭得梨花带雨,如今见这一双爱侣又要生生分离,再也忍耐不住,抓住自家师父袍袖,求道:“师父,清琴若走了,只怕以后再无转圜余地了,求你…求你快些作法将她拦下!” 白子画叹道:“你也太急躁了些,只再看下去便是。” 花千骨愕然道:“如今清箫已死,山主夫妇也要离散,咱们还要再作壁上观吗?” 白子画按住她双肩,安抚道:“放心,一会儿有你出力的时候。” 花千骨正待开口再问,忽见及目处银光一闪,似有一人自天边而来,只一呼吸的功夫果然有一位仙风道骨之人疾驰而来。但见他弹指解了禹半云的定身咒,又不知捏了个什么诀,便有万千银光自天地间汇集而来,渐渐聚拢成一道仙魂,飘飘悠悠回返至清箫体内。 禹半云大喜过望,翻身跪倒在来人身前,口称:“师父!” 花千骨遥遥见了那人,诧异道:“这…这是他们的师父,鹿台山老山主?”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这老山主名唤静安道人,算来也有两千岁了,早在几百年前便放下山主之位四海云游去了,你年纪小,是以从未见过他。” 花千骨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有他来到,今日之事便可解了。” 师徒夫妻二人正说话间,那静安道人已朗声道:“琴儿,为师到了,你还不来迎接么?”说着,挥袖施下一道仙力,将半空中的清琴摄了下来。 今日之事变故过巨,清琴满心悲苦,骤然见了师父,不禁扑入他怀中,悲悲切切哭个不住。 静安道人在虚空中画了道符篆,那断掌便又重新飞回她腕上,静安道人这才拍了拍她的背心,略安慰了她,方道:“琴儿,若箫儿能复生,你可能原谅她的过失?” 清琴点了点头,答道:“这事虽起因在她,但我亦因己之故而铸下大错,若不是我鬼迷了心窍,一心要护住自己容颜,箫儿又怎能得手?!错都在我。” 跪在一侧的禹半云忙接道:“不,师父,此事错都在我。若是我多年前与箫师姐说明了,两无挂碍的话,哪里又能招致今日之祸?徒儿也不该在落入箫师姐毂中后屈从于她,以致伤了琴儿的心,又致使山中大乱。” 静安道人点了点头,指尖轻点,禹半云手中的那粒金身珠便飞入了清箫眉间,静安道人又以一道仙力度化入其体内,只片刻功夫,清箫便悠悠醒转,睁眼见了自家师父,忙跪伏在他脚下,连连叩头。 静安道人沉声道 :“箫儿,你死了一回,如今可知错了?” 清箫垂泪道:“徒儿知错了,这千错万错,都是因我而起。今日听了师弟的话,我才知这多年来的执念不过是场笑话而已。我不该下毒害姐姐受了内伤,更不该强求与师弟的缘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静安道人长叹一声,道:“若不是我提前掐算到了门中有大事发生而及时赶来,你们三人要待怎样?但也总算是闹了一场后,你们都能放下心结,为师亦甚是欣慰。这鹿台山的事务,今后你们三人可不必悬心,自有为师回山着可托之人打理。如今你们三人功力已毁,还要从头修炼。为师这里有一部《舒云心经》,你们三人需一同修习,同心同力,莫再生心结方可进境。”说着,自墟鼎中召出一本古卷,放入禹半云手中。 师姐弟三人躬身谢过了,清琴与清箫都站起了身来,唯禹半云却不起身,又叩首道:“师父,琴儿中了通犀草的毒,小徒寻遍天下也未找到解毒之法,还请师父示下。” 静安道人也不看他,只朗声一笑,向远处那师徒夫妻二人的方向道:“子画,你与令夫人还不现身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8章 (二百二十三) 花千骨不想他却已得知了自己所在,吓了一跳,忙抬眼望向自家师父。 白子画却不以为意,挥袖收了下方的结界,携了花千骨之手御风来至那师徒四人身边,见礼道:“静安道兄,多年不见了。” 静安道人还了礼,上下打量了花千骨半晌,方赞道:“子画,这便是你的徒儿娘子?今日得见真容,果然好人才!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花千骨忙也上前见过了鹿台山众人,她一贯奉行“人前师徒,人后夫妻”的准则,是以只安静侍立在白子画身侧,并不多置一言。 静安道人转头看了自家弟子一眼,叹了口气,对白子画道:“适才我来时见了护住下界的强大结界,便知是你所为,幸而有你,否则若祸及凡人,便是触犯天条的大罪了。只是今日小徒这番颠倒作为,倒让子画你见笑了。” 这静安道人得道较白子画早了千年,且任鹿台山山主时也曾为仙界出力不少,故此白子画亦甚是敬重于他,忙道:“我辈虽修成仙道,但难免不生心魔妄念,令徒如今既已解了心魔,能重蹈正道便是好的。” 静安自墟鼎中召出一粒丹药,道:“小徒清琴中了通犀草之毒,我之前已配制了一枚丹药,怎奈我修的乃是水系法术,难以平衡这丹药中的君臣五行之效。子画,闻听尊夫人五行兼修,能否请她助我一臂之力?” 白子画熟读《七绝谱》,深知这解通犀草之毒的诸般草药药性俱是霸道之极,心下尤恐花千骨不堪重任,反受其害,便略有些犹豫,凝眉正思忖间,已被花千骨拉住了袍袖,一瞥之下见她满面求肯之色,便知晓了她的心意,只得低叹一声,向静安道人道:“好,但这药性凶猛,小徒本领低微,只怕要费些功夫。” 静安道人打了声哈哈,微笑道:“子画你过谦了,我观尊夫人的气度仙晕,如今在仙界已是百里挑一的佼佼者了,这炼药之事她定能胜任,你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我现居于极西之地的石脆山,贤夫妻可否随我去盘桓几日?” 听他提及石脆山,白子画心念一动,以仙力向静安道人传音入秘问道:“不知静安道兄可见过石脆山中的㻬琈玉髓?” 静安道人微微一愣,旋即明了,面上不动声色,亦传音向他答道:“玉髓渐已长成,只是未有道行精深且具渊源者采撷罢了。” 闻言,白子画已打定了主意,点头开口应道:“既然能助道兄爱徒驱毒,也是一件阴鸷事,我与小徒便随道兄往石脆山走一遭。” 花千骨早听说那石脆山中的条草是味上好的仙药,只恨无缘得见,便也急不可耐道:“正是,能帮得上静安师伯的忙,小骨也很是高兴呢。” 静安道人谢过了花千骨,便带领三名徒弟,御风而起,往西去了。 白子画亦携了花千骨之手,随在静安道人身后。 约过了一个时辰,一行六人才到了石脆山中,静安道人将众人引进了自己平日的清修之所,安顿好了三个徒儿,便带了花千骨入丹房,教导了她炼化那丹药的法门。 花千骨平时于调香炼药上便颇具天资,炼制此药虽略艰难些,但也难她不倒,当下记熟了其中的手法关窍,便要闭门炼药。 但白子画却不放心,待静安道人走后,少不得又细细嘱咐了她半晌,更逼她服下了数颗荣养精神的丹药,方才依依不舍地放她闭关炼药去了。 好不容易,耗费了七日之功,总算让花千骨炼成了解那通犀草之毒的丹药。 这七日她日夜不辍,此番着实疲累了,缓缓站起身来,慢慢踱至门畔,正欲打开丹房大门,便听静安道人戏谑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子画,你这果然是换得世上千金笑,送尽平生百岁忧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9章 (二百二十四) 花千骨心中莫名,却不曾听得白子画答话,正诧异间,只见丹房之门蓦然洞开,白子画与静安道人已近在眼前。 花千骨忙将炼好的丹药呈至静安道人面前,恭敬道:“静安师伯,小骨已炼好了药,还请检视。” 静安道人收下丹药,谢过了花千骨,道:“夫人为小徒之事操劳了,静安在此谢过。这几日夫人当真辛苦,还请速往客室休息吧。” 他不欲搅扰了白子画夫妇,说话间便退了出去。 见他去得远了,花千骨上前一步,拉了拉白子画的袍袖,苦着脸娇声道:“师父,小骨好累!” 白子画牵了她的手,柔声道:“小骨,为师观你气息有些虚弱,可是耗费了不少仙力?” 花千骨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靠进他怀里,哀声道:“耗费仙力倒不算什么,只是拘了这七天七夜不得动弹,当真乏得紧了。” “知道你累了,师父已替你收拾好了床寝,这便去休息吧。”白子画轻笑一声,将她揽进怀中,使了个缩地之法,回客室去了。 仔细为她卸去簪环,弹指为两人施了清洁法术,又换过了衣衫,白子画才扶她轻轻躺下,自己也合衣躺在她外侧,将她圈入怀中,闭了双目,沉声道:“既累了,快些睡吧。” 花千骨应了一声,却听他呼吸深沉,似有不妥,忙抬头细细看了他一回,果见他面有倦容,心中一沉,忍不住蹙眉问道:“师父,怎么你也累了么?这七日你都在做什么?” 白子画不答,只在她背心抚了抚,又紧了紧怀抱,沉声道:“睡吧。” 花千骨深知他的脾气,知他是断断不会言明近日之事了,但又心有不甘,便七扭八扭自他怀中挣了出来,枕在他臂上,一双大眼眨了又眨,问道:“师父,师父,据说这石脆山南坡遍布美玉,你可见了?” 白子画只阖了双目,却并不答言。 花千骨略咳了一声,欺进他胸前,又道:“师父,师父,明日咱们去山中采些条草可好?” 白子画只轻轻应了一声,依旧阖目安睡。 见他不肯说话,花千骨轻笑一声,边以长发在他颊上撩拨,边继续缠道:“师父,这几日禹半云与清琴夫妇俩可和好了?” 白子画叹了口气,总算睁开了双目,替她将长发理顺至脑后,方蹙眉道:“你本是修道之人,却哪来的这么多凡俗念头?!” 花千骨“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向上挪了挪身子,学着他的口气,一本正经地道:“嗯,你本是修道之人,却哪来的这么多凡俗念头?!” 被小徒儿抓住了话柄,白子画好不尴尬,将她螓首揉进怀中,沉声道:“你还不困倦?快睡吧!” 花千骨却哪里能够轻易就范?!七手八脚地自他的禁锢中脱出身来,使出浑身解数地百般逗弄于他,偏偏自家师父都无动于衷。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缓抬藕臂抚弄着他纤长的睫毛,似笑非笑地道:“师父,师父,如果你是禹半云,你会喜欢心思单纯、不甚伶俐的清琴还是会喜欢心思机敏、颇具谋略的清箫?” 白子画叹了口气,按下她作乱的小手,却不回答,只道:“累了七日,怎的还如此呱噪?!睡吧。”说罢,指尖轻点,将一道安神咒度入她体内。 花千骨到底耐不过安神咒,兼之确实乏得紧了,当下打了个哈欠,锤了他一记粉拳,才乖乖缩进他怀中,神思渐渐恍惚起来。 正朦胧间,白子画玉碎般的声音自头顶悠悠传来:“你这丫头心思很是机敏么?!师父还不是一样……” “唔,师父最好了……”倦得连眼也无法睁开,胡乱在他胸前一吻,花千骨终于沉沉坠入梦乡。 又过了片刻功夫,白子画鼻息似有似无,也已沉沉睡去。 却说转眼到了天明时分,师徒夫妻二人见左右无事,便在石脆山中游历了一番,采了些条草、寻了些赭土,即回返西南之地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0章 (二百二十五) 虽已过了一年之久,白子画仍寻不到凶星的确切方位,只得在云上行望气之术,见何地有了妖魔秽气,便携了花千骨前往剿除。 师徒夫妻二人如此在凡间行走,斩妖除魔、扶正祛恶,转眼间又过了两年有余。 虽不能与花千骨言明凶星之事,但白子画却也日日明察暗访,只是从未寻到那凶星一丝一毫的踪迹线索。 却说这一日师徒夫妻二人正行在一处僻静乡间,其时已是秋风瑟瑟、落叶纷纷,花千骨随手擒了一片黄叶,端详了半日,悠悠道:“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师父,咱们离开绝情殿也有些日子了。” 白子画点了点头,见她一副神思不属之状,便问道:“你可是想念长留了?” 花千骨点了点头,噙着那叶,掰着手指算道:“嗯,也不知道糖宝现在修行得怎么样了?这次她好像不太勤勉,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修成人形,真是可怜了十一师兄。幽若整日在世尊的贪婪殿修炼 ,还要处理长留的琐碎事务,她那个孩子心性,想来她一定烦闷得紧了。青萝师姐家的元瑞如今也长大成人了,到了出山历练的年纪,还不知青萝师姐要怎样日夜悬心呢。还有临走时上上飘师姐托我在凡间为她寻找些东珠,好配入她炼的丹药中,如今东珠已得了,却不知何时能亲手交给她。还有绝情殿上咱们的……” 话未说完,白子画已明了了她言下之下,遂打断她道:“小骨可是想回长留了吗?” 被他戳穿心事,花千骨干笑几声,摸了摸自己的包子头,尴尬道:“哪有?这西南之地妖魔尚未除尽,如今又怎能半途而废?” 近来细思凶星之事,白子画亦知天意难测,恐怕此番下界找寻是要落空了,如今离开长留日久,念着摩严一人独撑大局不易,他便也动了回返长留的念头。 轻叹了口气,白子画开释她道:“小骨,历来世间仙魔并存,这妖魔作祟也在天道往复的计算之中,又如何能杀得尽、灭得完?你我修道之人也不过但尽人事罢了。” 花千骨见他亦似有归家之意,忙趁热打铁道:“既然师父这么说,那如今咱们在凡间也已日久了,便暂回长留去,待他日寻得合适的时机,再替天行道也不迟。” 白子画拍了拍她的小手,微笑道:“为师知道你的心意,只不过恐怕还要再缓些时日方可。” 习惯了白子画的有求必应,花千骨不禁惊异十分,睁大了眼睛,抬头疑惑道:“为何还要缓些时日?” 白子画伸指在她额间一抹,开了她的天目,沉声道:“你且往前观瞧。” 见他面色凝重,知他必有所指,花千骨忙施望气之术,果见前方数里外黑气肆虐,想来是有不吉之事。 她最是古道热肠的性子,怎能见得如此?!立时拉住自家师父广袖,御风而起,急道:“师父,咱们快去看看!” 白子画任由她拉着自己袍袖,也不开言,只默默随在她身后,但见了她这说风就是雨的莽撞模样,又不禁暗笑。 眨眼间师徒夫妻二人已来至适才所见之地,花千骨抬手施了个障眼法,将二人幻化为行走江湖的夫妻侠士,便踏入这方外之地的小小山村中。 话说近日来花千骨历练有成,遇事时多是由她出手,白子画仅在旁提点几句而已。但他到底不放心些,不免默默掐算,待知悉了前因后果,心中已有了妥当计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1章 (二百二十六) 一瞥之下又见自家小徒儿手中紧握灼然剑,一副胆战心惊的小心模样,白子画忍不住微笑道:“小骨,这荒村平时难见生人,你如此模样,倒吓坏了那些乡民,快收了灼然吧。” 这三年间花千骨见了不计其数的凶魔厉鬼,几乎不曾成了惊弓之鸟,如今见了这山村之上笼罩的阴森怨气,自然胆战心惊,现下听自家师父如此说,也只好扁扁嘴,勉为其难地收了灼然剑,但到底心中忐忑,便一把扯过他的手臂,抱在怀中,怨道:“师父倒说得好不轻松!这怨气如此之重,只怕此番之事不是好相与的呢。” 白子画在她背心抚了几抚,慰道:“莫怕,以你现今的能耐,此间之事不在话下。只怕过不了几日,还有一位故人能够相见。” “故人?谁?” “天机不可泄露,到时你便知晓了。” 花千骨嘟着一双粉唇,顿足恨道:“师父每每要卖关子,当真可恼!上次,上上次……,次次如此!哼!”越说越是委屈,小性儿一发,也顾不得什么妖魔怨气,已拔腿沿乡间土路快步奔了出去,将他远远落在自己身后。 “你啊……”白子画莞尔一笑,亦不追赶,只遥遥跟在她身后,要看她如何施为。 这山村不大,花千骨三晃两绕便来至一户凶气缠绕的人家门口。只见竹篱茅舍,确是一户寒素人家,但屋内哀声阵阵,想来是有些不吉之事。 花千骨轻扣柴扉,向内问道:“可有人吗?” 只片刻功夫便有一个中年农妇前来应门,眼见她面色黝黑、容颜朴实,只是一双眼睛红肿得如核桃一般,见了花千骨,先是一愣,才道:“小妇人家中如今有丧事,若要借宿,还请另寻他处吧。” 花千骨忙摇了摇,道:“这位嫂子,我与我夫君是游历天下的学道之人,擅解世间困厄,如今到了此处,见你家有些古怪,故此来问上一问。敢问家中可是有人去得古怪些?” 那农妇如今正在凄苦无着之境地,听她如此说,又见她与身后的白子画亦是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之人,便放下心防,抹了抹眼泪,道:“正是小儿去得蹊跷。如今村中人都道此事古怪,但我们这里山高皇帝远,虽报了官,但一连几日却都无官差应答,故此只得先停灵,待时辰一到,便要下葬了。只是可怜我们夫妇中年方得了这娃儿,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要我们情何以堪啊。” 见他家并未发丧,花千骨忙道:“敢问令郎是如何去的?可能让我们夫妇一观?或许能有开解之法。大嫂,我们是学道之人,立志铲奸除恶、度化世人,不比那起算命看风水的,不要您的银钱。” 听她如此说,那农妇便将两人让了进屋,带领师徒夫妻二人进了停灵的堂屋,又去喊自家男人,要他出来见人。 趁屋中无人,花千骨忙细看那新丧男童。但见他面目尚栩栩如生,衣着又甚是普通乡气,只有脚上着的是一双崭新布鞋,其他均是半旧之物,确是个寻常农家幼童的模样。只有颈间一个明晃晃的金项圈甚是扎眼,项圈之上的金锁片雕着一尾鲤鱼跃于水波之上,取“一跃高升”之意,只是手工粗陋,显见出自寻常匠人之手。 左右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花千骨悄悄在袖中捏了个诀,要观一观这男童生前的魂魄气息,但反复作法了两次,竟然一无所获,不禁微蹙了秀眉,大感困惑。 细思了许久,正茫然间,白子画在她身后轻咳一声,向那男童的眉心指了一指。 花千骨知他必有深意,忙顺着他的手往那男童眉心观瞧,果见那男童眉心间竟然有极细小的一个圆孔,仿佛是为金针之类所伤。 若说是针灸之类的治疗之术,断没有在眉心处下针的道理,那这针孔是如何而来? 花千骨忙忙回身,正巧那农妇也进得屋中,便向她问道:“敢问令郎这眉间的针孔是如何而来的?可是什么疗病的秘法土方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2章 (二百二十七) 那农妇闻言却甚是惊诧,忙忙趴在男童尸身旁细看,半晌才道:“这…这针眼儿确实蹊跷,从没有大夫来给他如此诊治过。” 花千骨知其中必有古怪,略想了一想,又问道:“大嫂适才曾说令郎去得古怪,敢问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那农妇朦胧了泪眼,哽咽道:“前日我与当家的下地收秋,留这娃在家玩耍,待到忙完了地里的活计,进了家门,唤他不至,心里便突突的,在村中寻了半日,才发现娃儿竟在仓房内的木梁上上吊了。这娃平日里最是顽皮淘气,又年幼,哪有上吊的道理?!更别提当时仓房内的情形,很不寻常。” 花千骨忙问:“有何古怪?” 那农妇指一指那男童脖子上的金项圈,道:“我们寒门小户的,一般也就给娃儿带个铜锁片,这金项圈不知是自何处而来的。而且他腰上系着一条红腰带,脚底还坠着一个秤砣,也不是我家的东西。” 花千骨脑中灵光一现,隐隐觉出些什么,但仓促间却又寻不得门路,只得又问:“不知令郎的生辰八字与学名是什么?” 那农妇应了,便细细将自家孩儿的生辰八字告和姓名俱告知了她。 花千骨正凝眉细思,那农妇又道:“还有一事,也略有些古怪,不知当说不当说。” 花千骨点了点头,那农妇便续道:“娃儿…娃儿走时脚上的布鞋不知为何沾得满是黄泥,我们只好给他换了双新鞋。我家这娃儿虽然顽皮,但很是爱惜衣物,平时从不会往那泥坑、河边凑,怎能粘带上如许多的泥土?” 孰料她话音刚落,就有一个醉汉自内室中闯了进来,怒吼道:“又是江湖骗子,难道咱们被他们骗得还不够吗?孩儿已经被他们骗得没了命,你还嫌不够?!”说着,径直跃过白子画,伸手便向花千骨肩头猛力推来。 花千骨吓了一跳,但她如今正蹲在那男童灵前,躲闪不及,又不便使用仙术,眼见便要被那醉汉推倒在地。 身后的白子画蹙眉轻叹一声,右臂陡出,在那醉汉手臂上一抚,正中他“手三里穴”,那醉汉登时半身酸麻,顿住了身形。 “你,你这是什么邪法?!”那醉汉圆瞪着一双醉眼,回头向他怒吼道。 白子画上前一步,扶了花千骨起身,将她护在自己身后,才道:“这不过是些拳脚粗浅功夫罢了。你堂堂七尺汉子,怎能与内子这等柔弱妇人动手?!如今你家新丧,念你心中郁结,我二人便不与你计较了。若再动手,休怪我不留情面!” 花千骨却念着这醉汉方才所言,忍不住向那农妇问道:“难道之前家里曾来过什么江湖术士么?” 那农妇忙道:“正是呢,前些日子村里来了个算命的瞎子,挨家挨户地排八字,说是我们这小村子有灵气,将来会出个有出息的娃儿呢。只是我当家的那日正饮醉了酒,那瞎子接了我娃的八字,正在推演命格,便被他打了出去。他这人……” 话还未说完,那醉汉已经扑了过来,眼见一个耳光便甩在那农妇脸上,口内犹自吼道:“你还要说?!都是你召了那算命的骗子,才惹得我儿丧命!” 花千骨到底看不过眼,伸臂挡住了他,恼道:“你一个大男人,怎能如此对自己的娘子动粗?!便是为了什么,也不该如此过分!” 其时那农妇已哭倒在地,向前爬了几步,抓住那醉汉衣襟,那醉汉又如何肯让?夫妇两人登时扭打成了一团。 花千骨何曾见过如此阵仗,吓得不轻,缩在白子画身后,指着那夫妇,道:“师…师父,他们这是怎么了?”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中年丧子,痛迷心窍,失了心智也是有的。”说着,手中擎了天地间的清气,向那夫妇二人度去。 那农家夫妇得了天地间至清之气,神思渐渐清明,又抬眼望一望自家孩儿的尸身,不禁双双爬将过去哀哀痛哭起来。 不欲令她多观这世间凄苦之态,白子画揽住她双肩,低声道:“此间的事我们已大抵弄清了,这便离了这里吧。” 花千骨点了点头,白子画便隐了两人身形,腾云而起,离了那山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3章 (二百二十八) 师徒夫妻二人相依云上,花千骨凝思良久,仍不得其门而入,转过头却见白子画双目微阖,似乎正在入定。 她自己绞尽脑汁了半晌,如今却见自家师父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想着他能掐会算,只一个法术便能知晓前因后果,现下却不相帮,倒要自己费这心思,心中不免暗暗气恼。 一念及此,花千骨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但见她压低了嗓子,拧皱了眉头,悠悠长叹一声,拉了拉他衣袖,靠在他肩头,悲惨惨地道:“这家的孩儿确实去得古怪,但小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师父大人可有高见?” 白子画连脖颈也不曾扭动,面上更是波澜不惊,只沉声道:“你整日价怨怼师父插手你的历练之事,现下眼见咱们便要回归长留,这历练也须告一段落了,那么今日这事便由小骨你自行解决吧。” “唉,师父,你……”娇糯地唤着,一双藕臂更是攀上他的脖颈,花千骨径直滚进他怀中,在他胸前胡乱蹭了蹭,还待再缠。 “小骨!”伸臂将她捞了起来,要她在自己身侧乖乖坐好,白子画低叹一声,只得提点道:“你既知晓了那男童的生辰八字,便也该演算了来试试。” 花千骨本不擅紫微斗数之术,听他如此说,便只能硬着头皮推演起来,直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道:“这男童是剑锋金命,怪便怪在他身死之日正是九岁九个月零九天。” 白子画点了点头,又道:“你再细想想。” 近几年来师徒夫妻二人皆在凡间行走,于这妖法秘术见得多了,花千骨更曾元神出窍将长留藏书阁中涉及此类枉越天道之邪法的书籍观了个遍,此时她托腮凝神想了半日,忽然福至心灵,拊掌道:“师父,我懂了!这男童死时身现五行之象,那项圈五行属金,悬于房梁之上乃是五行属木,项圈锁片上的‘一跃高升’水波样纹饰五行属水,腰间的红腰带现火相,而脚上沾满黄泥的鞋子便是土相了!如此五行俱现,行凶之人此举是要在他身死后拘住他的魂魄,令其升天无路、入地无门,好将其魂魄据为己用。这男童本是金命,颈间又挂了金项圈,死时又是叠九之日,目的是将他的魂魄提升为至阳至金的魂魄。他眉间的针孔乃是茅山法器分魄针留下的,而脚下的秤砣也是茅山的坠魂砣,作恶之人如此施为,是为了提炼出一个至阳至金的魂魄来,行移花接木的续命之术,而所需续命之人正是以金生水的水命之人。” 听她如此娓娓道来,白子画甚是欣慰,点头称是,道:“那妇人曾说前些时日有人来村中批八字,恐怕就是寻这剑锋金命的孩子。剑锋金者,白帝司权,刚由百炼,红光射于斗牛,白刃凝于霜雪,主清华之贵,是上上命格,若以此精魄作法,可得事半功倍之效,不想这孩子正可堪用。” 花千骨怒道:“《六界全书》中记得清楚,这分魄、坠魂确是茅山的法术,只不是用来作恶的,到底是谁人如此大胆,竟敢行这不容于天理的恶事?!那男童的魂魄被引出后,若不尽快作法,只怕便烟消云散了,看来这作恶之人距此并不太远。师父,咱们快些寻他出来,免得他继续为祸!” 白子画拉住她道:“此事已然日久,仓促间又往哪里寻这作恶之人?你且试试能否感应到那作恶之人的气息。” 花千骨忙闭目凝神,散开神识,却丝毫寻不到那山村有半分外人气息,她最是嫉恶如仇之人,如今寻不得这作恶之人,倒生了倔强争胜之心,忙捏诀打坐,拼起周身仙力,誓要寻了那人出来。 展眼已过了一炷□□夫,她光洁的额头渐有细密汗珠渗出,却仍然一无所获,白子画不免有些心疼起来,挥袖断了她的法术,将她拉在怀中,自掌心度了些神力过去,蹙眉道:“怎的如此拼尽修为?那为恶之人已作法掩盖了自身的气息踪迹,莫要硬来!” 花千骨勉强调匀了内息,半晌才叹道:“若寻不到这作恶之人,那可如何是好?” 白子画无奈道:“今日之事本是有些蛛丝马迹的,奈何你性子太急,倒忽略了。” “我忽略了?”花千骨搔了搔自己的包子头,以手托腮,一张俏脸也几乎皱成了包子,只管将今日之事翻来覆去地细细思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4章 (二百二十九) 此时已过了正午,秋日艳阳亦甚是灼烈,白子画挥袖唤来一朵云彩为她抵挡烈日,又捏了个诀催动云头,道:“左右此时你尚无头绪,眼见咱们便要回长留了,今日为师带你寻一间食肆大快朵颐可好?” 花千骨只顾着细思今日之事,略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只片刻工夫,二人便已来到了百十里远的县城左近。寻了个无人之处,师徒夫妻二人降落云头,携手往城中去。 方行至城门处,便见有三五民众围在一处墙下,窃窃私议。 花千骨生得娇小,望不见人丛中发生了何事,便问道:“师父,这些人凑在一起是所为何事?” 白子画略看了一看,道:“那是官府张贴的秋来征收赋税时银两火耗的告示,想是火耗重了,乡民们正激愤填膺、议论纷纷。” 花千骨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这里偏僻,赋税便少,只怕这官府的火耗不低。” 历尽千年沧桑,白子画早已看淡了世间百态,只道:“如今轩辕朝风雨飘摇,官府多是污吏当道,只苦了百姓了,但此乃天下大势,不可阻矣。” 花千骨摇了摇头,喃喃道:“理虽如此,但这样的官府,只怕……” 正说话间,忽然脑中灵光乍现,花千骨拉住自家师父大人的袍袖,高声道:“师父,我知道了,原来是官府、是官府!” 二人此时正在官道之上,她如此高声喝喊,立时便招来众人侧目。 白子画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携她入了城门,寻了个僻静处,才道:“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花千骨此时已理清了思路,昂首胸有成竹道:“师父可记得那农妇曾说过此事已报了官,但已过了几日了,却至今无官差上门。那山村虽是荒僻之地,但人命官司却是天大的事儿,哪有儿戏的道理?!既报了官,怎能无人理睬?想来定是有些缘由的。只怕这官府之人与此事有偌大的关系也未可知。” 听她如此说,白子画甚是欣慰,道:“你此言果然有理,如今便待怎样?” 花千骨不答,只抬眼细细打量了起这小小县城,此处虽不比大州大郡,但也另有一番热闹之处,只见乡民熙熙攘攘,确是一幅凡尘俗世的惯常景象。花千骨略想了一想,忍不住问道:“师父,这作恶之人断不会走远,他若隐在城中,此处该有些阴郁之气才对,怎么小骨拼尽一身功力却丝毫也未见端倪?” 白子画沉吟道:“此人的掩藏之术果是数一数二的,连为师也寻不到他的气息。行此等邪术之人,按理道行并不高深,只怕他是有甚法宝傍身,才能如此。” 花千骨略一沉吟,抱住自家师父的手臂,拉低了他,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道:“师父,既然那男童的官司恐有蹊跷,咱们便到县衙里去走一遭,可好?” 白子画点了点头,见左右无人,便捏诀隐没了二人身形,往县衙去了。 知县此时并未上堂,师徒夫妻二人只得往内衙去,一进了内衙,便有一股浓浓草药气味扑面而来,细查之下才知那县官如今正值重病,并未理事。 花千骨端详了那知县的病容半日,又嗅了嗅周遭弥漫的药气,沉吟了半晌,方蹙眉道:“师父,这知县病得有些古怪。我观他是肝火虚旺之症,怎的这药中却有牛膝、酒炙山茱萸这些升肝阳的药材?莫不是有人要他病得更重些、更久些?县丞乃县令之佐官,依照凡间的律例,若知县病了,不能理事,则一县之中的大小事务皆由县丞代为管理。如此看来,莫不是县丞即那作恶之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5章 (二百三十) 正说着,忽有一吏胥来报,要将些县内琐碎事务说与县令得知。 那县令病得昏昏沉沉,勉力挥一挥手,道:“我病着,将这些报与宋县丞得知,请他分派处理吧。” 那吏胥得令,便转身去了。 花千骨与白子画对视一眼,忙忙跟在他身后,只见他出了县衙,七转八拐,便来到一间不大不小的宅子前,叩响了门环,口中唤道:“宋县丞,小人承李县令之命前来,请开门。” 片刻之后,果然有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前来应门,将那吏胥让了进去。 师徒夫妻二人也闪身而入,随那吏胥前去相见宋县丞。 待行至中堂,那宋县丞已迎了出来,向吏胥道了生受,与他絮絮谈起公事来。 花千骨在一旁观那宋县丞,见他四十岁左右年纪,虽无一丝飘逸出尘的仙家气度,但眉心间隐有精气流转,查其内息,果然是曾修炼过茅山道术的,只是仅略有小成,连仙身亦未修得。 既然料定了他有些古怪,花千骨便拉了白子画,出了中堂,往内室寻去,无奈几乎将这宋县丞的家宅翻了个遍,也只有他的妻女及一名小丫头子而已,并无承受续命法术之人。依花千骨之推算,这以魂续命的多半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但二人在这宅内便是连老人家所用之物也并未找到,倒是将那山村中男童惨死的诉状在一叠公文中寻了出来。 “师父?”拉一拉他的袍袖,花千骨忍不住问道:“如今县令病重,县中一应事务归这县丞把持,若是他便是行续命邪术之人,那他压下了山村男童惨死之事,也在情理之中,但他妻女安泰,怎么不见那得童男魂魄续命之人?” 白子画亦有些疑惑,微一沉吟,弹指施了个显影法术,但见金光一闪,在这宅中铺散开来,但直过去了一炷□□夫,却一无所获。 长叹一声,白子画道:“看着县丞法力并不深厚,但这宅中竟无戾气,也寻不到那些被摄来续命的魂魄,更找不到接续性命之人,恐怕是有甚高人或法宝相助。既是如此,咱们便在此静观其变,待他一人独处时,只怕才有马脚露出。” 花千骨点了点头,唤了一朵祥云来,师徒夫妻二人隐在云中,静观宅内变化。 眼见天色渐晚,那县丞一家都已睡下了,花千骨倚在自家师父怀中,星眸微饧,打了个呵欠,怨道:“这都看了半日了,宋县丞却无丝毫异动,当真无趣得紧!” 白子画抬眼望了望天边月色,道:“那男童的魂魄才摄来数日,恐怕尚未完全炼化,如今子时将至,恐怕他便要有所行动了。” “当真?!”闻言,花千骨一跃而起,灼然剑仓啷啷出鞘,屏息凝神地往那宅中观瞧。 “你呀,莫要打草惊蛇!”白子画伸臂在她腰间一揽,将她拉入自己怀中,伸手在她颊上探了一探,又道:“夜来风凉,你还该添件衣裳才是。”说着,便自墟鼎中召出一件外氅来,与她披上。 “师父,小骨早已修得仙身了,哪里还会冷?!”她不耐地扭动着身子,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怀抱。 正说话间,只听宅中内室房门一响,宋县丞已经轻手轻脚地行了出来。 师徒夫妻二人忙向下观瞧,花千骨更是趁机挣脱了他,仗剑飞身而下,蹑手蹑脚地跟在宋县丞身后。 见小徒儿如此性急,白子画不禁轻叹一声,但也莫可奈何,只得在上紧紧留意自家徒儿。 那宋县丞法力低微,自然无法感知二人的存在,只见他来至一处偏房前,轻推房门,闪身而入。 花千骨恐屋内有甚机关,不敢擅入,只在窗外施法往内里观瞧。 但见宋县丞来至屋内,将一处供奉先人的牌位移开了,指尖蓄了茅山法力,口中默念秘咒,往那供桌上一点,便现出一面凝结了无边法力的宝镜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6章 (二百三十一) 见了那宝镜,花千骨微微一怔——她熟读《六界全书》与《七绝谱》自然知晓那宝镜正是茅山派中的宝物云天道镜,这仙镜最擅幻化出异度之境,须弥芥子皆可藏入其中,且可藏匿一切气息法力,使人难寻难找。如今那宋县丞开启宝镜,立时便有滚滚戾气自镜中逸散而出,自是出自他摄来的一众冤魂。宋县丞法力浅薄,想来不过是茅山外门弟子,这宝镜虽不算是茅山至宝,但无论如何也不该如此轻易地便落在这道行低微的宋县丞手中。 心头千思百想,但便在她这一愣之间,那宋县丞已默念咒语,化作一道精光,投身入了镜中。 又见五彩光华一闪,那云天道镜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花千骨大急,忙推门入了屋中,在那供桌上摸索找寻了半晌,却仍不见那宝镜,忙又捏诀施了数个显影法术,也不得其法,只得向上急急唤道:“师父,师父,你快来看!” 白子画亦知这云天道镜法力非比寻常,忙降落了云头,掌中蓄了精深神力,画下一道无上符咒,向虚空中一掌拍去。 只眨眼的功夫,便见暗夜中金光闪烁,那云天道镜即在供桌上渐渐显现了出来。 花千骨大喜,正要伸手去取那宝镜,却被白子画陡然出手,拉住手臂,阻住她了去势。 “师父?” “莫要鲁莽!”白子画微蹙了眉头,斥了一句,指尖轻点,引了些许神力往那云天道镜上击去。 那宝镜果然非同凡物,如此被神力一扰,立时便有五彩光华自镜中凌厉而出,向白子画扑面袭来。 白子画不敢造次,忙将花千骨扯进怀中,弹指设下一道神力屏障,才挡住了那宝镜的攻势。好在那宝镜只此一击,倒并无后着了。 花千骨吓了一跳,缩在自家师父怀中良久,才敢探出头来,又瞪大了眼睛朝那宝镜看了半晌,见已无事,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吐舌道:“还好有师父在,否则小骨危矣!” 白子画闷哼一声,放开了怀抱,蹙眉斥道:“这教了多少次,怎么还学不会一个乖?!今日若没有我在,你待怎样?!” 花千骨却看也不看自家师父微愠的脸庞,只大喇喇地一挥手,豪气干云地道:“谁叫我有六界第一的师父夫君护在身边?!” 白子画莫可奈何,只得轻叹了一声,道:“这云天道镜法力不低,如今宋县丞人在镜中,便是为师也拿他无法。” 花千骨奇道:“这云天道镜虽是茅山法宝,但却也并非什么天地至宝,难道便连师父也不能耐他何吗?” 白子画摇了摇头,道:“现下这光景,咱们不知开启这宝镜的秘法,若要让为师毁了这宝镜,倒也容易,但若真如此,恐怕镜中宋县丞所摄来的诸多魂魄也万难保全了。唯今之计,也只能静待那宋县丞出了这云天道镜,再做计较。” 花千骨叹了口气,莫可奈何道:“那也只得如此了,待那宋县丞出了这宝镜,再拿他不迟,左右不过耽误些功夫罢了。” 白子画点了点头,望了望空中弦月,又道:“依这县丞之法力,他至多能作法行炼化之术一个时辰,咱们还是耐心等待吧。” “还要一个时辰啊?!”花千骨哀叹一声,懒洋洋向他臂弯里软软一倒,撒娇撒痴地不肯起身。 白子画左右拿她无法,只好轻轻揽住她的腰身,宠溺地在她颊上捏了一把,道:“你这惫懒丫头,当真……” 师徒夫妻二人正在喏喏私语间,忽然天边精光一闪,竟有一人自天外向此处疾飞而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7章 (二百三十二) 待那人来至眼前,一望之下,花千骨大喜,唤了声“云翳”,便向他奔了过去。 话说云翳乃是追寻那云天道镜的气息而来,不想却在这里遇到了花千骨,抬眼间又见了白子画,忙躬身施礼道:“见过尊上,见过尊上夫人!” 白子画挥袖令他免了礼,花千骨已知日前白子画所指的故人便是云翳,想来这一切尽在他之掌握,便问道:“云翳师兄,你是为了这宋县丞而来吗?” 云翳愣了一愣,道:“我是为了茅山弟子诵溪与云天道镜而来。” 花千骨已猜到了诵溪便是那宋县丞,忍不住问道:“云翳师兄,这云天道镜乃是茅山法宝,怎的会落入诵溪这个寻常弟子手中?” 云翳一瞥之下已见了悬于空中的云天道镜,总算松了口气,道:“这诵溪是茅山藏宝阁的洒扫弟子,也不知道是为了何事,偷学了我茅山分取魂魄的法术,盗取了开启封印的密匙,然后又趁值守弟子换班时溜进了藏宝阁库房,盗走了这云天道镜。这宝镜虽然有些法力,但毕竟不是什么至重至宝之物,锁在阁中许久不曾有人留意,是以诵溪虽盗走了它已近十年,却近些时日才有值守弟子于清点时发现宝镜失了窃,这才四下寻找,只是这宝镜擅掩藏气息,故此又耽搁了许多时候。近日来我本在这西南之地除妖,方才感知到宝镜气息,便匆匆赶了过来。” 想来该是方才白子画以神力试探那宝镜,才引得云翳终于寻到此处。 白子画打了个手势,要花千骨将二人近日所遇之事讲与云翳,花千骨便依言细细说与云翳听了,末了,又道:“云翳师兄,你可有开启这云天道镜的法子?这样咱们便不需在此虚耗时光了。” 云翳点了点头,道:“先前是茅山弟子遍寻不得这宝镜,如今既然找到了,我自有法子。” 说罢,云翳来至那云天道镜之下,默念独门口诀,指尖引出一道仙力,向其上一点,那宝镜受了仙力,徐徐转动,只片刻功夫便显现出先前诵溪所入之境,但见云翳伸手在虚空中一抓,那诵溪及一名老妇便身不由主地自镜中飞了出来。 那诵溪虽不识得白子画与花千骨,但抬眼间见了云翳,便知今日恐怕难逃罪责了,忙拉了那老妇一同跪倒在云翳脚下,战战兢兢道:“弟子诵溪携老母见过掌门。” 花千骨在一旁观瞧,见那老妇周身阴气逼人、死气森森,便知她即是诵溪以禁术续命之人,忍不住又多看了她几眼,但见她眉眼虽敦慈,但似乎有些许呆滞,不同于寻常夫人。 心中既有了疑问,花千骨便忍不住拉了拉自家师父的广袖 ,悄悄指了指那老妇,疑惑道:“师父,你看。” 白子画点了点头,低声道:“这老妇命格浅薄,不能担此寿数,且又身受那邪法的反噬,如今已是神思不清、镇日昏昏了。” 他话音刚落,云翳已道:“诵溪,你偷学禁术,盗走本派法宝,如今又害了这许多凡人性命,你可知罪?” 那诵溪磕头如捣蒜,哀求道:“如今诵溪不敢求掌门饶了性命,只求掌门看在我一片虔诚孝心的面上,饶过我母亲吧!” 但那老妇却似乎并不解此间之事,见自家儿子跪拜在地,甚是不解,竟自行起了身,还要拉诵溪起身。 诵溪大急,死死拉住其母的衣襟,手忙脚乱地要她跪倒。 云翳长叹一声,道:“诵溪,你偷行禁术,如今你母亲已无法再承受如此之重的反噬,行将痴傻,你还不回头吗?” 诵溪惨然一笑,道:“掌门,你潜心修道,断绝情念,却哪里知晓这世间情苦?世间情分,唯有父母亲情最是令人难舍。如今我虽犯下滔天大罪,却丝毫不悔。” 云翳蹙眉道:“修道之人,当心存善念,度己度人,怎能为一己私欲而扰乱天道?!” 诵溪忽然长笑一声,慨然道:“天道?到底什么是天道?到底是谁定了这天道?我上茅山修道十年,没为家人修得一点福报,却只换来父亲惨死、老母将亡的消息,若不是我冒险下山,为老母续命,现在又哪里能得与她守在一处这许多年?!” 云翳长叹一声,沉声道:“我与前掌门云隐间的事,想来你也该知晓吧?我与他天生互为镜身影形,最后他又为我而死,其时我也常恨天道无情,但多年后却也想通了此事。六道轮常,万事前定,有因必有果,只要当时彼此释然,也便无妨了。” 诵溪冷笑一声,道:“好个‘彼此释然’,这数十年的母子情分,又如何能释然、怎样能释然?!我是错了,但却无悔!”说罢,趁云翳正在错愕间,忽然爆起身形,掌中蓄了十成十的劲力,一招“重渊潜龙”便往云翳丹田处偷袭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8章 (二百三十三) 这云翳身为茅山掌门,是何等高深的功夫道法?哪里是他能够轻易得手的,但见云翳冷哼一声,袍袖一挥,略退了半步,便将他此招的力道卸在一旁。 孰料诵溪此举却并非旨在取云翳性命,而仅是逼他退步回身而已,便在这一呼吸间,诵溪便拉起身侧的老妇,疾速向云翳身后逃去。 可云翳又怎容得他如此逃脱?!立时便念动法诀,掌中仙力微吐,将这母子二人摄住,令其动弹不得。 那诵溪心知此番断不能逃了,身子虽不能挪动,口中却垂泪哀哀道:“掌门,请您千万饶过我母亲性命!” 云翳怒道:“你扰乱天道,触犯门规,又不知悔改,如今恕无可恕,只能依律处置了。”说罢,于虚空中画了道符篆,向那老妇顶心拍去。 诵溪自然知晓他此举的用意,绝望中一声怒吼,拼命挣扎,要护那老妇周全。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花千骨忽然一步上前,挺了灼然剑,一壁厢挡隔住了云翳的掌势,一壁厢急道:“云翳师兄,手下留情!” 云翳万没料到她会有此举,忙收摄仙力,但仓促间又哪里能够赶得及,掌风只略偏了偏,仍击在灼然剑之上。 好在这经年的历练,又辅以白子画明里悉心教导、暗里度化功力,花千骨此时修为已然大有精进,如此与云翳正面交锋,竟然也可抵挡得住,丝毫不见逊色。只听耳轮中一声巨响,云翳被震得向后退开半步,花千骨也踉踉跄跄退后了数步,但却也阻住了云翳击向那老妇的符咒。 “千骨,你这是为何?!”云翳不明就里,撤掌回身,急急喝道。 花千骨略平复了内息,向自家师父望了一眼,才上前对云翳道:“云翳师兄,待我与这诵溪说上两句话后,你再加以刑罚可好?” 云翳不知她是何用意,但又不好横加阻拦,只好抬眼求助于白子画,见他略点了点头,也只得点头道:“好,千骨师妹请便,但还需小心提防这诵溪才是。” 花千骨应下了,三步两步来至诵溪与其母面前,竟然挥袖落下一道小小结界将自己与那母子二人护在其中。 若要窥探这结界中之事,于云翳来说是略有些难处,但于白子画来说,却是易如反掌,只是他既知花千骨不欲使自己知悉结界中情状,也不便强行施法,只好在外静静等候。 但见结界中花千骨蹲下身子,与诵溪恳切谈了约小半个时辰,其间花千骨还施法观微,不知给诵溪看了何处情形。那诵溪先时还满面怒意、耿耿十分,但听了她的言语之后,却越来越神色和软,渐有悔意,到后来更是痛哭流涕,大有一改前非之态。 云翳与白子画对视一眼,均感诧异,正莫名间,却见花千骨已收了结界,将诵溪及其母领至云翳身前,道:“云翳师兄,诵溪如今有话要对你说。” 但见诵溪怦然跪倒在云翳脚下,面现愧色,恳切道:“掌门,弟子此番知错了。这父母亲缘,原是命定的果报,若因一人之故而祸延旁人,便是我的不是了。如今我累得如许之众的凡人无辜蒙难,当真是大错而特错了,还请掌门依律处罚便好。至于老母,她确已为我所累久已,如今更是已昏昏不知人事,若有一日她一朝醒转,只怕也是要痛责与我、赧活于人世的。掌门倘能就此令她脱离苦海,恐怕于她也是大解脱了。” 云翳见他竟然幡然悔悟至斯,知必是花千骨的功劳,甚感欣慰,便点头道:“你能做如是想,自然是悟了。只是我需与你言明,依律,你该当坠入十八层地狱,待二百年后方可投胎轮回,又需历畜生道、饿鬼道,方能化身为人身。至于你的母亲,需先收回她身上为其挡灾续命的诸多魂魄,才可再度其入得冥界,因她迟了轮回时刻,需在阴司内监押数年,才能再次转生。” 诵溪闻言,点了点头,恭敬道:“弟子恭领责罚。” 云翳长叹一声,挥手画下符咒,向那老妇顶门一拍,登时于她之周遭腾起滚滚仙力,在其周身筋脉中锻筋洗髓,只片刻功夫便有无数魂魄汩汩而出。 云翳收了那些凡人魂魄,弹指在那老妇眉心一点,那老妇登时化身为一道清风,魂魄也飘飘忽忽往冥界去了。 诵溪目送其母魂魄远行,又恭恭敬敬地向那魂魄所行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才道:“掌门,请动手吧。” 云翳点了点头,一掌拍在其天灵盖上,那诵溪立时软倒在地,气绝身亡,只片刻间其魂魄便离体而出,拜别了众人,亦往阴司领罪去了。 见此情形,花千骨总算松了口气,却又忽然想起一事,向云翳使了个眼色,要他进一步说话。 云翳不好驳了她,却又深恐有甚不妥,忙转头望向白子画。 白子画虽不知花千骨有何用意,但却也知她不是胡行乱闹之人,便点了点头,缓步退至一旁。 云翳松了口气,向花千骨恭敬道:“方才之事,多谢千骨师妹,不知现下还有何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9章 (二百三十四) 花千骨低声道:“那些为诵溪拘来的魂魄都是命不该绝的枉死之人,如今得以解脱,想来师兄便是要将这一众冤魂送入冥界去了?” 云翳点了点头,沉声道:“正是,这些枉死之人既已脱了肉身,便不该再留恋执着于尘世,待此间事了,我便要将其送入冥界,令其徘徊于忘川之畔,等寿数到了,便可重入轮回了。” 花千骨略有些心虚地偷眼又望了望白子画,拉一拉云翳的袍袖,使他背对了白子画,才低声道:“小骨如今却有个不情之请,这些魂魄都是童子之身,家中之人骤然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皆大是悲戚。云翳师兄能否送这些魂魄返家,待托梦一回以慰藉父母后再送入幽冥?虽然此举稍稍不合轮回阴阳之道,但只是小小的变通,云翳师兄能否行个方便?” 云翳沉吟了半晌,终于应了下来,道:“好吧,这也并非什么大事,待明日子时,我便行此术,如此可好?” 花千骨用力点了点头,微笑拱手道:“多谢云翳师兄如此开通,能一了这些孩童父母的心愿,也是件大功德。” 云翳忙还礼道:“好说,好说,不过小事一桩罢了。” 略顿了一顿,云翳又道:“千骨师妹,先时那诵溪冥顽不灵,不知你与他说了什么,竟然能将他开释至斯?” 这事原不需瞒他,花千骨转头见白子画正已对月吟风,似乎并未留意他二人,便低声叹息道:“我不过是将当年身为妖神时为了复活糖宝而纵容竹染寻了许多童男童女要行三千妖杀之事告知于他,虽然那事过去了许多年,虽然我已以血肉修复了六界,但每每午夜梦回,一念及此,时常心下不安。” 云翳听了,诧异道:“此事六界皆知,千骨你又何需与他密谈?” 花千骨轻叹一声,望着白子画的背影,道:“我与我师父之间,有些事,还是不提也罢,否则不过徒惹伤心罢了。” 云翳虽不懂这纷扰情爱,但也不便多做置喙,只得施礼作别道:“既然如此,左右已无他事,云翳便告辞了。” 花千骨忙回了一礼,道:“云翳师兄好走,一路小心。” 云翳又向白子画遥遥一礼,辞别了这师徒夫妻二人,御剑而起,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见他去得远了,花千骨收拾了心情,换出一副轻松笑颜来,三蹦两跳来至白子画身侧,拉着他的广袖腻声道:“师父,此间大事已了,咱们也便走吧。现在大约有丑初时分了吧?小骨要寻个僻静所在饱饱睡上一觉再说。” 白子画点了点头,挥袖施法将诵溪在城中所为的恶事劣迹一一抹去,才揽住花千骨的一握蜂腰,逐风扶摇而上。 师徒夫妻二人御风而行,只眨眼功夫便离了凡尘俗世,来至九重天的银河畔。 白子画指尖轻点,幻化出一叶扁舟,携了她的手,二人泛舟银河之上。 刚解决了件棘手之事,此刻身边又有万点星光,更被揽在自己心爱之人的怀中,花千骨觉得无比畅意,依偎在自家师父肩头,懒洋洋地道:“师父今日怎么如此之好的兴致?” 略动了动,让她寻了个舒适的位置,白子画才开口道:“适才你与云翳的言语,为师都听到了。” “师父,你?!”花千骨秀眉一挑,作势便要站起身来发作。 一手按在她肩上,一手轻抚着她的柔发,垂首在她耳畔,白子画沉声道:“你说的与为师有关,我又如何听不得?” 花千骨轻哼一声,别过了头去,不再言语了。 “小骨,那些事……” “师父,不要说!”怀中的小人儿忽然翻身扑进他怀里,柔软的小手覆在唇上,止住了他。 “好……”满足地呼吸着她发间甜香的桃花气息,他也懒懒地不再想说什么了。 师徒夫妻二人拥在一处,四周万籁俱寂,花千骨轻轻捞起一捧星子的碎片,又令其缓缓流逝于指间,悠悠道:“师父,我只是不想让你伤心罢了。” “嗯,师父都知道。”紧紧将她拥在怀中,良久,二人都不再言语了。 蓦然间,天外一颗星子划过夜空,没入银河之中,花千骨轻叹一声,喃喃道:“真美……” “嗯,真美……”白子画忽然以指尖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略侧过了脸,温热缠绵的吻即刻流泻而下,细细辗转在她唇间。 呼吸渐渐灼热起来,他的舌纠缠着她的,放肆地搅扰着,忽然又轻咬住她娇小的舌尖,吮吸着、□□着,久久不肯离去。 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只有他冷冽的气息和她馥郁的桃花香气彼此交缠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0章 (二百四十) 云雨过后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终于重新回到了小舟之上,花千骨早已沉沉睡去,白子画略平复了紊乱的气息,缓睁双眸,弹指设下一道浑厚的结界,将小舟护在其中,方为她整理好了衣衫,又加了道昏睡咒在她身上,才扶正了她身形,使她五心朝天,又于掌中蕴了神力,自她灵台穴滚滚度入。 原来自知晓那凶星之事,白子画便无时无刻不悬心于花千骨的安危,深恐六界若当真深蒙大难时她难以自保,但又知她甚是倔强,断不肯无故承受自己度化功力于她,故此才于每夜她熟睡之际暗暗传些许神力与她,如此缓缓进境,让她无从发觉。 约过了一炷□□夫,白子画见她周身仙晕晶润,果然有了些功效,恐她发觉,便撤掌回身,收了法术。 略阖目调匀了内息,白子画便解了她的昏睡咒,让她卧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1章 (二百四十一) 待得东方发白,远处隐隐传来操练之声,花千骨猛然惊醒了过来,忙忙翻身而起,急急在周身一摸,好在里外衣衫皆已穿戴整齐,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却又抬头望见极目处旌旗招展,不由得想起昨夜之事,不禁又羞又窘,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低头却见自家师父正自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嘴角边还带着一抹意味深长地笑。 “师父,你?!”花千骨恼羞成怒,狠狠一顿足,便要转过身去。 孰料那小舟到底禁不得如此,登时左摇右晃起来。花千骨一时不查,站立不稳,惊叫一声,趔趄了几下,坐倒在白子画怀中。 “小骨可有急事?”长指把玩着她的一缕柔发,白子画缓缓道。 “师…师父,天河的水军已开始演武了,咱们…咱们有没有被……”花千骨羞得低垂了粉颈,缩在他怀中,结结巴巴地道。 白子画心中一动,俯在她耳畔,呵了口气,才道:“小骨昨晚很……” 话未说完,她已扭过了身来,扑将上来,将一双柔荑掩在了他口上,羞道:“不许说……” 白子画轻笑一声,将她揽在怀中,弹指破了先前那道无上结界,又隐没了二人身形,御风而起,转瞬间便远远离了九重天之境,才凑在她耳边道:“放心,师父怎么舍得让旁的人看了你一分一毫去?!” 花千骨的脸更红了,在他怀中狠命扭了扭,却又挣不开他的怀抱,只得闷哼一声,别过了头去,恨恨道:“我…我以后再也不来这天河了!” “好,都依你!”白子画浅浅笑着,顿了一顿,俊眉一挑,忽然又道:“这天河也罢了,那以后咱们后山的瀑布、桃花林,还有露风石,小骨也都不再去了么?” “啊!”花千骨终于气急败坏,惨叫一声,一口咬在他肩上,推开他的臂膀,挥手召出灼然剑,跳了上去,意欲远远逃开。 白子画暗自好笑,但也不敢再打趣于她,只掌心蕴了神力,将她摄回自己怀中,抚了抚她的背心,换了正经容色出来,沉声道:“既然昨日茅山诵溪之事已了,你又起了思乡之意,咱们这便回长留可好?” 花千骨忙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也好,师父,咱们这便启程吧!不过小骨要先去给糖宝买些果子、糖食,这几年都不知道给她捎带了多少,如今既然咱们要回去,我这个娘亲更不能太吝啬啦。” 白子画微笑道:“好,都听你的。”说罢,替她收了灼然剑,二人腾云往长留方向去了。 待行至长留山左近的城镇,师徒夫妻二人降下云头,先为糖宝买了诸多的甜食糖果,又寻了处酒家用饭。 眼见便要回归仙乡,花千骨自然更是留恋这凡间饮食,叫了满满一桌子酒肉,大快朵颐起来。 正畅意间,忽然一只被施了障眼法的纸鸟破空而来,直落入花千骨手中。 见那纸鸟折得歪歪斜斜,花千骨便猜出定是出自幽若手笔,轻笑一声,捏了个诀,那纸鸟便化作一张信笺,其上只书了几个大字:师父,糖宝已修成人形,乞速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2章 (二百四十二) 花千骨欢呼一声,将那信笺一抛,也顾不得自己手上油腻,便抱着白子画的手臂转了个圈,欣喜异常,兴奋道:“师父,糖宝修成人形了,咱们快回长留吧!” 白子画伸袖为她拭去嘴角边的菜汁,宠溺笑道:“好,如今糖宝已经修成了人形,你这个做娘亲的却越来越没个样子了。” 花千骨嘿嘿一笑,摸了些散碎银两掷于桌上,拉起白子画便往门外走去。 待来至街上,寻了个无人角落,二人御剑而起,急急往长留去了。 待踏入长留地界,只微一感知,花千骨便在贪婪殿寻到了糖宝的气息,于是当即安顿自家师父先回了绝情殿,自己径自往贪婪殿去了。 才一上了贪婪殿,便闻得幽若的嬉笑之声传了过来:“糖宝,见惯了你的虫身,如今你修成了人形,我倒不习惯了呢。唉,十一师伯,您是习惯呢,还是不习惯呢?!” 花千骨暗暗好笑,暂且躲在屋外,要听落十一如何作答。 落十一果然嘿嘿干笑了两声,道:“都习惯,都习惯!” 一旁的糖宝果然按捺不住,怒道:“既然你看着都好,那我为什么还要劳心费力的修炼?!还不如干脆当条虫子呢!” 落十一顿了顿,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尴尬道:“唉,糖宝,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 还未待他说完,幽若已在一旁吵闹道:“十一师伯,要是你不喜欢糖宝这个样子的话,糖宝可以继续修炼啊,反正它是虫身,可男可女,干脆让它再费些力气,修成男身好了,到时候本掌门收留它!” “呃,掌门,你…你……”落十一被幽若为难得不知所措,半晌不见言语。 花千骨见状,忙推门而入,佯装出一副庄正模样,沉声道:“幽若,怎么为师不在长留,你便如此无礼?!竟然欺到你师伯头上来了,看为师此番怎样责罚于你!” 见她进门,大家俱是一惊。糖宝和幽若大叫一声,齐齐往她身上扑来;只有落十一站起了身来,正了正衣冠,道:“千骨师妹,你历练回来了?一切可都安好?” 花千骨正被那二女揉搓得不成样子,好不容易摆脱了二人,理了理衣衫,与落十一寒暄了几句,便仔细端详起糖宝来。 但见她白衫绿裙,只簪了一朵小花,并无其他富丽闲妆,眉目间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略显稚气,一派天真小女儿情状。 “骨头娘亲!”糖宝又扑进他怀中,欢声道:“娘亲,你这次回来便不走了吧?三年多不见,娘亲你更漂亮了呢。” 幽若亦道:“师父,这三年不见,你周身的仙晕又见莹润,看来是进益了不少啊,只怕是不久就能修成登堂之境了。可是尊上又传授了你什么精要法门?” 她话未说完,糖宝已急着道:“娘亲,你在凡间玩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新奇见闻?” 花千骨应接不暇,忙道:“我只有一个人、一张口,你们慢慢说,我慢慢答!”说着,又自墟鼎中取出诸多吃食玩物来。 糖宝、幽若欢呼一声,又围拢了上来,叽叽喳喳只是问个不住。 一旁的落十一见了她们这母女、师徒团圆的热闹情形,忙道了声,便退了出去。 于是,花千骨传音给白子画,告知他今日自己便宿在了贪婪殿,便与糖宝和幽若闹做了一团。 不远处的绝情殿上,白子画独自一人立于露风石上,面上波澜不兴,周身衣袂飘飘,仿佛随时便要化风而去。 俯瞰着脚下的万里河山,念着那凶星之事,白子画轻叹一声,却也莫可奈何。 正思忖间,绝情殿结界波动,忽然有摩严的声音传了进来:“子画,你回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3章 (二百四十三) 闻言,白子画忙转过了身来,将摩严让进了正殿。 两人落了座,奉上茶来,摩严便迫不及待问道:“子画,此番下界三年,可寻到了那凶星?”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我已遍寻凡间西南之地,但却一无所获;便是仙、鬼、妖、魔之界也并无那凶星的踪迹。” 摩严疑道:“难道是这凶星尚未成了气候,故此难以寻觅?” 白子画摇了摇头,喟然一声,便不再言语了。 摩严蹙眉叹道:“我亦日夜在长留掐算,也是毫无头绪。前些时日那天机星君传信来,言道好在近日那凶星并未有壮大之势。可见虽然天意让六界有此一劫,但我等尚有时日可以回圜。” 白子画却低叹一声,道:“当年妖神大劫,你我想尽千般妙计,却丝毫不能拦阻妖神出世、生灵涂炭;可见天道难测,我等不过但尽人事罢了。” 摩严也只得点头黯然道:“也罢,也罢,你我不过全力为六界计,这万般谋算筹划,但看天意吧。” 白子画深深看了自家师兄一眼,忽然站起身来,趋行至他面前,长揖到地,沉声道:“师兄,若来日大难时,子画身负神责,担着六界重托,恐不能看顾小骨周全,若有万一之时,还请师兄待我照料她一二。” 白子画千年来孤高自许,摩严已许久不见他如此郑重了,不禁心下一惊,忙一步上前,扶住了他,道:“子画,此番这大劫当真避无可避了么?你我修仙千年,不知历经了多少大灾大劫,我却从未见你如此心灰过,可是因着你那徒儿娘子之故?” 白子画略退了一步,道:“师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对小骨难道还……” 摩严忙道:“你与千骨历经千辛万苦方使得携,我这做师兄的哪里还能有个什么?!我只恐你如今有了家眷拖累,倒少了当年的淡然,只怕于大事上无益。” 白子画摇了摇头,惨然一笑,道:“师兄,你千年来孑然一身,不识红尘滋味;却不知我如今有了小骨,以己度人,反较先前坚定了于六界的守护之心,哪有不拼尽全力的道理?只是这‘劫’之所以为‘劫’,便是天意使然,避无可避,哪里是你我能够妄自揣测的?当年我的婆娑劫、六界的妖神劫,但凭你我机关算尽,却也未曾阻止得了一二。” 摩严嗟吁了一番,良久才道:“子画,此番凶星之事当真险恶至斯么?” 白子画点头道:“如今连我亦无法推算出此劫之后六界命途如何。” 摩严倒吸了一口冷气,惊异十分,喃喃道:“想不到…想不到六界竟然如此多舛……” 又过了半晌,摩严方正了颜色,道:“子画,此事我知晓了。你放心,若当真有那一日,我定全力助你得保千骨平安。如今你也累了,这便歇下吧,我且去了。”说罢,轻叹一声,缁衣飞舞,下殿去了。 见他去了,白子画亦悠悠一声叹,挥袖将绝情殿四下里的灯火点亮,缓步踱至庭前。 但见殿上一派空寂,虽有香风细细、芳草重重,却不知为何倒显出无限的凄绝之意来。 且说这三年来他与花千骨相依相伴、形影不离,今日骤然分离,虽隔得不远,但难免不令他生出些怅然心情来。 黯然踱至露风石上,遥望着脚下万里河山,念着来日大难,一时间愁绪难遣,白子画挥手自墟鼎中召出琴来,便凝眉弹奏起那阙《潇湘水云》来: 世浊我清,众醉我醒,风月襟怀,惟凭诗管领,听天还听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4章 (二百四十四) 却说展眼间百年光阴忽忽而过,世上已是白云苍狗、物换星移,奈何长留仙山本在红尘之外,自然无有沧桑变幻,依然仙气渺渺、卓然出尘。 早课的钟声一响,己班的课堂内登时鸦雀无声,一班弟子正襟危坐,静待那六界中的传奇人物前来授课。 但闻香风细细,又听一阵脚步声轻响,一位内着白衣白裙、外罩仙导长袍,容色难描难画的仙子便款款行了进来。 只见她眉目秀美无俦,意态淹然百媚,行动间风情万种,坐卧时端庄婉转,自有一段绝世风流之姿态,却原来正是六界尊上风霜一剑白子画的徒儿娘子花千骨到了。 见了她这冠绝六界的姿容,这己班中的男子倒有一大半已经目瞪口呆,一颗心儿怦怦乱跳,连半句赞叹之言也说不出口,只知呵呵茫然而笑,身子酥倒在了那里;而诸女子亦一片钦敬艳羡之意,纷纷暗赞。 花千骨向下轻轻一瞥,略有些尴尬,但好在她早已见怪不怪,只清了清喉咙,朗声道:“我便是你们《调香学》的仙导花千骨,从今日起,由我教授你们调香之道。” 此语刚落,课堂内立时便响起了一片交头接耳之声音——有评论花千骨容色的,有议论花千骨衣衫的,更有谈论数百年前她化身妖神时与自家师尊的传闻逸事的。 花千骨早已修至登堂之境,自然是耳聪目明,台下诸人的言语纷纷传入耳中,她摇了摇头,无奈一笑,翻开了书卷,清了清喉咙,开始授课。 见她神色郑重,台下诸人也忙收了各自心思,悉心听她讲述。 转眼间过了小半个时辰,花千骨合了书卷,以仙力摄来各色调香用具,一一分派了,要弟子们依照方才书中所言,制些凡俗粗浅的香料来。 “这制香是使君、臣、辅、佐各司其位,才能令不同香料尽展其性。但用料、炮制、配伍等都需严格遵守制法要求,而配料、和料、出香等过程须按节气、日期、时辰进行,才能达到特定的效果。今次你们是初次上手,我先教授一种简单的三匀香制法。此香所需原料有沉香、丁香、龙脑香、仙红花和忘忧酒。取龙脑香二分,浸入半斤忘忧酒中,搅拌均匀后放置半个时辰。取沉香与丁香共一分,削成极薄之片,混合,以金阳之火锻干;再与仙红花干花瓣二分混合研磨成粗粒。将此粗粒置入先时所制的龙脑香与忘忧酒的混合液中,浸泡一个时辰,取出以香幕风干即可。”花千骨于制香调香上本就天分极高,如今这般娓娓道来,端的是深入浅出、有的放矢,台下诸人莫不信服。 便在这一片称是声中,却有名男弟子哀叹一声,愁眉苦脸地道:“仙导,这制香之法好生繁琐,我辈不过是些粗手笨脚之人,实在是难为啊难为!” 花千骨微微一笑,自墟鼎中召出一个香袋来,纤指凝了仙力,在其上轻轻一点,登时便有细细香风徐徐飘散,果然是中正平和、沁人心脾。 诸弟子欣喜莫名,纷纷问道:“仙导,这是何香?” 花千骨浅笑道:“此香名曰‘定外’,可于入定时佩戴,能助人清心。今日谁的三匀香制的最快最好,我便将这定外香作为赏格,奖励于他。” 话音刚落,坐在前排的弟子有眼尖的,已看清了那香袋上的纹饰绣的是带身符,虽是仙界端阳日里大家寻常馈赠之物,但却绣得十分用心,当下忍不住问道:“仙导,这香袋制的精巧无匹,敢问也是出自您手吗?” 花千骨微微一笑,却未作答,也不知是不是默认了。 台下诸弟子一声欢呼,纷纷操起制香什物,认真动作起来,更有甚者连外袍也宽了,眼见是誓要拔得头筹了。 见了如此热闹的场面,花千骨欣慰一笑,也自讲台上踱了下来,行在诸弟子中间,一一点拨指导。 一切本按部就班、井井有序,但这三匀香需用金阳之火锻干,这弟子中有一个毛手毛脚的,竟然不甚以金阳之火点燃了近旁的忘忧酒,火势炙烈,登时蔓延了偌大一片。 那弟子不防,吓得闪在一旁,颤声高呼道:“仙…仙导,这如何是好?!” 花千骨本离得远,此刻已不及走近,又知那金阳之火以凡水难以熄灭,只得仓促间捏一个诀,要摄来天池圣水应对。 孰料,她连咒语也未念完,忽然便有一道至阴至寒的六界无上真水以迅雷之速破空而来,正淋在那金阳之火上,只一呼吸间便将那熊熊火势尽数熄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5章 (二百四十五) 花千骨自然知道这真水出自谁的手笔,忍不住垂了头,微笑低语道:“这神水来得好快,当真是及时雨。” 诸弟子中有多位仙门子弟,当然是识货的,见方才来的是六界真水,忍不住赞道:“仙导,身为尊上的唯一弟子,您的功法道术果然非同凡响啊!人都知这六界真水乃是世间至圣之水,您却能随手摄来,这本领果然令寻常仙人难忘项背!” 花千骨不愿承他谬赞,只尴尬地笑了笑,混了过去。 如今火虽熄了,但方才这金阳之火一烧,倒乱了许多弟子的操作,哀叹抱怨之声四起,花千骨忙道:“好了,如今火势已熄,诸位快些制香吧。”说着,弹指在那定外香囊上一点,立时便有清心凝神的香气逸散了出来。 诸弟子这才回了神,纷纷又投身在炮制三匀香上。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已有弟子高声道:“仙导,仙导,我的三匀香已制得了。” 花千骨应了一声,来至那弟子近旁,取了其所制的香粒来,细细嗅了嗅,摇了摇头,道:“你虽是第一制得的,可惜几味香料混合时未得均匀,如今香气杂乱,未得真髓,算不得合格。” “啊?!”那弟子哀嚎一声,颓然坐倒椅上。 花千骨又耐心道:“这制香是慢功夫,需有定心才是,你便是粗心了些,日后还要改了才好。” 那弟子叹了口气,点头道:“多谢仙导指点,弟子记下了。” 花千骨见他如此,甚是欣慰,向他浅浅一笑,便又转身去了。 那弟子却又哪里见过她这般冠绝六界的娇艳人物?!如今得了她这一笑,三魂七魄俱被勾了去,软软伏在桌上,面上一片痴傻,只“呵呵”笑个不住。 花千骨却不知他如此情态,只又穿梭在诸弟子中间,叮嘱这个、交代那个。 果然,又过了一炷□□夫,已有一名女弟子又制得了三匀香,花千骨上前检视了,果然是分毫不差,便如之前所言,将那定外香囊奖给了她。 那弟子喜得无可无不可,捏着那香囊,不停向周遭之人炫耀夸赞,收获了不少艳羡目光。 又过了一刻钟,诸弟子陆陆续续地都完成了那三匀香的制作,花千骨一一品评了,并录了下来,便挥挥手,放了这班弟子散去了。 此番是花千骨第一次下绝情殿为新进弟子授课,如今一切顺利,她也总算松了口气,挥袖施法收拾了课室内的各色什物,才御风往绝情殿去了。 才上了绝情殿,花千骨便高声唤道:“师父,师父!” 孰料惟余空庭寂寂,却无一人应答。 花千骨忙往正殿行去,却见中庭石桌上放着以法术温暖的茶水,正是她平素爱喝的甘露茶。 知是自家师父备下的,花千骨擎起茶盏啜饮了一口,才扬声道:“师父,你在吗?小骨回来了。” 半晌,仍不见白子画回应,花千骨无法,只得弹指施了个观微的法术,果然见自家师父正在塔室入定,忍不住一声轻笑,径直往塔室寻他去了。 待行至塔室门口,她也不顾白子画正在入定,竟然硬生生推门便闯了进去。 其时白子画周身神光闪烁,双手结了太极印,正自阖目打坐,花千骨却不管不顾,娇笑一声,揽住他脖颈,直滚进他怀中去了。 白子画俊眉微敛,微微睁开了双目,扶住她肩头,斥道:“小骨!为师正在修炼,你怎能如此不分轻重地打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6章 (二百四十六) 花千骨却毫无悔意,窝在他怀中,只管抱住了他的脖颈,摇了又晃,娇笑道:“师父,你当真是在修炼吗?是几时开始修炼的?在修炼什么内功心法?” 白子画被她如此一问,到底有些心虚,俊脸薄红,闷哼了一声,半晌不曾答话。 见他如此,花千骨更是眉飞色舞,又涎着脸道:“师父,方才小骨的课上有一道六界真水兜头而下,六界中能有如此高深道行、能摄来此水的,不过两三人罢了,敢问这是谁之所为?” 且说适才白子画观微自家徒儿时,见那金阳火起,一时情急,恐她有甚差池,不及细想便随手摄来真水灭火,可转念一想,便又后悔不迭、暗自叫苦。如今被她当面揭穿,自然尴尬十分,轻咳一声,别过了头去,不再看她了。 见他如此,花千骨不禁自得起来,摇头晃脑地又道:“师父,方才你是不是又在偷看小骨?是不是,是不是?!”说着,抓住白子画衣角,只是晃个不住。 白子画“哼”了一声,自她手中夺过自己的袍袖,沉下脸来,道:“为师不过是担心你首次下殿授课有甚不妥之处,怕你误人子弟,所以才略加观微,又何来‘偷看’之说?!” 闻言,花千骨“哈”地笑出了声,掩口道:“师父大人,现下你还是承认了吧。小骨可从未要你观微于我,不问自取视为偷,那不问自观微是不是就要视为偷看呢?!” “你……”白子画被她揶揄得无话可说,羞怒陡然自心头而起,猛然将她推在一旁,站起身来,便往外走。 不料才行了一步,广袖便被花千骨拉住,那娇憨小人儿两步便抢上前来,挤进他怀里,揽着他的腰身,柔声道:“师父,谢谢!”说着,更踮起脚尖,在他颊上轻轻一吻。 她淡淡的桃花香气萦绕鼻端,不想却又掺和了沉香、龙脑香等诸多杂味,白子画不禁蹙紧了眉头,弹指施了个清洁法术,方将她周身的混乱气息尽数去除了。 见他如此,花千骨不禁哑然失笑道:“不过是些香料气息,又不是什么别的。师父,你也太小题大做了!” 两人离得这样近,她温热的气息便近在咫尺,白子画不禁有些情动,忽然扣住她的后脑,含混地道了一句“为师偏要如此,你待怎样”,便深深向她的樱唇吻了下去。 灵动地长舌轻易便撬开了她的贝齿,带着隐忍的怒气扫荡着她檀口中每一丝甜蜜,纠缠着、挑逗着,他的怀抱亦越来越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般,微凉的大手更是驾轻就熟地滑进了她散乱的衣襟。 “唔,师父……”几乎不能呼吸了,挣扎间好不容易令他放过了自己,花千骨瘫软在他怀中,无力地喘息着,一双大眼疑惑地看着他,问道:“师父,你…你怎么……” 白子画在上深深望了她一眼,忽然又别过了头去,轻哼了一声,才沉声道:“小骨,你那定外香囊是什么时候做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7章 (二百四十七) 到底做了百年夫妻,闻他所言,花千骨立时醍醐灌顶,贼兮兮笑了半晌,方道:“师父,原来你心下不爽利是为了这个啊?!那香囊左不过是个寻常物件,端阳节时大家也经常互赠啊,你这也忒小气了些!” “你…你这孽徒,当真胆大包天,竟敢如此指摘师父?!”她家师父脸皮薄,闻言自然恼羞成怒,抓住她双肩,狠狠瞪了她几眼,闷哼一声,便要转身拂袖而去。 “不要嘛,师父!”死死抓住他袍袖,奋力将他拉了回来,花千骨暗自好笑,少倾才勉强换出一派正经颜色来,蹙眉诘问道:“不过是个香囊罢了,师父为何如此吝啬?这些年来,小骨给师父做的东西还少么?帕子、香囊、络子、发簪,简直应有尽有。” “那又怎么一样?!”白子画别过头去,只管不看她。 花千骨理直气壮地反问道:“怎么不一样?!” 白子画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愣了半晌,才勉强道:“你…你是我的妻子,手内的针线,又怎能流入外人,尤其是那些不知深浅的男弟子手中去?!” 见了他此时神情,花千骨笑得直打跌,半日才喘匀了气息道:“师父,我总算逼出你的心里话了!想不到都过了这许多年了,师父大人您吃醋的功夫倒是有增无减、道行日深嘛。哈哈哈,放心,那个香囊是端阳日不知谁送来的节礼,昨日才自咱们内库中翻出来的,并不是小骨的手笔。” 听她如此说,白子画总算松了口气,正要开口,花千骨却又想起一事,忽然抢上一步,凑近了问道:“师父,话说百年前自下界历练回来后不久,我便已达登堂之境了,你那时却百般阻挠,就是不肯松口让我下殿授课,是不是也如今日般有甚私心?!” 被她说中心事,白子画心中一紧,但面上却不肯露出半分来,只沉吟了片刻,方道:“你那时修行尚浅,若贸然下殿授课,一则不利于你修为精进,二则也未必教得好那班弟子。” 花千骨抱住他手臂,仰起了灿若春华的小脸儿,盯着他的眼睛,腻声道:“当真?师父那时当真没有私心么?” “当然没有!”白子画面上不动声色、口内斩钉截铁,目光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哈!师父大人这口是心非的本事果然是日渐深厚、更上一层楼了啊!”花千骨一掌拍在她家师父胸口,笑得花枝招展。 白子画本因今日之事着了些气恼,如今又见了小徒弟这一副瓦釜雷鸣的得意模样,不禁气结,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转身而去。 “诶,师父?”本来被他揽在怀中,如今忽然落了单,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定了定神,忙快步追了上去。 奈何白子画人高腿长,哪里是她能追赶得上的?!转眼间便见他入了书房,竟然还挥袖砰然关上了房门。 “师父!你怎么这样啊!”娇俏的小人儿站在廊下,嘟嘴蹙眉顿足恨道。 想来想去,到底心有不甘,花千骨又行至书房门口,顺着门缝弯腰向内瞧了几眼,却只见眼前一片黑暗,不禁叹了口气,暗自腹诽自家师父的霸道无理,但旋即又拿定了主意。 只见她站直了身子,抬手仔细整理了妆容,一副嗓音更是甜得发腻地唤:“师父,人家累了两个多时辰,现下饿了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8章 (二百四十八) 半晌并无人应答,花千骨只得又弯下身子,欲往门缝内望去,孰料才凑到门边,那门却“哗啦”一声,豁然洞开,只见白子画已长身玉立于自己面前,花千骨踉跄了几下,好不容易才抓住他的袍角稳住了身形,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将自己贴在他胸腹间的脸缓缓抬了起来,却看见自家师父面色不善,正自上而下的俯视着自己,登时起了怯心,一双小手无措地搅扰在一处,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师…师父,小骨知错了,身为徒儿,原不该…不该打趣师父的。小骨要去做饭了,不知师父您有什么想吃的么?” 见了她乖顺的模样,白子画心下早已软了,轻叹一声,携了她的手,一起往正厅走去,柔声道:“已累了这半日了,哪里还能劳动你?为师早就备下了饭食,还有你喜欢的八宝蜂糖糕,快走吧。” 花千骨心中一暖,轻轻在他掌心一捏,抱住他的手臂,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轻道:“师父,真好!” 大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身,让她靠紧了自己,二人齐往正厅用饭去了。 待用过了饭食,花千骨还需将今日课堂之事细细录了下来,以备他日之需,白子画便自去塔室修炼。 且说白子画在塔室中便要入定,但却偏偏久久不能清心,心中不知为何竟惴惴不安起来,又有无数烦杂念头自脑中纷扰而过,胸中气息更是万难平定。 知今日到底是不能了,白子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他气息与天地相通,今日竟无端如此,难免不念起那凶星来。自墟鼎中召出一面通天宝镜来,白子画运神力在镜上一拂,镜中便现出诸天无数星斗来。 但见群星闪烁,西南天幕上一颗孤星光亮无匹,夺目的光芒几乎将周围零落的几颗星子映得失却了踪影,便是上应三清六御之星斗也无可比拟。 眼见那凶星壮大至斯,白子画愈加不能心安,忍不住又盘膝坐下,阖目掐算,无奈无论他如何卜算,却丝毫也无法洞悉其方位、内情。 展眼已过了一炷□□夫,仍旧一无所获,白子画无法,只得收了通天宝镜。 这些年他日夜悬心于那凶星,但却又毫无应对之法,如今眼见六界大难将至,恐怕已是避无可避了。 唏嘘了一番,心思不自禁又转到自家小徒儿身上来,虽知她不喜,但却又忍不住捏诀作法,观微于她。 他夫妻二人气息想通,这观微之术又是常行的,只一弹指,花千骨的面容便于虚空中显现了出来。 只见她正趴伏在一株桃树下,手内擎着一本调香古籍,目光如注,正在细细研读,又过了片刻,想是看到了合意之处,喜得她浅笑盈盈,打了个滚,忙忙挪过了手边纸笔,将书中所言录了下来。 绯色花瓣纷纷扬扬,落了她满头满身,夕阳柔软的光流泻而下,为她镀上了一道炫目的金边,俏丽的小脸掩映在层层落英之间,更增风韵,偏那一双纤足却不肯有片刻安宁,或翘或并,踢踏不已。 不防备间,白日里她在己班授课时,那些男弟子注视她的那或灼热、或痴迷的神情忽然便浮现脑海,白子画心中一涩,忽然使了个缩地之法,只眨眼的功夫便来到自家徒儿面前。 花千骨正读书读在得趣之时,却忽然有一道高大身影挡在了眼前,她吓了一跳,但想也不想便知定是自家师父,便挥了挥手,不耐道:“师父,你别挡住人家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9章 (二百四十九) 小骨……” 略有些黯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与往日玉碎般的嗓音有着云泥之别,花千骨莫名十分,忙仰起头来,一双大眼满含疑惑地呆呆望着自家师父。 孰料还未回过神来,忽觉身子一轻,自己已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师父?”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花千骨连手中的书卷也未及握紧,“嗵”的一声落在地上。 “小骨……”垂首吻住她耳珠,白子画湿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中,微微有些痒。 勉力以手抵住他精壮的胸膛,花千骨可怜兮兮地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调香古籍——话说那可是藏书阁中的孤本啊,微喘着,自齿缝里挤出句话来:“师父,我…我的书!” 脑中忽然闪过适才所见的那凶星,白子画胸中一阵烦乱,重重喘息了几回,足尖一点,携了她,闪身入内室去了。 轻轻将她放在榻上,挥手落了床帐,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白子画悠悠叹道:“小骨,今天,很美。” “啊?”花千骨完全不知他是何意,忍不住拉了拉自己外衫,这才想起今日所着的并非是寻常衣裙,而是长留仙导日常授课时的长袍,便尴尬笑道:“师父一定没见过小骨穿这袍子,宽宽大大的,几乎要不辨男女了。” 擒住她的一缕秀发,在指尖把玩了半晌,白子画忽然又合身压了上来,俯在她耳边,悠悠道:“如何不辨男女了?!适才授课时那些男弟子的暧昧目光,小骨难道丝毫未有知觉么?” “这…这……这实非小骨之所愿,师父大人您不会因这些些小事与小骨计较吧?”后知后觉地望定了他氤氲了情欲的眸子,花千骨心中暗叫不好,看着天色还早,又念着尚有许多调香的功课要做,便瑟缩着向床屏躲去,目光闪烁、游移不定。 见了她小心翼翼的神情,白子画暗自好笑,却也不揭穿,只挑眉道:“哦?那小骨倒说说,都有哪些小事?” “这…这个小骨也不知。”余光一瞥,见自己与他的臂弯之间已有了二尺宽的空隙,花千骨暗暗蓄势,瞅准了个空档,便缩身向外间蹿了出去。 她擅小巧腾挪的功夫,身法如电,只一瞬之间便来至门口,正暗自欣喜,忽然眼前一花、身子一轻,一道大力自身后汹汹而来,将她摄在空中,缓缓往床榻处飞去。 “师父,你…你……,哼!”眼见自己又落回至榻上,她又羞又气,别过了头去,不再看他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0章 (二百五十) 待云雨收歇时,已近亥正时分,夫妻俩倚在一处,渐有睡意。 窝在他怀中,花千骨打了个呵欠,无奈道:“昨天是三月三,王母的寿诞,前几日已有人送了帖子来,王母说是要摆宴三日。第一日请的是如今有官职的仙界要员,正经饮宴。第二日请的是四方得道的散仙,大家随性一聚。第三日遍请仙界女眷,办什么踏春仙会。王母因知咱们长留三尊懒怠去,便邀了我和幽若去赴第三日的仙会。听幽若说是瑶池中一株千万年来不曾开花的安萝铃兰近日竟然盛放,仙界众人皆以为是不世出的吉兆,所以王母才以此为由头大排延宴。” 白子画亦早风闻此事,不禁叹了口气,脱口道:“那安萝铃兰并非凡品,如今不时盛放,只怕是妖异之兆也未可知。” 听他此语甚是古怪,花千骨猛然转过身来,攀上他的肩头,望着他的双眸,道:“师父,你近来常常说些古怪言语,又一日紧似一日地督促我习练功法,是不是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白子画恐她添了心事,忙遮掩道:“你莫要多心,为师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既然明日还要往九重天去,这便早早安歇吧。” “可是,师父……”花千骨还待再问,却见白子画已阖了双目,只得作罢。 她到底累了,只片刻即坠入梦乡,却没有听到身后白子画的悠悠一声叹息…… 展眼到了第二日,花千骨与幽若早早便相携往瑶池去了,独留白子画一人在绝情殿中。 但见他唤出一只纸鸟,作法写了封书信,指尖轻弹,那纸鸟便飘飘摇摇,不知往何处去了。 目送那传信纸鸟远去,白子画摄了茶盏与一卷古籍来,在庭外桃花林内执书相候。 约过了不到一个时辰,结界外有人轻笑一声,传音道:“老白,既然邀了我来,怎的你这绝情殿的结界却还不洞开?!当真无礼之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1章 (二百五十一) 白子画长眉一挑,挥袖打开结界,那人便轻飘飘落在庭中,先上下打量了这绝情殿半晌,又细细上下端详起白子画来。 白子画被他看得如芒在背,终于忍耐不住,轻咳一声,挥袖道:“杀阡陌,既然来了,坐吧。” 杀阡陌以袖掩面,轻笑一声,口内尤笑道:“老白,许久不见,你的美貌依旧不如我多矣!” 略整理了衣炮,在白子画对面坐了下来,杀阡陌又四下打量了一番,才道:“老白,你这绝情殿如今姓花了吗?怎么到处都是我家小不点儿的手笔?” 白子画不好作答,只得奉一盏茶与他,截断了他的话头。 杀阡陌低头饮了口茶,凝眉又道:“这茶忒也清淡了,老白,你这长留尊上怎么愈加女气了?!” 白子画长叹一声,却不接他的话头,只道:“杀阡陌,你可知我今日邀你前来是何用意?” 杀阡陌摇头道:“我说你这老白也太小气了,好不容易请我来一次绝情殿,还净捡小不点儿不在的时候,难道还怕我多看她一眼,看丢了一块肉去不成?!” 白子画黯然道:“今日之事,便是不该令她得知才好。” 见他一副黯然神情,杀阡陌一愣,问道:“是何事?要你如此大费周章?” 白子画不答,却又调转话锋问道:“近些年你那妖魔二界可有甚异状?” 杀阡陌沉默良久,方正色道:“妖魔界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私底下暗潮汹涌,诸般怪事异状频现,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老白,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天现异象,只怕六界将有大灾劫,便是妖魔二界亦在劫数之中。” 杀阡陌默然半晌,才恍惚道:“这次是因何而起?” 白子画自墟鼎中唤出那面通天宝镜来,施法使杀阡陌在镜中见了那凶星,方道:“这凶星千万年来不曾现世,却在百年前横空而出,如今仙界诸尊者耆宿已遍寻六界,却丝毫不得要领。这百年来,除了不得其门而入的神界,我已踏遍其余五界,却从未有所收获,看来是苍天注定此劫难逃了。” 杀阡陌长叹一声,道:“这天下之事,不过因果循环而已,既然天道有此一劫,咱们也无话可说,只是此事小不点儿可知悉了?” 白子画摇了摇头,道:“六界注定有此一难,若她知道了,也不过徒增烦恼罢了,又何必如此?” 杀阡陌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将此事告知于我,是所为何来?” 白子画面色一沉,忽然站起身来向杀阡陌郑重一礼,恳切道:“我已掐算过多次了,但却无法算清这大劫来时六界的命途,且因我牵涉其中,故此更是扑朔迷离。待那大劫来时,我自当全力以赴,只是若我有个万一,还请你带为照顾小骨,莫使她受了委屈才好。” 杀阡陌与白子画做了千年的对手,自然知晓他的脾气秉性,又哪里他如此礼下于人过?!忙扶了他起身,亦正色道:“老白,难得承蒙你如此信任,放心,若真有个什么,我定会照顾好她。只是,若你有个万一,她必定伤心欲绝,哪里能够独活?”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我会交待给师兄,若我当真有甚不测,他会以摄魂术抹去小骨有关于我的记忆,令她改换容貌,或许如此才能令她重新开始吧。只是师兄暴躁,师弟懒散,这长留又实在人多事杂,若无有我在,只怕不能护她周全,倘到时你打听着她确实不喜长留,便带了她去吧。” 杀阡陌神色黯然,长吁短叹了一番,才点了点头道:“如你我这般高居人上之人,旁人看起来如何如何,却不知你我常常身不由己。” 白子画悠悠一声叹,垂首道:“我何尝不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世事难料,却不能不为她早做打算。” 杀阡陌与白子画相识了千年,知他最是孤高自许,又何曾见过他如此模样,忍不住暗自嗟叹,许久又问道:“老白,这凶星之事难道当真无解了么?” 白子画低声道:“小骨跳出六道轮回,我自然掐算不出她的命途运数,但我观她的真身并未显出颓势,想来是无碍的。只是我这百年来无数次推演六界与我自身的命数,却只得了这个。”说着,略一挥袖,便于虚空中显现出一幅卦象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2章 (二百五十二) 杀阡陌观那卦象,阴阳相待,否泰相对,不禁愣了一愣,沉吟道:“泰者,坤上乾下,内卦三阳,外卦三阴,是为天地交泰,吉甚。否者,主坤客乾,内卦三阴,外卦三阳,是为万物不通之象,凶甚。二者卦义相反,难道…难道卦中之意是喻你与六界不可……”他心中到底不忍,便不再开口了。 白子画叹了口气,收了法术,道:“依这卦象所现,若要天地交泰,只怕还需我大往小来才可成事。” 杀阡陌虽是魔界之主,但也难以卜算神的命格运数,如今见了他所示的卦象,想着若有此一日,花千骨定然痛不欲生,心中不禁替他二人暗暗惋惜,一时间胸中滞涩难当,拍案而起,朗声道:“老白,你守护了这六界几百年,这六界又与你有什么好处?如今又何必为了这劳什子的六界众生而白白送了自己性命?!小不点儿与你好不容易恩爱得携,你舍得放下她吗?!今日便听了我的,你与小不点儿一起随本尊回归魔界,再也不要理他这六界风波、天地大难了!” 白子画摇了摇头,道:“杀阡陌,我先谢了你的好意,但你亦该知你我道不相同,我守护天下多年,又哪里能够轻易放下?又哪里能够为一己得失而置苍生于不顾?若当真如此,小骨还会如往昔一般敬我爱我么?” 杀阡陌早料到他会有此一说,颓然坐倒,黯然道:“这么说,老白,你与小不点儿注定便要天人永隔了吗?八卦相荡,阴入阳,阳入阴,二气交互不停,焉知未有否极泰来之日?!” 白子画惨然一笑,道:“杀阡陌,你千年持修,怎能不知这天地自有定数的道理?”说罢,广袖轻挥,一道光华自其顶心处汩汩而出。 白子画化身成神,与寻常仙人的仙骨不同,身负天骨。天骨乃是他之元气,不分五行,呈莹然金光,如今那道光华虽现金色,但细察之下,却见其中竟有些许晦暗不明之气缠绕其间。 杀阡陌大惊道:“这…这便是天人所历的灵骨之衰?可是老白你修炼上出了什么岔子?” 白子画摇了摇头,苦笑道:“并非是我修炼不得法,而是我注定有此一劫罢了。数日前那凶星忽然大放盛光,自那之后不久,我的内息便显出此象来。内法之衰,灵骨之衰,函气之衰,元神之衰,寿命之衰,这五衰乃是天地定数,便是上古之神也无法逃脱,何况我哉?方才你所见的那卦象,焉知与此不是相互映照呢?!” 见了他此时情状,杀阡陌便知此事已无可挽回,但他是最憨直的性子,向来不曾伤春悲秋,只一口饮尽了杯中茶汤,慨然道:“老白,既然你今日肯与我说了这些,我定不辜负你的心思。放心,若真有那一日,我杀阡陌便是拼尽己身,也定会为你将小不点儿护得风雨不透!” 白子画知他待花千骨是十二万分的真诚心意,当下一揖到地,谢过了他,但又到底有些不放心,便道:“小骨心思和软,恐见不得你那妖魔界的打打杀杀,到时……” 杀阡陌轻笑一声,打断他道:“放心,我知你必定放不下什么劳什子的正邪之分,我不会使她入魔,只于六界中寻个妥当地方安置她,可好?” 白子画点了点头,迟疑了半晌才勉强又道:“杀阡陌,你与小骨…你与她当年在瑶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3章 (二百五十三) 杀阡陌闷哼一声,道:“老白,你将我这魔君当做什么人了?!你我虽算不上朋友,但也算是惺惺相惜之人,小不点儿既然嫁了给你,我又怎能再生觊觎之心?!” 白子画的目光却已不知飘去了何处,连声音也变得捉摸不定起来:“若我有羽化那一日,她又忘了我,或许你们……” 杀阡陌挥一挥手,蹙眉道:“老白,你忒也操心了!若真有那一日,我自会好好待她,其他旁的什么,又怎是我一人能做主的?!” 白子画苦涩一笑,垂首把玩着手内茶盏,喃喃自嘲道:“也罢,也罢,都到了这地步,我还有什么不能放手的……” 杀阡陌是蛮直性子,却哪能解得了他的九曲心肠?今日既然接下了他的重托,心中倒是一定,抚了抚手中的羽扇,斜觑着他又道:“老白,你急三火四地叫了我来,难道只是婆婆妈妈地托孤来的?!这可忒也小看我杀阡陌了,小不点儿既是我的妹妹,我这做兄长的,又哪有不护持她的道理?!” 听他如此说,白子画便自墟鼎中召出一物,托于掌心,道:“今日小骨去了九重天赴宴,要将晚才能回还,我欲炼化此物,其中需引一道至阴魔气入内,故此才请了你来。” 杀阡陌忙向他手内观瞧,果见有一颗莹润剔透的水滴状晶石,他到底见多识广,一见之下,不禁失声惊道:“这是……亘古难见的琈玉髓玄露石?”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这晶石产自石脆山,乃于九天玄露中生成,千万年难得一颗,只是炼化不易,我以法力浸润它已逾百年,如今只要得了你一道魔气,便可阴阳平和,大功告成了。” 原来百年前他与花千骨下界寻那凶星踪迹时,曾随静安真人到了石脆山,便在花千骨为鹿台山门人清琴炼制药石的七日中在石脆山中寻得了这玄露石的踪迹,后又耗费了诸多法力才取得此石。但他百年来从未将此事说与花千骨知悉,便是恐她拦阻自己耗费法力炼化这玄露石。 杀阡陌将那玄露石置于掌心,细细看了许久,才道:“这晶石五彩璀璨,想来是费了你不少功夫。传说这玄露石能避一切困厄,最是防身的妥帖法宝。能得你如此回护的,怕是只有我家小不点儿了吧?可近年来我每见她时,都时刻有你的数道护体结界防身,如今还耗费功力炼化这劳什子的玄露石,老白你是否太小心过逾了些?” 白子画黯然道:“若我当真有坐化之时,那些法术自然消散,到时她待如何?莫若如今为她虑好后事,我也可放心些。这六界中识得小骨之人甚多,待我羽化之后,她还需换一番面貌才好,那时你只见了佩戴这玄露石之人,便是她无疑了。” 听他如此说,杀阡陌不禁长叹一声,道:“这玄露石已得你炼化百年了,可见这些年你日夜悬心此事,又不能使小不点儿知悉,当真不易。白子画,我代小不点儿谢过你了。” 白子画略侧过了身去,不守他的礼,又摆了摆手,道:“我与她夫妻多年,自然要事事为她着想的。时候已不早了,咱们这便同入塔室吧。”说罢,挥袖往塔室去了。 杀阡陌忙随在他身后,但他与白子画互为敌手多年,不过近年来才相安无事,如今便又忍不住揶揄他道:“老白,你走这么急干嘛?是害羞了吗?说起来我也是小不点儿的兄长,怎么也算是你的大舅哥,当着我的面儿,有什么可害羞的?!” 白子画被他戳穿心事,终于恼羞成怒,转身道:“杀阡陌,你到底肯不肯帮忙?!” 见他急了,杀阡陌忙换了一副和颜悦色来,轻笑道:“别急,别急,我不是这就跟着你来了嘛!” 白子画闷哼一声,也不理他,只快步往塔室而去了。 待杀阡陌也入了塔室,白子画便将施法的要义细细说与他知,二人落下结界,自在塔室中炼化那玄露石不提。 且说转眼间便夕阳斜坠,那玄露石炼化已毕,杀阡陌恐花千骨归来时见了他而起了疑心,便挥别了白子画,往魔界去了。 白子画将那玄露石收入墟鼎当中,又施法备好了香茗等物,方于正殿中阖目入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4章 (二百五十四) 果然,方过了一炷□□夫,绝情殿外结界又现波动,摩严与笙箫默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师弟/师兄,适才有道凛冽魔气入了圣殿结界,可是得了你的许可?” 白子画挥袖打开绝情殿结界,将二人让了进来。 摩严一进了绝情殿,便见他面色不佳,忙问道:“子画,方才的来人是那魔君么?他又有何事?怎么找到了你这绝情殿来?可是为了你那徒弟娘子?怎么你的气色如此难看,是与他生了什么龃龉么?” 白子画还未开口,笙箫默却已笑道:“大师兄多虑了,这些年来那杀阡陌从未刻意与我长留、与我仙界为敌,怎么今日倒能打上二师兄的绝情殿来了?!既然那魔君径直便上了这绝情殿,想来必是二师兄的授意。” 摩严听他说的有理,只得又问:“子画,这魔君此来是为了何事?” 白子画将那玄露石取了出来,道:“他来助我炼化此物。” 盯着那石瞧了半晌,摩严冷哼一声,蹙眉道:“将这稀世难寻的琈玉髓炼化为此等小巧之物,当真是大材小用、暴殄天物,难道又是为了你那徒儿娘子不成?子画,你宠溺她也要有个限度!” 他话音刚落,却见白子画沉声道:“师兄,师弟,那凶星亘古未见,难以推算,只怕非同小可。当年妖神大劫得渡,全靠小骨的神身;此番却不知该如何了局,不过但看机缘罢了。这百年来,我无数次掐算过这六界的命途走向,皆是晦暗不明,便是我自身的命格,在大劫之后也再无法推断,恐怕……。也罢,如今我得登神位,自然要为这六界苍生拼尽全力,若我有个万一,长留有千年基业在,倒无需我悬心,只…只是到时恐怕难为了小骨。” 千年兄弟情谊,听他如此说,摩严与笙箫默又怎能毫不动容?!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当真?!” 白子画无奈点头,叹道:“此等大事,哪有儿戏的道理?” 三人默默无语了半晌,但修道之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转念间又不禁替他忧虑起来,摩严长叹一声,黯然道:“子画,千骨与你鹣鲽情深,你若有个什么,她还能独活么?” 白子画长叹一声,忽然躬身一揖到地,郑重道:“师兄,师弟,若真有那么一天,还请你们代我看顾于她。到时你…你们便对她施摄魂术吧。” 笙箫默大惊,道:“摄魂术?师兄,你怎么舍得?!” 白子画不敢迎视他的目光,别过了头去,良久才道:“她已经吃了太多的苦,若……能让她好好活着,便是最好的。” 摩严叹息了一回,才道:“子画,自你收了这个徒儿,从不将她之事假于人手,如今竟然如此,可是你知道了什么?” 白子画自知避无可避,只得挥袖又召出那否泰相悖的卦象来,示与他二人。 摩严与笙萧默皆是精通紫微斗数之人,见了这卦象,知晓了天意定数,甚是惊异。 摩严更是一步上前,朗声道:“子画,虽然人常道‘天意不可违’,但焉知人不可胜天?何况你功法道术冠绝六界,怎能就此认了命?!” 白子画长叹一声,道:“师兄,你我千年相交,你又何时见我有心灰意懒的认命之时?!今次我亦必当竭尽全力,要保六界与你我的平安;只是,当年婆娑劫时,你可曾见我卜出如此明晰的卦象来?只怕此番已是避无可避了。需知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妖神大劫千万年一现世,故此才有小骨神身轮回入世,为六界挡了此劫。但自那以后,六界中再无神迹,而之后我逆天封神,焉知不是天道中定数使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5章 (二百五十五) 笙箫默沉吟良久,方扬眉道:“二师兄,你也莫要如此,事在人为,如今仙界大定,又有什么大灾大劫能够倾覆六界?!” 白子画黯然道:“师弟,你只看六界这近百年来异事频现,便知恐有大灾劫临世了。如今仙界看起来虽然风平浪静,但人心不古,却也不是什么奇事了。若那凶星当真现世,这太平之象只怕立时就要风流云散了。” 摩严亦道:“子画,这百年来仙界各路耆宿尊者莫不在寻那凶星下落,却仍旧一无所获,可见这一灾劫实在不同寻常。当年千骨为妖神时,你尚能勘破她的神身,如今这大劫却无丝毫踪迹可寻,当真诡谲之至。但你也莫要灰心消沉,这否极而泰来,也正合了天道循环。” 白子画不欲令他二人得知其他,只道:“师兄放心,你我相识了千年,又何时见我自伤认命过?!这几十年来我日夜悬心此事,亦想了许多应对之策。如今眼见大劫在即,我定会竭尽所能以保六界苍生,只是小骨…小骨今后还要托付于你们了。” 笙箫默忙道:“好说,好说,师兄有什么要嘱托的,尽管开口,我笙箫默虽然不惯俗务,但与小嫂子份上自当尽心尽力。” 摩严亦道:“子画,你且放心,我与三师弟定然不负所托。” 白子画叹了口气,又道:“若我有坐化之日,师兄,你便以摄魂术除了小骨这些年的记忆,再为她改一个名字、换一副容貌吧,如今仙界中识得她的人不少,难免不会旁生枝节。长留虽是修仙的大派,可内里派系繁杂,但以她的性子,若做个散仙,只怕也不易,师弟,到时还请你收她为徒,你最是与世无争,做了你的弟子,于她还好些。只是她这一世性子娇弱些,师弟还需多担待。若是她不愿留在长留,会有杀阡陌来寻她,天大地大,有了你们的护持,自有她安身之所。” 见他说得郑重,笙箫默忙点头应下了,道:“师兄放心,我自当尽心竭力的。” 摩严与白子画相交千年,何时见他这般絮絮相求于人,心下无尽唏嘘,上前一步,颤声道:“子画,你……” 话未出口,白子画已道:“师兄,你我修道千年,自然明白万物恒长的道理,又何必做此司马牛之叹呢?只是我知你我千年兄弟情谊深厚,师兄自然是不能立时放下的,但若受了摄魂术,小骨便要从新开始了,若有一日…有一日她有了心仪之人,还请师兄莫要因我之故而为难了她。” 摩严愣了一愣,叹了声“子画,你当真放得下么”,便挥袖飘然而去。 笙萧默亦知他是心痛已极,也只得拱手道:“师兄放心,小弟定不辱命,只是师兄这托孤也忒早了些,须知事在人为,咱们也未必没有胜算!”语毕,便也离了绝情殿,追赶摩严去了。 见他们去得远了,白子画挥袖阖上殿门,轻叹一声,颓然坐倒在案边,心思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待花千骨自九重天归来时,已是酉正时分了,她稍一感应便知白子画在塔室中入定,遂也不打扰,自往寝殿去了。 第二天天光一亮,白子画出了关,与小徒儿略交代了几句,便如常下殿处理长留公务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6章 (二百五十六) 如此又过了些时日,便到了花千骨生辰之期,但偏偏极北一带有妖兽作怪,白子画只得率众弟子下山剿灭,倒误了她的生辰。 待回转长留时已是几日之后了,白子画见山中无甚要事,便携花千骨下凡游赏去了。 如今人间正在王朝更迭、兵灾四起之时,当真是处处灾荒、遍地尸殍,并无半点当年的繁华富丽景象,师徒夫妻二人不过拣些风景奇绝之处游赏罢了。但花千骨天性喜爱热闹,如此一来,便有些意兴阑珊。 已近黄昏时,师徒夫妻二人泛舟湖上,花千骨懒懒窝在他怀中,只是提不起兴致来。 白子画挥手自墟鼎中取出那玄露石来,并不要她起身,只亲手郑重为她系在颈中,又垂首吻在她额间,才柔声道:“这几日因着些旁的事而耽搁了你的生辰,还望你莫要见怪才是。” 花千骨忙道:“师父这说的是哪里话来?那些是正事,小骨的生辰年年都过的,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低头细看颈间的晶石,果然是光彩夺目、璀璨非常,且白子画着实花了许多心思,以西方梵天的虹光流银制成桃花形状的托子,将那晶石嵌在其间,手法高古,不带一丝匠气。 她是小女儿爱娇的性子,见了此等细巧之物,登时眉开眼笑、欣喜十分,把玩了半晌,才爬起身来,好奇道:“师父送的这又是什么法宝?小骨好似从未见过呢。” 白子画轻描淡写道:“此石名唤玄露石,经了师父的炼化,不过有些护体的效用,你若能时时佩戴在身上,师父也放心些。”说着,指尖运化了些神力,在她掌心中画了道符,又教了她一段御使这玄露石的口诀。 花千骨一一记下了,抱住他手臂,乖巧地在他胸前蹭了蹭,才道:“多谢师父!只是小骨身上这诸多法宝、结界,除了那七宝络子,几乎皆是出自师父之手,如此重重护持,足见师父爱惜之情,只是也太小心过逾了。” 白子画叹道:“近年来六界不稳,异事频出,你也时常要出山除魔,有了这些,为师到底放心些。” “多谢师父!”轻轻在他颊上一吻,花千骨自墟鼎中召出一个衣包,打开了,取出一件白袍来。 这袍子与白子画寻常所着的甚是相似,只是用料非比寻常,针脚手艺更是巧夺天工,较长留主衣局所制的有云泥之别。 花千骨将那袍子奉与他,红着脸小声道:“师父,今年小骨因要下殿授课之故,近来略忙碌了些,只得空做了这袍子,算做回礼,还请师父大人笑纳。” 白子画接过了那外袍,细看了看,果然在内侧胸口处发现了她惯常所绣的桃花,不过此番这桃花却是朵雨后桃花,端的是绯色动人、娇艳欲滴,便忍不住莞尔道:“小骨这细巧心思果然是多年不变。十里桃花雨,碧溪波底香,倒着实应了此情此景。” 花千骨面上一红,正要再说些什么,忽听外间水面上“卡嚓嚓”一声响,似乎有何物以极快的速度掠了过来。 “谁?!”花千骨忙站起身来,便要往舱外去。 白子画却先于小徒弟感应到一丝妖魔气,恐怕打草惊蛇,便弹指施了个障眼法,将这艘小船的行迹隐没了去。 “师父?”花千骨不禁抬眼疑惑望向他,问道。 “莫高声,随师父出去看看。”说着,白子画携了她的手,往船舷处走去。 待出了船舱,却见湖面上有三人御风而立,其中一男一女做夫妻打扮,并肩而立,皆手执长剑,双双指着对面那黑袍怪物道:“尸魔,你修习邪法,囚禁黄叶村一村老幼为你修习魔功所用,如今既然被我夫妻发现,还不快快束手就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7章 (二百五十七) 那尸魔怪笑一声,嘲弄道:“我道是谁,原来不过是两株弱质草木精怪罢了。如你等这般修为低微之辈,竟然还敢在此口出狂言?!看招!”话音一落,但见他掌中黑气一现,便向那夫妻二人袭了过来。 那男子忙喝一声:“扶莲,你且退下!”说罢,仗剑与那尸魔战在一处。 一旁的花千骨听他这一声喊,不禁蹙眉道:“扶莲?这名字仿佛有些耳熟。师父,这夫妻可是咱们相熟之人?” 白子画在她眉心一点,抹开她天目,道:“你且看看这二人的真身便明了了。” 花千骨忙凝了仙力,以天目观瞧,却见这夫妻二人的真身皆是寒玉清莲,终于忆了起来,附掌道:“难道这二人便是当年的天慧星君与他妻子?” 白子画点了点头,沉吟道:“看来这百年间他们已经修成精怪,如今道行虽不高深,但瞧这架势,却早已在凡间行锄强扶弱之事了。” 花千骨如今道法今非昔比,只略见了天彗星君与那尸魔的来往剑势便蹙眉道:“师父,天彗星君如今修行尚浅,只怕敌不过这尸魔。他夫妻二人好不容易得道,还是不要有甚闪失才好,小骨这便出手帮帮他们可好?” 白子画闭目一算,摇了摇头,拦阻道:“且慢动手,上天自有安排!” 花千骨虽不解,但她历来惟白子画之命是从,听他如此说,也便按下性子,耐心观战。 只见天彗星君与那尸魔已大开大合地战了百数回合,虽有其妻在旁帮手,但却仅堪堪与其打了个平手。 天慧星君眼见夜色将至,知这尸魔在日落后法力必将大增,心中不禁大急,手中招数愈加凌厉起来。 那尸魔却有恃无恐,并不与他正面交锋,不过缠斗罢了,只待那金乌西坠之时。 不料越是慌急,越是易出乱子。天彗星君寻了那尸魔的一个破绽便往他下三路攻去,偏偏此时扶莲正一剑往那尸魔面门而去。 那尸魔怪啸一声,掌中蕴了魔气,在扶莲剑身上一拍,那剑便立时调转攻势,竟然往天彗星君上三路疾攻而去。 扶莲不想那尸魔竟然有此一招,忙撤身收力,但这不过是电光石化的一刹那,又哪里能够收势得及?! 但见扶莲手中长剑以迅雷之势向天彗星君袭去,天彗星君连忙撤剑回身,要横剑挡隔住扶莲的剑势,无奈到底慢了半步,正被扶莲一剑刺在腰肋之间,扶莲惊叫一声,忙忙向后拔出长剑,如此一来,又牵动了天彗星君的伤口,他登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在旁的花千骨几乎惊叫出声,仓促间唤出灼然剑来,便要飞剑往那尸魔身上钉去。 白子画忙弹指止住了灼然剑,将小徒儿按在船舷边坐倒,蹙眉道:“莫莽撞,只静观其变便好。” “师父,人命关天啊!”花千骨大为不满,涨红了脸,百般挣扎,誓要脱了他的钳制。 见她一副心焦十分的模样,白子画又恐急坏了她,又恐弄伤了她,只得开释她道:“千万莫要鲁莽,这是天彗星君此番修道中命定的劫数,历此劫后他便可成正果了。” 花千骨这才恍然大悟,总算稳住了身形,想想又觉得十分过意不去,讪讪笑着扯过自家师父的袍袖,拉他坐在自己身侧,小鸟依人般靠进他怀中,才又往那边厢望去。 却见天彗星君此时已伏倒在地,那尸魔狂笑三声,道:“不自量力!看来今夜练功时有你们二人为祭,当抵得过十数个凡人了。” 说着,一手将痛哭不已的扶莲提了起来,一手又伸臂向天彗星君抓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8章 (二百五十八) 孰料那尸魔刚刚俯身至天彗星君面前,天彗星君忽然抬手一掌,拍在那尸魔眉心一点。 原来天彗星君虽法力低微,但见识却深远,早已瞧出了那尸魔的练门便在眉心一处,故此提早蓄了道血符在掌心,趁尸魔此刻中门大开,又疏于防备,一掌正中他的练门。 中了这道血符,那尸魔登时魔气外溢,再也支持不住,松开了扶莲,软倒在地。 扶莲大喜过望,拾起长剑,便往那尸魔心窝处刺去。 天彗星君忙喝道:“且慢,这尸魔是白骨成精,如今已修炼得周身尸气,你一剑刺下去,只是毁了他的肉身而已,待几个时辰后的月圆之时,尸气凝聚,还会再为祸人间,你只先用锁灵链锁了他便好。” 扶莲闻言,忙召出锁灵链来,锁了那尸魔,又将天彗星君搀扶起来,查看了他伤处,好在剑伤不深,便封了他伤处穴道以阻血流,又喂他服下了伤药,才总算松了口气,道:“现下咱们该怎么处置这尸魔?” 天彗星君望了望天色,道:“眼见便天黑了,你快去解救那些为尸魔所困的黄叶村村民,否则待月上中天之时,他留下的魔印威力暴涨,只怕那些村民耐受不住,便即丧了性命也未可知。” 扶莲先是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凝眉道:“你现下受了伤,我怎能抛下你独自前去?” 天彗星君将她的一双柔荑握在掌心,轻声慰道:“放心,我的伤并无大碍,这尸魔如今也已锁了,你速去速回便好。” 扶莲只不放心,蹙眉寻思了半晌,又道:“当真?你的伤……” “不必悬心于我,救人要紧,快去吧。”天彗星君咬牙坐直了身子,勉强一笑,道。 见他心意已定,扶莲拗他不过,只得又叮嘱了他几句,才御剑而起,往西南去了。 眨眼功夫她已人在半空,天彗星君一瞬不瞬地抬头凝视着她,忍不住又恋恋不舍地高声道了句:“千万小心,万事切莫大意!” 扶莲应了一声,方化作流星一点,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看到此处,花千骨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道:“当真是上天垂怜,好在有惊无险。” 白子画却摇了摇头,细心地为她紧了紧襟口,又展臂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畔低声道:“世事无常,前路难测,恐怕再回首时,已是百年之身了。” “师父?”花千骨不解,忍不住晃了晃自家师父袍袖,圆睁着一双明睐,回头疑惑地望着他。 白子画却别过了头去,不肯看她,只长叹一声,悠悠道:“你且看下去吧。” 花千骨无法,只得又往天彗星君处望去。 但见天彗星君面上神色晦暗不明,垂首细思了盏茶功夫,方自墟鼎中取出纸笔来,奋笔疾书了良久,洋洋洒洒写出了一封长信,以长剑将那书信钉在地上,才摇摇晃晃地起了身,来至那尸魔身前。 那尸魔虽被锁着,却似乎并无惧意,肆无忌惮地长笑一声,阴恻恻地道:“我身负数百年功力,杀不死、封不住,适才不过大意了些才着了你这小妖的道儿,否则就以你们这些微末道行,便以为能轻易制得住我么?待稍后月圆之时,你这血符便再也压制不住我了!到时莫说是那些凡人,便是你们夫妻俩今夜也难逃一死!” 天彗星君蹒跚两步,抢至他面前,冷笑一声,道:“据我所闻,你已害了左近十数个村庄村民的性命,如此恶贯满盈,当真是大大有违天道,你以为我便当真能令你继续为祸世人么?!我虽不才,不过是草木之身,但也断断不能容你如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9章 (二百五十九) 说着,天彗星君口中曼声念咒、结出繁复手印,只片刻功夫便有一道精光自他顶心透体而出,形成一道以法力凝结而成的藤蔓状锁网,兜头向那尸魔而去。 舟中的花千骨失声惊呼道:“师父,这…这天彗星君是要自散精元来伏魔!” 白子画点了点头,将她紧紧锁在怀中,轻轻掩了她双目,沉声道:“莫看!” “师父!”耳畔传来天彗星君隐忍的低吼和尸魔暴怒的嗥叫,花千骨不禁大急,手脚并用,拼了命要挣脱他的怀抱。 眼见天彗星君一点点化作万千残片,白子画心中不免恻然,但天道往复,这亦是无法之事,若此时插手,只会坏了大事,故而只好护紧了小徒儿,莫使她受了惊吓才好。 过了一炷香时分,花千骨只闻耳中一片静寂,感知白子画已渐渐松开了钳制,她忙忙推开了他,却见先时天彗星君的所在只余一株寒玉清莲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而那尸魔早已化作万千劫灰,随风而散了。 “师父,天彗星君他……你…你怎能……”花千骨又惊又痛,怨怼地望了他一眼,再也说不下去,以手掩面,珠泪滚滚而下。 白子画轻叹一声,道:“天彗星君先时虽犯了过错,但他以草木之真身,修炼百年,终于得道。此番为了降服那尸魔,散尽精元,终于以身殉道,也算是得其所哉了。” “可…可他妻子怎么办?天慧星君怎能如此绝情?!到底该……” 孰料她话未说完,那扶莲已远远御风而来。 她于半空遍寻不到天彗星君的身影,心下便着了慌,急急降落云头,却忽然见了那株寒玉清莲,又读了天彗星君留下的书信,立时便明白了大概究竟,不禁伏地痛哭起来。 见她哭得凄惨十分,花千骨感同身受,拉扯着白子画的广袖,哽咽道:“师父,这天彗星君已褪了仙骨,赎清了前世罪孽,为何今世里还要与妻子受这生死离别之苦?” 白子画叹一口气,却不言语,半晌才道:“若不除那尸魔,待几个时辰之后恐怕即刻便会酿成大祸,他也是实在无法了,才选择了自散精元伏魔,只是又不愿妻子与自己同死,所以才支开了她。” 花千骨哭道:“现今徒留扶莲一人于世间,也不过是个未亡人罢了,难道她便能独活吗?” 师徒夫妻二人正说话间,却见那扶莲忽然哀嚎一声,一手将那天彗星君所化的寒玉清莲揽在怀中,一手持了长剑,腕上使力,那剑“仓啷啷”陡然出鞘,径直要往她颈中刎去。 “师父!”花千骨骇得大叫一声,再也顾不得什么,猛然挣脱了他的掌握,凝了仙力,便往扶莲那剑上袭去。 眼见那道仙力便要击落扶莲手中长剑,夜空中忽然一声惊雷陡现,一道电光自上而下的击在她腕上,将其手中长剑打落尘埃。 “这……”花千骨大惊,忙抬头往夜空中看去。果见云上密密匝匝站着一百零七星宿,各执宝器,纷纷向天彗星君所遗的寒玉清莲上灌注法力,只片刻功夫,那清莲便重新化为人形,正是天彗星君! 天机星君在半空中朗声道:“仙友好睡!如今大梦初醒,还不回归天庭?” 天彗星君稳了稳身形,忙向上施礼道:“让诸位久候了。” 扶莲见夫君死而复生,大喜过望,匍匐过来,抓住他衣襟,笑中带泪地道:“天慧,你…你当真活过来了?” 天彗星君怜惜地扶起了她,柔声道:“是,我又活过来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与你分开。” 半空中的一百零七星宿见此情形,多有窃窃而笑的,那天机星君不禁莞尔道:“恭喜仙友,又为我等讨得如此一位好弟妇。如今大劫得渡,贤夫妇快随我等回天庭复职去吧。” 天彗星君应了一声,忙携了扶莲,御风而起,与一百零七星宿汇合了,同返天庭去了。 花千骨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道:“师父,这…这也是天彗星君该历的劫数?” 白子画点了点头,释道:“他先时因一己之私而行不义之事,如今痛改前非,得悟大道,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花千骨长叹一声,道:“虽然得证大道,但可惜天彗星君却不懂女儿家的心思、错估了这世间情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0章 (二百六十) 白子画无奈道:“他与扶莲两世相伴,更为了她甘愿退化仙身,为何你却要如此说?” 花千骨矮身坐了下来,方道:“他以身殉道,以为留下一纸书信便能平复妻子心中的哀伤吗?不过是徒留一个未亡人在这世上凄绝无助罢了,扶莲对他情根深种,难道当真看了他的留书便能独活吗?!既然是恩爱夫妻,难道不该同生共死么?” 白子画低叹一声,摇了摇头,并不曾开口。 花千骨拉了他在自己身旁坐下,靠在他身畔,噙了他的衣带在口内,一双纯稚大眼中隐有泪光,望天道:“若我是扶莲,倒宁愿与夫君同死,也好过留在这世上孤零零的一个。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才是恩爱夫妻。” 白子画心中一痛,悠悠一声长叹,拉过她的一双柔荑,握在手心中轻轻摩挲着,柔声道:“若是爱上一个人,总是盼她能好好地活着,不管怎样,活着就好。” 花千骨却忽然翻身扑进他怀中,直视着他,问道:“师父,那二百年,你忘了吗?” 白子画长叹一声,也道:“可你那道神谕,又何尝不是要我不可轻死?” 师徒夫妻二人对视良久,同声一叹,终于都默默不语了。 两人静静拥在一处,各自想着心事,转眼间已是月上柳梢之时,白子画终于开口道:“小骨,今日你也累了,随为师回绝情殿吧。” 花千骨点了点头,二人便御风往长留去了。 待上了绝情殿,两人都有些倦意,略整理了,便睡下了。 今年这生辰,倒过得有些意气萧索,花千骨卧于榻上,抚弄着颈中的玄露石,却翻来覆去久久难以入眠。 而身侧的白子画亦不曾入睡,只把玩着她的一缕长发,似乎也在想着什么心事。 花千骨思绪翻涌,一时想起扶莲心痛欲绝的神情,一时又想起那年浮世鲛珠中所见的白子画疯癫之状,不由得暗自叹息。 正在胡思乱想间,白子画微凉的大手忽然揽住她双肩,微一用力,令她转过了身来。 “师父!”娇娇的一声唤,柔软的小手轻轻抵在他胸前。 白子画却并没有答言,只翻身覆了上来,右手捧住她的面庞,凝视了片刻,便深深吻了下去。 略显清冷的吻,没有了往日的火热气息,却带着他镌入灵魂的疼惜、爱意与不舍,席卷了她。 “小骨,别离开我……”竟有一滴清冷的泪落了下来。 “师父?”花千骨勉力欠起身子,想要挣脱他,问个究竟。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眼前笼起了一层浓浓的雾气,越想看清眼前的一切,越是不能,只有心底深处的痛却一阵紧似一阵。 周身像浸入了无边的黑暗中,只有那痛如此清晰,像锐利的钢针般刺在他心上。 “小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1章 (二百六十三)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师徒夫妻二人周身情潮退去,静静依偎在榻上,谁也没有开口,只享受着这舒心静谧的时刻。 她温热的肌肤紧紧贴合着他,蜷成小小的一团,缩在他怀中,没多久就微微响起了鼾声,也提醒着他方才的放纵。 浓烈的□□渐渐退去,虽然有些怅然若失,但他却只想牢牢抱她在怀里。她不知道,他一直喜欢这样抱着她,就像怀抱着他的全部世界。 他很喜欢这样的时间,平静、安逸、自由、无拘无束,所有最纯真的愉悦如水流淌,缓缓摩挲着她散乱的鬓角,满足地轻轻吻在她耳后。 怀中的小人似乎有些痒,蹙着眉翻了个身,一双藕臂揽在他腰间,继而连玉腿也搭了上来,咂了咂小嘴,含混着道:“师父,别离开我……” 就在这一瞬之间,他听见自己心中有什么碎了。 他的呼吸、他的生命、他的全部仿佛都被抽空了,偌大的绝情殿忽然静了下来。 他看着她乖顺的容颜,呆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在这忽然而至的死寂中,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想不了——这,就是绝望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2章 (二百六十四)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又可以思考了,虽然很慢、很钝,但却不由自主,像一只有力的手在推着搁浅在时光里的他: 他想起方才她微蹙的眉尖、沁了泪水的大眼、鲜红如血的颊、肿胀殷然的唇,所有的一切都放大了、放缓了,清晰得像镌刻在他心上。 这样的她,是他的。 这样的她,只能是他的。 这样的她,将不再是他的…… 所有的一切忽然又再次静了下来,连她的呼吸声也消失了,仿佛整个世界都离他远去了。 脑海中这死一般的寂静快要逼疯了他,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在他全身蔓延。 僵硬的挪了挪身子,恍惚间她温热的身子又靠了过来,温暖着他空旷的灵魂。 “小骨啊……”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一簇小小的火焰又被重新点燃了起来,带着她的暖意慰藉着他凄绝的灵魂。白子画颤抖地伸出冰冷的手,抚上她柔嫩的颊。 “唔……”熟睡中的小人儿烦躁地翻了个身,试图躲开他的滋扰。 正在此时,忽然有知应弟子的声音自殿外结界处传了进来:“尊上,有一自称浅雪的女子自山下来,携了一串鲛珠,言道乃是尊上夫人百年前所赠,要面见您与夫人,如今她人便在大殿之中。” 被他如此一惊,花千骨倒醒了过来,朦胧间只听见“浅雪”二字,心中疑惑,顾不得周身酸痛,忙忙一把推开了白子画,扯着锦被坐起身来,问道:“浅雪?可是紫薰仙子之女?” 那知应弟子忙答道:“这……,弟子不知。” 白子画闭目长叹一声,将她胸前薄被又向上拉了拉,凝神力为她略疏导了,又施法愈合了她唇上的伤口,才向外扬声道:“你且下去吧,我们稍后便下殿去见她。” 那弟子应了一声,匆匆转身下殿去了。 花千骨忙忙披衣起身,边梳洗整理边道:“师父,紫薰仙子已多年不曾现世,怎的如今却遣浅雪来了咱们长留?难不成是要她来此学艺的?可这星夜来见,却似乎又有他意啊。” 白子画长叹一声,起了身,施法整理了自己,望了望窗外的一钩残月,心中没来由的一痛,忽然在镜台前坐了下来,向她招了招手,柔声道:“小骨,来,为师父束发。” 花千骨本待出门,不想自家师父却有此一句,只得反身又来至他身后,扯了他的袖子,蹙眉道:“师父,那浅雪此来恐怕是有些事情的,咱们还是快些下……” 话未说完,白子画已打断了她,夺过自己袍袖,左臂一挥,令她立于自己身后,沉声又道:“小骨,为师父束发!” 见他说得郑重,又到底不愿违拗师命,花千骨只得执了玉梳,细细为他绾起发来。 师徒夫妻多年,花千骨这束发的手艺早已练得极之纯熟,但每次触到自家师父大人如水的长发总不免心旌动摇,梳了又梳,理了又理,直过了一盏茶功夫,才为他挽了高髻,佩好束发银冠,又取了去岁生辰时她亲手为他所制的青丘玉髓冠簪佩好,方向镜中望去,却见自家师父也正凝视着自己。他幽深的眸子中似乎揉了些旁的什么,她看不懂,怔了一怔,花千骨才道:“师父,好了。” 自肩上拉过她幼白的柔荑,包裹在自己掌中,摩挲了半晌,白子画才慢慢起了身,大手揽在她腰间,道:“随师父一同下殿去吧。” 花千骨点了点头,师徒夫妻二人相携出了房门,同御清风,往大殿去了。 待来至正殿,果见一身着藕色衫裙的女子正孤零零、怯生生立于大殿正中。 但见她肌光胜雪,眉目如画,容色间依稀有几分夏紫薰的影子,约摸二十几岁年纪,手持一串鲛珠,面上一片凄凉慌急之色,此时一见白子画夫妇二人,便翻身下拜道:“见过尊上、尊上夫人!小女子浅雪,乃夏紫薰之女,今日有要事前来相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3章 (二百六十五) 花千骨忙将她搀扶起来,见她手持之珠串正是当年自己所赠,便问道:“多年不见,不想你已长这么大了,紫薰仙子近来可好?” 这不提还则罢了,一提之下,那浅雪登时珠泪滚滚,哽咽道:“我母亲…我母亲已于十数日前亡故了。” “什么?!”花千骨大惊失色,双膝一软,几乎摔倒。 好在白子画见机极快,已一步上前,握住她双肩,将她揽入自己怀中,才向浅雪问道:“紫薰修道多年,法力精深,怎会突然亡故?难道是奸人所为?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浅雪却不答,只将头垂得更深了,抽泣了半晌才道:“小侄不知,而且…而且我父亲为了相救母亲、保我性命,也故去了。” “什么?!”白子画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与檀凡、紫薰交友千年,情义自然不同,且这二位都是世间罕有匹敌的高手,又有谁竟然能将他二人同时置于死地?! 一时间又惊又痛,白子画面色惨白,连握在花千骨肩上的双手也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良久才略平复了心情,又问道:“你父母可曾交代了什么?” 浅雪拭泪道:“父亲让我执这鲛珠为信,来此向尊上报信,此番来人要夺的是母亲多年前所制的升宵灵香。” 白子画蹙眉道:“‘升宵灵香’?这香有甚特异之处?” 浅雪摇了摇头,道:“这个,小侄于制香之道上见识尚浅,便是连这香的名字也从未听母亲提起过。” 一旁的花千骨垂首想了半晌,忽然道:“这升宵灵香我倒曾在古籍中读过,这是上古失传的一剂香,其中有一味‘瑞犀角散’,是以上古神界瑞兽神犀之犀角所制,如今神界湮灭,自然是无法再得的了。既然紫薰仙子曾制成此香,可知是已得了这瑞犀角散了。” 白子画于制香之道上并未特意留心过,听她如此一说,便又问道:“这瑞犀角散,抑或升宵灵香可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功用?” 花千骨摇了摇头,凝眉道:“这书中倒不曾详细记载,只言道那升宵灵香是自神界传下来的,可起死人而生白骨,助魂魄未散之人复生。” 白子画疑惑道:“若论功法道术可以胜过檀凡、紫薰二人的,世上本就罕有,但若能有如斯能耐的,要助一个魂魄未散的人复生,自有千般妙法,又何须要这升宵灵香为助?看来此事确有古怪。” 花千骨叹了口气,见那浅雪一副凄然无助的神态,便柔声道:“浅雪,如今你惨遭横祸,可有去处?依我看,便先在我长留住下吧。” 那浅雪正在六神无主之际,听她如此说,愣了一愣,却未答言。 花千骨还怕她生分了,忙上前一步,握了她的手,恳切道:“我与紫薰姐姐虽少见面,但却彼此神交多年,在你幼时,我也曾得见你一面,算起来也是你的姨娘了,如今你便与我同归绝情殿吧。” 闻言,白子画瞥了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但有外人在侧,到底不便些,也只得深深望了望小徒弟,盼她知悉自己之意。 孰料花千骨一颗心都悬在浅雪身上,并未有丝毫留意到自家师父,只顾安慰她道:“你且放心,檀凡上仙与紫薰仙子之事我长留一定会加派人手,定要查他个水落石出,还你一个公道。” 那浅雪闻言,抬头看了这师徒夫妻俩一眼,又想起六界中那些传闻,忙道:“小侄听闻绝情殿乃是长留圣殿,寻常人不得入,如今小侄贸然投奔了来,又怎能不顾长留规矩,打扰了二位清修?敢问长留山中可有客室?尊上夫人着人安排下小侄便可。” 花千骨还要再留她,那浅雪却已盈盈拜了下去,施礼道:“多谢夫人收留。” 花千骨无法,只得叫来知客弟子,由他带领着,自己携了浅雪之手,要与她同往偏殿去。 身后白子画轻咳一声,忽然道:“浅雪,本尊见你神思不属,想是受了惊吓,你且休整两日,待复了元气,咱们便往你父母逢难之地走一遭。” 浅雪点头应下了,便随花千骨往十二偏殿去了。 白子画理了理思绪,反身御风往贪婪殿而去,要将今日之事与摩严细细商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4章 (二百六十六) 待再回转绝情殿时,已经是三更时分了,殿上一片寂静,白子画略一寻找,便见小徒儿倚在桃林中的秋千架上睡得正熟。 但见她香腮带赤、粉面含春,更有纷纷扰扰的绯色花瓣洒了她一身。 近年来天生异象,便是长留这世外仙山也暑酷寒严起来,现下已是深夜了,晚来风凉,更是侵人筋骨,她却襟口半褪,一片雪白滑腻的肌肤倒露了出来。恐她受了寒气,白子画长叹一声,轻轻为她掩好领口,俯身打横将她抱起,抬步要往寝殿去了。 “唔,师父,抱紧些。”朦胧间,粉嫩的小手抓紧了他的衣襟,螓首在他胸前蹭了蹭,又嘟嘟囔囔地道:“师父,檀凡上仙的事,你…别伤心,有小骨陪你……” 见她一副如此乖顺的模样,白子画心下一动,紧了紧怀抱,轻轻吻在她额上,忽然又想起檀凡紫薰之事来,恐怕如今已是山雨欲来之势了,不免担心起来日大祸来,但偏偏又无可奈何,只得长叹一声,迈步进了寝殿。 将她放在榻上,除了外衫,拉过了锦被来,替她盖好;而后自己也宽了衣,于她身侧躺下,又挥袖灭了夜明珠。 轻轻将她揽在怀中,白子画细细嗅着她诱人的桃花香气,脑中将方才之事思来想去,却不得分明,只好将她密密匝匝圈在怀中,心下才略觉安稳了些。 不知不觉间已东方发白,怀中小人儿伸了个懒腰,向他怀中又缩了缩,朦胧道:“师父,什么时辰了?” “大约是辰初时分了,你若不清醒,便再睡一会儿也使得。”摩挲着她头顶的乌发,白子画沉声道。 翻了个身,对上他清明的眼眸,花千骨疑惑道:“师父,你又一夜没睡么?可是还在因为檀凡上仙之事忧心伤怀?近来师父本就操劳,怎能如此不知爱惜保养?!” 白子画却不答,只问道:“可睡饱了?” 花千骨点了点头,略一思索,又道:“昨夜浅雪来时天已晚了,今天我还需下殿去安顿于她,毕竟她才失了父母,孤苦无依。”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也好,待她休整休整,明日咱们便随了她往檀凡紫薰遇难之地去看一看,说不定能寻得些蛛丝马迹。” 花千骨叹了口气,依进他怀里,悠悠道:“说来这浅雪也真是可怜,自幼便由母亲一人抚养,如今一夕之间又父母俱丧,这偌大的世间,便只余她一人了,无依无靠的。” 替她理一理额前乱发,握住她的削肩,将她向上抱了抱,凝视了她半晌,白子画忽然开口问道:“小骨,你…怕吗?” 虚虚抱了抱他,埋首在他胸口处蹭了蹭,又轻轻在他颊上一吻,花千骨微笑道:“有师父在,不怕!” “小骨真乖……”抚着她柔顺的发,白子画的眉间眼底尽是道不出的疼惜不舍 。 “师父!”扭动着挣脱了他的掌握,花千骨轻笑一声,披衣而起,道了声“今日事多,小骨先下殿去了”,便施法整理了自己,推开寝殿大门,一溜烟地奔了出去,想是要往十二偏殿去。 “慢些个,别又毛毛躁躁的!”叮嘱了一句,白子画也起了身,弹指收拾了寝殿,往塔室去了。 正入定间,忽然接到天机星君的传信,言道那天外凶星近日忽生异变,恐有不吉之事。 接了这讯息,白子画忙召出通天宝镜,抹开天幕,但见那颗凶星果然已自西南一隅行至中天,且光色较前几日更为明亮了。 长叹一声,白子画弹指观微于花千骨,果见她正于偏殿中与浅雪款谈,并无异样。 见她无事,白子画出了塔室,御风而起,扶摇直上。 九霄风疾,白衣白袍猎猎作响,白子画端立于九天之上,目中一片淡然,双手结印,无边神力透体而出,施一道霸道已极的秘术“凌天咒”,直奔天外那颗凶星而去。 汩汩神力之下,那星子为无边金光所浸润,登时暗了一暗。 这“凌天咒”乃是禁术,施法者可以无匹功法数术撼动星辰,逆转天象,只是修炼不易,便是修为有似白子画之高,也用了数十年的功夫修习,于近日方始功成。 只是如此干扰天道运转之事,果然自然即刻便有感应自天地间化生而来——但见数道天雷灼灼相接,携万钧之势,直奔白子画而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5章 (二百六十七) 早在施法前,白子画便知晓此节,但又不能中断施咒的神力,只好弹指设下护体结界。 此时他周身神力泰半在那凶星之处,如今这结界只堪堪挡隔住天雷,但见数道天雷接连击在结界之上,一片火光绵延、法力激荡,只过了一炷香时间,白子画渐觉抵挡不住,周身气血不畅,心脉旧伤处更是隐隐作痛,但偏偏此时那凌天咒正在紧要时刻,半分也松懈不得,唯有勉力支撑下去。 不想那天雷之势却愈加凌厉密集,又过了盏茶功夫,白子画终于再也支持不住,结界破碎,被一道天雷正击在背心,登时踉跄不稳,一口鲜血更是疾喷而出。 便也正在此时,那凶星蓦然一暗,似有变化,但却忽然有一道魔气自下界破空而来,将那凶星护在其中! 白子画心中大喜,挥袖收了凌天咒的法力,转而朝那魔气全力攻去。 那魔气一触到他的通天神力,便忽然暴涨,化做一道锐利如刀的魔箭,径直往白子画印堂处击去。 便正在此时,又有数道天雷追击而至,向白子画后心径直劈去。 眼见避无可避,白子画猛然大喝一声,双手捏诀,周身神晕闪烁,全力结一道霸道稳固的屏障,抵挡两下夹击。 他既住了凌天咒,那天雷一击之后便即退去,但那道凌厉魔气却并未消散,仍源源不断向他汹汹袭来。 天雷既去,白子画倒松了口气,手中祭起一道神力,寻那魔气之源而去。 白子画封神已达百年之久,六界中早已难逢敌手,但那道魔气之劲,已大大超出他之意料,只怕与他之神通不相上下,较那妖魔二界之主杀阡陌又高明了不知多少。 白子画心中惊诧十分,但他亦知良机稍纵即逝,忙散开无边神识,细细搜寻那魔气之源头,飞身寻去。 但那魔气之主亦似有知觉,只片刻功夫那魔气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可既得了这凶星之主的气息,又哪里还有放过的道理,白子画微一凝神,便散开周身神力以无可匹敌之势向仙、人、妖、魔、鬼五界滚滚而去。 以他之修为,如今全力施法,想来世间已无有可遁形之物、之人,但偏偏任凭他如何细细搜寻,已过了半个时辰,却并未有任何讯息。 且他适才为天雷所袭,触动了心脉旧伤,如今这般倾尽全力,神力便不能持久,终于渐渐显出不支之像来,事已至此,白子画只得长叹一声,挥袖收了法术。 他亦知凶星现世,乃是天地间因果循环的定数,那“凌天咒”不过扰乱拖延了天道定法,却实难撼动凶星之根本,但好在今次虽未寻得那凶星所主之人,却得了他的气息,待日后慢慢查访时,也总算有些许线索了。 独立于九霄之上,白子画以手扶膺,喘息了良久,方勉强平复了胸中翻涌的气血。但又念近日来各处陡生波澜,到底记挂着花千骨,恐她有甚差池,只得悠悠长叹一声,忍住心口处的阵阵剧痛,反身御风回长留去了。 却说待上了绝情殿,已是未正时分了,殿上一片寂静,想来花千骨仍在偏殿,白子画到底不放心,又施法观微,果见小徒儿正在偏殿中与浅雪倾谈,并无异状。 见她一切安好,白子画总算放下心来,这才恍觉胸中闷痛十分,实难再忍,又恐使花千骨知晓,忙入了塔室,设下结界,运功调息疗伤。 他这心脉处的乃是当年锻魂炼魄时留下的旧伤,虽过了这许多年,仍未曾痊愈,如今受了触动,又再发作,倒惹得他胸中大恸,一时间气血翻腾、经脉逆行,连呕出几大口血来。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稳住了气息,周身轻省了许多,白子画才施了个清洁法术,又细心整理了,左右查知并无破绽,才起身出了塔室。 甫一出塔室,便见小徒儿自一旁的游廊下疾步行来,手中还擎着日常他惯用的琉璃茶盏。 原来花千骨自偏殿归来时即探知他已入了塔室,便备好了香茗在廊下等候,如今见他出来,忙奉了茶过来,递在他手内,微笑道:“师父今日倒好用功。” 白子画尤恐她有所知觉,忙遮掩道:“明日还要查访紫薰檀凡之事,今日临时抱抱佛脚也是有的。你去了偏殿这许多时候,那浅雪可好了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6章 (二百六十八) 花千骨点了点头,道:“她已好多了,但亲眼见自己的父母魂飞魄散,只怕她…她日后……” 话未说文,忍不住长叹一声,又握住了自家师父的长袖,楚楚道:“师父,咱们修仙之人虽得仙身,性命恒长,但若有那一日,多半是魂飞魄散,再无轮回,倒不如凡人有累世情缘可续,来得有指望些,如今想想,倒好不可怜。” 闻她此言,白子画心中酸涩不已,忍不住放下茶盏,将她紧紧揽在怀中,以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颤声慰道:“放心,师父…会护你一生一世。” 心中愈加疑惑,花千骨忽然抬起了头,问道:“师父,这些话你惯常是不说的,可是有什么事?” 白子画轻咳了一声,凝眉道:“你且放心,不过是因着檀凡紫薰之事,为师心有所感罢了。” 花千骨却不肯善罢甘休,又续道:“这些年长留广开山门,收了不少弟子,连仙剑大会亦改做五年一次,可是仙界要有大变动了?” 知瞒她不过,白子画只得闪烁其词道:“两百年前你自散神魂后,神界所遗之封印渐有松动,六界妖魔横行,仙界要多增些人手也是有的。” “当真?” 白子画点了点头,摩挲着她的墨发,散乱的吻落在她耳后,柔声道:“师父何时骗过你?放心,一切都有为师在。” 紧紧搂住他精壮的腰身,花千骨埋首在他胸前,半晌才闷声道:“师父,出了紫薰仙子的事,小骨有些心慌。” 轻轻捧起她的俏脸,吻在她额上,道:“虽然此事有些蹊跷,但你也无需如此。紫薰在妖魔界时曾惹下不少梁子,或许是有人寻仇也未可知。若你实在心绪不宁,明日便让为师随那浅雪一同去吧,你只留在绝情殿便好。” 花千骨摇了摇头,蹙眉道:“我与紫薰仙子虽见面不多,但很是敬重她的为人,如今她去了,小骨也总该尽一尽力才是,且师父于香料上到底所知不多,小骨若随了去,也能略帮上些忙。” 白子画知拗她不过,也只得又切切叮嘱道:“此事到底可疑,明日你须得跟紧了师父,切莫自作主张!” “小骨知道了。”自他怀抱中脱身而出,花千骨站直了身子,挥一挥手似要扫去心中阴霾,朗声道:“既然主意已定,明日只管去了再说也不迟。现今师父也累了,小骨去制些桃花羹来。” “去吧。”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白子画低叹一声,也转身往书房去了…… 展眼又过了一日,白子画知会了摩严,带同花千骨、浅雪二女往紫薰、檀凡遇难之处去了。 一路无话,待依了浅雪所言,来至夏紫薰母女素日所居之地,三人降落云头,浅雪指一指前方的一处琼楼,泫然道:“这里便是近些年小侄与母亲的居所了。” 白子画点了点头,微一感知,沉声道:“如今内里倒无旁的杂乱气息,但你们也还需小心了。”说着,头前带路,往内去了。 花千骨忙携了浅雪之手,也跟了上去。 待得入内,果见其中一片散乱,且紫薰已逝,其之前所设的仙力法术尽皆褪去,更增寥落之态。 白子画长叹一声,弹指施法,散开神识,要寻些蛛丝马迹,但无论他如何作法,却一无所获。 不敢打扰他作法,花千骨便与浅雪在屋内收拾些散乱家什。 夏紫薰素喜炼香制药,珍稀香料甚多,如今尽数散乱在地,二女一一捡视,归入其位。 浅雪正收些仙芍药的花瓣,忽然自其中拣出一瓣来,递在花千骨手内,疑惑道:“夫人,这是何花?小侄虽随母亲历遍天下香花,但却不识此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7章 (二百六十九) 花千骨凝眉瞧了半日,才恍然道:“这…这是神界的团锦芙蓉,当年我做妖神时曾见云宫内外多有种植,据言其只可生长于神界之内。” 白子画闻言,忙收了法术,自花千骨手中取了那团锦芙蓉的花瓣,细看了半晌,方若有所思道:“先有那瑞犀角散,后又有这团锦芙蓉,难道此事与神界有关?” 须知二百多年前花千骨化身妖神时,神界之门大开,竹染便为花千骨于一隅建成了云宫,待她死在白子画剑下,神界之门自动锁闭,落下封印,之前留在云宫内的众多侍卫婢女皆流落于五界,此后便再无人得入神界了。 花千骨抚了抚那团锦芙蓉的花瓣,道:“此花未经炮制,想来是自鲜花上掉落下来的,如今见它这样子,想来已落了十余日了。” 白子画蹙眉道:“难道这来人是自神界而来?” 花千骨不答,那浅雪却在一旁道:“那日来了三人,身形已隐了去,看不真切,但三人都微蕴魔气,并非是如您一般的周身中正神晕。” 白子画亦知众神早已于千万年前湮灭,但如今种种俱指向神界,倒让他不得不有此疑虑。 花千骨却又问:“师父,方才可得了什么讯息吗?” 白子画摇了摇头,道:“来人甚是小心,已将一应气息掩饰了去,若不是这一瓣团锦芙蓉,咱们便当真一无所获了。” 花千骨叹了口气,又向浅雪道:“如今这里还乱着,且又恐再有危险,你便随我们回归长留吧。” 浅雪却摇了摇头,退了一步,道:“这里毕竟是我的家,来人所为的是升宵灵香,如今既然取走了灵香,便不会再来与我为难了。二位尽管放心,浅雪修炼多年,足以自保。” 花千骨见说她不动,忍不住转头望向自家夫君,要他开言劝和。 白子画虽与这浅雪不甚相熟,但见她容色大有紫薰之姿,神态间更有紫薰的淡然无拘之意,便知万难违拗其心意,只得道:“你若执意如此,也便罢了。”说着,自墟鼎中取出两件法宝,递在她手中,道:“这紫云印可落下浑厚仙幛,平日里能护你周全。若有紧要之事,这天音香可做报信之用。” 浅雪接过了,收入墟鼎,盈盈下拜道:“多谢了,小侄父母之事便全仰赖您了。” 白子画点了点头,携了花千骨,便出了此处,御风回长留去了。 一路上夫妻二人默默不语,都在想着各自心事。 白子画与檀凡、紫薰千年相交,自然盼他们的后人能平安渡过此番大劫,故此才不令其随之回返长留,只望她能在这方外之地宁静度日,故此才留下能护持她的法宝,留她在此处。且今日得知此事恐怕与神界有关,便使他不由得想起昨日施凌天咒时袭来的那道魔气,确实与寻常妖魔有所不同,似乎其中混杂着一丝古怪之极的气息,难道这便是来自神界的灵力? 花千骨却念着当年自己为妖神时所见的神界情形,其时神界一派欣欣向荣景象,人人争相往神界去,只因那里灵力充沛,与修炼有莫大的好处。如今众神虽已湮灭,但若是有歹人能开启神界禁制,得入神界,只怕倒是容易成些气候。 想到此节,她不禁长叹一声,靠进自家师父怀中,道:“师父,若那些人当真来自神界,可如何是好?” 轻轻揽着她纤细的腰身,白子画长眉一轩,傲然道:“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为师在,你一切无需挂心。” 花千骨默默半晌,忽然又黯然道:“若是小骨当年没有化身妖神,私自开启神界,说不定便不会有此番之事。” 白子画叹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慰道:“这又怎能怪在你头上?妖神之劫乃是天地定数,便是没有你,也会有别人化身妖神,而正因为你的神身,六界才得以安然度过大劫,且当年悯生剑下你神魂幻灭,神界早已随之关闭了,此番之事,恐怕还有旁的缘由。” 花千骨悠悠叹了一回,倚在他怀中,不再言语了。 下意识间把玩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白子画左思右想了良久,总算打定了主意,沉声道:“小骨,如今事关重大,为师明日要往神界走一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8章 (二百七十) 花千骨一惊,拉住自家师父衣衫,急道:“师父虽已登神位,但却与生而为神的天神不同,不得自由出入神界,如今神界入口禁制落下,哪里是容易得入的?!” 白子画蹙眉道:“放心,师父自有办法。如今六界风波陡起,你还是留在绝情殿,有长留众仙在,我到底放心些。” 花千骨心念一动,忙道:“小骨当年在神界多有流连,只怕其中的奥妙连师父也不如小骨知道得清楚明白,若师父带了我同去,说不定能有所裨益。” 白子画却不愿她有丝毫危险,拦道:“不需如此,有为师一人便可,你若跟去,没得让我悬心。” 自听他提起这神界之行,花千骨心底便没来由地惴惴不安不起,又不愿让他看了出来,只管抱住他腰身,如扭股糖一般缠上他身去,腻声道:“师父,你便带小骨同去,可好?小骨如今道行也深了许多,一定不给师父添麻烦。” 白子画伸手按在她肩上,要她稳稳站好,正色道:“莫闹!这是大事,不能由着你肆意妄为。” 可惜小徒儿却毫不受教,只搂着他的脖颈,嘟着粉唇缠道:“师父,师父,师父,你就答应我吧!” “你…你……”白子画惯常耐不住她的软语恳求,已涨红了一张俊脸,动弹不得。 师徒夫妻二人正自纠缠间,忽有一只附有长留秘法的纸鸟以雷霆之势疾飞而来,稳稳落在白子画肩头。 白子画微一感应,便知这封书信出自摩严之手,忙弹指施法,那纸鸟立时便化做一张信笺,果然是摩严手笔,只书了几个大字“玉浊峰已遭灭门,速速前往”,字迹甚是潦草,想是仓促所书。 这一惊非同小可,夫妻二人面面相觑,收了方才的旖旎心思,同御横霜,秉风雷之速往玉浊峰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上心思千回百转,白子画亦知此番六界大难只怕是万难得免了,手中握着花千骨的一双柔荑,忽然又生了许多惴惴之情,低叹一声,展臂将小徒儿自后紧紧搂在怀中,默默不语。 “师父……”费了好大力气,花千骨才自他怀中抬起头来,望着他紧闭的双眸,半晌才道:“师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我?” 白子画长叹一声,放开了她,遮掩道:“并没有,你莫要多心。” 花千骨伴他多年,自然知晓他的性子,也不多问,只是道:“这玉浊峰开派已历经数千年,弟子成百上千,如今竟在一夕之间覆灭,如此之大的祸事,只怕是连帝君都要惊动了。只是不知是因何之故、是何人所为?” 白子画摇了摇头,道:“为师亦不知是何人所为。这玉浊峰虽不似长留般弟子八千,但山中仙门弟子总也有千数人,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一举灭了玉浊峰满门,只怕这道行不在为师之下。” 花千骨低头想了半晌,又道:“不知这玉浊峰之事与那来自神界的三人可有关联,若真是他们所为,只怕日后天下便要大乱了。” 白子画蹙眉道:“玉浊峰一向除魔卫道,虽惹下不少仇怨,但却没有哪路人马是可以如此轻易将之倾覆的,即便是杀阡陌亲自出手,只怕也是千难万难” 花千骨想了一想,又道:“师父,你可还记得两百年前自玉浊峰涤孽池中失踪的残影?如今残影与莫小声已消失于六界中许久了,莫不是他们来寻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9章 (二百七十一) 白子画摇了摇头,道:“以残影和莫小声的本事,便是躲起来修炼了这百年,也万万不能令玉浊峰一夕灭门,更何况紫薰、檀凡?” 话说这百年间,仙界与妖魔界皆在找寻这残影与莫小声的下落,但除了查知此二人早已于数百年前暗通款曲,缔结夫妻外,却并未寻到此二人的下落。 花千骨到底年轻识浅,于六界中的掌故并不熟稔,想了半日,也不得要领。 夫妻俩各自纳罕,脚下横霜却未有半分耽搁,风驰电掣般,只不到一个时辰,玉浊峰便已在眼前。 那玉浊峰峰高万仞,本该是精纯仙气萦绕之所,如今遥遥望去竟无一丝仙家气度,周遭一片阴森之气,较之地府也无甚差别。 花千骨最是惧怕幽冥厉鬼之属,忍不住拉了拉自家师父的衣袖,缩了锁脖子,躲在了他身后。 “放心,有师父在。”白子画轻轻将她扯在身前,一手揽在她肩上,一手扶在她腰间,降落云头,往山内行去。 如今玉浊峰惨遭灭门,护山结界已破,二人不费丝毫气力便入了山门,但见平日里一片昂然生机的仙山中寂寂无声,连一干花草树木皆受了死气,萎靡不堪。山道上值守的仙门弟子横尸无数,且死状甚惨,个个不得善终。 亲眼得见此等骇人情状,花千骨倒吸一口冷气,唬得抖衣而颤,不能自已。 白子画叹了口气,让她倚在自己怀中,微凉的大手轻轻掩了她的双目,柔声道:“别看。” 但见了这般直如修罗地狱的情景,便是历经千年沧桑的白子画也不禁大是动容,长叹一声,闭目掐指,要算一算是何人何时所为。 无奈来人便是连一丝一毫气息也未曾留下,而其所施之法术更是闻所未闻,难以捉摸。 怀中的花千骨不敢打扰,约用了一炷□□夫,白子画才缓睁双目,低叹一声,摇了摇头。 此时花千骨几乎整个人靠在他怀中,死死握住他的袍袖,便是说话也不敢高声,问道:“师父,可探到了什么?” 白子画叹息道:“来人掩藏功夫极好,便是这法术,师父也从未见过。如今玉浊峰上下无一幸免,个个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花千骨越发胆战心惊,颤声道:“师父,这整个玉浊峰都是如此吗?作恶之人当真连半个活口也未留下吗?”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这山上如今连半点源自玉浊峰的仙气也无,自然是一无生者了。”说着,扶了她缓步往峰顶行去。 师徒夫妻二人正说话间,忽见摩严迎面行了过来,一见这师徒夫妻二人搂在一处,摩严不禁皱了皱眉头,闷哼了一声,才道:“子画,你可来了。檀凡上仙与紫薰仙子之事可有分解?” 白子画见了自家师兄的脸色,便知他的意思,但又放心不下花千骨,恐她着了惊吓,便也并未松开怀抱,只是放下了遮在她眼前的手,答道:“有了些蛛丝马迹,但却未有定论。师兄既然早到了,这玉浊峰之事底里如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0章 (二百七十二) 摩严长叹一声,道:“这玉浊峰被灭门,也不知是何时何人所为,只是今晨有帝君派人来给玉浊峰掌门送寿仪,来使上了玉浊峰,见了此等惨状,才慌忙报信。” 白子画蹙眉道:“如今连帝君也知悉此事了?” 摩严哼了一声,道:“这许多年来他哪里又管过六界生死?!不过日日歌舞升平罢了。他得了这里的讯息,不过传信给我长留,便算了事了。” 白子画又道:“师兄可查知是谁下的手?” 摩严叹了一声,道:“这奇便奇在此处,我不知查看了多少尸首,却看不出他们是死在何种法术之下。能将这玉浊峰灭门,自然不是寻常之人,但六界中有如此本事的,除了你,又有何人?!便是那魔君杀阡陌,只怕也没有这般道行。” 白子画亦道:“一路上我与小骨已遇无数横死之人,皆是魂飞魄散,唯余残破肉身而已,我亦查探过了,也不知这是何法术。” 见他二人说话得了空,花千骨忙忙躬身见礼,恭敬道:“弟子见过世尊。” 摩严挥了挥手,道:“免礼,不必如此见外。近日事忙,有你伴在子画身边,本尊也放心些。” 花千骨到底对摩严有些怕惧,不敢再失了礼数,便退在白子画身后。 摩严又向白子画道:“子画,避尘子掌门的尸身便在他的内室之中,我已检视过了,其周身经脉筋骨皆断,死时想是受尽了苦楚,且魂魄俱散,连墟鼎也不在了。你可要再去查看?” 想那避尘子是玉浊峰一派之长,功法道术在仙界驰名已久,如今竟然死状如此惨烈,白子画不禁叹一口气,道:“也罢,便去看看也好。” 说着,三人齐往峰顶的内宅而去。 待入了内宅,才发觉此间之惨,较外间更甚,四处皆是惨死之人的尸身,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更加阴森可怖。 花千骨既惊且惧,但毕竟有摩严在侧,又不得不以礼自持,只好紧紧抓了自家师父的衣角,目不斜视,垂首跟在他身后。 白子画正与摩严探究玉浊峰之事,忽然觉察到自家小徒儿气息不稳,忍不住反手握了她的柔荑,却发现她似乎略有颤抖,忙长臂一伸,将她揽进自己怀中,掌心中神力吞吐,度化过去为她压惊。 摩严早习惯了自家师弟如此不合凡俗的举动,心底暗叹一声,略略偏过了头去,道:“子画,这玉浊峰戾气甚重,千骨如有不适,不若让她先回长留去吧。” 白子画摇了摇头,道:“师兄不必挂心,如今六界不稳,若要她独自回去,到底不妥当,她只留在我身边,只怕我还放心些。” 摩严长叹一声,只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起来,师兄弟俩边说话边往掌门内室去了。 待寻得避尘子的尸身,白子画安顿花千骨在一旁的桌边远远坐下,才往矮榻处与摩严一同查看避尘子的尸身。 但见他周身瘫软,如烂泥一般倒伏榻上,莫说是周身经脉,便是筋骨也已尽碎了,且面目扭曲可怖,想来死前定然痛苦万分。 白子画掌心运了神力,又往他尸身上一探,果然是魂魄俱散,已成了一具空壳而已。 白子画与摩严无奈对视一眼,叹了口气,正要作法使其安葬,忽然一旁的花千骨高声急道:“师父,且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1章 丁酉年春节番外(一) 转眼间已进了腊月,长留山未修得仙身的弟子和仙门子弟们都已回家团年去了,只有不多的得道弟子留了下来。 仙界不过春节,只在正月初一过天腊之祭,亦不如人间那般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只不过有些庄重祭礼罢了。 所以,近些日子六岁的小小白小朋友也不用上学了,自十二偏殿暂时搬回了绝情殿,算是与父母共享天伦,庆贺新岁。 这一日,花千骨正于殿后的苗圃内拣些仙草要烹晚饭的菜蔬,小小白见了,也便凑过来帮忙。 花千骨手内执了一个玉盘,已采了几株凤尾芷,奈何尚不够一道菜肴之数,只好暗自叹息。 “娘亲,这边还有许多凤尾芷,为什么不采?”小小白向旁侧随手一指,问道。 花千骨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摇头道:“那些还没有成熟,吃不得的。” 小小白眨了眨一双圆溜溜的大眼,嘻嘻一笑,掌中擎了一股仙力,便往那一畦凤尾芷上灌注而去,但见五彩光华闪烁,只眨眼功夫,那一畦凤尾芷便由三寸高长到了一尺有余,眼见已可以收获了。 花千骨虽然早知他生而不凡,却不想他现今已修炼至如此地步,倒吓了一跳,继而又是一喜,捏一捏他的小脸儿,赞道:“乖乖,想不到你还有这本领,跟娘亲比起来也是未遑……” 孰料话未说完,白子画清冷的声音已自母子二人身后传了过来:“小小白,你要滥用仙术到几时?!” 话说白子画深知其子天赋异于常人,生来便有五行仙力护体,故此待他分外严苛,并不允他在些些小事上随便使用仙力、法术。只是其时他已在塔室中闭关三日了,所以小小白才肆无忌惮了些,不想他却偏偏在此时出关,倒将母子俩杀了个措手不及。 抬眼见自家爹爹面上一派不悦之色,小小白先打了个哆嗦,想也不想,“刺溜”一下钻到自家娘亲身后,半晌才探出头来,委委屈屈地道:“爹爹,您就饶过我这回吧!我也是为了要相助娘亲,免了她的忧愁烦恼而已。” 见了自家师父的冰山脸,花千骨也不禁缩了缩脖子,但垂首又见了小小白一脸凄绝的神色,只好硬着头皮也道:“师父,小小白也是为了帮我,再说这凤尾芷还是您最……” 不料她话还未说完,白子画已经挥袖祭起一道神力,将小小白自她身后摄了出来,落在自己面前,沉声斥道:“下殿学了几年了,不见你有何正经长进,倒学了些精致淘气!方才那道‘助益咒’是自何处学来的?这咒语是竭他人他物他时他处之灵气,来圆满施咒之人当下的所愿,实是扰乱天道之举,唯有不得已时方可运用,你却随随便便就使了出来,你自己说,是当罚不当罚?” 小小白心中有愧,只得低头道:“孩儿知道错了,好在方才这凤尾芷长成所需的灵力甚微,也不算错得太也离谱。” 白子画冷哼了一声,蹙眉又再斥道:“你出身仙门,禀赋殊异,却又是孩子心性,动辄易蹈谬误,所以为父早便说与你知,要你不到必要之时不能动用仙力,你都忘了么?!另者,我辈修仙问道,并不是为了一己之便,该是为了苍生大义,怎么能随便就滥用法术?!” 小小白深不以为然,撇了撇嘴,挑眉道:“爹爹,那方才你怎么用神力把我从娘亲身后拉了过来?!你难道不是为了一己之便么?!” “你……”白子画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气得脸色发白,只怕转眼就要发作。 花千骨见状,忙一步上前,拉了拉他的袍袖,软言道:“师父,他小孩家口无遮拦,你千万莫与他一般见识!小小白,你可知错了?”末了,又拼命向小小白使眼色,要他服软低头。 见了自家爹爹的脸色,小小白早已馁了,但却总是心有不甘,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换出一副恭恭敬敬地模样,跪下认错道:“孩儿知道错了,自罚明日于后山面壁一日。” 见他如此,白子画倒是气消了几分,挥袖将他扶了起来,沉声道:“你知错就好。” 不想小小白却嘿嘿一笑,涎着脸道:“爹爹,孩儿有错,难道您便没错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2章 丁酉年春节番外(二) 他话音一落,瞥见自家师父铁青的脸色,花千骨倒先变了颜色,涨红了一张俏脸,将小小白拉到自己跟前,语无伦次地拦阻道:“小小白,你…师父……” 小小白却全然不似自己娘亲一般慌急模样,反而有恃无恐地进前一步,昂首对白子画道:“爹爹,若说滥用仙力,您方才不是也在滥用吗?您常说身教重于言教,难道您就不该被罚吗?” 白子画不怒反笑,冷冷地道:“好,你说该怎样罚?” 小小白一脸得色,笑吟吟道:“您是六界尊上,我不过是个小小孩童,自然是不敢罚您的。不过,你敢不敢与我打一个赌?” 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白子画凝眉问道:“什么赌?” 小小白正色道:“转眼便是凡间的春节了,咱们一家三口便到凡间去,住上三日,每一日里,咱们父子俩谁先使用仙力法术,谁就输了。我若输了,回归长留后,自罚抄写《长留门规》五百遍;您若输了,我也不敢罚您,只将您案头的那方麟角镇纸赏给孩儿就是了。” 白子画哑然失笑,道:“你倒好眼光,那镇纸是瑞兽麒麟之角所制,价值连城,你觊觎它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吧?!” 小小白噗嗤一笑,涎皮赖脸地又道:“爹爹,你这是不敢和我赌了吗?” 花千骨自然知道小小白的心意——他生长于淡泊清净的仙界,思慕凡间红火热闹的春节已久,但长留的天腊之祭每每需要白子画主持,故此从未成行,他不过是要借此机会去凡间凑凑热闹。 一念及此,花千骨在背后悄悄向小小白比了个手势,蹭到跟前去拉了拉白子画的袍袖,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师父,莫听他胡说!他惦记去凡间不是一天两天了,凡间年节时最是烦乱事多,恐怕咱们过不惯。” 小小白低笑一声,低垂了头,却斜着眼偷觑着白子画,絮絮道:“果然,尊上大人不用法术,就不敢到凡间去了。” 闻他此言,白子画冷哼一声,果然道:“好,就如你所言,过两日便是除夕,咱们到时就下界去!” 他此言正中小小白下怀,小小白当下笑逐颜开,三步两步扑进花千骨怀里,欢呼道:“娘亲,快给我准备准备,咱们终于要下凡过年去了!” 正在兴头上,他人还未站稳,不料却又被一道金光摄在半空,徐徐往后山飞去。 “诶?!爹爹……” 风中传来白子画淡淡的语声:“你今天不用吃晚饭了,直接去后山面壁吧,也好早去早回,筹备去凡间的行李物事。” “爹爹,我…我还要吃晚饭啊!你知道我在偏殿吃的有多惨的啊,你…你耍赖!”小小白怨怼的哀嚎传来时,他早已连人影也看不到了。 花千骨眼见自家儿子往后山去了,忍不住顿足怨道:“师父,我还特意给他做了他爱吃的长春羹呢!” 白子画闷哼一声,袍袖一挥,道:“今日之事,小骨便没有错吗?” 花千骨愣了一愣,愕然道:“怎么,连我也有错了?师父也太言过其词了吧?” 白子画面色一沉,正色道:“小小白异于常人,你早就知晓,为何见他滥用法术,不说劝导阻止,反倒还要还推波助澜?!难道要纵得他有一天犯了大错,你才悔之晚矣么?!” 听他说得有理,花千骨也心有悔意,低了头,认错道:“小骨错了,任凭师父责罚。” 话音刚落,她只觉身上一轻,人已被他打横抱入怀中,这一惊非同小可,花千骨俏脸薄红,诧异道:“师…师父你……” 白子画忽然莞尔一笑,俯在她耳边,噙住她的一缕柔发,低声道:“为了下凡,你方才与他一唱一和,难道当师父看不出来么?如此目无尊长的孽徒,难道不该罚么?!”说着,抱着满面绯红的小徒儿飞身往寝殿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3章 丁酉年春节番外(三) 展眼便到了除夕,白子画早早将天腊之事安排给了幽若,自己携了妻儿下凡去了。 此时凡间大定,百姓安居,白子画于都城中买了一座宅院,施法使左邻右舍将自己一家当做了多年的睦邻,便安顿了下来,并约定自此刻起以三日为期,每日谁先使用仙力法术,便是谁输了。 凡间的习俗是在今夜守岁,需备些瓜果菜蔬才好,借着这由头,小小白便闹着要往街市去,那花千骨又是最喜热闹繁华的,自然也随声附和起来。 白子画拗不过这母子俩,只得随他二人一起出了街门,要往西市去。 孰料才出了门,便见一队头带狰狞恶鬼面具,身着黑红衣裤的如小小白一般大小的男童边击鼓边舞蹈着迎面而来。这一队男童身后还跟着逶迤长队,俱是虔诚百姓。 小小白与花千骨从未见过这阵仗,不禁同问道:“师父/爹爹,这是在干什么?” 白子画释道:“这是凡间百姓一种祈望驱除瘟疫的祭祀,名曰‘傩’,这一队男童共有十二人,为首的称为‘方相氏’。” 此时熙熙攘攘的大傩人群已涌了过来,三人身不由己地汇入其中,好在白子画身形高大,将妻、子二人牢牢护在其中,并不曾挤坏了。 一片混乱之中,小小白无比艳羡地望向那方相氏,但见他不过比自己大了一两岁年纪,但舞姿娴熟,神态自若,众人纷纷将钦敬眼神投向了他,待他恍若天神。 花千骨又何曾见过此等情形,早与一众凡人混在一处,欢呼着、舞蹈着,玩得不亦乐乎。 只可怜这六界神尊,分外手忙脚乱,一会儿将小娘子扯回自己身畔,恐她被人轻薄了去,一会儿又高声唤着自家孩儿,怕他胡闹。 这大傩的队伍缓缓前进,过了小半个时辰,队伍已渐渐行至西市。 但见街道两旁鳞次栉比,商铺林立,好不热闹。店家既知今日有大傩前来,早早便备下了各色时新货物,放在店门口售卖。 花千骨近来事忙,也久未下凡了,如今见了这阵仗,哪里把持得住?!只道了句“师父,我去看看”,便立时就扎入买卖人群中,东挑西选去了。 还未来得及答话,只这一个眼错不见,白子画便寻她不着了,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看小小白便在前面不远处,白子画忙挤了过去,凑在他跟前道:“为父要去寻你娘亲,你只跟着这大傩队伍便好,到时我们自来寻你。” 小小白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眨眨眼睛,狡黠道:“爹爹放心去吧,我自会小心。娘亲貌美如花,人又和善,这场面鱼龙混杂,千万莫要让登徒子占了便宜去才好。”说着,手舞足蹈着随人流向前而去。 白子画知他天赋异禀,生来便有无边仙力护体,莫说被人欺负了去,只他不欺负了旁人便好,故此十分放心,转身找寻花千骨去了。 既不许使用仙力法术,于这茫茫人海中寻人便成了大麻烦事,白子画不知问了多少路人、寻了多少店铺,足足用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在一间售卖胡人香料的铺子中寻到了花千骨。 远远望见她发间的桃花步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小小的人儿正比手画脚地与店家说话,白子画总算松了口气,高喊了声:“小骨!” 不料小徒儿正与那香料贩子不知唠叨些什么,并没有听到自家师父的一声唤,兀自与那商贩说个不停。 白子画长叹一声,只得又往前挤了几步,正欲拉住她的衣裙,忽听街面上一阵骚动,大傩人群似乎都停住了脚步。 想是花千骨也有所知觉,退后一步,要出店铺观瞧,不料好巧不巧,正撞进自家师父怀中。 “师父?!”有力的臂膀在她腰间死死一揽,几乎将她箍得透不过气来,但好在他的气息是她极熟悉的,倒并未惊讶,只略扭了扭。 “你呀,总是这般毛毛躁躁地,若撞上了他人,可如何是好?!”白子画又急又怒,忍不住斥道。 花千骨大喇喇一挥手,道:“只是一时不小心啦,师父莫要小题大做!” “你?!这怎是小……” 话未说完,花千骨已做了个鬼脸,吐舌道:“哎哟哟,我家师父大人好不小气呢!” 这下,白子画总算被她堵得闷哼一声,缄默了下来。 嘻嘻窃笑着,花千骨这才攀住他臂膀,踮着脚往门外看去。 此时他夫妻二人距离那方相氏已有十几丈远,中间又有无数凡人阻隔,并不能看清头前发生了何事,只听得大傩的鼓声已熄,却传来另一番敲敲打打的嘈杂乐声。 那香料铺子的商贩此时也出了店门,略往外看了看,扶额叹道:“看来是要出乱子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4章 丁酉年春节番外(四) 花千骨奇道:“店家,你怎么知道要出乱子了?要出什么乱子?” 那商贩退入店内,道:“听这乐声,是官家的狮子舞来了,与这大傩正好相冲。” “狮子舞?何谓狮子舞?” 那商贩答道:“据说某日皇帝游月殿时,在阶前出现一只五彩缤纷、阔口大鼻的独角兽,这兽对皇帝没有恶意,只在阶前滚球,姿态威武。皇帝醒后要重睹这一景象,便要近臣照他梦境中的瑞兽模仿出来,同时由乐部配以雄壮的锣鼓编舞娱己娱宾,就成了‘狮子舞’。如今咱们市井还是一段儿歌呢,有道是‘假面胡人假狮子,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贴齿,奋迅毛衣摆双耳’。自此之后,每逢春节,官中便派出几路狮子舞,在都城中巡游,算是与民同庆。今日这狮子舞与大傩方向相左,互不相让,只怕要出事故。” 花千骨“哦”了一声,忽然想起小小白来,忙回头问道:“师…夫君,小小白呢?” 白子画低叹一声,道:“你这娘亲当得好不轻松,怎么现在才想起孩儿来?!” 花千骨吐了吐舌头,赧然道:“他自小便不用我操心,又常不在殿…家中,所以小骨…嘿嘿,嘿嘿……” 白子画无奈道:“方才我出来寻你,他还跟在大傩队伍中看热闹,咱们快去寻他吧,免得又让他惹出什么乱子来。” 花千骨点了点头,忙付过了银钱,迈步便要出门。 正在此时,大傩人群忽然一阵大乱,人们四散奔逃,口内纷纷喊着:“了不得了,了不得了,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却原来是狮子舞者与大傩执事们已因行路之事,大打出手。 大傩虽是孩童舞蹈,但身后却有数十成人相护,正与那狮子舞仪仗内众人打在一处。 但见众人怒目相向、拳脚相加,只片刻功夫,街市上便乱作一团,众店家皆关门闭户,怕招惹上身。 见此情形,花千骨拉一拉白子画袍袖,急道:“师父,这可如何是好?!” 白子画却不惊不乱,将她揽进怀中,避至一处檐下,微笑道:“好戏还在后头,你且耐心些。” 他话音刚落,却忽听一声清悦童音出众喝道:“住手!” 花千骨心内诧异,定睛一瞧,正是小小白着了那方相氏的衣服,立于一处飞檐之上。 他童音虽稚,也并不宏大,但却妥妥传入了在场每个人耳中。只见他身着红黑衣袍,一张粉嫩小脸上几乎掐得出水来,面上神情却甚是端肃,开口朗声道:“大家莫乱,小子有一言,不知各位能否听一听?” 那狮子舞队中的首领出首道:“黄口小儿,能有什么正经事,我们是官中派来的,尔等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还不快快与我等让路为是?!” 小小白咯咯一声轻笑,道:“不错,我不过是黄口小儿,但不知您这昂藏七尺之人,敢不敢与我比试比试?若能胜得过我,我们便将道路让开,让狮子舞先过,可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5章 丁酉年春节番外(五) 那狮子舞首领冷笑道:“你一个无知小儿,又有什么能跟我比的?难道是要比吃奶尿床不成?!” 闻听此语,花千骨气得火冒三丈,怒喝了声“这人当真无礼”,束一束腰身,推开白子画,便要往前去相助小小白。 白子画忙将她向后一拉,按下她双肩,柔声道:“何必和这莽汉一般见识?!莫急,以小小白之能,你道他能吃得亏去么?!” 花千骨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又气又急,争道:“可是如今他不能使用仙力啊,人又这么小,岂不是任人欺凌?!” 白子画淡淡道:“若到危急时,你道他当真就不使用仙力吗?且安心看下去吧。”说着,伸臂在她腰间一揽,牢牢将她圈在怀中,再不由她乱走乱动。 花千骨挣了两下,竟纹丝不动,叹息一声,只好沉下心来继续往前观瞧。 只见小小白已自屋檐处飞身而下,立于那首领面前,昂首道:“咱们就比你、还有你身后的那班人,出尽全力,都推我不动,可好?” 那首领怪笑一声,道:“你一个小小孩童,能有几斤几两?莫说是我们这几十人,便只用我一根手指,也能推得你倒地不起。” 小小白摆了个骑马蹲裆式,提了一口气在胸口,朗声道:“莫说大话,你只管来推便好!” 那首领自是不屑已极,便是大傩队伍中的众人,也颇不以为然,在后议论纷纷。 那首领大喇喇一步上前,略弯了腰身,一掌推在小小白肩头,劲力微吐,不料小小白却连眉头也不曾皱的一皱,脚下更是纹丝未动。 那首领虽身不通武功,但却身高力壮,哪有推不倒这小小孩童的道理?如此一来,不禁眉头紧皱,大喝一声,双掌使出十成十的力气,誓要将小小白推倒。 不料小小白便如生了根一般,依旧动也不动,面上还兀自挂着顽皮的微笑,好整以暇地向他眨了眨眼睛,便是他身后的大傩队伍中也传来阵阵窃笑。 “你……”那首领又羞又怒,大手一挥,便又上来了几个狮子舞者,合力往小小白身上推去。 小小白轻笑一声,脚下又加了几分力气,几乎将脚下的方砖也踏裂了开来。 这几人当然推他不动,又气又急,满头大汗,只好又将所有狮子舞者统统唤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推在小小白身上。 小小白人虽小,但却颇有乃父大将之风,依然气定神闲,岿然不动。 那几十名狮子舞者怒发冲冠,齐声大喝,奋起全身力气,排山倒海般一起向小小白推去。 小小白虽然天赋异禀,但不使用仙力的话,到底不似成人般得力,此刻也只得拼起周身内力,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全力与一班狮子舞者相抗。 “师父!”花千骨心中惴惴,握紧了白子画的大手,手心中满是冷汗。 “放心就好,”白子画在她背上轻拍了几下,安慰道:“他虽然不济,但那几个凡人还不是他的对手。” 正说话间,小小白突然娇喝一声,双掌猛力向外一震,那班狮子舞者抵挡不住滔滔而来的劲力,再也站立不住,纷纷倒地,揉腰捶腿,站不起身来。 小小白也抹了抹额上汗水,周身衣袍随风猎猎而舞,竟依稀也有其父一般不怒自威的气势,傲然昂首对那首领道:“怎么样?果然是推我不动吧?是不是该给我们让路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6章 丁酉年春节番外(六) 那首领无法,闷哼了一声,慢慢爬起身来,道:“也不知你这娃子有什么妖法,哼,今日就放过你们这一次!”说着,挥手令手下众人往道路两旁让开。 大傩队伍中众人愣了一愣,忽然间便欢声雷动,冲上来将小小白抱了起来,簇拥得风雨不透。 花千骨也算是长出了一口大气,拍了拍胸脯,欣慰道:“好险,好险!师父,小小白总算没有辱没了绝情殿门风去。” 白子画轻笑一声,拉了她的小手,随着大傩的人群复又前行,道:“今日你总算知道师父的心情了么?每次看你在人前逞强,为师都在心中惴惴不已。” “嘻嘻,我可比小小白中用多了,哪里用得上师父大人杞人忧天?!”说着,花千骨拖着自家师父的广袖,又奋力向前挤去。 “慢着些!诶,诶,小心,才说嘴又打嘴!”白子画默默扶额,暗自叹息一声,加快了脚步,重新将小徒儿护在怀中。 却说那大傩执事虽不知小小白的来历,但见他以一己之力便退了群狮舞者,立时就将他奉为方相氏,围着他击鼓舞蹈了起来。 小小白方才在人群中早已将傩戏舞步看得纯熟,如今现学现卖,竟然也跳得滴水不漏,十二执事及一干信众围绕着他,高唱着“逐尽阴气为阳导,今日击鼓驱疫病,大吉,大吉”越过狮子舞队伍,欣欣然往前去了。 小小白生长在长留仙山,哪里见过这般热烈情形,当真是此间乐、不思蜀也,并不急于寻找父母,只安心舞起傩戏来;白子画夫妇也只得随在其后的人群中,缓缓前行。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大傩总算收歇,众人谢过了小小白,问明了他的姓名与家宅住址,又与他换过了衣衫,纷纷散去。 小小白寻到了父母,一脸骄矜之色,欢颜道:“爹爹,娘亲,我这傩戏舞得不错吧?” 花千骨蹲下身子,为他擦了擦额间热汗,赞道:“有模有样,确实不错,学得真快!” 小小白满眼期许之色望向自家爹爹,道:“爹爹,我那招‘千斤坠’使得怎样?” 白子画却望也不望他一眼,悠悠道:“‘千斤坠’果然不错,但是你与为父打的那个赌怎么说?” 小小白这才想起方才之所为,略有些惭愧,但又不肯低头认错,只别过了头去,低声道:“我虽用法术夺了那方相氏的衣服,但也是事急从权而已,又怎么能算得上是输了赌约?!” 白子画沉声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既然立了赌约,又怎有不算的道理?!” 小小白的嘴噘得比天还高,又不敢公然反驳,只好低了头,小小声念叨:“哼,总是这样,总是这样,自己口口声声说什么天下大义,为了小小赌约就……,哼!” 见他不服,白子画只得略弯下身子,耐心道:“今日你输了赌约事小,但却有一件大事,确实是你鲁莽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7章 丁酉年春节番外(七) 小小白心中一惊,知他所言必有所依,忙忙抬头问道:“我在什么事情上鲁莽了?” 白子画叹一口气,道:“你方才让那狮子舞的一班人让了路,凭的确是自己的本事,说起来也无可厚非,但你有否想过,大傩不过是坊间民众的乐事,那狮子舞却是官中的差事,那些舞狮子的都是官府中人,必定自觉高人一等,今日你让他们失了颜面,岂有善罢甘休的?待过几日,这些狮子舞者必然会寻衅报复,到时你是早已回山了,只剩下那些傩戏执事,让他们如何是好?” 小小白这才想起这层厉害关系来,但他历事不深,到底不信人心如此险恶,兀自嘴硬道:“哪里有这么坏的人?您也太小题大做了。” 白子画低叹一声,将手掩在袖中,捏了个诀,施了个堪心之术,顷刻间那狮子舞首领的心声便传入了小小白耳中——果然,这首领恼羞成怒,方才就已埋伏下人手,暗中探听明白了小小白的家宅所在,并那些傩戏舞者的来历,正盘算着日后如何伺机报复。 这一听之下,小小白终于心服口服,垂首认错道:“父亲,果然是孩儿过于鲁莽了,今后一定多思多想,不再重蹈覆辙。今日的赌约,确然是孩儿输了。” 白子画点了点头,俯身拍了拍他的肩,欣慰道:“你知错就好,原也怪不得你,你自小生长在长留山中,众人都对你礼敬有加,你自然少知这世情人心,今后多留意便好。方才你那‘千斤坠’的功夫确实使得不错,便是为父当年也没有你一半的功夫。” 得了他此言,小小白总算放下了心,但转念一想,又忍不住急道:“爹爹,可是眼前这祸事要如何解决才好?都是我害了那些执事。” 白子画轻笑一声,眼风一转,小小白随着他的眼神向旁一看,果然见花千骨临空画了道符,口中念念有词,已将今日所有见过小小白之人的这段记忆消除掉了。 “娘亲,还是你疼我!”小小白喜得无可无不可,三步并作两步,扑进花千骨怀中,扭股糖一般缠了起来。 白子画在后轻咳一声,轻轻一扯他的腰带,将他拉了下来,斥道:“这人来人往的,成何体统?!” 小小白不以为然地撇了瞥嘴角,向自家爹爹做了个鬼脸,又蹦蹦跳跳地沿着街市,往前去了。 如此,一家三口买了所需的果点菜蔬,回返那宅子去了。 今日是除夕,凡间的规矩是挂桃符,燃爆竹,饮花椒酒守岁。是以方一归家,白子画与小小白便忙着制作桃符,花千骨则去厨下忙活。 父子二人先将桃木板刨制平整,又取了笔墨来,由白子画亲书了“神荼”、“郁垒”两个名字,再合力挂至门首处。 小小白何时见这位缥缈出尘的六界神尊亲手做过这些粗笨活计,但偏偏每一件工作、每一样劳作,在他手中都幻化出无限神采来,帧帧入画,引人入胜。 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娘亲秘藏的妆奁盒里偷偷寻到的那些爹爹的画像,而且各种情境、各种姿态真是不一而足,看笔触似乎是娘亲幼时所作,也难怪,爹爹这六界难觅的仙姿如此非同凡响,怎能不迷得娘亲神魂颠倒呢?也怪不得,在十二偏殿中有那么多师姐思慕爹爹呢!嗯嗯,看来今后要多多画些父亲大人的画像,到时候一定可以大大地赚上一笔银子,呵呵呵…… 蹲身在他身侧,托着粉扑扑的小脸,仰望着父亲大人的出众仙姿,小小白一会儿胡思乱想,一会儿钦羡倾慕,竟然一时看得痴住了,神思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咚!”正在此时,一枚枣子破空而来,砸在他额角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8章 丁酉年春节番外(八) “哎哟!”小小白呲牙咧嘴地边揉边站起身来,却见是花千骨端着些洗净的水果,来慰劳父子俩。 “娘亲,有什么吃的,我饿死了!”回过神来,小小白风一般奔至花千骨身边,伸手便往果盘中摸去。 “住手!”花千骨在他腕上击了一下,道:“让你爹爹先用。”说着,施施然行至白子画面前,将果盘擎至齐眉高,曼声道:“夫君,请!” 今日在凡间行走,她这一声声“夫君”叫得顺口,如今竟和着白日间听到的歌舞《踏摇娘》的调子,拿腔作势地唤了出来。 “你呀!”在她额上爱怜地弹了一指,白子画取了颗枇杷,剥了皮,顺手塞进她口中。 “爹爹偏心,我也要!”小小白见状,立刻奔了过来,一把搂在白子画腰间,撒娇撒痴缠个不住…… 一家人正在嬉闹间,忽然有叩门声响传了过来。 不知是谁人前来,三人忙正了正衣冠,小小白更是快步往门口而去,口中称:“爹爹,娘亲,您歇着,让我去开门就好。” 待开了门,却是同一坊的几个邻里,其中一人开口问道:“小哥儿,你爹爹可在家中?” 小小白点了点头,道:“稍等,我爹爹马上就来,几位所来为何?” 一人道:“我们来与你爹爹商议明日‘传座’之事。” 小小白自然明白“传座”便是年下呼朋唤友,饮宴游艺之意,想着与白子画的赌约,登时计上心来。 便在此时,白子画已行了过来,他早已将周遭邻居姓甚名谁弄了清楚,于是先见了礼,便问道:“值此新春,各位所来何事?” 其中一位六十岁上下年纪的刘老伯道:“白公子,你也知咱们这几家在都中皆无亲眷,既无远亲,便只有近邻了,咱们便按着每年的旧例几家一处热闹热闹可好?” 白子画还未答言,小小白心中已有了计较,忙凑上前去,雀跃道:“好啊,好啊,没问题!这左近只有我家宽敞,我娘亲又擅烹饪,明日便在这里相聚可好?” 花千骨最喜热闹,也忙在一旁随声附和,娘俩眼巴巴看着白子画,要他应允。 小小白毕竟是孩童,那些狡黠心思皆写在脸上,哪里逃得过白子画的眼睛,但他又不忍拂了花千骨之意,只得点头应下了。 于是,大家约定了时辰,明日邻里几家便在白家聚首,且各自会带些饭食点心来。 又寒暄了几句,来人都散了去,白子画正待开口问诘小小白几句,忽然不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少顷,更是“砰砰乓乓”响个不住。 “啊!”花千骨不防,吓了一跳,白子画忙一把将她扯入怀中,轻拍脊背以慰之。 小小白却乐得一蹦三尺高,围着自家爹娘转了几个圈子,刮着脸羞道:“娘亲好没出息!被个爆竹吓成这样!” “爆竹?爆竹不过是烧些竹子罢了,哪里有这般响的?”花千骨自白子画怀中探出头来,气呼呼地问道。 小小白洋洋得意地道:“娘亲您这就有所不知了,近几十年间,凡间的爆竹已经不似几百年前那般只是燃烧竹子了,而是把□□添去竹筒内,再装上药线,便做成了爆竹,点燃后声音宏大,好不威风。”说完,小小白故意顿了一顿,斜觑着自家爹爹揽在娘亲腰间的手臂,涎着脸又笑道:“爹爹成日价怪我不知上进,怎么倒不怪怪娘亲?!她身为六界神尊首徒,胆子倒没有一粒芝麻大小,动辄就缩进爹爹怀里,好没出息!” “你…你!”花千骨恨恨一扭腰身,挣脱了白子画的怀抱,一跃而起,伸臂来抓小小白。 小小白早防她有此一招,足尖向后轻点,退了出去。 “站住!”花千骨哪里能容他如此?!身法如电,使出擒拿手来,誓要抓他来小惩大诫。 “哎哟哟,不过说中了娘亲的痛脚,娘亲便如此不依不饶起来,小气啊小气!”小小白便闪躲便调笑,母子二人乱做一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9章 丁酉年春节番外(九) 展眼便已夜深,一家人吃过了团圆饭,围坐炉旁以双陆棋为戏守岁,花千骨与小小白母子齐心,对战白子画。 不多时候,白子画已接连赢了四局,而且皆是“□□”,小小白与花千骨同仇敌忾,气得吹胡子瞪眼、不断怨天尤人。 见了爱妻娇儿这面红耳赤的古怪模样,白子画不禁轻笑道:“不过是些玩乐罢了,岂可当真?” 花千骨闷哼一声,道:“师父说得倒好不轻松!你若不是当了真,处处斤斤计较、时时针锋相对,又怎能次次得胜?!” 小小白也附和道:“就是,就是,爹爹分明是以大欺小!娘亲,对也不对?” 花千骨恨恨地点了点头,一把将小小白抱在自己膝头,一握他的粉拳,母子俩昂首挺胸,齐声学了杀阡陌那风流万种、却又杀气腾腾的语气道:“老白,我跟你拼了!” 白子画哑然失笑,道:“好,好,好,你们再用心些,只怕下一局就赢了也未可知。”说着,将棋子一一摆好,又随手一掷那骰子,再开一局。 果然,这一局小小白手气壮,骰子掷得好,把白子画的锤打下了好几个去。 眼见胜负将分,花千骨在小小白头顶重重亲了一记,斜觑着蹙眉深思的自家师父,抿嘴偷笑,要看他输棋时的狼狈之态。 偏巧正在此白子画凝神细思之际,子时却到了,城中立时钟鼓齐鸣,各家各户燃起爆竹,噼卜之声不断,一派热闹祥和之景。 小小白也忙止住了棋,端起手边的花椒酒,跳下地来,恭恭敬敬行至双亲身前,饮一口酒,口称“祝爹爹、娘亲福延新日,庆寿无疆”,而后便端端正正拜了下去。 白子画忙将他扶了起来,说了些勉励话语,又自怀中取出先前于街市中所购的细巧玩意与他。 小小白摆弄了那套三彩陶埙良久,才一一揣入怀中,告辞道:“天已晚了,明日还有邻居们要来,恐怕是要热闹一天了,爹爹,娘亲,我去睡了。”说着,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才行至门外,他偏又回头来,嬉皮笑脸地道:“娘亲,当徒弟的,难道不该给师父大人拜年的吗?!”说罢,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儿。 见他进了自己卧房,花千骨才站起身来,嫣然一笑,弯腰、拱手,向自家师父端端正正地行了肃拜礼,郑重道:“祝师父大人福庆初新,吉泽绵长。” 白子画微微一笑,将她扶了起来,又顺手纳入自己怀中,柔声道:“只有你平安喜乐了,师父才好吉泽绵长呢。” 花千骨圆睁着一双大眼,眨了两眨,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托至白子画眼前,理直气壮地道:“回礼!” 白子画失笑道:“怎么你也要和小小白一样么?” 花千骨靠在他肩头,嘟着一双粉唇,望天道:“师父既是长辈,又受了礼,哪有不回礼的道理?!哼,连小小白都有,小骨却没有,师父果然越来越小气了!” 白子画莞尔道:“咱们私库里多少珍宝,你自有秘匙,要什么好的没有?!” 花千骨越发着了恼,双臂使力,要挣出他的怀抱,道:“那又怎么一样?!师父当真……无趣至极!” 白子画偏不肯令她挣脱,只紧紧的箍着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颈后,口内噙着她的一缕柔发,俯在她耳边含混道:“小骨觉得师父当真无趣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0章 丁酉年春节番外(十) “诶,师父你……”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花千骨拼命扭动着身子,忽然觉得背上一处硬硬地硌着难受,忍不住反手摸了过去,却自他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来。 “这是什么?”心中隐隐有些期待,花千骨殷殷望着他问道。 白子画总算松开了她,淡淡道:“你且打开来看看。” 花千骨小心翼翼打开锦盒,果然见其中躺着一只精致十分的鎏金银香囊。但见其通体镂刻润叶纹饰,上下半球各饰鎏金团花六朵,分别为四蜂、双蜂和折枝花,口沿处饰蔓草纹,尽皆鎏金。这香囊手工精湛,用料考究,果然不似寻常物件,想来必非凡品。 “真好!”花千骨忙忙将之取了出来,佩在腰间,仿了白日里在西市所见的胡旋舞姿态,旋转蹬踏起来。 她本就生得极美,这一舞,当真是“嫣然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飘转蓬舞”,且又有细细的桃花香气飘了过来,伴着远远传来的爆竹之声,白子画竟有些看得痴了。 见了白子画的迷离神色,花千骨更有逞技之意,舞得性发,果然疾如鸟、满如月,衣裙轻盈,如朵朵浮云,艳丽容貌,如盛开牡丹,回眸一笑干娇百媚,莫可名状。 又舞了片刻,白子画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待她舞至自己面前时,伸臂猛然将她扯入自己怀中,柔声道:“好了,好了,难道还真要‘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么?” 花千骨微微喘息着道:“师父大人喜欢么?” “喜欢,为师喜欢得紧!”说着,白子画已将她打横抱起,抬步往内室去了。 待来至内室,反手关上房门,将她轻轻放在榻上,白子画俯在她耳边,柔声道:“新岁开端,小骨也美得益发不可方物了。” 花千骨却做了鬼脸,嘻嘻一笑,大被一蒙,道:“师父不能忘了赌约,没有结界,所以……睡觉!” 白子画无奈摇头,阖目默念了几遍《清心咒》后才站起身来,将那被子一掀,握住她的双肩,柔声道:“既然不能用仙术,怎么也该梳洗了再睡。” 不想只这片刻功夫,花千骨却已昏昏欲睡,不耐地摆了摆手,道:“不了,方才守岁前已经洗过了,困了,唔……”说着,往枕上一扎,一动不动了。 白子画叹息一声,轻手轻脚地为她换过了寝衣,又扶了她侧卧在自己膝上,为她卸去簪环,打散了头发,拉过锦被来,密密匝匝将她裹好,方自去梳洗不提。 一夜无话,清晨时分,在阵阵爆竹声中,小小白打着哈欠出了房门,却见父亲大人早已笔直挺拔地立于院中,脚下还躺着一根绑着长条布旗的木杆,见了他,便道:“小小白,这里的习俗是年初一要在院中竖幡子,快来!” 小小白揉了揉眼睛,抱怨道:“爹爹,这才多早晚?!昨夜爆竹阵阵,哪容人睡得安稳?” 白子画面上一片端然颜色,沉声道:“既然来了凡间,自然要守这里的规矩,”说着,掷了一把铁铲与他,又道:“快些掘个合宜的坑洞,也好将这幡子立起来。” 小小白无奈一叹,挽了挽袍袖,默默劳作了起来。可偏偏白子画选的木杆又粗又高,那坑需挖得又深又扩才好,这又哪是一时间能够挖好的?!小小白长吁短叹,直忙活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弄了个七七八八,抬头时却又在不经意间瞥见了自家爹爹的脸色似乎有些铁青。 爹爹脸色不好?娘亲已在厨下忙了,自己也不曾忤逆他,到底是谁招惹了这六界尊上?错觉,错觉,一定是错觉啊错觉! 小小白晃了晃头,扶起躺在地上的幡子,正要将之埋入坑中,谁知忽然眼前一花,被什么人用何物事在头顶重重敲了一记。 “谁?”小小白忙忙回头,却见一道紫衣玉带的身影,面上挂着狐狸般甜腻的微笑,正望着自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1章 丁酉年春节番外(十一) “默叔叔!”小小白大喜过望,登时将那幡子忘在脑后,欢呼一声,飞扑进笙箫默怀中。 “小小白!”白子画轻咳一声,也不管缠在一处的那一大一小两人,迈步便进了正厅,扬声道:“做事莫要半途而废,先将那幡子立起来再说!” “是!”小小白哀嚎一声,只得离了笙箫默,又返身退回了方才那坑旁,哼哼唧唧地又扶起那幡子,继续劳作。 此时花千骨闻声也迎了出来,与笙箫默见了礼,便自去备茶。 见他似乎并无急务,白子画也不急着询问,与笙箫默在堂上落座后,才漫不经心道:“今日是天腊之祭,你为何不在长留?” 笙箫默打了个哈哈,答道:“师兄不是也在这凡间流连吗?小弟此来,是因神荼、郁垒两个小仙今晨上表长留,言到不敢受了六界尊上的礼,特来请罪。大师兄知道了此事,怪师兄你乱了规矩,气得吹胡子瞪眼,差我来看看。” 知道他所言的是那桃符之事,白子画便未答话,此时花千骨却已端了茶盘走了进来,便将近日之事尽数说与了笙箫默知晓。 “哈哈,竟然如此!大师兄确实说的没错,二师兄你果然越来越不像话,以前宠溺千骨也罢了,现在竟然对小小白也言听计从起来了!” 白子画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并不看他,也不答话。 做了千年的师兄弟,笙箫默最喜欢看自家二师兄这别扭之极的样子,当然不会就此放过了他,又继续道:“不过此番也算是二师兄着了小小白的道儿,想不到堂堂六界尊上竟然受了一个黄口小孩的制,真是难得啊难得!小小白不简单,果然是青出于蓝了!”笙箫默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面上微微变色,白子画猛然站起身来,挥袖道:“长留今日事忙,你既然看过了,便回山去吧。” 笙箫默笑得像只狐狸,也站起身来,凑到白子画身边,低声道:“师兄,为何你家的幡子比隔壁邻居的高了一倍有余,粗了数倍不止?难不成是你有什么私心,是要借竖幡子对小小白小惩大诫?” “你……,休要胡说!”白子画急忙暗自瞥了身后的花千骨一眼,好在她似乎并未留意,又抬眼见了自家师弟的一副瓦釜雷鸣之色,终于恼羞成怒,低声喝止了他。 见了他方才的神色,笙箫默越发得意,甩给白子画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轻咳了一声,低低道:“师兄,看来今日我要在你这儿讨顿好酒饭了。”说罢,眼风故意往花千骨方向扫了扫。 恨恨看着他一脸小人得志的神情,白子画正要开口,已竖好了幡子的小小白忽然快步奔了进来,一下扑进笙箫默怀中,腻声撒娇道:“默叔叔,别走,留下来陪小小白过年嘛。” 此语正中他下怀,笙箫默赶忙把小小白抱在自己膝头坐好,笑道:“师兄,既然你家小小白盛情邀请,我便不客气了,左右长留有我没我也是一样的,说不得今日便在师兄这里叨扰了。”说罢,不等白子画答话,就抱起了小小白来,往外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2章 丁酉年春节番外(十二) 叔侄二人在家中四处闲逛,明里是小小白在向笙箫默介绍此间的详细情形,暗里他却将昨日便想好的事情絮絮说与笙箫默,央他千万配合一二。 能看一贯端正自持的二师兄出丑当然有趣,笙箫默立刻满口答应了下来,与小小白这般这般、那般那般的商议起来,另外,笙箫默心里还盘算着花千骨精心烹制的美食——在长留山,因着白子画千年茹素,就是偶尔上绝情殿蹭吃蹭喝,也不过是些素食小点,这次有凡人上门,又是年节,想来她定是要安心大展厨艺的,那大鱼大肉还会少吗?想到此处,儒尊大人吸了吸口水,心思已飞到红烧肘子、酱汁肉、黄焖鱼上去了。 又过了些时候,花千骨已将厨下之事料理停当,摆开燕几,静候睦邻。 果然,午初时分便有各位乡邻携儿带女的上门来,男女老幼共有二十余人之多,且每家都带了些酒馔来。 花千骨生性喜爱热闹,忙东忙西地招呼大家安了坐,奉上自家烹制的美食后,才在白子画身边坐定。 其时各家也都带了时令吃食过来,一一分派安置了,白子画又说了些劝酒吉语,大家开始觥筹交错起来。 花千骨不识时下都中习俗,故此烹制的不过是些细巧菜品,而邻里们携来皆是此间春节时家家户户必食之物,有屠苏酒、五辛盘、胶牙饧、假花果和汤中牢丸。 这屠苏酒使以大黄、蜀椒、桔梗、桂心、防风各半两,白术、虎杖各一两,乌头半分,碾碎,以绢袋储之,除夕傍晚时浸入井中,正旦日清晨取出,将此绢袋浸于酒中所制,据说屠苏酒可避疫气,令人不染温病及伤寒。五辛盘则是以大蒜、小蒜、韭菜、芸薹、胡荽等五种辣味蔬菜摆盘,意为发散五脏郁气,防治时疫。胶牙饧是以麦芽糖所制的各色甜食,假花果不过是仿以花果之形的面点。这汤中牢丸却制作不易,先是和好馅料,再将面皮捏成半月形,入沸水煮熟后捞出,吃时碗中有汤,或可撒些芫荽等物调味。 别的倒还罢了,只是这屠苏酒规矩是“小者得岁,先酒贺之,老者失岁,故后饮酒”,众人中以小小白年龄最幼,故此一位老伯斟了半杯屠苏酒,笑嘻嘻地让小小白先饮。 小小白生来仙身,五识通天,只看了一眼,便是不用法术,亦可知这屠苏酒所制时的腌臜情形:先是采药之人上山时不小心弄伤了手,那污血不留神间渗入了白术中,待制成了酒,依稀还有些血腥气。碾药时王家阿婆因为药气太过呛人,对着这八味药材连打了数个喷嚏,鼻涕、眼泪都洒在了药上。泡药的井里有些些淤泥,那水也有一丝怪味。泡药的酒是市卖的,店家为了除去辣味,还向其中加入了鸽屎。 小小白满意地点了点头:太好了,以自己老爹那千年来的古怪洁癖,他能喝得下去这酒才怪!哈哈,到时他一定偷偷使出法术,自己只需紧紧盯着他,要他认输就好。 越想越是得意,小小白一口饮下那杯屠苏酒,又说了几句吉祥话,方坐下了。 自他之后,按年齿之序,人人尽饮了那屠苏酒,转眼间酒盏就传至白子画面前。 小小白此时圆睁了一双大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家爹爹,一则防他作弊,二则要看他的笑话。 但见白子画接过酒盏来,只看了那酒一眼,便忍不住别过头去,轻咳一声,以袖掩面,蹙眉向那老者道:“在下今日有些微恙,这酒还是免了吧。” 花千骨追随他多年,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忙上前来,替他遮掩道:“我师…夫君确实身体有些不适,不如让奴家代他饮了此杯。” 不料她话音未落,一旁假充白子画远游而归之兄弟的笙箫默已轻轻巧巧自那老者手中接过了酒盏,笑得叫人不寒而栗,曼声劝道:“兄长,值此佳节,我又好不容易归来,难道不该大家同乐一杯吗?兄长不过是积年的小小毛病犯了,哪里就到了不能饮酒的地步,再说这酒不过蜜糖水子一般,又能碍了什么事去?”说着,擎了酒盏,就强往白子画面前送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3章 丁酉年春节番外(十三) “儒…这使不得!”花千骨大急,忙拉住笙萧默广袖,拦阻于他。 便在此时,小小白也离座奔了过来,猛然扑在花千骨腰间,腻声道:“娘亲,今日叔叔好不容易归来,怎能阻了他的好兴致?!”他来势甚快,倒带得她退了两步,松开了笙萧默。 见此良机,笙萧默哪有放过的道理,忙更上前一步,将那酒盏递至白子画唇边,一双狐狸眼笑得几乎能溺得死人,劝道:“兄长,快饮了这一杯吧。” 其旁的小小白更是一边奋力拖住自己娘亲,一边拼命忍笑,又一边死死盯着自己爹爹,要看他是否使用法术,端的是忙得不可开交。 适才劝酒的那位老者及一众邻里也在旁极力随声附和,要白子画饮尽杯中酒。 呈如此骑虎之势,白子画自然知是儿子要来打趣自己,既不欲使他得逞,又不愿输了赌约,只好接过酒盏,闭目屏息,一饮而尽了那屠苏酒。 笙萧默离得最近,抬头间似乎瞥见自家师兄目中扫来的一缕阴霾,登时觉得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冻结了起来,不禁呼吸一窒、抖了三抖,但回头时又看到小小白面上忍俊不禁、憋笑憋到满面通红的诡异神情,不禁又莫名兴奋起来:不错,不错,能让千年来在自己面前占尽便宜、出尽风头的二师兄吃了这个哑巴亏,便是要在后山思过三个月,也是大大值得的啊!话说二师兄家这位小师侄果然是人才中的人才、高人中的高人啊,日后还需多多向他讨教,不耻下问才是! 一念及此,笙萧默满意地一笑,接过白子画递过来的酒盏,奉还给那老者,大喇喇地归座大快朵颐去了。 其时小小白也早已放开了自家娘亲,嬉笑着,三蹦两跳地寻其他孩童玩耍去了。 唯有花千骨,忙忙将席间自己烹制的几样可口素菜布入白子画盘中,心虚而殷勤地服侍自家师父兼夫君,嘘寒问暖,极尽无微不至之能事。 待酒过三巡,大人们已经开始顶针续麻、分曹射覆,孩童们也离了席,到院中抖空钟、骑竹马去了,小小白却又使了个眼色给笙箫默,要他依计行事。 此时笙萧默的席前正摆满了花千骨特意烹制的糟溜鱼片、桂花肘子等荤食,只见他一副大醉模样,端着一盘吃得汤汁淋漓的肘子摇摇晃晃地起了身,来至两位正在掷骰子赌牢丸的人之中,跟着押起大小来。 小小白也忙弃了空钟,凑到笙萧默近前,跟着“幺二三、四五六”的大叫起来。 笙箫默将手隐在袖中,暗暗施法,只眨眼功夫,那骰子便转出了输赢了,却是小小白输了,那两个邻人欢声叫着,要小小白吃了两个牢丸。 小小白大口吞下牢丸,叫嚷着、嬉笑着,又与那两人玩在一处。 须臾时分,那两人也输了两局,之后小小白又输了一次,待输到第三次时小小白拍了拍滚圆的小肚子,为难道:“哎呀,吃得太多了,这次当真是吃不下了!” 那两人愣了一愣,道:“愿赌服输,大年下的,言而无信可不好。” 小小白马上摆出一副惨兮兮的表情,软语道:“可是我真的吃不下了啊。” 那邻人看了看一旁的笙箫默,拊掌道:“让你叔叔替你吃这牢丸可好?” 笙箫默满口答应,放下手中的盘子,端起那碗牢丸来,刚刚挟起一个来,便夸张至极地打了个响亮之极的饱嗝,指了指盘中所剩无几的桂花肘子,蹙眉为难道:“呃…我实在吃得太饱了,也吃不下这牢丸了。” 方才那人灵机一动,又向小小白道:“那让你父亲替你吃了这两个牢丸可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4章 丁酉年春节番外(十四) 小小白满脸的如释重负,一拍脑门,喜道:“对,对,对!让我父亲大人来吃这牢丸,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我父亲惯有些别扭的,还请你向他说明了缘由才好。” 那人点了点头,自笙箫默手中接过了那碗牢丸,往白子画席前走去,小小白和笙箫默对视一眼,默默跟在他身后。 待来至白子画面前,却见他正与花千骨射覆,他已连猜了几件物事,皆未射着,正凝眉细思间,便见一个李姓小哥儿端了一碗牢丸朝自己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脸怪笑的笙萧默和小小白。 因着方才的屠苏酒,他已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向那牢丸望了一眼,便已知那牢丸之内馅乃是羊肉所制,其屠宰、烹制步骤中的不尽如人意之处更是不可尽述,既知晓了这些,白子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李家小哥儿自然不知内里,一步上前,将方才之事说了,笑道:“你家娃儿输了赌注,自然由你这个做爹爹的承受了,来,来,来,快些吃了这汤中牢丸,也好完了此事。” 白子画心中一沉,向小小白及笙萧默怒目而视,自有一番气势,倒把那李家小哥儿吓了一跳,强自镇定道:“不过是个玩乐吧,就是你家娃娃输了,白家大哥也不必如此恼怒吧?今日你既是头家,当然不能破例,快用了这彩头!” 一旁的花千骨自然知晓自家师父不惯这些荤食,忙站起身来,抢道:“我夫君不喜羊肉的,还是我来替孩儿吃吧。” 那李家小哥儿一听,倒也不挑剔,忙擎了那碗至花千骨面前,道:“也好。” 不待白子画开口,花千骨已接过了那碗,挟起了牢丸来,张口欲咬。 孰料此时正好一阵穿堂风过,那羊肉的腥膻之气扑鼻而来,花千骨不防,立时便皱了皱鼻子,几欲呕吐——原来此时此地胡椒乃是稀罕之物,量少价高,寻常人家舍不得使用,所食之羊肉自然膻味浓重,花千骨极少食肉,且又身在仙界,多少稀世调味常当做寻常之物,哪里吃过如此这般的羊肉牢丸?自然是心生厌恶之情了。 白子画于花千骨身上最是体贴入微,此时见了她这颦眉皱鼻的神情,立时便知她不喜此物,再看自家儿子和师弟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便知他们定然是为了打趣自己,才出此下策,当下想也不想,一把夺过那碗牢丸,将其中的牢丸悉数囫囵吞下,末了,将碗塞回那李家小哥儿手中,一双利目却死死盯着他身后一脸痴傻的那两人,扬眉道:“可够了么?” 那李家小哥儿不明所以,连连点头道:“够了,够了!”说着,退了下去。 这下徒留小小白与笙箫默对着白子画,一时间气氛甚是诡谲,笙箫默终于忍耐不住,清了清喉咙,道:“那…那个兄长,不过是小孩儿家的玩笑而已,你…你还是莫要介怀了吧?不过兄长这忍功倒是愈加高深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哈哈,哈哈哈!” 白子画冷哼一声,道:“方才我见有个老妇已来为你说媒了,为避嫌疑,我看你还是回山去吧。” 此语正中笙箫默下怀,他已深感再如此帮着小小白,恐怕自己前途堪忧啊,何况能看二师兄吃了两次这样的闷亏,已很是出乎意料、大快人心了,还是抓住机会,脚底抹油比较好。 想到这里,笙箫默马上换出一副言听计从的神色来,连连称是,道:“师兄说得很是,今日长留事多,也不知幽若那丫头靠不靠得住,我还是速速回山的好。” 白子画看也不看他,只淡淡道:“也好,只是走时莫惊扰了这里的乡邻。” 笙箫默忙应下了,向小小白使了个眼色,要他好自为之,正待转身出门时,忽然有白子画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山中大事,在祀与戎。天腊之祭后主祭人需在献殿举意坛前跪拜三日,以显对长留先贤的永慕之意。幽若如今道行尚浅,本尊恐她承受不起举意坛中的真火真水,不如就由你这个师叔祖代劳吧,也免得大祭出了乱子,反为不美。” 闻言,笙箫默哀嚎一声,苦着脸道:“师兄,你这罚得也太重了吧?!” 白子画面上声色不动,只沉声郑重道:“须知,祭如在,吾等不与祭,如不祭。放心,后日回山时我自会去献殿探视。” 笙箫默自知今日踩到了这位的痛脚,只好乖乖认命,否则还不知他又要想出什么古怪由头来,当下勉强应下了,然后随口找了个由头,辞别了众邻里,出门去了。 望着师叔大人萧瑟离去的背影,小小白暗自叫苦:本来以为自己这位洁癖成性的父亲大人会因这些吃食而输了赌约,不想竟让他硬生生挨了过去,而今父亲大人面色不善啊,现下连师叔都领了罚去,自己可怎么办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5章 丁酉年春节番外(十五) 越想越觉得脖颈发凉,小小白连忙堆下一副天真无邪的笑脸来,搭讪着钻入自家娘亲怀里,将自己藏了个密密匝匝,半晌才怯怯探出半个头来,小声道:“爹爹,方才不过是小孩儿家的把戏而已,您不会真的生气了吧?再说,既然打了赌,不弄出点花头来,怎么好玩?!” 说着,小小白又拉了拉花千骨衣襟,一双大眼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家娘亲,做出一副楚楚之姿,扎在她怀中道:“娘亲,若受了罚,我便要与爹爹娘亲分开了,这几天好不容易才从偏殿回了家,小小白不想和你们分开啊!” 花千骨本也是着了些气恼,正待训斥于他,不料让他提起了这事来,不由得想起他自满三岁起便下了绝情殿,一家人少有团聚时刻,便禁不住心中一软,叹了口气,将他自怀中扯了出来,自己来至白子画近前,攀着他的手臂,柔声道:“师父,小小白还小,正是喜欢捉弄人玩闹的年纪,您就饶过他这一遭吧!” 白子画却不答,只叹了口气,矮身重新归座,转过了头去,看也不看这母子二人了。 他这一坐,花千骨的手便扑了空,顿时有些尴尬起来——她素来与白子画好得蜜里调油,又何时被他这般当众冷落过?不禁心头一阵委屈,且又回头看一看殷殷期盼的自家孩儿,终于恼羞成怒,一双大眼中蕴满泪水,扁嘴顿足道:“哼,凭你们闹去,我也不管了!” 小小白见自家娘亲红了眼圈,吓了一跳,忙凑上前来,踮起小脚,边急着为她拭泪,边道:“娘亲,我知错了,并不敢要您为难,我这便领罚去!是倒立看书,还是后山面壁,只要爹爹说一句,小小白莫不从命!”说着,几乎要向白子画跪了下去。 见爱妻娇儿闹得不可开交,白子画实在无法,只好轻咳一声,淡淡道:“小骨,你这苦肉计演得愈发像了。” 此言一出,大是出乎小小白意料,他一双正在为母亲拭泪的手,举也不是,放也不是,僵在当场。 被戳穿心事的花千骨更是立时止住了悲声,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在腮边抹了两把,半晌才干笑道:“师父大人好眼力,小骨敬服。” 白子画闷哼一声,挥一挥衣袖,终于道:“罢了,今日这不过是些玩笑小事,原也不该追究的。” 闻他之言,母子二人如蒙大赦,欢呼一声,齐道:“师父/爹爹虚怀若谷,果然堪称万世楷模!” 白子画无奈地挥了挥手,令二人归座。 花千骨携小小白同坐了,仍忍不住要为方才之事斥责于他,但念他到底只是个六岁孩童而已,有些倒三不着两也是寻常,亦只叹了口气,伸指在他额上一点,又气又爱、咬牙切齿地道:“你呀!看你今后改是不改!” “娘亲,小小白以后再也不敢了……”小小白顺势偎进花千骨怀中,撒娇撒痴起来。 “唉……”花千骨也是无法,只好牵了他的手,让他在自己怀中坐下,剥了些松子,吹去细皮,喂了给他。 “谢谢娘亲!”小小白笑得如花朵一般,拉住自家娘亲的衣袖,蹭个不住,正自得意间,忽觉背后一阵凉意,连忙回头,却发现是六界尊上大人的一双如电俊目正自盯着这边。心中一惊,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小小白千不情万不愿地离了花千骨怀抱,强做欢颜道:“娘亲,我去那边点爆竹去了。”说着,三蹦两跳没了踪影。 “小心些个,仔细别伤着。”花千骨朝着他的背影又嘱咐了两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家师父又气又恼又酸又涩的灼灼目光。 心中暗道不好,花千骨忙自自己面前盘中挟了些他平素甚喜的菜蔬,小心翼翼地捧至自家师父面前,恭恭敬敬地道:“师父,您请用!” 白子画闷哼一声,却也不接。 花千骨搔了搔头发,尴尬十分,只得抬高了声音,又道:“师父,您请用!” 白子画依旧不答,连头也未动一动。 花千骨偷眼一望,果然见自家师父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 但她到底随他日久,只稍动心思便即明了他之心境,不禁暗暗偷笑,四下望了望,见诸人皆在游乐,并无一人留意于她,便向前一步,假意踩在自己的裙袂上,惊呼一声,顺势便跌入了白子画怀中。 “你!”白子画微蹙了眉头,伸出手臂,便要将她推离自己。 “夫君……”甜腻又俏皮的一声娇唤,柔若无骨的小手已挟了一筷吃食,塞入他口中,满意地抚一抚他的颊,花千骨才接着又道:“夫君大人是在怪我么?” 白子画无法,只好勉强咽下她送来的食物,冷哼一声,道:“并没有。” 花千骨“咯咯”一声轻笑,挑眉道:“那,夫君大人就是在撒娇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6章 丁酉年春节番外(十六) “你?!”白子画俊眉一挑,伸臂便要将她推开,不像这小人儿早已攥紧了他胸口衣襟,牢牢挂在他身上。 “小骨知错了,不该纵了小小白,更不该冷落了师父大人!”她的声音软得像一汪春水,眼波柔得如绕指情丝,觑着左右无人留意,还偷偷在他颊上浅浅一吻。 白子画轻咳一声,周身总算是放松了下来,面上却挂不住,依然摆出一副郑重神色来,沉声道:“小骨,你该知道,慈母多败儿!” “是,是,是,小骨记下了!”花千骨点头如捣蒜,嘻嘻笑了半晌,但到底怕被外人笑话,便不动声色地自他怀中溜了出来,才道:“师父,小小白这次确实是玩疯了,等回了长留,哼,看我怎么罚他!” 白子画斜睨着她,无奈道:“我还不知道么?你又哪里舍得?!” 花千骨尴尬地摸了摸头发,嘿嘿笑道:“果然是知徒莫若师啊! 白子画低叹一声,又道:“好在若不是有这赌约在,他平时倒十分乖巧,并不曾在下殿惹出什么乱子来,一众仙导都夸赞他虽然禀赋殊异,性子却和善,最是郑重礼敬师长,也从不曾与其他弟子有甚龃龉。若非如此,今日我必饶不过他去。” 花千骨干笑了几声,道:“都是师父教导得当、教导得当,哈哈哈。”说罢,又忙着与他斟酒布菜,伺候得周周全全、妥妥帖帖,总算平息了自家师父的一股心头邪火。 如此,一众人等直闹到酉初时分才一一告辞而去。 待邻里散尽,花千骨望着满庭纷乱,头痛道:“哎哟哟,好不热闹,又不能使用仙术,这要收拾到什么时候?!” 一旁的小小白忙上前来,自告奋勇道:“娘亲放心,有儿子我帮忙,保证这里在天黑之前便能收拾得整整齐齐!”说着,已经捋胳膊、卷袖子,抱起数个碗盏,往厨下送去了。 “好,既然要做凡人,就大家一起!”花千骨将长发随意一绾,也干劲冲天地忙活开了。 白子画自然也不能独善其身,抬起燕几,一一往库房收纳去了。 待将燕几及月牙凳都归入库房,白子画便信步来至厨下,只见花千骨正在清洗碗碟,小小白在一旁帮忙。 昏黄的灯光下,爱妻、娇儿笑语嫣然,好一副母子同乐图,想来若是真能在这人间过些平凡日子,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可叹自己身负神责,便是小小白也注定生而不凡,来日也是要肩挑重任之人…… 低叹一声,白子画踱近花千骨身边,也要帮忙。 小小白自知今日踩到了父亲大人的痛脚,正在献芹之时,忙将自家父亲拉至一旁的案边坐下,拍着胸脯道:“怎能让六界神尊大人做这些厨下活计?有我相助娘亲就够了,爹爹放心,我保证不让娘亲累到!” 白子画轻笑一声,拍了拍他头顶,道:“好,左右你常在偏殿,今日多与你娘亲亲近亲近也好,免得她镇日想你。” 小小白点了点头,做了个“保证完成任务”的手势,便蹦蹦跳跳地往灶边去帮忙了。 又过了些时候,眼见各色家什就要收拾停当,花千骨洗净了一把厨刀,擦抹干了,便要往墙上挂去,不想这凡间的地面铺的是砖石,自然不若绝情殿沧澜玉地板一般平整,花千骨所穿的又是昨日在西市新购的时新云头踏殿鞋,大约有些不合脚,所以不经意间稍稍踉跄了一步,那厨刀便脱手飞出,竟然向着背朝花千骨的小小白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7章 丁酉年春节番外(十七) 花千骨吓得花容失色,仓促间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口中念念有词,正要施法止住那厨刀的去势,却觉眼前一花,一道金光已先她之步将那柄厨刀摄在了半空之中。 “还好,还好!”花千骨总算松了口气,一把将小小白扯进怀中,拍了拍他后颈,安慰于他。 此时小小白已回过了头来,正看到那柄悬在空中的厨刀,不禁暗自得意,但又慑于父亲大人平日的积威,不敢喜形于色,只将小脸儿埋进娘亲怀里,反手指着那厨刀方向,怯怯道:“娘亲,爹爹他……” 花千骨这才想起之前的赌约来,不禁“哈”地笑出声来,抿嘴道:“师父大人,今日是你输了哦!” 方才仓促间不及细想便施法术定住了那厨刀,现下白子画不禁暗自叫苦,还是该飞身过去接下那刀便好了,但事已如此,也只能扼腕叹息,认输道:“是我输了,这两日算是平局,明日咱们再比过。” 花千骨点了点头,拍了拍小小白脊背,柔声道:“你爹爹虽然输了,但还不是为了相救于你?!快去谢谢爹爹!” 小小白却埋首在她怀中,扭开扭去,死活不肯抬头钻出来,只是磨蹭个不住。 白子画冷哼了一声,掌中一道神力祭出,将小小白硬生生自花千骨怀中拉了出来,道:“你要笑,便笑个痛快吧!” 原来小小白早已憋笑憋得满脸通红,如今没了娘亲遮掩,再也忍耐不住,终于俯首弯腰、捶心捶肝地大笑起来。 花千骨见了此景,起先还不过只是莞尔嫣然,继而终于也忍耐不住,扶了灶台,前仰后合地捧腹大笑起来。 “你…你们……”白子画俊面薄红,脸上神色古怪之极,气得袍袖一拂,一阵风般疾步出了厨下,逃也似的往内室奔去了。 “唉,师…师父,等等…等……”花千骨勉力忍住了笑,略平复了气息,向小小白打了个要他自便的手势,便去追自家师父了…… 一夜无话,转眼已是正月初二清晨了。花千骨听说皇城中此时商贾云集、热闹非凡,便提议去东西二市逛逛,白子画自然是唯徒命是从,于是,一家三口锁了家门,往街市上去了。 其时都□□有东西、南北交错的二十五条大街,将全城分为两市一百零八坊。其中以朱雀大街为界将城区分为东西两部分:东部本应有一市五十五坊,因曲池江之故占去两坊之地,实领一市五十三坊;西部有一市五十五坊。这一百零八坊对应寓意天上一百零八星宿,其中南北排列十三坊,象征一年有闰;皇城以南东西各四坊,象征一年四季,南北九坊,象征五城九逵。二市分别为东市、西市。东市由于靠近三大内之故,周围坊里多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第宅,故市中四方珍奇,皆所积集,所售的多是上等奢侈品,以满足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赫的需要。而西市则距三内较远,周围多平民百姓住宅,所经营的商品,多是衣、烛、饼、药等日常生活用品,西市较东市更热闹繁华,且还有许多外国商人开设的店铺,如波斯邸、珠宝店、货栈、酒肆等,其中众多西域女子为之歌舞侍酒的胡姬酒肆,更是人满为患。 一家三口先至东市买了许多珍奇的衣裳、首饰并文房四宝,眼见已至正午,便又来至西市,寻了一间最是炙手可热的胡姬酒肆,入内观赏胡舞取乐。 待落了座,点了“三勒浆”与“龙膏酒”,不久,便有一高鼻深目、仪态万方的胡姬自幕后袅袅婷婷地行了出来,略施一礼,轻击一掌,便有胡乐响了起来。 这音律自与中原乐曲不同,花千骨凝眉细听了片刻,道:“这胡乐果然不同些,倒也新鲜有趣。” 白子画点了点头,释道:“这是龟兹乐律,是为旋宫八十四调,乐器有十八种之多,有弹筝、竖箜篌、琵琶、五弦、横笛、笙、箫、筚篥、答腊鼓、毛员鼓、都昙鼓、侯提鼓、鸡娄鼓、腰鼓、齐鼓、檐鼓、贝等。韵律也与中原不同,更欢快些,如今在凡间正当道。” 小小白奇道:“爹爹,难道您还细研过这胡人韵律?” 白子画正色道:“仙人年岁恒长,当然须博文广志才好,否则故步自封,不进则退。” 小小白也郑重道:“孩儿知道了,谨记父亲教诲。” 一旁斜倚在白子画肩上的花千骨却早剥了两颗葡萄,分别塞去父子俩的口内,笑道:“吃吧,不过白来逛逛,却又说起这些有的没的。” 替她抿上耳边乱发,在她白嫩的小手上捏了一捏,白子画微斥道:“你这个当娘亲的,到不如儿子用心,当真该罚!” “我哪有……” 正说话间,那胡姬已舞了起来,果然翘袖中繁鼓、长袖入华裀,端的是舞姿轻盈优美、婀娜明丽。 花千骨与小小白赞叹不已,接下来又有数名胡姬献唱,正欢饮间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虽不高却凄绝十分的哭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8章 丁酉年春节番外(十八) 听那哭声悲凉无比,中间又夹杂着什么人的低吼高喝,甚是纷乱,小小白与花千骨对视一眼,微一点头,携手起了身,齐往外寻去。 白子画低叹一声,随手放下酒资,提起方才所购的诸多物品,也跟了出去。 三人来至酒肆门口,果见几个面目可憎的壮汉正擒住了一名极貌美的胡女,口中满是污言秽语,而那胡女却是珠泪滚滚,哀声求个不住。 小小白和花千骨又哪里能够看得过这个?! 母子二人齐齐高喝一声“住手”,便不由分说,三拳两脚就将那胡女救了下来。 白子画远远立于一旁,无奈扶额,长叹一声,道:“小骨,你该问问这是何缘故才对。” 花千骨扬眉道:“这还有什么问的?!一定是这些人强虏了这位姑娘!哼,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干这些勾当,好不要脸!” 小小白也忙附和道:“娘亲所料定然不错,爹爹,今日这不平之事我们是管定了。” 正在此时,又有一位鸨母模样的老妇自后堂转了出来,一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壮汉,便惊叫一声,坐地嚎哭起来:“哎哟哟,这可是我花了一百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买来要当头牌的姑娘呀,是谁黑了心了,要断我的活路啊?!” 小小白和花千骨吓了一跳,两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上前去,向她问道:“这位番邦姑娘是你买来的?” 那鸨母点了点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她可是我倾尽所有,还欠了五十两银子的债才买下的,要是没了她,我这酒肆也开不下去了啊!” 感觉不妙,小小白只好硬着头皮道:“虽然花了银子,但你强行买卖娘家妇女也是有错!” 那鸨母将眉一竖,站起身来,辩道:“她本是龟兹人氏,父母做生意蚀了本,才将她准折给我,说起来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又何错之有?!” 其时父母买卖子女也是常见,倒不是法不能容之事,说起来也算是天经地义的。 小小白和花千骨对视一眼,尴尬十分,只得向那胡女问道:“既是如此,也是无法之事,可是他们虐待你了?” 那胡女点了点头,将衣袖挽了起来,露出一道道或新或旧的伤痕来,哭诉:“我叫热依罕,来了这里有三个多月了,他们日日打我骂我,连饭也不曾给我吃饱过。” 小小白已听得勃然大怒,三步两步来到那鸨母面前,喝道:“她虽然是你买来的,但也不该如此!若有人如此虐待于你,你该如何?!” 他到底人矮气短,那鸨母毫不以为意,冷哼了一声,道:“既卖给了我,就是我的人了,我要怎么对待她,连官府都管不得,又怎是你一个小小孩童能够置喙的!” 小小白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只指着她结结巴巴道:“你…你……” 不待他说出话来,那鸨母又理直气壮地道:“她人已在我这里,却镇日思念她那情郎,无心学艺,三个月了,连个酒令也说不完整,不打怎么能行?!” 小小白又气又恨,吼道:“无论如何,你,你打人便是不对!” 正在此两人争执不下之时,忽听身后的花千骨一声断喝:“别吵了!既然你说她是你买来的人,那我就给她赎身,如何?” 那鸨母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冷笑道:“赎身?小娘子说得倒轻松!她是我花了整整一百五十两银子买来的,在我这里又白吃白喝了三个月,何况请教习、乐师的钱也花了无数,如今没有三百两银子,我断断不会卖她!” 需知此时白米不过五文钱一斗,一两银子便可买二十石白米,三百两银子简直是一笔巨资了。 一念及此,小小白第一个跳出来不服道:“这分明是狮子大开口!怎么一转眼,一百五十两就变成三百两了?!” 那鸨母居高临下,睥睨他道:“她是我的人,卖不卖她要看我的心情,卖多少银子也要看我的心情,你们要买便买,否则别在这里碍事!” “你……”小小白目眦尽裂,一步上前,几挥老拳。 花千骨忙一把将他拉住,做了个“禁止”的手势,又向那鸨母道:“好,三百两就三百两,我要给她赎身!” 那鸨母冷笑一声,伸出枯柴般的手来,昂然道:“拿钱来!” 花千骨这才想起自己身上并无银钱,只好缩了缩脖子,微弯了腰,凑在小小白耳边问道:“你有银子没有?” 小小白吐了吐舌头,尴尬道:“娘亲好会开玩笑,我怎么会有那些腌臜东西在身上?!再说,三百两银子啊,那么多、那么重,带着它很好玩吗?!” 花千骨无法,只好干笑几声,垂着头、扭着手,慢慢蹭到白子画身旁,满脸堆下无限谄媚来,扯着他的广袖,腻声问道:“夫君,您可有三百两银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9章 丁酉年春节番外(十九) 白子画闷哼一声,别过头去,道:“是你们母子俩自己惹下的事,怎么倒找上我来了?这抱打不平、拔刀相助的事,难道不该自己想办法了结吗?” “夫君,拜托你就想想办法嘛,你看,那位热…热姑娘多可怜!你看……小骨现在焦头烂额,也很可怜啦……”花千骨实在没了办法,只好抱着他的袍袖,嘟嘴顿足,撒起娇来。 那鸨母此时才顾得上左右打量起这一家三口来。眼前的小小白面容清秀,虽然身量为足,但却自有一派天成的凌人气势,举手投足之间,俱是大家风范。再看花千骨,容色不知为何瞧不大真切,但依稀秀美无俦,使人觉得可亲可羡,衣饰虽然简洁,但却没有一件不是珍品的。而她身侧的白子画更是风姿高绝,令人不敢逼视,但此时他面上却是一片冰封万里,连看也不看自己娘子一眼。 如此,那鸨母不禁猜想他大概不会出手相助,毕竟三百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连宅院也能买上几处了,哪有人会为了素不相识之人如此阔绰出手的?! 想到此处,那鸨母脸上便阴恻恻的笑了起来,冷冷地道:“怎么样?方才大言不惭,现下拿不出钱来了吧?!依我说啊,还是速速离开,莫要耽误了我们这里的大事才是。”说着,一挥手,又有几名壮汉上前来,拉扯着要将热依罕往后堂带去。 “住手!”小小白登时着了急,一把扯住一名壮汉,眼见双方便又要大打出手。 “小小白……”花千骨看了大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大眼蓄泪,转头向自家师父哀哀恳求道:“师…夫君,你快想办法啊!他不过是个孩子,何况这双拳难敌四手,若让他发了性,再惹出祸来,可怎么处?!” 说话间,已有一名莽汉提起醋钵大小的拳头狠狠锤了下去,眼见便要落在小小白脸上,小小白身法如电,只向右轻轻避了一步,那莽汉便收势不住,一跤跌在了地上。 旁边几名壮汉见伙伴吃了亏去,哪里肯善罢甘休?!立时便吆喝着向前冲了过来。 小小白自然也不肯示弱,大喝一声,摆了个架子,就要与人过招。 见了这纷乱景象,又有娇滴滴的小娘子在旁软语相求,白子画只得长叹一声,左臂一伸,将花千骨扯在自己身侧护住,低声向她道了句“下不为例,回去看我怎么罚你”,便昂首朗声向众人道:“住手!”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他惯为上人,自有一番不怒而威的气势,语声一落,小小白与那几名壮汉竟然真的住了手,齐齐望向发声之人。 见此情形,那鸨母立时便换出一副怒容来,厉声道:“我也正好也要说呢!再如此,我就要报官了!依我看,你们一家三口莫要在此造次,还是速速退去才好,免得衙役来时,倒要吃亏了。” 白子画也不待和她多说,只自怀中取出钱袋来,将其上点缀的那颗荔枝大小的夜明珠取了下来,托在掌中,递至那鸨母面前,淡淡道:“这可够三百两之数了?” 如今大天白日下,那珠虽不如夜间明亮,但也视之如星,莹然碧色,确是颗世所罕见、珍贵之极的夜明珠。 一望之下,花千骨便深深懊悔起来:这钱袋还是几年前他生辰之时她奉上的寿礼,用料之考究、手工之精巧自不必提,便是那颗夜明珠也是她亲自在东海海底寻来的,自赠与他起,便是他的爱物。如今毁了它,真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依他的脾性,怕是再做上十几二十个来赔罪,也抵不过这一个了,到时候,做小伏低、曲意逢迎的恐怕还要是自己了。 一念及此,花千骨不禁悠悠一声叹息,抬头望天,自怨自艾起来。 且说那鸨母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知这夜明珠只怕不止三百两,便是值五百两也未可知,但她千里迢迢自龟兹贩来热依罕,将来是指望她能挣出大价钱来的,哪里肯轻易放手,眉头一转,计上心来,干笑了一声,道:“这夜明珠果然值三百两银子,公子好大的手笔!只是我与热依罕处了这么久,自然也盼她有个好归处,容老妇人多问一句,不知三位给她赎身后,是要她做妾还是做丫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0章 丁酉年春节番外(二十) 不愿与她多话,白子画转头望向花千骨,要她开口。 花千骨只是一时气愤才出手相助,也未曾想得如此深远,只好搔了搔头发,试探道:“热依罕,你有何打算?” 热依罕正哭得梨花带雨,闻此一问,凄楚楚答道:“只要能救我离了这火坑,但凭夫人发落,为奴为婢,结草衔环,今生今世、来生来世,小女是一定会报答三位的。” 见她也没个主意,倒让花千骨为了难,只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家一向不缺奴婢的。” 那鸨母听了这句,眼珠一转,马上接道:“既然不肯要她为奴,那便将她收做妾室,我见这位公子一表人才,于热依罕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她是算准了才如此说的,果然,话音刚落,花千骨登时怒容满面,扬眉斥道:“我们夫妻一体,哪容得下第三人?!这又怎么可以?!” 那鸨母冷笑一声,道:“既不要她为奴,又不要她为妾,难道还要转手将她卖掉?!” 热依罕听了,慌得大哭起来,抽抽噎噎地道:“夫人,请不要再卖我,小女甘愿做个粗使丫头,伺候夫人一家。” 与她二人夹缠不清了这许久,花千骨着实头痛,眼下实在无法了,只好求救似的望向自家师父,要他定夺。 正在此时,那鸨母忽然和软了下来,缓声道:“既然三位要做好人为她赎身,倒不如再遂了她的心愿,岂不是更好?” 听她一副话中有话的样子,花千骨忙向热依罕问道:“你还有什么心愿?” 热依罕哪里敢答,只垂首饮泣不住。 其时那鸨母却抢道:“她还有一名情郎,名唤阿地力,为龟兹国君所遣,如今正在国子监中读书,学习我□□安邦定国的大道。” 原来此时中土为上邦□□,天下大治、物阜民丰,吸引了周边许多国家派遣使者来都中学习经史、律法、礼制及各项技艺,因此官学国子监便成了名扬四海的知名所在,高丽、百济、新罗、高昌、吐蕃、龟兹等多国均遣人来此修习,人数在三千以上。 听她如此说,花千骨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计较,向热依罕问道:“她所说的可是实情?” 热依罕茫然点了点头,不知她所问为何。 花千骨却眼睛一亮,拊掌道:“正好,待我们为你赎了身,便将你送到你那情郎阿地力之处可好?” 热依罕吓了一跳,忙摇头摆手道:“小女子能得夫人相助脱离苦海,便是三生之幸了,又怎能为了一己之私而忘了夫人相救之德?小女子是定然要一生一世报答夫人一家三口的。” 花千骨却嘻嘻一笑,自白子画掌中取了那枚夜明珠,塞进那鸨母手中,笑向热依罕道:“无妨,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说着,便要扶她起身。 便在此刻,那鸨母却忽然将夜明珠又塞回花千骨手中,冷笑道:“这位夫人好说笑,我还并不曾说要卖了热依罕与你。” 花千骨一愣,脱口道:“你方才说要我用三百两银子来换她,如今我已将这夜明珠与了你,怎么你倒反口了?!” 连一旁的小小白也义愤填膺,怒道:“方才你明明如此说,怎么现在又反悔了?难道是要坐地起价不成?!” 那鸨母却丝毫不为所动,沉声道:“我与热依罕也算有些缘分,既然夫人说要将她送至情郎处,不用她为奴为妾,不知可作得数?” 花千骨点了点头,正色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自然作数!” 那鸨母微微一笑,挥手召来了一名龟奴,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那龟奴便反身往后堂去了。 小小白见其中似有古怪,忍不住向那鸨母怒目问道:“你又要耍什么把戏?” 花千骨也隐隐觉得不对,忙将热依罕扶起了身,退至白子画身侧,方喝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让我为她赎身?” 正说话间,那龟奴已自后堂捧了一个香炉出来,炉中插着一支三寸来长、灯草粗细的梦甜香。 那鸨母令龟奴将香炉置于地上,才朗声道:“方才夫人曾说为热依罕赎身后,要让她与情郎阿地力厮守,为验真假,我将燃起这香,待香尽时,夫人若能将阿地力带至此处与热依罕相见,我自然允夫人为她赎身。” 须知国子监设在务本坊,占半坊之地,位于都城南安上门外东南,诸生三千,有新罗、龟兹等多国遣使入朝在此受学。但国子监离此地少说也有五里之遥,途中车马簇簇、行人又多,往返一次,怎么说也要一个多时辰。但那梦甜香又短又细,焚尽此香用时较寻常香篆要少得多,只有约一半时候。如此之短的时间,又怎能赶得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1章 丁酉年春节番外(二十一) 花千骨见那鸨母面色阴沉,知道其中必然有诈,忙向围观的诸人问明了路数,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若不得使用仙法,要在这一炷梦甜香时分往返此地与国子监之间,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小小白自然也明白了这此间的道理,又念着那赌约,心中立刻便有了计较,三步两步蹭到花千骨跟前,忧心忡忡地道:“娘亲,这可如何是好?若要不能按那鸨母所说的,只怕这位姑娘便又要落入她的魔爪了。这位姑娘可真命苦啊!明明有心上人,却偏偏不能厮守,还要在这儿受苦,好不可怜啊可怜!只可惜小小白轻身功夫尚浅,是帮不了她了。”边说,眼睛还边向白子画方向瞄来瞄去。 花千骨自然知道他的小小心机,但听他这一说,又看一看热依罕哭得梨花带雨的惨状,心头一热,拉住白子画袍袖,倾身偎了上来,软语求道:“夫君,你便帮一帮热依罕吧,求你了。” 白子画低叹一声,道:“唉,小小白就是随了你这莽莽撞撞的性子!要到多早晚,你们母子才能安分守己些。” “夫君……”花千骨无法,只得腻声娇唤,扯着他的袖子摇来晃去,要他回心转意。 “大庭广众,这…这成何体统?!”白子画长眉一挑,正要发作,花千骨却忽然一转身,背对了小小白,一双伶俐大眼猛力向他眨了两眨。 正在莫名间,却有花千骨以内力传音入密道:“师父,小小白不过是安心要看你输掉赌约罢了。这国子监甚远,如今咱们又骑虎难下,若赶不及来回,不如让我施个障眼法蒙混过去,可好?” 白子画正待答话,不料此时小小白去猛地扑了过来,抱在他腰间,求道:“父亲大人,你就发发善心,救救这位热依罕姑娘吧!”只是,他人虽机灵,但到底年龄太小、阅历尚浅,眼中藏不事,那点儿小小私心早已都写在眼底了。 花千骨见状,忙也上前来,微微摇了摇头,拉住白子画大手,在他掌心轻轻写了个“不”字。 低头看看小小白一张貌似天真的脸,再看看花千骨一派焦急的神色,白子画心头倒起了些些争胜之心,及不可见的浅浅一笑,在花千骨手上微微捏了一把,要她放心,又拍了拍小小白头顶,才行至那鸨母面前,开口道:“若我当真在这炷香燃尽前带了那阿地力前来此处,你便允我们为这位姑娘赎身么?” 那鸨母自信此计万无一失,便也朗声道:“当然,一诺既出,驷马难追。” “好!”白子画向围观众人问明了国子监的方向,束一束周身衣袍,方沉声同那鸨母道:“着人点香,你只在此处候着即可,如今有众人为证,到时若再食言,我可不依了。” 那鸨母点燃了那支梦甜香,冷笑一声,做了个“请”的手势,侧身立在一旁。 白子画点了点头,又向小小白与花千骨郑重道:“千万莫再生事端!”说罢,提一口内力,足尖一点,纵身而起,轻飘飘立于飞檐之上。 但见他白袍猎猎而舞,凭风而掠,轻轻巧巧几个起落,只眨眼工夫,人已经在数丈之外了,且所到之处,莫说是枝头繁叶,便是连尘土也不曾荡起半分来,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令人叹为观止。 在下的众人纷纷惊呼,有口称“大侠”的、亦有口称“活神仙”的,指点之间,好不热闹。 远远一望,小小白自然知道自家爹爹并未使用仙术,而不过是施展了些轻身功夫罢了,只是能将这最寻常的“梯云纵”施展到如此地步的,只怕当世唯白子画一人耳。 万万没想到自家爹爹竟有如此之能,小小白自知此番恐怕又是取胜无望了,只得哀叹一声,垂头丧气起来。 但又一眼瞥见自家娘亲一副心向往之的恋慕之色,不禁大是动容——若有朝一日,自己也如爹爹一般,有这通天彻地的本领,是不是也能收获如娘亲这般冠绝六界的美人垂青? 嗯,看来今后还是要好好修炼,就算是赶不上爹爹,总也不会太差! 不过,说到美人儿,除了娘亲,想来想去,好像这些年还不曾见过什么美得惊天动地之人,只有上次在九重天见到的那个什么元君家的夙鸾还差强人意,只是年纪还小,大未必佳啊大未必佳。 越想越是纷乱,小小白摇了摇小脑袋,把一些有的没的赶出脑海,面带得意之色,跳起身来拍了拍那已然目瞪口呆的鸨母肩膀,笑嘻嘻地问道:“我爹爹厉害不厉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2章 丁酉年春节番外(二十二) 那鸨母好不容易转过神来,茫然道:“厉害,厉害,果然非同凡响,都是老身眼拙,有眼不识金镶玉,得罪了。” 小小白“哼”了一声,又昂然道:“既如此,你可还敢要那三百两银子不要?!” 那鸨母吓得半死,几乎要跪下给他磕头,口称:“不敢要了,再不敢要了!” 此时花千骨忙过来拉了小小白,将他扯到自己身后,对那鸨母道:“不用如此,你也不过是当垆卖酒而已,既然花了本钱,我们又哪有白白自你手中领走了人的道理?!只盼你日后能好自为之,莫要在强人所难,待肆中的胡姬千万手下留情才好。” 那鸨母满口应下了,敬谢不已。 花千骨又说了许多劝慰之语与她,此时眼见那梦甜香只剩半寸长短,忽听围观诸人一片欢声雷动,果然自极目处远远飘来一团白影,确是白子画到了。 待他来至近处,众人方见他手中还提着一个高鼻深目的番邦男子,那男子也着了月白袍子,但头戴异族花帽,只怕便是那阿地力了。 只转瞬工夫,白子画便已落在那鸨母跟前,松开了抓在那番邦男子肩头的手,气定神闲地道:“这便是阿地力了,此刻那梦甜香还未燃尽,你可允我们为热依罕赎身了?”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热依罕已扑进那番邦男子怀抱,两人低唤着对方名字,哭在一处。 那鸨母见此情景,当然认输,接过花千骨递来的夜明珠,口中道了无数讨罪道饶的话语,连她身后的壮汉龟奴也乌压压跪了一地。 白子画挥手令众人起身,朗声道:“莫要如此,既然热依罕已复了自由之身,从此便与你等再无干系,大家散去吧。” 那鸨母忙点头称是,忙带领手下,往后堂退去了。 见那酒肆众人退了,围观的路人也渐渐散去,只余热依罕、阿地力与白子画一家。 白子画见那两人正在亲亲我我间,自己不便上前,便向花千骨使了个眼色。 花千骨会意,来至那二人身旁,轻咳一声,道:“热依罕姑娘,不知你日后如何打算?” 此时热依罕已将别来之事简略说与了阿地力知晓,见花千骨上前问话,二人双双拜倒,口内恭恭敬敬地道:“多谢贤夫妇高义,救了热依罕脱了那牢坑,今后我二人是死是活、向东向西,但凭二位吩咐。” 花千骨慌忙摆手,将二人扶起身来,道:“不需如此,我们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热依罕,你今后有何打算?” 热依罕摇了摇头,恳切道:“既然您为我赎了身,我便是夫人的人了,热依罕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今后自然跟随夫人、服侍夫人。” 花千骨叹了口气,道:“不需如此,你既然赎了身,好不容易得了自由,我又怎能勉强于你?何况我家并不需仆役姬妾。” 小小白也在一旁附和道:“对,对,对,我爹娘不过是路见不平才救了姑娘,并不是为了什么旁的。” 热依罕与阿地力对视一眼,忙又躬身谢道:“多谢贤夫妇!我俩感激不尽!” 花千骨松了口气,又问道:“既然如此,热依罕,你往后可有什么安排?” 热依罕愣了一愣,她方脱大劫,哪里虑得到这许多,且在这都中又是人生地不熟的,闻她之言,倒呆住了,半晌才望了望阿地力,盼他做个决断。 阿地力倒有些为难了,蹙眉道:“我现在虽然人在国子监,但不过是与来此求学的众人住在一处,要如何安顿于她,一时间倒有些为难。不如先找一间客店,住上几日,待我寻得了可靠房舍,再来接她,可好?” 热依罕正要开口,一旁的小小白已经抢着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家房舍倒多,不如在我家住上几日,待你们定下来了,再搬走也不迟。” 原来小小白从未结交过胡人,如今正好有两个现成的番邦人士在眼前,他哪有不好奇的?自然要邀他们同住些时日,也好多问问域外的风土人情。 花千骨却有另外一番念头:不几日自己一家三口便要回返仙界,那房舍就空了下来。如今见这阿地力的衣着打扮也并非大富之人,不若将这宅院赠与他二人,也好叫热依罕有个安身之所。 想到此节,花千骨也上前道:“正是,我家旁的没有,空屋子倒有几间,既然近日不方便,便请先到我家,可好?”说着,眼风向自家师父一扫,要他开口。 白子画早猜到了母子二人的心思,也便朗声道:“正是如此,若不嫌寒舍简陋,便请随我们一同归家可好?” 见他开了口,那二人又确实有些难处的,便对视一眼,齐声道:“多谢!” 既然商议定了,白子画一家便引着阿地力、热依罕二人一同归家去了,一路之上,小小白很快便与那二人厮混熟了,三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3章 丁酉年春节番外(二十三) 花千骨与白子画远远跟在三人身后,窃窃私语道:“师父,方才你当真没用仙术吗?” 白子画摇了摇头,低声道:“小小白盯得紧,我又不想输了赌约,怎么会使用仙术?怎么,你这当娘亲的还不放心,要来诘问诘问不成?!” 花千骨干笑了几声,道:“小徒怎敢?!不过是惊异于师父大人的绝世轻功罢了。” 白子画低叹了一声,轻轻揽住她的腰身,柔声道:“经历过那次,师父又怎敢不在此上下些功夫?” 花千骨恐他又想起伤心事来,忙道:“师父大人好身手,方才你人走得远了,却不知道小小白望向你那眼神儿,当真是满含敬仰之情,看得小骨好不羡慕呢!” 白子画轻笑一声,道:“你若能勤勉修习,不愁有一天也能达此境界,只可惜你近来越发懒散了。” 花千骨双眼望天,一副无辜模样,娇声道:“糖宝近来有孕,我这当娘亲的自然要时常看顾与她;小小白又需我三不五时下殿去送些吃食、玩物;师父大人也等着我每日束发、伴读。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需要时间?所以每天挤出两个时辰来修炼已经很是不容易了。现在莫说是十二个时辰,便是一天有二十个时辰,也不够我用的!” 白子画长叹一声,揽住她纤腰,柔声道:“也罢,有师父在,原也不需你如此的。” 忽然又想起一事,花千骨心中发虚,偷眼看了看他神色,见他面上一片柔和,忙趁此良机小小声地道:“师父,那个钱袋……,还真是可惜了。” 见她一副做小伏低的神色,白子画心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冷冷地道:“因着你的鲁莽,平白就损了师父的随身物件,你倒说说,自己是该罚还是不该罚?” 花千骨垂了头,委委屈屈地试探道:“要不,我再给师父做一个?” 白子画冷哼了一声,摇了摇头。 花千骨只好苦着脸又道:“要不,倒立看书?” 白子画依然看也不看她一眼,默不作声。 花千骨哀嚎一声,又道:“要不,不许吃饭?” 白子画总算扫了她一眼,但依旧不开一言。 “不会吧,师父?!”花千骨一把拉住他的袍袖,扒在他手臂上,盯着他一双波澜不惊的俊目,如丧考妣地道:“你不会是又让我抄写《南华经》一百遍吧?”说着,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垂头丧气,一动不动了。 过了半晌,好不容易,他家师父大人总算动了容,俯在她耳边,低声不知说了句什么。 不料,他话音刚落,花千骨已跳将起身来,一张俏脸涨成猪肝颜色,又不敢高声,只低声吞吞吐吐地道:“这…这怎么行?!怎么能在花…花岛…” 白子画低笑一声,展臂将她揽在怀中,悄声道:“怎么?小骨如此张扬,是要让人尽皆知么?” “你?!”见他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花千骨恨恨地一跺脚,别过脸去,不理他了。 白子画莞尔一笑,略一紧臂膀,她便又跌在他身上。张牙舞爪地要离了他怀抱,却又偏偏百般折挫不得,花千骨又气又急,狠狠在他腰上拧了一把。 “小骨要乖……”抓住她作乱的小手,白子画忽然俯身下去,轻轻吻在她唇上。 “嗯……”不由自主地瘫软在他怀中,她总算安静了下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4章 丁酉年春节番外(二十四) 如此,师徒夫妻二人谈谈讲讲、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便已归了家中。花千骨自去厨下忙碌,热依罕也跟了去帮忙,小小白缠着阿地力,两人聊得甚是热络。 转眼间晚饭已上了桌,五人分宾主、辈分落了座,却见桌上除了些葱醋鸡、西江料、缠花云梦肉、汤浴绣丸等菜肴外,还浩浩荡荡地摆了数盘面点。 原来这些面点是些夹馅面人,唤作“素蒸音声部”,所谓“音声部”是歌女、乐队这些人等的集合,这道点心便是用面皮裹上各色蔬果馅料,捏成歌女、乐人的形象,着了颜色,上锅蒸制而成,是酒肆常见的饭食,热依罕常在酒肆,自然学了来,此番与花千骨二人合力,竟做了一整套七十个出来。 小小白望着这洋洋洒洒的一桌餐饭,哀嚎一声,道:“娘亲,你这是要将孩儿当做小猪来喂吗?” 花千骨一捏他粉颊,笑道:“整日价就是你说嘴,若再啰嗦,这顿饭也不用吃了,只去厨下取些冷蒸饼去吧!” “不要啊!”小小白忙向前一扑,将面前盘碗皆护在身下,急道:“我吃,我吃,这几盘都归我了!” “你呀!” 如此,五人说说笑笑,用过了晚饭,又闲话了一回,花千骨特意要为阿地力与热依罕留些互诉衷肠的时候,又知白子画不惯与外人相处,便口称困倦,要休息了。 将阿地力与热依罕两人分别安排在了两间相邻的客房后,花千骨便随白子画归了内室。 待回了房中,花千骨欢呼一声,将今日在东市中所购的物品一一摊展了开来,几件文玩还则罢了,那些时新衣裳、首饰更是件件都不放过,带上这个、摘下那个,乱纷纷地试个不停。 白子画倚在床头,见她如穿花蝴蝶般忙个不住,看了足有两盏茶工夫,终于忍不住将她按在自己身畔坐下,蹙眉道:“小骨,都忙了一天了,你还不累?快些歇息吧,这些东西,待明日回了长留再看吧。” 瑶鼻一皱,花千骨轻哼一声,道:“若不是先挑选合宜了,又怎么分得清楚?到时候幽若、糖宝又要争抢起来了,到时我这个做师父、做娘亲就要难办了。再说,这些衣衫不好看吗,师父?”说着,在他面前轻轻巧巧地转了一个圈子,要他细看。 白子画上下打量了她片刻,但见她所着的是一件精致胡服,头上带缀铃绣帽,上身着绯色窄袖锦袍,下套月白缓浑裆裤,足蹬十香软靴,最别致的是腰间所系的革带,其上还附设若干小带,中间也以金铃点缀,更显得她细腰长腿、体态婀娜,确实衬得她越发俏丽了。 心中虽如是想,白子画口中却道:“这异族衣饰到底与众不同些,糖宝也罢了,幽若如今是掌门之尊,若如此穿着,成何体统?” 花千骨却不服气,扁了扁嘴,道:“幽若是女儿家,平时略活泼些,又是什么大事?若按师父的说法,我身为六界尊上的妻子,位分金贵,也该老成持重些,不是也不该穿这些新奇衣裳么?!” 听她如此一说,白子画倒忽然想起多年前问澜所赠的那套惊世骇俗的方壶衣衫来,忍不住面色一暗,薄怒道:“此等衣衫确实与我中土之礼不合,有碍观瞻,依我看,还是莫要穿它才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5章 丁酉年春节番外(二十五) 花千骨不知他心中所想,但听到他一句“有碍观瞻”,不禁着了些小小气恼,忽然便起了戏弄之心。 于是,她一跃而起,仿胡乐中的鼓声,在身侧案上连击了三下,摆了个一袖高、一袖低的身段,低低吟唱着《柘枝引》,舞起日间所见的《柘枝舞》来。 花千骨原不擅舞,但近年来《七绝谱》看得多了,也大有心得。且这《柘枝舞》系胡舞,出自石国,又属健舞,节奏鲜活、风格明朗,她又身负武艺,舞起来端的是“红蜡烛移眼波起,软罗衫动柘枝来。带垂钿胯花腰重,帽转金铃雪面回”,令人目眩神迷、心驰意醉。 在沁人心脾的阵阵桃花香气中,她时而似翻飞的翩蝶,时而似婀娜的柳枝,带着如火的热情,似有似无地□□着他本不平静的心弦。 旋舞中,她纤手轻舒,玉袖生风,轻盈优美,典雅矫健,如瀑的长发几度有意无意间滑过他的鼻尖,让他的人和心也跟着微微痒了起来。 一舞将毕,但见她眸含春水,微步折腰,竟依着节拍缓缓躺进他怀中,微笑道:“师父,这当真有碍观瞻么?” 这一舞约有一盏茶工夫,花千骨此时已是香汗细细,一张俏脸略带粉红,愈加娇艳了。又可怜那胡服贴合,此时更显得她体态婀娜,勾人心魄。 见此一副天然美景,白子画又哪里按捺得住?手中怀抱紧了又紧,答非所问地低声道:“小骨,真美……” 花千骨早料到他会有此招,手上早蓄了十成十的劲力,一掌将他推开,自己三下两下退至床角,面上换出一派郑重神色来,摇头摆手,沉声道:“师父,有赌约在,不可!” 只可惜她惯常在他面前做不得假,只片刻工夫,脸上便绷不住了,嘴角微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见了她这小人得志的神色,白子画更是着了恼——前日已被她拒绝了一次,今日又哪里能容得她如此放肆?!心念一起,立时伸臂将她拉至自己近旁,握住她的纤腰,狠狠压了上去。 “不要,师父!” 他低笑着,凑在她耳边道:“小骨若再叫,莫说是小小白,便是那二人也听到了。” 听了他的话,花千骨吓得连手脚也僵住了,只死死咬住下唇,半声也不敢再出了。 “小骨真乖……”说话间,他的舌已探了进来,轻啄了几下,便勾住了她的丁香小舌,微一用力,吸了过来,纠缠不休…… 此时,屋外凛冽的寒风中,天幕上那仅有的几颗星子也一样把混沌的光撒向一个小小的身影。 但见他缩腰曲腿、蹑手蹑脚,勉力藏了自己的身形步伐,轻飘飘跃上屋脊,正欲穿过师徒夫妻二人的卧房,往阿地力的内室去。 待到近处,只见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不是小小白是谁? 原来适才饭后在阿地力房中游戏时,他曾赠了小小白一个龟兹出产的磨喝乐,那磨喝乐身着华贵衣衫,眉目如生,做得好不精致,是以甚是讨小小白的喜欢。不料待回了自己房间,才发现那磨喝乐手中擎着的一枝荷叶不知所踪,小小白便想着也许是落在了阿地力屋中,待要回去寻找,但转念一想,又怕扰了阿地力与热依罕互道别来之情的好事,只好退而求其次,先闪身上了屋顶,要偷偷瞧一瞧阿地力屋内的情形好作定夺。 轻手轻脚地行在屋顶,他正自盘算:这是爹爹娘亲的屋子,再有约三十步,就到了阿地力的屋顶了,到时先揭掉一片屋瓦再做打算。 正思忖间,大约是那屋顶年久失修,小小白一个不留神,竟然踩碎了几片瓦片,身子一沉,便向自家爹娘的屋中落了下去。 “啊……”娘亲的一声惊呼传了过来,但语调却甚是古怪,仿佛压抑着什么。 正在此心神不属之际,又念着不能使用法术,小小白只好学了日间白子画的梯云纵功夫,足尖使力,要腾起身形。但半空中又哪里有借力之处?他暗叫不好,心念电转,要另换个轻功身法。 便在这电光石火之刻,忽然自下腾起一道凌厉之极的霸道结界,闪着耀目的金光,将下方内室中的诸般物事护了个密密匝匝。 惊呼一声,还未来得及看得分明,结界已撞在小小白身上,那结界上的所附的浑厚神力立时将他反弹了开去! 神力岂同儿戏? 小小白登时身子向上,穿过屋顶破洞,直飞出三五丈远,才勉强在院中老树上定住了身形,抚胸微喘着,抬头望了一望天边的娥眉月,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嘻嘻一笑,欢声高喊:“爹爹,你输了!” …………………………《花千骨同人文之自升衙石玉青葱丁酉年春节番外》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6章 (二百七十三) 白子画忙回头,却见她正站起身来,快步走了过来。 怕她详见了避尘子的死状生了忧思惊惧,白子画忙迎了上去,拦住了她,拉着她的手往旁躲了几步,才道:“小骨,何事?” 花千骨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指了指避尘子的尸身,小声道:“师父,他的手有些古怪。” 白子画这才往避尘子双手看去,但见他双手成拳,握得甚是用力,以致筋脉暴起,甚是突兀,但其右手的食指却伸得笔直,直指身前窗牅。 摩严闻言忙蹲下身子,细看避尘子双手,半晌也道:“确实有古怪!见他这目呲尽裂的神情,想来避尘子死时是受了极大的痛楚的,双手该是紧握成拳才是,怎得却伸出一指来?且这伸出的食指仿佛是费了很大气力才成事的。” 白子画点了点头,顺着避尘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那窗子并未打开,只在窗下放着一张书案,上呈着笔墨纸砚、一本《素书》及一盆玉石制成的长青草盆景。 花千骨忌惮避尘子的尸身,不敢近前,只拉了拉白子画袍袖,怯怯道:“师父,那案上的书中可有什么古怪?” 白子画忙几步上前,将那本《素书》翻了翻,却并未见有何异样,摇了摇头,又将案上的笔墨纸砚及盆景一并都查看了,却也未见有何不妥之处。 摩严也忙站起身来,推开了那窗子,却见窗外不过是堵院墙而已,一无他物,略想了想,摩严便穿窗而出,往外查看去了。 花千骨忍不住也远远饶过避尘子的尸身,闭着眼急急往前奔了几步,忙忙缩入白子画怀中,才大着胆子睁开眼来,就着他的手查看书案上的几件物事。 无奈过了半晌,师徒夫妻二人却一无所获,花千骨喃喃道:“这案上不过是笔墨纸砚、一册书、一盆花而已,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难道是我们多疑了?” 白子画抚了抚那盆景,叹道:“这沧澜玉所制的长青草还是十数年前避尘子寿诞之时咱们长留所送的贺礼之一,因这玉浊峰多有银边草,亦称长青草种植,所以礼乐阁的人才制了这盆景送来。说起来今日还是他的寿辰,不想却惨遭灭门之祸,如今见了这长青草,倒真使我有物是人非之叹。” 正说话间,摩严已回了来,蹙眉道:“窗外并无甚特别之处。难道避尘子并非是有意为之?” 三人又再细细查探了一番,仍无所获,只得自内室中退了出来。 摩严道:“这玉浊峰灭门乃是大事,到底该向帝君回禀一声,既然这里无事,我便往九重天去了。”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也好,只是这玉浊峰从此只怕便成了戾气之所钟,还是作法封印了吧。” 摩严点了点头,道:“也好,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你与千骨也快回返长留吧。” 说罢,三人御风而起,白子画一手揽了花千骨,一手蕴了神力,在玉浊峰上空一拂,那些遇难之人纷纷化为青烟,随风去了,又过了半盏茶功夫,白子画于虚空中画下一道繁复神印,将玉浊峰封印于其下。 待他住了法术,摩严又略叮嘱了两人几句,便御风往九重天去了。 白子画亦携了花千骨,也御风往长留去了。 一路之上,花千骨心心念念想着玉浊峰之上的可怖情形,竟然略有些神思恍惚了,白子画见状,恐她积郁于心,想着她喜爱凡间的热闹繁华,有意要她散淡散淡,便道:“若此时赶回绝情殿,只怕也晚了,咱们就在凡间歇上一歇,可好?” 花千骨此时也有些倦了,便点了点头,白子画辨明了方向,降落云头,夫妻二人携手入了一处市镇。 眼见天色已晚,是晚饭的时候了,白子画携了花千骨来至一家尚算雅致的酒楼中,两人靠窗坐了,唤了小二来,点了些花千骨平素喜爱的酒菜,慢慢用着。 这是一座小市镇,街上虽人来人往,但却也静谧祥和,夫妻二人才经历了一番大风波,能在此小憩,舒散心怀,倒也得其所哉。 花千骨默默吃了几筷菜,心下略有烦闷,见白子画正执杯小酌,忍不住便擎过他的杯来,仰头就要饮下。 “小骨!”白子画长眉一轩,以手覆住那杯,正待开口说教,忽听街上一片纷乱之声传来。 夫妻二人忙向外望去,却是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被一名壮汉撞翻在地。 那壮汉满口腌臜言语,揪住小厮衣领,一把将他拎了起来,提起醋钵大的拳头便要往他脸上招呼,口内恶狠狠地道:“竟然敢挡本大爷的路,你是没长眼睛不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7章 (二百七十四) 那小厮吓得连声讨饶,道:“且慢,且慢,庆大爷,是我啊!” 那壮汉听是熟人声口,忙将他放下地来,这才瞧清楚了来人,道:“唉,长喜,原来是你?!怎么这般不小心?” 那名唤“长喜”的小厮苦着脸道:“我家主母今日产子,不想却滞产,医婆吩咐要去城外寻些铃铛麦来煮水,我这不才寻了这些来,如今正赶着回去呢。”说着,还将手中的那捧青草晃了晃。 闻言,那壮汉忙道:“这是大事,快去,快去吧!” 长喜点了点头,忙忙去了。 花千骨见了如此情景,却忍不住站起身来,指着那长喜的背影,喜道:“师父,那铃铛麦…铃铛麦……” 白子画亦若有所思,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同声默契道:“莫小声!” 原来适才那长喜手中所执的铃铛麦,又称燕麦草,正是玉浊峰避尘子书案上所置的长青草之别称。据此来看,避尘子临死前意有所指的,正是铃铛,而多年来这玉浊峰上曾出现过的最引人注目的铃铛,便只有莫小声遗落的那魔铃了。 如今谜题得解,花千骨不禁急道:“怎会是莫小声所为?她如何有如此之大的本事?师父,兹事体大,要不要赶快传信长留、传信仙界?” 白子画略一沉吟,道:“这莫小声又与残影有莫大的关系,难道此番是二人联手?可这残影哪里有如此深厚的道行?且之前又有紫薰檀凡之事,若是同为残影所为,难道残影如今又与神界有了什么瓜葛?” 花千骨也道:“浅雪曾说那日来袭的有三人,除了残影与莫小声,那第三人又是谁?若说是致虚师兄,莫说他修为浅薄,便是人品德行,我也不信他能如此听命于那二人。” 白子画长叹一声,蹙眉道:“此事太过蹊跷,如今敌在暗、我在明,还是传信仙界各门派多多防范才好。”说着,趁诸凡人不备,挥手作法,制了些传信之物,弹指令其往仙界各门派报信去了。 施法已毕,白子画又道:“方才的纸鸟,有一只是往魔界去的,杀阡陌与那残影间是有仇怨的,且又有青璃之事在前,还是告知他一声为好。” 花千骨忙忙点头,道:“多谢师父想得如此周全,还念着杀姐姐。现下咱们既知道了是残影所为,便好防范了。” 白子画长叹一声,道:“此番玉浊峰之事若真是残影所为,可知他如今修为大进,只怕已可与为师比肩了,此等人物若要为恶,又哪里是寻常人能防范得了的?!” 花千骨大惊,道:“这…这该如何是好?!” 白子画摇了摇头,沉吟道:“为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将他寻出来才好。可惜我几次三番也寻不到残影与莫小声的下落,只盼明日得入神界,能找出些蛛丝马迹才好。” 见话题又兜转回神界来,花千骨忍不住又隔着桌子拉住自家师父手臂,缠起他来:“师父,你便带小骨去吧、去吧。” 这撒娇撒痴、耍赖缠人乃是她对付自家师父的绝技,一瞬之间便有无数招数在心头流淌而过,大眼一转,须臾间已然计上心头,只见她袅袅婷婷地站起身来,拿腔作势地行了几步,柔若无骨地便往白子画肩上靠了过去。 边拿捏着分寸,边偷瞄他脸色,花千骨心中暗笑,正要再锦上添花地软语几句,白子画却淡淡扫了她一眼,轻咳了一声,道:“你若是愿意,此番便随师父去吧。” 这话倒有些让她措不及防,花千骨愣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一双大眼眨了几眨,莫名问道:“师父?你…你肯带小骨去神界了?” 白子画点了点头,拍了拍她尚扶在自己臂间的小手,郑重道:“如今六界不太平,你若能随在我身边,师父到底放心些。” 花千骨松了口气,干笑了几声,扭扭捏捏地蹭回自己座位,半晌才若有所思地道:“师父,这两日风波陡起,当真是近百年来六界中都不曾得见的,难道是有什么古怪不成?” 白子画答道:“六界周而复始,天道往复轮回,大灾大劫每见,为师历经这千数年,见惯了风波盛衰,这原是常事。便是凡人,也知这‘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你也无需介怀。只是你如今虽已入登堂之境,但到底少了些历练经验,遇事千万不可莽撞才好。” 花千骨点了点头,噙着一缕秀发,双眼望天,悠悠道:“但凡是出去历练,这些话师父便要翻来覆去地讲上几遍,这百十来年里,小骨早已倒背如流啦。” 白子画无奈扶额道:“若你遇事真能记起为师这番话,我也不必如此苦口婆心了。” 如此,又过了些时候,到底再无心于凡间流连,白子画见她已将桌上饭菜吃了个七七八八,便汇了账,二人出了酒楼,寻了个无人的所在,御剑冲天而起,回长留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8章 (二百七十五) 及至回返长留时,摩严已自九重天归来,白子画便安顿了花千骨回绝情殿休息,自去大殿将今日之事交待给摩严与笙箫默,又向他们言明了神界之事,将长留事务也交割清楚了。 摩严听闻他要往神界去,难免担心起自家师弟的安危来,但又无法,只得将长留的诸般法宝尽数取出,藏于白子画墟鼎,又叮嘱了他半日,三人方才散了。 待上了绝情殿,自然有小徒儿迎了上来,殷勤伺候,夫妻二人又闲话了一回,方才同归寝殿。 梳洗已毕,换过了寝衣,夫妻二人卧于榻上,略说了不几句话,花千骨便耐不住倦意,渐次阖了眼。 让她枕在自己臂弯,又替她掖了掖被角,白子画却毫无睡意,只定定地凝视着小娘子恬静的睡颜,心中情思万千,难以平复,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四更天时分。 想着明日神界之行或需耗费些气力,白子画叹了口气,正待入定,怀中的小人儿却仿佛正做着什么迷梦,秀眉微蹙,香肩轻颤,连呼吸也略急促了些。 “小骨?”白子画不免有些心疼,轻唤了她一声,又拍了拍她的背,想她能清醒些。 那小人儿好似略有知觉,在他怀中蹭了几蹭,忽然伸臂搂住他的腰身,语声里竟带了些哭音,含混道:“师父,别走!” 白子画心中一痛,紧紧将她圈在自己怀中,沉声唤:“小骨……” 大约是有些气闷,花千骨人虽在梦中,亦有所知觉,身子扭了几扭,要挣脱他的怀抱。 两人贴得如此之近,她温热的呼吸便喷洒在他颈间,长而卷翘的睫毛就拂在他面上,略有些痒。 想着明日的神界之行,想着近在眼前的旷世劫难,白子画心中一恸,不由得握紧了她的柔若无骨的小手。 “唔”,若有似无的一声娇唤,在他心底点燃了一簇小小的火苗;肌肤相接,她温润滑腻的娇躯也在撩拨着他,避无可避。 忽觉一阵难耐燥热,但又恐扰了她,白子画只得略松了松怀抱,将她轻轻置于枕上。 不料不知是心有不甘,还是眷恋着他怀抱的温暖,那小人儿糯糯地唤一声“师父”,便手脚并用,驾轻就熟地又攀上了他。 心中的痛一阵紧似一阵,只能拥紧了她,在她身上、心上狠狠烙印下属于自己的点点斑斑…… 待云雨收歇,天已微微亮了,花千骨打了个哈欠,曼声道:“师父倒好兴致!这都多早晚了?!今日还要往神界去呢。” 抬眼望了望窗外天色,白子画却道:“不急,你歇一歇再起身也不迟。”说着,抄手将她揽在怀中,又将滚滚神力度了过去,助她舒缓。 “多谢师父。”窝在他怀中蹭了几蹭,花千骨渐渐沉睡了。 一下下地摩挲着她因疲累而泛着粉红的面颊,握紧了她的小手,心中却愈加酸楚起来——眼见六界大难将至,如今前途渺渺,要如何才能得保一切万全? 过去的千年,他孤身一人,秉持大道,总以为宇宙恒长、万物轮回不灭,如今有了这千娇百媚的小娘子,倒忽然生出些执念来。 如此,他才知晓虽然万物恒久,但若真有那撒手西归的一日,那些与她一同的过往回忆、点点滴滴,都是他不愿、不想抛下的,本盼着与她长长久久、永生永世再不分离,但如今眼见大难将至,他却再也不能如过去千年般潇洒无拘了。 怀中小人儿睡得正熟,忍不住轻轻吻在她颈间,白子画喃喃道:“小骨,师父该如何做才不会错……” 思来想去间,东方终于大白,白子画唤醒了花千骨,师徒夫妻二人整理了,别过长留诸人,往神界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9章 (二百七十六) 这神界入口在西南之地的滇南泽处,师徒夫妻二人御剑至此,来至水面之上,白子画忍不住又谆谆道:“要得入神界便需作法开启封印,为师会先落下结界护你,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你都不得步出结界半步!” 花千骨点了点头,召出灼然剑在手,道:“师父放心,小骨理会得。” 白子画挥袖为她落下护体结界,便御风而起,双手结印,掌心神力吞吐,往那滇南泽水面上滚滚而去,只片刻功夫,便有一株巨木缓缓自水底升起。 那巨木百仞无枝,有九欘,下有九枸,其实如麻,其叶如芒,果然是传说中众神缘之上天的建木。 白子画御风向前行了数丈,广袖轻挥,即可有无边神力往建木滚滚而去,便在须臾之间,果然有一道无形屏蔽将之挡了回来。 他是凡人修仙,进而得登神位,自然与千万年前天地化生的诸神有所不同,故此并不能如当年的妖神花千骨般轻易开启神界封印,如今要入神界,能做的也只是硬生生地冲破封印罢了。 但这建木之上的神界封印乃是千万年前诸神合力落下,最是凌厉霸道,如今若要强攻,恐怕不易。 转念间,白子画自掌心凝结了出了一个光球,弹指令其往那封印处试探去了。 但见那光球飘飘摇摇地竟然入了封印之中,但只须臾功夫,那封印忽然光华大作,一道五彩蕴藉的巨大神力便向白子画径直劈来。 如今见那封印有了反应,他腾身而起,挥手间便凝了金光神力无数,向那道袭来的神力攻去。 这道金光与那五彩光华两厢一撞,只听耳轮中一声巨响,几乎地动山摇。 正在此天地变色之时,那道五彩光华转瞬间变化做一道天火,像白子画汹汹而来。 “师父,小心!”花千骨知那火乃是开天辟地时的混沌荒火,最是无情,不禁大急,但又恐自己扰了他,也只敢唤这一声,并不敢有其他动作。 偏那白子画尤恐这荒火伤了她,挥袖拘来六界真水将她护了个风雨不透,方才凝了神力,幻化出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将那道混沌荒火困锁其中。 人都道水火无形,但无论混沌荒火如何东冲西突,总逃不出那张金光罗网。但便在这一交一汇之间,白子画却已摸清了这荒火的路数,但见他默声念咒,指尖轻点,喝一声“破”,那团混沌荒火登时散作无数碎片。 既知了这五彩神力之底里,白子画已在心中暗暗有了计较,但见他双手结印,登时便有无数金光透体而出,与那荒火碎片融在一处,只片刻功夫,那金光亦幻化为一片五彩,与先前自封印中所出的上古神力如出一辙,缓缓向封印处而去。 话说白子画自登神位后,到底与寻常仙魔有所不同。寻常仙魔不过导引天地间游荡的些许灵力,修炼为五行之气,方可纳入自身藏之;而他却可于弹指间便归导天地浩然之力为己用,既源源无尽,又变化多端,且并无有五行之分。如今他归导天地诸气,将自身神力与上古神力融于一处,意欲暂且瞒过那封印。 那建木封印拦阻的是仙、人、妖、魔、鬼界的生灵,如今白子画幻化自身神力,一触那封印,那封印自然开启,但见那建木忽然五彩缠绕,化作一道天梯。 白子画大喜,但亦知此法不得持久,忙挥袖摄了花千骨过来,将她揽在自己怀中,飞身沿着天梯往神界而去。 此刻神界封印开启,虽只白子画一人可入,但花千骨与他同魂同魄,便如一人一般,那封印亦不阻她。 师徒夫妻二人直向上行了一炷□□夫,忽觉眼前光华灿烂,久未示人的神界便赫然眼前:这是一个怎样令人惊叹的世界,这里的每一丝、每一毫都如此完美,便是空气,都这样沁人心脾。绵延逶迤的青山、烟波浩渺的碧水、绿树滴翠、百花争艳,微风中飘来柔柔馨香,若有似无地使人如坠梦境。 当年二人都曾在这神界流连许久,但却从未想过终有一日会相携故地重游,师徒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心下皆有戚戚焉,不由得十指紧紧扣在一处,同往神界深处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0章 (二百七十七) 这神界广大,便是白子画也不能感知全部,只得紧紧携了她的手,叮嘱道:“这神界如今恐有古怪,你须得随紧了为师才好。” 花千骨点了点头,蹙眉道:“师父,方才见那封印着实不易突破,如今世上除了师父,还有谁能进得了这神界?” 白子画摇了摇头,道:“这神力与寻常仙力、魔气皆不同,若不是作法相瞒,混淆了气息,并不能开启此封印。且封印强悍,若想硬生生以力击之,恐怕便是为师也不能。” 花千骨点了点头,指了指远处山坡上铺天盖地的团锦芙蓉,道:“师父,你看,那便是团锦芙蓉,如今正是其盛放之时,若无人得入神界,此花又怎会出现在神界之外?只是若师父有这般大本事,能入得了神界的,小骨实在想不出第二人来。”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此事确实蹊跷,咱们便往神界深处走走,看看是否有甚不妥。” 花千骨略想了一想,便道:“这神界幅员广大,连小骨当年做妖神时也未曾游遍。不如咱们先往南边去,那里是当年神界的宫殿所在,有无数神迹,说不定能寻到些蛛丝马迹也未可知。” 白子画当年入神界时不过只在云宫内流连,并未去过他处,现今听她如此说,便点了点头,道:“好,依你便是。”说着,二人御风而起,往南方去了。 行了小半个时辰,果然遥遥可见连云宫室,巍峨富丽。 原来千千万万年前妖神之祸时,虽然众神身归混沌,但这神界却因封印之故而完好无损的保留了下来,并未有一丝一毫之损毁。 远远望向那片巍峨殿宇,白子画忙施了个探查的法术,无奈他之神力在此处似乎有所掣肘,只察觉出微有些异样,却不能知其所以然。白子画又连施了数个法术,皆是如此,使他不禁蹙眉道:“这宫室中果有古怪,竟有些微弱神力气息,小骨小心了!” 花千骨忙应下了,执剑在手,如临大敌。 待行至那殿门前,师徒夫妻二人降下云头,相携入了殿中。 白子画循着那丝神力气息前行,不料越走越是古怪,竟然来至一处内室之中。 但见这屋内装饰得无比堂皇,无数奇珍异宝点缀其中,窗下的书案上更垒了许多书卷折子。 花千骨顺手拿起一卷,粗粗看了一眼,失声道:“这…这是神界天帝的屋子吗?这里放的都是送来奏报六界大事的折子。”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你看这屋中的陈设,满是帝王气象,也便能猜出个大概了。只是为师适才感应到此处残留了些神力气息,如今到了近前了,却反而寻之不得了,只怕是这屋中有些古怪。” 听他如此说,花千骨便放下手中的书册,在这屋内翻箱倒柜地埋头找寻了起来。 见她一副锲而不舍的样子,白子画不禁失笑,拉住了她,道:“这又不是要找什么家常物事,如此又怎能找得到?!待为师作法!” 花千骨蹙眉顿足,嘟着嘴佯怒道:“那师父怎么不早说?!倒白看了我这半日的笑话!” 白子画轻笑一声,在她颊上一点,道:“这好不容易随为师来神界历练,若不使你动动手,回去没的让你说嘴。”说着,广袖一挥,一道神力陡出,在这内室四处搜寻,果然只片刻功夫便停驻在壁上所悬的一幅画卷之上。 那是一副笔锋苍劲的《山河地理图》,上绘着大千寰宇、山川河岳、花草树木、飞禽走兽,虽气势磅礴、意境深远,但却并无甚特别之处。 师徒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行至其下,要待细看。但那画挂得高,花千骨又生得娇小,如今她正立于白子画身前,便一手提了剑,一手攀了他的手臂,踮起了脚尖,伸长了脖子,仰头观瞧。 “小心!”白子画心中忽然一动,没来由地觉得有些不妥,忙将她向后一拉,不料他话音未落,但见那副《山河地理图》上一阵五彩光华闪过,立时便有一股大力袭来,将花千骨自他怀中扯了出来,转眼不见了踪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1章 (二百七十八) “小骨!”白子画大急,纵身向前急跃,袍袖一挥,那副《山河地理图》即刻落入他手中,正要施法一探究竟,与卷轴相触的指尖忽觉一阵异样,立时便有一道大力袭来,竟然身不由主地要往那《山河地理图》中而去。 以他的功力,自然可以毫不费力地摆脱这股力道,但方才眼见花千骨亦是如此失了踪影,他便以身随之,就着那道故老神力飘飘遥遥地入了《山河地理图》之中。 待神力消逝,白子画落下地来,方仔细打量起了这个所在:原来这是一个以神力构筑的异度空间,只见其间林茂雾重、遮天蔽日,却又有鸟声啁啾、泉水淙淙,只不闻人语,幽静十分。 微一施法,便探知此处并无其他邪魔气息,想着同为方才那道神力指引,花千骨也该在左近才对,白子画略松了口气,高声唤了起来:“小骨,小骨……” 如此且行且唤,却许久不见她应声,白子画不禁又有些慌急,忙捏诀掐咒,散开神力,要寻花千骨的踪迹。 但直过了盏茶时分,仍未寻到她的踪迹,白子画俊眉一蹙,盘膝席地而坐,以掌力割破自己指尖,于虚空中画下一道血符,继而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要以秘术寻那引灵石的踪迹。 好在当年他耗费诸多功力、苦心炼化的引灵石当真非比寻常,在这以通天神力所筑的神通中亦起了效验,但见那道血符一阵金光闪烁,徐徐往西北方向而去。 白子画心中一喜,跳将起来,随着那血符御风前行。 不想这《山河地理图》中乾坤广大,那血符循着引灵石的气息缓缓而去,白子画随其竟行了半个时辰有余,方来至林间一处极尽华丽之能事的小巧宫宇前。 眼见那血符不再移动,白子画挥袖收了法术,迈步入了殿中,唤道:“小骨,小骨……” 良久,方依稀得了她的回应:“唔,师父……” 闻她语音朦胧,怕有不妥,白子画忙忙飞身朝内去寻她。 待见了内殿,果见花千骨伏在一张牙床之下的蒲团上,香腮带赤,星眸微饧,仿佛才自梦中醒转。 “小骨!”白子画忙将她搀起,搂在怀中,一边探她脉息,一边急切问道:“可有不妥?” 花千骨还是一副懵懵懂懂模样,摇了摇头,打了个哈欠,才勉强道:“师父莫慌,我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一场大梦。” 此时白子画已将神力探入她体内运转了一周天,查知她并无异样,才放下心,奇道:“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又做的是什么梦?” 花千骨微微舒展了一下腰肢,在他怀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才道:“方才小骨入《山河地理图》后,因不辨东西,便误打误撞入了这内殿,见正中这牙床上似乎有人,唤了几声又无人应,就想打开床幔,看个清楚,不料只一触这牙床,便昏睡了过去。” 却说方才白子画一心只顾着她的安危,并未来得及细看这殿内光景,现听她如此说,才抬头细看。 但见殿内装饰十分堂皇,但又太过肃穆了些,似乎不是常人的起居之所,且正中一张牙床,两侧悬着一副悼亡楹联:“予美亡此,谁与独旦。予美亡此,谁与独息。”牙床下倒着一个香炉,香灰洒了一地,旁侧还有几个散乱蒲团。 “难道这里竟是悼亡的所在?那这床上的是谁?”白子画心中念头转得飞快,广袖轻挥,那烟萝般的床幔便层层分开,显出床上之人的真面目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2章 (二百七十九) 却见那床上并无一个活人,只余一副白骨,但那白骨显然曾得多年神力滋养,一片莹润光彩之象,不似积年枯骨,倒如绝世美玉。 花千骨万想不到床上躺着的竟是一副白骨,一看之下,错愕十分,愣了一愣,才断断续续地道:“这…这床上躺着的,应该是个美人才对!怎么…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白子画知她的性子,断不会无故有如此一说,便问道:“难道方才师父未入内时,你掀开床帐,见着的是个美人?” 花千骨摇了摇头,坐直了身子,郑重道:“不,是小骨在梦里得知的。” “梦里?这怎足以为信……”白子画微微一愣,迟疑着问道。 花千骨忙正了神色,急道:“师父,这绝不是小骨的妄语,师父且看看,这里是当年天帝哀悼自己红颜知己的地方。这床上躺着的,便是她的肉身。只是不知何故,如今竟然朽坏了。” 白子画揽住了她,安抚道:“莫急,慢慢说。” 花千骨点了点头,道:“方才小骨曾做了个梦,梦到了千万年前执掌六界的尊神天帝,他老人家偶有一次下界时,遇到一名魔女,名唤含珠,因缘巧合下,两人渐生情愫,终于缔结姻缘,结为夫妻,在凡间寻了一处福地洞天过起了美满日子。但那天帝在神界原是有天后的,天后又承天地造化,法力高深,但却性子火爆,终有一日这外室含珠为天后发觉,于是天后趁天帝下界伏魔、分身乏术时带领一干手下捉住了那含珠,以五雷之刑诛灭其魂魄。好在天帝得到讯息,急忙回返,但也只来得及救下含珠的肉身,她的魂魄却已化做千万劫灰,便是凭天帝的通天彻底之能也万难修补了。天帝只得以神力守护住含珠的肉身,将她封印在此处,自己则时常来此凭吊。到了妖神之乱时,诸神舍却性命,封印妖神,天帝知自此后诸神必将湮灭,便分出自己的泰半神力来,一则护住这含珠的肉身,二则再入六界搜寻含珠魂魄于雷劫下的余灰,以期千万年后含珠的魂魄为神力修补完全,便可回归这肉身,携天帝所遗的神力再入尘世。行了这般法术后,天帝便将自己的这段记忆封印在了此处。若那千万劫灰终于修成了完整魂魄,所余的神力自然会指引含珠魂魄入得神界,来至这《山河地理图》中,使她大梦一场,恢复了记忆,到时她魂魄与这榻上的肉身归于一处,自然便可复活了。方才咱们师徒误打误撞地入了这画中,如今又正好得知了此事,也算是有缘人了。” 闻言,白子画忍不住道:“那床上躺着的便是含珠的肉身?” 花千骨答道:“正是!但既然有天帝的神力护持,为何她的肉身却损毁了?” 白子画摇了摇头,道:“为师也不知这其间的道理,难道与近日踏足神界之人有关?” 花千骨眨了眨眼睛,又道:“师父,你倒是猜一猜,这含珠生的与谁一模一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3章 (二百八十) 白子画微一沉吟,答道:“难道是烟月?” 花千骨诧异道:“正是!师父是怎么猜出来的?” 白子画道:“如此事情便豁然开朗了。那烟月原是含珠的魂魄转世,但不知为何魂魄为神力修复齐整后却未投入这神界中的肉身中,而是再入轮回,先是投胎为青璃,后又转世为烟月。也是因为有天帝的神力护持,青璃身死之时虽发誓要魂飞魄散、永脱轮回,但却还是有魂魄留存,终于为莫小声所得。” 听他如此说,花千骨忽然捏了个诀,于虚空中幻化出一块水润晶莹的碧色玉牌来,道:“这是我梦中所见之物,那含珠曾执此物出入神界,与天帝私会。师父,这可是杀姐姐丢失的那枚泠恨令?” 白子画细看了看,点了点头,道:“正是!想来持此令牌者便可于神界出入无碍,莫小声当年夺此令牌恐怕便是知悉了这令牌的用途,方甘冒奇险自杀阡陌处盗了来。”说着,白子画揽着她站起身来,往那牙床处行去,且道:“神界没有凡间那些俗套规矩,天帝在此凭吊含珠,万没有焚香祝祷的道理,怎的此处倒有一樽香炉?想来必然有些古怪。小骨,你精于调香焚香之道,便替师父细看看。” 两人相携来至那香炉旁,花千骨捏了些许香灰,嗅了一嗅,又思索了半晌,才凝眉道:“虽然小骨并未见过、闻过,但依据古书中的记载及适才梦中所见,这香应是‘升宵灵香’无疑了。” “升宵灵香?便是夏紫薰为人所夺的那味香?” 花千骨点了点头,又道:“正是!方才在梦中,小骨见那含珠极善制香,曾独创了‘升宵灵香’出来,与天帝常佩戴在身上的。” 闻她此言,白子画不禁蹙眉道:“想来当年青璃自杀时,莫小声趁杀阡陌不备,收了她的残魂,不过是要图他日威胁杀阡陌、以助残影之用,但秦广王以孽镜修补好青璃之魂魄后,莫小声本拟用孽镜施法操控青璃之来世烟月,不料却意外发现了她前世身为含珠时的秘密,大约是知悉了泠恨令乃是开启神界的秘匙,莫小声才待其转世为烟月后设下圈套,诱杀阡陌入伏,盗了他的泠恨令,之后便救了残影出涤孽池,一起潜入神界。如此这些年仙界与妖魔界遍寻此二人而不得便可解释了。含珠肉身及魂魄中潜有天帝的泰半神力,但如今这含珠的肉身竟化做枯骨,想来是有人夺了天帝的神力,难道这升宵灵香便是这件事中的关窍?” 听他说的有理,花千骨忙弹指施法点燃了香炉中的残香,道:“既然猜不出,咱们便点了这香来试试。” 但见香炉中青烟袅袅,异香扑面,只片刻工夫便有丝丝香气度入床帐之中。一着那香气,那枯骨上一阵五彩光华闪烁,便有一道极微弱的神力自那枯骨中腾起。白子画袍袖一挥,那道神力便消散于无形了。 如今见了这情形,白子画再不疑有他,沉声道:“原来这升宵灵香便是将含珠的魂魄、肉身及天帝的一半神力三者合而为一的关键之所在。恐怕是当年天帝布下的法术,待含珠的魂魄修补完全,来了此处,回复了记忆,再焚化了她最拿手的升宵灵香,便可得继天帝神力,回归肉身了。可惜便是当年的天帝也未曾料到,过了这许多年,瑞兽神犀早已绝迹六界,这升宵灵香是实在难得了。二十余年前秦广王修补好青璃之魂魄,莫小声曾在孽镜台流连了一夜,恐怕便是以孽镜一观含珠的前世今生。待她入了神界,虽知这升宵灵香的关窍,但这香中的瑞犀角散不易得,故此这两百年间她亦并未得手。大约是近日才得知夏紫薰竟然配成了升宵灵香,故此才下了杀手,夺了这香来,继而又得了天帝的神力,方才下界为祸,一雪前辱,灭了玉浊峰满门。想来这神界到底与五界不同,灵力充沛,是修炼的好去处,莫小声与残影在此修炼,虽只有两百年,但恐怕已是功力大进,所以才能轻易将檀凡与紫薰置于死地,如今他们又得了天帝的神力,只怕这六界又有大祸事了。” 听他如此说,花千骨不禁大急,道:“这…这可该如何是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4章 (二百八十一)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这也是六界合该有此一劫,是避无可避之事,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这百年来他依照那凶星之象遍寻五界而无果时,也曾查探过神界,只是见了那封印尚且完好,便未做他想。却原来那凶星所示之西南方向,便是神界之意。这神界入口在滇南泽处,可不正合了那星象么?! 白子画长叹一声,不禁暗暗自悔,如今棋差一招,却酿此大祸。但他亦知此劫上应天意,哪里是能够使人轻易避过的?!当年他费尽心机、千防万防,让阻不得妖神出世,今日之祸只怕亦是如此。 正思忖间,一旁的小徒儿已开口问道:“师父,那咱们现下该如何是好?” 白子画略一沉吟,道:“既然知道了其中因由,咱们也便离开吧,现下残影与莫小声已离开了这神界,为师会落下封印,希望得阻止这二人再入神界。人常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这神界原是有些古怪的,如今咱们身在这《山河地理图》中,虽只过了几个时辰,却不知外面已几度春秋了,还是快些出去吧。再者这残影既灭了玉浊峰,恐怕下一步就是去找杀阡陌寻仇了,咱们还需尽快知会他才好。” 一提到杀阡陌,花千骨便更慌急起来,连道:“正是,正是,这残影对玉浊峰都如此辣手,只怕对杀姐姐更是不利,咱们快些出去吧。” 白子画点了点头,广袖轻挥,那含珠的尸骨便化风而去。 夫妻二人也携手出了那处殿宇,御风来至先前入图之处。 想着出了这图、离了神界,便不知有多少腥风血雨,花千骨不禁心中一颤,忽然紧挽住自家师父的手臂,将脸埋进他肩窝处,闷声道:“师父,小骨要和你在一起……” 轻抚着她单薄的脊背,白子画却忽然想起她还是小傻丫时,因为要与他分床,便经常这样偎进自己怀里撒娇撒痴,如今人虽大了,但这习惯却总是不改,每次她不安惴惴时,就会如这般靠了过来,将身子挤进自己怀中才心安。 低叹了一声,正要开口,她却忽然抱住了他,偏又不肯抬头,只埋首道:“师父,其实…其实近来我早有知觉,知你一直在瞒我什么,既然师父不想小骨知道,小骨也不问。只是,师父须千万记得,无论何时何地,小骨永远不要和师父分开!” 听她如此说,白子画心中更痛,握在她腰间的大手不由得用上了力道,几乎要将她揉化在自己怀中,细碎的吻也纷纷而至,落在她眉间眼角,诉说着他的不舍与牵念…… 师徒夫妻二人正吻在缠绵炙烈之时,花千骨已化做了一汪春水软倒在他怀里,手上便再也握不住什么,那灼然剑也“仓朗朗”一声落在地上。 不料这声响听在二人耳中便如当头棒喝一般,方才意乱情迷时不知身在何处,如今清醒了,六界中不知有多少疾苦困顿等着白子画去解救,又哪里是能够放纵贪欢之时?!二人慌忙收摄心神,离了彼此,各自平复。 又过了半晌,白子画才道:“小骨,待师父作法,你千万小心!”说着,向虚空中挥出一掌,滚滚神力澎湃而出,要解了这禁制法术,出得《山河地理图》。 不料这一道神力击出,竟然如泥牛之入海,了无一丝痕迹。 白子画微蹙了眉头,凝神力划下一道破解符咒,弹指往空中度去。 但见那符咒陡然间光芒大盛,急速向上而去,但只片刻功夫,那符咒便不再上升,金光盈盈,将天空映得分外灿烂。 “师父?”花千骨也瞧出有些不对,拉了拉他衣角,凝眉疑惑问道。 轻轻拍了拍她的小手,白子画沉声道:“确有些古怪,莫急。” 正说话间,空中竟风雷齐现,直直往适才他落下的那道符咒上袭去。 白子画忙伸左臂将花千骨护在怀中,右掌蕴了凌厉神力源源不断地向空中那符咒接续而去。 神力无边,眨眼间风雷退隐,空中竟显现出一幅上古书图来。 那图中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以五居中,五白皆阳,四黑为阴,盖取逆克之理也。逆克者,以阴克阳,右行也。故中土克北水,北水克西火,西火克南金,南金克东木,东木克中土。阴前阳后,阴静阳动,静以制动,以克为主,收敛成就之功也。收敛成就,乃金火之功,火以炼之,金以刑之,故金居火位,火居金位,金火同宫,而万物无不藉赖陶熔成就矣。 见了此物,花千骨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这…这是洛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5章 (二百八十二)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想来是外面有人发觉了咱们的踪迹,要以这上古法器洛书将你我困在此处。” 花千骨闻言大急,忍不住自责道:“都怪我,若是方才小骨没有莽撞,咱们便不会身陷此图之中。” 白子画道:“莫急,为师自有办法。”说罢,令她盘膝坐好,弹指为她下了道屏障,便飞身而起,往那洛书处而去。 花千骨忍不住在下扬声切切道:“师父千万小心!” 白子画点了点头,亦叮嘱道:“无论发生何事,万勿离了这结界。” 花千骨亦应下了,只见白子画周身金光一闪,转眼间便没入那洛书法阵之中。 这洛书是上古创世之神伏羲之物,其中暗合阴阳五行之数,乃是天地间法力至强之物。寻常修仙之人只循金、木、水、火、土之一修炼,若入得这洛书法阵之中,必有相生相克之法术将其制住,但好在白子画如今化身封神,神力中正平和,并无偏颇,此时入得这洛书法阵中倒也无甚大风波。 他深入阵中,果然须臾便有五行之力袭来,但也尽皆被他从容击退。 白子画游走法阵之中,虽可得保无虞,但却也半晌找不出阵眼之所在,万般无奈下只得席地而坐,落一道结界抵挡纷纷袭来的五行法力,自己捏诀凝神,散开神识掐算找寻。 又过了半晌,白子画方才探查清楚:原来五行既相生相克,且又有三合、三会之变化,若要破了这洛书法阵需得配合天时地利,只能在午时施法才可。 以如今白子画的法力,若要一举毁了这洛书法阵原也不难,只是这法阵如今封印了《山河地理图》的入口,若作法使这法阵湮灭,只怕到时他师徒夫妻二人也便要永困在这《山河地理图》中了。 知此事勉强不得,白子画叹息了一回,只在阵中调息打坐起来。 他周身神力中正平和,阵中的五行之力竟渐渐为他所引导,只于他周身不住盘旋,却不再攻来了。 如此静待了大半个时辰,白子画摸清了阵中法力的路数,心中已有了破阵的法子,又眼见已是午正时分,便算准了时辰,清啸一声,冲天而起,掌中含了道金光闪闪的符咒便往早前寻得的阵眼五黄之位全力击去。 但见那符咒渐渐幻化出一道道由细小符咒凝成的神力锁链,往阵眼处盘旋而去。 眼见阵眼处所凝结的法力便要为白子画的神力锁回阵眼,那洛书中也隐隐显出一个缺口来,便在此紧要时刻,空中却忽然光华闪烁,竟然凭空现出一副巨大无比的乾、坤、坎、离、兑、巽、艮、震后天八卦图来,而那五黄之为的阵眼亦一化为二,稳居两仪之位。 正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将这两仪之位化为阵眼,阵法变化间登时又凌厉了三分。只眨眼工夫便有滚滚不绝的五行之力以排山倒海之势自两阵眼处澎湃袭来,较先前又狠辣了几分。 白子画未料到这洛书阵竟然有此一变,仓促间只得挥袖落下一道屏障,暂且阻挡住阵眼处袭来的巨力,凝眉细思,以便再谋后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6章 (二百八十三) 此时这阵法一变,先时白子画所筹划的破阵之法便成了虚妄,而阵中风雷滚滚,自两处阵眼熊熊而来,更是令他疲于应对。 他试了几试,时刻、方位、力道、法术均无法拿捏得半分不差地同时破了两处阵眼内袭来的强大法力。且这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若破阵不得法,这阵眼再起了什么旁的变化更为不美了。 眼见午正将过,若错过了这破阵的时机只怕还要再等上一日,那时神界之外更不知又已过了几多岁月了。 好在他素来沉静,又见多识广,心念一动,便已有了计较,但见白子画长袖一舞,念动口诀,御风而起,飞身出了这洛书法阵。 阵外的花千骨正仰头观瞧那法阵,如今见白子画竟自出了阵来,忙站起身来,拉住自家师父的袍袖,上下细看了半晌,见他果无大碍,才关切问道:“师父,怎么样了?可找到破阵的关窍了?” 白子画摇了摇头,止住了她的问话,简要将阵中所见叙与她听,又道:“这洛书此刻所现的乃是后天八卦之像,最是阴阳相承,生生不息,若是入阵之人乃是单修五行之一的寻常修道之人,则必死无疑。但我封神后神力中正,而你更是五行兼修,若你我能同入此阵,同时封印那两仪阵眼,必能破了此阵。” 花千骨本巴不得与他并肩为战,听他如此一说,登时跃跃欲试,“仓啷啷”灼然剑出鞘,正色道:“好,师父,小骨这就随你入阵!” 白子画忙按住她双肩,蹙眉道:“莫急!你我法力差距悬殊,便是同入这洛书阵,也万难同时破阵。为师倒是想到了个法子,你可愿一听?” 花千骨深悔自己莽撞了,忙道:“小徒愿闻其详。” 白子画道:“为师先在你的灼然剑上画下破阵的符咒,待入了这洛书阵中,咱们同使正反‘弗居剑法’。这剑法最讲究的就是‘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若你我二人涤除玄鉴、同心同意,必能使四臂如一人、驱双剑若璧合。待寻到合适的时机,咱们便一起出剑破了那两仪阵眼,你道可好?” 花千骨忙点了点头,道:“就依师父的!” 白子画又道:“只是你入阵之后须千万听从为师之命,切莫鲁莽。” 花千骨忙应道:“小骨理会得,师父放心。”说罢,将灼然剑递在他手内。 白子画以精深法力在横霜与灼然上画下繁复法印,将之递在花千骨手上,又叮嘱道:“这洛书阵中多生变化,万万马虎不得!” 花千骨郑重应了,夫妻二人携手御风而起,往那洛书法阵中去了。 待入得阵中,触动了法力机关,果然眨眼间便有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力滚滚袭来,师徒夫妻二人展开身形,手中长剑挥舞,凝了法力,各自往一阴一阳两处阵眼而去。 白子画细观五行法力袭来之势,须臾间便寻到了破绽,喝了声“惟道是从”,花千骨便心领神会,挽了个剑花,执灼然剑飞身而起,施一招“惟道是从”,向面前的阵眼处刺去。 白子画亦腾身而起,反手使出那招“惟道是从”,刺向那阵眼。 白子画法力深厚,花千骨虽距他远矣,但如今也是长留首屈一指的弟子,且其灼然剑上又有神力护持,故此两人周旋应对,并无半点疏漏。 这两仪最是具相生相克、相辅相成的天然妙处,阵中五行法力又相依相生,若换了旁人入阵,是万难匹敌的,只怕撑不了多少时候便已身陨命消;偏这师徒夫妻二人剑招相同,却又互为镜像,暗合两仪阴阳之势,且二人心意相通,拿捏得时刻、方位、仙力并无半分差别,登时便成掎角之势将那一阴一阳二阵眼处的法力封得风雨不透。 但见阵中剑气纵横,法诀飞舞,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师徒夫妻二人,一个白袍猎猎,中正平和,如游龙;一个粉裙飘飘,灵动迅捷,若雏凤;不似舞剑,倒如舞蹈一般,端的使人观之可钦、见之忘俗。 白子画边与那阵中法力抗衡,边分心观瞧自家徒儿,但见她辗转腾挪间身法矫捷、招式法术内气度不凡,果然是有大进益了,也不枉自己日夜教导之功,心下亦甚是安慰。 如此,师徒夫妻二人与阵中五行仙力周旋了约半盏茶工夫,眼见阵中法力已被二人的剑招所牵制、后继无力,白子画瞅准时机,喝一声:“善行无辙,破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7章 (二百八十四) 这边厢花千骨应了一声,左手虚晃一招,将袭来的阵中法力引向身侧,自己则一跃而起,依白子画之言,灼然剑一挺,使出那招“善行无辙”,直刺阵眼;那边厢白子画亦是腾起身形,毫无二致地如她施为。 师徒夫妻二人心意相通,皆是一般的招式、一般的身法、一般的迅捷灵动、一般的飘逸淡然,但见二人手中长剑力道、方位、时刻都不差半分,劈开汹涌袭来的五行法力,正中各自面前的阵眼,其时剑上事前所落的符咒立时便度入阵眼之中。 师徒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收了佩剑,双双飞身而下,携手并肩,抬头往上观瞧。 只见阵中两仪阵眼处一片五色斑斓,空中的八卦疾速旋转,只眨眼时候,头顶处便电光闪闪、雷声隐隐,白子画忙伸臂将花千骨护入怀中,沉声道:“只怕须臾间这洛书法阵变会分崩离析,到时你随紧了为师,自会出了这《山河地理图》,但只怕此时还有歹人在图外,你千万莫要大意才好。” 花千骨点了点头,又问道:“师父,难道困住咱们的人便是残影或莫小声么?” 白子画摇了摇头,蹙眉道:“这个,为师亦不知,待咱们出去了,自然便明了了。只是这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不知咱们在《山河地理图》中这许多时候,外面有何事发生。如今残影得了神力,常人难以抵挡,恐怕六界要有大风波了。先有玉浊峰灭门,现今外面还不知是怎样的天翻地覆。长留树大招风,幽若又到底年轻识浅,只有你师伯和师叔坐镇,不知可还安好否……” 花千骨正待开口宽慰于他,却觉脚下地动山摇,这洛书法阵眼见难再支持。 白子画心头一喜,忽见头顶一处的法力结界已有了裂隙,忙携了花千骨,飞身往那处而去。 白子画挥袖为两人落下护体结界,祭出横霜,登时在天幕上撕开了一道口子,继而这洛书法阵便龟裂做无数散碎残片,师徒夫妻二人自然飞身而出。 那洛书法阵既为二人所破,其在《山河地理图》入口处所设下的法力屏障立时化为乌有,师徒夫妻二人轻轻松松出了那图,那图便又复画卷之形,落入白子画手中。 只眨眼工夫,那《山河地理图》之上五色神力不断闪烁,脱了白子画掌握,竟渐渐凝聚成一团神火,眼见便要自焚化灰。 这图乃是天帝用心炼化,其中蕴含无限神力,白子画心念一动,微一探查,知左近并无壮大妖魔邪妄之气,便指尖轻点,金光一闪,使那《山河地理图》之上的神火渐熄,而附于其上的故老神力更是为其所引,盘旋而出,径直往花千骨处而去。 花千骨不解其意,疑惑道:“师父,这?” 白子画沉声道:“小骨,速速捏诀,将这中正神力导入溶弥珠中,可助你修行之用。” 花千骨这才会意,忙跏趺而坐,手结仙印,导引神力。 白子画广袖一挥,那道神力便往她颈间的溶弥珠处滚滚而去。 花千骨闭目调息,致虚极、守静笃,只用了盏茶工夫,便周身仙晕熠熠,眼见又可有大进境。 知她已入无我之境地,并无大碍,白子画才弹指为她设下浑厚结界,纵身来至殿外,长眉一蹙,喝道:“何人在此窥探?”话音未落,袍袖一挥,神力陡出,立时便有一道乌黑魔气自半空中为他所摄,显露出身形来,却原来是一个身着黑衣、头戴斗笠之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8章 (二百八十五) 既看不清来人的面目,又探不出此人的开路,白子画心中不禁疑窦丛生:想他是何等通天的神识,此刻仅能知悉此人的所在,而丝毫无法探知其气息来路,这却是从未有过之事。 那人却也不答言,只一招简单至极的“苍龙出海”便直截了当地攻了过来,白子画不欲与他恋战,只挥袖祭出一道定身咒,要定住他的身形。 但这黑衣人身法如雾如电,顷刻间便如轻烟一般弥散于空中,那道定身咒便落了空。 竟想不到他有如此本领,白子画怔了一怔,挥袖广布神力,又将那黑衣人逼了出来。 此番二人便你来我往地斗在一处,不料这黑衣人身法诡异、招式更是世所罕见,以白子画之能,一时间竟辨不出他是何来路。 如此过了几十个回合,白子画略看明了些,已知他修习的并非寻常妖法魔道,而似乎是心神已为他人所控,故此才无法探知其气息;而其招式,当真是见所未见,明明每招每式皆中正端方,却又隐隐透着一股邪魅之气,端的令人难防难测。 以白子画之能,若要一举歼之,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但此人恐怕便是解开近日之事的关窍,故此白子画也未曾痛下杀手。 见他头戴斗笠,白子画心念一动,弹指召来一阵旋风,将那人脸上所笼的面幕揭了下来。孰料,待那面幕落地,显出的却并非他意料之中那人,而是一张无悲无喜、木然十分的脸,这张脸虽然五官俱在,但却说不出的古怪,直似泥胎木偶一般,仿佛是以人力雕凿而成,更怪异的是其面上尽是繁复符文,竟遍布满脸,连头颈处亦不例外。 白子画微微一愣,不禁失声道:“你……” 他曾在古书上见过此等符文,这分明是上古久已失传的归命咒咒文。传说这归命咒以生魂为祭,能摄六界一切生灵神思为己用,且能令所控之人功力大大提升,方便行事。只是所控之人自此便成了无神无思无情无欲的异类,游走于六道之外。 既知他竟是归命咒下的傀儡,白子画知在此人身上必问不出什么,便欲先擒拿住他,再做打算。 此念一起,虽未运神力,但手上招数登时凌厉了起来,招招往那人周身大穴攻去,要将他制住。 但那人却丝毫不在意下,口中“呵呵”怪叫着,竟然拼着受他数招,也要往内殿中闯去。 如今花千骨正在殿中调息,运化神力,白子画又怎能令他闯入殿中?当下也加紧了攻势。 正在此时,殿内忽然传来虚弱之极的一声唤:“师父!” 一听之下,白子画不禁大惊失色,这语声混不似她平日的明媚,却仿佛在尽力忍痛。 “小骨!”白子画是关心则乱,再顾不得这黑衣人,挥袖截断他的攻势,落下结界护住此间,闪身便退入殿中。 这一踏入殿中,眼前一幕端的让他心惊十分:只见花千骨趴伏于地,面色惨白,嘴角沁出一丝鲜血,周身仙晕晦暗不明。 上前将她抱在怀中,白子画一手蕴了神力为她固本扶正,一手为她诊脉。好在只片刻功夫,即知她只是调息时出了岔子,并非大事,于是便着意循奇经八脉为她疏导起来。 约过了半盏茶功夫,花千骨总算略缓过气来,调匀了气息,秀眉微颦,道:“师父,殿外是谁?” 白子画道:“殿外之人恐怕就是操控洛书法阵之人,只是他身中归命咒,仅是个傀儡而已。” 顿了一顿,又蹙眉问道:“你如今修为精进,怎会轻易便岔了内息?” 花千骨却打断了他,急急问道:“师父,你可伤了那…那傀儡人?” 白子画摇了摇头,又问道:“那溶弥珠最擅炼化一切气泽,且随你又已逾百年了,今次怎得出了差错?” 花千骨轻叹一声,道:“都怪小骨没用,那神力虽导入了溶弥珠中,但炼化神力时听得师父在殿外与人打斗的动静,又嗅到了些似曾相识的气息,小骨便有些心急,导气时不慎走了岔路。” “气息?什么气息?”知她擅调香之道,嗅觉异于常人,便是他也远远不及,白子画忙又追问道。 花千骨却低垂了头,也不细说,只喃喃道:“似乎是位故人的气息……” 早已猜出她心内所想,白子画轻叹了一声,见她已无大碍,撤了神力,扶她坐直了身子,懊恼道:“都是师父太过心急了些,今日事多繁杂,你心下不静也是有的,且这上古神力想来并不是寻常可以轻易承受的,眼下且先不论这些,咱们擒了殿外那黑衣人,快快出了这神界要紧。” “好!”扶着他站起身来,耳中不断传来殿外那傀儡人击在结界之上的巨响,花千骨忍不住又道:“这人可是当日浅雪所提及的那黑衣人?”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既能在神界通行无阻,恐怕与残影有些相关,他……” 话未说完,已被花千骨拉住了袍袖,打断他道:“师父,他,或许是致虚师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9章 (二百八十六) 知她近百年来一直为致虚之事自责,白子画也点了点头,道:“为师亦曾早做此想,方才更曾揭下他的面幕,可惜其本来面目早已为归命咒湮灭,不从查考了,眼下只好先擒住他再做计较了。” 正说话间,花千骨忽然弯腰自地上捻起一物,惊诧道:“师父,这是团锦芙蓉的花籽,这花一年开花,又一年才结籽。咱们来时正是此花盛放的时节,怎么才进了那《山河地理图》一两个时辰,这团锦芙蓉便已结出籽来了?!” 白子画亦是一惊,急道:“不好,只怕是画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恐怕这神界之外已起了大风波也未可知。” 闻言,花千骨忙道:“既知那残影得了天帝一半神力,恐怕他便要为祸六界了,咱们快些出去,速速告知仙界,也好让大家有个防备。” 白子画点头道:“小骨,万万随紧了为师,待擒了那黑衣人,咱们便离了这里。”说罢,挥袖开启了结界,携了她出得殿来。 殿外那黑衣人见结界忽然消失无形,略怔了一怔,迈步纵身而上。 此时他面幕已去,花千骨猛然间见了他如木雕泥塑一般的古怪容貌,倒唬了一跳,惊叫出声。 那黑衣人一眼瞥见了花千骨,愣了一愣,忽然便如发狂般,陡然伸出枯竹也似的鬼爪,怪啸一声,便向她扑了过来。 花千骨被他诡异的面容吓得不轻,连出招挡隔也忘了,转身便往白子画身后藏去。 白子画不闪不避,横霜出鞘,径直往他面门攻去,要逼他撤掌回身,但那黑衣人偏偏不管不顾,连眉头亦未皱一皱,视横霜如无物,往花千骨处径直而来。 又不能当真伤他,白子画只得偏了剑势,将他正面让了过去,左臂将花千骨一带,将她拢在自己怀中,右臂向下一沉,执剑柄往他曲池穴点去。 这黑衣人不及躲闪,正被白子画点在曲池穴上,但却并未如寻常人一般气血阻滞、不能动弹,也只是身法略有滞涩而已。 “师父,他……他!”花千骨在他身后看得心动神摇,不禁惊呼出声。 如今身在神界,寻常仙家法宝效用有限,不甚灵验,白子画心念一动,一壁厢结仙幛抵挡那黑衣人的攻势,一壁厢默念咒语,一道中正平和的神力自指尖溢处,眨眼间便形成了一道法力莹润的罗网,向那黑衣人兜头罩下。 眼见那黑衣人便要被擒住,忽然自远方传来一阵刺耳之极的铃声,这铃声诡谲绵长,却又忧凄无限,仿佛能直透魂灵般使人生出了悲戚之心。 花千骨心生酸楚,伸手一摸,面上竟然满是泪水,不禁诧异问道:“师父,这铃声?” 白子画心中一惊,忙道:“快封闭耳识!” 便在此时,那黑衣人如受了铃音召唤一般,忽然化做一道精光,脱了方才那神力所凝的罗网之缚,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白子画见机极快,忙揽住花千骨纤腰,御风而起,寻着那黑衣人的踪迹追了出去。 那黑衣人法力本与白子画相距甚远,但不知怎的,二人却始终追赶不及。白子画连变数种心法口诀,却总是离他有几十丈远,不能将之擒住。 正在此时,极目处忽然雷声隐隐、无数乌云压顶而来,本来明媚无云的晴空立时换了颜色,须臾间又有一道道利剑般的霹雳斜劈而下,带着席卷天地的怒意涤荡每个角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0章 (二百八十七) 白子画掐指一算,暗道不好,不再追赶那黑衣人,调转云头,向来时神界入口的方向急急而去。 “师父,这…这是为何?咱们不追方才那怪人了么?”花千骨在他怀中探出头来,问道。 白子画却不答话,只召出横霜来,御在足下,连连催动神力,御使得那横霜直如风驰电掣一般穿云度雾往神界入口处疾驰而去。 眼见极目处并未有大变故,白子画才分出神来弹指为她落下结界,挡住扑面而来的罡风,道:“为师感知有人在神界入口处作乱,想是要将你我永远困在这神界之中,那黑衣怪人不过是调虎离山,要引你我入毂的。” 花千骨吓了一跳,忙道:“原来如此,听方才那铃音,难道是莫小声的夺魄铃不成?”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那铃声中隐含无限魔气,与当年咱们所得的那只魔铃气息相同,想来便是她了。既知她与残影沆瀣一气得了天帝一半的神力,如今能在这神界中兴风作浪的恐怕也只有他二人了。” 师徒夫妻二人同时叹息了一声,握紧了彼此的手,不再说话了。 如此疾飞了一炷□□夫,总算回到了神界入口处,但见空中惊雷阵阵、四下飞沙走石,二人入神界时所见的那道封印已化做山岳一般大小,眼见便将要将入口封死。 “师父,这…这如何是好?!”花千骨一指那封印,慌道。 白子画素来沉稳,并不答话,只捏诀便要作法。 正在此紧要关头,忽然一道巨力自二人身后袭来,白子画于百忙之中挥袖挡隔,方阻住了这一击。 “谁?!”花千骨挥手召出灼然剑,回首观瞧。 却原来是方才那黑衣怪人,不知何时竟然也赶了过来。 见白子画口中念念有词,正在捏诀作法,花千骨忙挺身上前,执了灼然剑,护住白子画背心要害。 孰料那黑衣人此来志不在白子画,而只在她一人而已。如今见花千骨迎上前来,立时变掌为爪,径直向她抓来。 “你是谁?!”此刻二人只有一尺距离,见了他诡谲之极的面容,花千骨惊得花容失色,也不敢多待,一剑便径直向他手臂刺去。 不料那黑衣人竟然硬生生受了她这一剑,且来势不减,一只鬼爪已攀上了她的小臂。 “你?!”见了他乌黑犹如枯木一般的手臂,花千骨心中一凛,但此时回剑已无可能,只得运起左掌,劈在他臂上,不料这黑衣人似无知无觉,吃了她这一掌,竟丝毫不能撼动其攻势,眼见他朽木般的手臂已搭上自己的肩头,花千骨惊叫一声,周身仙晕暴涨,要将他振开。 便在此时,忽然金光一闪,白子画已然一剑攻到,但见横霜上剑气森森,令人遍体生寒,饶是那黑衣人无知无识,也耐受不得,只好松开了花千骨,退后了一射之地。 且说白子画方才连施数种法咒要阻那封印落下,但竟然丝毫未见功效,蓦然回首,便见小徒儿险些落入那黑衣人手中,忙挥剑解了她困厄,将她拉在自己身后。 那黑衣人怔了一怔,又再上前,与白子画缠斗在一处。 四下里风雷滚滚、落土飞岩,而白子画此时身在神界,自身神力难以发挥威势,虽招式上处处占了上风,但法力不过施展得出一成不到,而那黑衣人却因归命咒之故而法力大增,因此一时半刻间白子画竟难以摆脱那黑衣人的纠缠。 如此又走了几十招,那黑衣人时时不顾自身安危,却招招要将他身后的花千骨抢夺入自己怀中,倒惹得白子画动了怒气,恨不得将他力毙于剑下。 此时花千骨唯恐自己莽撞上前扰了白子画,只躲在他身后,不料无意间回身一瞥,却见那神界封印已几乎全然落下了。 “师父,快看!”花千骨再顾不得什么,大喊一声,要他往身后的封印处观瞧。 白子画仓促间回首一望,忧思万分,不欲与那黑衣人恋战,正要挥袖斩断其攻势,便在这一心二用之时,忽然夺魄铃声又复悠悠响起,那黑衣人如得了敕令一般,自怀中祭出一物来。 但见那物通体漆黑,须臾间已升至半空,忽然放出万丈光芒来,将白子画摄在其中。 白子画遍览古籍,知那法宝乃是传说中的“纳魂印”,威力巨大,只是他现今法力不得施展,要突破此印的禁制只怕还需耗上个一时三刻才是。转头望见那神界封印落下之势已无法可阻,如今自己又冲不出这纳魂印,可眼见这神界已呈崩塌之势,只怕转眼间便即湮灭也未可知。白子画全副心神时刻皆系在花千骨的安危上,哪里容得她有半分闪失?!心念一动,忙以掌力割破指尖,凝出一滴晶莹血珠来,悬在空中。只见他袍袖一挥,那血珠乘在他的神力之上,忽忽悠悠突破了纳魂印,附在了花千骨颈中的玄露石之上。花千骨还未及回神,陡然间金光一闪,那玄露石便已在她身上落下一道无上屏障,更生出一股大力来,摄着她往那神界入口处迅疾无匹地疾飞而去。 见她即刻便可跃封印而出、离了神界这是非之地,白子画总算松了口气,目光一路追随她渐行渐远的身影,低叹了一声,在纳魂印中传音道:“小骨,速回长留将今日之事告知你师伯与杀阡陌,要他们有所防备,师父自有办法脱困,你莫要牵挂。” 身不由主地向后而去,花千骨却哪里舍得丢下他一人?!但见她使出生平所学,连连施法,拼命挣扎,要脱了他的束缚,无奈那玄露石乃是白子画精心炼化的法宝,哪里是她所能抗衡的?!眼见自己离他越来越远,花千骨哀哀跪倒,无力地拍打着玄露石落下的屏障,哭喊道:“不要!师父,小骨不要和你分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1章 (二百八十八) 但此番乃是白子画为保她之性命而全力施为,又哪里是她一时间能脱得了束缚的?!只眨眼功夫花千骨便自那封印之下离了神界。 一离了神界,那玄露石之屏障自然消解,身周的风雷砂石也登时消失无踪,但却又有阵阵沉闷之极的巨响萦绕耳边,她身在半空,忙低头四下观瞧,极目处虽无一人,但却见师徒夫妻二人来时所登的建木天梯竟然已寸寸断裂,眼见便要化为尘埃。 花千骨心中一凛,猛然抬头,果见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异兆连连,恐怕是眼见便有震动六界的大祸事了。 建木已毁、天地动容,难道……难道当真有人从中作梗,要使这神界自此永绝于五界之外,从此湮灭了吗? 可师父尚在神界…… “师父!” 心中又慌又急又惊又怕,花千骨再也顾不了那许多,将心一横,跳上灼然剑,足尖一点,奔雷也似地往神界入口处去了。 可那封印正徐徐而落,眼见距之已只有几丈之遥了,耳中忽听得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那封印终于完全落了下来,将神界入口封了个风雨不透。 “师父!”花千骨飞扑上前,见了那死死落下的封印,一时间竟然如木胎泥塑般愣在了那里,无意识地抚摸着冰冷冷的封印,她的思想、她的灵魂、她的一切都冰冻了起来…… 从此就要与师父分离了吗? 那个说着永不分离的人,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吗? 多年前那熟悉的痛铺天盖地般再次席卷了她,肝肠寸断、五内如焚。 沉溺在这巨大的痛里,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终于回过神来,只觉面上冰冷一片,伸手摸了一摸,才知原来是泪。 “师父,等我,等我,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颤抖着将灼然剑握在手中,白皙的腕上连青筋也凸了起来,爆喝一声,不知自何处生出的回天巨力,花千骨狠命一剑劈在了那封印之上。 但这远古封印又岂同儿戏?!她这一剑袭去,自然立时便有十倍百倍的反噬汹汹而至。 眼见自封印处袭来的五彩神力便在面前,花千骨却丝毫不加以挡隔,怒吼一声,竟又全力挥出一剑,向那封印径直劈去。 这封印乃是远古诸神所落下,怎是她能轻易击破的?!这先后两剑,更是引来无数反噬,重重落在她浮萍般的纤弱身躯上。 “唔……”虽然倔强地不肯痛呼出声,但到底支持不住,花千骨终于倒了下去,连手中的灼然剑也脱手而落。 不想此番更激发了她性子中的坚毅血性,只见她抬袖抹一抹唇边鲜血,大喝一声“灼然”,那剑立时便止住了下落势头,调转剑尖,疾飞至她背后,剑锋一藏,托住她脊背,止住了她向后跌落之势。 心知此刻神界湮灭在即,她心悬白子画,早存了九死一生的念头,当下口唇默默而动,周身仙力流动,使出前些时日偷学的禁术“化元诀”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2章 (二百八十九) 原来她并非无知无识之人,近年来白子画常有魂不守舍、忧心忡忡之时,又岂能瞒得过她去?!只是她一贯信他、顺他,故此从未开口相询,但心中有了这个疑影,便唯恐逢遇大事时自己拖累了他,所以她才到底也做了些防备,将绝情殿中各种禁术、秘术偷学了些傍身。 这化元诀是催发自身真元之术,虽威力无比,但施法之后反噬凶猛、真元大损,稍有差池便会仙身尽毁;因此术实在太过凶险,寻常易出岔子,所以才被列为禁术,泛泛辈弟子不得习练。 可时值此等危急关头,花千骨又哪里在乎得了这许多,但见她口中念念有词、手内繁复结印,依“化元诀”将仙力流转于奇经八脉之中,终于将自身仙力提升至极致境界,并灌注于灼然剑之上,又一剑向那封印力劈而去。 花千骨如今已是长留中数得上名号的高手,又辅以“化元诀”,这一剑之力是何等惊动天地!可惜那封印又哪里是容易得解的?!如此硬拼,便是白子画亲身来此,只怕也未必成功,她又如何能行?!只须臾间,自封印处袭来的反噬已汹涌而至,正正击在她胸前要害。 她方施展“化元诀”时已大损了元气,如今又受了封印反噬,终于耐受不住,“噗”的一声,一口鲜血疾喷而出,身子更如断了线的纸鸢一般,跌落风中。 好在灼然剑极通灵性,适时在下托住了她。 她此时周身气血翻涌,已受了极重的内伤,但若要她抛下身陷神界的白子画,却又是万万不能。低叹一声,花千骨拼起残余仙力,御使着灼然剑,又来至那封印近前。 颤巍巍站起身来,花千骨本待再施破印之术,不料到底伤重,脚下一个趔趄,竟然扑倒在那封印上。 这一扑,不由得使她悲从中来,低低唤着“师父”,珠泪滚滚而落。 正在这伤心欲绝之时,那封印之上忽然一片五彩光华闪烁,围绕在花千骨周身,只须臾工夫,那上古封印之上五色缠绕,竟然如水波涟漪般荡漾开来。 正在诧异间,花千骨只觉双膝一软,竟然又自封印处跌入了神界之中! 却原来是白子画之前将《山河地理图》中所遗的天帝神力导入花千骨所佩的溶弥珠中,而她因导引不善之故,却并未将这道上古神力化做自身仙力,致使这神力虽如常流转在她体内却并未与其内息相合。如今她身受内伤,无法凝聚自身仙力,体内那道神力反而凸显了出来,那神界禁制封印在她身上感知到了旧主的神力,将花千骨当做了神界之人,竟然开启封印,令她又复得入神界。 甫入神界,花千骨便觉与适才离去时已是大相径庭,如今神界中所有安然美好之景皆已荡然无存,天地间一片昏暗,所有的一切好似都扭曲了起来,连呼吸都觉困难。 游目四望,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可又哪里有白子画的身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3章 (二百九十) “师父……”四下里罡风烈烈,连呼喊声都传不出去,又几乎目不视物,花千骨又慌又急,一时间没了主意,且她又受了极重的内伤,几乎已是自身难保,哪里又有什么多余的劲力来作法寻人,此时便是那灼然剑也渐渐不听使唤起来,颠簸不已,几乎要将她摔了下去。 勉力压下胸中翻涌的气血,强自作法稳住灼然剑,花千骨又向前进了一射之地,奈何四下里黯然无光,又让她如何能寻得到白子画的所在?! 正在踌躇无计之时,花千骨忽然想起颈间所佩的引灵石来,登时如醍醐灌顶,以掌气割破手掌,将鲜血滴在那引灵石上,双手结出繁复仙印,闭目念诵咒语。 却原来这引灵石可使得他师徒夫妇二人气息相通,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 只片刻功夫,便有无数流光以鲜血为引的淡金色光华自那引灵石上喷薄而出,逐渐汇聚成一道光柱,向西南方向而去。 花千骨心头大喜,循着那光柱的路径御剑而去。奈何此时四处狂风阵阵,灼然剑左摇右摆,这一人一剑犹如汪洋中的一叶扁舟,举步维艰。 边行边极力唤着“师父”,转眼便过了一盏茶功夫,却也只行了不到百余丈,眼见引灵石的法力所凝成的光柱渐渐微弱了下去,花千骨叹一口气,又在掌心处割开了一道创口,将鲜血又再滴在引灵石上,那光柱才略亮眼了些。 花千骨心中一喜,凝聚毕生仙力灌诸于灼然剑之上,那剑受了感应,灵力大盛,登时较先前快了几分。松了口气,花千骨御着灼然,循着那道光柱,往前踯躅行去。 孰料才只片刻工夫,耳轮中忽听一声巨响呼啸传来,虽然目不能视,却似乎有什么巨大之极的物事正迎面袭来。 花千骨此刻正全力御使灼然,哪容得有片刻分心?况且如今神界中一片昏天黑地,便是要躲,也无从躲起,如此一来,须臾间她便被迎面所来的那道大力击了个正着。却原来是各处宫宇殿阁早已分崩离析,为如今神界崩塌时四溢的法力裹挟其中,在这天地间游荡,机缘巧合,正砸中了她胸口。 “噗”的一口鲜血疾喷而出,花千骨立身不住,陡然自灼然剑上跌落而下。 胸口一阵闷痛,周身气血相逆,她甚至来不及痛呼一声,便被卷入了无数断垣残壁所形成的巨大漩涡之中。 “唔……”周身被狂风撕扯得如凌迟一般,又不时被周遭环绕的巨物所袭,花千骨终于再难支持,喃喃唤了声“师父”,便缓缓闭上了一双妙目。 神思混沌间,这百年来无数如水流年一一在心头缓缓流淌而过:他的循循善诱、他的春风化雨、他的温柔缱绻、他的细心呵护、他的骄纵宠溺、他的款款深情,终于都要随风而逝了么?走了三生三世,她用尽了多少心血气力,方始与他恩爱得携,他像一支明烛,照亮了她、照亮了她的全部,温暖着她、慰藉着她。可惜,她与师父终是要分离了,虽然不能同生,但连这共死的心愿也不能得了圆满么?终于到了这一刻,她被独自留在了这里,看着那些历历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地从自己身边滑过,自己却来不及做些什么来挽留。 是啊,一切的一切终将结束、结束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4章 (二百九十一) 正在此时,一道柔和中正之气不知自何处而来,将她自那漩涡中摄了出来,只片刻工夫便将她因“化元诀”而逆转的气血平复了下来。 “师父……”朦胧间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感觉自己被一双温柔而坚定的臂膀轻轻拥起,笼在了怀中,花千骨心下一定,□□了一声,紧贴了过去。 “小骨……”细心地拭去她面上血痕,眼见她似有迷离,白子画忙伸指在她额间一点。 花千骨顿觉印堂处一凛,一道至清之气醍醐般灌入脑中,神思一见清明,顾不得遍身伤痛,她猛然挺起身来抓住白子画胸前衣襟,急道:“师父,建木已毁,这神界即将倾覆,快随小骨出去。” 却原来适才白子画将花千骨送出神界之后,封印一落,神界内各事各物便分崩离析,那黑衣人也为巨力所席卷而不知去向,白子画只有勉力稳住身形,倾尽周身法力,作法要打开封印,但却屡试屡败。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却听得花千骨的声音远远传来,又一凝神,便见引灵石的血符迎面而来,他即知是花千骨竟然又寻了回来,心中又惊又怒又悲又喜,白子画忙迎了上去。 孰料才依稀感知了她的所在,便见了令他心惊胆寒的一幕——花千骨已被卷入了诸般废墟漩涡之中,眼见便要灭顶。 好在他见机极快,刹那间运化周身神力,向她处一探,便将花千骨自那漩涡中解救了出来。 两人虽只分离了片刻功夫,但却几乎在生离死别之际走了一遭,白子画心中一热,哪里顾得上答话,只将她密密匝匝拥在怀中,埋首在她颈窝处,狠狠嗅着她特有的气息,半晌不曾言语。 花千骨却哪里顾得了这许多,手脚并用的挣开了他的怀抱,跳下地来,急道:“师父,小骨有办法能出了这神界,快随我去!”说着,便拉了他,要往那封印处去。 白子画亦知此事确是紧急十分,忙运起神力为二人设下护体屏障,揽着花千骨,往封印处飞去。 此时神界已是岌岌可危之境,师徒夫妻二人一路穿过重重阻碍,艰难前行。 白子画边撑起浑厚结界将两人护在其中,边将自身神力渡入花千骨体内为她疗治方才所受的内伤。得了他的神力,只片刻功夫,花千骨便复原如初。待气息一稳,花千骨再耐不得,一把扯过自家师父袍袖,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道:“师父,方才着紧之时,师父怎能抛下小骨?!若你有个什么,要我一人如何自处?!” 白子画低了头,叹了口气,黯然道:“小骨,若你我易地而处,遇了这事,你待如何?” “可是,你…你也不该……”涨红了一张俏脸,花千骨还待再辩。 不料一语未完,忽然一声尖利的长啸远远传来,师徒夫妻二人不由得俱抬眼向前望去,却见那神秘之极的黑衣人此刻正陷在两人身前的一处废墟中不得脱身。 “师父,他…他……”花千骨深恐那黑衣人是玉浊峰致虚所化,白子画对他早有芥蒂,且在此危急时刻又不忍多添了他的负担,故此并不敢直言相求于他,只期期艾艾地略吐了几个字出来,就不便往下言语了。 “唉,你……也罢!”白子画亦知这百年来花千骨对致虚一直深怀愧疚之心,不忍使她伤心,于是右掌微抬,掌心中神力吞吐,将那黑衣人摄至两人身前,在他额前画下封印,闭了他的五识,又幻化出一段枷锁,锁住了他。 待一切落定,那出入神界的巨大封印已近在眼前,花千骨示意白子画撤了结界,伸掌触碰在那封印之上。 适才她穿越封印进入神界之时,正在重伤且深思不属之际,周身仙力未及运转,故此体内所附的天帝神力便十分精纯;而此刻她全力施为,周身仙晕大涨,又有白子画刚刚度入体内为她疗伤的神力,如今三下里灵力争持,那封印自然感应不到故老神力,不再开启。 花千骨满头大汗,连连运功,急道:“这…这是何故?!明明刚才很容易的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5章 (二百九十二) 白子画忙止住她,问道:“方才你是如何得入神界的?” 花千骨蹙眉道:“那时我才出了神界,就见建木尽毁,心下一急,扑回这封印上,只见一道五彩光华闪过,便即就穿过封印,又再进入神界了。” 白子画心念电转,须臾便明了了其中关窍,沉声道:“那道五彩光华是方才附着你身上的天帝神力,只怕便是因此,这封印才将你错认为了神界之人。此时你身上诸般灵力混杂,自然难过这封印了。” 花千骨眼见三人身后的神界此时已土崩瓦解,不禁大急,道:“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白子画微一沉吟,伸指在她额上轻点,将方才自己度入她体内的神力收了回来,又在三人身后落下一道结界,阻住那些飞沙走石,才道:“你尽全力压制住自己体内的仙力,放空神识,再试一次看看。” 花千骨点了点头,闭目盘膝跌跏而坐,整了整气息,守虚极而至静笃,身入清明境界,五眼开而六神通,内息运转一周天,将体内仙力尽数压下,方微睁了一双妙目,将手轻触在那封印之上。 果然,只眨眼功夫,便有五色光华自花千骨身上逸散而出,飘飘忽忽,往封印而去,又过了片刻,那封印上徐徐现出水波样来,花千骨大喜过望,一掌抵在那封印处,一掌来拉白子画袍袖,雀跃道:“师父,咱们快走!” 白子画一手拉了她的小手,一手带了那黑衣人,随在花千骨身后,进入了封印之中。 花千骨有了适才的经验,还道只片刻功夫便可出了这神界,孰料此番却异变陡生:三人只觉无数反噬之力扑面而来,一时间周遭飞沙走石、雷虐风号。 原来前番只是花千骨一人越印而过,而此刻却多了白子画及那黑衣人,他二人气息有异,并非神界中人,如今虽勉强通过了那封印,但立时便有反噬如影随形而来。 白子画心下大惊,忙运神力撑起结界,将三人护在其中,三人飘飘荡荡又往前行,却半晌不见来时的神界入口,正自纳罕间,眼前忽现白茫茫一片,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一时间使人不知身处何地。 正在懵懂之际,忽然一道天雷自头顶处凌厉劈来,正中白子画手中所擒的那黑衣人,那人立时化为劫灰,飘散风中,眨眼间无影无踪。 花千骨惊呼一声,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已又有一道天雷劈了下来。 白子画万没料到自己所落下的结界竟然如此不堪一击,登时大急,拼尽周身神力,落下一道浑厚已极的结界将花千骨与自己牢牢护在其中。 好在此番那道天雷不曾突破了结界,一击不中,消散无踪了。 将她拉进自己怀里,白子画极目远眺,以他之能,竟然目不视物,白子画也是经过无数大风大浪的,知此时不能自乱了阵脚,忙勉力平复着周身躁动的内息,散开神识感知周遭情形。 偏四周似乎更无一物,唯有罡风阵阵,猎猎而吼,天地间一片萧瑟,使人心惊胆寒。偏此时却有花千骨的万千青丝随风而舞,拂在他面上,却又像一只柔软而奇异的手,安抚着他慌急的心。 大手包裹着她柔软的小手,察觉了她微微的颤抖,还正沁着薄汗,可那小人儿却丝毫不肯示弱,只与他交手一握,一双大眼中满是坚毅神色,唤他:“师父!” 白子画蹙眉沉声道:“这里有些古怪,你千万跟紧师父,咱们四处探一探。” 花千骨点一点头,亦道:“师父放心,小骨理会得。” 师徒夫妻二人正说话间,忽然一声怪叫自远而近,呼啸而来。 白子画忙抬左臂将花千骨揽在怀中,右手执了横霜,挽了个剑花,将两人护得风雨不透。 正在此时,一道金光伴着一声锐利长鸣忽然自上而下,立时便破了白子画所落的结界,更有一股大力将花千骨兜头罩住,托拽着她离了白子画怀抱,向上而去。 花千骨大惊,一把抓紧了白子画的衣襟,惊叫道:“师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6章 (二百九十三) 白子画此时已知作怪之物虽不可目视,但却便在上方,要解此时之困,还需将那怪击退才好。 一念至此,白子画一手拉住花千骨皓腕,一手神力吞吐,横霜剑脱手而去,一声清越剑啸,秉无上神力向上攻去。 只闻上空传来几声短促兽鸣,须臾间,横霜剑竟然直坠而落。 白子画心下暗惊,袍袖一挥,忙将横霜抄在手中,但见此时横霜已剑气全失、剑芒黯淡,通体晦暗不明,竟成了一柄凡铁。 修仙千年,除了四百年前化身妖神的花千骨,白子画却从来未曾遇到今日之劲敌,心中一凛,掌中蕴了十成十的神力,全力向上方那物击去。 他乃是当世修为至高之人,如此全力一击,当能无坚不摧、无固不破,哪里能有落空的道理?!不料此番这掌力竟如泥牛入海一般,只闻得半空中一声悠远兽鸣,便再无下文了。 正在此时,笼在花千骨周身之力忽然大增,几乎便要使她脱了白子画的掌控。 这一惊非同小可,白子画手上使力,拼命要将她拉回自己身边,但无论如何使力,偏不能阻她向上之势。 花千骨慌得花容失色,双手抓紧了他的大手,哭喊道:“师父,师父!” 白子画定睛一瞧,却见花千骨周身仙晕闪烁,连身影也竟渐渐模糊起来,白子画目呲尽裂,周身神光大现,拼尽周身之力,要将花千骨拉回自己怀中,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声尖锐兽名传来,自上空袭来一双巨翼,携着无边法力,将白子画掀翻在地。 白子画跳将起身来,向上观瞧,却见是一只云程九万里的金翅大鹏雕在空中盘旋——混沌分时,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天地再交合,于北冥化生有鲲,北冥之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此鸟金翅鲲头、星睛豹眼,振北图南,刚强勇猛,变生翱翔,鷃笑龙惨,乃是西方梵天中法力第一之神兽,只是不知此兽为何忽然在此现身,与他为难。 “小骨!”可正在此着急之时,又哪里容得他细想?!但见白子画怒喝一声,奋起平生之力,足尖一点,腾身而起,要抓住困在金翅大鹏雕爪下渐行渐远的花千骨。 眼见距她只有三尺之遥,那金翅大鹏雕忽然俯冲向下,一翅又将白子画掀翻在地,振翅长鸣,衔了花千骨扶摇而去。 “小骨!”白子画怫然作色,又复御风而起,疾往前去,追赶那金翅大鹏雕。 正在此紧要之时,半空中忽然一声霹雳,一道天雷径直劈下,向白子画疾疾而来。 白子画忙调动体内真力抵挡,孰料丹田中却空空如也、下元虚乏,半分法力也提不起来,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道天雷汹汹袭来。 正所谓,天雷无妄,匪正有眚,不利攸往。 那道灼灼天雷当胸而过,白子画又并无半分神力护体,哪里能挨得住这天地间至刚至烈之击,登时便口吐鲜血,昏死在地…… 不知又过了多少时候,总算略有了些知觉,白子画□□一声,缓缓睁开了双目。 这是哪里? 白子画以手抚膺,慢慢站起身来,发现自己竟然身在一处山谷之中。 却说方才三人自神界冲破封印而出时所处之处乃是一片苍莽之中,周遭皆是白茫茫一片,以白子画神识所探之广博,竟然无法感知身处何处;可如今周遭郁郁葱葱,一派生机,为何竟似已重返六界? 可他如今哪里顾得上这些?!凝神试了试周身神力已复,忙踉跄了几步,将横霜向空中一抛,捏诀御剑而起,散开神识,细细寻觅花千骨的气息。 他与花千骨同魂同魄,要寻她的气息自然易如反掌,只片刻功夫便于茫茫人海中寻得了她的气息,而今,她在王屋山之上。 还好,她还在。 白子画调转了横霜的方向,向花千骨之所在疾驰而去。 他人在半空,急欲知晓花千骨的情况,便又凝了神力,仔细查探。 但凭他如何分辨,总觉得花千骨的气息与寻常时有些细小差别,可却又气息充盈,不似有甚异样。 心中焦急万分,白子画拼全力将周身神力灌注于横霜之上,只用了半个时辰便来至花千骨的所在。 他目力极佳,远远便望见花千骨着了平素喜爱的留仙裙,俏丽端正地立在那里,面上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笑,娇糯地唤着:“师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7章 (二百九十四) 二人出神界时遭逢巨变,如今得见花千骨安然无虞,白子画心中大石落地,大喜过望,降落了云头,快步向花千骨而去。 “师父!”花千骨亦迎面快步奔了过来,却在离他三尺远处停了下来,插手端端正正地垂首施礼道:“见过师父,师父大人辛苦了!” 白子画微觉诧异,心内一紧,勉强笑道:“小骨何时这般有礼了?为师倒不习惯起来了。”说着,伸出手去,要抚一抚她的包子头。 花千骨不闪不避,一双大眼却不知望着何处,笑语嫣然地道:“师父,此番可成事了?” 便在此时,白子画伸出的手却直直穿过她乌黑如云的长发,如入虚空! “小骨?!”白子画大惊失色,急忙来抓她的肩头,不料依然扑了个空,正惊诧间,却见她向前一步,与自己穿身而过,向着自己身后一处恭敬道:“师父大人辛苦了!” “小骨!”白子画心中一沉,踉跄两步,转过身来,果然见花千骨已拉住他身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的手。 “师父,多谢您老人家千里迢迢往师兄家里跑了一趟!不知这一路上可曾遇到什么艰难险阻不曾?”花千骨笑靥如花,抱着那老者的手臂,摇来晃去。 “小骨,你…你…你不要师父了吗?”刹那间,四百年前那熟悉的绝望与心痛再次席卷了他,白子画脑中一片空白,拼起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要去拉住她的一双柔荑。 果然,指尖触碰到一片虚无,依然如方才一般,他什么也没有抓住、什么也抓不住了。 指尖处凄绝的冰冷,一瞬间便蔓延到了他心底。 “小骨……”再也熬不住这般的痛彻心扉、这般的凄苦无依,他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好在横霜极通灵性,斜飞而出,勉强撑住了他的身躯,总算才没有使他倒下。 面前的花千骨对他的心如刀割却无知无识,只管与那老者窃窃私语,末了,那老者朗声笑道:“如今你心愿得偿,与你韦师兄恩爱得携,总算也了了师父的一桩心事了。只是这婚期略紧了些,不过一切有你师娘打理,又有你那些师弟、师妹们帮衬,你只管安安静静地做新娘子就好。” “师父……”花千骨酡红了一张俏脸,娇羞得螓首低垂,一双小手无措地拉扯着衣带,不肯再抬头。 新娘子? 新娘子! 白子画周身一震,缓缓抬起了头,定定地望着她,渐渐地,眼中巨大的悲痛淹没了他所有的神识,只有那句适才那句“新娘子”如五雷般在脑中久久缠绕。 小骨,你当真不要师父了吗? 不,这不可能! 这是幻境,这一定是幻境! 白子画陡然站起了身,腾身而起,飞临九重天之上,横霜出鞘,凝了毕生神力,一剑劈空而去。 神力无边,只见一重中天消弭、二重羡天无踪、三重从天化齑、四重更天寸断、五重晬天龟裂、六重廓天崩坏、七重减天震动,八重沈天电闪,九重成天雷鸣。但只一呼吸的功夫,这些异象便即消散,无垠九天又复了原本的样子。 “这不可能!”白子画怒吼一声,默念神咒,化下了繁复法印,倾全力将周身神力灌注其中,向苍穹中一掌拍去。 这本是可堪移山倒海的无边法力,当能破一切幻境虚空,但此时却仅仅换来金光一闪,那法印便消弭于无形了。 “这……”白子画心中一沉,再也耐不住反噬剧烈,一口鲜血疾喷而出。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一定是! 方才在神界,他的小骨还牢牢地拉着他的手——他的小骨,是他的小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8章 (二百九十五) 既然这里不是幻境,那他的小骨…… 心念一动,白子画疾飞而下,寻着她的气息落在她身边,此时她已因方才的天象大变而回了自己闺房。 这是一件中规中矩的凡间女子闺房,只是板壁上悬了一把青冥宝剑,暗示着主人习武之人的身份,其他一切摆设随时从分,并无绝情殿上那些闲情雅趣。 花千骨正趴伏在案上,俏脸微红,手中摩挲把玩着一枚油润的青玉戒指,口中喃喃道:“韦师兄,真好,真好……” 那青玉戒指虽不十分名贵,但显然时常得她抚摸滋养,甚是润泽,细看之下,戒面上雕得正是鹣鲽情深的纹饰,想来这便是她与那韦师兄的定情之物了。 瞥见那鹣鲽纹饰,白子画不由得想起多年前她送自己那鹣鲽佩时的旖旎风情,那时他是她的师父、是她的爱人、是她的一切,可现在…… 心口一痛,一股甜腥之气哽在喉间翻涌,硬生生将之压了下去,白子画心念电转,忽然忆起百年前与摩严所说的摄魂术之事。 难道…… 难道是师兄?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迫切地想了解这一切、想眼前这荒谬的一切回归正轨、想他心心念念的小骨回到他身边。 心念一动,白子画御风而起,往长留方向疾驰而去。 孰料,越是接近长留,气息便越是诡异。 待来至长留上空,白子画已惊得呆在了当场。 屹立数千年的长留仙山,如今再无一丝仙气,已俨然成了一座寻常之极的海上石山,往日巍峨的三圣殿也早已不复存在,天空中惟余鸥鸟惨鸣阵阵。 心中一阵阵发紧,白子画仓忙降落云头,冲入长留山中,却遍寻不倒往夕九阁十二偏殿的丝毫痕迹。 “师兄!师弟!”他悲凉的呼喊萦绕在山中,分外动人心魄。 不知在山中流连了多久,他总算颓然而出,御风来至长留左近的凡间人界,白子画降落云头,细细查探。 却原来轩辕皇朝早已于两百年前覆灭,如今早已改朝换代了。 而如今的世人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长留仙山,甚至整个仙界都已成了遥远的传说。 他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子画不知疲倦的访遍六界,却发现仙界各大门派、九重天天庭诸仙,便是妖魔圣君杀阡陌也都不知所踪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只余下自己像一缕幽魂一般地活着?! 再也无力无心去探寻究竟,白子画心中纷乱十分,脑中却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去找小骨,他的小骨! 此念一起,便再也待不得,白子画御剑而起,急急又往花千骨如今所在的王屋山而去。 再来至花千骨闺房前时,一切已被装饰一新,想是已做好了新婚的准备。 “小骨……”心下一片战栗,忽然便不敢看她明媚的容颜。 夜风中,白子画木然站立在她窗下,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的小骨真的不再属于他了吗? 曾经的那些惊心动魄、曾经的那些缱绻旖旎,她…都忘记了吗? 往事如水,却不可追,白子画呆呆站在那里,仿佛什么也看不到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9章 (二百九十六) 不知不觉间,天光已然大亮,忽然便有几个女弟子搀扶着一名穿红着绿的老妇来至花千骨房门前。 原来那老妇是来为花千骨开面的喜娘。 在一众女弟子的嬉笑中,喜娘吟唱着古老的歌谣,为她剪齐额发和鬓角,又用五彩丝线细细为她绞面。 花千骨粉面含羞,低垂着螓首,静静地听着喜娘笑吟吟地唱道:“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小姐胎胎产麒麟。眉毛扯得弯月样,状元榜眼探花郎。老妇今日恭喜你,恭喜贺喜做新娘。” 低垂婉转的歌声飘进了窗外的白子画耳中,却又是一番苦涩之意。 不由得遥想起两百年前他们成亲前夜的情形——那时两人一在绝情殿、一在亥殿,几日不见,自己耐不住相思,悄悄弹指观微她时,她也是这般含羞带怯、也是这般幸福期盼。彼时,看着初着了嫁衣的小徒儿,自己是何等的欣慰欢愉;而此时,一样的红装喜服、一样的人面桃花,自己却被孤零零地抛下了,永远地被抛下了…… 终究是物是人非,万般皆空了么? 长叹一声,知道自己并不能挽回什么,白子画甚至不敢再去看她如花的容颜。 她的新郎是谁? 怎样的人才可堪与她匹配? 他可也会如自己一般将她放在手心里疼宠? 纷乱的思绪搅扰着他,炸裂开来的头痛忽然而至。 “小骨……”无力的双腿再难支持,他软软倚在壁上,缓缓坐倒。 屋中喜气盈盈,笑语如春,白子画却如坠冰窟,浸泡在一片冰冷之中,不甘、自责、懊悔像潮水般淹没了他,令他几乎失了呼吸——如果没有携她同入神界、如果在推演出大劫时便携她远遁避祸、又如果当年她初复生时没有携她归于长留…… 珍惜了,付出了,却为何终于错过了?!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院门处锣鼓喧天,先有夫家喜娘来劝了三次,方由喜娘将凤冠霞帔穿戴整齐的花千骨搀扶着上了花轿。 由于是同门师兄妹成亲,花轿不过派中各处转了转,便又重新入得门来,待卸了轿门,又跨马鞍,步红毡,终于来至堂前,行拜堂之礼。 白子画一路踉跄随行,到了此时才见了新郎之面。 这新郎果然是一表人才,但见他剑眉朗目,虽无出尘飘逸之气,却也英气勃勃、根骨颇佳,而且其太阳穴处高高隆起,一望之下便知是内家功夫好手。他与花千骨都是凡间王屋派掌门的入室弟子,多年来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如今是亲上加亲而已。 “你……”一瞬之间,这新郎的面容在他眼中幻化为东方彧卿、杀阡陌、墨冰仙、轩辕朗,甚至是致虚的容貌,白子画目呲尽裂,手中横霜陡出,蕴了十成十的劲力,一剑径直向那新郎心口出刺去。 然而,他知道,什么也不会发生。 一剑刺下,新郎依旧微笑着搀扶过他美丽娇俏的新娘,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向端坐在前的恩师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小骨,不要!”横霜再也没了章法,大开大合、左劈右砍——他不要看、他不要听,他要毁了眼前这一切! 但是,没有呼喊奔逃的人群,没有破碎残损的物器,更没有新郎倒在血泊中的尸身,所有臆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有的只是满堂的喜气袭人、礼乐贺赞。 “小骨,别丢下我!”伸出颤抖的手臂,想要拉住正在交拜的她,却再也忍不住胸中翻涌的气血,蓦地一口鲜血疾喷而出,白子画眼前一黑,终于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繁缛的喜仪当然还在继续,贺喜的人们迈过、甚至踏在他身上,谈笑寒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0章 (二百九十七) 转眼间已是月上中天,白子画终于悠悠醒转了过来。 小骨,他的小骨在哪里? 勉力压制住喉头的血腥气,白子画踉跄起身,出了厅堂,寻着花千骨的气息快步而去。 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清冷刺骨的夜风中,却忽然有再熟悉不过的婉转娇音隐隐传来,他们是在…… 仰天长笑,白子画苍凉凄绝的笑声破云而去,仿似他此时的心境一般——他,终于失去她了。那些浓丽旖旎的相知相守,那些动人心魄的缱绻缠绵,那些恍如隔世的流光岁月,终于一去不再复返了。 心还在跳,但他已忘记了心跳的感觉。 蹒跚着远远地逃了开去,却逃不开心底那些他再也抓不住的东西——时光凋零得太快,千年了,他忘记了太多人、太多事,但那个人、那段情,却已经融入了他的骨血、融入了他的生命,永远无法忘记,永远也不能忘记,更永远不敢忘记。 于是,他日复一日地守在花千骨身边,看着她与那人恩爱缠绵,看着她助那人得登高位,看着她为那人生儿育女。 他只能这样不眠不休地目睹着这一切顺理成章地发生。 其实他是可以离开的;但是,他不能。 他的心在这里,要他怎能离去?! 如今的花千骨已届而立之年,有了一双乖巧可爱的儿女,每日里除了教导派中新进弟子,便是与孩儿们嬉戏玩耍,待闲时夫君回了内室,二人更是鸿案相庄,相敬如宾。 一日又一日,白子画已不再悲苦、不再发狂,他只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但什么也不想做、不能做。 心痛得已成了习惯,心痛得已有些麻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期望着怎样的明天。 她的面容已不是他熟悉的少女娇俏模样,已渐渐有了岁月的痕迹,再过些年,她便要老去了吧? 白子画轻叹了一声,她终于抛下了他,将他留在这孤单无情的岁月之中…… 这样镇日伴在她身侧,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难道要等她忆起自己吗? 白子画自嘲地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绝了这念想。 不知多少次,他在她耳边喏喏私语、他在她耳边含泪倾诉,他在她耳边发狂怒吼,叙说着他们之间的那些如梦似幻的瑰丽过往、那些惊天动地的泣血传奇,但,她都置若罔闻。 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不该说的,他也说了;不该做的,他也做了。 可是,一切都徒劳无功。 或许,他在等她转世轮回,等她重新开始与自己的缘分,等她带着满腔的爱意站在一切的原点…… 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他无比怀念她抱着自己时那馨香温暖的怀抱、她拉着自己的袖子撒娇时的动人娇样儿和她为自己束发时那柔顺贤美的浅浅笑意。 他们真的有过那样幸福的时光吗? 孤独得太久,有时连他自己都怀疑起来。 难道,那些只是他的一个瑰丽梦境? 就如当年他醉卧长留海底时做的那个最平凡也最美好的梦,他与她相濡以沫、他与她白首偕老,就像现在的她和她的夫君一般。 一念及此,他的眼前逐渐模糊起来,熟悉的头痛又再袭来,仿佛要将他劈做两半。 “小骨啊……”痛苦的□□恍似野兽垂死的哀嚎,白子画抱着头伛偻着弯下身去。 正在此时,一声轻响自院外传来,一道诡异的黑影在朦胧的月色中清晰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1章 (二百九十八) 沉闷的妖气扑面袭来,白子画心中一紧,忙抬头观瞧,但见此物类人大小,着百纳之衣,虎爪长舌,正是妖兽傲因! 白子画深知这傲因专喜食人脑,且为其所袭者必当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虽然这傲因法力低微,不过是寻常妖物,但如现今花千骨及其夫这般的凡人却万万不是其对手的。 他心思动得极快,一呼吸间便已横霜出鞘,向那傲因兽的长舌命门一剑刺去! 但,他忘记了,那傲因兽丝毫不会受他这一剑所制,而是四爪腾空,一跃而起,向房中熟睡的花千骨夫妇扑去了。 “不要!”白子画怒发冲冠,急纵而起,横霜脱手飞出,一剑又向那傲因兽后心钉去。 可那傲因兽自然毫无知觉,而是已然闯进了内室,长舌陡出,向睡梦中的花千骨顶心而去! 所有的一切都慢了下来、静了下来,白子画甚至看到了破碎房门每一块纷飞的碎片、傲因兽舌上狰狞的黝黑倒刺和花千骨微红俏脸上的隐隐香汗,他们适才刚刚…… “小骨!” 他的悲鸣并不能阻止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傲因兽的长舌击碎了她的头颅,取了她的脑髓,害得她魂飞魄散、永难轮回。 他恨自己、恨自己还活着、恨自己什么也不能做。 “小骨!”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护不住她的一天,从没想过她会在自己面前魂飞魄散,他嘶嗥、他痛悔、他发狂、他自伤。 他,彻底、永远地失去她了。 这些年,虽然相守却不相知,虽然相伴而不相依,但只要她还在,就好。 可如今…… 他再也无法、再也不要承受这彻骨之痛了。 想要号哭,却如何也哭不出来,胸中气血翻涌,翻江倒海,白子画终于忍耐不住,一口鲜血疾喷而出,将他如雪的长袍上染上朵朵红梅。 夜空中忽有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榻上花千骨的脸,她的藕臂还揽在那人的腰身上,面上的深情厚谊悉堆眉梢眼角。 小骨啊…… 他恨、他怨,一掌又一掌结结实实地击在自己胸口,却一丝伤痕也不曾留下。 难道,便是连追随她而去也不能么?! 终于,一滴情泪自他眼角滑落。 神哭,则天地同悲。 天空中风雷陡现,无数霹雳自九天径直劈下,将白子画方圆几百里化做一片焦土。 再也记不得悲悯众生、神责重托,他深深陷在自己的伤痛里,不能自已。 天地间再没有了她,他将归去何处? 眼里空空落落,心中浑浑噩噩,四顾茫然,这六界广大,如今又有哪里是他的容身之所?! 一念成佛,一念亦可成魔。 “哈哈哈……”他听见自己诡异的笑声,看见自己手中的横霜正携着无边神力刺破苍穹。 是了,他要毁了这一切,或许,当所有的一切寂灭无踪,他也终于可归去了。 耳边传来无数惨嚎哭叫,有大人的悲泣、有孩子的哭喊,大地塌陷、九天龟裂,四合黎庶萧条、八荒生灵涂炭…… 他浸润在无边的血海中,胸中似悲似喜——终于,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最后的最后,他想到的还是她。 纷乱的思绪中,他仿佛看到那个聘婷婀娜的她微笑着站在他面前,伸出柔软的小手,拉住他早已冰冷的手,温暖着他。 小骨…… 尘封的记忆轰然打开,那些割不断、忘不掉的缕缕深情刹那间融化了他死寂的心,猛力将她揽入怀中,嘶声道:“小骨,跟师父走!” 她却娥眉深蹙,悠悠一声叹息,散作无数齑粉,无影无踪了。 小骨! 是了,她已去了,永远地去了…… 天地间传来袅袅一声叹,他终于缓缓阖上了双目。 四周轰鸣频频,便在这震耳欲聋中,忽然有一声极微弱、却极清晰的天籁纶音般的声音破云传来:“师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2章 (二百九十九) 是谁? 他麻木已久的心蓦然一动,忽然便头痛欲裂,还来不及想什么,身体已先一步动作,御风而起,极目四顾。 晦暗的天幕忽然裂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有些些微光透了出来。 “小骨!”仿佛抓住了什么,白子画奋力像那处疾飞而去。 穿过那道裂隙,一切都变得耀目无比,无数道尖锐之极的利器纷纷袭来,白子画哪里顾得及这些?任凭周身肌肤寸寸龟裂,也拼命追着方才那念兹在兹的声音而去。 虽然路很长,虽然路很险,但只要她还在。 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袍,神力流逝得太快,神思越来越迷蒙,眼前黑雾缭绕,他终于昏了过去。 朦胧中,仿佛还有她慌急的声音在唤他:“师父,师父……” 拼命想清醒过来,却又不能,他做了无数个梦:梦见自己高高举起悯生剑狠狠刺入了花千骨的胸膛;梦见花千骨被妖神擒住,身受无数刑罚;梦见花千骨为敌人所袭,真身碎成了千千万万碎片;梦见自己携着孩子,跪在花千骨坟前忏悔悲泣;梦见长留在自己眼前轰然倒塌,散碎成一片齑粉…… 纷纷扰扰中,一声低沉叹息自极之远处悠悠传来:“痴儿竟尚未悟……” 忽如醍醐灌顶般,白子画灵台一净,周身清气凝聚,猛喝了声“不要”,陡然清醒了过来,紧紧握住了身边人的手。 “师父,你终于醒了!”身边的小人儿喜极而泣,狠狠扑进他怀中。 “小骨,你…还在!”急急将她自怀中扯了出来,他贪婪地看着她娇嫩而熟悉的容颜、呼吸着她香甜而醉人的气息,从没有一刻这样满足。 “师父,你…你没事吧?快运功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妥?有没有……”话还未说完,她已重新被他牢牢箍进怀中。 他抱得太紧,几乎不能呼吸了,挣扎着推开了些,她喘息道:“师父,你…你怎么了?” 白子画却不答,只摇了摇头,便垂首深深吻了下去。 她柔嫩的朱唇像春天里最嫩的柳芽,带着奇妙的馨香;她温暖的檀口像幽悠的秘境,带着幼时母亲的气息;她滑腻的香舌像最难琢磨的游鱼,带着撩拨他的丝丝情意——这些都是真的,这些都是他的。 她温柔甜美的躯体、中人欲醉的气息,酥软着他、酥软着他的心。 那些梦中的心碎神伤、凄绝无助,在她的一声声低吟、一下下爱抚中渐渐化风而去,惟余对她的缕缕深情…… 彼此纠缠着,他炽热的气息环绕着她,炙烈的唇紧紧压迫着她,辗转着、掠夺着她的一切,摩挲着、啃咬着、舔弄着、搅扰着,使得她的脑中渐渐成了一片空白。 她娇嫩的小脸儿泛着粉红的微光,小巧的瑶鼻沁着点点的细汗,水润的红唇已有些肿胀,这清纯中夹杂撩人媚态的模样是如此惹人怜爱,令他更难自持。 纷乱的吻渐行渐下,落在了她馨香的发际、小巧的耳珠、滑腻的颈间、精致的锁骨上,带着浓重的爱意与思念,烙印下一个个只属于他的灼灼痕印。 是了,她是他的,她从来都是他的,她永远都是他的。 “小骨……”他含混得唤着,忘情地吻着,沉醉在她给的无边惬意中。 虽然被他吻得瘫软成了一汪春水,但毕竟心下尚有大事,花千骨勉力自他的禁锢中挣脱了一些,以手抵住他的胸膛,凝眉急道:“师父,你…你怎么了?你到底有没有怎么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3章 (三百) 白子画叹了口气,松开了怀抱,但到底依依不舍,仍紧紧握着她的一双柔荑,闭目将周身神力运转了一个周天,才答道:“放心,为师并无大碍,只是梦了一场。” 总觉得他似有不妥,花千骨忍不住又问道:“梦?师父梦到了什么?” 白子画恐她忧心,不欲使她知悉那梦中的凄绝情形,只叹了口气,含混道:“不过是个寻常噩梦,并没有什么特别。” “可是究竟是什么噩梦能困了师父那么久?”她深知白子画之能,莫说是梦境,便是寻常幻境,也极难困锁住他的神识。 白子画只得掩饰道:“大约是那时送你出神界时才经历了一番生离死别,后又受了反噬,所以心绪不宁些,才陷入梦境难以自拔,好在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你我不必耿耿于怀。” 说到此处,不由得想起方才梦中不知谁人的那一声叹,白子画不禁心中一凛。 冥冥中,难道真有天意? 那些参不透的执念、解不开的心结,还有梦中那毁天灭地的一剑…… 不会! 他永远不会让这些发生! 反射性地将身子挺得笔直,白子画郑重道:“小骨放心,师父没事,一切都没事,也…不会有事!” 见他到底不肯说知梦中之事,花千骨也不勉强,只是道:“师父,自从咱们出了神界,便来到了这里,你一直昏迷不醒,那黑衣人也不知哪里去了。” 白子画愣了一愣,这才游目观瞧,但见两人所处之处苍茫一片,无边无垠,便问道:“这里不在六界之中?” 花千骨点了点头,忧心忡忡道:“小骨已用仙力探知过,这里甚是古怪,似乎是个以法力支撑的空间。” 白子画忙散开神识向外探查,发现这里果然非神非仙非妖非魔。 他到底阅历深广,只略转了转念头,便想明了此事:想当时三人自神界而出,神界崩塌,而构建神界的巨大法力无所归依,机缘巧合之下便构成了这六界之外的诡异之处,而神界封印之力反噬三人时全靠白子画以神力抵挡,动摇了根本,才致使他身受反噬,坠入了方才那样由心魔而生的噩梦。而花千骨虽法力不及他,但一则未受反噬,二则有能解一切困顿幻妄的玄露石护体,才并未为心魔所袭,坠入幻境。 一念及此,白子画忙站起身来,问道:“小骨,我睡了多久?” 花千骨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这里无日无夜,无从得知。” 白子画暗道不好,蹙眉道:“先前咱们在《山河地理图》中耽搁了不少时候,如今又在此流连了这许久,还不知那残影等人在外间如何为恶呢,咱们快些出去吧。” 见他如今无碍,花千骨也总算松了口气,愁道:“可是要如何出了这里呢?先前守着师父时,我也试过要突破这里的禁制,可惜费了百般力气,依旧无果。” 白子画点头道:“为师方才已查探过了,这里并无与外界交通的出口,看来如今只能使蛮力破解了。”说着,便捏诀趺坐,欲施法破了此处的禁制。 花千骨忙陪坐在他身侧,但到底不放心些,忍不住扯住他袍袖,问道:“师父,你才醒来,不需调息吗?” 白子画悬心外界之事,摇了摇头,道:“我等出神界之时便有人在外作梗,只怕此事并不简单,所以还是快些出去为好。待为师做法冲破这里的屏障,咱们便速速离开,你千万随紧了。” 花千骨只得点头应下了,执了灼然剑在手,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在旁凝神静待。 白子画微阖了双目,运化神力,将毕生修为凝于掌心,秉风雷之势,金光一闪,一掌向上劈空而去。 这里虽处六界之外,但到底不过是神力堆叠而成,以白子画之能,并不难破解,如此霸道之极的掌力之下,焉有不冰消雪融的道理?! 耳轮中只听得远处“轰隆隆”一阵闷响,四下里地动山摇,白子画心头一喜,一手执了横霜剑,一手紧紧握住花千骨的玉手,想想又觉不妥,微一使力,将她拉进自己怀中,牢牢揽住了她之纤腰,方飞身而起,寻着天边那一道裂隙疾疾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4章 (三百零一) 眼见师徒夫妻二人便飞临那道法力裂隙,白子画挥袖为二人落下结界,沉声道:“不知外间是何处,千万小心!” 话音未落,一道大力袭来,白子画忙凝神应战,只片刻功夫,便不知道有几多纷乱神力袭来,好在白子画法力精深,都被他一一应付了去,转眼间便风平浪静了。 又向上飞了一炷香工夫,眼见前方一道亮光隐隐透来,花千骨欣喜十分,欢声道:“师父,快看,咱们就要出去了!” 白子画毕竟见多了大风大浪,自然知晓这其中的厉害,忙正色道:“千万莫要大意。” 正说话间,果然就有无数故老神力凝成的薄刃疾飞而来,要力毙两人于刃下。 且这神力着实古怪,竟然轻易便撕裂了白子画适才布下的护体结界,眼见要袭上两人。 白子画见机虽快,但无奈这薄刃实在极多极快,他只来得及喝一声“小心”,那薄刃便已纷纷攻到。 他才经历过梦中那些心碎神伤,此刻哪里能容得花千骨再又有半分闪失?! 但见他周身金光大作,将花千骨牢牢笼在其中,手中横霜更是舞得直如雪团一般,将她护得风雨不透,那千千万万薄刃竟然无一能近得了她身的。 只片刻工夫,白子画已凝神将众薄刃纷纷击落,正待分神询问她是否安好,却忽然又有如牛毛一般细小之银针密密袭来。 这神力幻化而成的银针果然非同小可,较方才那薄刃更为凌厉,竟然一举击破了白子画的护体神光,如倾盘豪雨之势向师徒夫妻二人周身着紧处招呼。 仓促间不及作法,白子画一把将花千骨扯入怀中,左手举袍袖护严了她,右手舞动横霜,将袭来之物尽数挡隔了回去。 只是他一心要护花千骨周全,左臂扣在她后脑处,故此左半身便疏于闪转腾挪,如此一来,身法到底有些滞塞,背心处不免受了几针。 花千骨在他怀中看得分明,急得无可无不可,几次要自他怀中挣脱,均被他以蛮力压制了回去——他才自那凄绝梦境中醒转,如今是有心病之人,哪里还敢使她再涉险犯难?! 他既分了心,手上横霜不免又生出破绽来,须臾间便又中了一针。 这神针虽不大,但却携极之凌厉的神力,入体后便即无踪,但伤处却当真如火燎般疼痛,绕是白子画,也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闻他这一声,花千骨更是大急,再也顾不得什么,一口咬在他左臂上,趁他讶异分神之际狠命推开他,自他怀中挣脱了出来,轻巧巧一个转身,落在他身后,与他脊背相抵,手执灼然剑,舞得如铜墙铁壁一般,护住了他后心要害。 适才一个不察,竟然让她挣了出来,白子画又急又恼又慌又怕,左臂向后一抄,便要将她重新拉回自己怀中,口内尤道:“小骨,这不是玩的,别逞能,快到师父这里来!” 花千骨略一闪躲,避开了他的手臂,亦高声喝道:“师父,这都什么紧要时候了,怎的你倒如此不分轻重缓急地儿女情长起来?!出剑,金雁横空!” 白子画此时心焦她之安危,正在心神不属之际,被她一喝,竟然鬼使神差地听了她的话,一招熟极而流的“金雁横空”便仗剑使了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5章 (三百零二) 那边厢花千骨也是一般的剑法招式,师徒夫妻二人同呼同吸、同起同落,剑风到处,登时将那银针袭来之势逼退了三尺有余。 “倦鸟投林!” “拨云见月!” “铸山煮海!” …… 花千骨提气高喝着招式名称,师徒夫妻二人同气连心,势如破竹。 这银针虽来得密集,但也并不难破,如此二人同守同攻,立时便占了上风。 激越的呼喝声中,他皱缩的心、混沌的情渐渐清明起来——是了,那只是个噩梦,她如今就真切的在他身边,爱他,护他,无谓的忧心只能让自己失了分寸而已…… 心中陡然一轻,手中的横霜也愈加得心应手起来,只过了盏茶工夫,银针已尽数为师徒夫妻二人斩落,不见了踪影。 二人相视一笑,又复向上御风飞去。 罡风猛烈,她的万千青丝猎猎而舞,忽有一道极之刺眼的红痕跃然于他眼中。 心中一紧,白子画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她竟为适才神针所伤。 他也中了数针,自然知晓那不过是皮外伤,只是疼痛异常,实难忍耐。 “小骨……”手忙脚乱地拨开她颈间长发,细细检视下才知只是擦伤,他却又忍不住担心问道:“可还有其他伤处?” 恐他忧心,花千骨忙忙答道:“师父放心,只此一处罢了,倒是你,方才中了许多针,可觉得怎样?” 但他哪里顾得上答话,只草草摇了摇头,便指尖凝了神力,金光一闪,要为她疗治伤处——以她的仙人之躯,若是寻常伤痕,假以时日自然可以痊愈,但这神力遗下的伤处,只怕不是轻易可以好转的。 果然,这神针当真非同凡响,金光到处,竟然无甚变化。 白子画愣了愣,长眉一轩,右掌凝了十成十的神力,再向那道伤痕抚去。 怎奈偏偏如风过无痕,仍不见半点效力,那抹红痕依旧刺目地横在他眼前。 “这……”白子画不禁怒上眉梢,凝聚周身神力于掌心,心中默念咒语,又复行施法术。 “师父,”花千骨蹙眉偏头躲过了,拉住他的手臂,阻拦道:“不须如此勉强。” 白子画疼惜道:“这伤不比寻常,若留下了疤痕,可怎么好?!” 花千骨却叹了口气,道:“师父,你修道千年,该知‘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道理。我已深得天地之垂青,如今有了这小小伤痕,才算是得了完满了,你又何必强求?!如今咱们身处险境,你原不该为这些些小事而大损力气的。” “可……”白子画还待再说些什么,却被花千骨打断道:“师父,方才你怎可因护我之故而损伤了自身?!你背上的伤,我……” 不料话未说完,忽然有一道凌厉之极的五色神力自顶心猛然劈了下来,径取二人要害处。 “小心!”白子画不敢怠慢,忙凝神化气,挺双掌抵御这堪可移山填海的一击,不料这道五色神力却并非一鼓而衰,反而遇强则强,与白子画胶着了起来。 花千骨只怕自己添了乱,在旁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握紧了灼然剑,静心观战。 如此相持了一炷香的工夫,只听白子画爆喝一声,周身金光大作,镇开那道五色神力,又自掌心处幻化出一道惊雷,向那五色神力所出之处猛击而去。 一阵沉闷之极的响动远远传来,忽然便地动山摇起来——这故老神力所化的空间为白子画的惊天之力所袭,已轰然破碎,再不复存在了。 师徒夫妻二人再无所依之处,直直摔落了下去。 本以为不过人在半空,二人正要御风而起,谁知竟然“扑通”一声,齐齐落入了水中。 二人身量不同,入水时受阻自然亦不同,不免便离了几丈远。 恐她不及应对,白子画忙指尖轻弹,凝出一个避水结界来,挥袖使其将花千骨包裹入其中,这才边急念避水诀,边寻着花千骨方向而去。 水中不得急速,眼见距离花千骨只有两丈远,忽然有两道巨大黑影迅疾无比地向花千骨而去,将她缠绕其中。 白子画心中一沉,但略一感知,便又放下了心,朗声道:“二位,内子胆小,还是快现了真身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6章 (三百零三) 只听“哗啦啦”一声水响,那两道黑影立时现出真身原形来,将花千骨所在的避水结界高高托起,向水面方向顶去。 只片刻工夫,那结界便已浮至水面之上,花千骨忙挥手破了结界,抱住其中一道黝黑身影,欢声道:“原来是你们,多谢相助!” 却原来是当年在方壶为恶的雌雄化蛇到了。 此时白子画亦来至水面之上,二蛇略略弯了身子,算做是见礼,口吐人言恭敬道:“见过尊上、尊上夫人。” 白子画微微颌首,令二人免礼,又道:“多谢二位及时赶来相助内子。多年不见,一切可还都安好?” 花千骨在旁见二蛇竟未幻化为人形,不禁有些惊异,便问道:“百年未见,二位可都精进了?” 那雌化蛇叹了口气,答道:“如今六界大乱,我夫妇二人耗费法力相助方壶仙人,如今已化成原形,只怕要再修习多年方能重化人形了。” 花千骨吃了一惊,忙问:“六界大乱?什么时候的事?” 那雄化蛇诧异道:“尊上,贤夫妇还不知当今六界之乱吗?” 白子画亦隐隐觉得天地间充斥萧杀之气,与他赴神界前已大有不同,忙问道:“我与内子被困在神界许久,不知如今这六界又起了何等波澜?” 那雄化蛇忙答道:“尊上有所不知,一年前那残影与莫小声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纠集人马,一举推翻了魔君杀阡陌……” 他话未说完,花千骨已失声惊呼,急问道:“那…那杀姐…杀阡陌如今怎样?” 雄化蛇摇了摇头,道:“这个,小妖亦不知,只听说杀阡陌是为了救自己的妹妹才被残影有机可乘的……” 听他所言之意大是不祥,花千骨脸色惨白,身子晃了两晃,几乎便要摔倒,白子画忙扶住了她,将她揽在怀中,在她手上轻轻一握以图安慰。 花千骨悬心于杀阡陌,几乎带了哭音,又颤声问道:“如今当真没…没有杀姐姐的半点消息么?” 那雄化蛇摇了摇头,花千骨还待再问,白子画已肃然拦道:“小骨,听他将话说完。” 花千骨哽咽了几声,也知事关重大,只好不作声了。 那雄化蛇便又续道:“那残影登临魔君之位后,自称魔尊,以非常手段统御将妖魔二界之人收服,又不知施了什么法术,使得六界中阴阳正邪失衡,浊气充塞天地,以致妖魔横行,仙人再难吸取天地精华,法力大减,而凡间更是瘟疫四起、战乱纷纷,直如炼狱一般。残影便趁此机会,将仙界各大门派分而食之,只半年功夫,仙界各派大部分已然沦陷,那些剩下的也是人人自危,好在如今有长留二尊尚在率众抵抗,否则仙界只怕便要被残影一举而歼了。这方壶也是于几月之前遭了妖魔所袭,几乎全派覆没,我与拙荆拼了全力,才救得十数个门人出来。” 师徒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万没料到六界竟会生出如此波澜来,心下尽皆大惊。 花千骨忙问道:“这些方壶门人如今在何处?其中可有一名名唤问澜的弟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7章 (三百零四) 那雄化蛇点了点头,道:“确实有一位问澜仙子,如今方壶耆宿尽皆身死,只以她法力最高,是以余者便以她为尊。这些时日以来,为避妖魔,方壶众弟子被我夫妇护在水下,待我施法召他们出来与尊上及夫人相见。” 花千骨心中牵挂问澜,忙点了点头。 那雌雄化蛇夫妇自去一旁作法传音唤方壶众弟子不提,白子画此刻却已盘膝坐倒,闭目掐算。 只片刻工夫,就有十几名方壶弟子踏浪而来,问澜及那风狸果然便在其中,另外还有几人亦与花千骨是旧相识,众人见了白子画,便都上前见礼,之后又与花千骨互道别来之情。 正絮絮言语间,白子画已站起身来,将花千骨拉至一旁,沉声道:“如今九重天有难,为师要赶去解救。小骨,长留山暂且无事,我见这些方壶弟子中多有受伤的,不如你与他们先回长留安顿下吧。” 白子画与方壶掌门墨徽有数百年的交情,如今自然为他着想,要保方壶弟子周全;另则他深知残影如今法力并不在他之下,深恐花千骨受了波及,当然要为她某一个安稳。 孰料话音刚落,花千骨一把扯住他的广袖,蹙眉急道:“不要,小骨不要和师父分开!” 此乃大事,白子画哪里容她争辩?!登时面色一沉,夺出自己袍袖,长眉一轩,怒道:“怎么?师父的话你也不听了么?!” 花千骨既知残影如今已今非昔比,哪里肯在这危难时与白子画分开?!她心中焦躁,不免高声了些,道:“小骨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为何师父总不愿与我同生共死?!” 旁侧的方壶弟子皆一腔愤恨要为师长兄弟报仇,闻言也都凑了上来,纷纷义愤填膺道:“弟子们也愿追随尊上,为六界除此一害。” 白子画沉吟片刻,权衡了厉害,对方壶弟子道:“此番本尊亦无把握能胜得了那残影,如若你等再有个万一,只怕今后方壶便后继无人了,诸位还是先随内子回长留去吧。” 众方壶弟子如今哪里听得进这些话来,仍旧道:“方壶遭残影一干魔徒屠戮,我等如何还能贪生苟活?如今必要追随尊上,手刃了一众妖魔,方能平息我等满腔义愤。” 花千骨亦道:“师父,既然如今六界纷扰,哪里能是万全之地?!九重天乃是天地至极之处,关乎六界运势,若此处为魔气所扰,毕将使苍生难得安稳。我辈修仙便是为了护佑天下,值此风雨飘摇之时,难道不正该挺身而出么?” 白子画亦知此时六界纷扰,且今日长留精锐尽出,也未必能保众人平安,心中又到底割舍不下花千骨,只得长叹一声,道:“也罢,你等虽我同上九重天吧。”说着,挥袖召来一片云朵,令众人登了上去,辞别了雌雄二化蛇,向九重天扶摇而去。 一路上众人默默无语,花千骨随在白子画身侧,忍不住低声道:“师父,你可能推算出杀姐姐如今的下落?” 白子画低叹一声,摇了摇头,见她目光殷殷,只得道:“如今事急,待日后再细细卜算,但你且放心,为师感应得到杀阡陌的魂魄气息,虽微弱,却并无性命之忧。现下还是九重天之事要紧。”说着,指尖轻点,自她墟鼎中召出百年前于鹿吴山中所炼化的那枚落影石来,将法力灌入其中,默念咒语,立时便有一副巨大光幕呈现在众人眼前。 一瞥之下,花千骨甚是惊骇,指着那画面,道:“这…这竟是南天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8章 (三百零五) 原来,昔日仙气缭绕、出尘缥缈的仙家圣地,如今却是魔威冲九天、煞气凌苍穹,将这天地间至吉至祥至尊至荣之地变得犹如人间地狱一般。 白子画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花千骨花容变色,失声道:“这黑压压、漫天掩地的一片是…魔兵?” 白子画点了点头,此时身后的一众方壶弟子也都围拢了过来,见了那光幕之上的情形,纷纷低声议论了起来。 白子画轻咳一声,道:“今日便是残影率领魔兵攻上九重天的日子,看这阵势,他是要将仙界一举拿下了。”说着,袍袖一挥,那光幕一转,果见南天门外法阵重重,有无数仙家弟子执了各种法器严阵以待,眼见便要与残影所部以死相拼,只可惜人数虽众,但却远不及妖魔之数。 画面一转,又见摩严手执水银轮威风凛凛地立于阵前,而身后的笙箫默一手执了玉箫,一手执了令旗,显见便要伺机发动法阵。 光幕闪烁,妖魔一方的阵势亦纷纷掠过,花千骨指着其中的一人,怒道:“这…这不是蓬莱岛主吗?他…他竟然投靠了残影?!” 身后一名方壶弟子咬牙切齿道:“可不是,这一年来如他这般的仙界败类当真是层出不穷,若不是那日这蓬莱老儿来我方壶,假意来拜访墨掌门,趁机做了残影的内应,掌门也不会中了魔徒的算计惨死、我方壶也不至于一败涂地至此!” 墨徽感念百年前白子画为方壶接续灵脉之恩,故这百年来常与绝情殿有所走动,与花千骨甚是熟识。 此刻听闻这弟子之言,花千骨几乎怒发冲冠,咬牙切齿道:“可恨此人在仙界也算是位高权重,怎能如此背信弃义?!” 白子画沉声道:“如今仙界亦是良莠不齐,道心沦丧者甚众,此举并不出人意料。只是如今仙界势微,今日这一战恐怕凶多吉少。” 花千骨愣愣地望着眼前飞闪而过的画面,望着其上那些自己或识得、或不识得的面孔,心中思绪万千:前几日她还在长留偏殿教导些初入仙道的弟子,如今才过了忽忽几日,这些人便已站在法阵当中抵挡魔徒的征伐了。这几日里,沧海桑田,世事轮转,现今的形势只怕已与当年的妖神大劫时无异、甚至更差。 心神一片纷乱,不免又念起最近这些时日来白子画的种种,花千骨心中一动,略退后了几步,离了方壶众弟子,转头颤声向白子画问道:“师父,此番之事你…你是否早有觉察?” 白子画长叹一声,道:“这悠悠天地之间,无恒长,无恒强,无恒宁,无恒斗,无恒存。每有大劫来时,必现异象,为师阅经千年,哪能不早有所察觉的?” 花千骨又急又恼又慌又恨,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一步上前,扯住他手臂,蹙眉诘问道:“既然师父早已知悉,为何不早说与我?!” 白子画轻轻抚了抚她的包子头,柔声道:“此番的劫数已致星斗移位、山川感应,乃是天地间的一大劫,凡为劫者,又哪里是可以轻易避得过的?若早说与你知,也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花千骨心中突突直跳,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愣愣地道:“这…这怎么一样?若早些知道,便该…便该……” 见了她此时的情形,白子画心中亦是又酸又痛,低低一叹,在她肩上一握,沉声道:“便该怎样?这百年间,小骨不快活吗?” 花千骨无奈点头,顷刻间眼中便又泛起了泪光,喃喃道:“师父,你不……”话未说完,忽觉呼吸一窒,眼前一片灰黑,脑中一阵晕眩,身子晃了两晃,眼见便要倒下。 白子画大惊失色,连忙将她抄入怀中,急道:“小骨,你怎么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9章 (三百零六) 花千骨恐他心急,勉力稳了稳呼吸,略平复了些,忙答道:“无事,大约是近来劳累了些,师父莫要惊慌!” 白子画忙一边伸手去搭她的脉象,一边道:“可是在神界受了什么伤?” 花千骨摇了摇头,道:“都是些小伤,并无大碍,想是这几日疲顿了些,方才心情有些激荡,所以才一时间现出了马脚。” 凝神细断她的脉象,好在并无甚特别,只是周身气血略虚浮了些,想来确实是劳累了,松了口气,白子画掌中凝了神力,缓缓度入她体内,为她充实中气,只须臾间,花千骨便觉四肢百骸法力充盈,正施法时,却忽有方壶弟子失声惊呼道:“尊上,快看,大事不好了!妖魔竟然抓住了这许多仙界中人来要挟!” 白子画与花千骨惊得忙转世抬眼观看,果见那光幕上妖魔阵前现出了一个巨大的薄纱所围而成的牢笼,其中禁制着无数仙人,且尽是各大仙山仙派的首脑,更有许多九重天上身居要职之人,其旁便立着莫小声,显见是看守这班仙人以为要挟,要仙界阵中众人投鼠忌器。 花千骨熟读《七绝谱》,见了那似有似无的法器,失声惊道:“这…这是杀姐姐的合天幛!” 白子画点了点头,叹道:“这合天幛是杀阡陌随身的爱物,如今竟然落在了残影的手中,看来这残影果然已一统妖魔二界,做了无上之主了。” 闻他之言,花千骨不觉愣愣地滴下泪来,黯然道:“都怪小骨,若是小骨不鲁莽,误入《山河地理图》中而耽搁了时日,说不定也可助杀姐姐一臂之力,就不会…就不会到了今天这步田地了。” 白子画低低一叹,他阅经千年,深知杀阡陌为人刚愎、任性妄为,总有“刚不可久”之日,好在他气息尚在,想来还有可救之处。而此刻,他悬心的却是南天门外的仙魔大战,眼见仙界势微,今日之难,该当如何得解?! 但此刻九重天已在眼前,容不得他细想,白子画心念电转,将随行而来的方壶弟子扫视了一遍,却见并无一个可用之人,只得长叹一声,自墟鼎中取出件物事,递在花千骨手上,道:“小骨,如今南天门前仙魔众多,气息杂乱,你隐了身形,便不易为人察觉,自阵后潜在合天幛近旁,趁为师与那残影争斗之时便使出之前你已习练得甚是纯熟的幻空术来迷惑了那些看守魔徒的心智,祭起这颗六阳珠,便能破了那合天幛,放那些仙人自由。待事成之后,你只需催动那七宝络子将众人护在其中,为师自然能护你们周全。” 花千骨郑重接下那六阳珠,点头道:“师父放心,小骨定不辱命。” 白子画到底不放心些,忍不住又道:“这莫小声法力甚是精深,你千万小心。” 花千骨微笑道:“师父放心,这百年来你暗地里度化给小骨的神力也不是玩的,我便不信自己敌不过她。” 她近年来仙力仙法皆大有进境,且这百年来也时常出山历练,但白子画却知每一次都是他算准了此行必胜方才放心令她出行,如今日之战这般凶险的却是从未有过。 但他也知今日若不能放被困的仙界要人自由,待双方当真开战,只怕仙界便会大受掣肘,胜算更微,此番也只有由自己引开妖魔,再由花千骨施法将一干仙人放得自由再图后算了。 现今听她如此说,忙又叮嘱道:“那莫小声的魔铃也非比寻常,你所佩的玄露石虽然能避一切困顿幻妄,但也千万莫要大意了。” 花千骨点了点头,道:“小骨理会得,那残影得了天帝一半神力,今非昔比,若要与他一战,恐怕也是惊天动地,师父千万小心,师父……” 偷眼见身后的一众方壶弟子并未留意自己,花千骨微红了一张俏脸,拉住他的手臂,踮起脚尖,轻轻在他面上啄了一口,附在他耳畔悄声道:“师父要记得,你还有小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0章 (三百零七) “放心……”一瞥之间见了她眼底的缱绻深情,白子画心头一动,竟有些不舍起来,奈何事关重大,只得轻轻拍了拍她的小手,又道:“前面持重些,莫要急躁大意。” 师徒夫妻二人正在喏喏私语时,身后的方壶弟子已有人高叫道:“好不要脸,好生卑鄙!” 花千骨忙抬头往那落影石所化的光幕上望去,果见莫小声已将合天幛中所擒的仙人带至两军阵前,作势要挟于诸仙人。 白子画暗叫不好,自墟鼎中召出横霜,将花千骨拉至剑上,朗声向方壶诸门人道:“眼见情势紧急,本尊先走一步,诸位上得九重天后,寻得仙界众人后千万小心御敌。” 方壶众人纷纷应下了,恭身拱手相送。 白子画略点了点头,足尖轻点,载着花千骨,往南天门处疾飞而去。 花千骨随在他身后,轻轻握着他的大手。她暗香盈动的身体轻轻倚在他坚实的背上,温热的气息亦透过她滑腻的掌心隐隐传了过来,白子画心底一片柔软——相伴多年,他成了为她遮风挡雨的大树,她也成了他羽翼下简单的小石头。她是他的软肋,也更是他的铠甲,他们两个早已融成了一个,再也分不出彼此来。 今日这匆匆一别,却令他忽然生出些别样心思来,千年来沉稳不移的心忽生一阵慌急,忍不住猛然反手抓住她的一双柔荑,胸中情意翻涌,却又半晌说不出什么来。 感受到他不稳的气息,花千骨亦猜到他心中所想,也任由他拉着,默默不语。 可惜情思虽长,路途却短,转眼间南天门便已在眼前,白子画长叹一声,弹指施了个隐身咒在花千骨身上,殷殷道:“千万小心。” 花千骨应了一声,柔声道:“小骨去了,师父也小心。”说着,御起身形,悄悄往妖魔阵中去了。 白子画遥见仙魔双方旌旗纷乱,此时摩严已与九妖八魔战在了一处,只有莫小声仍立于合天幛旁侧,看管一众被囚仙人。 这百年来,因着这凶星之事,摩严亦加紧了修习,功法道术较数百年前已大有精进,但以一人之力而独斗十余人,难免有些吃力。 眼见摩严已左支右绌,只怕再有数十招便会被妖魔擒于掌下,白子画长叹一声,袍袖一挥,一道金光落下,将摩严护在其中。 众人吃了一惊,茫然四顾,这才见天边一人正御剑疾驰而来。 虽然剑行甚速,但他的袍袖衣袂却丝毫未有一丝凌乱,便是那墨发也不见一丝散乱,出尘俊逸的面庞更是平静无波。 此人一现,仙界诸人欢声雷动,莫不喜形于色;而妖魔阵中也不免有人低声私语,暗自相怨。 只眨眼功夫,白子画已自天边来至两军阵前,默念神咒,转瞬间便有无边清气扑面而来,将南天门外的污浊妖魔之气一扫而空,接着,便上前一掌解了摩严的困厄,逼退了一众妖魔。 见此情形,深居妖魔阵后的残影长笑一声,飞身离了法座,御风来至白子画对面,阴恻恻一笑,朗声道:“前番建木寸断、神界湮灭,尊上却能全身而退,着实令人佩服啊佩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1章 (三百零八) 听他如此说来,白子画已推测出那时神界倾覆与他恐怕有莫大关系,心中一沉,便仔细打量起这妖魔二界的新主来。但见他虽周身隐有阴郁魔气,但护体之五彩光华甚为夺目,果然是已得了天帝神力,且观其形貌,恐怕已经融会贯通,应用自如了。 低叹了一声,白子画又近了一步,答道:“你既取巧夺了天帝的神力,便不是泽被苍生,也该行走正途才是,为何要纠集一众妖魔,来做此撼天之举?” 残影冷笑一声,袍袖一挥,昂然道:“凡间都知‘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如今我有了这问鼎天下的本事,为何还要屈居人下、听那玉帝老儿的?!莫不如此番便由本座来做这太上无上天!” 白子画摇了摇头,正色道:“玉帝上掌三十六天、三千世界,下握七十二地、四大部洲,已苦历过一千七百五十劫,每一劫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岂是你这一介魔徒所能比拟的?况这九重天之位,乃弥罗至真之主,六界造化、八表利济唯系其一身,非有运有势有道有德者不可居之。我方才已掐算过,这一年间,你为恶六界,所造冤孽无数,因你而枉死者,数以万计,如此深重杀业,如何能居此高位?!” 残影近前一步,低低一嘲,道:“白子画,你号称六界第一人,数百年来声名远播,当真甘居于玉帝那无能老匹夫之下吗?!” 白子画面色一沉,郑重道:“玉帝存于始劫之前,乃三清祖气所化,成理之正,成气之清,成精之妙,方成无上法身。故此,方可承五方诰命,秉教万象,推运乾坤,此非我等寻常人可比拟、亦非我等寻常人可取而代之。” 残影不服道:“他玉帝不过是凭这道炁之体才恬居其位,否则以他之能、之德,当真能服众么?!” 白子画朗声道:“自你复出以来,这六界已沦为无间地狱一般,乾坤易位、黑白颠倒,难道你便能服众么?!” 残影长笑一声,道:“不能服众么?那本座倒让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仙人看看要如何服众!”说着,双臂一震,掌心蓄了一片魔火,转瞬便化作一片火海,向身后圈禁在合天幛中的仙人而去。 白子画却知花千骨如今便在那合天幛近旁,忙默念神咒,摄来六界真水,将那道魔火困住,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沉声道:“既然你觊觎玉帝宝座,要做人上之人、天外之天,便不该祸及旁人,只与本尊独斗即可。” 残影冷笑道:“如今这仙界,早已非当年之仙界了,白子画,你倒看看,本座这麾下有多少是仙界曾经的位高权重之人?你既知本座的道行今非昔比,为何还要与本座为敌?!” 白子画轻叹一声,道:“世间众生造作诸业,此业报反受其身,方有了六道,六道相辅相成,轮回往复,方成恒长世界,你妄图以妖魔道入世,掌控六界,不核天法定数,必使六合八表陷于泥淖之中,终不可避免倾颓之势。既然身负神责,本尊必当护持六界,今日定勉力与你一战。” 残影长笑一声,道:“今日本座志在必得,本拟一举拿下那玉帝老儿,怎能因你一人之故而弃了这大事?尊上固然得登神位,但以你一人之身又如何挡得住我这泱泱大军?!不知尊上可肯为了玉帝、为了这一众仙人、为了所谓的六界苍生,与本座打个赌?” 白子画眼见花千骨已得了手,解了合天幛,心下稍慰,指尖隐在袖中,暗施法术,便有一道神力无声无息地将花千骨与众人护住,才淡淡道:“要赌什么?” 残影消解了那道魔火,道:“既然今日尊上誓要护仙界周全,便请尊上徒手接本座十招,若尊上能接下这十招,本座自然退兵。”说着,单手结印,自墟鼎中召了一柄神光璀璨的长剑出来,握在手上。 但见那剑长约三尺八寸,剑身晶莹剔透,其上隐有五彩光晕,且遍布繁复暗纹,铸有铭文约“泰阿”,其上剑气直冲霄汉,果然非同凡兵。 白子画身后的摩严此刻看得清楚,失声道:“这是传说中神界天帝所持的‘泰阿剑’,传说可开辟混沌、交通阴阳,是天地间的无上神兵。子画,你若手持横霜,或可与之一斗,若是徒手,又怎使得?!莫信了这残影的鬼话,咱们今日便与这些妖魔殊死一战,也未必没有胜算!” 残影冷笑一声,也不理睬摩严,只向白子画咄咄道:“尊上,你战是不战,赌是不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2章 (三百零九) 观残影如今周身气度,白子画便已心知若与他单打独斗,或许尚有几分胜算,但以如今仙界对敌时这般散沙模样,若要退去这压境之妖魔,恐怕是千难万难了,到时众仙人兵败如山倒,只怕九重天就此失守也未可知,思及此处,白子画也只好将心一横,沉声道:“好,本尊就陪你走上十招。” 残影纵声长笑,袍袖一挥,以泰阿剑挽了个剑花,道:“接招!”说着,腾起身形,一招平平无奇的“奔雷万里”便径直攻了过来。 有道是大巧不工、守拙方远,无论招式、法力,还是仙术,练到极处时,便都再无花哨虚招,只以本真取胜,却往往一招间便可制敌于死地。所以,残影的这一招“奔雷千里”虽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招,但其势万钧,仙界中人皆看得目瞪口呆、暗暗心惊,便是昔日号称“战神”的斗阑干也自知以己之力是断断挡不住残影这一招的。 花千骨此时立于那七宝络子所结的结界之下,远远望着残影的攻势,万料不到他竟然练就了如此惊世骇俗的功夫,较白子画也在伯仲之间,心中不由得甚是惊惧,倒吸了一口冷气,咬紧了牙关,握紧了手中的灼然剑,屏息凝神观战。 白子画见残影秉雷霆之势一剑劈下,也不敢造次,并不正面接招,而是掌心中蓄了十成的神力,全力结一道屏障,将这一招挡在一丈开外。 如此,残影所负的五彩神力与白子画所修的金色神力正面相激,只听轰然一声巨响,两道神力登时化作燎原五雷,在南天门处滚滚翻涌。 白子画身后的仙界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御起仙力抵挡——如今六界两大高手斗在一处,便是这余威,也足以殃及池鱼。 白子画亦是暗自心惊,好在此时花千骨身处七宝络子所护之下,倒无需担心;但仙界诸人也不可不顾,于是,白子画于百忙中挥袖捏诀,在身后落下一道结界,将众仙与十万天兵天将牢牢护住。 残影却嗤笑一声,趁着白子画分神之机,反手又一招万剑归宗,疾风骤雨般又向他攻了过去。 便在这一息之间,残影身后的妖魔阵中哀嚎阵阵,皆是受了两人招式余威的反噬,更有甚者已然口吐鲜血,身死魂消。 而也便在这一息之间,残影的泰阿剑已然携风雷之势攻至白子画左肋之下,眼见便要将他刺个透明窟窿。 白子画既然失了先机,便不再能如方才之时凝仙力抵挡,而他手中又无趁手的兵刃可以挡隔,在此电光石火之间,白子画只好略侧身避过锋芒,全力劈开他周身护体的故老神力,逆泰阿剑锋而上,伸掌在残影腕上使巧劲一拨,继而一招如封似闭,逆转了泰阿剑的攻势,险之又险地阻住了他这一招。 其时白子画右掌正搭在残影腕上,他古怪之极的故旧神力登时如影随形般的攻了过来,这神力虽得自天帝,但却与当日在神界所见的故老神力大有不同,似乎有丝丝缕缕的阴邪魔气透了过来。白子画正自纳罕,残影第三招金雁横空已又攻了过来。 白子画并不闪避,只欺身而上,与他缠斗在一处。两人相距如此之近,再不能使出周身神力,仅凭高超奇绝的小擒拿招数一决生死——白子画自知难敌泰阿剑凌厉之势,故此才与残影近身相搏,使泰阿剑威力难现。 白子画与残影二人,一者飘然绝尘,一者狠辣凌厉,如此翻翻滚滚又斗了六招,残影虽手持利刃略占了些便宜,但神剑之威势完全不能施展,而白子画妙在掌上功夫精妙,亦足以抵挡。 眼见不能轻易取胜,距那赌约又仅有一招了,残影不禁大急,勉强退后一步,以泰阿剑画下一道魔咒,猛喝一声,便于虚空中现出一面魔气深厚的法鉴来。 但见这法鉴镜面微凸,又有精光如水银般流动不已,倒显出一派阴郁邪魔之气来,而其通体镌刻的古怪之极的符文又令人似懂非懂。 白子画熟读《七绝谱》,只一望之下,失声道:“这……这是千万年前神界封印已久的魍魉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3章 (三百一十) 残影阴恻恻地一笑,道:“尊上果然眼界不凡,这便是万年不曾现世的魍魉鉴,只是不知尊上可有法子抵挡?!”说着,剑尖一点,便有无数玄色神力自镜中流溢而出。 白子画深知这魍魉鉴需以三魂七魄中的幽精魂为引,方可炼化出无上魔功来,如今既见那镜中汩汩而出的无边魔气,想来已不知炼化了几多幽精魂了。 暗叹一声,白子画微一凝神,自掌心引出一道精纯之极的神光来,与那魍魉鉴所出之魔气交缠在一处,那魔气为他神光一阻,立时便缓了一缓,白子画见此法可行,便又加了几成功力于其上,那魔气登时停滞不前,且并渐有消弭之势。 一旁的残影冷笑一声,不知念了句什么法诀,掌中凝出了一个魔气与神力交互缠绕的光球,弹指便往遥遥一旁的花千骨之所在疾飞而去。 白子画本在全力运化那魍魉鉴之魔气,不想那残影又如何窥破了花千骨藏身的所在,如今眼见残影之所为,登时大急,右掌抵挡住那魍魉鉴中流溢而出的魔气,左掌神力陡出,向残影所出的那光球急追而去,要将其摄住,得保花千骨的平安。 残影见状,心中大喜,双掌平推,将周身神力灌注于魍魉鉴之上,源源向白子画攻去。 此刻白子画却也顾不得那鉴中魔气,眼见自己击去的神力便要摄住残影的光球,不禁心中一喜,又加了几分劲道于左掌。 只见那道金色神力距离那玄色光球只有尺余,孰料忽然一声清响,那光球立时便裂成了千万碎片,继而又化做无数齑粉,以迅疾无匹之速向花千骨近旁诸人而去。 而白子画击去的神力亦扑了个空,袅袅散去。 白子画并未见过此等法术,一时间不知何意,只好喝了声“小骨小心”,但右掌处袭来的魔气却又逼得他不得不调动周身神力应对。 如此变故,不过在一呼吸之间,因着白子画先前所施的隐身咒,仙界诸人并未识得花千骨的所在,故此竟无一人上前拦阻残影之所为。 花千骨自然知晓残影是要以她之安危要挟白子画,忙将周身仙力灌注于七宝络子之上,将那护住仙界诸人的仙幛加固得甚是浑厚坚韧。 她如今修为日渐深厚,寻常得道之人均不是她的对手,如今又有那七宝络子护体,照理说该是万无一失。 孰料那玄色光球所化之齑粉却视仙幛如若无物,悄无声息地便钻入仙幛之中,附着于仙界诸人身上。 这变化不过在须臾之间,白子画未及细想,挥袖便祭起一道神力,向花千骨方向而去。 但便在此时,那些沾染了魔气的齑粉忽然闪烁起了耀目的光,围绕在花千骨身侧的一众仙人忽然尽皆厉声惨呼起来,如此变生肘腋,花千骨亦未及细想,仓促间手中灼然剑已然出鞘,舞得如雪团一般,护住自己周身要穴。 便在此时,天空中风雷陡现,平日间祥云瑞气充盈的南天门飞沙走石、阴郁诡谲,且又有古怪幽怖之极的咒语自虚空中隐隐传来,一时间众仙人人自危,不知所措。 白子画暗叫不好,弃了那魍魉鉴,怒喝一声,反手向身侧的始作俑者残影全力一掌击去。 残影却并不出招,只举泰阿剑将他这一击挡在一丈开外,好整以暇地声道:“尊上,别急,这才不过九招而已,还请您仔细赏鉴我这魍魉鉴的威力!” 思及花千骨如今所处的危局,白子画心中一阵紧似一阵,正待出招,耳中猛听一声声凄厉之极的惨嚎,忙转头向花千骨处望去。 但见花千骨身侧一众被俘的仙人尽皆抱头惨呼,面上神情陡然突变,其阴森狡诈、其古怪可怖,竟然与残影的神情容貌隐隐有了几分相似。 仓促间尚不及思量,那数十仙人已如入魔一般,齐发一声喊,各自执了法器、兵刃,向花千骨全力袭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4章 (三百一十一) 花千骨登时大惊失色,匆忙中亦忘了持守住那隐身咒,立时便显出身形来,与身周的众仙人战在一处。可怜她双拳难敌四手,虽然功法高深,但到底抵挡不住这许多仙人的全力合击,眨眼功有数位尊者的兵刃招呼在了花千骨身上,但见一阵金光闪烁,好在有先前白子画所设的护体结界在,倒将她护了个严严实实,并无损伤。 可那护体结界之上的法力到底有时而尽,恐怕亦抵挡不了几时,花千骨只得使出浑身解数抵挡,但到底寡不敌众,已然是岌岌可危了。 遥遥一望之间,便见她捉襟见肘,已显败象,白子画登时大急,心内如坠冰窟一般,神思恍惚间,那一梦中花千骨惨死于傲因兽吻之下的情形又复浮现眼前。 不要! 不能! 他不允许! “小骨!”再顾不得那魍魉鉴袭来的滔天魔气,双掌平推,使出周身神力,化作一道金色,秉风雷之势向花千骨处迅疾而去。 但到底远水解不了近渴,眼见花千骨已招式散乱、仙力难继,与她对敌的诸位仙者亦瞧出了破绽,齐齐怒喝一声,纷纷弃了手中兵刃,掌中蓄了毕生仙力,向花千骨全力击去。 且说先时白子画为她所布下的护体结界已受了极大削弱,而这些仙者又都是各门各派久已成名的耆宿高人,如今倾力、合力而为,只怕白子画所落的浑厚结界亦是抵挡不住的。 但此时白子画毕竟与她相距甚远,神力一时不至;而仙界阵中诸人又破不了那七宝络子所落下的结界,因此,竟无一人上前援手。 便在此千钧一发之时,莫小声身侧的一名黑衣人忽然跃众而出,清啸一声,向花千骨处飞扑而去! 但见他一身黑袍猎猎作响,身法更是迅疾如风,只一呼吸间便如方才残影所出的那些齑粉一般入仙幛如入无人之境。待身入仙幛,也未见他用何妖法道术,只向前一扑,展臂将花千骨拉入自己怀中,就地一滚,将她牢牢护在自己身下。 如此一来,那许多仙人的招式便都在击在这黑衣人背上,众人只听耳中一声惨呼,那黑衣人登时化作无数精血浊气,只怕片刻之后便魂飞魄散了。 而白子画的神力此时亦堪堪落下,将花千骨及那黑衣人的魂魄护住。 但也便在此时,对面阵中的玉帝亦看出了端倪,默念口诀,解了那七宝络子所落的结界,既没了这阻碍,摩严与笙箫默二人立时飘然而起,趁乱将花千骨自敌阵中摄了回来。 却说白子画遥见花千骨解了一时困厄,登时放下心来,但那魍魉鉴传来的魔气此时已源源攻到,他方才忧心小徒儿的安危,分了心,那鉴中魔气与残影的诡异神力交织而来,端的是变幻莫测、诡谲十分,饶是白子画,亦耐受不住,踉跄后退了几步,一口鲜血疾喷而出。 对面的残影冷笑一声,手中的泰阿剑挽了个剑花,朗声道:“尊上,还请领教我这第十招!”说着,凝了万钧神力,使一招“背城借一”直取白子画泥丸宫,要掏了他的墟鼎、取了他的内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5章 (三百一十二) 这泰阿剑乃是亿万年前天帝所执的神兵,曾斩妖魔无数,其剑气肃杀无匹,上达霄汉、下抵黄泉,绝非寻常仙剑可以比拟,而残影此刻更是孤注一掷,凝了周身神力于此剑之上,当真是其势万钧、锐莫能挡,誓要趁此机会取了白子画性命。 须知内丹乃是天下人修炼的根本所在,是要害中的要害、命门中的命门,如此为人全力一击,却哪里有不回防的道理?孰料白子画对残影此招偏偏不闪不避,仅左手使出小擒拿手的功夫,要卸去残影的来势,而右掌凝了神力,往半空中所悬的魍魉鉴全力击去。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残影这一剑本就占着先机,只怕白子画未及击在那魍魉鉴上便已被残影夺了内丹。 这魍魉鉴经由残影之炼化,与他气息相通、忧戚相关,若为白子画所袭,只怕残影亦有性命之忧。但眼见一招便可先将这六界尊上立毙于剑下,残影不免大意,暗自窃喜,剑势不改,径直往白子画丹田中击去。 眼见泰阿剑已刺入白子画丹田所在,因着其护体神光,自然不曾刺中肉身,却也并未如寻常仙魔那般在剑下显现出精气法力所凝的内丹来,正在惊异时,只见白子画丹田处现出一团金色神气来,残影不禁一愣,手中剑势自然缓了一缓。但便在这须臾之间,却已然变生肘腋——残影只觉那团金光中平白生出一股极之古怪的大力来,将泰阿剑上所凝之故旧神力向白子画体内源源引去。 原来当年妖神本尊现世为祸时白子画为却仙界众敌而自引内丹,其后花千骨虽以妖神之力医好了他的伤势,但却未及为他重塑内丹;待他成神后,周身神力皆取自六界,源源不断,并非如寻常修仙者般缓缓纳之、秘秘储之,虽神力可暂藏于丹田处,但并不凝结成丹,而是进而散于周身百骸之中,故此并无内丹。 残影万不曾料到此节,这一招自然扑了空,反而被白子画拿住了短处,导引了许多故老神力离体,奈何他此时剑招已然使老,不及撤剑回身,只得咬牙拼尽周身力气,要振开那泰阿剑,脱了白子画掌握。 便在此时,白子画右掌所出之神力已冲破重重阴郁魔气,击在那魍魉鉴上,但见金光一闪,那魔鉴四周萦绕的魔气登时矮了三分,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白子画心中一喜,掌中又增了几分神力,继而又一掌向那魍魉鉴再行袭去。 且说那魍魉鉴中了白子画一击,仅是魔气稍减,但对面的残影却忽然一口鲜血疾喷而出,面色惨白异常,脚下更是踉跄了几步——原来残影以这魔气非比寻常的魍魉鉴为护体法宝,周身精魄与其互为依存,如今魍魉鉴为白子画所袭,便如击在他身上一般。 此时,残影右臂为白子画丹田处的古怪力道缚住,不得动弹,如今眼见白子画击向魍魉鉴的第二掌又堪堪将至,不禁大急,忽然大喝一声,周身五彩光晕陡然暴涨,拼着内外夹击,受些内伤,也终于挣脱了白子画丹田处汹汹而来的裹胁之力,倒退了几步,举起剑来,要斩向白子画右臂。 但他步步皆在白子画计算之内,泰阿剑剑风方起,白子画的小擒拿手已如影而至,正击在残影手腕处的内关穴上,只听“仓啷啷”一声响,那泰阿剑已脱了残影掌握,跌落云端。 残影大惊失色,掌中蓄了力,正待发招时,白子画的第二道神力已击在魍魉鉴上。 受了这神力一击,那魔鉴立时失了方才的灵力,晃了一晃,便也要跌下半空。 而此时残影亦如受了白子画重重一击,面如死灰之色,嘴角处更沁出几许血丝来,五内直如翻江倒海一般。再顾不得什么,挥袖收了那魍魉鉴,勉力定住了脚步,略平复了胸中翻涌的气血,残影才沉声道:“尊上好本事,今日是我输了,便如方才所约,即刻退兵。” 此时白子画也收了掌势,端立于云头,但见他长发如瀑,眼落星辰,白袍飘飘,愈发显得其孤高超凡、傲岸不群。 而群仙阵中此时亦是欢声雷动,个个深赞白子画道法精深、招数奇绝。 挥袖扫尽因方才二人相斗而生的罡煞之气,白子画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道:“既然魔尊如此守诺,便请退兵。” 残影冷哼一声,挥一挥手,身后众妖魔得了讯息,登时化做一阵腥风,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仙界诸人见众魔已去,皆松了口气,帝君御风上前来,方开口道了声“尊上”,便被白子画打断了话头,朗声道:“各位,既然敌军已退,各位尊者耆宿还请自便,待十日后咱们在此共商御敌大计。”说罢,掌中神力吞吐,将花千骨摄至自己身侧,师徒夫妻二人同御清风,往长留方向去了。徒留一众仙人目瞪口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摩严与笙箫默对视一眼,深觉古怪,忙叮嘱了众门人几句,也腾身而起,追赶着白子画而去。 此番白子画御风甚是迅疾,直至长留护山结界处,摩严与笙箫默才寻到了这师徒夫妻二人的身影。 却见白子画高大的身躯正斜斜倚在花千骨肩上,压得她东倒西歪。 “师弟!”一见之下,摩严大急,忙抢上去扶住白子画摇摇欲坠的身子,问道:“你…你这可是受了伤?” 白子画早已气力不支,如今见了摩严,心下一松,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只来得及道了句“师兄,千万帮我护住小骨与那团魂魄”,便一口鲜血疾喷而出,阖目向后,昏死了过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6章 (三百一十三) “师父!”见他面如金纸,花千骨又慌又急,手忙脚乱地一边为他擦拭胸前鲜血,一边低低唤着他,却半晌也不见他有何回应,反而愈加气若游丝起来,更是六神无主,抱住他只是哭个不住。 此时笙箫默也已赶了上来,忙扶过白子画手腕细诊,只片刻便查知了他的病症所在,运指如风,封住了他周身几个处大穴,见他面色略有回复,方松了口气,道:“师兄适才与残影对战时恐怕是触动了心脉处的旧伤,病虽险,但暂且性命无碍,咱们先回绝情殿要紧。”说罢,与摩严一左一右架起白子画,携了花千骨,往绝情殿去了。 待上了绝情殿,为白子画施了清洁法术,将他安置在冰床上,令他跏趺而坐,师兄弟二人又为他输了些仙力疗伤,见他呼吸平稳、脉息渐缓,才安下心来,让他自行调息。 见他二人得了闲,花千骨忙上前急切问道:“师伯、师叔,我师父心脉处为何会有旧伤?他方才明明占了上风,怎么又会受伤?” 眼见白子画伤重至斯,而仙界又正在用人之际,摩严心下甚是急躁,冲口而出道:“他今日这伤还不是因你之故?若不是当年耗尽功力为你锻魂炼魄,又怎能让他落下这旧伤?!如今虽过了百余年,却仍不见一丝好转!适才与残影对战之时,定是触动了旧伤,才会如此!” 闻言,花千骨大惊失色,悲鸣一声,扑在白子画榻前,只是呜咽个不住。 笙箫默叹了口气,暗骂自家师兄性子莽撞,忙上前劝了几句,见并不奏效,只得轻咳几下,沉声道:“师兄,千骨,方才师兄昏迷前曾让咱们护那黑衣人的魂魄不散,不知那魂魄现在如何了?” 果然,花千骨这才止住了悲声,想起那黑袍人来,忙指尖凝了仙力,默念口诀,召出一团由神力所护的残魂来。 却说方才对战时白子画曾以神力护住那黑袍人的魂魄,可惜那黑袍人到底受了重击,虽得白子画神力滋养,但却也眼见便要魂飞魄散,只怕撑不过这一时三刻了。 但见那魂魄勉力凝出个虚影来,似乎十分急切,但却又苦于行将消散,无法成言。 见状,摩严急道:“这魂魄眼见便要灰飞烟灭,这可如何是好?!” 花千骨虽不知这黑袍人身上有何关窍,但他到底舍命救了她,又疑心他便是致虚,且还有白子画方才那一句话,忙道:“师伯,师叔,我真身是精灵之属,阴寒之气重些,与这残魂相合,快使他上了我的身,或许还可再拖延一时三刻。” 笙箫默忙拦道:“万万不可!千骨,你已受了伤,这残魂不比寻常魂魄,阴气甚重,恐怕到时于你会有损伤,若如此,让我到时怎么与二师兄交代?!” 花千骨手中却已捏了仙诀,边将那残魂渡入体内,边道:“事急从权,又哪里顾得了这许多?!这残魂似乎有话要说,师伯、师叔千万着紧些!”话音刚落,做法已毕,只见一阵阴风吹过,那残魂已附在了花千骨身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7章 (三百一十四) 只见“花千骨”躬身向摩严与笙箫默施了一礼,道:“二位尊长,弟子玉浊峰致虚。如今时间紧迫,弟子长话短说。那莫小声与残影原是一对爱侣,自残影为杀阡陌制服后,她就处心积虑,盗走了出入神界禁制的泠恨令,又自玉浊峰救出了残影。那时残影身负重伤,莫小声恐自己力有不逮,就以魔铃迷惑了我的神智,役使我,以供他二人趋策。待入了神界,他二人日夜修炼,功力大增,更于一年前得了天帝的一半神力,所以才出了神界,为祸四方。” 他话未说完,摩严已忍不住疑惑道:“那残影虽早年间是仙界弟子,但其早已入魔,又如何能与中正平和之神力相互融合?!” 致虚叹了口气,道:“世尊有所不知,人有三魂七魄,其中三魂之中幽精魂使人好色嗜欲,溺于秽乱之思,耗损精华,神气缺少,肾气不足,主灾衰。残影便是取了我的幽精魂,使之与其魔气相融,半仙半魔,勉强成阴阳平和之态,方始与天帝神力融合。” 闻言,摩严惊得倒退一步,颤声道:“如今残影法力睥睨天下,只以你之一道幽精魂万难成事,难道…难道他竟炼化了千千万万六界生灵的幽精魂?!” 致虚点了点头,又道:“此乃后话,且说残影得了神力后,先是灭了玉浊峰满门以雪前耻,之后又炼化了玉浊峰一众仙魂,更是功力大增。那日尊上寻到神界,误入《山河地理图》中,耽搁了不少时日,而残影便趁此良机一统妖魔二界,使得处处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待尊上夫妻二人出了《山河地理图》后,残影又令我至神界,欲将他二人困死在神界之中,万幸尊上法力精深,总算给他二人逃脱了出来,而我因在神界中受了故老神力的震荡,所以神志才渐渐苏醒,待方才千骨为人所袭,情急之下才冲破了残影摄取魂魄时所落下的封印,得以护她完全,也算是略赎了这些年来我助纣为虐的罪孽。” 笙箫默长叹一声,道:“难怪这一年间人间兵灾四起,处处战火连天,恐怕便是残影施法所至,他要与天帝神力相融合,便要取凡间无数幽精魂为导引,方可成就自己的险恶用心。而凡人失了幽精魂,自然阴阳不调,民生凋敝,若长久如此,只怕总有一天便是六合入魔、八荒倾覆。” 摩严蹙眉道:“那些为千骨所救的仙人,只怕也是中了残影的法术,一魂入魔,才为他所驱使。” 致虚又施一礼,道:“还请二位尊长多多留心,恐怕仙界中亦有人中了残影的法术。片刻之后我便要魂飞魄散了,死前得返正道,又能救了千骨一命,我已无憾了。”说罢,致虚之残魂缓缓自花千骨躯体中退了出来,而花千骨则软软瘫倒在榻上,阖目不醒。致虚留恋地深深凝视了她片刻,终于散作袅袅轻烟,随风而去。 笙箫默悠悠一声叹,凌空一摄,使花千骨坐起身来,指尖在她眉心处一点,渡了些仙力入内,要将她唤醒。孰料,待了片刻,花千骨竟然毫无醒转之意,笙箫默大是费解,右手捏了个诀,凝了更多的清气,作势要渡入她体内。 摩严见状,微一沉吟,便拦道:“千骨只怕是方才对战时受了些伤,此时你若要强行唤她醒转,只怕于她身体并无益处,还是让她静静休息片刻,不多时便会自行醒来了。子画已无大碍,左右此间又无大事,便让她歇上一歇吧。” 笙箫默点了点头,掌心凝结出一团仙力,将花千骨包裹入其中,安置在一旁榻上,让她安睡。 展眼又过了两个时辰,白子画总算醒转,笙箫默为他诊了脉,见他已无性命之忧,放了心,将适才致虚所言皆告知了他,又将别来这一年之事简要说与他知道,且又叮嘱了些荣养之道,才与摩严一同下殿去了。 送他二人下了绝情殿,白子画便行至花千骨榻边坐下,轻轻握了她的手,静静待她醒转。 孰料这一握之下,却发觉她掌心俱是冷汗,手又冻得如同冰块一般,白子画登时心中一凛,忙以手抚在她额上,果然滚烫如火炭一般。 花千骨早已修成仙身,百病不侵,如今竟然一病至斯,白子画登时慌急起来,也顾不得自己尚在病中,忙将她扶了起来,揽在怀中,将滚滚神力源源渡了过去,要助她祛除病痛,清明灵台。 不想直过了一盏茶功夫,花千骨竟然并无半点改变,依然浑身火烫,且并无半点醒转之兆。 这下白子画几乎慌了手脚,边凝了更多神力渡入她体内以补亏空,边传音给笙箫默,要他重上绝情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8章 (三百一十五) 只片刻功夫,笙箫默便急急上了殿,口内尤道:“方才我以为千骨不过是受了致虚残魂的阴气所扰,不想却又有其他的,当真是大意了。”说着,来至榻边坐下,凝眉细细为花千骨诊起脉来。 不想此番诊脉却着实耗费了许多功夫,笙箫默先后换了七八种切脉的手势,皆是愁眉不展。 白子画在旁看得更是心中惴惴,不由得将怀中的花千骨抱得更紧了些,又过了半晌,仍不见笙箫默抬头,终于忍不住低问:“怎样?可诊得出什么?方才我已细诊了,实在寻不出什么特别的病征来。” 笙萧默点了点头,喃喃道:“千骨想是近来劳累了,方才又受了些轻伤,但不过是气血虚亏,何至于就昏睡不醒了?!除非……”忽然心头一亮,笙箫默忙凌空画了道符篆,弹指渡入花千骨体内,默念了片刻咒语,方以手她额间一探。 见了他此举,白子画也明白了过来,失声道:“难道小骨她……魂魄出了问题?” 笙萧默并不答话,只悉心探查,又过了一炷香时分,才站起身来,蹙眉道:“千骨身体似乎并无大碍。只是她的魂魄竟然大有不稳之态,这魂主阳,而魄主阴,而千骨的魂魄中似乎有甚晦暗不明之处,正在暗处蓄势,只怕假以时日,会成了极大的祸患。师兄,千骨的魂魄是以你的魂魄锻造而成,是天下至纯至精的魂魄,又怎会如此?” 白子画本已猜了个大半,如今听他如此说,也算是落实了心中所想,叹了口气,道:“自我化身为神起,魂魄便与常人不同,乃是化六合八荒之运、之势、之精、之气而成,与六界命途休戚相关、一脉而承,而她之魂魄脱胎于我,虽经这百余年的修炼早已不再依附于我,但却始终与这六界有些关联。你方才曾说残影炼化了六界众生中诸多幽精魂入魔,且这幽精魂又属阴木,此举大大扰乱了天道,天地间阴邪魔气大盛而阴阳失衡,故此她才魂魄不济,生出此症来。” 笙箫默点了点头,愁道:“这该如何是好?” 白子画长叹一声,道:“既然知道了病因所在,眼下要唤她醒来原是不难,只是若要永保无虞,还需剿灭残影之害,还六界太平才好。” 笙箫默念头一转,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步上前,急道:“师兄,千骨不过得了你魂魄之万一,如今都是这般情形,你…你岂不是……” 白子画无奈点头,沉声道:“天骨之衰,便是我此刻之境。” 笙箫默惊得倒退了一步,颤声道:“当真?!” 白子画点了点头,垂首无奈道:“早前我天骨已衰,如今这六界大乱,于我不过是雪上加霜罢了。” 笙箫默万万想不到这些,愣了半晌才道:“师兄,这天骨之衰既然是与六界安稳息息相关,焉知待六界清静时这衰减之像不能尽褪呢?” 白子画低叹一声,满面疲色,摇了摇头,挥手道:“此间无事,你且下殿去吧,我自有办法令小骨醒转。” 千年的兄弟情义,又哪里有不悬心的道理?!但笙箫默亦知万事自有天定、半分违拗不得的道理,也只得长叹一声,道:“师兄,你多保重,恐怕明日里我与摩严师兄还会再上绝情殿,与你商讨应对残影之计。”言毕,飘然下殿去了。 既然知晓了花千骨此时病症的缘由,便可有的放矢,白子画捏诀画了道安魂符咒度入她体内,只片刻功夫,花千骨便即退了热,只是到底有了些虚耗,一时还未醒转。 将她抱在怀中,摩挲着她滑嫩白皙的小手,白子画心中既是忧虑又有烦难,一时间无数念头闪过,默然了许久,方挥袖落下结界,将两人的肉身护住,默念咒语,元神出窍,往凡间探查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9章 (三百一十六) 他师徒夫妻二人于神界留了一年有余,如今再至这凡尘时,白子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修仙千年,何等样战事未曾见过、何等样惨烈未曾经过,但今日这般炼狱也似的情景,端的震慑他心魂: 天地间一片晦暗之色,日月无光,肃杀阴霾之气随处可见。处处断垣残壁,当真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百年前轩辕朝早已土崩瓦解,此时正是诸侯割据纷争之时。神魂飘忽,眨眼功夫白子画便来到一处战场之上。 只见上方军士已厮杀在一处,天空中飘荡的只有狼烟与战鼓,恐惧、绝望与死亡的气息弥漫四野。 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用颤抖的手紧紧握着手中沉重的长刀,看着身边人像稻草一样,一茬又一茬的倒了下去,伴随着刀剑的钝响和凄厉的惨叫。 他呆立了良久,终于,同伴温热的鲜血洒在他冰冷的脸上,刺激着他迟钝已久的鼻腔。 “啊!”疯了般,他大喊了一声,一边咒骂着自己,一边笨拙地挥舞起了手中的长刀。 转眼间便有左近的敌军被他砍中,哀嚎着倒了下去。 然而没有多久,就有一柄重剑自他背后刺了进来,洞穿了他的心肺。 扑倒在浸满了鲜血的战场上,背后袭来的那人却不肯罢休,用力翻搅着他的内脏,誓要将他□□至死。 痛得早已失去了知觉,他使出最后的力气,茫然地望了望昏暗的天空,奋力握紧的拳头终于渐渐松了开来。 战争依然在继续,方才那手持重剑之人继续向前,踩着同伴们、敌人们的温热的尸体继续着疯狂的杀戮。 早已看不清对面敌人的面庞、衣襟,迎面便是一剑,或是斩断来人的脖子、或是刺穿来人的咽喉,眼前的一切都被覆盖上了死亡的鲜红色,带着浓烈的血腥,刻进了他们的灵魂。 他们到底是为了谁、为了什么而战? 记不清了。 唯一记得的只有杀戮,不停地杀戮下去。 用自己的双手结束别人的生命,竟然也可以享受到无以伦比的快感,他嘶声长啸,早已乏力的手臂仿佛又灌注了无边的劲力,迅疾无比的再次挥舞了起来。 眼前的生命一个又一个的倒了下去,空气中充斥着血腥气,大地仿佛也颤抖了起来。 战场上的活人越来越少,新鬼烦冤旧鬼哭,狰狞的面容、嘶哑的吼叫,所有的一切都失了控,在这一片暗灰色的笼罩下默默地进行着。 终于,最后一个兵士的身体沉重地倒了下去,一片死寂中,一面魔气森森的法鉴自云层中显现了出来,正是残影所掌控的魍魉鉴。 此时白子画是元神出窍,只能静观其变,却无法出手阻止一切。 但见那魍魉鉴中一道白光陡出,战场之上,已死的、未亡的皆受了感应,幽精魂纷纷离体而出,往那鉴中去了。 只片刻功夫,那些幽精魂又复自鉴中汩汩而出,只是尽皆化为墨色,又过了盏茶工夫,那些幽精魂又复入得众人体内,而那魔鉴却不知何时隐没入虚空之中。 一阵阴风吹来,那些已死之人又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身来,披着浴血的战衣,执起沉重的刀剑,与未亡之人一起缓缓向前行去。 不远就有一处小小的山村,乱世之中,壮年早已上了战场,或是逃难去了,只有些老幼妇孺仍留在村内。 那支魔鬼般的军队就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午后悄无声息地杀了进去。 这是死神的盛宴…… 白子画轻叹一声,默念咒语,魂魄回归真身去了。 待魂魄稍稳,白子画缓缓睁开双眸,紧了紧怀抱,将脸埋进她馨香的发间,喃喃地道:“小骨啊,师父该怎么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0章 (三百一十七) 脑中忽然又浮现出先前在异界幻境中所见之花千骨身死魂消的情形来,他骤然一颤,眸中精光一闪,只一瞬之间,已有了决定。 素来是心狠之人,行事果决,又少牵挂,千百年来能使他萦锁心上的也只有眼前的她一个而已,如今,为了她,为了自己千百年来的坚守,又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既虑到此处,自然要深远谋划,千万不可有所遗漏,白子画不禁凝思蹙眉,掐指细算。 正思索时,怀中的小人儿却似有感知,“嘤咛”一声,醒转了过来。 “师父,你醒了!”花千骨大喜过望,忙忙起身,见他似乎无碍,便挣下地来,红着脸道:“小骨不过是着了些阴气罢了,并无大事;倒是师父您,重伤才醒,怎么能如此劳神?!” 白子画拉了她的手,要她在自己身侧坐下,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才问道:“你如今觉得怎样?” 花千骨只是悬心于他,只敷衍道:“并不觉得怎样,只是稍有些劳累了。”一双大眼只紧紧盯着他的面色上下打量,急问:“倒是师父您,方才呕了那许多血,真吓死小骨了!现在觉得怎样?” 白子画恐她心焦,忙慰道:“师父已经没事了,不过是之前在神界便损了些内力,方才与残影对战时不小心,才露出了马脚而已。”说着,又捉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腕上寸口处,要她细查。 花千骨不敢怠慢,潜心凝神诊了半晌,果然他眼下已无大碍,只是伤了些元气而已,想来之前的呕血之症不过是气血逆流所致,并不着紧。只是他心脉处果然既耎且散,显见乃是沉珂,恐一时难于痊愈。 想着他这心伤全是因她而起,花千骨眼圈一红,纵体入怀,偎在他胸前,垂首道:“师父,你心脉处旧伤的事,为何从未说与我知?” 白子画早料到她已知悉了此事,只得长叹一声,抚了抚她的长发,柔声道:“为了你,莫说是心脉处受了些小伤,便是要了我的性命,也是值得的。这些事,你无需放在心上,况且天长日久,这伤总会好的。”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之下,花千骨倒哭了起来,拉住他袍袖,滚进他怀中,抽抽咽咽地道:“可是…可是,师父,如今大敌当前,又怎么办?!都是小骨害了你,都是小骨害了你!” 轻轻拍着她的脊背,白子画安慰道:“莫哭,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为师自有办法对付那残影的。” 可花千骨又哪里听得进去,只是哀哀哭个不住。 白子画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半晌也劝她不住,只得道:“你再要这么哭下去,师父的心也要被你哭乱了。” 泪眼中望着极目处二百年不曾落下的红色护山结界,花千骨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师父,近日来异事频频,这六界是不是当真要面临不世出的大劫了?” 白子画伸袖为她擦干了泪水,轻抚着她的脊背,慰道:“这八荒六合从来都是阴阳相济,阴得阳升而泉源不竭,阳得阴助方能变化无穷。自妖神之乱后六界已安稳了这许多年,又焉能不生灾劫磨难?莫怕,一切有师父在。” “可是…师父你不只是神,你也是人啊,怎么可以……”心疼地抚过他苍白的颊,一双大眼中泪水涟涟,她死死抱住他的腰身,又哭得泣不成声。 轻轻吻在她额上,白子画长叹一声,将她揉进自己怀中,也不言语了。 师徒夫妻二人依偎在一处,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渐渐昏暗了下去。 晚来风凉,白子画怜她尤在病中,恐她受了风寒,正要起身,携她入内室。不料怀中的小人儿忽然自他怀中挣了出来,挥袖点亮了殿上灯烛,又扶他站起身来,将一双柔荑在他掌上郑重一握,一改往昔娇憨讨喜的小女儿情态,神色端然道:“师父,你放心,小骨永远和你在一起!” 听她如此说,白子画暗自一惊,但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心底低叹一声,只回握住了她。 师徒夫妻二人深深对视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1章 (三百一十八) “离开了绝情殿这许久,倒有些想念桃花羹的味道了。师父,小骨下厨去给你做些可好?”她故作轻松地掠一掠散乱的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忽然怀念起那烟火气,白子画叹了口气,携了她的手,柔声道:“师父与你同去。”说罢,揽了她的腰身,起往厨下去了。 夫妻多年,不知有多少次,两人曾一同在这厨内忙碌,但今次却与平日里的笑语嫣然大是不同,两人俱默默不语,各自操持着手内的活计,直用了一个多时辰方烹好了一餐饭食,且皆是对方素喜之物。 将碗碟捧至桌上,花千骨不知自何处取了坛桃花酿出来,置于案上,低声道:“这酒是去岁新酿的,大约还不醇厚,但桃花香气倒十分浓厚,想来还不坏。”说着,又摄了杯盏过来,为两人各各斟满了酒。 她平日量浅,白子画从不允她肆意饮酒,但今日师徒夫妻二人心中俱怀心事,皆有尽饮之意,白子画也不多言,只擎起面前的酒盏,淡淡一笑,一饮而尽。 花千骨亦饮了一杯,复又为他斟了酒,执壶正待斟满自己面前酒盏时,却被白子画将银壶夺了下来,又夹了一箸菜,喂入她口中挡酒,才劝道:“小骨,你如今身子还虚,只饮这一杯就好。” 适才的一杯酒下肚,面上已烧了起来,花千骨却不肯罢休,斜倚在他身上,腻声道:“师父,我只再喝一杯罢了!” “莫要任性!” 凄凄一声笑,扬起一张俏脸,原本清澈明媚的眸中却隐隐透出些幽怨之意,定定地望着他,低声道:“任性?又是任性!又有谁能真的任性?!”说罢,劈手夺过那酒壶,咕咚咚连饮了几大口酒水。到底喝得猛了,那酒又呛口,花千骨立时便弯腰大咳特咳了起来。 “小骨,”白子画眉头紧蹙,抢下那酒壶,忍不住责怪道:“你这是干什么?!”说着,又手忙脚乱地为她理顺气息。 闹了半晌,她总算平复了下来,蜷缩在他怀中,乖巧得像只黏人的猫,吸了吸鼻子,花千骨忽然又道:“师父,为小骨弹奏一曲可好?” 白子画点了点头,挥袖召来瑶琴,将她揽在怀中,执了她的一双柔荑,随手奏了一曲《潇湘水云》。 江寒月冷,欲望九嶷,为潇湘之云所蔽,山河残躯、时势飘零,水光云影间,以寄郁郁襟怀、倦倦心忧。 他的琴音早已不似当年一般空灵无情,却宽宏澹茂,恍若烟波缥渺,怀古伤今;几重跌宕,指凝幽思深远,悲天悯人。 琴为心声,待一曲终了,花千骨幽幽一叹,凝眉问道:“师父,如今你也有了力不从心的倦倦之感么?” 收了琴,拢紧了怀抱,白子画叹了口气,道:“六界飘摇至斯,便是为师也只能尽力而为,前路茫茫,故此不免也有了倦意。” 心疼得抚了抚他的侧脸,枕在他肩头,花千骨悠悠道:“师父,当年您立于露风石上,俯瞰大地时悲悯苍生的情形,小骨现今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时,我以为你很寂寞、很孤独,总想着去温暖你、陪伴你,但,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了。” 轻轻吻着她如水的发,他愕然道:“你又何错之有?” 将头枕在他胸前,花千骨伤心道:“师父,我本不过是个平凡女子,自失了神身,于六界无寸功、于苍生无寸德,又怎堪陪伴在你的身边?若当年我没有私心将你拉入这万丈红尘,或许今日之事会大有不同。我,不过是你参不破的执妄、悟不透的劫难罢了。” 长叹一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汲取着她发间的馨香,他阖了双目,低声道:“凡尘亦蕴慈悲,入世也可修身。如今情势虽险,但劫尽而生变,焉知无有大转机在其中?小骨又何必做如此司马牛之叹?!” “师父……”师徒夫妻二人冰冷的手交握一处,带着熟悉的柔软,安抚着彼此的心。 有几滴泪滚了下来,伸臂勾住他的脖颈,花千骨小心地寻找着他的唇,让他沉溺在自己的吻里。 借着酒意,仿佛有什么烧了起来…… 清冷的月光温柔地洒在二人身上,迷乱间,花千骨不禁想起此时月光下自己的侧脸来——娇脆的眉与眼,或许像一缕烟,或许如一道尘。 轻叹一声,将他推到在案上,她像一只轻巧灵活的猫一样,翻身爬上了他精壮的身躯。 “小骨?” 花千骨却不答话,只弹指施了个法术,将两人瞬移到后山溪流汇聚成的小小瀑布池中。 “师父,”潺潺的水声中,她低低地唤着他,温暖滑腻的舌尖已开始舔舐着他削薄的唇,“别动……”柔软的舌尖一路蜿蜒向下,扫过他的耳垂、后颈,渐渐爬向了他不由耸动的喉结。 “嗯……”抑制不住地低喘起来,他惊异于她的主动,忍不住握紧了她扭动的腰肢,张开了眼,问道:“你?” “师父!”潸然的泪却又带着绵长的热意,与她胸前的绵软和火热的舌一起描摹着他,诱惑着他。 “小骨……”不忍再看她写满疼惜、歉然的眸子,他终于闭上了眼,臣服在她给的温柔里。 月为开帐烛,云作渡河桥。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2章 (三百一十九) 师徒夫妻二人不知何时已回到了寝殿的床帐中,花千骨沉沉昏睡了许多时候,朦胧间却忽然觉得腰间有什么缠得越来越紧,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挣扎着醒了过来,却发现禁锢在自己腰间的不过是他交缠的手臂。 “师父……”艰难地唤着他,扭动着身体,想自他的怀抱中逃脱。 而他,却似乎正陷在另一个迷梦中,满面冷汗,颤抖着喃喃道:“小骨,别…别离开我。” “师父!”几乎要被他揉碎了,她急急唤着他,而他却似乎置若罔闻,依旧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痛苦着、迷茫着。 “唔!”无奈之下,她终于张口咬在了他臂上,才换来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吃了痛,他总算醒转了过来,稳了稳呼吸,茫然地望着小徒弟惊恐的面容,胸中忽然情热翻涌,只想把她再次压入身下,狠狠痛惜。 “我……”她如今魂魄不稳,自己又怎能如此?白子画仓皇地起了身,为她拉了锦被了盖好,又道了句“你且歇着,师父去闭关”,便弹指整理了衣冠,匆匆往塔室去了。 孰料,这一闭关,竟然耗费了七日之久,方将与残影对战时震伤的心脉处复原了七八成。 待出关时,已是一更天时分了,甫一踏出塔室,便有小徒儿奉了一杯茶过来,一双大眼中俱是关切神色,殷殷望定了他,道:“师父,闭关了这许久,伤可好些了?” 恐她担心,白子画忙点了点头,敷衍道:“放心,如今伤已痊愈。”说话间,又见她正做短衣襟、小打扮,便知她正在练剑,忍不住道:“你还病着,怎么能如此辛劳?是狮虎疏忽了,该嘱咐你多多休息的。” 花千骨却轻笑一声,挥一挥手,慷慨道:“师父放心,小骨好得很呢。这几日我早已想明白了,与其自怨自艾,哀叹命时不济,不如奋发努力,全力一搏的好!” “唉,你啊……”伸袖为她擦一擦额间的热汗,白子画不着痕迹地抚过她手腕的寸口处,探了探她的脉息,觉她似乎并未有何不妥,自己的那道安魂咒也无异动,总算略放了些心,才又道:“这七日,那残影可有异动?” 花千骨摇了摇头,道:“这七日来,师伯与师叔每日来绝情殿探望,但都言到妖魔界这几日亦是按兵不动,恐怕那残影被师父伤得不清,也正在将息。”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明日一早为师要行离魂术,如今六界不稳,还需你师伯、师叔护法才好。如今时候也不早了,为师见你也已累得狠了,还是歇一歇吧。” 花千骨也怕他过于劳累了,忙道:“正是,师父闭关了这许多天,也该散淡些个,不如咱们先往桃林里走走,便歇下吧。” “好!”将她揽进怀中,弹指为她施了清洁法术,又换过了随常衣裙,白子画才带着她漫步往桃林去了。 自那日白子画与残影一战后,花千骨胸中尽是疑问,在此紧要当口又不得问人,如今见他出关,终于得了机会,问道:“师父,那日被我护在七宝络子中的一众仙人为何忽然间便发了狂?以小骨如今的能耐,便是有什么法术,也不该一丝也未察觉的。” 白子画叹道:“你近年修习勤勉,功力已远在狐青丘、火夕一干弟子之上,若是寻常法术,断不能逃得过你的眼睛,只是那残影所用的,却是你我亘古未见的邪术。” “邪术?什么邪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3章 (三百二十) “你可见他所持的那面铜镜了?那便是上古法器魍魉鉴,传说此镜可炼化六界生灵之幽精魂,为己所用。你见残影虽身负天帝神力,但却气息古怪,便是此故。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为胎光、爽灵、幽精,其中幽精魂主灾衰,经魍魉鉴炼化后,幽精魂之精髓离体而去,可使人好色嗜欲,溺于秽乱之思,耗损精华,神气缺少,五脉不通,旦夕形若尸卧,而得幽精魂之髓者,则法力大增,无可匹敌。且这炼化后的幽精魂隐于其他二魂之间,寻常难以为人发觉。一旦残影催动法力,那些人便如入魔一般,任他差遣役使。只是这催动幽精魂的法术,尤其是在催动有道行的妖魔、仙者魂魄时需耗费极大的法力,故此不到万一之时,残影只怕也不会施此法术。恐怕那些仙人为残影所擒后,便被他施法炼化了幽精魂,所以那日才险些伤了你。好在有致虚及时出手,你才逃出性命来。” 花千骨又问:“师父,我这几日见长留山仙晕稀薄,天象又晦暗不明,难道是人间出了什么大事?” 白子画低叹一声,弹指施了个观微的法术,将凡间此时一片涂炭景象呈现在她眼前。 “啊!”花千骨何时见过这边惨象,登时吓得缩进他怀中,颤声问:“师父,这…这是何故?” “咱们身在神界的一年间,残影炼化了诸多凡人之幽精魂,如今人间已形同炼狱了。依我之猜想,残影虽得了天帝的一半神力,但他早已入魔,周身法力恐怕与那中正平和的神力多有不能融合之处,故此他才炼化了众多幽精魂,要噬去神力中的至阳至正之气。” 花千骨倒吸了一口冷气,叹道:“这许多凡人的幽精魂被炼化入魔,人间已残破至此,便是此番能使残影伏诛,今后又该如何收场?” 这也正是白子画忧心之事,但他又怎肯使她忧心于此,当下抚了抚她的长发,含混答道:“你且放心,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只要残影伏法,师父到时自有办法。” 花千骨蹙眉又问道:“师父,你说明日要行离魂之法,不知是所为何来?” 白子画摇了摇头,道:“为师有一个大胆猜测,只是尚不确切,明日便是要将此事弄个清楚,否则他日残影卷土重来时,咱们恐怕会着了他的道儿。” 花千骨点了点头,道:“师父尽管去忙大事,小骨一定在绝情殿好好习练法术,不让师父操心。” 白子画又道:“依残影的伤势,为师看他只怕再过几日便又要重振旗鼓,此时仙界凋零了,要如何御敌,还需好好筹谋才是,三日后师父要上九重天去,你千万好好照顾自己,那日你为致虚的阴气所扰,现今还虚着,不可过于劳累了。” 花千骨应下了,忍不住又问道:“以我现今的法力,些些阴气而已,当不足为患,这几日却依稀还觉有些虚空,好生奇怪。” 白子画自然知晓这到底是她魂魄不稳的缘故,当下也不说破,只假意探了探她的脉息,慰道:“放心,想是你在神界时损了些元气罢了,再过几日便好了,无需担心。” 花千骨点了点头,依在他怀中,把玩着他腰带上的丝绦,漫不经心地又说了些闲话,师徒夫妻二人才入寝殿歇息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4章 (三百二十一) 待第二日,白子画便去了贪婪殿,在摩严与笙箫默的护法下,行离魂之术,精魂悠悠荡荡不知往何处去了,直至日暮时分方回归本体。 自那日行离魂之术后,白子画便一头扎进了长留藏书阁中,每日在其中不知翻查何种法术秘籍。 花千骨也不敢打扰,便只在绝情殿上勤加修习,也算是分他之忧了。 转眼到了先前与众仙约定的那日,长留三尊携了掌门幽若,同上九重天与众仙共议抗敌大计。 孰料大家还未坐定,便有人送来了残影的战书,言道要于七日后攻上九重天,夺取玉帝之位,以魔尊之威统领六界十方。 虽然众仙早知残影会有此举,但如今接了这战书,仍不免人心惶惶起来,一时间天庭之上众仙啁杂,纷纷扰扰大乱了起来,连玉帝也莫可奈何。 好在如今有白子画在,他积威素重,只自尊位上站起身来,眼中如电精光向下一扫,便立时稳定住了局面。 自那日白子画归来以精深法力解了南天门之困,众仙便将这满腔希望都寄在了六界唯一的尊神身上,如今个个盼着他能做个决断。 既知残影七日后率兵来攻,自然需提兵点将,在九重天设下重兵守卫。只是天兵不过是些泛泛之辈,这真正迎敌的,还需是法力高强之人才好。 果然,白子画不负众望,取出一幅名唤“伏羲先天槫行阵”的阵法图来。 此阵是白子画依伏羲六十四卦演化而来,阵眼在大阵中心,内有一人作法驱动阵眼中由白子画亲自炼化的宝器四象神钟以护阵中诸人的安全,另设五行阴阳调和之一百零八人护卫在其外;阵眼外又依乾宫、坎宫、艮宫、震宫、中宫、巽宫、离宫、坤宫、兑宫之序化为九阵,将阵眼护在其中,这九阵每阵亦有一百零八人;在此九宫之外,又有一百零八阵团团在外,分别为数阵、水阵、屏阵、蛇阵、方阵、圆阵、归流阵、红云阵、毒阵图、七杀阵、刀网阵、五行阵、鱼鳞阵、鸳鸯阵、鱼丽阵、鹤翼阵、衡轭阵、藤牌阵、牵线阵、三才阵、锥形阵、锋矢阵、冲轭阵、长蛇阵、云龙阵、偃月阵、方圆阵、雁行阵、铜椰阵、渔网阵、牵线阵、横行阵、百鸟阵、伏地阵、撒星阵、拒后阵、车悬阵、玄襄阵、雁形阵、钩形阵、锥形阵、七星锤阵、天盲阵、地罔阵、四象阵、四绝阵、云迷阵、雾隐阵、天分阵、地化阵、驱前阵、策后阵、天泽阵、地泰阵、雷泽阵、风行阵、五方阵、八卦阵、两仪阵、九鼎阵、千面阵、五行阵、正四象阵、反四象阵、天罡北斗阵、混沌阵、七截阵、锁云阵、平戎阵、万全阵、长蛇阵、六丁阵、六甲阵、二龙阵、连环阵、五侯阵、天罡七阵、天乾八阵、地坤八阵、皇极叠九阵,每阵中也是一百零八人,且五行相生、源源不息,无懈可击。 众仙人见了这阵法,果然较数日前在南天门外与残影对阵时不知高明了多少,于是纷纷信服,大家商议了,将这外围的一百零八阵安排妥当,白子画又亲自选定了九人镇守内围的九宫阵。 不料白子画话音刚落,众仙便议论纷纷,玉帝也微觉不妥,上前恭敬道:“尊上,这九宫护卫阵眼,是关键之所在,用人是否该慎重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5章 (三百二十二) 原来,适才白子画亲点了玉帝、王母、东华上仙、斗阑干、摩严、笙箫默、融法道人、天机星君与天彗星君在阵眼之外执掌九宫阵,但这九人法力参差、大有径庭。 果然,玉帝话音未落,融法道人、天机星君与天慧星君也上前来,施礼道:“并非小仙有意推脱,只是事关重大,我等法力低微,还请尊上再行斟酌,另选贤能。” 不料,白子画却并不退让,正色道:“各位休要妄自菲薄,本尊如此安排,自有深意,只是此刻天机不可泄露。” 玉帝知晓白子画的性子,若是他定夺下了,当真是半分也违拗不得,也再不多言,只恭谨道:“既如此,咱们便依照尊上的安排,各位万务小心行事。” 那三人应了喏,便退下了。 玉帝又向白子画恭敬问道:“尊上大才,此阵确实非同凡响,他日必可大败残影魔徒,只不知可是尊上您亲自于阵眼中作法?” 白子画摇了摇头,凝眉道:“待大兵压境时,残影未必便会入此阵来,本尊恐须与他单独对战。这槫行阵之阵眼最是紧要,需有一身兼五行之人镇守才好,如今,小徒才是上佳的人选。” 需知任何一个法阵,最重要的即是阵眼之所在,但最危险的,也便是阵眼之所在,仙界众人皆知白子画一向视其徒儿娘子为珍为宝,如今竟让她出首担此重任,就知他已尽心竭力、毫无藏私,因此个个皆心悦诚服,暗暗称叹。 摩严与笙箫默自然也知其中厉害,免不了替白子画忧心,笙箫默更是因知悉花千骨此时尚在病中,又多担了十分的心,忍不住上前来,凑在白子画身侧,觑着众仙在场,又不能名言,只得低声道:“师兄,千骨毕竟是个女儿家,未必堪此重任,不如再换了别位吧。” 摩严早知晓花千骨在白子画心中的分量,想着若她有个万一,只怕白子画实难承受,亦急道:“子画,你只有这一个……弟子,又何必如此?虽然仙界再寻不出五行兼修的仙人,但却可令法力旗鼓相当的五个分属五行的仙人同时在阵眼处作法,亦可催动那四象神钟,不愁不可大破敌军。” 白子画却摇了摇头,正色道:“师兄无需多虑,本尊的弟子,本尊自然知道轻重。这四象钟需五行之力催动,但却只分老阳、老阴、少阳、少阴四部,若要五人来操控,当真是难上加难了。” “师兄,可千骨她……”笙箫默还待开口,却被摩严拉住了衣袖,使了个眼色,只好面带不甘地退下了。 如此,众仙相约第二日辰时带了入阵的弟子、兵将来南天门处聚首,好演练阵法、修习武道,便纷纷散去了。 且说幽若与三尊一同腾云回返长留途中,见三尊皆默默不语,忍不住埋怨道:“尊上,师父虽然如今道法精进,但到底不过修习了百年,又怎能有仙界那些耆宿尊者修为高?您怎能如此狠心?!” 摩严自知白子画定有些道理,忙使了个眼色与幽若,要她住口,幽若却偏不信邪,涨红着脸又争道:“尊上,妄你平时对师父呵护备至,怎么今次却要如此无情?莫不是你去了趟神界,倒有了旁的心思不成?!” “幽若!”摩严大急,忙喝止了她,向白子画宽慰道:“子画,莫听这丫头胡说,我知你必有个计较的,只是此事当真不能对我等明言么?” 话音刚落,白子画却忽然上前,对摩严躬身一礼,郑重道:“师兄,如今大敌当前,幽若到底年轻识浅,不如让子画再执掌门之位,可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6章 (三百二十三) 他这一句话,倒让三人皆是一惊,好半晌,摩严才道:“如此甚好,你若能重掌长留,当真再合适也不过了。” 笙箫默却知自四百年前妖神花千骨身死后,这二师兄再早已无心长留掌门之位,现今也不过是在大事上出力罢了,这忽然要重掌掌门之位,恐怕其中必有缘由,忙问道:“师兄,你为何忽然如此?可有什么苦衷?” 白子画摇了摇头,只淡淡道:“回山后你只知会九阁,再吩咐下去,准备掌门接任大典便好,只是事出仓促,还是一切从简吧。” 之后,不管笙箫默再如何加意询问,白子画便闭口缄默起来。 转瞬间长留山已在眼前,白子画略一作礼,便化做一道金光,直奔绝情殿去了,徒留二尊与幽若唏嘘不已。 待归了绝情殿,师徒夫妻二人自有一番热络,白子画向花千骨说明了伏羲先天槫行阵之事,能得与他并肩抗敌,花千骨自然欣喜十分,拉着白子画就那阵法问个不休。 待第二日,白子画率领长留一干道法高强、当得入阵的弟子同上九重天,操练那阵法去了。 如此忽忽又过了数日,仙界众人已那伏羲先天槫行阵习练得极之纯熟,虽只有一万余人,但威力之大,定不在残影的数万魔军之下。花千骨也已将那四象神钟操控得熟极而流,且那阵眼中的一百零八人皆是白子画精挑细选出来的,多有与花千骨相熟的,如长留三尊座下弟子、茅山一众长老、方壶问澜等,众人与她配合无间,更是大大提升了伏羲先天槫行之法力。 没两日,白子画接任掌门的大典也顺顺当当地办了下来,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转眼便到了大战前夜,仙界众人不敢怠慢,在南天门外安营扎寨,静候明日魔军来袭。 玉帝又另分派了宫宇,与诸尊者耆宿休息,更是为白子画与花千骨特意拨了一处别院。 劳累了这许多天,师徒夫妻二人梳洗了,依在一处,想说些什么,但又都不知如何开口,倒寂寂无声起来。 白子画悠悠一叹,自背后轻轻将她揽进怀中,细看她掌心处近日磨出的水泡,疼惜十分,指尖凝了些神力,在伤处一点,消了那些痕迹,柔声道:“小骨近日辛苦了。” 花千骨摇了摇头,反手握住他的大手,恳切道:“能与师父一起共抗大敌,小骨很是心安。” 怀抱着她,感受着她馨香、柔软的身体,他的心底忽然升起无限的不舍与依恋,埋首在她如水的柔发间,白子画低叹一声,阖了双目,又不再言语了。 良久,花千骨只觉半边身子已略有些酸麻了,便忍不住挪了挪,试探道:“师父?” “小骨,再陪陪师父……”他忽然倾身压了上来,如瀑的长发与她的交缠在一处,分不清彼此…… 转眼间已是鸡鸣时分,蜷缩在他滚烫的怀中,耳畔传来模糊的低喃,他徐徐的热气蒸着她,连眼眶中也积了些雾气,花千骨忽然便反身扑进他怀中,紧紧搂着他的腰身,哽咽了半晌,方道:“师父,小骨会尽力,你…也尽力就好。” 低叹一声,并不知该如何答,他只抚着她柔顺的发,叹了一声。 “师父,小骨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小骨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小骨会永远和你在一起……”话一出口,她心中忽然便释然了,蜷缩进他宽厚的臂膀中,渐渐睡去了。 揽着她,白子画也阖了目,心绪却久久不能平静,只能紧紧将她拥在怀中寻求片刻的慰藉…… 一夜无话,展眼便已是辰初时分,仙界众人在南天门外肃然而立,各司其职,排好了战阵。 只不到一盏茶功夫,便有汹汹煞气自天边而来,果然是残影带领着数万妖魔到了。 那残影以一头凛凛魔兽为坐骑,行在最前,远远望见阵前白子画长身玉立的身影,便朗声道:“尊上,几日不见,可无恙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7章 (三百二十四) 白子画并不答言,只御风而起,掌中蕴了无边神力,临空画了一道繁复符篆,挥袖向身后高高祭起的四象神钟度去。 但见金光一闪,那符咒便融入神钟之中,在神力激荡之下,浑厚的钟声悠悠远远地传了开去,登时在阵中诸人身上皆落下一道金光神符。 残影自然明了他此举之意,登时目呲尽裂,勃然大怒道:“白子画,我不过是要夺这玉帝老儿之位,你本是方外之人,谁做了这六界帝王,与你又有何干系?!为何你要如此百般与我为难?!” 白子画沉声道:“你为了一己之私,炼化魂魄,度众生入魔,若有朝一日你坐了这六界之主的位子,只怕十方倾覆便在眨眼之间了。” “你……”闻言,残影怒火中烧,一挥袍袖,身后的数万妖魔齐声呐喊,手执兵刃,纷纷杀入伏羲先天槫行阵中,残影也弃了坐骑,御风而起,与白子画战在一处。 且说白子画方才所落的符咒,却不过是安稳幽精魂,以防残影作法而使诸仙祸起萧墙之用的。 原来一年前残影得了天帝一半神力后,便修习了以魍魉鉴炼化众生幽精魂之法术,继而化身潜入王母瑶池,作法使瑶池中一株千万年来不曾开花的安萝铃兰盛放,诱得王母于寿日大摆筵宴,遍请仙界要人,而他便趁此良机潜在瑶池中暗地里作法,取了这些人的幽精魂来炼化,仙界诸尊者耆宿尽皆落入他毂中,只有寥寥数人得以幸免:花千骨的魂魄得之于白子画,那魍魉鉴自然无法撼动。玉帝、王母因有千万年福泽护体,兼又是道炁之体,而并未中了他的邪术。东华上仙、斗阑干、摩严、笙箫默惯常不在此等宴席上现身,故此也逃过了一劫。而融法道人其时正在闭关、天机星君看守观星阁、天彗星君于下界历劫,因此这三人也才得以幸免于难。数日前与残影一战时,白子画便察觉到众仙者似有不妥,是以才在那日行离魂之术,访遍四海仙山,确定了此事。故此布阵时白子画才选了那九人在伏羲先天槫行阵中居九宫之位,更令花千骨居中,便是为防残影作法,而生了季孙之忧。 如今他更布下神力符咒,将阵中诸仙人的魂魄牢牢护住,令残影更难施法。 因着有那幽精魂之事,残影本以为此番的取胜不过是轻易之事,如今竟然被白子画坏了好事,当然怒火滔天,当下使出十成十的法力,与白子画翻翻滚滚战个不休。 且说花千骨在那伏羲先天槫行阵中运化五行仙力,催动四象神钟,登时便有无边法力自朱雀、玄武、青龙、白虎之方位奔腾而出,袭向残影所部。 而妖魔阵中那些倒戈的仙人,受了这神钟至清至纯之力的感应,因心有贪嗔之念,登时呼吸一滞,体内仙力与心魔互为激荡,纷纷走火入魔,或是重伤呕血,或是身死倒地。如此一来,妖魔阵中立时便折损了许多人马。 虽如此,但开弓没有回头箭,那数万魔军也顾不得许多,发一声喊,踏着那些仙界败类的肉身冲入伏羲先天槫行阵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8章 (三百二十五) 这魔军人数虽众,但到底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无有章法,并不知这阵中的诸般变化之道,只过了小半个时辰,便又折损了三成的人马,余者心中生了怯意,纷纷寻路要退出阵去。 但诸位仙者又哪里容得如此?!个个使出浑身解数,将那些妖魔围困在阵中,一时间杀声震天、杀气蔽日,将平日里仙气缭绕的南天门变成了厮杀屠戮的无间地狱。 众妖魔中有修为高深的,深知要破了此阵,需得夺了阵眼、止了那四象神钟方可,因此,已有道行精深的妖魔拼死冲过了外围一百零八阵,来至九宫阵中,但这九阵阵法中隐含无限变化,乃奇门之基,不动如山,守阵者又都是仙界拔尖儿的人物,岂是能轻易闯得过去的?! 那莫小声在神界随残影修炼了百年之久,如今法术在妖魔界仅在残影一人之下而已,见识亦当不凡。此时她已带一队人马,一路过关斩将,直杀入斗阑干镇守的离宫阵中。只用了片刻,莫小声便寻到了阵中斗阑干的所在,与他交上了手。 虽然莫小声的法术已是今非昔比,但与昔日战神斗阑干相比,毕竟还是稍逊一筹,虽然勉力支持,但仍在百招之后被斗阑干一剑刺中肋下要害所在,受了重伤。 莫小声如今在妖魔界是有实无名的魔后,乃魔尊残影最为倚重之人,见此情形,诸魔徒大惊失色,七手八脚拼死将她自斗阑干剑下救了出来,好在斗阑干念着离宫阵中不能无人指令,也并不追赶,只反身回主位坐镇去了。 且说那群魔徒带着受伤的莫小声且战且退,又损了十之八九的魔兵,总算勉强自伏羲先天槫行阵中退了出来。 其时残影与白子画二人,一着玄衣,一披白袍,各自手执兵刃,剑走龙蛇、神力激荡,斗战正憨。 这二人皆是天地间不世出的大高手,如今倾全力而战,当是何等的威势?! 但见残影手执泰阿剑,秉了万钧之力,一招“力贯长虹”向白子画劈去。白子画的法术、神力本与他在伯仲之间,但无奈心脉旧伤难愈,如今与残影过招时屡屡震动心脉,免不得便稍稍落了下风,此时见他全力攻来,并不敢硬挡,只略侧身避过了其锋芒,左手捏了个诀,施了个聚蛟咒,唤来九条北海玄冰真龙,附在横霜之上,挽了个剑花,逆势将泰阿剑锋挡了回去。 横霜剑与泰阿剑剑芒撞在一处,立时激荡起巨大的法力反噬,刹那间九天震动、四极不稳。 白子画本修习水系法术,虽化身成神,但到底更擅使水,如今得了玄冰真龙的助力,总算略占了些上风。 那残影虽得了天帝神力,但因周身魔气太过,并不能运用十分自如,且每日正午阳气最盛之时需由外引一道阴邪魔气入体,方能镇得住那神力的反噬之效。今日前来南天门,此处仙气缭绕,更引得他体内神力蠢蠢欲动,在其周身筋脉中躁动不已。依残影先前所料,若能役使诸仙幽精魂,此战本拟在一个时辰内便得大胜,不料白子画却早早施法稳住了诸仙魂魄,令他难再下手。 一念及此,残影心头不免如有火烧,转眼间白子画又一剑已攻了过来,剑气纵横,凌厉十分,且横霜之上神力难当,残影不敢轻视,只得拼起周身法力,勉力接了他这一剑,但不由得被剑气震得心浮气躁起来。 便在此时,忽然有妖魔在下唤道:“魔尊,大事不好,莫统领被斗阑干所伤,如今性命岌岌可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9章 (三百二十六) 残影与莫小声多年相伴,情义自是深厚,如今闻听此言,不免心中大恸,百忙中向下一望,果见莫小声已然是气息奄奄,再往她身后的伏羲先天槫行阵中看去,阵中妖魔也已死伤泰半,只有四五成人马仍在奋力拼杀。 依如今这情形,只怕再有几个时辰众妖魔便要尽数丧命于伏羲先天槫行阵中了,残影心中焦急,但偏偏又无法立时胜了白子画,只得施出狂风暴雨般的凌厉招式来,只盼能将白子画逼退为先。 见他竟心浮气躁,白子画倒沉下心来,手中招数更是使得风雨不透,要将那残影牢牢困住。 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两人依然不辨胜负,只是法力、内力皆消耗甚巨,难免有些滞涩了。 斗了这许多时候,白子画心脉之处不免气血翻涌,但此时又怎能疏忽,只得勉力平复内息,将残影的攻势一一封死。 此时已近正午,眼见便是一日之中阳气最为旺盛的时候,残影恐神力将要反噬,更是焦急了。 高手过招,争的不过是一时一念的短长,如今他自乱了阵脚,白子画便更是占了上风,他瞧出残影此刻急欲速战速决的心思,手上招数便变了一变,使一个“缠”字诀,借力打力,将他攻来的剑招尽数卸开,也并不全力猛攻,只拖延着。 如此一来,残影更是心焦,但越是心急,手上便越是失了准头,一招“万壑争流”法力使得略老了些,胸口处洞门大开,露出了极大的破绽。 白子画眼力极佳,这机会虽转瞬即逝,但他又哪里会放过,但见他指尖轻点,将周身神力尽数灌注于横霜之上,施出平生所学,秉雷霆之势向残影攻了过去。 见他这一击袭来,大有横扫千军之势,残影不敢怠慢,忙挺泰阿剑便要挡隔,但此招乃是白子画全力施为,以残影此时心慌意乱之情势,仓促间又哪里挡隔得住?! 便在这电光石火的工夫,横霜剑与泰阿剑两相激荡,两股神力正面相抵,一时间九天之上竟隐隐有风雷之声传来,足下的凡间更是四海沸腾、山岳震动,伏羲先天槫行阵中的众人纷纷住了手中刀兵,仰头观看——但见残影与白子画两人皆被笼在耀目之极的神晕中,天地间尽是凄肃的杀气,诸仙俱是一凛,深知自己若与这二人之一异地而处,此刻必已散作齑粉、魂飞魄散。 盘旋流溢的神力、剑气充塞于无尽虚空之中,二人的护体结界皆已被灼蚀殆尽,此刻比拼的已不再是招数,而只是法力的高下罢了。 白子画虽然身负旧伤,但毕竟乃是千千万万年间不世出的奇才,又潜心修炼千年,根基稳固、法力深厚,如今倾力而为的这一剑,当真可毁天灭地、倾覆十方。 残影虽拼尽了全力,却终究抵挡不住白子画这惊天一剑,只听“仓啷啷”一声响,那上古神剑泰阿被震得脱手飞出,残影一个趔趄,被白子画将横霜正刺在他胸口檀中穴之上。 这檀中穴是极紧要的大穴,乃气之所汇,此处为千年神兵横霜剑刺中,哪里还有活命的道理?! 只听残影怪啸一声,周身神力四下外溢,面色变了几变,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忽然呈疯魔之势,合身向白子画扑了过来。 白子画又哪里容得他近身?忙忙退开两步,正要举剑再刺,却忽见有一道玄光自残影顶心汩汩而出,只眨眼工夫,便幻化成一面诡谲无匹的铜镜,正是那上古魔物魍魉鉴。 白子画本就忌惮这魍魉鉴,千防万防,如今见它现世,哪里有不出手的道理?心念一动,默诵神咒,集周身之神力,凝成一个坚固已极的结界光球,微一挥袖,向那魍魉鉴而去。 那结界甫一触及魍魉鉴,神力与魔气几下里此消彼长,只眨眼功夫,那结界便将魍魉鉴包裹入其中,那鉴也便失却了光华、收敛了魔气,缓缓自空中掉落。 消耗了如此之巨的神力,白子画难免也有些不支,此时不由得松了口气,收了周身法术,闭目略一调息,正待转而将那残影斩草除根,不料却在这旧力已消、新力未生之际,忽觉胸中一痛,竟然身不由主,向前踉跄了一步,一口鲜血急喷而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1章 (三百二十八) 白子画此时正在紧要时刻,竟不得开口,全副精神只与魍魉鉴相抗,眼见泰阿剑又递至其胸口,只顷刻功夫便要在白子画身上刺个透明窟窿。 正当此时,天色忽然一变,无限金光破云而来,将南天门处的阴霾杀气一扫而空,却原来是午正时分到了。 此刻正是一日中阳气最为鼎盛之时,残影体内的故老神力立时有所感应,汹涌而动,纷纷往他四肢百骸的要处反噬而去,残影本就被白子画在檀中穴上刺了一剑,如今再耐不过神力反噬,忽然胸口一滞,闷痛十分,几乎咳出血来。 如此,泰阿剑攻来的剑势立时便涩了一涩,白子画瞧准了这时机,顾不得心脉处袭来的汹汹反噬,拼出周身最后一丝神力,执起横霜,使其剑尖在泰阿剑剑身上轻轻一点,减了其来势,继而横霜陡然一转,后发而先至,径直刺入了残影心窝。 那横霜剑追随白子画多年,其上法力缠绕,如此凌厉地一剑,便是身负神力的残影也抵挡不住,虎吼一声,再也制不住早已暴走的通身神力,登时肌肤寸裂、筋骨尽断,眼见便要化为点点劫灰。 便在此时,下方本已气息奄奄的莫小声见了这情形,心中大恸,将心一横,拼起残余力气,腾身而起,高喝一声“阿影,为我报仇”,便以身为祭,化做一道紫光投入那魍魉鉴中。 莫小声身负精绝法力,又凝聚慎重煞气,甫一入祭魍魉鉴,那鉴便立时光华大作,法力大增,呼啸一声,弃了白子画之神魂,疾向其主残影处飞去。 待那铜鉴来至残影顶心处,忽然有无数古怪之极的符文自其中流溢而出,化作一道屏障将其下的残影护住,继而又有无数戾气自其中汩汩倾泻,渐渐凝成一团黑雾将残影之残躯团团围住。 但闻残影一声长笑,其本已散做千万碎片的身体竟然渐渐又再聚拢,凝成了一副新躯。 便在此时,只听下方的伏羲先天槫行阵中忽然纷乱起来,竟然是那些曾在王母寿宴上被魍魉鉴炼化了幽精魂的仙人忽然冲破了白子画所落的安魂符咒,齐齐入魔,在阵中狂杀乱砍起来。 白子画万没料到这魍魉鉴竟然神通至斯,经莫小声之生魂入祭,在此生死一线之际,这般与残影心意相通,自行催动了法力,导那些曾为此镜炼化的千千万万六界生灵一同入魔,而这澎湃而出的邪魔之力竟然有逆天之效,将残影又再复生。 眨眼之间,便有无数戾气、死气所化的幽精魂依那魍魉鉴之导引,自下界喷涌而来,但听耳轮中一声巨响,九天龟裂、星辰移位,撑天玉柱倾倒、系地大绳断裂,十方异像频频,四相诸法寂灭,只怕六界倾覆便在眼前。 修道千年,何等样大灾大劫未曾历过?!但便是当年花千骨做妖神时以卜元鼎炼化的幻境也未有此刻之惨、之烈,仓皇之下,白子画抹开天目,向下界一观,果见凡间已是涂炭千里,无数惨呼悲鸣萦绕耳边,久久不散。 如今天地将倾,他之神魂自然有所感应,心中暗叫不好,白子画忙往那伏羲先天槫行阵中去寻花千骨的身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2章 (三百二十九) 果然,他先时为她所落的稳固魂魄的符咒已然敌不过此时这无尽魔气的反噬之力,花千骨已然神思昏昏,再难施展仙术,目光散乱、神思不属,只如木胎泥塑一般,愣愣立于四象神钟之下。 四象神钟失了操控之人,成了死物,再难推动伏羲先天槫行阵中的种种变化,一时间阵中众仙失了感应,茫茫然而四顾,阵法立时散乱无章,使那一干魔徒有了可乘之机。 只听耳边惨呼阵阵、哀嚎声声,须臾间便有若干仙人为魔徒所袭,失了性命。 好在,闻得如此凄厉呼喝之声,浑浑噩噩的花千骨总算又清醒了过来。 仓惶中见了阵中的惨状,花千骨大惊失色,但她此刻神魂不稳,万难再操控四象神钟迎敌,可阵中仙人的惨呼声、魔徒的厮杀声不绝于耳,不由得她不胆战心惊。 亲见无数血腥杀戮就在眼前,本就悲悯终生的她再也按捺不住,将心一横,心中默念操控神钟的法诀,继而伸指在掌心画了道斗者符,又以手中灼然剑在腕上一割,登时鲜血泉涌而出,和着她周身仙力化做一道鲜红血箭,喷洒在那四象神钟之上。这神钟本就与她气息相合,如今又得了血气催发,立时神光大作,无边精纯法力向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澎湃而去,那伏羲先天槫行阵登时得以运转如常。 但她不过是一只弱小精灵,又能有多少鲜血可以导引、多少仙力可以支持,只片刻工夫,她便已支持不住,面色煞白、仙晕晦暗,连身子也摇摇欲坠起来。 偏此时那一百零八子阵中入了魔的仙人已纷纷杀入九宫阵中,眼见便有夺取阵眼之势,九宫阵中的玉帝、王母、东华上仙、斗阑干、摩严、笙箫默、融法道人、天机星君与天彗星君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只片刻功夫,便已有入了魔的昆仑掌门、天威星君、地阴星君乱纷纷闯入了阵眼之中。 那阵眼中的数十名未入魔的仙者立时将花千骨与四象神钟团团围住,循阵法变化,与之拼死周旋,无奈一则敌人皆是法力精深的耆宿高人,二则到底是寡不敌众,诸仙终于抵挡不住,昆仑掌门、天威星君、地阴星君已突破层层仙幛、结界阻隔,往本就再难支持的花千骨处冲了过去。 小骨…… 不知何时,他的眼前迷蒙了一抹血色,无数映像杂乱无章却又历历眼前:有凡人的连天哭嚎,有诸仙的拼死搏命,有妖魔狰狞的诡态,还有…他的小骨…… 过去的千年里,他冷眼旁观着这个纷乱的世界,只做自己该做的、只做自己认为对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直到她的出现,他才真正爱上了这个可怜、可爱又可憎的世界,现在,他就要失去这个世界、失去他的小骨了吗? 他的眼神空洞得像黝深的洞,木然的望向伏羲先天槫行阵中。 此时,天威星君终于先众人一步闯去阵眼之中,将周身仙力灌注于手中的一双神鞭之上,向花千骨顶心掼去。 花千骨百忙中撤步抽身,以一招《弗居剑法》中的“天地橐龠”奋力将其挡了回去。 见了这招,白子画忽然纵声长笑起来——是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 便在这一瞬之间,白子画已作了决定——是以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为而弗恃,功成而不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如今六界入魔,便是此刻能立时将残影毙于剑下,亦也不能挽六界于大乱之中了,为今之计,只有导众生魂魄重归正途,方能天地归位、六界复始,待一切安定,花千骨之魂魄自然也可保无虞了。 一念至此,白子画凄然长叹一声,双手结了繁复手印,阖目默默不知念了何咒,只须臾间便有无数金光自他体内徐徐而出,与魍魉鉴所引之遮天蔽日的魔气一触,那魔气登时消散于无形了。 一旁的残影万料不到他竟然决绝至此,大惊失声道:“白子画,你…你竟然自毁天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3章 (三百三十) 须知天骨乃是白子画元气之所在,为天地间至阳至纯之气所聚,只有这等化自天地的无上法力方能敌得过那魍魉鉴的逆天之力,澄清玉宇、涤荡六界,还世间一个清明。但若他散尽天骨,神身自然消散,魂魄无所依归,恐怕从此再无轮回之机,永绝于六界了。 残影也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决绝,眼见魍魉鉴中魔气一点点为那金光消耗殆尽,他自然不肯坐视不理,怒喝一声,双掌平推,顾不得汹涌的反噬,将周身仅存之神力尽数度入那魍魉鉴中。 无奈他复生不久,那古老神力与他这天地阴怨之气所凝的新躯不甚契合,故此所能调动的神力不过尔尔。 但白子画哪里容得残影再掀波澜,但见他袍袖轻挥,登时有一道金光化做天罗地网,将残影牢牢缚住。 残影发了急,使出浑身解数,要待挣脱。偏那魍魉鉴已被白子画制住,威力大减,他便也再无他法了。 此时白子画天骨所化的间至阳至纯之气已滚滚向六界而去,化尽魔气、扭转乾坤。 伏羲先天槫行阵中入魔的诸仙终于也清醒了过来,住了手,软软倒伏在地;连那些闯入阵中的妖魔也受这纯阳之气所感,弃了手中刀兵,抬头仰望,见上方白子画浴在一片神光之中,不禁心生敬仰,拜伏了一地。 既然已还了六界清明,花千骨之魂魄也渐渐复位,她甫一清醒,便见了白子画面如金纸、气息不继的模样,登时了然,哭喊了一声“师父”,奋力腾身而起,往他处扑了过去。 此时白子画天骨将散,周身剧痛难当,见她如此,心中更是又酸又恸,但他素来心硬,杀伐决断不过在转念之间,还不等花千骨来至他面前,便以掌风割破了自己手指,将一滴血珠送入那悬在伏羲先天槫行阵眼中的四象神钟之中,那钟得了血气催发,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立时一道金光自其中澎湃而出,将花千骨笼在其中。 却原来白子画早已做好了万全之策,这四象神钟内附有他早先炼化的法器,若真有万一时,可以随他心意伺机而动,自会困住她,继而行摄魂之术。 “师父……”虽然使出周身法力挣脱,但也终究抵挡不住汹汹袭来的睡意,只来得及唤了他一声,花千骨便失去了神志,一双妙目半睁半阖,浑浑噩噩自半空徐徐跌落。 “千骨!”阵眼中与之相熟的众人见状,大惊失色,恐她跌落尘埃,纷纷迎了上去,那问澜距她最近,最新得近前来,将她揽在自己怀中,而藏于其袖袋中的风狸更是先她一步,跳上了花千骨肩头。 知她无虞,白子画终于放下了心,但只怕须臾间他便要散尽天骨,此刻更不敢有丝毫怠慢,勉力凝聚神魂,将残影摄至眼前。 虽眼见性命不保,不料那残影却无所畏惧,仰天长笑,阴恻恻道:“白子画,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你如今虽能毁了我这副肉身,但我乃是天地生灵幽精魂中阴杂之气所化,只要天地间有一丝一毫的人心不净、神气不清,我便能继而重生,到时你可能拦得住我、可有命拦得住我么?!” 听他如此一说,仙界诸人无不动容,暗自心惊,玉帝更是惊慌万分,嘶声道:“尊…尊上,这可如何是好?” 白子画却面上岿然不动,只冷冷道:“我虽不才,但又岂能容你这宵小之辈再逞恶行?!你看,这是何处?”说着,自怀中取出长留至宝、擅能移山填海的昆仑镜来,微一动念,那镜便将一处绝境移了至二人面前来。 一望之下,残影面色如土,失声道:“这…这是穷极之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4章 (三百三十一) 且说当年花千骨化身妖神时,九天塌陷、蛮荒洞开,为蛮荒所困之人纷纷自其中逃了出来,待妖神大乱过后,诸仙合力封闭了蛮荒与六界的通道,以阻其中的死灵、妖兽进去六界,自那之后,蛮荒便再无人迹了。 白子画并不理睬残影所言,只朗声向下道:“从今而后,残影永镇蛮荒之中,待本尊冥渡之后,诸仙当永远封印穷极之门,任何人等不可开启此门,切记,切记!”说着,弹指落下腰间掌门宫羽。 无边的黑暗中,那朵洁白无瑕的宫羽缓缓飘落,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长留宫羽已打开了穷极之门,白子画摄住残影,纵身向那深渊处一跃而下。 身后的摩严与笙箫默齐齐飞身而起,扑至那悬崖边,要拉住白子画的袍袖,阻他落入蛮荒——须知他此刻散尽天骨,失了神身,又身受重伤,且有强敌残影眈眈在侧,如若就此入了蛮荒,哪里还有命在?! 眼见势已不及,摩严更哽咽道:“师弟,只将残影逐入蛮荒即可,你又何苦如此?” 但他坠落甚速,又哪里是二人能抓得住的?! 白子画低叹一声,摇了摇头,他此刻拼全力凝周身精气才得以锁住了残影的肉身与魂魄,若使他脱了自己掌控,于冥渡秘径中施散魂术,哪怕是其一丝残魂重逃入这六界,待来日便又是一场大劫难了。 手中是百般挣扎的魔尊残影,足下是黑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耳边是鬼哭狼嚎的无匹罡风,浸在周身撕裂般的痛楚中,白子画勉力转过头去,目光寻找着她、追随着她,望向她尚未阖起的妙目。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柔美得像飘忽的月光,灵动得像闪烁的星子,如秋水,如明珠。这双眼睛曾在他心底点燃了一星爱的火苗,初时极小极弱,后来终于渐渐燎原成一片火海,如今又化作瑰丽晚霞中最艳的那抹金光。照亮了他的眉间眼底、照亮了他的似水流年、更照亮了他苍凉荒芜的心。 有时,他很忙,有时,他很远,有时,他很累;但这双眼睛总是会在不经意间闪现出来,或许在一朵云上,或许在一片叶上,或许在一滴水中,或许在一瞬间的剑光里。这双不时出现的眼睛,就像倦归鸟儿的翅,撩拨在他心上,只一顷刻,就可以使他跌进旖旎的温柔乡中。 可是,现在这双眼睛却失了神,茫然地望向上方,再没有往日飞扬跳跃的神采和款款动人的深情。 白子画不禁想起她从前顾盼生姿的眼神来:不知多少次,他端坐于高高在上的法座,而她在遥遥远处越过一众弟子望着他。虽然只是极快的一眼,但是他知道,只这一眼,她便把他望进了心里、放在了心上。她总是如此淡淡地望着他,清澈的目光就这样流淌进了他眼底、心里。他们之间,无需任何花哨的言语,只这一眼就好——遇见了,爱上了,仅此而已。 轻轻叹了口气——那样动人心魄的眼神,以后怕是再不得见了吧? 好在她如今身安魂稳,好好躺在问澜怀中,有摩严与笙箫默在,今后也定能护她周周全全、妥妥当当。 悠悠一声叹,他终于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5章 (三百三十二) 眼见残影与白子画已同入蛮荒之中,玉帝、王母、东华上仙、斗阑干、摩严、笙箫默、融法道人、天机星君与天彗星君互望一眼,纷纷飞身而起,掌中凝结了平生仙力,合力化成一道法力无边的封印,向穷极之门落下。 便在此时,伏羲先天槫行阵阵眼中的问澜忽然听到极细小的一声脆响,继而卧于她怀中的花千骨周身忽然光华大作,挣脱了她的怀抱,漂浮在半空之中。 “千骨?!”问澜惊呼一声,飞身而起,便要上前探看。 但见眼前金光一闪,花千骨颈中所佩的玄露石迸发出极之耀目的光芒,令人不可逼视,只一呼吸间,那玄露石已散作数块碎片,飘落风中,而高悬于阵中的四象神钟亦寸寸龟裂,轰然落下,与此同时,昏睡中的花千骨却陡然睁开了双眸! 却原来是方才花千骨中了白子画事先于四象神钟中所布下的神咒,正在神思朦胧、昏昏欲睡之际,那随在问澜身上的风狸还道她有甚危险,情急之下扑了上来,在她手臂上咬了一口,果然剧痛之下,竟让她得了一瞬间的清明,勉力伸指触动了颈间所佩的玄露石。 那玄露石乃是白子画先前为她炼化的无上护体至宝,与四象神钟中的神咒两下相抗,虽然耗尽了法力,但也终于冲破了神钟的法力禁制,令花千骨苏醒了过来。 “师父!”顾不得周身酸软,花千骨御风而起,却四下遍寻不到白子画的身影,看到的,不过是诸仙或悲悯伤怀、或如释重负、或庆幸欣喜的神情,正恍惚间,那朵长留宫羽随风而来,飘飘摇摇落在她掌心之中。 隐约猜到了什么,花千骨疾飞至正在作法的九人跟前,望着足下的巨大封印下的穷极之门,向摩严颤声问道:“师伯,我…我师父是不是入了蛮荒?” 见她竟然醒转了过来,摩严也是为难十分,他本待回返长留后便依照白子画先前所嘱托的,为她改换容貌、身份,但瞧如今这情形,倒让他不知所措起来。 心头一片纷乱,手下封印法术却不敢暂停,见了她此刻伤痛欲绝的神情,摩严心中有愧,不敢直视,只好别过了头去,点了点头。 见了穷极之门处的巨大封印,花千骨已隐约猜出了几分,颤声又问:“那…那残影可也与我师父一同入了蛮荒?” 摩严无奈,长叹一声,又点了点头。 闻他之言,花千骨心中念头电转:入了蛮荒,法力全失,成了凡人,白子画已自散天骨,身上又有多处剑伤,恐怕心脉处的旧伤也有所触动,而那残影却是方才重塑而成的肉身,无灾无痛,若二人此时相搏相杀,白子画又哪里能逃得出命去?便是能逃得过这一劫,那蛮荒中妖兽众多、魔物当道,白子画如今身负重伤,又能撑得过几天?他这一入蛮荒,只怕便是送死去了。 便在此时,蛮荒封印已然落下,诸仙松了口气,退在一处。 花千骨却“扑通”一声跪倒了身子,膝行了几步,来至玉帝与摩严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郑重道:“请玉帝与师伯允我入蛮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6章 (三百三十三) 玉帝面色一怔,拂袖道:“尊上拼着自散天骨,方将那魔头残影封印入了蛮荒,复了六界升平景象,他身入蛮荒时曾叮嘱我等万不可开启蛮荒封印,若此时开启封印,再出了什么岔子,放了残影出来,尊上的一番苦心岂不是付之东流了?!” 闻他此言,摩严却心知玉帝不肯开启封印,不过是不想再生事端罢了。玉帝稳居高位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四海安宁,他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白子画夫妻的性命与情义在他这凉薄之人眼中不过是些些闲事,他又哪里肯为了旁人而妨害了自己的安稳日子,断不肯为她开启封印。而摩严此时却想的是白子画的嘱托——方才见白子画移了穷极之门于此处,便知他此番定是要舍生取义了,若花千骨此时也同入蛮荒,只怕这师徒夫妻二人便要双双殒命于那处了。白子画生平最疼爱、在意的,不过惟这徒儿娘子一人耳,自己若不能为他保全了花千骨,只怕他是定然要死不瞑目了。 想到此处,摩严上前一步,恳切道:“弟妹,子画曾多番嘱托于我,要我千万保全了你,万不可令你有半分不妥,今日我们阻你入蛮荒,并非有意与你为难,不过是要全了他的心意。如今子画为了六界苍生以身殉道,你是他平生唯一看中的,我们又怎能违逆了他的心愿?!” 花千骨不想白子画已做了如此周祥的安排,心中又是怨恨又是甜蜜,忍不住落泪道:“师伯,小骨不求什么,求的不过是能与我师父永远在一处而已。如今封印将将落下,想我师父与残影尚在冥渡秘径之中,秘径中法力不失,有我师父摄住残影,若趁此时机开启封印,定不会放了残影出来。机不可失,求师伯千万成全小骨!”说着,匍匐在摩严脚边,叩首不止。 摩严自然不肯受她的礼,闪在一旁,弯腰要扶她起身,但花千骨是拼了死命要求他答允的,又怎么肯起身,两人不由得拉扯个不住。 一旁的玉帝与王母对视一眼,向她使了个眼色,那王母指尖轻点,凝了仙力结了道浑厚仙幛,将花千骨团团包裹其中,缓缓升起,离了摩严。 花千骨大惊,奋力拍着那光壁,嘶声喊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王母低叹一声,劝慰道:“夫人,您既是尊上的遗孀,又是尊上的唯一弟子,我们是断不会让您前去蛮荒送死的。” 她这不说还好,此言一出,登时惹得花千骨勃然大怒,抽出灼然剑来,一剑劈向那光壁,厉声道:“什么遗孀?!我师父又没有死,哪来的什么遗孀?!” 她之仙力早已非比寻常,多年来又白子画神力养护,如今全力施为,只几剑下去,那仙幛便消失无踪了。 见玉帝与摩严都不肯开启蛮荒封印,花千骨又急又恨,御风来至那封印前,执起手中灼然剑,向那封印一阵狂劈乱砍,但那封印稳固异常,自然是纹丝不动,花千骨性子发了,怒吼一声,弃了灼然剑,使出周身功力,一掌向那封印击去。 但那封印乃是如今仙界九大高手所落,何等牢固,又岂是她所能撼动的?只眨眼功夫,便有反噬秉汹汹之势向花千骨扑了过去。 可花千骨又哪里理得了这许多?!只是视反噬如无物,一掌接一掌地击在那封印之上,如此,只片刻工夫,花千骨身上已是伤痕累累,但她仍不管不顾,死命向那封印接连攻去。 “师父!” “千骨!” 身后伏羲先天槫行阵中与花千骨相熟之人纷纷奔了过来,要阻她如此自伤自残。 花千骨却哪里容得旁人近身,挥袖落下一道结界,将众人挡在身后,擦一擦嘴角溢出的鲜血,厉声道:“帝君,师伯,今日我便是死,也要打开这蛮荒封印!”说着,默念《化元诀》,振臂一挥,现出带翼真身来,使出浑身解数,又复往那封印扑去。 一旁的笙箫默见她显出了原形来,心中忽然一动,念头电转,喝道:“千骨,且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7章 (三百三十四) 话音方落,笙箫默已挥袖将花千骨摄至身边,携了她,来着摩严身边,低声道:“大师兄,二师兄之前曾言道他已至天骨之衰的境地,这天人五衰,是六界万物皆不可避之大劫。但如今二师兄身入蛮荒,那里是六界之外的异界,是否他就此或能逃得出这大劫?大师兄,当年二师兄曾示与我二人那否泰相悖的卦象,你可还记得?这否极方可泰来,焉知此番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千骨得二师兄锻魂炼魄,永脱六道轮回,身在定数之外,若她此刻能身入蛮荒中,又怎知她不是二师兄命中的异数?二师兄可卜六界之事,却偏偏卜算不出千骨的命途来,便因她身在天道之外,或许只有她,才可助二师兄脱了这大劫也未可知!” 闻他此言有理,摩严也不禁心中一动——他与白子画做了千年的师兄弟,自然最是念着他的安危,若他能有一线生机,自然想要试上一试;且见了花千骨此时的凄绝情形,难免不心有所感,替她伤怀。如此一来,摩严心中便也活泛起来,面色连变了几变,总算对笙箫默点了点头,道:“先前千骨说的有理,此刻子画与残影尚在冥渡秘径中,若此时打开封印片刻,想来并无大碍。” 他此言一出,玉帝立时变了脸色,勃然大怒道:“世尊此言差矣,尊上入蛮荒前千叮万嘱,咱们又怎能付之脑后?!” 王母亦在旁附和道:“正是,再说这封印耗费了我等多少功力,既已落下,哪有随便开启的道理?!” 但只这片刻的工夫,摩严已拿定了主意,一步上前,向方才落下封印的诸仙沉声道:“各位听本尊一言,千骨说得没错,此时打开封印,并不会放出残影,既然他们夫妻伉俪情深,咱们便助上一臂之力,也算是成人之美,可好?” 玉帝这千百年来一贯偏安一隅,哪里又愿意为了他人之故甘冒大险的?!当即挥袖怒道:“这封印事关六界安危,岂是世尊一人可以决断的?!毕竟本君才是这六界之主,本君自然做得主,这封印万万不可开启!” “你…你!”摩严亦深知拖延一刻,便少了一分机会,估量了眼下形式,当机立断道:“这封印是咱们九人合力所落,如今便由大家说说,到底是开启与否!” 原来他粗略一算,这九人中自己、笙箫默是定要开启封印的,东华上仙与白子画千年为友,自然也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白子画夫妇曾于天彗星君有大恩,想来他定是要知恩图报的,而那斗阑干与花千骨私交甚笃,必也是要助她开启封印的,以五敌四,如此一来,这封印是一定要开启的了。 玉帝自然知悉他之所想,雷霆大发道:“如今这天下,难道本君还做不得主吗?!要轮到你、轮到长留来说话?!” 笙箫默干笑几声,忙上前来打圆场道:“帝君息怒,千万息怒!我大师兄的意思不过是说这本是小事儿而已,自然不敢劳动帝君大驾。如今我二师兄以身殉道,他所遗的不过这有这小徒儿而已,咱们便遂了她的小小心愿,也无伤大雅。”说着,眼风向天彗星君一扫,要他上前。 那天彗星君虽承过白子画夫妇数次恩情,但到底是玉帝座下之臣,惯常有些畏主的,听笙箫默这般说,不禁有些踌躇,迁延着不肯说话。 正在此时,东华上仙忽然一步上前,郑重道:“儒尊此言差矣,这世间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此时开启封印,焉知定然能保无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8章 (三百三十五) 摩严万料不到他会如此说,气得脸色也变了,怒目向着他,说不出话来。 玉帝也未曾想东华上仙竟如此说,神色登时松了一松,道:“上仙所言甚是!上仙千年持修,自然通晓这其间的利害……” 他话未说完,东华上仙已截断了他的话头,又道:“依我之浅见,此刻开启封印,固非良策,只是这理不辩不明,事不鉴不清,帝君还需广开言路。”说着,向斗阑干一使眼色。 斗阑干会意,便开口道:“以我之见,这封印自然是越快开启越好!天彗星君,依你之见呢?” 当年斗阑干在天庭任职时,天彗星君曾是他的旧部,他于天彗星君有知遇提携之恩。且天彗星君极是清楚他的性子,知他是刚猛脾气,倘不从玉帝之意,倒还有三分转圜的余地,若是此番违拗了他的意思,今后定会生出些不大不小的麻烦来。 一念及此,天彗星君也不能不答,只好硬着头皮道:“尊上他老人家舍生取义,着实令我辈钦佩,若能圆了夫人的小小心愿,小仙自然欣喜十分。” 见天彗星君倒戈,玉帝倒也不慌,只在心中稍稍计算,想摩严、笙箫默、斗阑干及天彗星君不过只四人,而那天机星君惯在自己麾下奉承,定是不敢胡言。且素闻太白山融法道人与长留无甚交情,但近年来却常在天庭走动,想来也无异议。一念及此,玉帝冷哼一声,向余者胸有成竹地道:“本帝君亦是从谏如流之人,眼下谁还有话要说?” 如今只有天机星君与融法道人不曾说话,摩严想这二人自然是不肯违逆玉帝的,不由得暗暗叫苦,与笙箫默对视一眼,思忖着还需再谋良策才好。 正僵持不下间,那融法道人忽然越众而出,来至花千骨面前,恭身一礼,郑重道:“夫人,百年前您曾舍身救了融法一命,如此大恩,融法一直未敢有忘,今日夫人有难,融法自当义不容辞!”说着,飞身而起,来至那封印之上,凝聚周身仙力,施展开启封印的法术。 原来,百年前鹿吴山之事涉及太白门的颜面,因此诸位当事之人一直秘而不宣,故六界中鲜有人知悉花千骨曾于融法道人有救命大恩,只是东华上仙却曾无意中自融法口中粗略知晓了此事,因此他便是算准了此事,方才暂退一步,诱玉帝入伏。 见融法道人奋起身形,摩严、笙箫默、斗阑干、天彗星君纷纷飞身而起,临至那封印之上,施展通身法术,合力开启封印。 玉帝见状,勃然大怒,面上青筋暴起,怒指着那五人咬牙切齿道:“你…你们,哼!”也不等那封印开启,便负气往天宫去了,王母等人见状,忙也跟了过去。 只有东华上仙,笑而不语,慢慢踱至花千骨身前,捏诀施了个法术,将自己的中正仙力全力渡了过去,医好了她周身伤处。 花千骨正要施礼答谢,却听笙箫默扬声道:“千骨,少倾封印开启,你速往蛮荒去,不可怠慢!” 花千骨大喜,向东华上仙微一作礼,算是答谢了他,便握紧了手中的宫羽,飞身而起,静待在穷极之门处。 这封印落下时须合九人之力,如今不过是要些许开启小小一条幽径而已,是以五人之力已大大有余,只一盏茶工夫,那封印之上便有仙晕徐徐闪烁,于东北角上开启了一条幽暗通道。 花千骨飞临其上,盈盈一礼,对众人道:“多谢诸位,小骨无以为报,若有机缘,定当结草衔环,图报大恩!” 天彗星君与融法道人忙还了一礼,正待开口,世尊摩严已道:“千骨,你身入蛮荒以后,万事小心,能寻到子画自然是好,但若暂且寻他不到,你自己还须千万留神!” 花千骨点了点头,挥袖落下长留宫羽,开启了穷极之门,便纵身向下一跃,往蛮荒去了。 摩严怔怔望向穷极之门,挥袖将那枚悠悠飘来的宫羽又渡回花千骨手中,哽咽道:“弟妹,我…与长留等着你和子画平安归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9章 (三百三十六) 又不知过了多久,花千骨终于自冥渡秘径中行了出来,重又置身蛮荒之中。 这蛮荒中无日无夜,混沌一片,东为冥渡渡口,西为戈壁沙漠,南是湖泊沼泽,北是极寒之地,中部则是大片大片的迷雾森林。 当年以腐木鬼为首的土木流占据了南边的湖泊,以冥梵仙为首的水银间则盘踞在东部沿海之地。而四百年前妖神大难时,蛮荒塌陷,那些被囚禁的仙魔及妖兽大都逃了出去,如今这蛮荒早已是荒无人烟了,只有些妖兽在此栖息。 此时花千骨置身之处乃是海边的一片密林边缘,她极目远眺,却并未见那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不由得心中突突直跳,但在蛮荒中又不能使用法术,只得一振双翅,飞临半空,边向下观望,边高声呼喊:“师父,师父!” 这蛮荒中的植物,大都妖化得极之巨大,这片林子幅员虽不甚宽广,但树高林密,着实不易寻人,此刻花千骨又不得施展仙法,只好四下极力寻找,直过了半盏茶工夫,才好不容易在树林西侧隐约见有一团白影。 花千骨大喜过望,奋起平生之力,振翅往那处去了。 待行至近前,果然便是白子画与残影二人,正各自手执长剑,斗在一处,但这不见还好,一见之下,倒险些惊得她魂飞魄散。 但见此时白子画面如金纸,白袍上多处绽了血花,身子更是摇摇欲坠,只怕用不多时便要被残影立毙于泰阿剑下。 原来入蛮荒前,白子画已中了残影几剑,尤其是左胸天池穴那处剑伤,深及数寸,尚有鲜血不住汩汩流淌,且他心脉处之旧伤又再发作,便是无有强敌残影在侧,只怕也是凶多吉少的了。而那残影却刚得了无伤无痛的一副新躯,虽重生时故老神力与魔气所凝之新躯多有不合,致使他此刻无有神力傍身,但却也内力精深、招式迅疾,如此一来,白子画又哪里是他的对手?! 残影此时恨极了白子画,招招要夺他的性命,好在白子画身怀精绝剑法,一时也可以,勉强应付得过去,只是此刻他心脉处的旧伤带累得奇经八脉中气血翻涌,只勉强提得住一口气在,才能与残影对上几招,但只怕出不了一时三刻,便要气力不支了。 残影也渐渐看出了他此时的境况,便不再与他比拼精巧剑招,只在手上蓄了十成十的劲力,要使蛮力将他击倒。 见他脚下步伐已是散乱之极,残影心中立时便有了计较,但见他腾身而起,足下使出无影无形的追风万钧腿来,这腿法疾如闪电、快似流星,端的有开碑裂石之效。 白子画此时气息早已不继、身上几处伤口又血流不止,眼前一片模糊,便是残影这腿法的来路也看不分明,哪里又能抵挡得住?!只好将横霜舞成一团剑花,勉强护住自己要害。 如此又僵持了片刻,白子画手臂酸重,剑招越来越滞涩,便总算给残影找出了他剑招中的破绽,爆喝一声,手中泰阿剑寻了横霜的漏处,一剑直向白子画心口处刺去! 见此情形,花千骨自然大惊失色,哭喊一声“师父”,飞身扑了下来,举灼然剑将残影那一剑挡隔了开去。 白子画与残影俱不曾想这蛮荒中竟有人在,皆愣了愣,暂住了手中刀兵。 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她,白子画又惊又疑又惧又痛,一把将她扯在自己身后护住,怒道:“小骨,你…你怎么在这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0章 (三百三十七) 残影也未想到花千骨竟然出现在此地,但稍一回神,便大约猜到了各种缘由,阴恻恻笑道:“正好,正好,白子画,今日本尊便先取了你这娇滴滴小娘子的性命,让你也尝尝这丧妻之痛的滋味!”说着,飞身而起,跃在白子画身后,一招“白虹贯日”便自顶心劈向花千骨。 “小心!”白子画急忙转身,一手将花千骨扯在自己身后,一手执横霜使一个“勾”字诀,要封住残影的来势,但他此时已然重伤,又哪里能抵挡得住残影如此全力的一击?! 只听“铛”的一声巨响,横霜剑与泰阿剑碰在一处,白子画只觉半身酸麻,几乎便要跪下地去,但此时花千骨正被他护在身后,若是他矮身避过此剑,那时花千骨便要正对上泰阿剑之锋芒,一念及此,白子画死命提一口真气,手上又添了三分劲力,誓于残影周旋到底。 但他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如此一来,两下里夹攻,他登时支持不住,一口鲜血疾喷而出,眼见便要摔倒在地。 “师父!”方才那一招不过是在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花千骨此刻方回过神来,一手扶住白子画摇摇欲坠的身子,一手使一招“天女散花”趁残影分神之际,将他逼开了两步。 花千骨深知,在这蛮荒之中,各种仙力、妖法皆不得施展,两人所拼的不过是内力、剑招而已。男女有别,她之膂力、耐力、腾挪身法皆不如残影,且她才修炼了几多春秋,便是内力,也不及他多也,那残影又身负数千年的阅历,剑法、招数也较自己老道得多。 一念及此,花千骨便也不敢恋战,只欲寻个空子,扶了昏昏沉沉的白子画,先远远飞离此地,暂躲避一时也好。 怎奈残影大约也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低喝一声,疾步上前,使出了“缠”字诀的功夫,手中剑招招招紧逼,脚下路数步步为营,辗转腾挪间将她退路悉数封死,令她更无半分脱身的机会。 如此,花千骨也只能一手舞剑,一手扶住白子画摇摇欲坠的身子,无奈他身材高大,哪里是她单手能扶持得住的?勉力稳住自己步子,花千骨四下看了几眼,见一旁正有一处大石,忙将白子画扶至那处,安顿他倚在石上。 便在此时,残影也已攻了上来,花千骨只顾得上喊一声“师父放心”,便上前与残影缠斗在一处。 残影哪里又能放过她?!两人招招斗狠、式式拼命,又斗了百余招,花千骨便已显出不支之象来,好在她尚有一双薄翼可以依仗,每到危机时刻,便振翅飞开丈许,避开残影剑招之锋芒。只是这残影轻身功夫实在不可小觑,总能及时追赶上去,将她逼下地来。且花千骨到底记挂着白子画,又哪里敢远遁?!只好勉力与残影又过了几十招。 此时白子画在后也歇息得略缓了缓,心中、眼内复了清明,却见花千骨已落了下风,他如何不急,勉力平复下胸中翻涌的气血,细观了残影的剑招、剑意,胸中犹有成竹,沉声道:“小骨,深锁重云!” 花千骨正不知如何抵挡,听了他这一句,想也不想,便挺剑疾施了那招“深锁重云”向残影挥去。 残影本一剑往她左肋下刺去,此时她一招“深锁重云”攻来,简直是将自己的右手径直送上了剑锋去,残影当然喜不自胜,便不收势,仍秉风雷之势仗剑斜刺而去。 不料长留剑法这一招“深锁重云”却有三变,但见花千骨的右手以毫厘之差自他剑锋下险险滑过,并不曾伤了半分,但甫一避过剑锋,灼然剑的剑尖忽然疾转方向,仿重云乱卷之势,向他面门要害处攻来。 残影万料不到会有此变,忙撤步抽身,总算是避开了灼然剑的正面锋芒,但也不免被灼然剑在右颊上划了浅浅一道口子。 “你?!!”残影登时恼羞成怒,爆喝一声,一招“廿四分金”,全力向花千骨攻了过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1章 (三百三十八) “小骨,霜凝雪月!”见了残影攻去的剑势,白子画已猜到了他的后招,忙喝了这一声;且他深知花千骨并不以内劲、膐力见长,却擅小巧腾挪的功夫,故此要她施展的皆是轻巧招式,但又足以取胜。 残影并不知这“霜凝雪月”是何等招数,但他方才吃了亏,今次便留了心,不待那招“廿四分金”使老,便待要撤步回身,但偏此时灼然剑尖峰竟如灵蛇一般,轻轻巧巧地逆势而上,他的前臂不及回防,又避无可避地正撞在了花千骨剑锋之上,被她划了道浅浅伤口。 只片刻工夫就被这小女子伤了两处,残影不由得勃然大怒,将泰阿剑使得如雪团一般,锋芒毕露,凌厉十分。 但白子画又是何等锐利的目光?!只那残影一出招,他便立时令花千骨施出克制的招数来。 “泰山压顶!” “流云不定!” “落霞续断!” “独望孤松!” “寒雨飞花!” 一时间,花千骨手执灼然剑,舞得如花间蹁跹之蝶,美固然美矣,剑意、剑势却狠辣十分,将残影逼得束手束脚、既忙且乱,不觉间身上又添了几多伤处,虽不致命,但若拖延久了,只怕大事不妙。 而对战中的花千骨,一边如白子画所嘱施展剑招,一边却想起多年前绝情殿中习练剑术时白子画的谆谆教导来。 那时他曾郑重对她道:“小骨,剑术之道非在博、在广,而在乎一心。为师悟了千年,方知剑道不外乎‘守’、‘破’、‘离’三字耳。所谓‘守’,是要认真修炼基础功夫,遵从师父的教诲,达到精熟的地步,乃“无我之境”。所谓‘破’,是要在精熟的基础上,努力突破固有藩篱,得到更高层次的升华,懂得因势利导,招式灵便,不拘泥于剑招,乃“自我之境”。至于‘离’,是要在自我层次上认识、总结,自创招式、另辟蹊径,方至‘超凡之境”。” 但她久在白子画羽翼之下,又哪里有什么真正施展剑术、舍命与人对战的机会?便是偶尔出山历练,也是白子画早早料定了有必胜之算,方许她前往的,如今日这般真刀实枪地与人以剑术论短长、较性命,倒是这百年来头一遭了。 眼下这般急迫情形下,心中默念着“守”、“破”、“离”三字要旨,花千骨却突然心领神会、醍醐灌顶,手上剑招一变,在白子画所嘱的招式上依自己所见、所思又加上了几分变化。 白子画能料残影之先机,依仗的是他见识深远、招法精妙,但毕竟他不得与花千骨易地而处,并不能时时顾及到她用剑时的远近深浅、力道大小,故此虽招招能制住残影,却也不能立时将他毙于剑下。 如今花千骨依着白子画的剑意,又加了些应时随份之变化,手中招式登时又凌厉了三分,更逼得残影避无可避,几乎手忙脚乱起来。 但残影到底历经千载,见多识广,先时不过是被花千骨攻了个措手不及,如今渐渐心头也清明了过来。左思右想之下,料定今日若要逃得出命来,必得先将白子画毙于剑下才好,到时花千骨失了指点,便再不足为患了。但此时花千骨将白子画护得风雨不透,又哪里容得他能下得去手?! 正思虑时,花千骨一招“和光同尘”已攻至他面门的破绽处,残影回势自救不得,只勉强将泰阿剑提高了三分,与灼然剑侧锋撞在一处。 其时花千骨已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而残影则在旧力已衰、新力未生之际,如此两下里一撞,泰阿剑上着了灼然剑上传来的“缠”字诀的阴劲,登时“铮”的一声,断成了两截。 残影心念电转,俯身将那截短剑擒在自己左手中,右手执了断剑,又复与花千骨翻翻滚滚战在一处。 又战了十几招,但见残影右手执剑一挥,使一招“青龙出洞”,径直往花千骨“云门穴”刺去。 “小骨,鸢飞鱼跃!”白子画本就气息不继,方才指点花千骨又费了许多心力,说出了这招式之后,终于忍不住抚胸大咳起来。 闻他之言,花千骨忙飞身而起,在半空中轻巧巧一拧身,避开残影攻来的锋芒,趁他中门大开之际,游鱼般转至他身侧,剑尖斜刺而出,往残影左腹处的大穴“天枢穴”攻去。 孰料残影此番却偏偏不闪不避,眼见灼然剑距他“天枢穴”不过只有三寸之距,残影忽然左手猛力一挥,以脱手镖之法将掌心那截泰阿断剑向白子画心口处全力掷了出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2章 (三百三十九) 而花千骨此时周身劲力都在刺向残影那一剑上,且二人相距又有丈许远,哪里来得及转身去救白子画?! 而白子画正在气息不继之际,莫说是躲闪那截断剑,便是挪动半分也不得。 眼见此计得售、胜券在握,残影不禁纵声长笑,拼着挨上花千骨一剑,也要先将白子画置于死地。待到那时,一个失了指点的花千骨自然不在他之话下了。 但花千骨却又哪里容得他如此?!眼见白子画便要为那截断剑刺中心口要害,她将心一横,掌心在灼然剑的剑柄处一击,借着后坐之力,展开背后薄翼,一拧身,向白子画处飞扑了过去。 须知她方才周身劲力都在那剑向前的去势上,如今硬生生逆转身形,内息即刻行了岔路,胸口一阵血气翻涌,一口鲜血立时喷了出来。 但如今生死就在一念之间,她又哪里顾得上这许多,只想着能救下白子画便好,旁的什么,就算是她自己的性命,又有什么是值得在乎的?! 如此拼尽全力,她虽略比那截断剑略晚了半步,但胜在身法轻灵,总算赶在了那截断剑前头,伸臂将白子画护在自己身下。 但此时白子画也已抬眼看清了那截断剑的来势,眼见那截断剑便要刺入花千骨背后要害,白子画嘶吼一声,拼起周身力气,猛然将花千骨推在一旁!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眨眼的工夫,那截断剑已携猎猎劲风攻到,“噗”的一声轻响,深深刺入白子画心口之中。 他本就身受重伤,如今又受了这一剑,哪里还逃得出命去?!只见他口内、伤处鲜血泉涌而出,再也支持不住,闷哼一声,向后一栽,顺着那大石缓缓倒了下去。 “师父!”一旁的花千骨哭喊一声,扑了过去,也顾不得身后虎视眈眈的残影,便手忙脚乱地检查起他的伤处来。 却说方才花千骨弃了灼然剑,向后飞扑、转身去救白子画时,灼然剑受了她一推之力,立时失了准头,残影只略略一避,便逃过了那一剑。如今见白子画命在顷刻,残影自然欣喜十分,拾起地上的灼然剑来,一手执了泰阿剑、一手执了灼然剑,冷笑着,好整以暇地踱至花千骨面前。 此时白子画左胸之上的两处伤口皆鲜血泉涌,花千骨正七手八脚地点了他伤处数个穴道以阻血流,但无论如何也不见奏效,泪眼模糊中,她哪里还有精神再顾及残影?故此连头也不曾抬,只眼中蓄泪,背对着残影,抱着白子画,哭个不住。 残影冷笑一声,向下斜睨着师徒夫妻二人,得意道:“白子画啊白子画,你妄自称为六界尊上,不想也有今日!趁现在你还有一口气在,便让你看看你这娇滴滴的小娘子是如何香消玉殒在我手里的!”说着,双手齐发,泰阿、灼然两柄长剑一前一后、一上一下脱手飞出,向花千骨后心径直而去。 眼见先一步而至的泰阿断剑距花千骨背心不过一寸之遥,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本还双目紧闭的白子画忽然以左臂撑起身子,屈右手中指以丝柔之绵力在泰阿剑那半截剑身上一弹,施了个“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的巧劲,化泰阿剑向前之势为向下之力。果然,一弹之下,那泰阿剑立时剑尖向下,剑柄向上,正击在后至的灼然剑锋刃之上。灼然剑受了这力,登时斜斜飞出,趁着残影大笑分神之机,一剑穿胸而过,生生将他钉在了地上。而那泰阿剑亦耗尽了去势,“仓啷啷”跌落尘埃。 眼见花千骨得保无虞、残影性命难继,白子画终于放下心来,但也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昏死在她怀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3章 (三百四十) “师父!”花千骨几乎慌了神,只顾着为他封住伤处穴道、舒缓血脉气息,好在那截断剑袭来时他曾奋力推开花千骨,挪动了身子,那断剑便失了准头,距他心脏处尚差三分,才未立时要了他的性命。 方才慌乱间不得要领,如今沉下心来,花千骨也渐渐寻到了治伤的法门,总算暂止住了他伤处血流。 可惜她全副精神皆在白子画身上,却未见身后残影抽搐了几下,没了气息之后,仅过了须臾工夫,便有一道幽绿微光自他顶心处徐徐而出,不知飘往何处去了。 却说那断剑虽略刺得偏了些,并不曾伤了他要害,此刻又不再流血,但倘任由那截断剑留在他心口处,到底不是办法,可这断剑又刺得甚深,若贸然拔出,到时他一口气提不上来,只怕立刻就会要了他的性命。花千骨踌躇无计,正自为难时,本就一片混沌的天空忽然隐隐传来风雷之声。 花千骨曾在蛮荒许久,自然知晓这是大雷雨即将来临时的征兆。白子画伤得如此之重,自然禁不得雨淋之苦,花千骨只得暂时令他平卧地上,自己振翅飞至半空,极目远眺,果然在几十丈远的地方发现了一处山洞。 花千骨心中大喜,忙落下地来,拾起横霜剑与灼然剑,半背半抱,拖着白子画,便往那处山洞去了。 在蛮荒之中,哪里能有什么舒适安逸的所在?且如今又在海边,那山洞中自然是潮湿阴冷,遍布青苔,但对于劫后余生的师徒夫妻二人来说,也无异于是天堂一般的所在了。 寻了个看起来还算是可躺之处,扶白子画缓缓平卧了,花千骨便在他身上东摸西找起来——原来她入蛮荒时甚是匆忙,身上并未带有什么金疮良药,周身上下只有灼然剑、引灵石及一个随身的仙苏合香囊而已,身在蛮荒中,墟鼎又无法打开,是以只能在自家师父身上找找,看他是否携了什么良药。 可惜翻来找去,只在他怀中寻到了一个锦盒,内里放着自己初复生那年生辰时赠他的那缕夫妻结发并二人的验生石,别无他物。 捧着那锦盒,感知了他的心思,花千骨又是甜蜜又是心酸,呆呆望着他憔悴已极的面容,一时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齐涌心头。 正在此神思不属之际,白子画却微蹙了眉头,闷哼了一声,星眸微睁,低低唤了一声:“小骨……” “师父!”花千骨心中一喜,忙凑至他唇边,扶他略直起了身子,问道:“你可觉得好些?” 白子画却并不答她,只握了她的手,扎挣了半晌才勉力开口问道:“小骨,你…你可有受伤?” 花千骨摇了摇头,哽咽道:“师父放心,小骨一切都好。只是你如今受了这么重的伤,蛮荒里又并无医药,这可如何是好?” 不料,他如今伤势甚重,只说了适才那一句话,便又将头一歪,昏了过去。 “师父,师父!”花千骨大急,拉了他的手,又哭了起来。 不想此举似乎触动了他的伤处,又有鲜血慢慢渗了出来,花千骨忙倾身过去,以按压之法为他止血,忙乱了半晌,才总算止住了伤处血流。那心口的断剑既无法立时取出,花千骨只得先处理了周身其他伤处。 他今日着的是正装长袍,头上簪着束发银冠,如今半躺半卧,恐他不舒坦,花千骨便欲为他除了银冠,正要上手时,却发现其上簪的发簪正是多年前自己赠与他的青丘玉髓簪。 见了这簪子,花千骨不禁大喜过望,却原来那青丘玉髓其色洁白,无暇净透,多用来做成簪子、臂钏等,极是珍贵,但《七绝谱》中却曾记载了青丘玉髓最是生肌止血、活络止痛,乃疗伤之圣物。 一念及此,花千骨喜不自胜,马上取了那发簪下来,安顿好了白子画,在洞中寻了一处洁净地方,撕了一片衣襟下来,将那簪置于其上,使灼然剑之剑柄重重砸了上去,好在这玉髓并不坚硬,只几下便断做了数段,花千骨又细细研磨了,碾成极细的玉粉,方才小心翼翼地捧了玉粉,来至白子画身前,跪坐下来。 此时那截断剑仍插在他胸口处,入肉约有两寸深浅,若时候大了,只怕更是难救,此时有了这青丘玉髓粉,若能一举将断剑拔出,再敷上这玉粉止血,只怕他还可撑得下去。 花千骨也知拔剑时最是凶险,一时间心中慌乱,难以自持,只得深深呼吸几口,握住白子画的大手,也不知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没事,没事,一定没事!”说罢,缓缓伸出手来,二指捏住那断剑,要将之一举拔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4章 (三百四十一) 但她到底惶恐,手臂重若千斤,一双手更是抖得犹如风中之烛,犹豫了半晌,竟然鬼使神差地又缩回了手,但转念一想,这拔剑又势在必行,只得又颤颤巍巍地伸手过去,可又怕他一口气提不上来,就此殒命,便又缩回了手。 如此往复了数次,不觉间竟然惊动了昏昏沉沉的白子画,他勉强睁开双眸,立时见了自家徒儿眸中含泪、踌躇难断的可怜模样,心中暗暗叹息,口内唤一声“小骨”,忽然抢在她前头伸二指夹住那截断剑,猛一用力便将之拔了出来。 断剑既出,鲜血登时泉涌,白子画也再难支持,闷哼一声,又昏了过去。 如此变生肘腋,花千骨亦大惊失色,好在她也算是习练有素,只低呼了一声,便按住他那处伤口,运指如风地封住伤处周遭穴道,剥开他胸前衣裳,又取了些青丘玉髓粉末,洒在他伤口上,那玉髓确有奇效,果然不过片刻工夫便止住了血流,花千骨总算略略放心,又自裙裾上扯下一片蛟绡来,将他胸上伤处妥为包扎起来。这一忙,便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将他周身伤处都处置妥当了。 但白子画依然昏迷不醒,适才为他包扎伤口时,花千骨触到他肌肤滚烫,想是又发起烧来,但此处并无医药,也只得撕了一块衣襟,到洞外浸了些雨水,敷在他额上退热。接着又坐在他身侧,为他缓缓按摩周身大穴,舒畅血脉。 好在白子画素来身子壮健,如今还有令他时刻悬心的小徒儿伴在身侧,他又哪里敢生出丝毫懈怠之心来?!故此病势虽险,却顺,想来一时也无性命之忧。 如此直忙乱了一个多时辰,似乎他身上的热度退了些,周身伤处也不再渗血,花千骨这才松了口气。 此刻夜已深了,洞外大雨滂沱,洞内自然寒凉刺骨,如今没有了仙术,花千骨也觉得浑身寒噤噤起来。 念着此时白子画身子虚弱,只怕更耐受不得,花千骨忙脱下外衫,替他轻轻掩好,又虚虚将他搂在怀中,以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 大约是有所感知,白子画朦胧间醒转了过来,眉间微蹙,只是实在睁不开眼,哑着嗓子喃喃唤她:“小骨……” 闻他这一句,花千骨心头大喜,忙殷勤应了一声。 却见他颤巍巍伸出手来,似乎要寻什么,但迫于胸口伤痛,动作极之困难,好大工夫也挪动了才不到半分,偏他又不肯停手,只是乱摸个不休。 见状,花千骨忙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师父,你要什么?” 白子画也不答话,只低低□□了一声,手却向她处伸了过来。 花千骨这才会意,忙伸过自己的手去,让他握在掌心中。 果然,才一握住她之柔荑,白子画立时便安静了下来,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师父啊……”摩挲着他潮红的颊,让他轻轻靠在自己怀中,花千骨心疼得凝视着他的沉静无助的睡颜,忍不住想起这百年来的情形——时刻劳心、时刻忧虑,他恐怕从未得过片刻的安宁吧?这样的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一念及此,她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她不喜欢这样苍白、脆弱的他,他是她的天啊…… 低低地呜咽着、紧紧地依偎着,不知过了多久,花千骨也渐渐朦胧了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5章 (三百四十二) 待再醒转时,虽然天光未曾大亮,但恐怕也是第二日了,揉了揉惺忪睡眼,恍惚间却见似有一团五彩光晕升腾在白子画周遭。 “师父?!”见了这异像,花千骨陡然清醒,大睁了双眸,眼前却已再不复方才那般景象,哪里还有什么五彩光华,不过只余阴暗潮冷的洞壁罢了。 低低叹了一声——是啊,这蛮荒之中,哪里会有这般瑞像?!想是自己太过疲累,眼花罢了。 见白子画仍阖目睡着,花千骨抬手轻轻探了探他额头,果然已退了热度,再查他面色也较昨日好了许多,看来那青丘玉髓果然于疗治外伤有奇效。 欣慰一笑,低眉间见了两人狼狈已极的容貌,略理了理散乱的发,便待起身,到洞外寻些水来盥洗一下。 稳稳扶着白子画的脖颈,令他暂时离开自己怀抱,倚靠在身后的洞壁上,花千骨又弯腰轻轻将自己的手自他掌心抽了出来。 不料只这一动,倒让白子画苏醒了过来,也不管是否扯动了自己胸前伤处,只管向前急探,一把死死抓紧了她的手。 花千骨吓了一跳,怕他伤口崩裂,忙解释道:“没事,师父,没事,我只是想出去找些水来。” 闻她此言,白子画总算放下心来,松开了她的手,缓睁双眸,见徒儿娘子便好端端地立在自己面前,这才觉出适才已牵动了胸口伤处,此时一阵闷痛袭来,忍不住低低□□了一声,才问道:“小骨,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望了望洞外,花千骨只好蹙眉答道:“大概是早晨了吧,这蛮荒无日无夜,不好分辨。师父,你现在觉得怎样?” 白子画闭目略调息了片刻,方又道:“你放心,师父并无大碍,那玉髓果有奇效,如今伤处已不大痛了,心口处的闷塞也好了许多了。只是…只是小骨你为何入了蛮荒?穷极之门的封印……” 花千骨恐他多言伤气,忙释道:“师父放心,是诸位仙君合力暂启了封印,才将小骨送入蛮荒中来陪伴师父,小骨甫一入密径那封印便已重新落下。况且残影已为师父所杀,以后便再没有什么顾忌的了。” 白子画摇了摇头,叹道:“那残影如今乃天地戾气所就,魂魄难灭,虽然咱们杀了他的肉身,但只怕他之魂魄此刻仍在蛮荒之中。若要灭了他的魂魄,莫说是我现在的凡人之躯,便是化为神身,只怕也是万难。” 恐他忧虑伤身,花千骨忙劝道:“只余魂魄,想来他也再难成什么气候了。师父,你如今受了如此重的伤,只静静将息便好,万不可再劳心费力。” 见她一副忧心忡忡的可怜模样,白子画也忙宽慰她道:“这只是些皮肉之伤,又有那玉髓为灵药,总能将养得好,你不必担心。” 但观他此刻一副面如金纸的病弱模样,花千骨心中又酸又痛,双腿一软,坐倒在他身畔,忍不住又滴下泪来,哽咽道:“师父,你…你这般……,让我……” 勉力抬起手臂来抚了抚她的长发,白子画叹息道:“莫哭,为师化神为神,哪有不为六界尽力的道理?这原是我分内之事罢了。” 听他如此说,不禁触动了她之情肠,花千骨忽然抬起眼来,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师父,你那时为何要抛下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6章 (三百四十三) 见她终于问到了此事,白子画心下亦有些黯然,他本是话少之人,镇日对着花千骨时已算是话多了,此时要他解释那样的为难事,着实不易,沉吟了半晌,也不知如何开口。 等了许久,不得他答话,更增了花千骨气恼之意,忍不住又咄咄问道:“师父,昨日四象神钟中的昏睡咒可是你之前就已布好的?难道你早就做好了这些安排不曾?!” 万幸她未曾察觉那昏睡咒之后便是抹去她记忆的法术,白子画也算是略松了口气,但见她面色不善,也只得直起腰身,开口道:“小骨……” 不料此刻他喉中有些干渴,这一声便不似平时般清越,竟有些低哑了。 如此一来,倒把花千骨吓了一跳,忙抛下方才的心思,一把扶住他,急急问道:“师父,你…你有没有怎么样?是不是震动了伤处?莫急,莫急,那些事,缓缓再说不迟!” 白子画先是一愣,而后马上便会过意来,念头电转,心中立时生出计策来——他深知花千骨自来全副精神就都在自己身上,若是自己当真有个什么,她哪里还有精神去理旁的什么?!到那时候,现今的困厄境地自然无存了。 既然要分她的心,就更要做出些孱弱样子来,白子画心中暗笑,手臂却横在胸前,边推开她,边别过头去假意咳了起来。 “师父!”这下花千骨当真大急特急起来,早将方才的那些心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一边为他抚背顺气,一边捉了他左手腕来诊脉。 且说今晨醒转时白子画已察觉胸口处的皮外伤得了玉髓调养,已愈合了,但奇就奇在周身奇经八脉内真气鼓荡,竟隐隐有充盈之势——他昨日伤得极重,怎得方一夕工夫便能恢复至斯?!那青丘玉髓不过是疗治外伤的灵药,当无此大用。到底是何原因,尚待细查,只是这其间恐怕有些古怪的,他不欲使小徒儿心焦,故此尚未说与她知。但此刻自己既要做出一副娇弱模样来引小徒儿关心牵念,若让她扶脉时得知了这些,只怕立时便会拆穿了西洋镜,到时还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风波来,一念及此,白子画忙不动声色地将扶胸的左手缓缓移至左肩天宗穴处,伸二指按压其上,立时阻住了往脉门处的气血流动。 他这一按之下,花千骨果然诊得他脉浮而虚甚,浮如葱管,虚若靡常,乃是血殃之症。 方才晨起时观他之气色,已较昨日好了许多,不料现下一诊,竟有如此大的症候,花千骨立时大惊失色,慌得连手也抖了,颤声道:“怎么会这样虚弱?!难道是伤口又裂开了不成?!师父……”说着,面上泪水如断线之珠般滚滚而落,松开他的手腕,便去查看他胸口的伤处。 见她这般心忧悲戚,白子画不禁自悔方才按压天宗穴时下手实在是重了些,倒惹得她惊惧忧思起来,令自己看了也心中闷闷作痛,便忙闪避开她的手,劝道:“你也忒小心过逾了,不过是昨日失血后的虚症而已,怎么值得你这般?!”说着,便抬袖替她拭泪。 花千骨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哪里能听得进他的话去,只涨红了脸急道:“师父惯常这般不小心!心脉处的旧伤如此,这次又想瞒我什么?!”说着,已经三下两下剥开他胸口衣襟,露出伤处缠裹止血用的布条来,也露出了那伤处斜上方一寸处天宗穴上白子画方才留下的两道乌青指痕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7章 (三百四十四) 她是关心则乱,先未曾留意那指痕,只顾着查看他伤处有无鲜血又再渗出,待忙乱了一阵,却见他伤处已结了痂,才放下心来,正疑惑于他那古怪脉像,却见他已匆匆拉扯起松垮的衣襟,忙阻道:“师父身上有伤,不方便,让小骨来!” 说着,自他手中抢出那片衣袍,正要为他抚展里衣,却见了那乌黑两道指痕赫赫横在他肩头。 “师父,这……”想昨日他与残影是以法术、剑术对战,并未贴身肉搏,这指痕来得着实蹊跷,花千骨百思不得其解,只抬头愣愣地望着他。 白子画到底心中有愧,被她纯稚大眼一望,登时自觉矮了三分,面色虽未变,但却也不敢再看她,只得转过头去,目光更不知往何处飘去了。 花千骨粗通歧黄之术,且伴他已久,见他这般可疑神色,又联想起方才那异乎寻常的脉象与那道乌青指痕,登时明白了其中关窍,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复捉过他左腕来,凝神扶脉。 被她冷眼一横,白子画自然也不敢稍有异动,心中战战兢兢,唯恐她得知真相后发了性子,再闹将起来,只怕不好收场——他深知这小徒弟虽然秉性和软,待他又向来从来都是千依百顺,但这次乃是大事,正戳在她的痛处上,便是他也不敢造次了。 用了一炷香工夫,果然诊得白子画如今脉象中正平和,花千骨缓缓松脱了他手腕,也不开口,只怔怔望着他,心思却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又过了半晌,让她瞧得着实心惊,白子画只好低声唤她:“小骨?” 孰料,这不开口还好,闻他这一声唤,花千骨忽然悲从中来,呜咽一声,珠泪滚滚而下,扑进他怀里大哭特哭起来。 他最受不得如此,不由得心中闷闷作痛,边拍抚她的脊背,边柔声劝了几句,不料花千骨偏不听劝,反而哭得愈演愈烈起来。 白子画惯不会做小伏低,又实在不知从何处劝起,不由得长眉紧锁,低叹道:“你只知道哭,哭得师父心都乱了。” 花千骨抽抽噎噎,只管抱紧了他的腰身,将头深深埋进他衣袍内,哽咽道:“师…父,若…若没了你,小骨该怎么办?” 白子画悠悠一叹,宽慰道:“莫哭,你看,咱们如今身入蛮荒,只不过化身为凡人而已,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若此时仍置身六界之中,散天骨、失神身,寻常肉身担不起神魂,只怕师父此刻早已烟消云散了,你还往哪里叫师父去?” 听他如此说,花千骨心头火起,猛然抬起头来,抹一抹眼泪,争道:“师父说得倒好不轻松!若是那道昏睡咒当真灵验呢?!若是帝君不允我开启封印呢?!若是小骨再晚来这蛮荒一时三刻呢?!只怕咱们便从此天人永隔了。师父,我与你先是为师为徒,后又为夫为妻,如今相伴以逾百年,我早知在你心中六界苍生的分量占得极重,而我承你教导多年,自然也不是那心胸狭窄之人,我不恨你为六界舍生,只怨你为何要抛下我!既然做了夫妻,原该同生共死才是,为何师父要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 白子画长叹一声,无言以对。 见他语塞,花千骨又抢道:“师父,你可曾想过,你若是去了,独留我一个在世上,小骨可能独活么?” 在她面前,白子画惯常不擅打诳语,只得垂首如实道:“那四象神钟所落之法术,便是要你自此忘了我、忘了咱们那些过往。” “你?!”闻他此语,花千骨一张俏脸更是气得煞白,自他怀中挣了出来,倒退了几步,颤巍巍指着他,喉中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怒道:“白子画,你…你疯了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9章 (三百四十六) 白子画被她说得僵在当场,无奈轻咳了一声,只得讪讪又躺了回去。 两人又僵持了小半个时辰,白子画已赔尽了千般小心,那花千骨却只管端坐,丝毫无为其所动。 抬头望了望洞口处透入的微光,念着《七绝谱》中所言,想着白子画伤口处的青丘玉粉也到了换药的时辰,花千骨只得站起身来,行至他身边,蹲下身来,面上无悲无喜,直望着他身侧一尺远的地方,淡淡道:“该换药了。” 见了她这一副不苟言笑的神情,白子画也沉不下脸来,只好默默将伤处向前探了探,方便她换药。 师徒夫妻二人相对无语,尴尬十分,花千骨虽板着一张俏脸,不苟言笑,但手下却不停歇,将他伤处包扎的鲛绡层层撕开,露出伤口来。 昨日入蛮荒后白子画为残影断剑所刺的那一剑倒不十分要紧,只是先前在伏羲先天槫行阵前被刺中天池穴那一剑却十分着紧。 天池穴虽距心口尚有一寸距离,但此处乃是为神力、戾气两相缠绕的泰阿剑所伤,不比寻常伤口只是皮肉外伤,此处血肉已为残影妖魔之法所灼,失了生机,成了一块乌黑死肉。昨日花千骨急着为他止血,哪里顾得了这些,现今才知竟还留下了这番隐忧。那青丘玉髓虽有奇效,也只有生肌之效,而无去腐之功。眼下新肌始萌,那伤处的死肉覆于其上,阻了玉髓粉末的药效发挥,若不将那处死肉剜去,任由其上的怨戾之气侵入他的凡人之躯,只怕将来还是个大祸患。 只是那块死肉足有三寸见方,上有结了痂的玉髓粉末,下有新生出的嫩肉,又临近他心口要害,这该如何是好?花千骨不禁也愁眉不展起来。 见她满面愁容,白子画低叹一声,沉声道:“若不去了这冗肉,这伤口是断好不了的,你莫要犹豫,只管下手便是。” “可…这可怎么行?”那冗肉临近心口,约有半指深浅,其下又是将将愈合的创口,若是生生剥去,且不说会触动他心脉处的旧伤,便是疼,也要疼死他了。 白子画摇了摇头,叹道:“连凡人也知有‘壮士断腕‘,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你只管动手便是。” 虽方才与他生了龃龉,但她心中、眼底又哪里能有片刻放得松他、放得下他?!想着他又要受苦,花千骨心中恻然,大眼蓄泪,哽咽了良久,才道:“那…你忍着些!” 白子画点了点头,只咬紧了双唇,便不再言语了。 花千骨也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执了灼然剑,以剑尖小心地沿那冗肉边缘处割了下去。 灼然剑入肉愈深,锋刃到处,渐渐将那冗肉剥了起来,血肉模糊中露出了其下新生出的粉红嫩肉来。 生生剜去如许大的一块皮肉,便是寻常人也耐受不住,何况他本就受了重伤。白子画皱紧了眉头,咬紧了牙关,却连一声痛呼也不曾有,但只是周身抖似筛糠,莫说是额上冷汗,便是贴身衣物也俱汗湿了。 抬眼间见了他此时面色煞白、竟力忍耐的情形,花千骨哪里还顾得上方才的什么纷争,伸左手一把握住他冰冷的大手,带着哭音道:“师父,小骨在的,你…你忍着些!” 白子画实在说不得话,只闷哼了一声,点了点头。 他历经千年,也算是身经百创,这伤处的皮肉疼痛倒还好说,只是他受了痛,气血难免有所阻滞塞,如此便牵动了心脉旧伤处,偏偏不知为何体内又有真气鼓动,于心脉中胡行乱窜,是以才使他如此难熬。 好在花千骨亦不敢怠慢,已轻手轻脚地为他去除了那冗肉,将伤口附近的皮肉又擦拭了一番,才又取了些新鲜玉粉为他敷上,又将伤处密密匝匝包扎起来。 眼见一切处理停当,花千骨松了一口气,伸袖为他拭净了额上冷汗,才欲将自己的左手自他掌中抽出,无奈试了两次,偏他都不肯放手,不禁有些气急,顿足蹙眉道:“放手!” 白子画偏不放手,但又一言不出,只死死拉着她的手,不肯放松。 花千骨又恐挣扎得狠了,会牵动他的伤处,一时间不知所措,也面红耳赤起来。 两人僵持不下了好一会儿,花千骨终于叹息一声,无奈道:“好了,师父,你尽管握着,我不挣脱便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0章 (三百四十七) 闻她此言,白子画手中的劲道才略松了些,又迟疑了片刻,方才微微使力,轻轻将她拉进自己怀中。 花千骨尤怕自己触动了他的伤处,也不敢使力靠他,只虚虚倚在他右肩处,低垂了粉颈,只默然不语。 摩挲着她的柔荑,白子画长叹一声,勉力抬起手臂,抚着她略有些散乱的长发,才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花千骨反手掩住了口。 “师父,你方才着实费了不少精神,如今连气息也不稳,不管有什么,还是先歇一歇再说吧。” 见她口气已较方才软了许多,白子画总算心下稍定,点了点头,闭目凝神,运功调息,只是手中仍不敢放松,紧紧握了她的手。 又过了一炷香工夫,白子画才觉好了些,且他心中到底有事,实在静不下来,便睁开双目来,轻声道:“小骨,你还在怨恨师父么?” 花千骨冷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以白子画的性子,从来只是独断独行,既不与人相商,也从来没有向旁人诉苦的道理,但如今见她急了,别无他法之下,只得将近年来瞒她之事和盘托出,自那凶星之事说起,渐次将自己已临天骨之衰等事皆说与她听了,末了,又垂首道:“小骨,虽说师父也知你的心意,但我也知若是我有个什么,你必将以死相随,若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身死魂销,我…我当真做不到,所以才早早炼化了摄魂之术于四象神钟之内。” 说了这许多,他却始终不敢抬头看一看她的眸子,直到此刻方才缓缓望向她,悠悠道:“眼看着你惨死身前,那样的痛,我已经历过两次了,我……再也承受不起了。” 师徒夫妻二人一处相伴了这许多年,她又何时见过他此时这般窘迫幽怨神情,心下不禁有些和软了,又念及他近年来诸般古怪言行,心中疼惜之情更甚,再者又忆起二百年前妖神本尊乱世时,自己也如他今日一般行事,也是要以一碗忘川水来抹去他的记忆,要他从头来过。一念及此,心中也有些释然了——是啊,不管怎样,他们现在还活着、还守在一起,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 花千骨原不是那拖泥带水,既解了这心结,虽依然不肯低头俯就,但到底语气和缓了些,殷殷道:“小骨也知师父不易,只是,你我既做了夫妻,到底与寻常师徒有些不同,只盼…只盼今后师父能永远记得今次,再遇大事时,千万与我商议了才好。” 见她颜色缓和,白子画总算松了口气,但他毕竟伤重,方才又忧心忡忡地说了这一大篇话,一旦放松了心情,登时便觉体力不支起来,忍不住以手扶膺,剧烈咳了起来。 “师父!”花千骨大惊失色,连方才仅存的一丝漠视怨怼师父夫君之意也早抛去了九霄云外,手忙脚乱地扶住他,轻轻抚他后心,助他舒缓气息。 忙乱了好一阵,白子画总算重新平复了下来,心疼得为他拭去额间冷汗,花千骨不禁有些自悔,垂了头,软语道:“师父,原是小骨的不是,明知您现今身上有伤,却着您如此劳心,都是我不好。师父您千万莫急,小骨今后再不计较此事便是了。” 白子画正要开口相慰,忽然一阵轻响不知自何处传来,两人皆是一愣,继而白子画的出尘俊脸倒先红了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1章 (三百四十八) 原来是自昨日两人入了蛮荒后,粒米未进,白子画现在是凡人之躯,早已饿得狠了,此刻倒是他的肚子先叫了起来。 与他相处了百年,从未想到他竟然会有如此狼狈之时,花千骨先是错愕了片刻,继而终于再也忍耐不住,趴伏在他膝头锤心抓肝地大笑起来。 白子画本也有些窘迫,但见她如此大笑,即知她心中终于再无芥蒂,便也终于放下心来,长长松了口气,微笑道:“为师如此狼狈,你倒笑得这般开怀,如此孽徒,当真是成何体统啊成何体统!” 又过了半晌,花千骨总算止住了笑,又替他整理了衣衫,扶他倚在洞壁上,方柔声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师父大人放心,徒儿这就给您寻些吃食去。昨日来时我便见了这洞附近的林子中有些风干果子尚挂在枝头,小骨去摘几个,咱们先祭了五脏庙,师父说可好?” 白子画点了点头,但又到底不放心,忍不住絮絮叮嘱道:“这蛮荒非比寻常,多有妖兽魔物,你又没了仙术,千万要小心些!” 花千骨站起身来,虚挥了挥背后双翼,莞尔道:“虽没了仙术,但还好师父大人早有远见,赠了这双翅膀给我,也算是一大助力了。”说着,便往洞口去了,待出了洞,却又不放心白子画的安危,便在左近寻了些大石来,堆叠在洞口,以阻野兽来袭。 如此又耽搁了片刻,花千骨才总算振翅飞至昨日路过的那片林中。 此刻早已住了风雨,但昨日所见的那些果子却已不知已随狂风骤雨飘零到何处去了。花千骨暗暗叫苦,但又恐将重伤的白子画独自留在这里,倒生出些旁的不妥来,只好又飞回了那山洞附近,徘徊良久,盼着能寻到些可吃之物。 便在这时,忽听一阵极低极沉的哼哼鸣叫之声自不远处传了过来。 知白子画此刻受不得一丝委屈,恐有什么妖兽前来滋事,花千骨忙振翅而起,往发声处寻去。 果然,离这洞不过两三丈之处,有一只似猪非猪的走兽正行了过来。但见它其形如猪,身长六尺,高四尺,浑身青色,眼若铜铃、耳似蒲扇,口中伸出四个獠牙,如象牙一般大小,抱在外面,甚是可怖。 花千骨熟读《七绝谱》,自然知道此乃当康兽是也。这当康兽,又称牙豚,夜间甫出,擅捕山中草食兽类为猎,虽丑陋可怖,但不过只有些寻常妖力,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昨夜大雨,想来这当康兽饿了一夜,今晨急于觅食,才来至此地,正与她撞在一处。 花千骨如今亦是遍寻不得可食之物,正巧遇了这当康兽,若能捕获了,弄些肉食来与白子画,只怕较只吃些野果还复原得快些,但他千年茹素,不知是吃也不吃,倒叫花千骨有些为难了。 正思忖间,那当康兽已嗅到了她的气味,抬起兽首来,一声嘶嗥,便向花千骨扑了过来。 这当康兽以獠牙为武器,速度既快,力道又大,花千骨虽人在半空,但竟也险些被它扑中。 花千骨本未拿定主意,此刻被它一扑,倒激起了她的斗志,翻翻滚滚,与当康兽斗在一处。 这当康兽身形甚巨,腾挪间虽有些滞塞,但也不是好相与的,花千骨一时间也不得取胜,正焦急间,却听白子画的声音颤巍巍自洞内传了过来:“小…小骨,可是外间有了什么事?” 原来他虽伤着,但到底耳聪目明,因此隐约间听得洞外有些打斗声音,才经过昨日那般的生离死别,他又哪里能放得下心来?!莫说是蛮荒中妖兽众多,难保平安,便是花千骨不小心磕了碰了撞了伤了,也令他实难承受,于是忙开口问了一句,又不由得撑起身子,急着要出去看个究竟,不料他如今胸前两处伤口,哪里能够轻易动弹?!如此一来,立时便有一阵剧痛袭来,忍不住大咳了起来。 花千骨在洞外听了,不禁大急,只想尽快将当康兽毙于剑下,手上招式大开大合,登时凌厉了几分,那当康兽也被斗得发了性,纵声长啸,獠牙一昂,四蹄腾空,向她猛扑了过来。 花千骨悬心于洞内白子画的安危,急于取胜,见它攻来,却不全然躲避,只稍侧身避过了其锋芒。这当康兽攻势何等凌厉,她之鬓发、衣带皆为其所携劲风震得猎猎而舞,颈间的滑腻肌肤更是被那腥风割了道口子。 当康兽嗅到她血中馥郁的桃花香气,更是兽性大发,将头一偏,以巨齿向她胸口猛刺过来。 因方才花千骨未曾远避,如今这一人一兽实在相距甚近,当康兽又在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际,是以这一刺随力大,却并不迅疾。 方才卖它了个破绽,等的便是它此举,花千骨心中暗喜,双翼一挥,竟然逆当康兽之来势,轻轻巧巧自它巨齿下方滑至它心口处。 这心口处是当康兽的要害所在,平时以巨齿为护卫,轻易接近不得,它方才自以为立时便可一饱兽吻,才松懈了,让花千骨得了手。 甫一入它身下,花千骨立刻收了双翼,凝全力于灼然剑,向那当康兽心口处全力刺下。 当康兽吃痛,怒吼一声,人立而起,前爪向她抓了过来。 此时灼然剑已入肉数寸,花千骨一不做二不休,并不理会它袭来的利爪,只猛一振翅,娇喝一声,腕凝平生之力将长剑深深钉入当康兽心口。 她习武多年,虽然没有仙力相助,但也绝不可小觑,这一剑颇具风雷之势,顷刻间没柄而入,那兽只挣扎了几下,便没了气息,扑向她的巨爪也软软垂了下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3章 (三百五十) 话音刚落,忽然自岩壁处的阴影下腾起一段墨绿枝蔓,裹携着浓浓腥风向她呼啸而来。 “食人花!”花千骨大惊失色,好在她反应甚是迅疾,手起剑落,眨眼工夫便将那袭至面前的枝蔓一剑斩作两截。 不料那食人花不退反进,余者枝蔓上的尖刺个个显现出血红之色,在洞壁上盘旋迂回了一圈,又再向她扑来。 这食人花茎叶墨绿,其上又有无数血红尖刺,花千骨深知那些尖刺个个含有剧毒,若为茎叶所缠绕,定会筋骨寸断、窒息而亡,但若不慎被那尖刺刺中,也必中毒而亡,成了那花的食物。这食人花在蛮荒中甚是常见,又有多个品类,虽名曰“食人”,但寻常多以诸兽为食,此番恐怕便是循着洞外那当康兽的血腥之气而来。而这食人花又甚喜活食,想来是又寻到了他二人的气息,便入得洞来,要将二人置于死地。 方才入洞时的不过是那食人花其中一根藤蔓,被花千骨斩了一剑,洞外的主茎自有知觉,立时便又有数根藤蔓游进洞内,与花千骨战在一处。 花千骨自然不敢怠慢,奋起身形,与那食人花斗在一处,只是她这两日殚精竭虑,已是身衰体疲,加之洞内狭窄,腾挪不便,又恐误伤了白子画,故此她也只能勉强应付而已。 便在此时,白子画也已醒转了过来。 他如今虽无神力,但千年修习的内功也非比寻常,便是入眠后仍自行不辍,正行功至着紧处,偏又被这食人花搅扰,内息立时入了岔道。且他晨间天池穴那伤口此时也疼痛甚巨,外则皮肉重伤,内里真气乱窜,令他如今已是气息奄奄,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只得暂时按捺,耐下心思观战,好在他见识深远,只片刻工夫,便瞧出了那食人花的破绽,扬声道:“小骨,你瞧这食人花叶片上的条纹,该是所谓的‘夜来’食人花,最是惧怕阳光,待清晨时自会远遁密林之中,你只需将这花逐出洞外,寻些山石来封堵住洞口即可。” 略歇了口气,白子画又续道:“小骨,这食人花叶片下与茎干相连处有一根深色叶脉,恐怕便是它的要害。师父见方才你无意间以剑尖碰触此处时,那花边便向后缩了三尺之远,你再往那处试试,或许…或许可将这食人花逼退。”说完,他气息再也难继,终于忍不住抚胸急喘起来。 “是!”得了他的指点,花千骨登时如醍醐灌顶,依着他的话,剑剑往那食人花叶面下的叶脉处刺去。 白子画所料果然非虚,那叶脉处果然是食人花的命门,花千骨只刺中了几次那叶脉处,食人花便渐渐往洞口退去。 花千骨见那食人花退出了洞外,忙将先前备好的乱石堆叠于洞口处,将那食人花挡在了洞外。 既然食人花已不足为祸,花千骨也总算松了口气,忙收了剑,奔至白子画身边,扶了他半靠在自己怀中,问道:“师父,你可好些了?” 那青丘玉髓虽有生肌止血之效,但他除了皮肉伤之外,心脉处的旧伤已极是沉重,偏体内又有一道极充沛之真气因方才练功走火之故而四处躁动,倒搅得他心脉处气血翻涌、犹如碳炙火烤,如此,白子画终于忍耐不住,倚在她怀中一声重似一声的大咳起来。 “师父……”花千骨大急,珍珠大小的眼泪扑簌簌直落在他手上,边为他按摩背上穴道顺气,边哭道:“师父,方才睡着时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却……你…你不要吓我,我,我……” 方才花千骨与那食人花相斗时,白子画凝神观战,甚是慌急,一时心力不济,气血相逆,如今各处大穴得她推拿,心脉处有了松缓,那些淤滞之血再无可藏匿,猛然推开她,一口鲜血疾喷而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4章 (三百五十一) 那鲜血简直犹如泉涌,眨眼之间便将他胸前衣襟染得通红,花千骨吓得几乎丢了魂,手足无措地哭喊:“师父,师父!”又慌着给他诊脉、查看伤口。 白子画恐她急坏了,喘息了良久,方气若游丝地道:“莫…莫急,这不过是血不归经,若积在心里……反为不美!” “可是……可是师父你伤得这样重,小骨该怎么办?!我…我……”话未说完,她已哭了起来。 白子画喘息了半晌,才道:“莫急,为师现下才觉得心下略舒缓了些,方才又进了些吃食,也有了些力气,你将我扶起来些。” 花千骨忙将他揽在怀中,慢慢使他坐起身来,又摸了摸他额头,好在并不烧了,又见他不再呕血,心中也略安定了些,边为他顺气边问道:“现下师父可觉得好些?” 白子画深吸了几口气,已觉心中烦闷之情减了大半,便点头道:“好些了,方才吐尽了淤血,心脉处的阻塞已轻了七八分。左右无事,待我打坐调息,理顺经脉,对伤势定然大有裨益。” 花千骨听他所言有理,忙替他整了整了衣衫,令他五心朝天,端正坐好,殷勤道:“师父,可妥当了?” 白子画点了点头,到底还不放心,又叮嘱道:“师父在这里运功,你也不可走远,这蛮荒处处危机四伏,方才那食人花想来也未远遁,你不可大意了。” 花千骨点头应下了,白子画便阖目入定,周身真气运转,以补伤后不足。 且说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花千骨正自闭目小憩,忽听得有些悉悉索索的动静,似乎有什么在这洞中蠕蠕而动。 她曾久在蛮荒,自然知晓其中的厉害,忙跳将起身子,执了灼然剑在手,细细在洞内寻找。 过不多时,连白子画亦觉出了什么,睁开了双目。如今他已理顺了内息,心脉处闷塞之意亦是大减,只恨实在是皮肉伤重,行动不便,不能上前相帮于小徒儿,也只得游目四顾,与她同寻那怪声之所在。 又过了片刻工夫,那怪声越来越响,但却又飘忽不定,师徒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一筹莫展。 正在此忧心忡忡之际,忽然两人身侧的一块大石微微一动,发出了一声轻响,花千骨忙一剑将那石头挑将开来,喝道:“什么东西胆敢在此作怪?!” 不料那大石下却茫茫然空无一物,师徒二人正纳罕间,忽然又一阵异响传来,那石下土地猛然坟起,一枝食人花之粗壮根须“呼”的一声自地下顶了出来。 好在花千骨见机极快,一剑削去,便斩断了那遍布倒刺的黑褐根须。 师徒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不好,只怕这食人花是要自地下攻入此间!” 食人花本是寻常妖物,但在这蛮荒中却妖化甚速,竟然连其根须也有如此惊世骇俗的厉害本事,着实是师徒夫妻二人始料未及的。 正惊异间,已又有数根食人花根须破土而出,扭曲蜿蜒着,向白子画方向袭来——只怕是他周身的血腥气已为食人花所探知,故此才蜂蛹而至。 花千骨惊叫一声,手起剑落,将迫近一些的食人花根须尽数斩断,但这根须还在层出不穷地自地底涌出,转眼间几乎将洞内挤得水泄不通,又哪里是她能斩得尽、杀得绝的?眼见那根须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几乎将两人合围了起来,更有几根漏网根须已欺到了距白子画不足一尺远的近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5章 (三百五十二) 白子画衣袍上尽染鲜血,那些根须感应到了血腥之气,纷纷向他袭了过来。 花千骨心中大急,手中灼然剑不敢有失,挥舞得滴水不漏,务必要护得白子画周全。 但那食人花又哪里是好相与的?只须臾间又有无数根须破土而出,裹携着一阵腥风,将两人围了个风雨不透。 白子画心中也甚是焦急,奈何他现在丝毫动弹不得,又见她实难抵挡,便道:“小骨,这食人花越来越多,你砍杀不尽,不若杀出个缺口,咱们先出洞去再说!” 听他说得有理,花千骨忙退了半步,一手舞剑,一手将他架了起来,让他斜斜倚靠在自己肩头,手中长剑挥舞,要杀出一条路来。 好在此番入洞的不过是食人花之根须,并不若食人花枝干灵活、生有毒刺,情急之下,花千骨手中自然又狠辣了三分,竟也让她杀出了一条出路,二人慢慢退至洞口处。 且说洞口处正是方才她落下的得阻食人花入洞的乱石,花千骨顺着石间缝隙往外观瞧,却见方才入洞的那株食人花正在洞口外随风摇摆,似乎正待他们出洞,好一饱其吻。 见此情景,花千骨手中丝毫不敢懈怠,心内却愁思不已——眼下这洞中是不能久待了,但若出洞去,与那株食人花正面对敌,只怕胜算亦甚微小。正左右为难间,偏白子画因方才受了挪动,气息走了岔路,忍不住又抚胸大咳起来,如此一来又震动了胸口伤处,已有些许鲜血沿包扎处隐隐渗了出来,更惹得他周身冷汗涔涔、瑟瑟而抖。 “师父……”见了他这般虚弱之极的模样,花千骨心中又急又痛,眼泪已滚滚而下。 便在此时,已又有几处食人花根须攻了上来,花千骨不敢懈怠,强忍伤怀之情,挺灼然剑又复应战,但却到底悬心白子画的伤势,不免有些分神,不留意间竟被那食人花根须上在小臂上划过了一道,登时便有鲜血渗了出来。 不料那食人花根须感知了这桃花血的馥郁香气,登时如疯了一般,弃了白子画,齐齐向她攻来。 这根须虽不似枝干般剧毒,但胜在数繁,如今沾了血气,更较方才凌厉了许多,花千骨连日劳累,不得暂歇,且左臂揽住了白子画,辗转腾挪间又不便宜,故此渐渐便显出败像来。 眼见花千骨与数枝根须缠斗在一处,正在难舍难分之际,却又有一枝根须自洞壁迂回至她身后,寻了个破绽,静悄悄趁虚而入,自背后将她手中的灼然剑一举击落在地。 既失了兵刃,她身前多处洞门大来,便在此电光石火之间,适才与她对敌的数枝根须纠结在一处,拧成一股大绳,呼啸而起,径直向她颈间缠去! “小骨!”仓促间不及细想,也顾不得自己伤重,白子画猛然挣脱了她的庇护,抢起一步,长臂一揽,将她护在自己身下。 “师父!”花千骨惊叫一声,正待动作,那数枝食人花根须已重重撞在白子画后心处。 这一撞乃是那簇根须秉全力而为,直震动得他胸口伤处又复崩裂不说,亦觉喉头一阵甜腥之气上涌,一口鲜血疾喷而出,而后便软软昏倒在她怀中,人事不知。 “师父……”花千骨又惊又痛,双膝一软,又被他一压,终于坐倒在地。 那簇根须感应到了白子画鲜血的气息,似乎更增了兴致,又复散开,蜿蜒作笼状,向二人处缓缓逼近。 好在其时灼然剑便掉落在不远处,花千骨脑中总算尚有一丝清明,反手将灼然勾入掌中,也顾不得什么风姿、仪表,施展凡间滚、摔、跌、靠的地堂剑术,趁那簇根须不防时,斩断了数枝根须,总算暂时逼退了那根须三尺有余。 但此刻白子画已是人事不知,二人又腹背受敌,若要在此时冲出重围,实在是难上加难,心念一动,花千骨只得半扶半抱,又携白子画退回洞壁处。如此一来,只须抵挡住面前袭来的食人花根须即可。 一手挥剑挡隔来敌,一手探了探白子画鼻息,知他暂无大碍,花千骨也略略定了心。她心知此间之事断不是凭蛮力可以应对的,只好勉力澄静了灵台,学着平日里白子画的样子,凝神细思。正所谓格物而致知,物格而后知,则心昭昭然明辨焉,果然,须臾间便使她醍醐灌顶,有了计较。 如此心中一定,手上招式也气势大振,但见她一面阻住食人花根须的攻势,一面使白子画倚着石壁缓缓坐倒,待他坐定后,又自他怀中取了昨日所见的那方盛取二人结发与验生石的锦盒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6章 (三百五十三) 那锦盒乃百年前她以上好沉香木亲手所制,并不透水,花千骨把心一横,将盒内的夫妻结发及验生石塞回他怀中,手中灼然剑一沉,登时在自己腕上斩了一道既深且长的口子。 原来适才她见了那食人花对自己这桃花血趋之若鹜的样子,便想出了以己之血诱那些食人花、调虎离山的法子。 若在平时,白子画是断不会应允她施用此自伤之法,但此时他尚在昏迷之中,情形又实在险之又险,她自然是顾不得这许多了。 眼见伤处所出之鲜血已将那锦盒注了七分满,花千骨忙伸指封住了伤口左近的穴道,长剑一挥,将蜂拥而至的食人花根须逼退了三尺,才躬身搀扶了白子画起身,半拖半抱,躲开蜂拥而至的食人花根须,抢至洞口,一脚踢开封堵住洞口的乱石,将白子画负在背上,双臂揽在他腰间,振翅高飞。 洞外那株食人花立时便感知了二人的气息,“咻”的一声,几乎全部茎蔓皆急速向二人方向攻了过来。 早已料到此节,花千骨倒并不惊慌,只清啸一声,仰手将那锦盒向身后远远掷了出去。那锦盒并未闭合,其中的鲜血登时划出一道血线,一时间桃花香气四溢,甜腻血腥之气弥散空气之中。 那株食人花登时感应到了血气,茎叶发出一阵“吱吱”怪叫,转而便向那锦盒方向全力而去,便是适才洞内的根须也遁入地下,随之远走——这食人花如她先前所料,果然最喜这桃花血气,立时便中了她调虎离山之计。引开了那食人花,花千骨虽松了口气,但也不敢稍稍松懈,忙背着白子画全力飞离了这是非之地。 她身量纤纤,白子画却高大颀长,负他负得时候久了,不免心跳气喘、力有不逮,想着昨日方入蛮荒时她曾见冥渡渡口附近有一片密林,似乎其中并无甚妖物,花千骨忙挥翅往那里去了。 又飞了一刻钟工夫,果然寻到了那片密林,见那食人花并未追赶过来,花千骨才落在林间一处高大树木的繁盛枝杈之上。 那树也不知是何品种,生得极是茂盛,甚好落脚,花千骨先在四周探查一番,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之处,这才将白子画慢慢放了下来,使他靠在一处粗大枝干上。 虽然折腾了这半晌,但白子画依旧未曾醒转,但见他面现青白、唇无血色,已是憔悴孱弱之极了。见了他这般模样模样,花千骨好生心疼,但好在探他脉象却也并无异动,只是较之前又虚弱了也,且内息隐隐透出勃勃生机,依此势,是定无性命之忧的。 既然如此,花千骨也并不叫醒他,只将他胸前伤处重新包扎了,又以抚穴手法助他平缓了心中血气,才让他倚在自己肩头暂憩。 忙乱了这许久,花千骨不禁也神思倦怠起来,如今四下无事,又有他的气息环绕身侧,不知不觉间,她也渐渐睡去了。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白子画胸口滞塞之气已好了许多,又挂念花千骨一人独撑大局,精神才得济些,便猛然醒转,睁开了双目。 才清醒了过来,便见两人已离了那洞,栖身在树上,而她正安睡在自己旁侧,见已脱了险,白子画总算松了口气,鼻端却忽然嗅到一股甜腻馥郁的血腥之气。 “这?”一瞥之下,白子画已寻到了她腕上伤口,隐约猜出了她退敌之法,白子画低低一叹,忙执起她的手,细细一观。 好在此时那伤口倒已愈合了起来,原来花千骨的真身乃是桃花精,属妖物一属,在这蛮荒中妖力大增,连伤口愈合的速度也较平时快了几倍。 既见她伤处已无大碍,白子画也略放下了心来,便游目打量起四周来,原来这里临近冥渡渡口,是海边的一片密林,隐隐还有阵阵涛声传来。 他们二人栖身之所的这棵大树极之广大,树冠方圆有十几丈,且这树自带一种略有些刺鼻的气味,寻常蛇虫鼠蚁皆不敢来滋扰,倒当真是上佳的地方。 心中暗赞小徒儿果然找了个栖身的好所在,白子画垂首一望,却见她睡梦中也蹙了秀眉,似乎不甚安稳,轻笑一声,白子画慢慢舒展了身躯,伸出手去将她揽进自己怀中,大概是习惯成自然,睡梦中的花千骨“嘤咛”了一声,驾轻就熟地靠进了他肩窝里,小手抓紧了他胸前衣襟,果然鼻息沉沉,较方才睡得踏实了些。 两人贴合得如此之近,在蛮荒的混沌微光中,白子画将她瞧得分外明晰:想是方才与食人花对战时蹭了些泥污在面上,弄得她一张小脸儿如同花猫一般,与往昔粉妆玉琢的整洁模样虽有天渊之别,倒又增了一种别样俏丽。如今她阖目睡着,蝶翼般纤长的睫毛在下眼睑处投下了一片阴影,精致小巧的鼻尖上还挂着细细汗珠,丰润的朱唇略略嘟起,在一片朦胧中更引人遐思。 这两日于二人当真是惊心动魄,时刻都有生离死别之险,如今能这般静好安逸的聚在一处,真如梦境一般。白子画低低一声,轻轻抚着她柔顺的发,心底生出无限欣喜来,但转念一想,自己如今失了神身,时光流逝间必将蹈入生老病死一途,不过几十年,也总有撒手人寰的一天,而花千骨仙身未失,是不死之躯,真若到了那时,要她在这蛮荒中该如何自处?! 越想思绪越是混乱,当真让他不知如何是好起来…… 东想西想间,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花千骨已睡饱了,还未睁眼,便轻轻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谁知这一下倒触动了白子画胸前伤处,害得他不由得□□出声。 花千骨吓了一跳,忙收回了手臂,睁眼一看,边手忙脚乱地查看他的伤处,边诚惶诚恐道:“对不起,对不起!有没有伤到您?唉,怎么…怎么我倒睡进师父怀里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7章 (三百五十四) 白子画淡淡一笑,正待答话,花千骨已经忙忙跳将起身来,要离了他的怀抱,不料这树上湿滑,反而打了个跌,在他的怀里陷得更深了些。 “啊!”花千骨吓得花容失色,眼泪也几乎夺眶而出,急道:“您如今伤着,当真不该啊不该!师父快看看,可有什么大碍没有……” 见她如此慌急模样,白子画倒忍不住暗暗好笑,伸臂捉了她的双手,用力一带,将她压尽自己怀中,慰道:“好了,好了,你那花拳绣腿的,便是打上为师几拳几脚也无妨,何况不过是碰了碰?只是这蛮荒中本不太平,方才你也睡得忒熟了些!” 花千骨俏脸微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包子头,干笑了几声,垂首不语。 见了她这般可爱可喜模样,白子画心中一动,握住她的一双小手,柔声道:“昨日先是阵中御敌,后又深入蛮荒,与残影一战;今日又杀了那当康兽,还与食人花一战,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可见小骨这些年果然修炼有成,师父心中很是欣慰。” 好不容易得了他的夸赞,花千骨喜得无可无不可,只管腻着他,拉住他的袍袖,晃个不住。 一眼瞥见她腕上的伤口,白子画却又忍不住低叹一声,轻抚着她的柔荑,道:“今日情势危急,以后再万不可毁伤自己了。” 花千骨心虚地将手腕抽了回来,闷闷应了一声。 知她也是无可奈何之策,白子画也并不苛责,只抬头望了望那无日无月的昏沉天空,粗略一估,又道:“只怕再过些时候便又要入夜了,咱们今夜便宿在这树上吧。” 花千骨这才抬起了头,却又叹了口气,揉着肚子,愁眉苦脸地道:“这里离方才的山洞有些远了,若留师父一人在这里,又实在放不下心,否则当真该回去一趟,那当康兽可还有好些可食的部位呢。” 白子画微笑道:“这里离海边倒是不远,或者你去海边看看,能寻到些吃食也未可知。” 花千骨一拍自己额头,恍然大悟道:“对哦,只是不知师父一人在这里是否安全。” 白子画忙道:“咱们二人在这树上也有不少时间了,倒也没见过什么猛禽异兽,你也别行得太远,若万一有事,我唤你便是。” 念着他重伤后中气虚亏,原该多食些进益之物补补的,如今身在蛮荒,虽寻不到什么灵药,但也不该令他饿着,花千骨便点了点头,又悉心将白子画安顿了一番,才下树去了。 这蛮荒东部乃是与六界相通的一片海域,只是这片海却极是贫瘠,其中可食之物甚少,足足用了两盏茶的工夫,花千骨才不过寻到些贝类,她恐白子画担心,想已暂可充饥,便上岸了。 不料才上了岸,忽然耳畔听得一声怪异之极的鸟鸣,花千骨抬头一看,却见树梢上停着一只似枭非枭的怪鸟。 这鸟并不大,只与寻常家禽相类,见了这鸟,花千骨心中一喜,足尖一点,振翅飞起,指上运了些劲力,将手中所捧的一个贝壳向那怪鸟掷了过去。 那怪鸟哪里有她这般心明眼亮,眨眼间就被那枚贝壳击中,怪叫一声,没了气息。 她平日多烹素食,便是在厨下杀只鸡也是不忍,但如今也顾不得那许多,捡起那怪鸟来,口中先是念念有词了几遍:“鸟啊鸟啊你别怪,你本是这世间一道菜。”便兴高采烈地往回走,还未来至白子画面前,尚在树下时,花千骨已兴味盎然地欢声道:“师父,小骨捕到一只大鸟,还有一些好东西,是你肯定想不到的!”说着,振翅便飞至白子画面前,喜滋滋地将手中之物向他炫耀起来。 白子画见了她手中所提的那只怪鸟,不禁笑道:“小骨倒真会捉,这鸟原该是你吃的。” 花千骨莫名十分,奇道:“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子画忍住了笑,换出一派严苛师长神色来,沉声道:“你那《七绝谱》都读到哪里去了?!这鸟虽少见,但也是有记载可寻的。” 花千骨搔一搔后脑,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搔了搔头皮,小心翼翼地向白子画问道:“师父,这到底是什么鸟?小骨当真不知……” 白子画不过是吓她一吓,到底舍不得训怪于她,在她面前又惯常拉不下脸来,只好柔声道:“你素来喜爱烹调之道,怎么连只鸟也认不出了?!这是橐蜚,据《七绝谱》中记载,将其羽毛放在身上,可不惧雷鸣。可不正是合该你今日吃这鸟么?也免得一到了那电闪雷鸣天气,你便赖在师父怀里不走。” 花千骨这才恍然大悟,将橐蜚及其他所猎之物往旁枝上一抛,小心避开他之伤处,一头滚进他怀里,娇声道:“若真是如此,小骨才不要吃这橐蜚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8章 (三百五十五) 白子画浅浅一笑,正要再说什么,不想才略欠起了身子,就不慎震动了伤口,不禁又呛咳了起来。 花千骨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着上来为他抚胸顺气,又过了好一阵,才平复了下来。 见他竟然伤重至斯,花千骨不禁娥眉深蹙,愁道:“师父这伤要多早晚才得好些?如今这般,实在令人……” 恐她忧思伤身,气息方定,白子画便慰道:“你且放心,我这伤虽重,但如今恢复得却快。以我如今的凡人之躯,竟然能伤愈得如此之快,倒真是出乎我之意料之外了。” 花千骨半信半疑道:“当真?” 白子画点了点头,又道:“昨日我心脉处的气血还觉滞涩难行,今日竟已渐有松动之态了。这莫说是凡人之躯,便是寻常的仙躯也不得如此,我只是思不透彻这其中的道理。” 花千骨忙又问道:“那师父可觉得除了伤处,可有什么其他不妥之处?” 白子画摇了摇头,道:“并无不妥之处,你大可放心。” 凝眉想了半晌,忽然忆起昨日晨起时朦胧所见的那五色瑞象来,花千骨心头一震,忙说与他知。 闻她所言,白子画心中已有了个模糊影子,只是还未有确数,当下也不说破,只敷衍道:“不论什么,也只于我这伤势有益罢了,再多假以时日,师父必能痊愈的。” 花千骨这才放下心来,展露欢颜,轻松道:“说不定是师父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呢,或者说不定是因为师父毕竟曾经为神,自然与寻常人不同些。师父放心,这些时日小骨一定尽心伺候,有事弟子服其劳嘛。” 白子画又待开口,花千骨却指着方才自海边所携回的一物,得意洋洋地道:“小骨不识得橐蜚,那师父可识得那草?” 白子画忙顺着她的手指一瞧,却见了一捧海藻,呈深褐色,并不甚特别之处,便问道:“这是什么?好似并无什么出奇之处。” 花千骨嘿嘿一笑,将那捧海藻取过一些来,眉飞色舞地道:“这草呢,想来师父也是不识得的,据说这是蛮荒中的特有之物,蛮荒中人曾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抵盐草’,因为这草能广集海水之中的盐分。蛮荒中人若到海边来,必采集此草,炼出盐来,便可与他人交换其他物品了。昨日咱们所食的当康肉因为无盐之故,滋味寡淡,如今有了这抵盐草,就可以美餐一顿了。师父,你且等着,小骨这就去将这橐蜚洗剥干净,为您烹一顿美食。”说着,卷起袍袖,一手拎着那橐蜚,一手捏了些抵盐草,下树去了。 白子画在上观看,却见花千骨东寻西找,取了好些大小不一的石头来,又以灼然剑在地上掘了个不大不小的坑洞,以海水和了些湿泥,糊在洞壁上。然后才将方才那只橐蜚去除内脏,细细洗净,将抵盐草揉出汁液来,涂抹在橐蜚肚内,再以湿泥将那橐蜚包裹起来,妥善放在一旁。然后又钻木取火,点燃了一堆干草,慢慢将方才备好的石头烤热,才将半数热石推入坑中,之后又将那泥糊橐蜚也放了进去,继而将剩余的热石也压了上去,最后才盖上些细泥,洗净了手,欢声打了个呼哨,才飞至白子画身旁,笑道:“师父,再等上一个时辰,咱们就有好东西吃啦!” 不料白子画却蹙眉道:“小骨,怎么方才你连那橐蜚的羽毛也不曾拔下?!这…这可如何食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9章 (三百五十六) 抬眼见了他此时吞吞吐吐的尴尬情状,花千骨先是低笑,后来实在忍耐不住,终于哈哈大笑了起来,又过了好半晌,才勉强道:“师父大人,这是凡间再寻常不过的‘叫花鸡’做法,原是无需拔毛的,待烧熟后剥去泥壳,那毛也自然落了。” 听她如此说,白子画也算松一口气,面色薄红,低声道:“原来如此,看来于这《七绝谱》的食谱上,师父便是一辈子打马也追不上你了。” 眼前神仙师父这颇有三分狼狈的窘迫神情实在难得,花千骨忍不住又戏道:“方才之事,一则呢,是师父从未在这‘叫花鸡’的烹调之法上留心用意;二则呢,是这‘叫花鸡’的名头实在粗鄙,以师父大人的高洁出尘性子,只怕一听即走,是断断不肯多听、多看、多留片刻的!” “小骨!”白子画被她说中心事,又惭又赧,眼见便要恼羞成怒。 原不过是句玩笑,恐他当真怒了,花千骨连忙打了个哈哈,眉头一皱,话锋转道:“师父,小骨这以烫石焖烤食物的法子你定然也从未见过吧?这法子是竹染师兄教我的,还有个名字叫‘坑烤’呢。蛮荒中诸般器物稀缺,这法子取自天然,是再方便不过的了,当年我第一次吃竹染师兄做的坑烤食物时,简直香得连自己的指头也险些吞了呢。” 听她提起竹染,白子画也正了颜色,低叹一声,半晌才道:“不觉间,竹染已去了四百年了,这些年来几乎从不听师兄提起他,但我却知道,他从未放下过。” 恐他伤心,又触动了伤处反为不美,花千骨忙岔道:“说起师伯来,虽我入蛮荒时六界已然清明,但师伯与帝君因我之故似有不睦,现下也不知这二人怎么样了。” 闻她此言,白子画果然接道:“这你大可不必担心,帝君还要依仗我长留平祸除妖,哪里能与师兄当真翻了脸去?!帝君做升平之主久了,自然好逸恶劳些,但好在也并不骄奢淫逸,他是天命所归,六界合该奉他为尊,你师伯也知这其中的道理,必不会将他怎样的。” 既然叉开了话头,花千骨再无忧虑,便又有一搭、无一搭的与他闲话起来。 话说自师徒夫妻二人入神界后便大事连连、风波不断,如今日这般无牵无碍地倾心相谈,倒是少有。 如今白子画性命无碍,花千骨心中大石落地,无所挂碍,虽然在这蛮荒中异常艰苦,但只要有他伴在身边,却也乐在其中,此刻更是笑语嫣然、无忧无虑了。 看着她此刻的如花笑靥,白子画心中却另有一番滋味——他本拟以身殉道,不想花千骨却舍命追随他来了这蛮荒,如今师徒夫妻二人虽暂无性命之忧,但有她在,这蛮荒到底不是久留之地,该如何才能离了这里、回归六界,便成了如今横亘在他心中的头等大事。 陪白子画谈讲了片刻,花千骨又下树去寻了些清水来,以大树叶托着,小心喂些给他,又找了妥当地方存放着。 转眼间已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花千骨跳下树来,将适才烧烤橐蜚的土坑掘开,拨开乱石,取出那包裹着橐蜚的泥团来。 略散了散热,花千骨以剑鞘敲开泥团,那橐蜚的羽毛果然随泥而落,露出雪白细嫩的肉质来。 白子画在树上瞧着,也觉得新奇十分,忍不住赞叹道:“小骨果然好手艺,倒是为师孤陋寡闻了。” 听了他的话,花千骨愈发得意洋洋起来,秀眉微挑,娇声道:“若论道法武功,小骨自然不如师父,但若论起这烹饪之道,师父定是不如小骨多矣。”说着,她已撕下些橐蜚腿肉来,飞至白子画身畔,喂至他唇边。 白子画就着她的手吃了些肉下来,忍不住赞叹道:“这橐蜚肉本身细嫩,又有了抵盐草调和,果然更加馥郁了!” 花千骨微笑道:“既然师父喜欢,就多吃些,也好有力气运功调息。” 白子画点了点头,又由她喂了些橐蜚肉、喝了些水,才又躺了下来——重伤之后,他到底精神短些,此时已有些不支,只好闭目养神。 见他无甚大事,花千骨也飞下树去,吃饱了肚子,在周围巡视了一番,见并无异状,也便回到他身畔,静静守着他。 转眼间天色渐晚,这蛮荒中虽无日无夜,天色一片混沌,但至夜间时也较白日昏暗些,花千骨怀抱着灼然剑,也便昏昏欲睡起来。 迷迷胧胧间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花千骨揉着惺忪睡眼醒转了过来,只觉得周身寒噤噤地,想着白子画必也有些冷了,便向他的方向摸索了过去,便在此时,她也总算清醒了过来,但眼前的一幕却令她惊异十分——但见一股晶莹灿烂的五彩晶莹之气盘旋在白子画顶心的百会穴处,久久不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0章 (三百五十七) 花千骨曾多次见过这般五彩光华——于神界、于残影处,那是千千万万年前故老神族来自天地之源的神力,最是中正平和,自与只修五行之一的寻常仙力不同,更与白子画集大成的金色神力大相径庭。 可这蛮荒之中如何会有这般神力?花千骨惊异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颤颤巍巍地碰了碰白子画胸前衣衫,唤道:“师…师父!” 白子画本不曾睡得深沉,被她一唤,立时便清醒了过来,尤恐又有甚危急,连眼也未睁开,便伸手将她拉入怀中,这才开口问道:“何事?” 偏他这一醒转,那道五彩光华却忽然便渺渺无踪了。 “师…师父,这…这……”花千骨愣愣地指着他头顶处,拉着他的袍袖,说不出话来。 见她面色有异,白子画还道身后有何不妥,忙回身观瞧,却并未寻到何物,不禁有些莫名其妙,只好问道:“小骨,怎么了?为何如此?” 花千骨这才平复了心绪,将方才所见之事娓娓道来。 听她如此说,白子画亦不解那神力是何来头——想这蛮荒乃是六界之外的异界,一切仙术法力在此皆无效力,只有阵法还可堪使用,亦或是当年花千骨身附之妖神之力在此处方可作用。 他是凡人封神,本身神力亦脱胎于先前仙力,是以在这蛮荒中也施展不出。而残影重生时其戾气所铸之新躯与天帝之故老神力相冲,并不曾融而为一,故此并未将那神力携入蛮荒,是以这故老神力在蛮荒中是否亦被封印便不可考了。 这蛮荒传说是当年创世之神盘古开天辟地时不小心劈下来的一块,自此便独立于六界之外,成为异界。也有传说指这里是妖神大劫后上古诸神被屠戮后的埋骨之所,因埋葬的是众神之骨,致使此处地脉至高至尊,寻常仙魔耐受不住,才成了如今这般情状。 依方才花千骨所见的那道五色神力,该是千千万万年前的故老神力,难道蛮荒乃是众神埋骨之地的传说是真的?但这神力为何又寻他而来?这两日他伤势恢复神速,难道便是与此节有关? 一时间诸事纷乱,白子画也无法解答,只好调动内息在周身血脉中运转了一周天,伤势果然又有所好转。 虽不知这神力源自何处,但想来是他睡梦中意与神合,任督诸要穴洞开,无意中竟然将这神力纳为己用,好在这神力来历虽古怪,但到底于他并无害处,反倒有许多好处,师徒夫妻二人也略放了心。 花千骨向来达观,靠在自家师父肩上,边揉弄着他之广袖,边憧憬道:“有了这神力,也许师父的伤过几日就好了,若这神力能再多些,说不定师父还能回复神身,到时候咱们就可以重归六界了。” 初时携残影入蛮荒,白子画本是存了殉道之心的,如今有这娇滴滴的小娘子随了来,不免要为她考虑起来——自己如今失却神身,只不过是凡人之躯,总有身归黄土之日,而她却仙身无恙,到时她该如何是好?若当真能复了神身,诛灭残影之魂魄,再带她离了这蛮荒,方为上策。 一念至此,白子画便已粗粗有了计较,他拍了拍花千骨的小手,郑重道:“咱们先不说那些远事,只说如今的——这两日为师的伤势也恢复了些,虽起坐不便,但到底已无性命之忧了,如今神力现世,为师会潜心调息,尽力导引。所以这接下来的时日还需偏劳你,咱们的衣食住行等粗重活计便都要偏劳你了。” 花千骨点了点头,欢欢喜喜地道:“没问题,都包在小骨一个人身上!怎么说小骨也在这里生活过,如今蛮荒中又没有那起恶人与咱们争衡,若只衣可避寒、食可果腹,一定不难。”说着,又比手画脚地与白子画商议着如何安顿、如何洗衣、如何捕猎、如何炊饭等事来。 于是,师徒夫妻二人便在这树上住了下来,一连过了三四天工夫,幸喜并没有风霜雨雪袭来,二人在这树上也算是得其所哉,而白子画的伤势也好了许多,已可勉强行走了。 这几日闲暇时花千骨已将这附近的地形一一弄了个清楚,早寻到了个妥当的山洞,如今见他已可勉强迈步了,便半扶半抱,与他同入了那山洞。 这洞较先时那个不知好了几多,洞内干爽幽深,确实是个栖身的好所在,于是师徒夫妻二人又在此处安顿了下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1章 (三百五十八) 且说近几日白子画打坐调息时,着意清明灵台,广开诸塞,果觉有一股中正平和之神力自外而来,徐徐度入自己奇经八脉之中,修补他周身伤处,不仅为残影所伤之处好了泰半,便是百年前的心脉旧伤也有了好转的迹象。可这神力又有许多古怪,并不能如他之所愿汩汩而来,而是时断时续,莫可臆测。好在他也渐渐摸清了这神力的脾性,若可得时,便先将之导引深藏于丹田之中,若不得时,方运化神力,将之缓缓融入自己四肢百骸之中,纳为己用。 他这边厢日日勤于修炼,花千骨那边厢也忙碌着洗衣做饭,虽然这蛮荒中诸物稀缺,但在她蕙质兰心的苦心孤诣之下,倒也将他伺候得妥妥当当。 话说这一日,洞外风雨大作,白子画修炼已毕,师徒夫妻二人又吃了些果子充饥,便偎在一处,边观赏雨景,边喏喏私语。 枕在他膝头,口中噙着他的一缕长发,又拨了拨眼前的火堆,花千骨方懒懒地道:“师父,这几日你觉得怎样?” 捉了她的一双小手圈在自己掌心暖着,又紧了紧怀抱,白子画才答道:“已好多了,再过几日,大约便可起身习武练剑了。这些天你东奔西走,好不操劳,待我身子好些,也可与你分担些个,免一免你的辛苦。” 花千骨素手一挥,大喇喇地驳道:“哪有?!不过是些家常小事,师父不必放在心上。如今咱们二人能在此厮守,小骨倒觉得比往日在绝情殿中还畅意些呢。” 不解她言语之意,白子画不禁奇道:“这是为何?你在绝情殿中是何等的惬意逍遥、锦衣玉食,难道还比不上这恶劣艰苦、诸物匮乏的蛮荒么?”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花千骨的一张俏脸未语先红,“嘤咛”一声将埋首在他胸前,扭捏了好半天才道:“在绝情殿,师父是长留的、是六界的;在这里,师父…只是小骨一个人的。” 心中一热,白子画也忍不住埋首在她柔顺的发间,嗅着她特有的桃花香气,柔声道:“小骨,是师父平日里怠慢你了,今后师父定好好陪你、伴你。” 不想花千骨却涨红了一张俏脸,忙忙抬起头来,急道:“不要!若每日里只顾着儿女情长,而不理世间疾苦,那师父还是师父吗?!莫说是旁人,便是小骨,也不喜欢那样的师父。师父原该是天下的,我只愿师父心里时时能记得有小骨在绝情殿等着你、盼着你便好。我看这些日子师父已好了许多,倘有一日师父能复了神身,咱们当真能出了蛮荒、重归六界,师父仍该是悲悯苍生、肩负天下的尊神,而不只是小骨一个人的师父、夫君。” 深知此语确是她之心声,白子画不禁心头一热,悠悠一声叹,轻抚着她的柔发,慰道:“好了,好了,师父知道你的心意。只是依现今这态势,咱们还不知何时能回归六界呢,既然咱们人在这里,也算是难得的缱绻时光了。” 早知他对自己原有些亏欠之意,恐说多了这些又惹他心伤,花千骨忙用力点了点头,岔开话题道:“嗯嗯,笑靥如花堪缱绻,容颜似水怎缠绵?才来了蛮荒这几日,小骨可当真是‘容貌似水’了——瞧瞧我这双手,都变粗了呢!”说着,换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来,委委屈屈地将一双柔荑递至他眼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2章 (三百五十九) 听她如此说,白子画心中自然怜惜之情大盛,握了她的小手不住摩挲,柔声道:“小骨辛苦了……” 可怀中的花千骨却不似他一般善感,一双大眼转了几转,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嘻嘻一笑,猴上身去,揽住了他的脖颈,腻声道:“师父,等过几日你身子痊愈了,一定让你也好好伺候伺候小骨。” 知她是小女儿爱娇的脾气,多半是在撒娇,说了也未必当真,白子画却依然正色郑重道:“是,是,是!你再辛苦上几日,到时候等师父来妥妥帖帖地服侍你,保管让你称心如意、心花怒放。” “师父大人最好了!”花千骨喜上眉梢,挺起腰来,双手揽在他颈间,朱唇凑在他额上,轻轻一吻。 不料她这一动,臂弯正碰在他胸口伤处,白子画忍不住闷哼一声,微微向后缩了一缩。 “啊!”花千骨吓得花容失色,手忙脚乱的离了他的怀抱,急急问道:“对不起,师父!怎么又撞倒你了?!原是小骨莽撞了,你有没有怎么样?” 白子画苦笑着摇了摇头,挥手道:“没什么,不过是些些皮肉之痛罢了,大约是这副皮囊懒怠惯了,不想干活,才要来吓你一吓。” 知他是说笑,花千骨却依然不敢怠慢,扶他慢慢卧倒,取了日前编就的草席盖在他身上,忍不住又叮嘱道:“都是小骨不好,又触动了师父的伤口,师父伤重,原该多歇息的,都是我害你又劳了这半日的神,如今也晚了,咱们睡吧。” 念着她操持不易,白子画便也点了点头,在自己身侧拍了拍,示意她也躺下。 有了方才的教训,此番花千骨却不敢靠他太近,唯恐再碰伤了他,便在离他半尺远的地方背对着他合衣躺倒,又反手为他向上拉了拉那草席,才安心。 孰料,正欲闭眼时,花千骨忽觉腰上一轻,原来是白子画已伸了左臂过来,环在她腰上,略一用力,将她又拉进了自己怀中。 “师父……”花千骨秀眉微颦,还要再挣开,却听耳畔白子画悠悠一声叹,沉声道:“小骨,师父受伤了。” “啊?”花千骨一时间转圜不得,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双大眼瞪得溜圆,回过头去望定了自家一脸郑重的师父大人。 被小徒儿瞧得俊面薄红,白子画只得略偏过了头去,手臂上的力道却又紧了三分,方才絮絮又道:“所以…你不许再动,免得再碰到为师的伤处。” 花千骨这才会过意来,噗嗤一笑,凑过去在他颊上一吻,涎着脸道:“师父大人……原来也是会撒娇的!” 被小徒儿揶揄得连耳根也红了,幸喜洞内昏暗,并不曾被她瞧见,白子画只好遮遮掩掩地闷声道:“莫闹,睡…睡觉!” “是,是,是,睡觉,睡觉!”花千骨笑着应了,在他怀中蹭了蹭,又拉着他的手臂寻了个合适的位置,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一双明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3章 (三百六十) 展眼天光大亮,师徒夫妻二人又复之前那般日子,白子画静心疗伤,花千骨操持杂务,如此又过了十数日,白子画的外伤已好得七七八八,只是却于吸纳神力上出了岔子。 话说这五色神力虽然中正平和,于他十分有益,但却并非时时常有,总在似有似无之间,此番却甚是古怪,无论其如何静心修习亦是无用,那神力已有三日未现了。 好在近日他已可如常习武,且又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便也不强求,只起身取了横霜剑来,在洞口处舞起剑来,舒活筋骨。 其时正逢花千骨自外浆洗衣物归来,见了自家师父舞剑时的飘然仙姿,心生艳羡,不由得驻步观瞧,可惜才看得几招,却又辨出他到底大伤未愈,依然脚步虚浮、后继乏力,不禁心中暗叹,默默黯然起来了。 自知到底未曾痊愈,这闪转腾挪时必有马脚,恐她触景伤情,白子画也连忙收了势,向她招了招手,唤她过来。 花千骨点了点头,先至身畔集取露水之处取了些水来,捧在手内,才向他走去,便在此时,忽有一道劲风猛然自上袭来! “小心!”白子画厉喝一声,横霜脱手飞出,向花千骨头顶上方三尺处凌厉而去。 花千骨也吓了一跳,纵起身来,向右斜斜躲开了丈余远,才抬头向上观瞧。 但见半空中有一只怪鸟,身长十丈有余,头有瑞金之冠,身披五彩之羽,眼若线、喙如鹰,背负六翼,腿弯一爪。 “这…这是六翼夔凤?!”花千骨也只是在《七绝谱》中读到过此兽,今次是第一回得见,她知此兽性情凶猛,喜猎捕猛兽,早已绝迹于六界,只是不知今日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正思忖间,那夔凤已避过了白子画的横霜剑,长鸣一声,挥翼又复向她袭来。 夔凤虽生六翼,但却只有一爪,偏这爪锐利十分,此刻正裹挟阵阵腥风向她抓了过来。 偏灼然剑尚在洞内,没了趁手兵刃,无法正面迎敌,花千骨连忙震动双翅,想要避开其这锋芒,不料这夔凤身量大她数十倍,这俯冲之势甚巨,其身下劲风猎猎,她竟然如被摄住一般,连双翼也无法伸展。 “小骨!”好在一旁的白子画见机极快,奔了过来,在她纤腰上一揽,带着她借势一滚,避开了夔凤这一爪。 那夔凤见一击不中,自然亦不肯善罢甘休,又低飞了些许,钢喙直向花千骨顶心啄来。 白子画余光瞥见了它生满尖刺的鹰喙,仓促间不得他法,只来得及合身扑在她背上,将她护了个密密匝匝。 说时迟,那时快,只眨眼工夫,夔凤之钢喙已然攻到,只听白子画一声闷哼,背上已被夔凤撕开了道尺许长的伤口。 “师父!”嗅到浓烈的血腥气,花千骨登时大急,奋力挣脱了他的怀抱,爬了出来,急着要查看他的伤势,不料那夔凤已又再攻到,利爪携这阵阵腥风,眼见便要袭上她胸口。 白子画此刻背上剧痛,又触痛了心口处的旧伤,一时间竟不得起身,见那夔凤攻势凌厉,不禁大急,抬头正瞧见面前斜插于地的横霜,忙向剑柄处一掌击去,那剑受了力,登时向上斜飞而去,正斩在夔凤爪上。 这一剑力道虽不大,但也将夔凤足上斩了道寸许深的口子,那夔凤吃痛,攻势到底被阻了一阻,花千骨便借机闪开了三尺有余。 “师父,快进洞去!”花千骨见势不妙,忙搀扶起白子画,二人一同往那山洞处踉跄奔去。 眼见距洞口不过一丈远,但那夔凤似乎也看出了他二人的意图,舍了二人,盘旋飞至洞口处,巨翼猛挥,使洞口处的乱石纷纷落下,将那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这下着实大出师徒夫妻之意料,二人未及反应,那夔凤已嘶鸣一声,昂首飞临其头顶,钢钩般的利喙又复向花千骨啄来。 白子画身子长大,单搀扶着他,已将花千骨压得东倒西歪,哪里还腾得出手来反击?!好在白子画见机极快,带同她又是伏地一滚,将落于尘埃的横霜抄在手中,挽了个剑花,反手又向上刺去。 那夔凤先时吃过横霜的苦头,也不敢怠慢,嘶鸣一声,振翅匆匆避开了剑刃,见此良机,白子画忙忍痛起身,拉了花千骨,低声道:“往西去,那里沟深林密,夔凤身躯庞大,进了林子就奈何咱们不得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4章 (三百六十一) 花千骨点了点头,忙搀着他,向西边的密林蹒跚而去。 那夔凤却也不肯放过他们,在后紧紧跟随,幸而有白子画瞅准了时机,间或向它刺上一剑,才使二人得以幸免。 好不容易奔入了西边的密林之中,那夔凤虽不得近身,只在上空盘旋,但却仍不肯离去,直追着二人。 见那夔凤暂且无法奈何,师徒夫妻二人便也停下了脚步,寻了株粗壮树木,倚靠着歇息起来。 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剥去白子画衣衫,检视了其背上伤处,好在不过是些许皮肉伤,并无大碍,花千骨撕下罗裙,为他止了血,包扎妥当,才放下心来,忽然又想起一事,边为他重着衣袍,边蹙眉道:“这夔凤来得好不蹊跷!《七绝谱》有言,夔凤不是最喜食深蕴阴气的妖兽么?咱们身无阴气,它怎么倒与咱们犯上了难?” 白子画亦深觉诧异,蹙眉道:“正是!你虽是桃花精灵,但却是绝情殿得多年仙气滋养之桃花所化,从无半点妖气,怎么这夔凤对你处处痛下杀着,仿佛只是要与你作对一般,让人好不费解。” 正说话间,耳轮中忽听半空中那六翼夔凤竭力长鸣一声,六翼齐齐大展,激起扑面罡风,忽然猛力向二人斜飞而下,但见其广翼疾如箭、利如刀,触之诸林木纷纷为其所断,一路披荆斩棘,向着花千骨径直扑来。 师徒夫妻二人万万料不到这夔凤竟有如此之能,对视一眼,各自向前一扑,使夔凤扑了个空,便又相携着向西方密林深处逃去。 那夔凤亦紧紧随在二人身后,以广翼斩断林木,反复追逐着花千骨,好在林木茂密,二人有身法轻灵,总算也费了那夔凤许多工夫。 如此,师徒夫妻二人又向西不知奔了多久,终于在前方一座小小石山上发现了一处仅一人宽窄的岩缝,便双双闪身钻了进去。 那夔凤虽能破开林木,但这岩缝乃是前些时日雷雨时惊雷所劈而成,哪里是能容易破开的?那夔凤怒火冲天,连连鸣叫,在那岩缝上空盘旋不去。 师徒夫妻二人藏在岩缝之中,四手交握,俱是冷汗,只盼着再耗些时候,那夔凤知难而退才好。 谁知眼见天色越来越暗,转眼已入了夜,那夔凤偏偏仍不肯离去,且鸣叫声愈加急促高亢,显见是断不会去了。 白子画背上的伤处虽不重,但今日实在奔波劳累得久了,伤了中气,夜风一吹,便禁不住面色苍白、抚胸咳喘起来。 见了他这般模样,花千骨自然大急,但岩缝狭窄,哪里容她乱动?也不过是双目垂泪而已。 正慌乱时,那本在空中盘旋的夔凤忽然厉声长鸣,俯冲而下,以钢喙向那岩缝处啄来,那岩缝处登时石沫横飞,噗簌簌落在两人头顶,且只转眼工夫那岩缝便宽了半寸有余,想来若如此再被它啄上一阵,二人非为其所袭不可。 见白子画已是自身难保,花千骨忙自他手中取过横霜剑来,要伺机刺向那夔凤。 不料岩缝狭窄,横霜无有转圜余地,剑尖到处,竟然将花千骨腰间所系一物斩落于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5章 (三百六十二) 但见此物呈月色,现丹若之状,为绮罗所制,遍绣祥瑞,累坠珠玉,上结宫绦,下系百结,却是一个香囊。 原来这香囊内中装盛的便是多年前白子画于槐江山与凤鸟鏖战数日后所得的仙苏合经花千骨妙手炼制而成的金缕香,陡然见了此物,花千骨倒心中一动,拾起那香囊来,愣愣地想了半晌,忽然抬起头来,正对上白子画的灼灼目光,师徒夫妻二人福至心灵,异口同声道:“仙苏合!” 却原来这仙苏合生长不易,非得日月精华不可成行、非得千年万年不能生长,待长成后异香弥漫,最为凤鸟所喜,故此常能引得凤鸟在其旁侧守护。想当年白子画为了得此香草,与凤鸟周旋了三天三夜,直闹得凤鸣九天、震动玉宇方得。今日这六翼夔凤也是凤鸟,想来便是嗅到了花千骨所佩的这香囊中仙苏合的味道,才前来抢夺的。 二人想通了此节,都松了口气,白子画沉声道:“小骨,一会儿你趁那夔凤分神时将这香囊远远抛出,只怕它便再不会为难于你我了。” 花千骨点了点头,将那香囊紧紧攥在手中,向上凝神观瞧,果然那夔凤啄石啄得累了,稍稍歇息,振翅盘旋而起,距二人约有十丈远了。 既瞅准了时机,花千骨呼哨一声,奋力将那香囊向上一抛,在昏暗的夜空中划出一道银色弧线。 果然,那夔凤本就目光锐利,一见了那香囊,立时悠悠长鸣,反身衔了那香囊,便再不留恋,振翅远去。 见那六翼夔凤已飞得远了,几乎不可目视,花千骨总算松了口气,将白子画自那岩缝中搀扶了出来,使他倚靠在一株断木上,小心地为他包扎了伤处,才道:“师父,你觉得怎样?适才奔得离咱们那洞略远了些,如今夜来风凉,你又受了伤,再回去恐太劳累了,不若我们在左近找一个地方,先歇息一晚,你说可好?” 白子画点了点头,指着左近的一处道:“也好,为师方才见那边有道略宽阔些的石洞,正好合适咱们二人栖身。” 花千骨顺着他手指一望,果然见那堆乱石中有个七八尺宽的浅浅石洞,正好能勉强容得下他二人,她忙点了点头,扶起自家师父,缓缓进入了那处。 将地上碎石打扫干净,寻了些落叶来垫在地上,花千骨又寻了些清水,为他清洗了背上伤口,包扎妥当了,才扶他躺了下来。好在其时他也已略平复了些,不再咳喘了,花千骨总算放了心,才低叹一声,也在他身边靠洞口的一侧躺了下来。 她今日着实累了,将横霜剑抱在怀中,才说了不过几句话,就沉沉睡了过去。 白子画已有三日未曾感应吸纳到神力了,如今又受了伤,身子自然虚弱些,于是便结了吉祥卧之势,缓缓吐纳调息,以自身内力疗治伤处。 不料方一入定,竟然又感应到了许久不至的神力,白子画心中大喜,忙收摄心神,广纳神力,导引疏领,缓缓藏于丹田之中。 如此修炼了不知多久,神力渐渐稀薄,他便不再导引,也放松了身子,将花千骨虚虚拢在怀中,渐渐睡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6章 (三百六十三) 不觉间已到了第二日清晨,蛮荒中天色虽不明朗,但林中毕竟也有些清新之气传来,师徒夫妻二人尽皆醒了过来。 花千骨才一睁眼,就忙着检视白子画背上的伤处,又见他面色已恢复如常,行动间阻碍也小了许多,不禁心中大慰。 想着这些时日以来,自己已存了许多肉干、果干在二人先前所居的洞中,所以她便同自家师父商量着还是要返回那洞中去,白子画也知此处不过是权宜之计,当即也应允了。 于是,花千骨出洞去采了些叶上露水来,两人饮了,便相携往东回返那栖身的山洞去。 昨日一路奔来时,虽只用了半个时辰,但如今白子画是伤上加伤,行动间便慢了许多,师徒夫妻二人相互搀扶,在林间披荆斩棘,踯躅前行。 这林内并无道路,二人行得好不辛苦,花千骨本来还叫苦连天,一时间却又不知忽然想起了何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早已习惯了她的跳脱,白子画并不以为意,只淡淡道:“笑什么?” 闻他这一句,花千骨却笑得愈加欢快,拉扯着他的袍袖笑得弯了腰,半晌才好不容易道:“我…笑师父!” 心知她必说不出什么好话,白子画俊眉一轩,换出一副严师面孔来,冷冷道:“做徒儿的,也是可以随便指摘师父的?” 可她却哪里惧怕于他,只管扯着他的衣袖拉他住了脚步,才涎皮赖脸地道:“师父还记不记得当年为了这仙苏合,世尊是怎么说你的?哈,据说师伯当时气得脸也黑了,大骂你成何体统呢!嗯,嗯,嗯,师伯原说得没错,师父大人这自作自受的本事,果然……很是成何体统!” “放肆!你……”白子画被自家徒弟揶揄得几乎恼羞成怒,一把将袍袖自她手中夺了回来,正要出言训斥时,却被小徒弟扭股糖一般猴上身来,抱着他的手臂,又似笑非笑地道:“还有,那两败俱伤的玄露石与四象神钟,亦都是您亲手炼化的法宝,看来师父大人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本事端的是炉火纯青,六界难逢敌手啊!” 被她这般嘲讽,白子画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咬牙道:“师兄果然说得没错,是我宠溺你太过,当真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话音未落,他便闷哼一声,甩开了她,向前疾速而去。 花千骨微微一愣,继而又大笑了一回,才高声道:“师父怎么就走了?这便没意思了……”说着,三蹦两跳地追着自家师父的背影而去…… 师徒夫妻二人如此谈谈讲讲、说说笑笑,直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回返平日起坐的那洞内。 待入了洞,花千骨忙寻了清水来,将白子画背上的伤口擦洗干净,取了些玉髓粉末敷了,略包扎了,才又去准备饭食。 且说昨夜白子画吸纳了许多神力,现下有了闲暇,便入定打坐,缓缓将神力化为己用,直用了一个多时辰,方始功成。既然昨日神力陡现,白子画便又试了试,可惜今日却丝毫神力也无法感知了。 长叹一声,白子画缓缓睁开眼来,却见花千骨早已擎着一枚风干果子侯在自己身侧,见他罢了修炼,便笑眯眯地抬手将那果子塞进他口内,柔声道:“师父,今日可有进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7章 (三百六十四) 白子画虽点了点头,却又蹙眉道:“近日这神力一向稀薄,昨夜倒甚是充沛,不想现今却又无踪了,但好在神力满盈,果然令我受益不少。” 闻言,花千骨喜形于色,道:“师父且放宽心,这神力虽不持续,但咱们日子长着呢,总有让师父修复神身的时候。” 白子画忧心的亦正是此节,但他不欲使花千骨有半点愁思,便也闭口不言起来。 于是,师徒夫妻俩又安心在洞中住了下来,又过了几日,白子画背上的伤口已然痊愈,只是那神力却再未有过,让两人大惑不解。 这一日,白子画与花千骨在洞外舞剑——经与残影一役后,花千骨的剑法已渐入佳境,白子画伤后虽气力略有不继,但招数诡谲,招招向她破绽处攻去,但仍被她一一化解了去。两人直斗了数百招,才住了手,并肩坐下休息。 知她剑法精进,白子画甚感欣慰,握着她的小手,柔声道:“小骨,这些日子虽短,但你的剑法进境却极之迅速,强于过去百年,师父心中很是高兴。” 花千骨小嘴一嘟,将手自他掌心抽了出来,扭过了身去,赌气娇嗔道:“师父,温室养花,有害无益,你早该知道的!过去百年间,你何曾让我有近日这般机会,真刀真枪、实打实地与人对战过?!哪一次不是师父你算准了有十成十的胜算,才允我出山的?!” 白子画轻笑一声,扳着她的肩膀将她揉进自己怀中,轻抚着她的长发,道:“是,是,师父错了,太小心过逾,才耽误了你的修为精进。只是咱们如今在这蛮荒之中,你虽然剑术大进,但毕竟身无法术,须千万小心才好。昨日见你捕了条鯥鱼来,那鱼有牛样大小,想来甚是不易,下次莫要再冒险了。” 花千骨倚在他怀中,掰着手指道:“咱们在此处还不知要多少时间呢!这不储备些吃食怎么行?师父,你不曾在这蛮荒中久住,不知这其中的道理——蛮荒虽四季不分明,但也有冬夏之别,待过些时候,可有咱们饿肚子的时候呢。当年我在这蛮荒时,好在有哼唧兽相伴,否则当真要惨不忍睹了。” 听她提起当年之事,白子画深深叹了口气,又紧了紧怀抱,才道:“当年之事,确实是我疏忽了,我那时并不知你被泼了……” 他话未说完,花千骨已急忙反身掩住了他的口,低声道:“师父,莫要再提了,我也知那段时间你并不好过,咱们…咱们算是扯平了!” 此时她急欲岔开话题,忙忙地又问道:“师父,这些日子以来,咱们在这蛮荒中未见过一个人,难道他们当真都出去了吗?”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当年妖力四溢,蛮荒塌陷,境内一众妖兽妖化甚速,蛮荒中求生更难,而出入六界的秘径又豁然洞开,哪里还有人愿意在此受苦?便是当年未随你离开蛮荒的冥梵仙也离了此地,在六界中寻了安稳所在,隐居了起来。” 花千骨叹了口气,抬头望天,委委屈屈地道:“这偌大的蛮荒,如今只有咱们二人,师父又忙着修炼,小骨当真好不寂寞!”眨眼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花千骨猛地转过身来,抱住白子画的腰身,摇来晃去,腻声道:“师父,你如今是凡人之身了,求子应该容易了不少,不如等过些日子你身子大好了,咱们生两个娃娃来玩玩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8章 (三百六十五) 白子画亦知她长日无聊,但这也是无法之事,只好解释道:“在这蛮荒乃是异域,是无法繁衍后嗣的。” “啊?”花千骨万想不到如此,愣了一愣,满面疑惑之色,望定了他。 白子画叹了口气,释道:“子息者,以母为基,以父为盾,失神者死,得神者生,神气舍心,魂魄毕具,方始成人。世间诸物坐胎四十九日时,或有阴司魂魄投胎,或有天地清气化为魂魄投怀,才能绵延子嗣。可这蛮荒之中,诸物死后便即魂飞魄散,故此并无阴魂投胎;且这方外之地凶煞十分,自是无有天地间至清至纯之气了。所以,恐怕你是要失望了。” 早知她有生子的念头,但只怕此刻机缘未到,白子画便又安慰她道:“莫急,咱们才到了这里不久,先安定下来才是正经。”口内如此说,他心中却转着另一番念头——如今花千骨乃是仙身,可自己却已是凡人之躯,若出不得蛮荒,只怕不过几十年,自己便要撒手西去,可按如今这神力时有时无之势,也不知要何时才能复得神身。 一念及此,白子画心中一动,忽然正色道:“小骨,若明日天气尚可,咱们再往西探探可好?” 这些时日二人都在这洞中坐卧,这里临近海滩,多有鱼猎,且猛兽稀少,是个栖身的好所在,花千骨已尽力将洞中布置一新,现下听他如此说,不禁疑道:“师父,咱们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向西去?” 白子画蹙眉沉吟道:“前些日子咱们遇了那夔凤、往西去的那晚,为师感知仿佛那里神力汇集,咱们明日去探一探,若果然如我推测的这般,咱们便挪移挪移,也好快些恢复法力。” 知此乃大事,花千骨也忙应下了,师徒夫妻二人分头准备不提。 且说到了第二日,二人取了些大石来,将那洞口封住,便携带了些干粮,往西向那密林深处而去。 这蛮荒中,东部沿海,是与六界交界之处,中部是广袤无垠的密林,其中妖兽遍布,蛮荒中人避之不及,而西部是戈壁沙漠,荒凉之极。 二人今日往西入了这密林,亦是战战兢兢,唯恐又如那日般有妖兽袭来,但好在今次却风平浪静,行至那晚的岩缝时,花千骨在一旁谨慎护法,而白子画则跏趺而坐,果然有神力若有似无地飘荡而来,他心中一喜,忙吐纳导引起来。 约过了一刻钟时候,白子画站起身来,将方才之事与花千骨说明了,花千骨自然欣喜十分,两人略歇息了,用了些浆果肉干之属,又复向西而去。 又行了半个时辰,二人寻了一株异常高大的巨木,白子画寻了根粗大枝干,几个起落,提气纵了上去,盘膝打坐;花千骨也振翅飞上枝头,落在自家师父身旁,为他护法。 果然,此处的神力又较方才那处岩缝更为浓郁些,白子画心中已有了计较,只片刻工夫,便站起身来,与花千骨商量了,二人又向西行了些,果然,越往西去,这神力便更为深厚。 及至晚间,师徒夫妻二人找了个妥当所在,歇息了一晚,才有回返来时那山洞去。 待回至洞中,二人也都有些劳累了,依偎在一处,望着眼前跳跃不熄的火苗,花千骨摆弄着手中他的乌发,悠悠道:“想不到这蛮荒中还有这许多不为人知之事,当年我却不曾听竹染等人说过。师父,你说这神力到底是何来历?” 白子画亦摇了摇头,蹙眉道:“六界典籍中皆对蛮荒提及甚少,难道此处当真与传说中的当年众神埋骨之处有所关联?且今日既知这神力越往西越强,咱们便该追随其向西而去。但只是不知这其中是否又有些什么旁的没有,思之实在令人心惊啊。” 花千骨却喜上眉梢,将手一挥,豪气万丈地大喇喇道:“怕什么?!咱们只管往西去,等师父恢复了神身,誓问又有谁人能敌?!” “只是这神力源头并不知在何处,而那密林中又危机重重,小骨,莫不如你先留在此处,由我一人先入林中探探,待事成了,师父再来接你可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9章 (三百六十六) 花千骨哪里肯依?!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抓着他胸前衣襟,面红耳赤地急道:“师父,小骨不要和师父分开,不要!” “小骨!”白子画亦有些急了,握住她的手将她扯了下来,郑重道:“这是生死大事,你不可胡来!”只想一想林中的妖兽魔物也可令他不寒而栗,若当真要她一同入那莫测之境,他又如何舍得?! 不想花千骨也着了急,跳将起身来,秀眉一跳、杏目圆睁,厉声道:“师父,前些日子你伤着时是怎么和小骨说的?!不是说好永远都不分开的吗?!难道你这次又想抛下我不成?!” 听她如此说,白子画的脸色不免也白了几分,登时没了方才的气势,别过了头去,语气也和缓了些,轻声道:“小骨,迷雾森林实在太过危险,你如今没有法力,还是留在此处的好。” 花千骨却也毫不退让,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拔高了声音道:“可是师父你如今不是也没有法力吗?而且大伤初愈,若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有小骨在旁也好有个照应。再者,这蛮荒中本就异事频仍,便是我留在这洞内,也未必不遇到什么魔物,前几日那夔凤就是明证!” 听她如此说,白子画心中也略有了松动——这蛮荒中妖魔异兽众多,要让她随他入那未知之地,他自然不忍心;但若要她独自一人留在此地,他又放不下心来。况自己如今大伤已愈,论武功、见识皆较她远博,有自己在旁提点,在这蛮荒之中恐怕还得好过些。如此两厢权衡,似乎她所言也不无道理。正思及此处,垂首间又见了她殷殷期盼的小脸儿,想着那日自己重伤垂死之际她的撕心裂肺之举,也不免和软了一副心肠。但这小徒儿一贯将他这师父的性命安危视为第一要务,若在那密林中遇到什么危险,又恐她为了维护自己而伤了自身,思及此处,白子画不由得长叹一声,握了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小骨说的也不无道理,若你要随为师去,也不是不可,只是须约法三章才好。” 花千骨喜得无可无不可,跳将起身来,扑入他怀中,眉开眼笑地道:“好,好,好!只要师父许我同往,莫说是约法三章,就是约法三十章、三百章也不在话下。” 白子画点了点头,按住她雀跃的肩膀,正色道:“好,既然你答应了,咱们就细说说这三章约法。其一,咱们此去,定是危险重重,你千万不可冒进,遇事多与为师商量才好。其二,这神力时有时无,咱们此去也未必有什么结果,万万不可强求。其三,也是最重要的,这蛮荒中妖魔众多,你首要的做便是保全了自己,也好让师父少些牵挂,千万不可拼命!” 花千骨忙不迭地应下了,依在他胸前心满意足地道:“小骨都记下了,既然这么定下了,不知师父想何时出发?明天?后天?大后天?” 听她如此说,白子画忍不住叹了口气,蹙眉道:“才说嘴就打嘴!不是才说要你不可急躁冒进么?怎么这就毛躁起来了?以如今的情势,咱们又哪里能够马上成行?在蛮荒中生存不易,咱们该先准备些御寒衣物、干粮吃食,再上路才是!” 花千骨此时也明白了过来,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包子头,“嘿嘿”干笑了几声,才道:“师父大人所虑的很是,小骨年轻识浅,确实莽撞了。” “唉,你呀……”白子画无奈扶额,将她又复揉进自己怀中,悠悠目光望着面前跳跃的火光,忽然想起许多前尘旧事来——很多年前,他们还是师徒时,二人在凡间历练,也曾如今日这般宿在一处。那时他以为自己大劫将至,倒能将生死看得风淡云轻。而如今,自己又处劫中,她亦已成了他的妻,依然不离不弃地陪在自己身边,只是他早已不复当年的洒脱心境,反而瞻前顾后、患得患失起来。念着此番前途渺渺,师徒夫妻二人不知又该何去何从,当真是愁煞人也…… 轻轻叹了一声,白子画向后倚在石壁上,正待阖目睡去,却有一双柔软的小手悄悄抚上了他的眉头,若有似无地一下下抚摸着,似乎要舒展他的愁眉。 “师父,有小骨陪着你,还有什么愁的?”怀中的小人儿半眯了眼,含含混混地道。 唉…… 她又哪里知道,便是因为有了她在身边,他的愁思烦绪才更多了起来。 正感慨时,温暖馨香的朱唇轻轻吻在他腮边,柔若无骨的手臂环在他颈间,她轻轻蹭了几蹭,像一只乖顺的猫蜷缩进了他怀中,低低又道:“师父,睡吧。” 馨香散乱的发丝飘落在他面上,微微有些痒,他略侧了侧面庞,想避开这恼人的纠缠,却仍有几许青丝躲不开,正要伸手时,她也皓腕轻抬,要理一理自己的发,只是懒怠睁眼,一抬手间正抚在了他的唇上。 自从入了这蛮荒,因着白子画的伤势,两人已久为狎昵,现下被她无意间这一撩拨,竟有些什么苏醒了过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0章 (三百六十七) 像过去的百年里一样,黯哑着唤了她一声“小骨”,他已垂首轻轻噙住了她的手指,□□咬啮起来。 “师父!”怀中的小人儿不耐地低低一唤,“咻”地将手指自他齿间抽了回来,连头也不肯抬,只在他怀中蜷缩得更紧了些。 揣度着她的心意,白子画亦不便枉动,两人间好一会儿都不曾答话,甚至已有小小的鼾声自花千骨处传了过来,可这鼾声却时快时慢、时高时低,显见有异,白子画终于忍不住动了一动,垂下头来,正要说话,却见花千骨忽然睁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偷偷望向自己,二人目光一碰,她面上一红,立刻紧紧闭上双眼,扭过了头去,大约是到底有些心虚,便连作假的鼾声也忘记了。 她脸虽转了过去,但秀发中隐隐而现的耳朵却正红得发紫,白子画暗自好笑,忽然起了打趣她的念头,微一使力,伸臂将她抱坐起来,自己倾身过去,时轻时重地咬着她滚烫的耳珠,软着声音唤她:“小骨……” 果然,花千骨立时拼命躲闪起来,使出浑身解数,左摇右晃地要脱了他的掌握。 白子画手上使力,偏不让她离了自己的怀抱,且又得寸进尺地凑在她颈间,□□咬啮起来。 花千骨百般折挫不得,又被他撩拨得周身火烫,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厉声喝道:“师父!” 白子画略抬起了头,盯着她充了血的眸子,扬眉含笑道:“嗯?” “你…你老实些……”她何曾如此疾言厉色地与自家师父说过话?!不过只敢喝了一句,气势又渐渐偃旗息鼓起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过了好半晌才糯糯地道:“睡觉吧,师父……” 孰料白子画的大手又驾轻就熟地去解她的衣带,口内尤戏道:“嗯,睡觉,可是,不脱衣服,怎么睡觉?” 花千骨立时慌了神,七手八脚地挡住他的手,拼命护住自己的衣带扣结,将脸埋得更深了,小小声地道:“师父,你身子还…还……,咱…咱们还是快些睡吧……” 白子画心下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仍只是敷衍道:“好,睡吧。但是,不脱衣服,怎么睡觉?” “你…你,”花千骨终于恼羞成怒,奋力自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退至岩壁处,双臂护在身前,陡然将声音提高了三分,娇喝道:“你到底有完没完?!” 见她当真恼了,白子画才总算收了玩闹戏弄的心思,也不再扰她,只拍了拍她的小手,柔声道:“好了,好了,师父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快些睡吧。” 不想他就这般忽然没了下文,花千骨尤自不信,依然不肯依入他怀中,却向旁又蹭了几步,离他三尺之远,才靠着岩壁半躺了下来,缩做一团,低声道:“好,睡觉……” 白子画轻笑一声,也靠了过去,虚虚将她揽在怀中,拉过了草席,盖在两人身上,道:“睡吧。” 恐他又再作怪,花千骨不敢怠慢,“咻”地背转过身子,紧紧闭了双目,不再睬他。 白子画却又凑了上来,大手在她头顶一揉,让她枕在自己肩窝处,低低一笑,曼声道:“安心睡吧……” 僵了半刻钟,见他果然再无动作,花千骨总算松了口气,终于在他怀中瘫软了下来,却又思绪纷乱,许久安睡不得,只得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像往常一般将粉团样的俏脸贴在他胸前,抱住了他的腰身,才渐渐平缓了呼吸,安然睡去了。 浸润在她馨香的气息里,望着眼前跳跃的火光,白子画却低低一叹,心中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安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1章 (三百六十八) 那日以后,师徒夫妻二人既定下了计划,便开始积极着手准备起来——花千骨摘了许多麻草回来,编了几件粗陋衣衫,算是御寒之物,白子画亦猎了些鱼、兽回来,烤制成肉干,算是干粮。 如此又忙乱了五六日,总算是准备停当,到了晚间,二人相依在栖身的洞中,絮絮说些闲话。 既然明日便要启程,白子画少不得又苦口婆心地叮嘱起她来,花千骨听得不耐烦,摇头晃脑地蹭进他怀里,娇声道:“师父,好了,好了,小骨都记下了,你若再说下去,我这耳朵都起茧子了!” 白子画叹了口气,蹙眉道:“你说得倒好听,可这哪一次是听了师父的话的?!就说……” 花千骨到底心虚,不等他说完,就抢白道:“这次,这次我保证一定谨遵师父之命!师父让我向东,我绝不向西,师父让我打狗,我绝不偷鸡!” 白子画无奈一笑,吻在她鬓边,柔声道:“好,明日这一去,定是艰难险阻,也不知要多少日子方能功成,这些日子你也累了,不如早点儿歇息吧 。” 缩了缩脖子,躲开他的脸,花千骨嘿嘿干笑了几声,道了句“师父…你……要乖”,就蜷成一团,靠在他胸前阖目睡下了。 自失了仙身、又受了伤以来,白子画也极易困倦,此刻望着她恬静的睡颜,也只不过微弯了弯嘴角,便抱了她安睡去了。 展眼到了第二日,师徒夫妻二人小心将栖身的山洞封闭了,背上行囊,携手向西出发。 待入了密林中,虽遇到些异兽、山精,到也没什么厉害角色,两人沿途又采了些野果充饥,尽量省些干粮。 只说这一日,方过了正午,两人竟寻到了个极大的树洞,尤适栖身,于是二人便矮身进洞,又取了些干粮出来充饥。 这林中尽是参天古木,哪里能有什么现成道路?且又藤萝遍布,莫说是展翅高飞,便是连一双翅膀也不得伸展,花千骨也只得随着白子画徒步而行。是以二人一路以来甚是辛苦,白子画凝视着她脏兮兮的小脸儿和满脸的细汗,心中疼惜十分,伸袖为她擦了擦,忍不住怜道:“小骨,连日来辛苦了。” 花千骨却满不在乎地挥一挥衣袖,道:“哪有?!师父也太小题大做了。倒是你,大伤初愈,咱们原该小心些的。” 且说这几日白子画已又吸纳了不少神力,体力亦好了许多,但看她一副不堪重荷的模样,又着实心疼,当下打量了打量这树洞,也还算是干净清爽,便道:“小骨,师父看你实在累了,不如你在此歇上一歇,我打坐片刻。” 花千骨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三下两下咽下了干粮,又向后退开了些许,斜斜一靠,闭目养神起来。 白子画又自背囊中取了御寒的草席来,替她盖在身上,才结跏趺坐,双手结印,凝息打坐起来。 果然,只片刻便感应到神力汩汩而来,他心中一喜,潜心吐纳,不知不觉间已过了一个多时辰,待再起身时,天色已略有些昏暗了,身侧的花千骨却还在安睡。 “小骨?”见她面色略有些清白,恐那草席不暖使她受了寒凉,白子画忙又脱下外袍来,轻轻盖在她身上,才柔声唤她醒转。 不料连唤了十数声,花千骨却只略蹙了蹙眉,并无丝毫醒转的意思。 见此情形,白子画心下一紧,忙伸手在她额上一探,果然触手火烫。 这蛮荒中虽然艰苦些,但花千骨仙身未废,这一向又身子康健,怎的会无缘无故地病了起来?! 白子画心中甚是疑惑,又恐她还有什么病症,只好将她抱在怀中,握了她的手,轻轻摇晃着,又唤起她来:“小骨?小骨?你觉得怎样?快醒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2章 (三百六十九) 朦胧间,花千骨只觉得浑身寒噤噤的、又头痛欲裂,勉力提起精神,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却立时见了他满面慌急的神色,也吓了一跳,忙忙开口应他,孰料一开口时,连声音也沙哑了起来:“师父,我…没事,你别急。” 白子画却哪有不急的道理,边捉了她的手腕诊脉,便问道:“你身上觉得怎样?难道是感染了风寒不成?” 花千骨凝眉细想——先前于林间行走时还并无不适之状,不料才睡了一忽便病了起来,却令她实在也想不出什么由头来,且又周身酸软,连抬抬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索性话也懒怠说,只摇了摇头。 此时切脉的白子画却长眉深蹙,低头诊了半日,心中不由得惴惴起来——她如今这脉息阴邪郁内,阳气不畅,腑脏虚亏,脉沉无力,竟然是个不小的症候。花千骨真身乃是精灵之属,又处于这蛮荒之中,自然妖气大盛,但其脉中阴气郁郁,又实在是太过了些,难道是这林中多有妖魔之属,她受了阴邪之气不成?但细思下,又实在想不出是何物所为。但现下当务之急便是为她退热,可这蛮荒之中又去何处寻医问药,倒难煞了他。此念一起,又恨自己竟带累她至斯,不由得自怨自艾起来。 正左思右想、愁云惨雾之时,那小人儿似乎是贪恋他怀中的温暖,又向深处扎了扎,转眼又要睡去。 “小骨,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想着只一味如此毕竟不是办法,白子画只得紧了紧怀抱,托起她头颈来,柔声又问。 花千骨只觉昏昏沉沉的,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只靠在他肩上,无力地摇了摇头。 如今在这蛮荒之中,又哪里能寻得到趁手的医药?!白子画不禁愁上眉梢,在她周身疏散风邪的大穴上按摩了半晌,见她仿佛略松散了些,也算暂松了口气,但伸手又抚上她滚烫的额头,便想着先去寻些水来,与她退热。 叹了口气,白子画将花千骨安顿着卧了下来,又自包袱中取了件衣服,替她盖在身上,才低声道:“小骨,师父去取些水来,你先睡一会儿。” 花千骨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缩做一团,又昏昏睡了过去。 白子画虽不放心,但好在一路行来时已留意到左近百丈远便有一处溪流,此刻也只有速速赶去了。 将将站起身来行了两步,白子画忽觉身侧似乎有异,猛一转身,却并无他物。 他虽失了神身,但到底阅历深广,且今日花千骨又病得着实古怪,此刻便即留了十二分的小心。 既然心中存了个疑影,白子画又往前行了两步,便以余光仍往方才那处瞥去,果然见有一个模糊黑影一闪而过,但凝目细观,却又偏偏察觉不到什么。 他一生精研道术,遇到如此诡异之事,首先想到的便是法术、咒语,此时却偏偏无从用起,不由得暗自嗟叹一声,只好装作无事模样,抬步出了那树洞,再做计较。 才离了那树洞三尺,白子画便放轻了脚步,悄悄回转过身来,掩身在暗处,偷眼往树洞中观瞧。 果然,须臾间便有一个极幼极小的模糊影子于那昏暗洞中缓缓显现了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3章 (三百七十) 白子画屏息凝神,总算于隐隐约约间辨出这似乎是个孩童身影。 但见那孩童影子飘荡了几下,径直来至花千骨身前,似乎对她很感兴趣,蹲下身来,左摇右摆地看个不住。 那影子虽有些模糊,但却阴气森森,想来绝非善类,只怕花千骨今日这病也与他有些关联,此念一起,又见这影子暂且未对花千骨有何动作,白子画便耐心地端详起那影子来。 但见那影子只有三尺左右高矮,大约是个五岁左右孩童的模样,周身阴气极盛,只是影影绰绰的,看不清面容,身上似乎连衣服也没有一件,更奇特的是其脖颈处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珠链,颗颗珠粒足有拳头大小,精光闪闪,似饰品,又似枷锁。 见了这影子的大概,白子画已断定了其是一只小鬼无疑。只是这蛮荒之中无论何人何物之魂魄离体后便即灰飞烟灭,本不该有鬼魂一物的,故此这小鬼的来历恐怕还有些古怪。 只见那小鬼托腮在花千骨身侧上下盘旋了良久,似乎竟有些心喜之意,慢慢伸出了手来,想抚上沉睡中她的面颊,不料才一伸手,这小鬼颈中珠链忽然一暗,仿佛生出一股大力来,将那小鬼硬生生向后拉了两尺。 那小鬼似乎也很懊恼,哇哇怪叫了两声,化做一道阴风,转眼便出洞不见了踪影。 见他去得远了,白子画总算也放下了心来,如今既知花千骨是中了这小鬼的阴气而病倒的,自然便可有的放矢地医治了。 虽然这蛮荒中缺医少药,但白子画亦非等闲之辈,先是取了些水来,敷在她额上;又往来路方向上寻了棵棕树,取了其阳面的一根枝条,才回返至花千骨身边。 眼见外头天色渐晚,白子画将花千骨揽在怀中,又在她周身大穴上缓缓疏解了一阵,见她额上热度稍退了些,才柔声唤她:“小骨,醒醒,醒醒!” 花千骨此时正头痛欲裂,勉强睁开了眼睛,哑着声音应了他一声“师父”,便垂首又要昏睡。 拢住她双肩,让她坐直了起来,轻轻晃着她,白子画只得又低唤:“小骨,快醒醒,师父知道你难过,但你是中了阴气,这么睡下去不是办法。” 朦胧间听他如此说,花千骨果然吓清醒了些,晃了晃头,在他怀中缩得更紧了,扯住他胸前衣襟小声道:“什么阴气?难道这里有鬼不成?!” 白子画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抚了抚她散乱的发,解释道:“不知哪里来了一只小鬼,大概是因你是精怪之体的缘故,似乎缠上了你。不过,莫怕,为师自有办法为你驱散小鬼的阴气。” “小鬼?!在哪?啊……”花千骨惊叫一声,蜷成了一团,将脸埋进他怀中,瑟瑟而抖。 “莫怕,他已去得远了。”知她素来怕鬼,白子画也只得一面抱紧了她,一面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了半晌,见她慌得好些了,方续道:“小骨,这蛮荒中虽不能施术,却可用阵,为师也略通一二,如今若要祛除小鬼的阴气,为师倒想了一个法子出来,只是你须受些苦,不知你意下如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4章 (三百七十一) 花千骨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忙问道:“什么法子?师父但请说来。” 白子画指了指面前的棕树枝,道:“你才中了那小鬼的阴气不久,好在并未入骨。棕树生为阳、死为阴,这是其阳面的枝条,阳气最盛,正好可以祛除阴气,师父将这枝条削成长针,刺在你十宣穴上,便可祛除阴气,你这病也可解了,只是恐怕略有些痛楚。” 须知这十宣穴为经外奇穴,在十指尖处,若人为外邪所扰,针刺此处,以痛为俞,正好为宣泄之处,可祛尽邪气。只是这十指连心,刺十宣穴又须入肉三分方可,到时必定疼痛十分。 花千骨亦想到了此节,但这阴气入体非同小可,若不除尽了,只怕时候拖得久了,更为不美,于是也顾不得疼了,连忙点了点头,道:“师父放心,小骨不怕疼,师父只管下手就好。” 白子画低叹了一声,道:“你现在身子虚,先吃些东西,打坐片刻稍稍提升周身中正之气,为师也需些时间准备准备。”说着,自行囊中取了些干粮出来,递在她唇边。 花千骨点了点头,就着他的手吃了些东西,略有了些力气,强撑着离了他的怀抱,双足跏趺,打坐行功起来。 白子画在一旁见她果然面色又和缓了些,方反身出洞,寻了些干柴,生起小小一堆火来,又取了横霜,细细将那棕树枝条削成长针。 转眼过了大半个时辰,花千骨已将真气在大小周天运转了三回,略觉得松散了些,才收了功夫,睁开眼来,果见白子画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忙道:“师父,小骨已好些了,动手吧,免得夜长梦多。” 白子画长叹一声,一手将她揽在怀中,一手取了那长针,蹙眉郑重道:“小骨,你千万忍着些。” 花千骨淡淡一笑,随口道:“师父放心,这木针哪里比得过消魂钉?!” 闻她此言,白子画面色一暗,手不自禁地抖了一抖,低了头,喃喃道:“小骨……” 花千骨亦自悔失言,忙打了个哈哈,朗声道:“师父,眼见便是子时了,到时候阴气更盛,于我这病体不利,咱们还是莫要啰嗦,快些动手吧。” 心怀万分愧疚、怜惜之情,白子画低低一叹,执了她的手,稳了稳心绪,才沉声道:“小骨,待木针刺入,你体内的阴气必会奋起相抗,你…你忍着些。” 知他不忍,花千骨反握了他的手,挑眉宽慰道:“师父放心,这良药苦口的道理,小骨是明白的。” 白子画不再多言,握住她的小手,略偏过了头去,持了木针,欲往她左手拇指尖刺去,无奈余光瞥见她莹白的指尖,又实在狠不下心来。 正犹疑不决时,花千骨低叹一声,挣脱了他的掌握,左手径直往那木针上撞去。 见她如此,白子画心中一凛,瞬时复了清明,恐她刺偏,忙抓了她的手,一针刺入。 “嗯……”花千骨恐他心软,紧咬下唇,拼命忍住了痛呼,全身猛然抖了一下。 白子画自然知道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手法如风,接连刺了她左手其余四指,花千骨痛得全身抖如筛糠,连面色也白得如同透明一般,但却不肯示弱,颤巍巍换了右手塞在他掌中,道:“师父,快!” 但此刻见了她鲜血淋漓的纤纤玉手,白子画心中一片黯然,又哪里能再狠得下心、下得去手?! 便在此迟疑之时,二人面前那火堆蓦然一暗,一阵阴风自洞外呼呼而入,花千骨只觉周身一寒,如坠冰窟,而自她左手指尖处流出紫黑色淤血的伤处忽然便凝结起来,不再有淤血流出了。 白子画大惊失色,一时间乱了方寸,忙伸指在她印堂一点,要激发她周身中正之气。 不料洞外忽然一阵闷雷响过,便有大雨倾盆而下,这湿冷之气一起,洞中的火堆立时熄了。 偏此时白子画正以自身真气导引花千骨气息,暂且无暇分身引火,于是洞中便成了漆黑一片。 洞外风雨大作,洞内伸手不见五指,花千骨周身气息紊乱,白子画导引起来更是费了十二分的力气,不由得额上冷汗涔涔,正在此时,忽听花千骨“咯咯”一笑,身子一软,柔若无骨地靠进他怀中,攀着他的脖颈,伏在他耳边,腻着声音楚楚可怜道:“师父,小骨好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5章 (三百七十二) 一片漆黑中,耳边听她这颇有些撒娇之意的娇音,白子画微微一愣,还未回神,便听她又腻声道:“师父,小骨身上好冷,你抱抱我可好?” 本就怜惜万分,如今听她这般说,怀中抱着她娇弱的身子,鼻端嗅着她幽微的桃花香气,白子画不由得心中一软,置于她眉心印堂处的手指竟鬼使神差地放了下来,将她紧紧揽在怀中,尤嫌不足,垂首摩挲着她的面颊,柔声问道:“现下你可觉得好些?” 花千骨又曼声一笑,在他肩窝处蹭了蹭,小手攀上他精壮的手臂,握住了那棕树木针,斥了一声,嫌道:“这黑漆漆的,师父小心被这针刺到身上就不好了。”说着,自他手中硬生生抽出了那木针,丢在地上。 白子画心知有异,忙摸了摸她的小手,果然透骨冰凉,登时惴惴不安起来,颤声道:“小骨,你……” 花千骨却浑似不知,只管抱着他的腰身在他怀中扭股糖一般撒娇撒痴地道:“师父,这大雨滂沱的,好不凄冷,如今也晚了,咱们睡了吧。” 白子画心中一凛,不着痕迹地松了松怀抱,略离了她,才沉声道:“小骨,这十宣穴还未刺完,若不继续,就算是前功尽弃了。” “师父!”花千骨媚声一唤,又凑了上来,攀住了他的脖颈,假意嘤嘤哭了几声,委屈道:“方才师父刺得小骨好不疼痛,还是让小骨歇一歇,等明日再说吧。” “小骨!”白子画长眉一蹙,推开了她,一手抓起地上的棕树木针,又劈手夺了她的右手在自己掌中,眼见便又要刺入她指尖之中。 “师父,小骨好疼!”花千骨口内娇声唤着,手下却丝毫不肯放松,施一招小擒拿手“素手折枝”,便将他的手甩在一旁。 见她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白子画心中一凛,手下亦不相让,一招“太公摆旗”,又将她的右手抄在掌中。 “花千骨”忙伸手挡隔,不料白子画实在动作如风,哪里是她能拦阻得住的,非但不曾得手,反将攻过去的左手撞在他手背之上。 黑暗中,她滑腻的鲜血滴在他肌肤上,所过之处一片湿热滑腻,转瞬之间又有熟悉的血腥香气传入他鼻端,白子画立时便心驰神荡,忽然想起四百年前之事来。 那时,她被缚在诛仙柱上,一根根消魂钉接连不断地钉入她体内,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刑,心中一片冰冷默然…… “小骨……”脑中纷乱十分,白子画楞了片刻,竟不由自主地放下了她的右手。 “花千骨”登时大喜,“咯咯”一笑,素手一翻,施了一招“金丝缠腕”,扣住了白子画腕上大穴内关穴,口内却柔声道:“师父,你碰痛小骨了!” 白子画正在心神不属之际,虽被她扣住了如此要穴,却丝毫不觉有异,恍恍惚惚间只心疼道:“小骨,你现在觉得怎样?可有不妥?” “花千骨”荡漾一笑,一副甜腻嗓子更是酥麻到了他骨子里:“师父,小骨好痛……”嘴上如此说,手上却加了十成十的劲力,在他内关穴上狠狠一按,一股阴寒之极的内力透体而出,钻入白子画四肢百骸之中。 白子画虽失了神身,但周身气息至阳至正,这阴寒之气甫一入体,立时便激起一道刚猛的反噬来,“花千骨”指尖一震,竟身不由主地松脱了他的手腕。 如此一来,白子画也总算清醒了过来,劈手夺过了她的右臂,举起那棕树木针来,作势要刺,挑眉厉声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要与我们为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6章 (三百七十三) “花千骨”只是不答,一双皓腕上下翻飞,连变了四五回招式,要脱了他的掌握。 白子画哪里容得她挣脱,亦施展开小巧擒拿功夫,与她周旋在一处。 此刻她指尖鲜血流淌,白子画自是不忍碰触,加了十万分的小心,但“花千骨”却全然不管不顾,出招横冲直撞。倒累得白子画为了避开她之伤处,丢了许多致胜先机。 如此二人又过了十数招,“花千骨”到底不敌白子画,无论如何不能挣脱他之掌控,只好住了手,软绵绵挂在他身上,腻在他怀中蹭了几蹭,才抱住他手臂,凄凄惨惨地哽咽道:“师父,你这是怎么了?小骨不过是想晚些再以针刺穴,你为何偏要与我为难?” 白子画冷笑一声,推开了她,喝道:“你道我是何人,又怎能容你如此欺瞒?!”说着,不再犹豫,手起针落,正刺在她右手拇指指尖之上。 “啊……”“花千骨”惨叫一声,周身猛烈一震,软软扑倒在他身侧,扯住他的袍角,悲声恳求道:“师父,小骨好痛,你…你莫要再刺了!” 既知她此刻是鬼魂附体,白子画哪里还再容情?!也不答话,只快似疾风般在她食指指尖上又刺了一针。 “唔……”“花千骨”痛得闷哼一声,又撕心裂肺地痛哭了起来,道:“师…师父,你…你难道忘了当年么?你…你难道当真不顾小骨的死活了吗?你…你难道不要我了吗?” 听她如此说,白子画心中一痛,那年她受刑时的情形在眼前一闪而过,手下不由得慢了几分。见此良机,“花千骨”忙腕上使力,这第三针便刺了个空。 见此计得售,那“花千骨”不禁大喜,又软绵绵地倚在他怀中,越发气若游丝地道:“师父,小骨好痛、好冷,你去给我取件衣裳来,可好?” 黑暗中,她的声音既娇且媚、又可爱又可怜,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落在他耳中、心底,迷蒙间,白子画竟然如她所愿,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此时洞中漆黑一片,他又在心神不属之际,自然辨不清前路,踉跄才往前行了几步,忽然外间“喀啦啦”一道霹雳划过天际,也正击在了白子画混沌的心湖之上。 是了,他的小骨一向坚强得令人心疼,又怎会如这般叫苦,又怎会这般狠狠□□他心上的那道伤疤?! 此念一动,白子画心头登时复了清明,袍袖一挥,激起一道劲风,将那木针卷入掌中,身形如电,几步来至“花千骨”面前,俯身抓起她右手,手法迅疾,接连三针,端端正正刺入她指尖之中。 “啊!”“花千骨”发出一阵凄厉之极的惨呼,面上五官扭曲异常,只眨眼工夫便有十道黑气自她指尖汩汩流出,片刻后,黑气流尽,花千骨便软软栽倒了下去。 “小骨……”俯身稳稳将她抄在怀中,二人俱呈五心朝天之态,白子画一手结印,一手抵在她后心灵台处,将内力滚滚度了过去。 便在此时,只听“咯咯”一声诡谲冷笑自二人身后的黑暗中悠悠传来,继而一道阴风“呼”的向洞外席卷而去,片刻之后,先前那火堆也重新燃了起来。 却原来是方才白子画以棕树木针刺入花千骨左手十宣穴时,那小鬼感知导入花千骨体内的阴气有异,便匆忙赶来,上了花千骨的身,要阻白子画之所为,无奈被白子画窥破了其中奥秘,终于一举将阴气逼出了花千骨体内。只是那小鬼被他坏了好事,又岂有善罢甘休的道理?!此刻虽然身退,不知日后又要闹出什么风波来。 火光一起,白子画便见花千骨面上清白十分、周身虚汗涟涟,显见是虚脱了一般,心中自然甚是痛惜,更将周身内力毫不吝啬地度入她周身筋脉之中。 虽无神力仙法,但他这习练了千年的内力也是非同凡响,只一盏茶工夫,花千骨便“嘤咛”一声,悠悠醒转。 “师父……”察觉到他竟然如此不知节制地将内力度入自己体内,花千骨吓了一跳,忙挣脱了他的怀抱,急道:“师父,你大伤初愈,怎可如此耗费真气?!如今咱们都是肉身凡胎,会伤了真元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7章 (三百七十四) 白子画却充耳不闻,大手一挥,依旧将她拢在怀中,将滚滚内力又度了过去。 花千骨左摇右扭,又挣不脱他的掌握,情急之下双翼一挥,激起一阵劲风,白子画正在不防之时,登时向后倒了下去。 好在他见机极快,匆忙中以手撑地,便站起身来,但甫一站稳,便又一步上前,拉住小徒儿,长眉深蹙,急道:“小骨,别任性,你才被那小鬼附体,如今虽祛尽了阴气,但已损了元气,若此刻不得滋养,落下了病根,不是玩的。” 花千骨无奈叹了口气,恳切道:“师父,这蛮荒之中危机四伏,咱们万不可如此任性,若是你旧伤复发,我可怎么处?若是那时小鬼卷土重来,咱们该如何是好?你方才度过的内力已足够我修复真元,万不可再靡费了。小骨确实好多了,不信你来诊诊便知了。”说着,伸过了手腕去,要他细诊。 听她所说有理,又见她面色已不似方才一般清白,白子画忙揽着她坐下,探指在她腕上,诊起脉来。 果然,她这脉象上的阳虚之症已好了许多,白子画总算略松了口气,却又见她十指尖处鲜血淋漓,忍不住怜惜十分,执起她一双玉手来细看了半晌,又反身出洞去汲了些洁净雨水来,为她擦洗干净了,才道:“小骨,你那些剩下的玉髓粉末呢?” 花千骨瞠目结舌,半晌才道:“师父,那青丘玉髓乃治伤的无上灵药,是救命用的,这点点小伤,怎么用得上?!” “这十指连心,怎么能说是小伤?何况你一个女孩儿家,若留下了伤痕,可该如何是好?!”白子画蹙眉低叹一声,便起身往二人的行囊处寻那玉髓粉末去了。 果然,三下两下就被他寻到了那玉髓粉末,不由分说地执起了她的手,细细涂抹在伤处,花千骨被他抓紧了不能动弹,又哭笑不得,只好苦着脸叹道:“师父,若是师叔看见你将这世间罕有的青丘玉髓如此当做糊泥抹浆般使用,只怕要气得呕血三升了!” 白子画只做充耳不闻之状,直用了半盏茶工夫方将她伤处上好了药,又包扎妥当了,方松了口气,疼惜地摩挲着她的小手,叮嘱道:“这几日你千万小心,伤处不可沾了水,所有一切粗活,都由师父来。” 花千骨轻笑一声,靠近他怀中,挥了挥手,道:“哪里便这么娇贵了?!也罢,既然师父大人这么说了,小骨也正好可以做几天甩手掌柜,享享清福。只是那小鬼方才是怎么去的?他上了我的身后,我便再无知无识了,师父快给我说说。还有,那小鬼该是修习了控灵术,以夺阳气为生,他此番不曾得手,只怕日后还会再来。” 实在不忍再提方才之事,白子画敷衍着,抬眼望了望洞外交加的风雨,柔声道:“已大半夜了,你还不困倦?左右今日那小鬼不会来了,你快睡一忽,免得身体亏空了,至于那些旁的,自有师父操心。”说着,大手在她螓首上一揉,将她按在自己胸前。 花千骨知自己违拗不得,且到底气虚血浮,也便闭了一双妙目,缩在他怀中,渐渐睡去了。 怀中抱着她柔若无骨的娇躯,心中想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他不肯、不敢,也不舍睡去,只叹息一声,定定地望住了她…… 不觉间洞外风雨收歇、天色渐明,花千骨也醒转了过来,却发现白子画不知何时已不在洞中了。 “师父?”方唤了他一声,就见白子画闻声急急进得洞来,怀中却抱了许多狗尾草。 伸了个懒腰,花千骨“哈”的一声跳将起身来,抢了几根狗尾草在手中,笑道:“师父,你采这草来是要干什么?难不成是童心大盛,也要编些个草狗、草兔来玩不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8章 (三百七十五) 一进洞时就见她面色已恢复了□□成,白子画甚是欣喜,便也随口附和道:“正是,师父知你最是心灵手巧,如今长日无聊,快来编些草狗、草兔之属,咱们也玩赏玩赏。” 经过昨夜之事,又见了他采来的野草,花千骨忽然福至心灵,道:“师父,难道你是想以此引那小鬼出来,先下手为强?” 白子画点了点头,放下那草,又将方才备好的净水取来,边伺候她净面梳洗,边道:“昨日那小鬼初至时,为师见他似乎对你颇有喜爱之意,待正要与你亲近时,他颈中的那一串九珠所制的珠链却忽然阻住了他,想来其中必有蹊跷,倒让我想起了早先所见的一本数术书中记载的‘九灵锁魂阵’来。若这小鬼当真是中了此术,咱们或可救他一救,也免他日后再来作恶。” “‘九灵锁魂阵’?”花千骨三世皆修习仙术,对数术只是一知半解,一时间不得主意,只好又问道:“师父,这是什么邪术?” 白子画蹙眉道:“这是控灵术中极凶险的一种,施术者为了控制所养的小鬼,以九个死灵将小鬼的尸骨困在其中,天长日久,这小鬼为死灵所侵蚀,本性迷失,再为施术者所控时,不仅法力大增,更是无恶不作。咱们昨日见的那小鬼,似乎还并未迷失本性,只是为九灵所困,不得不听命而已。蛮荒中多有死灵,但无论神仙妖魔,死后必会魂飞魄散,故此这小鬼只怕还有些来历。” “原来如此!”想不到世间竟有此邪术,花千骨心中一凛,深深为之所撼。 接着,白子画又将昨夜之事细讲与她知,只是略去了那小鬼诸般蛊惑人心的行径、言语。 师徒夫妻二人如此谈谈讲讲间,花千骨已漱了口、净了面,正要打散头发来绾发,却被白子画拉着坐倒在他身前,柔声道:“你手上有伤,只管坐着,让师父来给你梳吧。” 这梳洗、绾发,于他师徒夫妻间是再寻常不过之事,花千骨并不以为意,只乖乖坐好,任他施为。 熟练地散开她的发髻,梳理了片刻,又自袖中取了适才现采的花枝来,为她簪了个偏髻,又细细端详了半晌,白子画才自行囊中取了些干粮出来,二人偎在一处,分而食之。 待用过了饭食,白子画才又道:“小骨,你在这洞中编些个草狗、草兔等玩物,师父出去一下,片刻即回。” 花千骨知他自有道理,忙点了点头,想着昨夜那些令他胆寒之事,白子画不免又心下惴惴,又恳切叮嘱道:“你手上有伤,不便持剑,万事千万小心!” “是,是,是,小骨知道了,师父大人且放心去吧,若要再唠叨下去,小骨的耳朵也要生出茧子来了。” “你…你千万小心,若有事,扬声喊师父即可,我就在左近。”被她说得面上一红,白子画头也不抬,只快步出洞去了。 见他出了洞,花千骨便将面前的狗尾草理了理,着手编起玩物来——她昨夜手上虽受了伤,但那青丘玉髓是何等灵效,便是白子画伤重至斯,用了那玉髓粉末后也未曾留下半点疤痕,如今医她之伤,实在是大材小用了,此刻她指尖伤处早已不再疼痛,是以这草狗、草兔之属编的也还算是顺利。 展眼过了大半个时辰,花千骨已做成了数个玩物,地上所余之狗尾草已然不多了,她站起身来,舒展了筋骨,踱至洞口,往外望了望,正见白子画携了许多山石、草木之属,快步往这边行来。 这蛮荒中无日无夜,一片昏暗,白子画自远处行来,周身竟似带着些些微光,照亮了这片混沌之地。他手中虽携了一些庞杂物事,举手投足间却也仙姿飘飘、绝然出尘,使人观之忘俗、见之可钦。恍恍惚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初见的瑶池…… 花千骨愣愣地瞧了半晌,不觉间白子画已行至她面前,见了小徒儿一副痴痴傻傻的花痴模样,忍不住暗自好笑,举手在她面前摇了摇,低声道:“小骨,在看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9章 (三百七十六) 花千骨总算回过神来,一张脸涨得通红,慌忙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口水,呵呵干笑了几声,尴尬道:“没…没看什么。师父,怎么小骨觉得你通身似乎有神晕围绕?难道是法力恢复了不成?” 白子画叹了口气,摇头道:“虽然这几日广为吸纳神力,但却偏偏半分也施展不出,否则也无需弄这些阿物了。”说着,将怀中若抱之物递在她眼前。 见那不过是些断木、树枝之属,花千骨忍不住惊异道:“呃,师父,你弄来这些杂物干什么?难不成是要生火做饭?” 白子画答道:“这都是为师在这林中寻的些可以布阵的物事,虽不十分趁手,但也将就能用。” “布阵?咱们不能使用法术,又没有法器,师父要怎么布阵?” 白子画抬头看了看天,道:“你放心,这术数之道,为师也粗浅知道一些,虽不如当年的东方彧卿,但要困住那小鬼,倒是不难。” 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花千骨不禁大喜,捉了他的袍袖晃个不住,笑逐颜开道:“原来师父早有妙计,这小骨就放心了,我已编好了许多孩童喜爱的玩物,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白子画却不答,只将她拉至洞中,执了她的手细细查看了半晌,见伤处确已愈合了,才放下了心,沉声道:“你先莫急,师父虽寻了这些物事来,但还需再动手准备一番,且还需配合地脉、风水才可。另外,布阵虽能困得住那小鬼,但这幕后之人却不知是何等人物,咱们还须小心。” 花千骨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又问道:“师父,当年妖神出世,蛮荒陷落,其中的罪犯都逃了出去,怎的现在竟然还有人在?” 白子画沉吟了半晌,蹙眉道:“为师也觉此事甚是蹊跷。昨日观那小鬼,仿佛只在阴暗处才能现出个朦胧影子来,若是如此,可见其道行尚浅。原因不外有二,一则是以控灵术操控小鬼之人术数所学有限,可那‘九灵锁魂阵’原是极高深的术法,施术之人不该如此。二则是施控灵术之人如今已不在这蛮荒了,却不知为何将这小鬼留了下来,如今无人炼化,所以那小鬼才道行不深。” 知他见识广博,花千骨忙点了点头,深以为是,又道:“师父所言甚是,若是无人操控这小鬼,他却孤零零被困在九灵锁魂阵中,日日夜夜受阵法所累,倒当真可怜了。” 白子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默默无语,寻了个可坐之地,着手准备起布阵之物来。 花千骨三世专心修习仙术,于术数所知不多,此刻见自家师父竟然亲力亲为地捉起鬼来,倒很是新奇,也蹲在他身边,手托香腮,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有余,白子画已将一切准备停当,起身看了看天色,唤道:“小骨,你抱了那些草狗、草兔,携了灼然剑,随为师来。” 花千骨答应了一声,收拾了收拾,便跟他一起出了那树洞。 师徒夫妻二人谈谈走走,总算寻了个白子画满意的所在,才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林间一处较为开阔的地带,依堪舆术所示,算是个藏风聚水的宝地,只是中央处有株十数人方可合抱的大树,使得阴气重了些。 白子画围着那树转了一圈,以手扣之,蹙眉思忖了片刻,“仓啷啷”一声横霜出鞘,朗声道:“小骨,为师要除去这株大树,你退开些,免得伤到了。” 看了看其刃如纸的横霜,又望了望那株参天大树,花千骨吐了吐舌头,道:“师父,你不会是要用横霜砍树吧?这树实在太粗太高了,如今你又不能使用仙力法术,若就这样硬生生砍下去,横霜就算是不断折、卷刃,也会卡在树干之中不得取出,倘当真如此,在这蛮荒,没了趁手的兵刃,咱们可如何是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0章 (三百七十七) 白子画淡淡一笑,道:“为师寻了这许久,才在这林中找到这么一块养气养命的宝地,这里可以使法阵的威力大大提高,好让那小鬼乖乖伏首,是以断不能让这株树阻住了风水。这树虽然繁茂,但以我之剑术还不在话下。” 花千骨尤自不信,围着那树转了一圈又一圈,摸了一遍又一遍,秀眉深蹙。 白子画暗自好笑,扬声道:“小骨,退开!” 花千骨惯常听话,此刻也不例外,勉为其难地退开了几丈远,仍不放心,惴惴又道:“师父,千万小心!” 白子画遥遥点了点头,足尖一踢,运起轻身功夫,纵起二丈余高,一剑挥出,正斩在主干之上。 这横霜虽是白子画千年来的随身佩剑,有神力时刻润养,但一入蛮荒,也不过是把锋利之极的凡铁而已,依常理度之,能斩入树中三尺深,已是极之困难的事情了,到时势必被这巨木压住,即便不断折,恐怕拔剑亦是十分困难了。 白子画亦知其中的道理,但见他轻喝一声,身随意动,凝力于腕,剑尖微转,手运空明劲力,执着横霜,轻轻巧巧绕着那树斩了一圈。 果然,耳轮中只听“呵嚓嚓”一声闷响,那巨木果然应声而倒,花千骨惊得张大了口,心中对白子画武学上的造诣更是钦羡不已,却原来方才白子画出剑时手中运起虚空之极的空明劲力,耳中、心内更是凝神细细揣度剑下那巨木的些微小小变化,方能因势利导,剑行百变,以迅雷之速依势将那巨木斩做了两截。 眼见那巨木之树冠就要落地,白子画忽然飞身而起,凭四两拨千斤之术,在其中突出的一根枝丫上借力一踢,那树冠便斜刺里飞了出去,“轰隆”一声,落在数丈远处。 白子画却收了剑,提一口真气,身似游龙一般,使出“梯云纵”的轻身功夫来,如落梨花、如舞飞雪,在半空中几个起落,纵身而来。其风姿之逸、之美,实难描画。 花千骨看得目瞪口呆、心内突突之跳,半晌才回过神来,此时白子画已飘然落于她面前,问道:“小骨,方才为师的那一剑,你可看出些门道来?” 多年来只知他道法精绝,从不知他的身法、剑术竟臻此化境,花千骨心中艳羡倾慕之情已极 ,怔了半晌,方赞道:“师父果然好剑术!方才那一剑空旷澄澈,洞晰灵明,所以才能达圆湛之境,小骨望尘莫及。” 白子画整一整衣袍,又道:“这巨木如今只余丈许高的树干了,小骨可愿一试?” “这……”花千骨怯怯地望了望那巨木,半晌才道:“以小骨现今的剑术,只怕不能如师父一般,若是损了灼然,可怎么办?” 白子画摇了摇头,道:“经与残影那一役,为师见你于剑术上已是突飞猛进,只是你平时少了些临敌时的经验,于这力道拿捏上还差了些火候。”“ 言及此处,他亦忍不住低低一叹,柔声道:”也罢,师父带着你做。”说着,放下横霜,几步行至她身后,虚揽她入怀,执起她之玉手,挽了个剑花,摆定了步法、身姿。 被他搂在怀中,嗅到他熟悉的气息,花千骨心中大大一定,闭目半晌,算准了出剑的力道、角度,反手在他掌心一捏,方娇喝一声,腾身而起,挥灼然剑往那巨木处全力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1章 (三百七十八) 白子画虚握着她的手,与她同起同落,眨眼工夫,二人便已来至那树近前。 阖目又细思了一回,花千骨亦学着方才白子画的样子,右臂呈抱月之势,凝神屏息,运起洞澈剑意,将灼然剑齐根斩入那巨木之中。 果然,剑身入木半尺之深时,立时便有四面八方地威压随之而来,花千骨秀眉微蹙,心中默念剑诀,手上使出半虚半实的空明劲道,剑刃果然又进了三寸有余,但无奈此刻劲力却使得老了,再也前进不得,眼见灼然剑便要嵌死在木中。 见此情景,花千骨心中登时一紧,唯恐灼然剑就此断折,便再不敢冒进,手上力道也颓了下来。 他师徒夫妻二人一向同知同觉,如今感应到她周身的怯怕收敛之意,白子画眉尖微蹙,手上一紧,俯首在她耳边郑重道:“小骨,大象无形,视之不见,大音希声,听而不闻,绵绵如此,用之不勤!” 他清明的语声悠悠投映在她慌乱的心中,刹那间就让她镇定了下来——是了,他就在身后,她信他,而他亦信她。 一念及此,花千骨胆气立壮,脑中又复清明,正所谓“福至而心灵”,忽然就让她想起塔室内高悬的他手书之“虚极”、“静笃”二字来。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此时花千骨心中茅塞已开,当下将心一横,手上劲力一松,闭目凝神,收敛浮华,归于笃实,凝神于虚,养气于静,灵台一片空明,虚到极致、静至湛然。 致虚者,天之道也。守静者,地之道也。天之道若不致虚,以至于达到至极,则万物之气质不实 。地之道若不守静,以至于至笃至实,则万物之立足不稳。所以虚静之妙,无物不禀,无物不受,无物不有。 此境一至,果然此身与天地为一体,与万物为一身。我之性体,与天地并立,我身中之炁,可与万物并通。阴阳消长、刚柔济换,万般奥妙尽在心中。自灼然剑身袭来的千般劲力,更是一丝一毫皆了然于花千骨胸中。 她熟读《七绝谱》,背过的名家剑谱,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既然洞悉了这之中的奥义,一瞬之间果然有了应对之策。 她心中笃定,周身气势自然大盛,感知了自她处传来的昂扬之志,白子画心中一喜,手上劲力便又松了三分,放心任由她施为,只看她如何应对。 但见她清啸一声,双目一睁,眸中精光四射,皓腕一翻,掌中劲力微吐,以无极而生太极之力灌注灼然剑上,向前一递,只眨眼工夫那剑便如游鱼般深入巨木之中,花千骨嘴角微弯,又纤腰一拧,轻轻巧巧绕着那树斩了一圈,继而足尖一点,那断木立时斜斜飞出,正落于方才白子画所斩的树冠近旁。 “小骨好本事!”见她剑术上又臻佳境,白子画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手臂在她纤腰上一揽,带着她飘然落地,又将她揉进怀中,紧紧一抱,以示嘉奖之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2章 (三百七十九) 花千骨也未料到自己的剑术竟有如此进境,亦是喜上眉梢,将灼然剑一掷,抱着白子画手舞足蹈了半晌,才赞道:“师父,你果然是全天下最好的师父——只说了一句话,便让小骨在剑道上有了如此之大的长进!” 白子画亦喜不自胜,抚着她的包子头,欣慰道:“这原也是你自己心思澄明的好处。” 孰料他话音才一落,花千骨却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一红,啐了他一口,拧过了身子,半晌才低声道:“什么‘心思澄明’?以后再不许提这个!” 她实在变得突兀,白子画确不知其是何意,忍不住问道:“这…这是为何?” 花千骨俏脸更红,跺了跺脚,只是垂首不语。 白子画着实纳罕,只好将她拉入怀中,在她腰间一握,问道:“到底何事?” 花千骨实在拗不过他,只好将头垂了又垂,如蚊鸣一般小小声道:“那次师父不在山中,我与十一师兄、火夕师兄、舞青萝师姐在销魂殿同参‘迷仙阵’,我破阵最快,师叔便赞我‘心思澄明’,不料师伯却不以为意,重重哼了一声,说了句‘思无邪,曰之澄明’后便拂袖而去。” 听到此处,白子画低叹一声,道:“你我二人之事,师兄是惯有些心结的,还需你…多担待……” 花千骨却苦着脸摇头道:“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我原也知师伯的脾气的。要命的是师叔大人自觉被师伯卷了面子,好不尴尬,便搭讪着与幽若抱怨了几句。不料师伯人虽回了贪婪殿,却想起迷仙阵图尚在销魂殿,又不愿亲身回返,便凝仙力施分魂术来取,不想正将师叔的不敬言语听了个一清二楚,依师伯的脾气,自然勃然大怒,立刻罚了师叔和幽若后山面壁三日才算了局。这也罢了,谁知待三日期满后,师叔与幽若竟涎脸赖皮地摸上了绝情殿,言道此事全是因我而起,硬是讹着我给他二人足足做了三日的酒饭才罢休!可怜师父那时又不在长留,师叔端起长辈的架子,不住口地要汤要水、要茶要饭,幽若又在一旁添油加醋,小骨简直…简直是被他二人坑得苦不堪言……哼!” 想着笙箫默奸滑似鬼的嘴脸,白子画眼中也闪过些许笑意,又恐薄了她,忙抚了抚她的背心,柔声哄道:“好了,好了,这都是多早晚的事了?!莫再气了!笙箫默一向如此,便是连我也拿他莫可奈何。幽若近来镇日与他混在一处,想是也学了他的惫懒功夫。” 听他如此说,花千骨却忽然灵光一现,眼珠一转,扭过身来,抓着自家师父的手臂、直盯进他眸里去,笑嘻嘻地问道:“师父,你说师叔和幽若……是不是有些首尾?” 见她一副自作聪明的可笑可喜模样,白子画亦忍俊不禁,屈指在她额上弹了一记爆栗,斥道:“如此妄自揣测师长之私,师兄说的没错,小骨,你果非‘心思澄明’之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3章 (三百八十) “师父!”花千骨狠狠一顿足,纤腰一扭,背过了身去,不肯再理睬于他。 知她不过是在撒娇,白子画低笑一声,扳过她的肩头,将她拉回自己眼前,柔声道:“师弟洞澈世事,早已断了旁的念想。你这做人家师父的,就算是为了徒弟的终身大事着急,也不能如此乱牵红线啊。” 果然,听他如此说,花千骨又认了真,忍不住絮絮道:“师父说的没错,幽若虽是长留弟子,但到底出身天家,她的那些兄弟姐妹,哪一个不是早早寻了门当户对的亲事?!为了这事,帝君已明里暗里说了多次了……” 见她弃了先前那话头,白子画总算松了口气,却见她仍嘟嘟囔囔不断在唠叨幽若之事,心下忽然不爽利起来,手上渐渐使力,将她深深揉进自己怀中,喃喃道:“安静些吧……” 被他紧紧禁锢怀中,花千骨先是莫名其妙,后终于会过意来,“哈”的一声失笑,眨了眨眼睛道:“师父,我这心里是你,眼前有你,怎么你还不足兴?!这到底要闹到何时?!” “你……”被她揶揄得声色俱变,不知何处窜出的羞怒与醋意瞬间淹没了他,白子画忽然垂下头去,重重吻在她唇上。 “唔……”不期而至的吻夺去了她的呼吸,他炽热的气息更搅扰得她头昏脑涨,偏他此时既啃又咬,分外痴缠。耳鬓厮磨,唇齿相依,两人便这样胶葛在了一处。或许是因这此处无人,又或许是因已久未亲近,他加重了揽在她腰间大手的力道,而她的手指亦在他后颈上越陷越深,彼此承受着、给予着,胸中的火越来越是滚烫,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便这样在他怀中腻了许多时候,他滚烫的手已熟稔地滑进了她的衣襟,忽然一阵疾风刮过,将几许断枝吹得随风而动,正碰在花千骨小腿之上。 “嗯!”吃了痛,她总算复了几分清明,登时想起正事来,忙推开了他,勉力调匀呼吸。 又好不容易才平息了下来,花千骨回头看了看那面空地,涨红了脸,低声问道:“师父,如今既然除去了那树,咱们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白子画亦觉适才确有些放肆了,忙整了整衣衫,换出正经容色来,答道:“既除了那树,此处风水颇佳,且为师已做得了趁手法器,稍后会在此处布个引灵度魂阵,你将那些草狗草兔摆在阵眼处,只要那小鬼在这方圆百里之内,待时辰一到,他自会为阵中阴气吸引前来,到时候咱们便设法困住他,再寻良方。”说着,便往先前携来的布阵之物处行去。 花千骨忙亦步亦趋地随着他,为他忙前跑后地调度一切用度。 当下,白子画着手布阵,取了先前备好的朱砂石粉、桃柳木旗依方位摆做收魂罡形制,又将那些草狗草兔放于中心位置,更以指力割破自己中指,滴了些鲜血于其上,才算是大功告成。 又检视一遍,确定已无疏漏之处,师徒夫妻二人方携手隐匿于不远处的树后,在暗处静待那小鬼前来。 果然,约过了大半个时辰,忽然平地里刮起一阵小小旋风,将那阵中的一枚草兔卷至半空,久久不曾落地。 虽然目不能见,但花千骨亦猜到是那小鬼到了,她生性怕鬼,又想起昨夜那小鬼的所作所为,不免更增了惧意,忍不住往白子画怀中又缩了一缩。 微弯了嘴角,握住她微凉的手,在她背上抚了几抚以壮胆色,又向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白子画才又向那阵中望去。 果然,那小鬼对阵中诸般玩物爱不释手,放下这个、拿起那个,直又过了一盏茶工夫,才一股脑地卷起所有玩物,似乎是想要离开。 不料,那小鬼左冲右突,却始终被困在白子画先前布好的阵旗之间——这收魂罡易入难出,岂是那小鬼所能轻易突破的?!眼见又耽搁了一炷香的功夫,那小鬼终于恼怒了起来,吱吱鬼叫几声,于虚空中显现出一道朦胧虚影来,裹挟起阵阵阴风,要冲破这收魂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4章 (三百八十一) 白子画亦知现在是紧要关头,忙现出身来,喝道:“这阵是以极阳之木、极阳之石、极阳之血布成,以你的道行是断断冲不出去的,若再折腾,被至阳之物灼伤,受苦的便是你了。” 那小鬼似乎也知其中的厉害,吱吱鬼叫了几声,定住了身形,只是对那些草兔草狗之属还是不肯放手。 白子画淡淡一笑,道:“看你不过是个孩童心性,想来也并非主动作恶,我也不想与你十分为难,若你愿意,可寄身在阵中那株柳枝里,柳枝属阴,可暂且免了你的阳气烧灼之苦。” 那小鬼倒也听话,吱吱叫了两声,化做一缕旋风,归于那柳枝之中。 见此情形,白子画便知这小鬼实在不是什么难相与之人,心下稍定,招了招手,将花千骨也唤上前来,叮嘱道:“此阵中尽是极阳之物,与你不合,你且在阵外候着,待为师入阵与他详谈。” 花千骨点了点头,到底不放心些,忍不住道:“师父你也千万小心,这小鬼心性反复也是有的。” 白子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便迈步入了阵中。 花千骨在阵外,尤恐变生不测,紧提着灼然剑严阵以待。 但见白子画踱入阵中,端身而坐,面现悲悯之色,与那小鬼低声不知说些什么。 蛮荒昏暗的微光中,他长衫飘飘、随性自在,理圆四德,智满金身,端的是一副解八难、度众生的神仙模样。 与他相携已逾百年,见多了他平日里款款深情的样子,乍然见了他这般清净庄严之姿,花千骨竟有些怔忪起来——是了,无论神仙凡人,他都依然是当年露风石上那个悲悯苍生的白子画,从未有变。 正恍惚间,阵中他清朗的语声亦随风而至:“人皆有兽性,便是神、仙亦是如此,而分别只在于心罢了。你心之苦,便是你为人的明证。如今你堕入这苦楚之境,一时迷失了方向也是有的,今后若一心向善,背负起先时的罪业,方不辜负上天赐予的这性命、慧根……” 闻他此言,柳枝中那小鬼果然轻轻点了点头,作俯首认罪之状。 白子画亦面现欣慰之色,继而又不知低声与那小鬼说些什么…… 又等了一刻钟,白子画才自阵中反身而出,握了她的手,沉声道:“小骨,你随为师去一处所在。” 虽然不忍她随自己奔波劳苦,但又恐操控小鬼之人就在左近,白子画别无他法,也此番只得携她同往了。 “可…可这小鬼……”花千骨为难地指了指那阵中,道:“他怎么办?” 白子画望了望天色,道:“咱们快着些,千万要在入夜前成事,否则届时那九灵作祟,便是难上加难了。” 虽不知是要行何事,但花千骨历来是惟师命是从,见他如此说,便也忙道:“那好,师父只管头前带路,小骨紧紧跟随便是。” 白子画点了点头,将横霜剑收入鞘中,拉了花千骨,辨明了方向,依那小鬼所言,往前去了。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便寻到了适才那小骨所说的山洞,但见洞壁上遍生薜荔藤萝,且又水汽氤氲,令人遍体生寒,果然是个绝佳的养阴之地。 来了此处,更觉那小鬼所说属实,白子画心中暗叹,挥剑将洞壁上的藤条尽数斩下,伸指在洞壁上细细摩挲扣寻起来。 见他神色郑重,花千骨忍不住拉住了他之广袖,蹙眉疑惑问道“师父,你要找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5章 (三百八十二) 白子画蹙眉道:“要找一处埋骨的所在,虽然年代久远些,但想来当有些人为痕迹,小骨,你心细些,也帮师父找找。” 一听他提到“埋骨之所”,花千骨不禁抖了三抖,颤声道:“这埋骨该在地上,师父怎么反倒在洞壁上找起来了?” “这洞壁处断绝五行之扰,最是合宜炼化婴灵。只是现下眼见便要入夜,此事耽搁不得,一切事情待寻到了那些骸骨再说。为师也知你胆小,但事急从权,你先帮师父找找。若寻到了,只由我动手便是。”说着,白子画又望了望身后洞外的天色,显见是更是焦急了。 知道事关重大,花千骨也只好忍住惊恐畏惧之情,帮白子画在洞壁上细细寻找起来。 果然,师徒夫妻二人同心协力,不出一盏茶功夫,便在洞壁上寻到了一处有些古怪的所在——此处看起来虽寻常,但着手一触,却较别处略粗糙些,细看之下果然是经过了一番小心伪饰的。 一想那处之后便是累累骸骨,花千骨不禁缩了缩脖子,扯了白子画的袍袖,低着头蹭到了他身后,将脸埋进他背上不肯睁眼,又半晌才小心翼翼问道:“师父,这后面当真是埋骨的所在?是不是还有九只恶鬼住在里面?” 知她心中有所畏惧,白子画暗暗好笑,将她自背后扯了出来,揽进怀中护了个风雨不透,才道:“放心,如今那小鬼在极阳阵中镇住,这九魂为阳气所扰,亦不得显形作祟。师父知道你素来胆小些,又哪会那般肆意吓你?!” 谁知这不说还好,闻他此语,花千骨却闷哼一声,咬牙跺脚在他腰间软肉上作势一拧,娇嗔道:“这百年来师父将我丢进乱葬岗的次数还少么?!” 白子画吃了痛,却也不十分惊异,只失笑道:“这做师父的教导徒弟,没的见过做徒弟的还敢如此怨念的!” “师父,你……你……哼!”花千骨又羞又恼又气又爱,只管抱着他的腰身扭股糖似的缠了起来。 任她闹了一阵,白子画方大手在她后脑处一扣,将她揉进自己肩窝,柔声道:“好了,好了,正事要紧。小骨别看……”说着,抬手以横霜剑柄沿适才那处的边缘轻轻砸了片刻,待岩土有些松动了,方小心翼翼地以剑尖挑开碎裂的土石,果然渐渐便有些东西露了出来。 “这……这,啊!”花千骨最是好奇心重,此时虽怕惧些,但被自家师父护在怀中,便又增了些胆色,忍不住缩在白子画怀中偷眼观瞧起来,待看清了显露出来的物事,终于大惊失色,狠狠扎进白子画怀中,连眼也不肯睁开了。 边轻抚着她的脊背安慰,边将洞壁上松动的土石剥落,待看清了壁上之物,白子画也不禁叹道:“果然先前咱们料得不错,这确实是九灵锁魂邪术。” 虽然心有惧意,但到底于这邪术上十分好奇,花千骨终于忍不住又抬起头来,果见那洞壁上以泥浆之属将九个墨色骷髅头骨封在其内,那九枚骷髅围做一圈,圈中是一堆幼童骸骨。 “这便是九灵锁魂阵?似乎这些骷髅颜色有些古怪,可是什么法术?” 以手抚上那骷髅,略一感知,白子画便摇头道:“这并非法术,而且邪阵。这骷髅是以至阴的蛇血浸过的,如此才可提升阴气,恐怕是蛮荒中人死去后有歹人在其魂飞魄散之前以此邪法将其炼为无知无识、只募死气阴气的死魂,而后又集死魂之力方困住那小鬼。”说着,他已手起剑落,将那九个骷髅剜了出来。 石洞本就阴森,那九枚骷髅又实在可怖,似乎连黑漆漆的眼眶中也透出阵阵寒意来,花千骨禁不住抖了几抖,又问:“这就是那小鬼颈中珠链?” 白子画点了点头,见她实在怕得可怜,便道:“小骨,你出去生团火来,只是别跑远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6章 (三百八十三) “是!”巴不得立时离了这阴森之极的地方,花千骨连忙应了喏,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了出去,往洞外寻了些干枝枯叶,用了不过一刻钟,便在洞口处生起一团熊熊之火来。 见一切已准备停当,白子画也取了那些骷髅出得洞来,口内默默诵念“往生咒”,逐一将那些骷髅投入火中。 那九条死魂寄身枯骨之中年代久了,到底有些道行,一入火中,便发出阵阵吱吱鬼叫,凄厉可怖之极。 好在此等控灵之术到底是凡人所创,无有法力支撑,一旦为人寻到了本源所在,便再无反抗之力了,只片刻工夫,那鬼叫越来越声低,渐渐便没了声息。 眼见九枚骷髅已成了焦炭之属,那死魂必也灰飞烟灭,花千骨心中恻隐之意一动,扯了扯白子画的衣袖,轻声道:“师父,这些骷髅今后再也无法作恶了,想来这也不过是些可怜人罢了,咱们还是将他们埋了吧。” 白子画亦深以为意,但又知她一向怕惧这鬼怪之流,便点了点头,拉了她在洞口旁侧一块大石上坐下,悉心为她整理了内外衣裙,柔声道:“也好,如今阴魂尽散,再让他们暴尸荒野,也实在不妥,你且歇一歇,师父打点好了这些杂事,咱们便回去了。”说着,站起身来,先自火中拣了那些焦骨出来,掘土将之埋葬了;又将洞壁上那幼童骸骨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脱下外袍,仔细包裹了,才唤了花千骨过来,师徒夫妻二人同往先前布下那法阵去了。 待回了那处,白子画自阵眼处取了那附有小鬼魂魄的柳枝,出了阵,与花千骨同归先前栖身的树洞去了。 这一日着实奔波,师徒夫妻二人歇了下来,用了些干粮,眼见天色已暗,白子画揣度着时辰已到,一把将花千骨揽在怀中,才对那柳枝道:“如今阳气尽退,你已可现身了。” 他话音刚落,那柳枝中袅袅升起一道黑气,渐渐凝成一个孩童身影。 但见他恭身作礼,奶声奶气地开口道:“多谢二位今日解了我这几百年的困厄,小子这厢有礼了。” 白子画点了点头,挥手道:“你的骸骨我已自那养阴之地拣了回来,只是你周身阴气过重,无可依托,今后该何去何从,还需由你自己定夺。” 那小鬼虽然有数百年的道行,但到底是孩子心性,一时转不过弯子来,半晌不曾答话,好不容易才道:“我自下生起便是如此,今后若无阴气滋养,恐怕不行。” 却原来初将那小鬼困在阵中时,小鬼已将自己的身世说与白子画知晓:他父亲是仙人,而母亲不过是个凡人,坐胎以后其母耐受不住仙胎的仙泽,性命岌岌可危,其父为了保全他们母子,逆天而为,以九十九个凡人的精血滋养,方稳住了胎气。不料此举却被寻值星官发觉,要依仙规处置这夫妇。其父宁死不肯伏诛,与前来捉拿他夫妻二人的天兵天将拼死斗法,终于酿成天灾,伤了一方百姓,而其父亦最终不敌,夫妻二人终于被判入蛮荒之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7章 (三百八十四) 待入了这蛮荒,其母腹中胎儿终于不保,生下来便是死胎,但毕竟先前逆天受了许多凡人精血滋养,这死胎魂魄却不曾散,成了通灵的鬼婴,那夫妇二人自然不忍抛却亲生儿子,便每日寻觅至阴之气,勉力将这鬼婴养了下来。 可惜这蛮荒之中求生是何等艰难,又过了五六年,那夫妇二人终于双双毙命,留了这小鬼一人。 如此,再无人供奉、滋养这小鬼,便在他眼见便要魂飞魄散之时,一位名唤“苍元”的深通数术之人以控灵术抓住了这小鬼,又以极之阴毒的九灵锁魂阵困住了他,命这小鬼听其所命,吸取身边违逆己命之人的精魂,如此以这小鬼为利器,统御了蛮荒一块不小的疆域。若这小鬼有违命之时,那九个阴灵便群起攻之,让小鬼受咬啮啃噬之苦。 待到四百年前妖神出世,蛮荒塌陷时,苍元随众仓促逃出蛮荒,便将这小鬼遗在此间。如此一来,这小鬼只好每日听从那九魂之命,吸取些妖兽魔物之魂魄阴气保命。 不想那日碰巧遇到了白子画师徒夫妻二人,花千骨身上阴气重,自然引了那小鬼下手,但他一见花千骨,竟觉她的一双明眸与自己母亲有几分相似,登时对花千骨生出了些孺慕之心来,只是那九魂恃需阴气维继,故此断不肯令他与花千骨亲近,所以那日小鬼才仓促而去。不料入夜后,白子画又欲祛除花千骨所中的阴气,那九魂感知到其中异动,才有了后来的附身之事。今日白子画算准了时机,选了阳气旺盛的时辰诱那小鬼入阵,那九魂便不得作祟,小鬼便趁机将身世说与白子画知,求他替自己除去禁锢。 如今他这一说,倒果然是实情,白子画素来心善,听他如此说,心中略一盘算,便已有了计较,向那小鬼沉声问道:“你可信我?” 那小鬼围着他绕了几圈,又飞临花千骨面前左看右看了半晌,虽不知他是何意,却也郑重道:“我信。” 原来他虽有几百岁年纪,但到底是个婴灵,头脑简单,在蛮荒中又见多了弱肉强食之态,如今见了两个这样出尘绝艳的神仙一般的人物,倒无端生出了许多孺慕之心,此刻自然全心全意地与之相待。 见这小鬼心无芥蒂,白子画又续道:“你若是信我,可将自身精气凝在内丹之上,寄身于我阳维脉中吸取阳气,待七七四十九日后,自然可使你阴阳平和,与寻常魂魄无异,到时我夫妻二人再为你寻个可寄的肉身,你道可好?” 他话音才落,花千骨已急得跳将起身来,扯住他的袍袖,忧形于色道:“师父,此事千万不可!这小鬼阴气如此之重,你又才大伤初愈,怎可如此耗费阳气?这阳气乃是为人的根本,到时若是损了你的元气,可怎么处?!度化小鬼虽是必行至事,但咱们还是再想想旁的法子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8章 (三百八十五) 那小鬼也不曾料到他所说的竟是这个法子,他与白子画夫妇不过是萍水相逢,不想他竟然肯如此诚心相助,自然感激十分,匍匐在他脚下,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道:“大可不必如此,若因我而有损您的贵体,倒是不值了。我本是逆天之物,又为恶这许多年,便是此刻灰飞烟灭,也是该得的报应。” 白子画低叹一声,拍了拍花千骨的小手,低声道:“放心,为师自有分寸,咱们如今在这蛮荒之中,危机重重,我又怎能不珍重自身、不为你之安危着想?!眼下这小鬼阴气虽重了些,但我已炼化了许多神力,虽暂且不能融会贯通,使不出什么法术来,但体内气血充盈,养他之魂却并非难事。” “可是,”花千骨尤恐他有甚不妥,蹙眉又道:“可是……” 知她也是心思良善之人,如今不过是担心自己罢了,白子画便又释道:“小骨,这小鬼生来便是鬼婴,又被人挟持多年,着实是个可怜人。吾观他并非心地狠毒之辈,且又颇具些慧根,若能助他脱离魔道,也是一件大功德。为师平日里是怎生教导你的?难道只为了师父,你便要置道心善念于不顾吗?” 听他这般说,花千骨亦忍不住多看了那小鬼几眼,他虽然周身阴郁之气,但却也眉清目秀,若是个寻常孩童,也极是玉雪可爱的。素来心软,莫说是个孩童,便是寻常幼禽小兽也能得她另眼相待,如此,花千骨心中也有些活动,忍住了怯意,伸出手去,要扶那小鬼起身。 可那小鬼不过是个虚影而已,又哪里是她能扶得起来的,花千骨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穿过了他的身体,唯余指尖一点寒意而已。 那小鬼亦有与她亲近之意,也站起身来,要待扑入她怀中,却也直直穿了过去,悻悻然转过身来,垂了头,再不作声了。 见了他这般可怜可爱之态,花千骨心也软了,拉了拉白子画的衣袖,郑重问道:“师父,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如此以阳气滋养他之阴魂,当真于你无碍吗?”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放心,师父何时骗过你?” 既然一贯敬他、信他,眼下听他如此说,花千骨也略放下了心,想了一想,又道:“好吧,那便依师父所言,只是这七七四十九日之内,咱们还是暂且停下脚步,莫要再深入这林中了。” 白子画应下了,又叮嘱了那小鬼许多要紧之事,待天色晚了,才命他寻了处阴气所钟之地,自己休息去了。 见那小鬼去远了,花千骨自然又与白子画说了许多体己话,师徒夫妻二人才安歇下。 忽忽又过了三日,白子画夫妇已打点好了一切,便又唤了那小鬼前来,要施寄身之法。 那小鬼亦知待自身精气凝结,度入白子画阳维脉后便神思混沌,无知无识了,当下俯身下拜,恭恭敬敬向白子画师徒夫妻二人磕了三个头,道:“多谢二位相救之德,小子他日定当图报!” 白子画挥袖令他免了礼,也不多言,只道:“此乃后话,你如今只管凝神化气便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9章 (三百八十六) 那小鬼点了点头,收敛精神,缓缓凝结成一个乌黑弹丸,悬在半空。 白子画亦跏趺而坐,脊直肩张、双手结印,澄明心思。待其灵台一片空寂、虚如谷仓之际,那小鬼看准了时机,飞临白子画神庭穴上方,转了一圈,似做辞别之态,便探入白子画神庭穴中,进而隐没入其阳维脉中去了。 阴气甫一入体,自然激起体内精气反震,白子画立觉筋脉中真气疾走,忽寒忽热,寒时如坠冰窟,热时如置碳上,眼见便有走火入魔之兆。他亦不敢怠慢,忙默念静心咒语,念起不随、意浮不惊,直折腾了半个时辰才总算过了此关。松了口气,擦一擦额头细汗,白子画睁开眼来,果见小徒儿面现焦急忧虑之色,正紧紧盯着自己。恐她忧思伤神,白子画忙招手唤了她过来,安慰道:“你放心,如今难关已过,我已无大碍,只是今日确是有些虚耗了,师父入定去了,你千万小心,若无大事,只守在我身边吧。” 花千骨知若斯阴气入体,着实不容小觑,要是普通凡人,此刻只怕早已命丧当场,如今瞧着他面若金纸的憔悴模样,实在心疼他劳苦,不欲令他多言,忙点了点头应道:“师父放心,小骨一定听话!只是你现在失了仙身,万事绝不可逞强,要知,你还有我。” 白子画低叹了一声,道:“你我修道之人,修的便是善心善念,遇到这般可怜人,自然当度便度。”说着,阖目入定去了。 知他素来以天下为己任,半分违拗不得,花千骨也不再多言,只在洞中寻了个所在,打点起全副精神替他护法。 如此,师徒夫妻二人便在这洞中安下身来。白子画白日里打坐练气,闲暇时虽欲帮花千骨操持些杂务,奈何她又哪里舍得?自然每每死命阻拦,只许自家师父陪自己闲话些家常就好,万不允他动那些繁难活计。 展眼又过了四十余日,总算将那小鬼的阴气平和了十之八九,白子画的气色亦较先前好了许多。花千骨也将这树洞周边探了个遍,又积攒了许多干粮吃食等物。 这一日,入夜之后,外间风雨大作,花千骨懒懒倚在白子画怀中,正等着他为自己打散发辫,忽听洞口处传来一阵似犬非犬的吠叫之声。 “有狗?”花千骨登时好奇心起,跳将起身来,也顾不得理一理四散的流云乌发,便快步往洞口处寻去。 “小骨,莫急躁!”恐她有失,白子画忙也站起身来,三步两步追至她身边,一手为她将长发松松挽了个髻,一手握紧了她的手,二人一同出洞查看。 果然,昏昏火光中,洞口处凄凄惨惨地趴俯一物——但见它通体纯白,兔首而鼠身,长尾而大耳,周身湿淋淋的,似乎还隐有血迹,正在哀哀吠叫。 “这…这是耳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0章 (三百八十七) 白子画忙俯低身子,细瞧了瞧,也点了点头。 “它这是……病了?”花千骨愣了一愣,忙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掌心,细细查看。 白子画知这耳鼠并非寻常的妖兽,因其耳大而扩,是以可在空中做短途滑翔,以此猎些虫、鸟为食,且其还可如黄鼬一般吸纳毒物以增灵力,加以时日,是可以修炼成精的。只是眼前这只耳鼠,似还年幼,并未有甚灵力。 他知花千骨极是心软,平日便对长留山中病弱的小兽小雀多有留心,自己那绝情殿后殿已不知被她偷偷收留了多少下来。今日见了这耳鼠,自然是要悉心呵护一番了。想着近些时日久在这洞中逗留,她长日无聊,让她有件合意之事做也好。于是,白子画也凑了过去,检查了那耳鼠的伤势,蹙眉道:“恐怕它是被风雷所袭,从巢中摔了下去,跌断了后腿。这腿伤虽好治,但它似乎失血多了,也不知能不能调养得过来。” 听了他的话,花千骨忙捧了那耳鼠,寻了些东西来擦干了其身上的水渍,又在火堆旁烤了一阵,七手八脚地在它后腿出摸索了半晌,寻到了断骨的所在,扶正了,以木枝固定了,又喂了它些碎肉,那耳鼠才渐渐安静了下来,阖上了双目,在她掌中沉沉睡去了。 这一忙活,就用去了一个多时辰,花千骨也累得狠了,捧着那耳鼠,依在白子画怀中,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闲话,才渐渐睡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那耳鼠已与花千骨厮混得熟了,后腿处也好了许多,只是似乎周身气血不和,总是病歪歪的,提不起精神来。花千骨也曾想了许多法子,无奈这蛮荒之中,缺医少药的,也不过是一些权宜之计罢了。 转眼间便到了第四十九日上,白子画已觉那小鬼之精气渐成气候,中正平和,再不复之前阴气森森的模样,如此,现下已可将之取出,只是并未寻到合适其所栖的肉身,倒有些令他伤了头脑。 低叹一声,白子画正待起身出洞去寻,忽听身后的花千骨惊叫一声,慌急道:“师父,师父,你快来看看!” 听她言语张惶,白子画也不及想什么,忙忙转身,奔至她身边,却见花千骨一双妙目中泪光涟涟,手中捧着那耳鼠,颤声道:“师父,昨晚…昨晚它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不动了?” 边抚她脊背以慰之,边在那耳鼠颈间一探,果然是已断了呼吸了,白子画也知此乃无法之事,也只好将花千骨揽在怀中,柔声道:“这耳鼠是先前失血过多,实在是太过虚弱、回天乏力了,你已尽了心了,天道往复,也是无法之事,你还是莫要心伤了。” 花千骨心中虽清楚,但不免仍是伤怀,靠在他肩头抽抽噎噎了半晌,才拭泪道:“这几天它虽病着,每日清醒的时候不多,但也和我很是亲近了,这…这怎么就……” 知她舍不得,白子画忽然心中一动,替她抹了抹眼泪,道:“今日那小鬼精气已然阴阳调和,若寻个合适的肉身,他便可出世了。这耳鼠才断气,肉身正好合用,你看如何?” 听他如此说,花千骨先楞了一愣,又想了一想,终于点头道:“也好,那小鬼也是个命苦之人,如果这耳鼠的肉身能令他复生,也算是为它积了阴鸷。” 见她点了头,白子画便自她手中接过那耳鼠,郑重道:“事不宜迟,再晚些,这耳鼠生气散尽,就不合用了。” 花千骨也知事关重大,忙站起身来,道:“也是,小骨在旁为师父护法,师父快些动作吧。”说着,师徒夫妻二人携手入了内洞。 定了定心神,白子画盘膝而坐,运转周身气血,使阳维脉之中的阳气提升至无匹境界,将那小鬼的内丹自神庭穴中逼了出来。 先时那内丹乃是乌黑之色,如今得了白子画七七四十九日的阳气滋养已化做赤金之色,确是中正平和之态。 见了这内丹此时之状,白子画略松了口气,大袖一挥,花千骨便将那耳鼠的肉身奉上前来,那内丹感应到了耳鼠肉身残留的些许生气,便“咻”的一声没入其中。 果然,才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那耳鼠伸了个懒腰,摇摇晃晃人立起来,前爪做抱拳之状,口吐人言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1章 (三百八十八) 这小鬼才复生不久,与耳鼠的肉身尚未完全融合,是以说的都是娇软的婴孩声口,便是举手抬足间也不十分利落。 见这耳鼠又再复生,花千骨自然喜上眉梢,登时将那阴气森森的小鬼的诸般可怕之处忘了个一干二净,小心翼翼地将那耳鼠捧在掌心,关切道:“你如今觉得怎样?身子可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那耳鼠忙摇了摇头,咯咯笑了两声,甩了甩一双大耳,欢声道:“姐姐放心,我现在可是好得很呢,虽说这耳鼠肉身有些气血虚弱,但以我现今的灵力,假以时日,一定可以身强体健、完好如初的。” 花千骨忙忙自行李中取出些肉干等物来,挑了些鲜嫩的,撕做细丝,仔细喂入那耳鼠口内,又差白子画去洞外取了些洁净之水,捧给它喝了,见它精神确好了些,才问道:“先前时间紧迫,还未曾问你的名字是……” 那耳鼠早已对她喜爱非常,听她一问,忙自狼吞虎咽的百忙之中抬起头来,道:“姐姐,我叫小泠,是我父母当年取的名字。” “泠”者,零也,多有飘摇凋零之意。 听了它这名字,花千骨不禁大有唏嘘之意,心中爱怜之情大盛,抚了抚它的大耳朵,柔声道:“小泠,这名字真好听。” 这耳鼠先时也不知这师徒夫妻二人的姓名,他是孩子心性,当时也懒得多问,此刻见花千骨高兴,便也来了兴致,大耳一张,飞上花千骨肩头,在她颈间蹭了几蹭,嘻嘻问道:“那敢问姐姐与这位……叔叔叫什么?”他早知这二人既是夫妻,又为师徒,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妥当称呼。 花千骨听了,哑然失笑,回首间见了白子画铁青的面容,也不好多说,只将二人的姓名一一告知了,转念又想着白子画向来不喜欢与人多加亲近,便又道:“你只叫我师父‘尊上’就好,在蛮荒之外,众人都这般唤他。” 这耳鼠乖巧地点了点头,站在花千骨肩头,抱拳向白子画恭敬道:“多谢尊上以身养魂之恩,小子日后定当粉身以报。” 白子画亦挥了挥手,算是令他免礼。 那耳鼠欢声叫了几下,在花千骨肩头踱了几步,坐倒在她耳畔,道:“那姐姐以后都叫我‘小泠’,我叫姐姐‘花花’可好?” “‘花花’?”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小月来,花千骨眼中泪光一闪,狠狠点了点头,道:“当然好!”说着,也坐了下来,与它腻在一处。 见这一人一鼠聊得甚是热络,冷落在旁的白子画亦十分无法,只得低低咳了一声,沉声道:“小骨,它才复生,生气微弱,你且先让他歇歇不迟。” 花千骨惯常最听他的,又听他此言有理,忙寻了个合适的所在,将那耳鼠放了下来,又拉了铺盖来替它盖在身上,抚了抚它的长耳,柔声道:“是我大意了,你现在还虚着,确不该太过劳累,你先睡一会儿,待我出去给你寻些新鲜吃食来,你看可好?” 那耳鼠也觉有些神思困顿,就点了点头,但到底不舍,便拉着她的一根手指乖乖睡下了。 又过了好一阵时候,见那耳鼠已睡得熟了,花千骨才替它理了理毛发,恋恋不舍地将手指抽了出来,回过身来,低声道:“师父,它睡熟了,咱们先出去吧,莫扰了它。” 见了她待这耳鼠的全心全意模样,白子画不禁想起多年前在方壶初遇那风狸时的情形来,忍不住微微苦笑道:“小骨,这耳鼠它……” “嘘!”花千骨忙作了个禁声的手势,拉着他的袍袖,将他拖出洞去了。 师徒夫妻二人离那树洞行得约有一丈远了,花千骨才停下脚步,蹙眉嫌道:“师父,小泠才复生,你莫要打扰了它!” 白子画冷哼一声,自她手中扯出自己的袍袖来,负手而立,想了一想,才郑重道:“小骨,先时搭救它是义之所在,不可不为,只是咱们在此处已耽搁了这许久,也该继续往西赶路了,这耳鼠若一直跟着咱们,只怕也是累赘。何况咱们此去凶险十分,它灵力低微,想来于它也十分不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2章 (三百八十九) 听他说得有理,花千骨不禁点了点头,自语道:“也是,这耳鼠不过是小小兽类,若当真有什么危险,倒让师父的一片苦心付诸东流了。” 见她已被自己说动,白子画忙上前一步,趁热打铁道:“正是,正是。再过几日,待它养好了身体,咱们便放了它自由吧。一则它自由自在惯了,若一直跟着咱们,也怕拘了它;二则它修炼需不断吸食毒物方可功成,若一直跟着咱们,确实不利它之修行。” 听他说得如此恳切,花千骨先是频频称是,继而却又忽然起了疑心。 但见她眯眼背手,慢悠悠地绕着自家师父转了足足三圈,才“哈”的一声笑出声来,猛然上前抱住白子画的胳膊,紧盯着他之双眸,挑眉娇声道:“师父,你是不是恼恨那耳鼠独得我的照顾,在吃它的醋?是不是?是也不是?” 如此被她一举戳穿了心事,白子画俊面薄红,微微别过了脸去,只是不肯低头,兀自嘴硬道:“哪有?你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花千骨又哪里肯轻易绕过他?!踮起脚尖,硬生生将他的脸掰了过来,凑到他眼前去,贼兮兮地道:“师父,难道小骨说得不对吗?” “你……”白子画素来面皮薄若轻纱,现下被自家徒儿如此嘲笑,登时恼羞成怒,端起严师的架子来,禀风雷之势喝道:“小骨,你竟敢如此嘲讽师尊,当真是大不敬!” 不料小徒弟却半点也不曾受教,反而小手一扬,直直摸到他腮边去,又在他耳廓处一捏,嘻嘻笑道:“哟,哟,哟,师父大人这面颊好不滚烫,便是耳朵也涨红了,难道是不幸被我言中,以至于老羞成怒、气急败坏了不成?!” “花千骨!”白子画终于被自家徒儿嘲戏得忿然作色,大步越过了她,避而远遁。 “师父……”忍住笑意追了上去,一把扯住他的袍袖,蜂腰轻扭,借势就滚进了他怀中,螓首在他肩窝处一蹭,腻声道:“师父这样,小骨很喜欢呢!” “你…你呀……”白子画此刻哭笑不得,又实在拿她无法,只好任由她搂着。 依在他怀中,花千骨不过才安静了片刻,却又想起一事来,委委屈屈地道:“小骨运气当真不好,先有哼唧兽、后是风狸,如今连这耳鼠都算上,竟然都是雄兽,闹得师父一而再再而三地心存芥蒂,害小骨连一只灵兽也没养成过!” 白子画低哼了一声,斥道:“这些都是灵气所钟之物,你若日夜与之共处,倘有一天它们修成人形,那可成何体统?!” 闻言,花千骨却不以为意,又不敢直接顶撞,只好嘟嘟囔囔地小声道:“糖宝和幽若都是女的啊,却也不见师父你把她们留在绝情殿上……” 白子画被她反诘得哑口无言,望着她忽开忽阖的红唇,忽然心头一热,含混道了句“为师偏要如此,你待怎样”,便垂首狠狠吻了上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3章 (三百九十) “唔……”未尽的言语被他堵在喉间,她急忙张口呼气,不料正被他趁虚而入,深入其中。 轻轻吻住她小巧的舌尖,搅乱了她所有的思绪、所有的一切,压下她小小的反抗,他更加肆意地伐挞、搅扰起来,直引逗她娇喘连连…… 自入蛮荒以来,两人朝夕相处,片刻不曾分离,花千骨满心满意关注的尽是自己,不想今日却来了这通灵的耳鼠,使她冷落了自己,白子画心中着实不爽利,眼下也顾不得那许多,只想着唤回小徒儿。 心中如是想,手上自然如是做。灵巧的大手已驾轻就熟地探入她衣襟内,轻揉慢捻。 她也渐渐有了回应,一张俏脸上云蒸霞蔚、媚态尽显,更将一握蜂腰扭得勾魂摄魄,口中吐出的亦是惹人遐思的婉转之音。 “小骨……”平日里清极的声音已有些暗哑,他撩拨着、恳求着,盼她垂怜。 酥软在他怀中,本能地攀附着他,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难得脑中却还有一丝清明显现——小泠还在! 一念及此,花千骨登时清醒了过来,一把推开了他,啐道:“师父,你想干什么?!” 被她如此兜头一盆冷水泼下,白子画也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早已没了兴头,悻悻道:“如今还能干什么?” 花千骨自知理亏,嘿嘿干笑几声,扯了他的袍袖过来,讪讪道:“师…师父,小泠还在洞里呢。咱们…咱们不要……” 见了她这可怜可爱模样,白子画也十分无法,只好冷哼一声,暗叹收徒不慎。 看他脸色并未十分恼怒,花千骨胆子又大了三分,不动声色地挤进他怀里,做出一副十分乖巧的模样,谄媚道:“师父,我已想好了。师父方才说的没错,只是小泠之魂魄方与耳鼠融合,尚且未稳,且它那肉身也气血不继,咱们再与它将养几日,待它身子康健了,便与它分手,放它自去,你道可好?” 不料白子画却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不置可否。 花千骨一时不得下台,只好抱着他的腰身,摇来晃去,腻声道:“师父,师父,你倒是说句话嘛!” 惯常耐不得她的撒娇撒痴,白子画只好哀叹一声,将她往胸前一揽,低声道:“好,都依你便是。” 在他胸前又腻了半晌,花千骨才抬起头来,正色道:“师父,昨日我在不远处发现了一簇绵芪,与小泠有补气之效,我这就去采。你才耗费了许多阳气,还是回去打坐休息吧。”说着,转身欲行。 近些时日以来,花千骨早已将这周遭情况摸熟了,白子画倒也不甚挂心,只是替她理了理略有些凌乱的衣领,又弯腰帮她打理了腰间散乱的丝绦,才叮嘱道:“好,只是你千万小心,这蛮荒不比寻常处,这……” 果然,他话未说完,已被自家徒弟打断道:“师父,你果然越来越唠叨了!” 此语甫处,她人已飘出了一丈之远,才涎皮赖脸地欢声道:“前有风狸,今又有耳鼠,师父,看来你得给自己算上一卦了,大约你与这些小兽天生的八字不合,这以后咱们要是有了娃娃,你可怎么处?!” “你!”刚要追赶过去给她个教训,不想她却早已一溜烟跑得远了,白子画也只得低叹一声,返身回洞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4章 (三百九十一) 自那耳鼠复生之后,忽忽又过了七八日,经过花千骨的百般悉心调理,又有先时白子画之阳气与耳鼠肉身相互调和,它已恢复了六七分,只是大约是因肉身之故,它的语声仍如婴孩一般。 这一日午后,花千骨与那耳鼠一同,寻了处水洼,正在浆洗衣物。 那耳鼠已与花千骨厮混得十分熟了,绕着她左右飞个不住,两人嬉笑逗闹成了一团,花千骨银铃般的笑声与那耳鼠的稚嫩童音一并随风远远飘荡。 不知不觉间,花千骨已将师徒夫妻二人的衣衫都清洗干净了,一人一鼠正要起身回洞去,却忽觉身后的树丛中一阵腥风伴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婴啼呼呼而来。 花千骨与那耳鼠俱是一惊,齐齐转身,却见一个身高三丈有余,人面猪身、黄身赤尾的怪兽如铁塔般立在自己面前。 “这…是合窳兽!”花千骨惊叫一声,一把将半空中的耳鼠抓了过来,揣在自己怀中,展开双翼,飞在半空之中,便要逃走。 原来这合窳是蛮荒中极常见的妖兽,其状如彘而人面,大如小山,食人食兽食虫蛇,其音却如婴孩一般,此时正是合窳兽发情的时候,它远远闻得那耳鼠的稚嫩之音,还道是有雌合窳在此,这才赶了过来,不想却只见了花千骨与耳鼠,登时大怒,扑了过来,要将这一人一兽衔去果腹。 且说在这密林之中藤萝密布,花千骨亦不得高飞,只不过离地儿两丈有余,还不及那合窳兽身高,那兽怪啸一声,巨爪一挥,腥风到处,震得花千骨一个趔趄,险些将她拍了下来。 花千骨惊叫一声,勉力歪歪扭扭地又飞出三尺远,躲在一棵大树之后,总算躲过了合窳的一击,正待寻个躲藏之处,忽听背后有人喝道:“小骨,接剑!” 却原来是她师父夫君白子画到了。 且说花千骨与那耳鼠在外浆洗衣物,白子画便在洞中打坐修炼,不想忽听外间有异兽吼叫,便知自家徒儿有了麻烦,忙取了横霜、灼然奔出洞来,寻到了花千骨,又与合窳战在一处。 这合窳兽体型虽巨,但动作却极之灵活,兼之劲力甚大,便是行动时带起的腥风也是中人欲呕。 白子画才损了许多阳气,剑法虚空有余,而劲道不足;花千骨本就精灵之体,蒲柳弱质,一贯是剑走轻灵,如今遇到这合窳巨兽,两人竟一时间不得取胜。 眼见对战时间越拖越长,白子画恐花千骨不堪久耐,便扬声道:“小骨,这合窳身形高大,在密林中腾挪不便,你且往林子深处去,为师为你断后。” 花千骨亦知如此硬碰硬的对战并非良策,当下应了一声,将灼然剑隐在肘后,展开双翼,往密林深处飞去。 白子画亦且战且退,亦跟随花千骨的方向,往林深藤密之处退去。 那合窳不知二人是计,也大吼一番,跟在二人身后,奔入密林之中。 果然,不出白子画所料,这合窳兽一入林中,便再难施展,不是被藤萝绊住了脚爪,便是被树枝钩住了皮毛,速度也较先前慢下了许多。 不觉间,师徒夫妻二人已奔出里许,那合窳虽紧跟在身后,但也是力微气喘,显见是大不如前了。 眼见天色将暗,白子画恐入了夜后林中再有其他异兽出没,那时恐怕更是棘手了,于是忙道:“小骨,这合窳兽已是强弩之末了,咱们找个可躲藏的地方,若它此时一举不能得手的话,定会知难而退。” 花千骨应了一声,略放慢了步伐,不再一味往前去,而是四下找寻起来;白子画则仗剑挡住合窳兽的攻势,为她拖延些时间。 皇天不负有心人,果然,不出一盏茶工夫,便让花千骨在一片巨木之后寻到了一处石山,那石山一侧堆叠着数块大石,似乎是有人故意掩藏了其后的什么。 回首间见白子画正与那合窳战在一处,花千骨心中焦急,忙落下地来,来至那处,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拦阻的大石,果然露出一道半人宽的缝隙来,她心中一喜,匆忙往内里一望,果然是处极深极阔的洞穴。 花千骨大喜过望,喊道:“师父快来!这里有个山洞,正好合适藏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5章 (三百九十二) 白子画以余光向小徒儿处一扫,心中有了计较,回道:“你先带耳鼠进洞去,只是千万不要妄动,师父随后就来!” 花千骨也恐他挂心,忙应了一声,闪身进了那洞,但又到底放心不下,闪出半个身子来,紧紧盯着自家师父观战。 其时白子画正施展八十一路若存剑法与那合窳兽战在一处。所谓“绵绵若存,用之不勤”,这若存剑法讲究的正是一个“空”字,但见白子画身法空灵、剑走虚无,身如浮萍、势若闪电,在合窳身畔左刺右劈,虚虚实实、若有若无之间,却招招击在那合窳要害之上,那兽虽皮坚肉厚,一时不曾被伤了性命,却也被他缠得无所适从,连连怒吼。 白子画亦不肯恋战,趁着合窳兽头晕脑胀之际,足尖一点,向后飘身而起,只几个起落,便来至那洞口处,携了花千骨的手,闪身入内洞去了。 合窳虽追赶至洞口处,无奈那洞口不过一尺半宽窄,任它如何施为亦不得入内,也只得自认倒霉,咆哮了几声,转身离去了。 见那合窳兽走得远了,师徒夫妻二人四手交握,总算是松了口气,那耳鼠也自花千骨怀中飞了出来,连赞白子画剑法高妙。 正在此聒噪时,花千骨却想着方才于洞口处所见的古怪,若有所思,拉着白子画又往内洞方向行了片刻,仍不见洞底。 摸了摸身侧石壁,花千骨蹙眉道:“师父,方才看这洞口的情形,似乎是有人故意而为。” 点了点头,白子画亦郑重道:“看来是有人不欲使人发现这洞,才堵了些石头在洞口处。如今蛮荒中并无他人,只怕这洞已许久无人进来了,不知其中可有什么古怪没有。” 花千骨嘿嘿一笑,大喇喇地一挥手,道:“怎会?咱们都进来这许久了,也没见什么诡秘阿物出来。依我看啊,这里多半是当年蛮荒中人藏宝的所在。原来我与竹染师兄也曾有这样一处所在,藏的都是些应急之物,以备不时之需,正所谓狡兔三窟嘛。” 那耳鼠也在二人左近滑翔了一圈,左嗅右闻了半晌,才奶声奶气地道:“这里并没有生人或兽类的气息,想来是许久不曾有人来过了。” 听它如此说,花千骨也来了精神,欢声道:“师父,咱们便往里走走,说不定能寻到些什么宝贝呢!” 见她一副喜形于色的模样,白子画也不愿扰了她的兴致,况他既知此处并无什么危险,也放下心来,便道:“也好,你们随在为师身后,咱们往里面探探。”说着,将花千骨掩在自己身后,一手轻轻握了她的柔荑,一手执了横霜,小心翼翼往内洞而去。 不想这洞竟有些深度,二人一兽直行了十数丈远才来至尽头——果不其然,这洞确如花千骨所料,是一处藏宝之地。 但见洞底石壁上以人力穿凿了数个小洞窟,其中整整齐齐地码放了数个包袱和一个木盒。那些包袱看起来不过是存放了些衣物之属,不足为奇,但那盒中却不知为何物。 此时见了这些物事,花千骨自然欣喜十分,欢呼一声,便自白子画身后跳将出来,要往前去检视。 白子画却尤恐其中有诈,低低唤了她一声,在她纤腰上一揽,不由分说将她又拉了回来,也不顾她手舞足蹈地反抗,臂上使力,仍将她藏在自己背后,这才弯腰捡了块石子,又带着她退后了几步,方运起清音一指的巧劲,将那枚石子弹射在木盒的锁扣处,打开了机括。 盒盖轻启,不料却见那盒中并无甚稀奇之物,不过放着一把干草而已。 见了盒中之物,白子画登时松了口气,花千骨也自他背后缓缓探出头来,一双大眼瞪得溜圆,拉了拉他的衣袖,指着那束干草,奇道:“师父,怎么会有人把捧乱草珍而重之的藏在这里?这草有什么特别之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6章 (三百九十三) 白子画将那把干草拿在手里反复看了良久,但见此草形似山韭,顶端处尚余几朵已风干了的青色小花,凑在鼻端一闻,竟还有些许清香,白子画垂首细思,忽然间醍醐灌顶,喜道:“小骨,这草于咱们是雪中送炭一般,可当真是宝贝,你倒猜猜它叫什么名字?” 花千骨早已将此草性状在脑中过了几遍,无奈却始终想不出个端倪来,现下听他如此一问,也懒怠再想,只将自己往他怀里一送,握住他广袖晃了几晃,娇声道:“师父大人,这到底是什么阿物,你就告诉小骨吧!有道是‘教不严,师之惰’嘛,小骨不明白,你这做师父的脸上也不光彩!” 她生来是爱娇的性子,如此时这般撒娇撒痴本也如家常便饭一般,但毕竟现有那耳鼠在旁,白子画也微觉有些不自在,且她方才话中又提及为师之道,令他亦觉汗颜,只得略别过了头去,伸臂将她扯出自己怀抱,让她规矩站好,方换出师长颜色来,正色道:“小骨,那《七绝谱》在你手里也有几百年了,按说早该记诵纯熟的,怎么一到了这蛮荒,就什么都忘了?!” 见他面现寒意、似有薄怒,花千骨也不自禁抖了三抖,低垂粉颈,小手无措地扭弄着衣带,认错道:“师父责备得是,都怪小骨平时惫懒,有违师父教导。” 那耳鼠见了这般情景,也不敢造次,乖巧地向后一缩,躲进了花千骨臂弯之中。 白子画自然知道她从来认错都认得极之纯熟,但未必就此改过,也只得长叹一声,又道:“小骨,咱们既为师徒,又做夫妻,这教而不严,这原怪不得你,本就是为师的错。师父只盼你今后诸事留心,莫要偏废才好。且咱们如今前途未卜,若…若……,你还需自己有个担当才好。” 见他竟有些心伤之意,花千骨更不敢违拗,忙诚诚恳恳地答应了,但到底心中不平,边垂了头,边揉搓着那耳鼠的柔顺绒毛,过了半晌才噘了小嘴,委委屈屈地嘟囔道:“这些年小骨在意的只有乐谱、食谱、剑谱,但此三者之典籍已是浩如烟海,使我应接不暇,故此才在这博物志上留心得不多。” 白子画亦知她于乐谱、食谱、剑谱上用心费力,不过是为了博自己欢心罢了,她修仙时日尚短,杂务又多,也不能对之求全责备、揠苗助长,当下也不再苛责,只低叹一声,心中又怜又爱、又嗔又恼,伸指在她丰润颊上一捏,提点道:“正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干草便是传说中的祝余草,《七绝谱》中曾有提及,食此草者,不饥。” 不想此草竟有如此大的功用,花千骨登时大喜过望,“哈”的一声跃将起身来,抱着白子画的脖颈跳了几跳,却忽然想起方才之事,又灰溜溜低了头,小声道:“师父好见识,小骨拜服!这祝余草当真是个宝贝,有了它,咱们今后就不必为寻找吃食犯愁了,只是不知食一株此草,能抵挡多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7章 (三百九十四) 那《七绝谱》中于祝余草也不过寥寥几笔记载,白子画不过略窥了这祝余草一点皮毛,实在对此草知之甚少,也只好答道:“这为师便不得而知了,只是传说中此草生长在九天之上的福地洞天之中,想来效用该较薲草长久些,只是已数百年未曾现世,不知为何却到了此处?难道是什么人带至蛮荒的?按理说流放蛮荒的罪人是不得携带此物的。” 听他说的有理,花千骨也凝神想了半晌,才道:“也是,当年我在蛮荒留了一年,也未见过、听过此草。”顿了一顿,她又转而向那耳鼠问道:“小泠,你可曾见过有人服食此草?” 那耳鼠也摇了摇头,道:“我不没见过什么祝余草,不过也许是我见识少的缘故。” 听它如此说,花千骨也再不去计较此事,只大喇喇挥一挥手,道:“反正看这洞中的情形,是早已人去楼空了,咱们便拿了这祝余草也不为过。师父,且打开那几个包袱来看看,说不定还有些什么旁的留下也未可知呢。” 白子画点了点头,取过了那几个包袱,一一抖了开来,内里也不过是几件寻常男式衣袍而已,且看起来皆存放了有些时日了,但却尽是名贵之极的鲛绡绮罗所制,也并无什么旁的物事。 见了这衣物,花千骨倒欣喜十分——原来,自二人入蛮荒以来,其身上所着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花千骨实在无法,也只能纺麻为线,凑合缝补缝补,不免简陋了些,如今竟然寻得这些现成衣服,她便可动手修改,为二人置些合适衣裳了。 心中如此想着,手上动作也快,说话间花千骨已将其中一件外袍打开,罩在白子画背上,虚比了比,竟然与他身量、胖瘦相当,十分之合宜。须知他身材高大,寻常衣袍皆不合适,孰料在这蛮荒之中竟然得了些合身的,当真是令人喜出望外了。于是,花千骨又忙不迭地将衣包中的数件衣衫尽数打开,有中衣、亦有外衫,虽不尽是纯白之色,但也都是玉色、湖色等极之素淡的颜色,且件件与他身量相合。 花千骨喜得眉开眼笑,欢声道:“师父,咱们今天可真是因祸得福了!本来我还正为这衣衫之属发愁呢,不想竟然天上掉下来这么大块儿馅饼。” 白子画虽心存疑虑,但见那些衣衫虽都未有穿着过的痕迹,却看起来也很有些年月了,便推测是多年前不知谁人藏在此处的,当下也并未多说什么,只陪着她收拾了那衣包和祝余草,带同了她与那耳鼠往洞口处又探了探,见合窳兽果然已走得远了,二人一兽才出得洞来。 无意间竟然得了这许多合用之物,花千骨简直是欢喜得手舞足蹈,一路蹦蹦跳跳,与那耳鼠嬉笑逗闹着行在白子画前头,正畅意间,忽听白子画在后慌急唤一声“小心”,接着就有一道大力自身后袭来,自己便又跌入身后那人熟悉的怀抱之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8章 (三百九十五) “师父?”凝神四顾,却未见周遭有何异样,花千骨暂且松了口气,枕在他肩上,瞪圆了眼睛,莫名十分地望着他,语带疑问。 白子画扶额低叹,扶正了她的身子,却又揽住了她的腰肢,让她不可前行,方指着她足下一处,沉声道:“你看,这是什么?!” 花千骨方才兴高采烈,哪里顾得看这足下之物?现下听他一提,才低头细看,却见脚下有一丛野花开得正盛。此花其状如樗,其叶如麻,正绽开着一簇簇赤色小花。 见了这花,花千骨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忙不迭退后了几步,颤声道:“这…这是赤雚草?!” 白子画点了点头,一手擎了那耳鼠,一手携了花千骨,小心翼翼地饶过了那花,又往前行了几丈远,才道:“这赤雚草的花粉可迷惑人之心智,若不觉时沾染上了,轻则可使人欲念缠身,难以自持,重则可使人堕入幻境,入魔癫狂。似你方才那般雀跃,若一个不小心沾上了这赤雚花粉,可怎么好?这蛮荒之中,不止妖兽频现,便是奇花异草也甚多,你要千万小心了!” 心中到底有愧,花千骨忙点了点头,乖乖巧巧地赔着十二分的小心道:“是,小骨知道了,多亏有师父大人在,否则在这蛮荒之中当真是寸步难行了。” 那耳鼠也嘿嘿干笑了几声,灰溜溜躲在花千骨颈后,不敢出首。 白子画低叹一声,对这冒冒失失的小徒弟实在没有办法,也只得紧紧拉着她的小手,往栖身之地去了。 如此又过了数日,花千骨将那些衣袍略改了改,给二人都缝制了新衣。那耳鼠已恢复了元气,白子画又喂它食了些祝余草,果然食之不饥,那耳鼠是孩子心性,本就不惯与这蜜里调油的二人相处,后又听从了白子画的劝告,欲寻毒物修炼以提升灵力,故此终于与这师徒夫妻二人作辞而去。 这一日,依依送别了那耳鼠小泠,白子画与花千骨略收拾了行囊,也启程再往西去了。 又行了忽忽十数日,一路上风餐露宿,二人都累得很了,这一日正巧在林中遇到一株参天巨木,师徒夫妻二人便寻了许多趁手物事来,于其上搭建了一座小小树屋,要休整两天再复前行。 入夜时分,一切皆已准备停当,师徒夫妻二人梳洗过了,便相依相偎在这树屋中。 自服食祝余草后,二人又省了许多打猎觅食的工夫,每日里只是赶路,若无妖兽阻挡,在这林中一日也可行几十里路,且又兼今日还做了些搭屋建房的粗重活计,花千骨便直嚷着腿困腰乏,赖在白子画怀中,哼哼唧唧地撒娇个不住。 想这百年来小徒儿在绝情殿中过得都是金尊玉贵的无忧日子,近来确实是为难她了,白子画心中更增愧疚怜惜之情,口中喋喋说些软话哄她,手上也小心拿捏着力道,为她按摩腰腿。 舒服得低吟一声,花千骨微微眯了眼,捞过他的一缕长发噙在口中,透过层层枝叶望着极目处的昏昏天空,悠悠道:“师父,咱们入这蛮荒也有些时候了,不知这外面怎么样了?我倒有些想念糖宝和幽若了。” 抚了抚她的长发,白子画慰道:“你放心,六界既复了安稳之态,想来长留也无大事了。糖宝自有落十一照顾,你原是无需忧心的。此番我接任掌门之位不过是要取那宫羽来开启穷极之门,如今我去了,算来师兄、师弟此时已助幽若复了掌门之位,她这些年在长留早已站稳了脚跟,且又有师兄、师弟照应于她,自然也该十分妥当。” 听他如此说,花千骨忽然想起了什么,在他怀中向上挪了挪身子,凑在他面前,抱住他脖颈,神秘兮兮地道:“师父,我看近些年来幽若和师叔走得很近,会不会…会不会他们…他们之间……”话不好说全,她只好向他猛力眨了眨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又在他颈间蹭了蹭,而后才定定望住了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9章 (三百九十六) 不想她今日又旧事重提,白子画不禁失笑,但他深知花千骨是刨根问底的性子,又实在拿她无法,只得屈指在她额上击了一下,轻斥道:“竟如此毁谤师叔,当真该打!” 花千骨一脸的不服气,扯了扯他的那缕发,嘟嘴道:“怎么能怪我?!分明是师父不允人讨论自家师弟,护短!近年来我见幽若镇日泡在师叔的销魂殿中,不是与师叔招猫,就是和师叔逗狗,难道不是二人有意么?!” 白子画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手忙脚乱自她掌中抢了自己的头发出来,才释道:“且不说幽若是你师叔的徒孙辈,这乱了辈分;便是你师叔的凡心,哪怕是千千万万年,也定不会动摇。” 花千骨却不以为意,只嗤笑了一声,道:“若这么说,那我与师父是怎么成了夫妻的?!” 将怀抱又紧了紧,白子画低低一叹,垂首道:“是师父道心不坚,才耽误了你。” 恐他又想起前尘往事来,倒无端伤了心,花千骨忙做出一副嬉闹神色来,滚过去扑在他胸前,又伸出禄山之爪在他腰上拧了一把,笑道:“哎哟哟,这做夫妻也做了几百年了,师父现在倒矫情起来了。我只是奇怪,若论清净道心,难道师父自认比不过师叔么?” 知她是不依不饶的性子,今日若不使她一清二楚,她是断不肯依的,白子画也只好娓娓道:“你师叔是早已参悟勘破了情爱的,原与我当年的纸上谈兵、一味回避无视大是不同。” 听他这般说,花千骨更是起了兴致,抓住他肩膀摇了几摇,圆睁了一双大眼,道:“师叔是怎么勘破情爱的?难不成…难不成也像……师伯一般?!” “唉,你呀!才说你毁谤师长,怎么这又扯上你师伯了?!”白子画啼笑皆非,又在她额上弹了一指,才道:“我是凡人修仙,自幼被你师祖带上长留的。而你师叔原与我不同,他是有来历的。” “有来历?什么来历?”花千骨越发听住了,忙追问道。 “他原是天庭中玉帝面前的执事金童。” “金童?!哈,怪不得师叔生得这般玉树临风,果然是其来有自啊。”花千骨嘿嘿笑了起来,想想又觉奇怪,便问道:“现今玉帝身边也有一对金童玉女啊,怎么说师叔是金童转世?” 白子画道:“如今玉帝身边的金童、玉女早已不是当年之人了,当年的金童转世成了你师叔,而玉女则已魂飞魄散了。” “啊?!怎会如此?!难道师叔和当年的玉女有私情?不过师叔成仙也已一千余年了,当年仙界不是禁男女私情的吗?”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当年仙规确实是禁男女私情的,所以才有了你师叔与玉女的七世情缘。” “七世情缘?这有一世情缘就触犯了仙规,怎么会有七世?”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那七世情缘不是什么美事,不过都是些镜花水月罢了,但你师叔也因此而了悟风月、斩断情思了。” “什么情缘竟还有这么效用?”花千骨大奇,几乎凑到了白子画脸上,问道。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当年你师叔本是天宫中的金童,有一日,玉帝在金銮殿上饮宴,着金童并玉女向众仙家敬酒。孰料向南极仙翁祝酒时,玉女一时失手,打碎了杯盏,金童恐她惊慌,便莞尔一笑以慰之。不料,玉帝见了这一幕,却以为是金童动了凡心,又以为金童与玉女已私相授受,登时勃然大怒,将两人暂削仙籍,打落凡尘,让他二人受七世轮回之苦,使他二人世世结为夫妻,却又世世姻缘不得善终。这第一世,便是你在凡间的戏本子上经常看到的万杞良与孟姜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0章 (三百九十七) “什么?!师叔前世竟然是万杞良?”花千骨大是惊异,愣了半晌才回圜过来,又问道:“这万杞良与新婚妻子生生分离后,又客死他乡,是何等凄苦之事,师叔他……当真不易。师父,那师叔的第二世呢?” 白子画续道:“金童与玉女的第二世化身焦仲卿和刘兰芝。” 这也是花千骨于凡间的《乐府》中曾读到过的,只是彼时不知这竟笙萧默的前世,当下忍不住摇头叹道:“这玉帝也实在太狠了些,不过是相视一笑的罪过,怎的竟下如此狠手?!” 白子画摇了摇头,眼波流转,也不知想着什么,只悠悠道:“你不知其时天规之严,便是如此。当真是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个。自那以后的四世,金童与玉女都是凄凄惨惨,好不容易熬到了最后一世,本来两人原该魂魄归位、回返天庭的,不料却又出了岔子。” “什么岔子?便是因为这岔子,玉女才魂飞魄散的么?” 白子画点了点头,黯然道:“当年我还未修成仙身时,曾随你师祖一道于九重天上赴宴,与那玉女曾有过一面之缘。若说起来,只怕她当年确是对金童有些情愫的,也不算是全然冤枉了她,只是这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那金童确是心思澄明之人。虽然玉帝罚得重了些,但原也不过是小惩大诫,这玉女最后落得魂飞魄散的结局,却不是玉帝能估量得到的。” 花千骨一贯对那玉帝有些不满,听他这样说,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挑眉道:“若没有玉帝这一罚,又怎么会有后面的事?!他惯是如此,整日里以所谓的礼法条条框框来约禁他人,自己却背地里干些男盗…的事……”她承白子画教导,平日里虽然口无遮拦,但也知不该随意刻薄上人,此刻也不过说三分、留七分罢了。 白子画也知她的心思,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接着道:“金童与玉女到了第七世时,金童投胎做了梁山伯。” 花千骨惊讶十分,挺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问道:“那玉女便是祝英台了?不是说梁山伯死后,祝英台与他双双化蝶了吗?怎么玉女就魂飞魄散了呢?” 抚了抚她柔顺的发,白子画叹了一声,道:“那双双化蝶不过是凡人附会之说,其实原是另有隐情的。” “隐情?什么隐情?”花千骨在仙界日子尚浅,所知甚少,最喜听这些陈年旧事,还是她这师父大人寻常话少,不想今日倒说了这许多,倒着实难得,由不得她不好奇十分。 为她理了理额间乱发,白子画才道:“梁山伯死后,金童反观这七世,终于自性清明,俗情断处法缘生,明达自心、明照自性,弃了凡心,开悟大道真理,重塑仙身,回返天庭。无奈那玉女凡心甚炽,虽历经七世,仍不悔前情,待魂魄归位时,见金童已了断尘缘、冷面冷心,终于心灰意懒,再无意于世,触柱而亡,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如此这般之事,玉帝也是见得多了,虽有震怒,但也并不以为异,只又于众仙中甄选了一位仙子来暂充玉女之职,便无下文了。不料那金童与玉女百年为友,虽对她无有男女之情,但也深以此事为憾,以为都是自己的过失,也无意再返仙班,便下凡投胎去了。待再现世时,便被你师祖收做了徒弟。” 不想笙箫默竟然还身负这般的前尘往事,花千骨听了,不禁大是唏嘘,半晌才道:“原来师叔也不过是个伤心人罢了。” 白子画却摇了摇头,道:“倘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如此方可六欲不生,三毒消灭。你师叔是历经七世,看尽了世态炎凉、百苦千愁,终于了断了情根。” 花千骨却不服气,又争道:“师父怎么知道师叔不是伤心太过,所以才心灰意冷了呢?!” 白子画不愿与她争执,只道:“看破,才可放下。我与你师叔相交了千年,知他最是通透之人。我们师兄弟三人,大师兄的执念在长留,为师的执念在…你,而你师叔却随遇而安,了无挂碍,或许,他才是我们师兄弟三人中最像神仙的神仙吧。” 花千骨嫣然一笑,抱了他的手臂,腻声道:“当年我初遇师父时,以为您才是神仙中的神仙,不像如今也落入了我这个小女子的手中,焉知日后师叔不会动了凡心?” 白子画低叹一声,道:“数百年前与你初遇时,于这情爱份上,我与你师叔便有天差地别,我二人,一个从未入世,一个入世而悟道出世,高下立判。” 他话音刚落,花千骨已伸出白生生的滑腻藕臂来,勾住他的脖颈,一双凤目中风流媚态流转,直望进他眸中去,唇边更挂一抹嫣然笑意,勾魂摄魄地问道:“那师父现在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1章 (三百九十八) 将她红扑扑的小脸按在自己胸前,白子画低低一叹,柔声道:“如今陷在你这温柔乡里,师父又怎么能舍得脱身?!” 俏脸伏在他胸前,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凌乱的呼吸和周身散发的灼人热气,花千骨也羞红了脸,但望了望树屋外难测的漆黑暗夜,着实有些为难,只得不动声色地自他怀中挣了出来,大眼转了几转,“嘿嘿”干笑了两声,道:“原来师父也不是什么都天下第一的,果然还是在这凡情俗爱上跌了跟斗,差小师叔多矣!” 见她平白从自己怀中躲了出去,白子画也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只得暗自一叹,按捺住了那副心思,一晃神间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忙郑重问道:“你今日为何提及此事?难道是幽若向你这个师父说过了什么不成?” 花千骨吓了一跳,忙忙摇头、摆手道:“没有,没有,幽若什么也没和我说过,不过是我多事罢了。” 白子画松了口气,释道:“幽若命中有掌门命格,她若对师弟有了些旁的心思反倒不好,师弟是绝没有那个心思的,到时候要幽若要如何自处?!” 提及此事,花千骨亦心有所感,将他腰间所佩之宫羽捞在掌心之中,抚了几抚,道:“这宫羽本已由幽若修做大红之色,近些时日随了师父,又转为洁白无瑕,若有一日咱们能出得蛮荒,师父可还要将宫羽交还给幽若么?” 原来花千骨初入蛮荒时,曾携了这宫羽而来,那晚白子画拔断剑疗伤后为他整理仪容时便已重新将宫羽佩于他腰间。如今过了数月,宫羽得他气息滋养,已盈白如雪了。 听她如此一问,白子画心中亦有隐忧——他虽已吸纳了许多神力,身子已复原了九成九,但却不知为何一直不得施展神力法术,倘若长久如此,两人不知要何时放可出得蛮荒了。 心中虽如此想,但他亦不愿她随之烦闷忧虑,只道:“想来幽若此时已复了掌门之位,若咱们有朝一日出得蛮荒,只将这宫羽交还给她便好。幽若行事果决,又做了这许多年掌门,颇有大将之风,堪可造就。” 花千骨点了点头,在他腰间虚虚一抱,也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道:“嗯,正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咱们这些年来又有哪次不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他日定可出了这蛮荒,到时便由师父亲自将宫羽交还给幽若!” 白子画淡淡一笑,将她紧紧揉在怀中,低声道:“是,是,是,有你在,师父不敢、也不能不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又不着痕迹地自他怀中滑了出来,花千骨有心要岔开话题,大眼一转,忽然笑道:“师父,你方才说起当年未成仙时也曾随师祖一起去天庭赴宴,以你的风姿,那时就没有什么仙子、仙女来向你大献殷勤么?” 自从百年前遇到那海棠仙子后,花千骨就一贯在这事上夹缠不清,听她又旧事重提,白子画不禁大为头痛,略略偏过了头去,低声答道:“小骨,你怎么总在这些事上留心用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2章 (三百九十九) 见惯了他平日里淡定冷清的模样,如今见了他这等面红耳赤的窘迫模样,花千骨心底暗笑,偏不肯放过他,伸出手来,硬生生将他的脸扳转了过来,凑到他眼前,做出一副张牙舞爪的佯怒模样,色厉内荏地又逼问道:“师父,你怎么躲了?难道当真有些什么不可告人之处不成?!” 两人挤在这小小树巢之中,并没有什么躲闪的余地,白子画窘得俊面薄红,连目光也不知往何处安放,但又偏偏无处可逃,当真是被这小徒儿嘲弄得无所适从。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一句话道:“小骨,莫要胡闹!你若再闹,为师可要恼了!” 不料小徒儿却毫不受教,一双大眼中半真半假的满布疑问提防神色,半个身子欺了过来,步步紧逼道:“看师父这躲躲闪闪的样子,想来是确实有些什么了。嗯,也是,师父那时年纪还轻,又是仙界第一大派掌门的入室弟子,前途不可限量,一定有无数仙女凑上来殷勤示好吧?师父,到底是也不是,是也不是?”说着,还轻轻摇晃着他的肩膀,不怀好意地笑看着他。 遥想当年的情形,白子画低叹一声,道:“并非像你想的那样,那时仙界禁男女之情,且当年仙界之人都说我与墨冰仙生得极为相类,个个将我与之相比。” 听他提起墨冰仙,花千骨微微一愣,无数往事自心头纷至沓来,便脱口问道:“师父,自二百年前我复生后,你可曾听人提起过墨冰仙的行踪?” 因着当年云宫中妖神大战前夜之事,花千骨从不敢在白子画面前提起墨冰仙来。虽也私下里托糖宝、幽若等人代未打探过,但亦是无甚下文,至此她已数百年未得此人的讯息了。如今听他提起,便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两人已多年未提起墨冰仙其人了,此时听她忽然问起,白子画亦是一愣,但仍据实答道:“自妖神大战后墨冰仙就不知所踪,便是蜀山派也无有他的消息。当年我于六界中遍寻你那一魄时,也曾想过要自他处入手,可惜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的踪迹,后来想着能自他处得到消息的可能性也不大,就放弃了。” 想着当年之事,花千骨默默点了点头,黯然道:“原来如此,他原也是个伤心人,想来这些年应该是寻了清净之地隐居了起来,在什么地方疗治心伤吧。” 听她说起什么“伤心人”来,白子画心念一动,云宫中的一幕幕陡然袭上心头,登时酸涩十分,脑中还未及反应,双臂却已先一步钳在她纤腰之上,忽然欺身下来,逼她直视着自己,一张俊脸上冰封千里,凉凉问道:“小骨,你倒说说,墨冰仙到底是为了什么伤心?” 见了他这副居心叵测的模样,花千骨不禁自悔竟然又无意间踢翻了他这坛千年陈醋,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墨冰仙当…当然是为了多年前被仙界诸人所害的旧爱而伤心了。” 闻她此言,白子画面上不动声色,目光也不知飘到何处去了,口内却不依不饶地咬牙切齿追问道:“既然是‘旧爱’,那敢问他的‘新欢’又是何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4章 (四百零九) 再醒转时已是清晨时分了,熟悉的酸痛自腰间传来,花千骨秀眉微蹙,低叹一声,神思终于渐渐清明。只是虽眼还未睁开,却感知到他已不在身边,她心中一慌,忙一跃而起,扬声急唤道:“师父,师父,你在吗?” “我在,我在!”白子画本就在不远处,只是不想她今日竟醒得如此之早,恐她慌急,忙连声应答。 听他语声无恙,花千骨也放下了心来,这才留意不知何时他已为自己清理了身子,更着好了里衣,晨起需穿戴的外衣外袍也已细心折叠整齐备在了手边。 左右无事,花千骨揉了揉酸痛的腰肢,这才慢条斯理地换妥了衣衫,几个起落,纵身跃下了树,寻着方才他扬声之地而去,果然在不远处的溪边找到了他。 “师父,你…你竟然在……,哈哈哈”待行得近了,看清了他的所为,花千骨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却原来白子画正借着水光在溪边以横霜剃须。 “不想千年神兵、长留掌门佩剑横霜也有落魄到如此境地的时候!”花千骨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又往前蹭了两步,凑上前来,几乎贴在他脸上,近观他剃须。 自如蛮荒以来,白子画失却神身,自然也如凡人一般,需按时沐浴、剃须,他哪容这等狼狈情形为她所见,是以总是避过了她,不想今日她却醒来得略早了些,被她撞了个正着。偏此时他才剃须才剃至一半,又不好停手,只好任由她围着自己转了一圈又一圈。 被她瞧得实在无奈,白子画终于忍耐不住,退了一步,叱道:“小骨,你到底在看什么?!这大清早的,你便是不再休息了,也该梳洗梳洗,断没个只围着师父转的道理!” 花千骨却只“咯咯”笑个不住,忽然蹦跳着又再上前了一步,弯了身子,捏起白子画的下巴,学着那市井泼皮无赖的口气,油腔滑调地道:“小哥好颜色,当真是国色天香的极品,不如跟了我去消受消受,如何?!” “小骨!”白子画终于恼羞成怒,低吼了一声,一掌打落了她的小手,三下两下剃净面上微须,站起身来,还了横霜入鞘,本欲远遁,但又恐这林中有甚危险,不敢留她一人独处,便只好闷哼一声,背过了身去。 花千骨暗自好笑,又怕他当真恼了,忙换出一副做小伏低的面孔来,拉扯着他的袍袖,期期艾艾低地蹭到他面前,低眉顺眼地乖乖问道:“师父,可要小骨为您束发?”话音刚落,也还不待他答话,便自顾自行至他身后,拉着他跪坐下来,认认真真为他绾起发来。 她如此一来,白子画也再不好发作,只好默然不语起来。 挽起他的长发,却见他已窘得连耳根子也红了,花千骨不禁暗自好笑,边打理着他的长发,边有一搭无一搭地与他闲话:“师父大人果然是倾城绝色,还好现在蛮荒中再无人烟了,否则……嘿嘿……可是要惹出武陵少年争缠头的大麻烦来的。” 听她如此说,白子画忽然心中一动,多年前忧心愧疚之事蓦然涌上心头——当年花千骨身入蛮荒,他虽派了哼唧兽前去保护,但终究也是晚了几日,在那之前,花千骨到底遇到了谁、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直都无从得知,更从不敢细问,但他又深知蛮荒中宵小之辈的那些龌龊心思,若是当年…… 一想到此处,这六界尊上也不禁低垂了头,半晌才勉强伸出僵硬冰冷的手来,既像是为她,又像是为自己寻个依靠般,抓紧了她的削肩,颤声道:“小骨,你…你当年在蛮荒中……,不管发生过什么,一切…一切都是师父的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5章 (四百一十) 花千骨吓了一跳,这才想起当年之事来,又恐他生了什么误会,忙忙释道:“师父千万不要胡思乱想,那时……说起来还幸亏得有绝情池水,虽然毁了我的容貌,但也保住了我的清白。” “小骨!”熟悉的心痛忽然自已结了痂的伤口中蹿了出来,他猛地反手将她扯进自己怀里,埋首在她颈间,大口地呼吸着她熟悉的馨香,才能让自己渐渐平复下来。 “师父……”知道自己又不小心说错了话,既歉然又心痛,花千骨动也不敢动,只任由他牢牢地抱着,轻轻环上他颤抖的腰身,稍做慰藉。 半晌,白子画才缓缓抬起了头,却又珍而重之地捧起她无措的面庞,吻了下去。 他冰冷的舌尖撬开她的齿关,肆无忌惮地扫荡着她檀口中的气息,他要她的僵硬、他要她的柔软、他要她急促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过了早已天旋地转的她,却又不肯放手,依然紧紧地将她揉在怀中,下巴枕在她略显毛糙的头顶,喃喃道:“都是师父害了你!小骨,都是我害了你!” “不是……”柔软的小手轻轻掩在他唇上,圆圆的大眼中闪着盈然的泪光,将自己极力地蜷缩入他怀中,像母腹中的婴儿,她轻声道:“师父,我们之间,不说这些。” 小心翼翼地吻干她面上珠泪,想着那些遥远的往事,大手摩挲在她粉嫩的颊上,白子画颤声问:“那时候,痛吗?” 微微摇了摇头,将脸狠狠埋进熟悉的怀抱,用力抱紧着他,她哽咽道:“那时候,只是心痛……” “小骨……”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唯有低低唤着她,才能稍减心中悔恨、痛楚之意。 这般相依相偎了不知几多时候,她终于抬起头来,攀在他肩上,穿过眸子里的盈盈泪光,柔柔一笑,语声虽轻,却又无比坚定地道:“只要是师父,只要有师父,无论怎样、不管在哪,小骨都可以的。” “小骨……”伸臂将她牢牢护住,清美的眸子闪着熠熠的光,望向混沌灰暗的极目之处,白子画郑重道:“小骨,师父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不要你在这里受苦!” “嗯,小骨相信师父!”枕着他宽厚的臂膀,她向来安心——人在何处,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他就好。 又缠绵了许多时候,师徒夫妻二人这才起了身,回返那树屋去,打坐练气、静心调息,修整了几日,才又复西行。 且说二人又在那密林中又行了十来日,期间虽遇到个把妖兽,但此时白子画身子已然痊愈,虽不能施展法术,但单论武功,亦是世间难逢敌手,故此都被他轻轻松松地应付了过去。 这一日,眼见天色将晚,二人又实在寻不到什么合适的栖身之所,只好在一株树下燃起了一堆篝火,便相依睡下了。 眼见夜已深了,朦朦胧胧间,白子画忽然听得一声极细小的异响,他一贯警醒,在这蛮荒中更不敢睡得实了,唯恐有甚危险,如此便立时清醒了过来,揽着花千骨跃起身来,一手轻轻摇撼,要唤小徒儿醒转,一手横霜出鞘,剑尖直指方才发声之处。 在这蛮荒中久了,花千骨也练就了醒眠的功夫,被他一唤,立时醒转,抄了灼然剑在手,与白子画并肩而立,望向那处。 果然,不过须臾间,幽暗的夜色中一个象鼻、犀目、牛尾、虎足的异兽便在树后缓缓现出身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6章 (四百一十一) 但见那异兽怪嘶一声,四蹄腾空,带起一股腥风,猛力向二人扑了过来。 “小心!”白子画尤恐花千骨尚不清醒,忙反手将她护在身后,右臂一振,自己挺剑迎了上去。 不料,这兽竟似知晓横霜的去路,打了个响鼻,在空中一个拧身,轻轻巧巧便避过了横霜的剑锋,继而长鼻一卷,带起一道劲风,几乎使白子画掌中横霜脱手飞去。 不想这异兽竟有如此之大的本事,白子画亦不敢轻敌,忙将小徒弟安顿在树下观战,自己则施展平生所学,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与它战在一处。 翻翻滚滚间,一人一兽已斗了几百个回合,以白子画这通天彻底之能,竟然未能治得住它。 花千骨心中虽焦急,但却恐自己上前去反而绊住了他的手脚,是以并不敢贸然出招,只立于白子画身后三尺远的地方,静静观战。 可惜如今白子画不过是凡人之躯,并无神力护体,与这异兽斗了这许多时候,自然有些气力不继,但偏那兽却无一丝疲态,依然招招刚猛无俦、式式重似万钧,审度时势,白子画心中焦急,唯恐时候久了,自己实在难继,反让这兽占了上方,忙凝神要寻它个破绽。 且说这兽身长一丈有余,力大无比,偏攻势却凌厉之极,混未有半分笨拙姿态,便是那如象之长鼻也灵活无匹,左甩右缠,让人防不胜防。好在白子画阅历深远,沉心细观之下,却见其鼻根处皮肤娇嫩、多有褶皱,较寻常他处颜色为淡。他脑中念头转得飞快,料想此处只怕便是这异兽周身破绽之所在。 此念一生,白子画心中便有了计较,只见他身法连变了几变,终于抓了个空子,来至它近旁,仗剑径直一招“力撼九岳”往它鼻根处刺去,便是拼着自己受了它在后袭来的一爪,也要它结结实实中了这招。 果不其然,那异兽立时怪叫一声,撤身后退,收回了扑向他的那一爪,也躲过了刺向自己的那一剑。 眼见此计得售,得知了这兽的软肋所在,不过眨眼工夫,白子画心中便已有了制它之道——他不再施展那些高来高去的轻巧功夫,而是使出了扫叶腿这般专攻下盘的腿上功夫,连横霜剑也只往那兽下方招呼,如此,便可使它乱了方寸,护不住鼻根处。 如此又斗了一盏茶工夫,那异兽果然脚步散乱,被白子画逼得连连后退,大约是不曾遇到过如此强劲的对手,那兽也性子发了,怪吼一声,拼尽全力将长鼻一甩,要将白子画合身卷起。 知它此势极是刚猛,以自己如今的凡人之躯,只怕是硬接不得,白子画索性因势利导,并不反抗,任由它以长鼻将自己卷在其中。 那兽卷住了白子画,自然欣喜,将头一甩,要将白子画摔向旁侧的树上。 白子画却也瞅准了这个机会,使出周身劲力,将横霜刺向那异兽的鼻根处。 其实那兽正全力甩鼻,一时间收势不住,而横霜只眨眼工夫便要刺在那兽鼻根处,那兽也急了,怒吼一声,却又无计可施,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眼见便可得手,白子画心头大喜,手上又加了三分力气,径直往那兽鼻根处刺去。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刻,却忽听身后花千骨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呼:“师父,救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7章 (四百一十二) 白子画心中一凛,不暇细想,仓促间忙一回首,却见不知何时自何处又现了一只异兽,较与自己相斗这只身量小了些许,想来许是只雌兽,此刻那兽已趁花千骨不备将其扑在爪下,嘶吼一声,长鼻向花千骨颈中卷去。 “不要!”白子画目呲尽裂,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处境,腕上使力,横霜脱手飞出,往花千骨面前那兽的鼻根处疾射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横霜距那雌兽不过而尺距离,但那兽的长鼻却已将花千骨的脖颈死死勒住,耳中只听得极之细小的“咯咯吱吱”声,花千骨的面色由白转红,又由红变紫,终于闷哼一声,软软倒了下去。 “小骨!” 多年前她身死那一幕与今日情形蓦然重合在一处,他空洞而无力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已经忘记了呼吸。 不知何时,他已被面前那兽重重甩在了一株树干上,很快便有一丝鲜血自嘴角溢了出来,他却恍若不觉。 夜风呼呼刮过枝头,不知是何怪鸟在耳边凄厉鸣叫,视线里一片模糊,他的身体失了重、他的心也失了重,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已远去,只有她的尸身突兀地映在他眸中。 是了,她不在了,她不在了! 本以为,是上天垂怜、是失而复得,不想自此却成永诀。 那些曾经的痛苦、挣扎、美好、甜蜜,皆如流沙逝于掌中,都消散无踪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待他?! 一切终于都要走到尽头了吗? 也罢,也罢,就这样随她去了也好。 纵声长笑,白子画踉跄站起身来,咽下喉头咸腥,向她摸索而去。 便在此时,耳中只听面前那兽长鸣一声,又复全力向他奔了过来。 那兽离他越来越近,身影也放大了无数倍,倒映在他混沌的眸中——象鼻而犀目,牛尾而虎足。 难道?!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念头猛地闯入他的脑海——难道这异兽便是传说六界难匿踪迹的梦獬?! 梦獬者,极之罕见的异兽,象鼻、犀目、牛尾、虎足,虽不似寻常妖兽般妖力强大,但却能以幻术探知人一生中的所有梦境,择其最为可怖可惧者,令其重现,待人深陷梦中时,方伺机将其吞食。 一念及此,白子画心头一亮,爆喝一声,腾身而起,避过那兽的锋芒,以掌为刃,全力劈在梦獬鼻根处! 那兽未料到他竟能如此促然暴起,是以才令他一击得手,且这鼻根处乃是它的软肋,如今为白子画全力一击,那兽吃痛,妖力涣散,登时破了梦境。 却原来这梦獬使人入梦时,自己亦会出现在那人梦中,若在梦中为人所袭、甚至所杀,其所施之梦境便再难维系。 白子画一朝醒转,立时去寻花千骨,好在她尚好端端地睡在自己怀中,只是面带泪痕,想来亦正在做着什么噩梦。 而不远处,一头丈许长的梦獬果然正隐在树后,向此处虎视眈眈。 见他竟然醒转了过来,那梦獬亦十分惊异,咆哮一声,向白子画扑了过来。 这梦獬在梦中虽妖力强大,但出了梦境却不过若寻常豺狼虎豹一般,并不足以为惧,只几个回合,便被白子画力毙于横霜之下。 见那梦獬伏诛,白子画松了口气,这才反身回了那株树下,将花千骨揽入怀中,柔声轻唤:“小骨,小骨,快醒来!” 不料花千骨此时已深陷噩梦之中,不是轻易可以唤得醒的,只见她秀眉微蹙、妙目紧闭、腮边两行清泪、唇畔一抹哀愁,口中兀自喃喃道:“师父,别…别抛下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8章 (四百一十三) 此时那梦獬虽已伏诛,但花千骨已深陷噩梦之中,若强行将她唤醒,恐怕会扰得她心神大乱,又再生出些旁的病症来,如今切不可急躁,也只能缓缓而治罢了。 一念及此,白子画也只好盘膝坐了下来,拭干了她面上的汗水、泪珠,又恐风扑了,便解开外衫,将她紧紧裹入怀中,温暖着她,柔声道:“小骨,师父在……” 怀中的小人儿似乎也感觉到了这熟悉温暖,眉头渐渐舒展,哽咽着向他怀中又缩了缩,抓住他的前襟,糯糯道:“师父,你…别走……” 下巴缓缓摩挲在她的头顶,他低叹一声,死死将她箍在怀中,沉声道:“我不走,小骨也不走……” “师父……”得了他的回应,似乎安心了些,她总算安静了下来。 忽然想起当年她初上绝情殿时的情形,那时她还只有十二岁,不过是一团孩气,陡然上了那寂然无声又杳无人迹的绝情殿,经常会莫名怕起来,只得不住喊他,也只有得了他的答应了后才可让她重新静下心来。 是了,从始至终,只有他,才是真正能令她安心的所在。 大手揽在她肩头,呼吸着她熟悉而甜美的气息,隐秘在静谧的夜色中,他心中忽然无比安定——她与他,都是这样的需要彼此啊。 不料正在此时,怀中的小人儿不知又梦到了什么,猛然间动了几动,又有一串泪珠滚滚而落,挣了几挣,口中嘶声喊道:“不要、不要抛下我……” 忽然想起四百年前她身死在悯生剑之下后,他也曾无数次这般嘶吼过、质问过——为什么要抛下我?!为什么要独独抛下我一个人?! 那两百年的时光忽然毫无征兆的自尘封已久的角落里悄悄流淌了出来——那是一段怎样撕心裂肺、肝胆俱裂的漫长岁月啊。 每一天都是无妄的寻找、无助的疾呼,又每一天都只有心碎与失望。 从前,他总是勉力地要她活着,总以为只要活着就好;后来,他才懂得,心碎的活着,远远比心碎的死去更加痛苦无依。 没有她,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他宁愿就此死去,也不愿那般无望的活着。 当日她在四象神钟下茫然醒来时,也如他那时一般吗? 她还只是个孩子啊,要她如何承受?! 小骨…… 愣愣地凝视着她的睡颜,白子画心中思绪万千,似有千斤之重,几乎也要滴下泪来——他们,原是一样的人啊…… “小骨,师父再也不会离开你,再也不要你离开……”颤抖着抚上她满布泪痕的脸,细细替她擦干面上泪珠,白子画的心中亦是无限波澜——那些自以为是以她为先、以她为念的安排,也许…真的错了?或许,自此后,他也该多想一想了…… 两人这般拥在一处,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眼见得天光有些发白,想来已是晨曦之时,花千骨终于自混沌迷梦中醒了过来,眼还未睁开来,朦胧间已感知了心上人熟悉的气息,也顾不得什么旁的,只急急跳将起身来,果见他好端端地并未离开,却又想起梦中之事来,忙一把死死抱住他的头颈,扎进他怀中,哭喊:“师父,你…还在!别…别离开我!” 轻拍着她的脊背,白子画低低一叹,柔声慰道:“放心,师父当然在,师父永远都在、永远都陪着你。” 他是惯常不说此等温柔话语的,今日竟这般脱口而出,花千骨揉了揉略有些红肿的泪目,兀自不信,仰头急切又问:“当真?若再遇上什么,师父当真不会再撇下我、独自而去了吗?” 白子画郑重点了点头,握住她的小手,许诺道:“今后无论如何,我与你都永世不离、万世不弃!” “师父!”知他最是固执之人,从不肯擅移己念,不想今日却能让他想通了这关节,花千骨大喜过望,面上珠泪簌簌而落,扑入他怀中,紧紧揽住他的腰身,只觉从未有一刻这样安心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9章 (四百一十四) 轻拍她的脊背待她渐渐平复了下来,白子画才指着倒伏旁侧的梦獬释道:“昨夜咱们遇到了这梦獬,被它摄魂取念造出梦境来困住了,不过还好有惊无险,师父也手刃了它,算是替你报了仇。只是你才做了那样的噩梦,睡得也不甚安稳,可还要再歇息歇息?” 花千骨这才见了不远处的梦獬尸身,忙站起身来,围着那兽转了半晌,才道:“原来是它在捣鬼啊,还好有师父,否则咱们可就凶多吉少了。唉,看来以后啊,这晚上还是说什么也要找个大树做鸟,总好过在这地上受这畜生的气!” 顿了一顿,她又想起一事来,弯下身子,拍了拍那梦獬的背脊,笑道:“师父,小骨曾在一本上古书籍中读到过,说这梦獬之肉味美,而且食之可避瘴气。” 白子画却没想到这层,愣了一愣,哑然笑道:“这方才还哭得凄凄惨惨、我见犹怜呢,怎么才一提到‘吃’,就如此生龙活虎起来?!你之前吃了那祝余草,本已无需再食五谷,怎么忽然又打起这梦獬肉的主意来了?!” 花千骨红了脸,嘿嘿干笑了几声,搔了搔自己的包子头,尴尬道:“师父大人,这梦獬肉可不是一般的肉啊,据说有避瘴气之功呢,您说是也不是?” 白子画实在无奈,只好点了点头,道:“你啊,但凡是与‘吃’有关的,总比为师记得清楚明白!也罢,这密林中原多瘴疫,咱们确该多留意才对。这梦獬昨夜险些害了咱们的性命,今日就是吃了它些肉,也算是扯平了。” 听他许了,花千骨欢呼一声,做短衣襟小打扮,取了灼然剑出来,细细剥皮剔骨,又自行李中取了抵盐草出来,烤制起了梦獬脊肉来。 不过半个时辰,那梦獬肉已烤熟了,花千骨净了手,将那肉撕做条状,捧了些放于一片干净大叶之上,寻了株大树,拉了白子画坐下,自己则卧在他怀中,两人分食那肉。 待过了一盏茶工夫,那梦獬肉也已吃净了,花千骨却仍赖在他怀中撒娇撒痴地不肯起身,见她星眼微饧、一副昏昏模样,白子画亦不唤她,只陪着她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话起来。 陪着她天上一脚、地下一脚地又聊了好些时候,花千骨已面现倦色、神情迷离,在他胸前蹭了两蹭,将一张俏脸埋进他胸前,朦朦胧胧地道:“师父,你猜我昨夜梦到了什么?” 恐她又想起什么来白白徒增了伤心,白子画只好轻抚其背脊,敷衍道:“左不过是你那些胡思乱想罢了,还能有什么?你昨夜没睡好,如今也累了,睡吧……” “我梦到…你不要我了……”怀中本已有七分睡意的小人儿猛然揽着他的脖子坐了起来,伏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道:“师父,你若是敢再抛下我,天涯海角、上天入地我也还是会找到你,然后……饶不了你!”说着,拧住他腰间软肉狠命掐了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0章 (四百一十五) 她这一掐用了十成十的劲力,惹得白子画着实疼痛,但又不敢在面上带出半分来,只好轻轻抱着她的腰身摇晃,哄她快些入眠。 盯着他这竟力忍痛的神情看了半晌,花千骨终于心满意足,咯咯一笑,松了手,在他颈间轻轻一吻,才又缩回了他怀中,酣然入梦。 又过了半晌,见她果然睡得熟了,白子画才缓缓放松了怀抱,伸出手来,为她理一理额间乱发,自己也放松了神识,浅眠去了。 师徒夫妻二人小睡了一阵,待醒转时,果然深觉神清气爽,原来这梦獬肉确有避瘴气之灵效,如今连这密林中的瘴气也不甚着紧了,花千骨大是欢欣鼓舞,雀跃着收拾停当了行李物品,随白子画又往西去了。 二人又往前行了一月有余,越往密林深处行,异兽奇花便越多,好在白子画身手了得,且师徒夫妻二人又同心协力,总算得保平安。屈指算来,两人入这蛮荒已快有一年工夫,白子画每日里勤于吐纳,亦吸取了许多神力,虽暂时无法使出任何法术,但体内元气充沛、真力澎湃,较身入蛮荒前也未遑多让。且经过这些时日真刀真枪地历练,花千骨的见识、剑术、体力也增长不少,令白子画好生安慰。 但说这一日,师徒夫妻二人已在林中行了三四个时辰,都有些累了,便寻了棵大树,相依在一处,略歇息歇息。 躺在他怀里,花千骨累得龇牙咧嘴,边敲着自己的腰腿,边哀声叹道:“怎么这林子越往西,便越是难走?前几日若是累了时,小骨还能略低飞几尺,不想这两天四处遍布藤萝,我却连翅膀也展不开了,只能用走的,这一日下来,小骨这腿啊,简直累得比腰还粗!” 见了她这乔装作势的夸张做派,知她不过是撒娇撒痴来惹自己心疼罢了,白子画不由得轻笑一声,拉过她的小腿来,边寻着穴道经络,细细替她按摩以舒缓筋骨,边轻道:“原是师父的错,这百年来不曾让你吃苦,今日才惹出你这许多怨言来!” 花千骨嘿嘿一笑,含笑道:“不敢,不敢,小徒哪里敢指摘师父的不是?!只是师尊师伯原说得没错——温室养花,有害无益,还盼师父大人记得今次的教训,将来不可再骄纵小徒了。” “你…你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本事,果然是更上一层楼了!”白子画低低一笑,在她颊上一掐,不再多说,只垂首仔细替她舒缓筋骨血脉。 他按得舒服,花千骨索性闭了眼睛,打起瞌睡来,正昏昏欲睡间,忽听不远处有人笑道:“你…你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本事,果然是更上一层楼了!” 语声犹如碎玉,正与方才白子画的声口一般无二。 话音才落地,花千骨已立时清醒了起来,与白子画对视一眼,双双跳将起身来,横霜、灼然齐齐出鞘,同声喝问:“谁?!” 不料那声音竟然模仿了两人声音,亦道:“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1章 (四百一十六) 如今这蛮荒中尽是妖兽,两人已许久未遇到人声,花千骨还道尚存当年的蛮荒中人在此,便扬声道:“我乃神尊花千骨,来者何人?快快现身!” 不想等了半晌,仍无人出来应答,正待发作,忽然又有人学了花千骨的语气,一般无二地道:“我乃神尊花千骨,来者何人?快快现身!” “你…你,快快现身,否则…否则我……”花千骨气得柳眉倒竖,一张俏脸更是涨得通红,但一时间又不知要如何下手。 那声音也不甘示弱,惟妙惟肖地道:“你…你,快快现身,否则…否则我……” 花千骨气得七窍生烟,顿一顿足,转头向白子画抱怨道:“什么小人这般藏头缩尾?!当真可恶至极!” 果然,还不待白子画答话,那声音又道:“什么小人这般藏头缩尾?!当真可恶至极!” 旁观了这许久,白子画却早已猜透了其中关窍,只微笑道:“小骨,每日师父只见你如炒豆子般呱噪,没想到今日也有你遇到对手的时候!” 见他一副轻松模样,花千骨便猜出大约只是些不入流的小精小怪,也略放下心来。 正思忖间,那声音依旧学了白子画的口气道:“小骨,每日师父只见你如炒豆子般呱噪,没想到今日你也遇到对手了!”不但语声极其相类,便是那隐隐含笑的口吻也是惟妙惟肖。 花千骨又何时吃过这闷亏,执了灼然剑在手,纵身跃上身旁大树,娇喝道:“到底是谁?!好不要脸,速速现身!” 不料那声音竟然如影随形,也自半空中传来:“到底是谁?!好不要脸,速速现身!” 花千骨大是惊惧,仔仔细细往四下里查看了一番,又杳无人迹,低头往下一看,却见白子画已然好整以暇地盘膝坐于树下,闭目养神起来。 见他这般风凉模样,花千骨心头怒气更炽,跳下树来,硬生生将白子画扯了起来,又恐旁人听见,便踮起脚尖,纽股糖似的缠住他,凑在他耳边娇声道:“师父!你怎能如此不紧不慢,难道干看着我被人欺负不成?!” 见了她这满面通红,又急又气,偏又要撒娇缠人的滑稽惫懒模样,白子画忍不住在她额上弹了一指,正要开口时,那声音果真又学了方才花千骨语气,声音却放大了不知多少倍,千娇百媚地道:“师父!你怎能你如此不紧不慢,干看着我被人欺负?!” 本来方才听她口出此言时白子画已在心中暗笑,如今又听了一遍,终于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师父!”花千骨终于恼羞成怒,重重哼了一声,猛一顿足,奔出两步,背对着坐在地上,不再睬他了。 那声音自然也不示弱,依旧学了她又急又怒又羞又娇的一声“师父”,继而还狠狠闷哼一声。 见她一张粉团也似的俏脸涨得如猪肝一般红紫,知她当真恼了,白子画只好勉强收了笑意,踱至她面前,柔声道:“小骨?” 那声音自然亦跟着道:“小骨?” 花千骨却不做声,只往旁边挪了挪,别过脸去,并不肯理睬他。 “小骨?”见她小性儿发了,白子画也只得赔起了小心,柔之又柔、轻之又轻地又唤了她一声。 那声音也不甘示弱,依旧情意绵绵地学道:“小骨?” 花千骨却拧过身去,随手拾了一根草棍衔在口内,抬眼望天,偏不答他。 知她惫懒脾气发作,白子画是从来拿她无法的,此刻也只好放低了身段,挨挨蹭蹭在她身边挤着坐了下来,搭讪着道:“小骨,你这管往那《抱朴子》中细想。” 那声音也道:“小骨,你这管往《抱朴子》中细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2章 (四百一十七) 那声音也道:“小骨,你这管往《抱朴子》中细想。” 《抱朴子》? 恐他再生嘲弄之心,花千骨也不敢出声,只在心中默默细思。 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眇眛乎其深也,故称微焉。绵邈乎其远也,故称妙焉。其高则冠盖乎九霄,其旷则笼罩乎八隅。光乎日月,迅乎电驰。或倏烁而景逝,或飘滭而星流,或滉漾於渊澄,或雰霏而云浮…… …… 山中有大树,有能语者,非树能语也,其精名曰云阳,呼之则吉…… “是了!我知道了!”花千骨一拍大腿,跳将其身来,欢声道。 那声音也学道:“是了!我知道了!” 花千骨这次却既不气恼,也不理睬,只整了整衣裙,来至方才二人依靠的那棵大树下,气定神闲地道:“云阳!” 却原来《抱朴子》中有云,山中有大树可吐人言,擅学人之声口,但非树之故,乃是因树精云阳之故,若有人能直呼其名,则其怪自败。 果然,经她这一唤,等了半晌,那声音也再未响起,花千骨自然喜得无可无不可,将方才于白子画的龃龉尽皆抛诸脑后,三蹦两跳来至他面前,向他怀中一滚,娇声道:“师父,果然是云阳树精!你早该告诉小骨,倒害我白白气了这半日。” 宠溺地在她瑶鼻上点了一点,白子画微笑道:“师父说你镇日不学无术,可有说错了?” 花千骨“哼”了一声,斜昵着他,阴阳怪气地道:“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是谓卑弱下人也。晚寝早作,勿惮夙夜,执务私事,不辞剧易,所作必成,手迹整理,是谓执勤也。正色端操,以事夫主,清静自守,无好戏笑,洁齐酒食,以供祖宗,是谓继祭祀也。三者苟备,而患名称之不闻,黜辱之在身,未之见也。三者苟失之,何名称之可闻,黜辱之可远哉——这《女训》、《女诫》、《女论语》等书小骨倒是背得熟极而流,说起来都是师父大人日夜教导之功呢!” 见她满面嫌弃鄙夷神色,白子画哑然失笑道:“这不过是训导为妻之道的些些言语,为师也不过是偶尔寻来,让你略看一看而已。” 花千骨重重哼了一声,双眼望天,古里古怪地道:“那次我与幽若一同去中条山助其门中诸仙伏魔,为何小骨才一回绝情殿,桌上便莫名放了一本《女论语》在那里?小骨当时事忙,并未翻看,谁知第二日它却又躺在了我的妆台之上,还在‘内外各处,男女异群,不窥壁外,不出外庭。出必掩面,窥必藏形,男非眷属,互不通名’下面密密匝匝划了批注。师父倒说说,难道这书还自己长腿了不成?!” 白子画被她反诘的哑口无言,愣了一愣,才道:”中条山那掌门次子对你……难道你当师父不知不成?” 花千骨却一步上前,圆睁着一双妙目紧盯着他,不依不饶地道:”师父明知小骨从无异心,却为何每逢我出山必行观微之术?!当真好生令人着恼!” 白子画自知理亏,气势先馁了,半晌才道:“我不过是恐你有甚闪失,故此才……” 见了他此刻窘迫已极的尴尬神情,花千骨终于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扑进他怀中,抱着他的腰身边乱蹭乱动地撒起娇来,边腻声道:“好了,好了,师父的良苦用心小骨都知道,也不敢不从,只盼师父大人今后能略收敛些才好。师父也说‘当面教子,背后教妻’,那次幽若看见了桌上的《女论语》,足足嘲笑了我这个做师父的三日不止呢!” 端着严师的架子,白子画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将她揽在怀中,柔声相慰。 如此,师徒夫妻二人又缠绵了些时候,也歇息得够了,方又起身往西去了。 可惜二人渐行渐远,却未听见身后传来云阳树精情致缱绻的悠悠一声低喃:“小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3章 (四百一十八) 但说白子画师徒夫妻二人在这林中行了数月,不知历尽多少艰难险阻,总算穿过了迷雾森林,来至蛮荒西部的沙漠边缘,寻着神力方向,二人又往沙漠深处行去。 这蛮荒中虽然无日无夜,便是连太阳、月亮也不得见,但沙漠中到底风沙大,打在面上如刀割一般,白子画怜惜花千骨的娇嫩容颜,只好将她兜头护在怀中,二人相依相偎着踟躇前行。 如此又寻着神力方向行了数日,白子画果觉神力渐强,几乎可与当时残影周身缠绕外溢之神力相较,自然欣喜,便将此事告知了花千骨,以慰她近来之忧心。 听他如此说,花千骨不禁奇道:“师父,怎么从前蛮荒中那许多人,竟无一人感应到这神力的?” 白子画摇了摇头,蹙眉道:“为师也不知这其中缘故,只是近些时日以来,虽有广大神力储于体内,但却半分法术也施展不出来,当真是奇哉怪也!” 知他心急于脱困,花千骨忙宽言道:“师父莫急,有道是‘水到渠成’,焉知再过些时日不可大功告成?再说,眼见咱们便可寻到这神力之源头了,到时候或许还有变数,也未可知。” 白子画点了点头,怜惜地为她理了理纷乱的长发,愁道:“我只是心疼你随我在这蛮荒中受苦,若能早日脱困,当然是最好的。再者,残影的魂魄如今不知飘荡于何处,若有朝一日为师得以恢复神力,还须叫他魂飞魄散,不得危害六界为先。” 听他提起残影一事,花千骨亦深深叹息,便不再说话了…… 这荒漠之中,尽是黄沙,好在竟也并无旁的什么妖兽之属,虽行得艰难,倒也少花了许多心思。 且说这一日,师徒夫妻二人竟然于这广漠深处发现了一处绿洲,虽然方圆不过几里,但也水草风茂、郁郁葱葱,最妙居中有一小湖,清澈见底,令人观之可喜。 在这绿洲中探查了一番,见并无一丝异状,两人便打定主意,在此休息几日再行不迟。 这一路行来,师徒夫妻二人虽不需饮食,但在那连天广漠中早已是满面风尘,如今入了这绿洲,自然是要洗尘休整一番的。 白子画谨慎,恐又有甚妖物作祟,只令花千骨一人入那湖中沐浴,自己则仗剑守在岸边。 自入了蛮荒,花千骨已许久不曾这般畅意地沐浴过,如今宽了衣衫,欢呼一声,跳入那沁凉湖水中,游弋玩乐不已。 微凉的晚风中,她素白的小手掬起一捧湖水,远远地抛了出去,登时飞珠溅玉,荡漾起一串清脆悦耳的笑声;滑腻白皙的肌肤犹如凝脂一般,闪耀着摄人心魄的光;那丝缎般的长发铺陈在水中,更像一张诱人的网,锁住了他的全副心神。 “师父,”正出神间,娇糯的一声唤,总算将他自纷纷绮念中拉了出来,只见那小人儿已游至自己身前,欢声道:“这里好凉爽啊 ,就和咱们绝情殿后山的溪流瀑布一样呢。” “是吗?”忽然想起多年来在那处发生过的那些靡丽缠绵,他轻笑一声,拾了小石,击在她肩上,挑眉道:“那小骨可有想起些什么旁的?” 花千骨面上微微一红,啐了他一口,恨恨道:“师父…你、你,越来越坏了!”说着,“咕咚”一声潜了下去,一口气游了数丈远,躲了开去。 又过了一盏茶工夫,见他也不来搭话,花千骨渐觉无趣,又娇笑着游近他,调皮地伸出小小的足尖踢蹬着水花,趁他不防,在其广袖上猛力一扯,要将他拖入水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5章 (四百二十) “快上岸去!”白子画健臂一挥,忙将她向岸边掷去。 “师父,我……”她此刻周身□□,又不知这周遭还有何等怪物环伺,若这般上了岸,当真让她羞也羞死了。 正胡思乱想间,肩头已破水而出,而适才他脱下的那件外袍也及时缠了过来,正好护住了她全身,随着白子画那一挥的力道,稳稳将她送至岸边。 花千骨精神一震,甫一落地,便将腰带草草一束,回首见白子画已在水中与一头怪兽斗在了一处,忙抓起岸边的横霜剑,手腕一抖,长剑出鞘,稳稳向白子画掷了过去,口内喝道:“师父,接剑!” 白子画点了点头,边与那怪周旋,边反手接了横霜剑在手,亦嘱道:“这兽来得古怪,你也千万小心!”话音未落,水中那兽已被他手起剑落,力毙于剑下。 “师父好手段!”见他剑招如此干净利落,直击要害,花千骨看得好不艳羡,忍不住出口喝彩。 不料话音还未落,她身侧地面忽然鼓起了数个起伏,将她围在正中。花千骨大惊失色,忙将灼然剑抄在手中,猛力向其中距自己最近的一个刺了下去。 果然,只听一声嘶吼自地下隐隐传来,继而便有鲜血自土中泉涌而出! “地下也有东西!”花千骨惊叫一声,仓惶中展开双翼,腾身而起,向后退了开去。 便在此时,已有数个异兽破土而出,尖啸着向花千骨方向扑了过去。 花千骨心中惴惴,将灼然剑舞得如同雪团一般,护在自己身前,这才于百忙中定睛观瞧,却见攻来之兽状如豚、啸如犬、脚有鸡距,行动更是迅捷无匹。 那兽身法如风,又擅伏地,如此十数只齐齐攻至身侧,花千骨实难抵挡,只来得及挥剑斩杀了眼前几只,余者却再难应对,仓促间不及细想,忙挥动薄翼,腾起丈许高暂避。 不想她虽身在半空之中,自地下蜂蛹而出之异兽却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后来者蹬踏在前者肩上,竟架成了一座“兽梯”,遥遥向她攻来。 眼见群兽这般如影随形地攻了过来,距她已不过一尺远近,花千骨一招“江城飞花”扫落了面前的数只异兽,但在其身后尚有数只异兽一时间难以顾及,但见那兽血口一张,眼见便要咬在她后腰之上。 而此时花千骨已是四面楚歌,诸兽纷纷而至,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且她双翅已湿,再难高飞,实在半点法子也不能施展,匆忙间反手向后挥剑,但却不知能刺中几只那兽,也只好哀叹一声,听天由命。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劲风裹挟着无限杀气扑面而来,一道大力在她腰上一带,将她拉入了那个熟悉的怀抱,耳中只听得几声凄厉兽鸣,花千骨忙睁开双目,回首观瞧,果见横霜已如游龙一般杀入异兽群中,如切瓜砍菜一般,将方才袭来诸异兽尽数斩落尘埃。 “师父,”瘫软在他怀中,花千骨总算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吐舌后怕道:“还好你来得及时,否则小骨就大事不妙了。”话音才落,却又忽然感知了他周身裹协之肃煞杀意,也忍不住抖了几抖,惊诧道:“师父,这不过是些兽类罢了,吃人乃是它们的天性,你又何必如此?!” 此时师徒夫妻二人已落下地来,那异兽也作鸟兽散,纷纷遁地而逃,白子画也不答话,只又将余者一举歼灭,方勉力收敛了通身杀气,弯腰检视了地上的异兽尸身,蹙眉道:“你看,它们貌为猪相,声为犬吠,脚有鸡距,尤擅操土,只怕便是传说中已绝迹六界的狸力无疑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6章 (四百二十一) 花千骨亦已认出了这狸力的本来面貌,正要上前细看,白子画却拦道:“你周身还湿着,快去换了衣服再来,若是病了,可怎么办?” 见他也周身精湿,形容狼狈,花千骨不禁歉然道:“都怪小骨方才鲁莽,硬拉师父下水,才害得师父的衣袍也湿了,咱们都快快换过吧。” 他是师父天性,遇事总要教导规劝于她:“你啊,如此莽撞,当真该罚!这都多少年了?怎么总也教不会一个乖?!”正待再斥她几句,白子画却忽觉臂上一沉,原来是又被她抱住了袍袖猴上身来,早习惯了她这会撒娇的性子,他丝毫不以为意,连眉头也不曾皱一皱,正要再开口时,却被她嬉皮笑脸地抢白道:“哎哟哟,我虽拉了师父下水,但不知是何人在那湖中动手动脚、极尽缠绵之能事的?!” “你……”被她揶揄得俊面薄红,白子画正要发作,孰料花千骨却忽然离了他,一溜烟地跑至旁侧的树后,嘿嘿笑了几声,探出半张脸来,模仿了他的声口,一本正经地道:“你啊,如此莽撞,当真该罚!这都多少年了?怎么总也教不会一个乖?!” “你……这孽徒!”白子画又气又爱,实在拿她无法,只好俯身在一旁的行囊中取了她的衣衫出来,挥手掷给她,才道:“这狸力有操土之能,现在让咱们杀死了几只,也不知是否还有,你速速换过了衣衫,我在旁守着。”言罢,便提剑在手,为她戒备四周。 想想他说的有理,花千骨忙抱了干净衣裙,闪身躲在树后,匆匆换上了,又叫了白子画过来,自己则在外间值守,让他也换过了衣袍。 又略整理过了形容,师徒夫妻二人这才携手来至方才那些狸力尸身近前细看。 一见那狸力脚后鸡距,花千骨欣喜十分,两眼放光道:“师父,传说人若能将这狸力之鸡距佩在身上,亦可有操土之能,只是此兽早已绝迹六界,也不知灵是不灵!” 白子画点了点头,挥剑将一头狸力后腿上的鸡距削了两个下来,又至湖边清洗干净了,方将其中一个递在花千骨手上,道:“师父也在古书上见过此等样话,只是近千年来从未见过这狸力兽,如今咱们有了这机缘,便试上一试吧。” 孰料他话音未落,二人身后的地面忽然又现出十数个起伏来。 “师父,它们又来了!”花千骨尖叫一声,灼然剑上下翻飞,刺向那土中狸力。 原来这绿洲乃是狸力兽的老巢,诸多狸力兽在此处地下蛰居,待有人、兽等入了这绿洲后,便伺机而出,趁其不备,一饱兽吻。方才白子画师徒夫妻二人杀了数十头狸力兽,惊动了老巢中的兽群,此刻几乎倾巢而出。这狸力兽尤擅控土,隐身于地下,令人防不胜防,但好在妖力并不强大,只与寻常猛兽相类。此刻虽如潮水般涌来,但这二人是何等的身手能耐,心中又早有提防,此刻全神对敌,夫妻同心,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便已将袭来之狸力兽绞杀殆尽。 眼见再无狸力袭来,二人脊背相抵,又静候了半晌,果见再无异状,才松了口气,花千骨伸袖擦一擦额上细汗,喘吁吁道:“师父,咱们这是什么运气?!好不容易寻到这绝佳所在,还想着要休整休整,谁知这才多少工夫,就又遇上了这些东西,当真是横殃飞祸!” 展眼望了望遍地的狸力尸身,白子画也败了性,低叹了一声,将她揽至怀中边安抚边道:“也罢,此乃天意,既如此,咱们也别再耽搁,一会儿便上路吧。” 此时那狸力鸡距正胡乱揣在他怀中,实在硌得她不自在,花千骨便伸手自他怀中取了出来,细细端详了半晌,亦瞧不出其有何特别之处来,只得又向白子画问道:“师父,这东西该如何使用才可如狸力这般有操土之能?” 白子画摇头道:“这个,为师也不知,但既然古籍中有此记载,想来亦是其来有自,你暂且收着它,或许来日能派上什么用场也未可知。” 听他如此说,花千骨忙将那两只狸力鸡距都郑重收入了行囊之中,师徒夫妻二人寻了个还算清静的所在,又休息了个把时辰,便又向西进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7章 (四百二十二) 师徒夫妻二人又行了一月有余,神力气息越来越是浓厚,可二人一路行来,多曾留心是否有何异处,但却半点也未寻到。 这一日,师徒夫妻二人委身于一处沙丘后躲避沙暴,花千骨偎在自家师父怀中,将头埋进他肩窝处,悠悠道:“这沙漠好生广大,也不知何日才能走到尽头,师父,你说这神力的源头可是当真就在这沙漠之中?” 白子画摇了摇头,蹙眉道:“近日来这神力确然较先前要浓厚许多,依咱们在迷雾森林中所行的距离远近,为师猜想,如今咱们该距这神力源头不远了。只是这大漠中千篇一律,实在难寻得有什么特别之处方是这神力之源。” 正说话间,一道沙尘飘来,好巧不巧正吹入花千骨眼中,她不由得低叹一声,伸出手来,揉了几揉,只是还未见效果,手上就已结结实实挨了他一记。 正纳罕间,白子画已捉住她的手,拉在自己身前,斥道:“这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不长记性?!前几日才好不容易消了眼上的红肿,怎么今日又要再犯?!” 花千骨自知礼亏,“嘿嘿”干笑了几声,吐舌道:“师父大人好仔细,且这严师的架子也果然是端得十足。从前师叔还总嘲戏说怕师父将来有一天是要惧内的,我倒瞧着他老人家大约是多虑了——依师父这桩桩端严、件件苛责的架势,我这做徒弟的,只怕是千千万万年也不得翻身了!”说着,还乔装作势地故意摆出些苦大仇深的神情来,赖在他怀中纽股糖一般撒起娇来。 白子画对她向来没奈何,只好同她腻了一阵,才一手托住她后颈,一手轻轻翻开她眼皮,垂首细细一吹,替她吹去那粒沙砾,又耐心检视了一遍,果见再无异状了,才放开了她。 花千骨伸了伸舌头,抱住他脖颈涎皮赖脸地道:“六界都传说师父大人是仙中之仙、神外之神,是最看淡世情、疏离淡漠之人,真该让这起子人来见见师父如今的情形,简直不要吓死他们!尤其是师伯,不是被吓死,也得被气死!” 白子画无奈一笑,将她重新圈入怀中,凑在她耳边低语:“原是师父连累了你,害你随我在这里受苦。” 花千骨却丝毫不以为意,挥一挥手,豪气干云地道:“师父这说得哪里话来?!小骨倒觉得这蛮荒很好,虽不如那花前月下的逍遥无忧,但我与师父并肩作战、共进同退,这才真真算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了呢!” 听她如此说,白子画却哪里舍得?心中怜惜之情大盛,摩挲着她的柔发,歉然道:“你是徒,我是师,你是妻,我是夫,无论如何,都该是我为你遮风挡雨才是。只可惜你自入我门来,我却从未真正护你周全,你再如此说,要将为师置于何地?” 花千骨亦知自己与他这师徒姻缘本就世间少有,虽已成亲百年,莫说是自己,只怕在他心中也从没有一刻放下过师徒之别,当下也不再多言,只低低一叹,抱紧了他的腰身,轻声道:“小骨自然识得师父的情义,也不求旁的,只盼能与师父同生共死、永不分离,师父请千万记得那日斩杀梦獬后所说的话才好。” 如今在这蛮荒中处处危机四伏、时时惊险丛生,白子画最听不得的就是一个“死”字,忙掩住了她的口,俊眉一蹙,正待开口,却忽觉无边的沙暴中竟有一阵腥风裹胁着迎面扑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8章 (四百二十三) 身在蛮荒久了,这师徒夫妻二人见机极快,双双跳起身来,长剑出鞘,脊背相抵,互为防备。 果然,一阵黄沙过后,便有一一头而二身、高约三丈的巨蛇横亘在二人眼前。 “这……这是肥遗!”花千骨惊呼一声,反手一扯白子画袍袖,两人又退后了丈许——这肥遗乃是传说中的无上魔物,据古籍记载,此蛇嗜食生人,又刀枪不入、来去无踪,故此见之者竟无一生还,此蛇一出,即天下大旱,也曾祸延一方,但已于千万年前为神族所封印,不想今日却出现在了此处。可如今师徒夫妻二人并无法术在身,如今遇见了这肥遗,若只凭拳脚功夫,只怕是棘手之至了。 白子画自然也知晓其中厉害,额上不由微微沁出冷汗,略偏过头来,左手反手在她腰上轻轻一握,低声切切叮嘱道:“小骨,这肥遗虎视眈眈,只怕是不好相与的,倘若有了时机,为师设法拖住它,你且先逃出它的掌控要紧,这广漠中无遮无拦,实在不好藏匿踪迹,你只管远遁即可,待我脱身后自然会去寻你。” 听他如此说,花千骨不由得怒火中烧,紫涨了一张俏脸,喝道:“师父,难道时至今日你又要抛下我了吗?!之前你说的那些话,可是全都不作数了吗?!”说着,娇喝一声,手中长剑一挥,也不再管他说些什么,腾起身形,径直往那肥遗的蛇目处刺去。 “小骨!”白子画大急,忙也飞身而起,向那肥遗挺剑刺去。 那肥遗此来亦是志在必得,如今见了二人此举,自然全力迎敌,昂首吐信,嘶鸣一声,张大了三尺巨吻,向花千骨袭去。 只眨眼功夫,白子画已变换了数种剑势,身法如风,后发而先至,快花千骨一步,执横霜剑正刺在肥遗蛇目之上。 这肥遗周身鳞甲,寻常兵仞奈何它不得,只这眼珠略脆弱些,如今受了他这一剑,虽不曾伤到,却也十分疼痛,那蛇吃痛,登时心头火起,长嘶一声,双尾一挣,弃了花千骨,巨吻呼啸,向白子画猛扑而去。 既暂解了花千骨的困厄,白子画也略略放了心,足尖一点,避开了三尺,让过了肥遗之锋芒。 这荒漠之中少有活物,那肥遗已饿了许久,方才于十数里外便嗅到了二人的气息,如今猎物就在眼前,哪里却又有放过的道理?!只见那蛇巨信一吐,嘶鸣一声,以尾挞地,转头又向二人汹汹袭来。 如此,师徒夫妻二人与那肥遗翻翻滚滚地斗将起来,转眼之间,就战了几百个回合。 俗话说“大蛇打七寸”,白子画自然知晓这其中的道理,偏那肥遗蛇本就刀枪难入,又将自己的要害七寸处护得风雨不透,他已变换了不知多少招数、剑法,仍不能奈何得了那肥遗,且横霜失却神力护佑,不过是一柄凡铁,这般硬砍硬刺久了,只怕剑身亦会有所损伤。而身旁的花千骨更是已拼尽全力,亦只能自保而已,且一则她不愿独留白子画一人对敌,二则肥遗左右游移,卷起漫天黄沙,以她的烟云薄翼亦难以高飞远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9章 (四百二十四) 如此,眼见二人与那肥遗已鏖战了小半个时辰,皆身倦力衰,且白子画身上已多处为肥遗所伤,虽非重伤,但辗转腾挪间亦多有不便;好在他对花千骨确是百般呵护,数次以身相代,倒得保她之无虞,只是她到底是弱质女流,蒲柳弱志,此刻已是力微气喘,眼见已是再难支持了。 见了她此刻之状,白子画心中更急,心知为今之计也只可速战速决罢了。但那肥遗实非妖兽可比,不止行动间极是迅捷,且皮糙肉厚,横霜与灼然都不能耐它何。但细观它七寸之处,皮下隐隐有心脏搏动,鳞质也不似他处那般坚实,只怕此蛇唯一的破绽便在此处。只是那蛇自知罅隙所在,回护得十分周全,一时间竟抓不住半分机会。 师徒夫妻二人这般又与肥遗斗了数百个回合,那肥遗自是越战越勇,二人却已几乎力竭。 如今这肥遗是志在必得,见二人已只有招架之功,更增了斗志,但见其长信一卷,二尾向双侧一卷,激起漫天黄沙,协无边腥风竟要分别将白子画与花千骨各各绞杀。 白子画见机极快,见它脖颈微动,便已料敌先机,不待它长尾袭来,忙拧身向后腾开一丈之远,避开了它的攻势;但花千骨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心内虽想避其锋芒,无奈腰腿间实在力气不济,便稍稍慢了半刻,眼见那肥遗巨尾即要缠上她的身子。 “小骨!”白子画大惊失色,横霜脱手飞出,往那蛇尾处钉去,人更是合身扑上,将自家徒儿护在身下。 说时迟那时快,也不过电光石火之间,那肥遗长尾一扫,便轻轻巧巧地将横霜剑弹了开去,其攻势更是不减,仍秉风雷之势向二人袭来。 好在有了这一瞬间的喘息功夫,白子画已一手抓住花千骨背后腰带,奋去平生之力,将她远远抛开了数丈,离了那肥遗。 “师父……”花千骨惊呼一声,也顾不得如刀割一般的沙砾,勉力振动双翼,要待反身冲将过去,却见白子画此时已被那肥遗死死缠住了身子。 这肥遗何等巨大,白子画为其所缠,手中又无兵仞,只得调动周身内力,拼全力向外挣脱,那肥遗一朝得手,又哪里还有放松的道理?!另一尾也跟着缠了上来,誓要将其绞杀,一饱蛇吻。 “师父!”花千骨吓得花容失色,挥翼抢上前去,举起灼然剑,狠狠劈在那肥遗身上,无奈其鳞甲甚是坚韧,一剑下去,却是泰然不动,连半分伤痕也未曾留下。 这肥遗身长三丈有余,约有三尺粗细,如此密密匝匝将白子画缠了个结实,若不是他身负绝顶内力,只怕此时早已窒息而亡。但如此到底不是办法,倘或再拖延上一时半个,他便要筋骨尽断、气绝身死了。 花千骨急得满面泪痕,举起灼然剑来,使尽周身气力,向肥遗身上狂劈乱刺了数十剑,那蛇却岿然不动,反而将白子画缠得更加紧了。 但闻白子画周身筋骨“咯咯”作响,只怕是性命已在须臾之间了。 “师父!”花千骨面上惨白一片,泪水抛珠泻玉般滚滚而落,举剑的右臂也跟着颤抖起来,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徒劳无功地劈刺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0章 (四百二十五) 只说此时那肥遗之二尾尽皆缠在白子画身上,头颈昂然,其七寸处便恰好显露了出来,且它自持刀枪难入,实是有些大意了,对花千骨一弱质女流更殊无防备。 见此良机跃然眼前,花千骨虽在伤心欲绝之时,也省得“打蛇打七寸”的道理,娇喝一声,灼然剑上蓄了十成十的劲力,往肥遗七寸处劈了过去。 耳轮中只听“铛”的一声金鸣之声,灼然剑正正斩在肥遗七寸之上,不想却连半寸也未曾刺入,倒惹得肥遗长嘶一声,缠在白子画身上的劲力更狠了些。 “师父!”花千骨急得又复落下泪来,振翅扑上前去,又一剑向肥遗七寸处斩了下去。 那肥遗已知她不足为患,倒也不闪不避,径直受了她一剑。 果然,这一剑连道伤痕也未在肥遗身上留下。 花千骨心中大急,正要挺剑再刺,忽听白子画又朗声道:“小骨,至虚极端而守静笃,物至之时,方可心昭昭然而明辨焉,不应於物,致知而参天地。” 白子画虽身陷险境,但也知此刻万不可急躁、须得要她自己体味其中的剑意方可成事。 听他此语,花千骨心中一凛,果然忆起那日与白子画齐在林中斩断巨木时的情形,他温暖的怀抱、谆谆的教导、超凡的剑法登时浮现眼前——是了,致虚、守静,天地之道也,唯此道方可达至笃、至实、至极之境。 思虑及此,花千骨心中大定,手执灼然,振翅而起,阖了双目,一剑挥出,正斩在那肥遗七寸之上。 待灼然剑甫一触及肥遗之鳞甲,花千骨便闭目凝思细察,将剑上传来的一丝一毫的变化尽收她之心底,果然,如此意与神合、细心查考之下竟让她找到了肥遗此处鳞甲的破绽处。花千骨不敢怠慢,手上劲力不松,心中意念不弛,将周身真力悉数灌注于剑尖之上,竟然当真让她因循肥遗七寸之薄弱处将灼然剑刺入了几分。 这灼然剑虽不是上古神兵,当年锻造时却也得白子画之神血祭剑,其锋刃端的是世间无两,一入那蛇之鳞甲,便如削瓜切菜一般,立时便深入其肌里半尺有余。 这七寸惯是蛇类的要害所在,那肥遗先前托大,本不以花千骨为意,不料竟然被她得手,那蛇吃痛,竟力一抖,将花千骨连人带剑震出三尺开外,又嘶鸣一声,弃了白子画,双尾一甩,径直向身在半空中的花千骨袭来。 七寸乃蛇之大忌,如今为人所袭,哪有不急不怒的道理?!那肥遗此番攻来已是倾尽全力,只是这一人一蛇实在相距太近,肥遗之七寸此刻亦正曝于花千骨眼前。 见此情形,刚刚脱身的白子画也顾不得周身伤处,忙大喝一声“小骨,小心”,急急施展“梯云纵”的轻身功夫,跃至花千骨身后,左手一扯,将她护在怀中,右手与她同持灼然剑,全力向前一送,乘风雷之势、禀千钧之力竟刺穿层层鳞甲,正中那蛇心脏。 此节不过在电光石火之间,那剑方一刺入,肥遗巨尾已然攻至,正撞在白子画背上,腥风到处,将师徒夫妻两人击落尘埃。 “师父!”花千骨惊呼一声,正要起身查看白子画的伤势,便被白子画一掌推在肩上,弹开了丈许远。 却原来是那肥遗虽要害被袭,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尾稍又向二人扫了过来。 白子画这一推之下,花千骨自然半分也未曾伤到,白子画却又中了一击,胸中一阵闷痛,险些喷出血来。 好在那肥遗此时已是濒死了,不再有何动作,只蜷缩在地上,瑟瑟而抖。 “师父……”见他面色煞白,花千骨吓得腿也软了,踉踉跄跄站起身来,扶住自家师父,颤声道:“师父,你觉得怎样?是不是又受了伤?这可怎么好?我…我……” 见她泫然欲泣的神情,白子画大是疼惜,勉力平复了气息,慰道:“小骨莫慌,为师…为师并无大碍!咱们快……” 孰料他话未说完,却忽听一阵极细小的“哧哧”声自肥遗方向隐隐传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1章 (四百二十六) 二人此时已是草木皆兵,忙齐齐抬头往肥遗方向看去,却见肥遗之腹不知何时已裂开了一道三尺余长的口子,无数条一头二身、鳞甲花纹与那肥遗极之相类的三尺长小蛇纷纷自其中游了出来。 身为女子,天性便对蛇虫有三分惧怕之心,见了眼下这情形,花千骨哪有不心惊的?!立时尖叫一声,缩入白子画怀中,指着群蛇颤声道:“师…师父,怎么有这么多蛇?!” 白子画亦不知其中所以,只好边轻抚她脊背以安抚之,便蹙眉猜测道:“只怕方才那肥遗是雌兽,这些小蛇皆乃其子。” 话音刚落,那数百条幼小肥遗似乎已寻到了二人的所在,尽皆昂首吐信,“嘶嘶”作声,潮水般向这边涌了过来。 “快走!”群蛇虽较那肥遗幼小,但胜在数量甚巨,只怕亦不好应对,白子画也顾不得胸中闷痛,抄起地上的横霜、灼然二剑,伸臂在花千骨腰上一揽,足尖一点,施展轻身功夫,往西飞奔而去。 怎奈这大漠之中风沙肆虐,又哪里能奔得如平地一般迅疾?!且那肥遗群蛇虽幼,但行动却甚是迅速,亦步亦趋地紧紧随在二人身后,大有不依不饶之势。 眼见群蛇便要袭上二人身子,白子画心中大急,将灼然剑塞进花千骨手心,又屈臂提起她腰带,奋力向空中一掷,喝道:“小骨,你先走!” 身在半空,花千骨自然展开双翼,但她又哪里肯弃他而去,当即反身俯冲了下来,一剑将自后袭上白子画的众蛇斩落于地,继而便与白子画脊背相抵,与众蛇战在一处。 白子画自来对她亦是无法,只好低叹一声,手上招数又狠了几分,勉力要护她周全。 这肥遗幼蛇虽不似肥遗巨蛇那般身形巨大、刀剑不入,但胜在实在数目众多,犹如汹汹潮水一般,无孔不入,令人防不胜防;且这师徒夫妻二人方才与肥遗对战良久,本就气力不支,如今更是捉襟见肘、疲于应对。 花千骨虽然已是身疲力衰、娇喘微微,但却也不敢有丝毫懈怠,施展大开大合的功夫,与白子画一同将群蛇逼在三尺开外,使之不能近身。 但见她飞起三尺有余,借着俯冲之势,一招重若万钧的“万剑归宗”将身侧数条攻来的众蛇之首削了下来,那蛇血喷出足有两三尺高,溅得她满头满脸,狼狈十分。但二人性命已在顷刻之间,她又哪里顾得上这些,手下剑招丝毫不敢松懈,又挥剑向面前群蛇刺了过去。 且说花千骨方才与肥遗斗了那许多时候,衣襟早已不若平时齐整服帖,此刻手上使的又尽是大开大合的凌厉招式,更增起伏,不觉间怀中揣着的一物竟然掉下地来。 但见那物落于沙上,又“骨碌碌”向前滚了几滚,自然沾染了不少沙上滴落的蛇血,只一眨眼工夫,却不知因何之故,竟然光芒大作、极是耀人眼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2章 (四百二十七) 白子画与花千骨皆知有异,百忙之中向下观看,却见那物正是前些时日于那绿洲中所得之狸力鸡距。 见了那狸力鸡距闪烁的玄色光芒,白子画心头一喜,一手拉住花千骨柔荑,一手将那狸力鸡距拾在手内。 他身上现有数处伤着,不觉间竟有几滴鲜血亦滚落在那狸力鸡距之上。 果然,待那血珠渐渐隐没,白子画只觉足下黄沙忽然一软,他见机极快,忙凝掌力在花千骨指尖浅浅割开一处,挤出一滴晶莹血珠来,亦落于那狸力鸡距之上。 花千骨正自惊异间,却觉周身一沉,竟然如施了遁地术一般,与自家师父一同身入黄沙之中,渐渐没顶,但妙便妙在人虽在沙中,却丝毫不觉气闷,依如寻常一般。 却原来这古籍记载不错,狸力鸡距确然可使人具遁地之能,只是在遁地前需将己身鲜血与极阴之血溶于其上方可。而那肥遗乃是上古时至阴至寒的妖兽,其血正堪所用,而白子画身上伤处鲜血又恰好滴落,方才不经意间正应合了这狸力鸡距之法门,那物立时法力显现,便可持之遁地了。 眼见二人身入黄沙甚深,那幼肥遗早已不见了踪影,花千骨大喜过望,扯着白子画的袖子欢声道:“师父,咱们当真好运气——前些日子莫名地遇了那狸力,今日又莫名地避过了这肥遗群蛇!先前我还尽抱怨来着,如今看来,果然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话未说完,却见了他周身伤处方才已沁出些血来,不禁又心疼起来,扶住他腰身,含泪道:“师父…你伤得如许重,你……现下觉得怎样?” 白子画眉头微蹙,却不答她,只撕了一条衣襟下来为她妥当包扎了指尖伤处,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凝神细探了半晌,才道:“这地下神力气息浓厚,似乎正是其源头所在,小骨,你瞧……”说着,露出宽大衣袖下的伤口来。 花千骨忙忙垂首查看,却见那伤处正以肉眼可见的飞速愈合,便如当年他身受神谕时一般,她不禁又惊又喜,道:“这…这便是神力之功?” 白子画点一点头,沉声道:“正是,你且随为师来!”说着,将狸力鸡距揣入怀中,一手揽住了花千骨的纤腰,一手执了横霜剑,往前而去。 心知此乃重中之重的大事,花千骨亦不敢怠慢,当下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随他前行。 且说这狸力鸡距当真神奇,二人在地下愈行愈远、愈行愈深,不知不觉间只怕已过了小半个时辰,大约也行了十余里路。 虽在地底,这一路行来,周遭却越来越是光亮,花千骨不禁暗自称奇,正惊异间,却见一座巍峨雄伟的宫宇远远矗立在前方。 两人心头俱是一振,齐齐停步观瞧。 “师…师父,怎么在这地下竟然有这般恢宏的一座宫殿?” 白子画摇了摇头,道:“为师也不知,但观此殿的形制,重檐、庑殿,前有祭台,后有宝山,乃为幽宫规制,实是一座陵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3章 (四百二十八) “陵寝?什么陵寝?”花千骨生性胆小,听他如此一说,自然吓了一跳,一把扯了自家师父的袍袖,缩在了他身后,颤颤巍巍地道:“是传说中的神族之墓,还是什么妖物的坟墓?!” 白子画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将她自身后拖了出来,边揽着她复又往前行去,边低声道:“小骨,休要如此不敬,这里恐怕便是千千万万年前因妖神之故陨落的诸神之墓,也即是万世前你族人的坟墓。” “神的坟墓?”花千骨这才略松了口气,但又实在有些惧怕之意,只敢半倚在他身畔,方敢抬眼往那处观瞧。 只片刻功夫,那处陵寝便在眼前,果然在前为一座祭台,四角各有石制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神兽守护;中为正殿,重檐飞峻,不知是何等珍宝筑就,端的是璀然夺目,使人但觉庄严肃穆,心生崇慕之情;后为宝山,宝山前有方城明楼,为步入之道。 二人又细看了这陵寝半晌,白子画才道:“六界皆传说这蛮荒或是盘古开天辟地时劈下的一角,或是妖神大劫后众神的埋骨之所,看来此言非虚。以为师的感应,这里确是神力的源头所在。恐怕千万年前诸神埋骨在此,所遗之神力盘桓不散,夺了这里的地脉,内聚于山川,外显于风雨,才使这蛮荒成了六界之外的异域。” 听他所言有理,花千骨忙点了点头,接着道:“师父说的没错,既然咱们终于找到了这神力源头,就快些进去看看吧。” 恐她莽撞,白子画忙握紧了她的小手,叮嘱道:“虽然众神已于千万年前寂灭,但看这里的气势,定是不凡之地,你可定要随紧了师父,要小心!”略顿了顿,伸出手臂来,揽在她腰间,又切切道:“你须谨记,千万不可与师父分开了!” 花千骨忙郑重应下了,于是,师徒夫妻二人携手一同往那幽宫处行去。 待行至那祭台丈许远处,白子画见那四神兽神态威严,恐祭台内有何异处,便要携花千骨自旁侧甬道而过,无奈方行了不过几步,便觉虚空中似有一道无形之墙,挡住了二人去路。 “结界?”抚摸着那道光壁,花千骨奇道:“难道这里还留有神力所布的机关不成?” 白子画点了点头,沉声道:“这里是一片以神力支撑的空间,既然只能自那祭台上通过,想必其中是有些古怪的,咱们只莫鲁莽大意了。” “好,小骨都听师父的。”花千骨抬头向他浅浅一笑,一手紧紧握了他的大手,一手牢牢握了灼然剑,随着他又复向前。 师徒夫妻二人缓缓行至那祭台前,踏上石阶,却不登台,只细观那祭台。 这祭台约十丈见方,四角蹲踞这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等四神兽,而祭台上地面不知以何所制,色作玄暗,且分为九格,三三而布,呈九宫之状。 这些年随他斩妖除魔,花千骨也颇见过世面,知道这为《洛书》所化,以四十五数演星斗之象,为五行生数之祖,大千世界、万事万物莫不为其所化,只怕其间定有大缘故。 思及此处,花千骨便微弯了腰,正要摸一摸那青玉石,却被白子画一把抄住,蹙眉阻道:“且慢,这祭台恐怕有古怪,不可轻易触碰。”说着,将衣襟撕下一条来,团成了颗弹子,牵着花千骨退下石阶,才将那弹子掷向了那祭台。 说时迟那时快,那弹子甫一落于祭台之上,祭台四角的神兽口中便各有一道五色神力射出,正击在那弹子上,转眼之间便将弹子化做了一道青烟。 “啊?!这么厉害,好险,好险!”花千骨这才恍然,吐了吐舌头,伸袖抹了抹额上薄汗,再不敢草率行事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4章 (四百二十九) 白子画却不搭话,只盯着那祭台看了半晌,才沉声道:“此台以四象之兽为基,喻四方存神之意。正所谓‘天地立身以靖,四方存神以道’。而台面绘以九宫,九宫者,乾宫、坎宫、艮宫、震宫、中宫、巽宫、离宫、坤宫、兑宫也。于术数中当是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若推之以五行,则一、六为水,七、二为火,九、四为金,三、八为木,五为土。水数一居北,水数六居西北,火数七居西,火数二居西南,金数九居南,金数四居东南,木数三居东,木数八居东北,土数五居中央。而五行相克相生,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可土,土克水。如今咱们便按存神之道,怀道抱一,积精累气而成真,再依五行之法,行禹步,步罡踏斗,当可保无虞。” 花千骨忙点了点头,正待细思时,却觉腰上一紧,原来已被自家师父托在了腰间,随着他飞身而起。 眼见二人便要落足于祭台之上,白子画清越的声音已响在耳际:“玄中道妙量无边,神通变化意存神。三点如星理最深,鈎悬偃月定浮沉。玄关一窍正当中,非后非前独倚空。默默回光居此处,自然神气溷玄同。白玉连环两箇圈,乾旋坤转本同元。一窍包藏造化功,三般大药内团融……” 闻言,花千骨心头一凛,忙阖了双目,收摄心神,依这要诀导气行功起来。 而白子画口中秘辛未停,心内行功不辍,足下更是有似生风,施展绝世轻功,于这祭台上严踏禹步,飞天之精,蹑地之灵,运人之真,使三才合德,九气齐并,果然并未触动台上机关。但见二人一者长衣飘飘、一者裙袂翩翩,一如金雁凌空、一似玉燕蹁跹,端的是使人观之可羡、见之望俗。如此约过了一炷□□夫,两人方落于对侧台阶之上,算是平平安安地过了那祭台。 其时花千骨早已睁开了眼来,亦步亦趋地随白子画行至正殿前,却又忍不住回首望了望身后,不由对着白子画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赞道:“师父大人好本事,小骨敬服之至!” 白子画淡淡一笑,拉她直起身来,拍了拍她的小手,道:“若无这点本事,又怎么做得了你的师父、夫君?!”说罢,便抬头往正殿中观瞧。 但见殿中只供奉着“天”、“地”两块牌位,想来是众天神化生于天地之间,故此惟以天地为尊耳。 那殿中黑漆漆一片,花千骨在蛮荒中早已被频频异事吓得狠了,此番倒是乖觉,早早躲在白子画身后,只探出半张脸来偷眼往那殿内观瞧。 影影绰绰间,花千骨亦见了殿内所供奉之物,倒怔了片刻,才冲口而出道:“哎哟哟,这里人好大的气派,连天帝也不供奉,却只供奉天地。” 白子画微笑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来?只怕此处葬的原是你的族人。况且若论起气派来,又哪有比天地清气所化的神衹更气派的呢?” 说话间,白子画不由得忆起当年以敛梦花入梦时所见的那个千千万万年前的她,那样壮美、那样惊心,而现在,她已成了他娇俏乖巧的妻。 思及此处,他忍不住将她自身后扯了出来,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她许久,才含笑揶揄道:“说起来,你这上古遗神,倒似乎从来没什么慷慨挥洒的气派态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5章 (四百三十) “师父,你…你……,哼!”经他如此嘲戏,花千骨果然小性发作,将嘴一扁,狠狠跺了跺脚,昂首挺胸,却再不睬他,只管抬步便往正殿中去了。 “且慢!”白子画心知此间玩笑不得,连忙一把将她拉了回来,阻住了她前行的脚步,不想慌急之下力气用得大了,花千骨踉跄了几步,跌跌撞撞向后栽进了他怀中。 “师父……”花千骨也知他的心思,并非真心与他计较,如此便借势往他怀中一滚,在他胸前锤了几拳,娇声含混嗔怪了他不知几句什么,才又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裙,正色道:“师父,原是小骨莽撞了,只是不知这正殿中又有什么古怪。” 白子画此时业已将正殿中的情形瞧了个明白——他感应到神力源头恐怕在正殿后的宝山之中,而此间有结界相隔,只有穿过这正殿,方可自方城明楼进入宝山之中。而这正殿之中,渺渺似有神力缭绕,恐怕亦是不可轻入的。但如今他二人入宝山却又势在必行,只怕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小骨,随紧了为师,千万小心……”白子画定了定心神,一手提了横霜,一手携了她的小手,迈步而入。 花千骨也知事关重大,忙点了点,在他手心一握,应道:“师父,放心,小骨理会得。” 师徒夫妻二人缓步跨过正殿门槛,抬头正对了那“天”、“地”二牌位,这牌位不知是何物所雕,通体漆黑,上书的“天”、“地”二字赫然夺目、威严肃穆,自与寻常不同。细观之下,那二字怕是有些古怪之处,白子画只觉头目森然,竟似有不支之意。 白子画心中一凛,定了定心神,拉了拉花千骨,正色道:“小骨,莫急。这天地阴阳乃是造化之极,咱们拜上一拜再走不迟。” 见他神色郑重,花千骨哪有不依的道理?也便随着他,整了整衣襟,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白子画亦拱手行礼,但只这一躬身的功夫,再起身时周遭却已经大变——映入眼帘的再并非“天”、“地”二牌位及那威严正殿,而是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混沌所在。他心中一凛,忙高声唤道“小骨,小骨”,不料竟无有一丝回应,这一惊非同小可,白子画登时心急如焚,提起横霜来,虚劈了几剑,喝道:“是谁?这般藏头露尾的是何居心?!” 不想话音未落,不知是何人所为,他忽然化身为一道精光,被强行度入了一处。 这是个极窄、极黑、极臭的所在,白子画手中横霜早已不知所踪,亦提不起一丝力气来,且周遭不知何物重重挤压了过来,逼得他只好四肢蜷缩、屈背弯腰,半分也挪动不得。自己如今落入这般田地,又不知花千骨身在何处,且念着她蒲柳弱质,若也遭了如他这般的对待,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他这心中更是焦急万分,可惜不知试了多少法子,却偏偏一无所动、不得脱身。 正犯愁时,不知什么冰冷东西忽然间兜头而下,使他如坠冰窖之中,才隔不久,又有什么滚烫之物自上而下地淋了下来,使他如置身火窟之中。这忽冷忽热,是何等的难熬难过?白子画被困在此处,拼出浑身解数,却半分也动弹不得,正在焦急间,忽又有一阵业风袭来,竟然将他头下脚上地整个倒转了过来。白子画千年修行,亦从未有过如此窘迫之时,正待发作,忽又觉周身疼痛难受,如肌肤寸裂一般,仿佛黑暗中有无数支蛮横的手拖拽着他在铜墙铁壁上急速拖行一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6章 (四百三十一) 可叹他虽施了千条妙法、经过百般扎挣,但却偏无一丝效验。且此间似实非实、似幻非幻,着实令他束手无策。 好在白子画历经千年,不知度过多少大风大浪,自知沉心方可问道之理,当下闭目凝神、抛却眼前诸事,清明灵台、卫护心神,默念起《净心诀》来: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相间若余,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至此处,白子画心中一凛——无为无我? 无为无我,明心见性,当下往生…… 白子画脑中灵光一现,将眼下这境遇一一细思,登时醍醐灌顶——难道,这便是人生八苦之一的生苦?自己如今所处的正是那“胎狱”,现下这般苦楚,只怕正要奔“生门”而去之势! 既想通了此节,他已隐隐猜度出了始作俑者,心下自然大定——想来现下该不曾有人为难了花千骨,自己这悬着的一颗心,也可暂时放下了。 不想方思虑至此,虚空中忽然飘来一声轻笑,尚不及反应,白子画周遭身处之境立时便换了一副样子。 此番他只觉自己容貌衰退、身体退化、精力减短、五觉迟钝,诸事难捱之至。但有了方才之事,白子画自然知晓这即是人生八苦之一的老苦。 待这老苦历遍,又是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与五阴炽盛苦,历尽此八苦之后,便又受饕餮、贪婪、懒惰、□□、傲慢、嫉妒.、暴怒等七罪,继而又历遍色、声、香、味、触、法等六尘及财、色、名、食、睡等五欲方才使他如大梦初醒一般,复了原形,但甫一定神,却又即刻见到了数百年前的一位故人。 那是多年前他以殓梦花入梦时见到的那个她——她漂浮在一片净澈的海上,层层叠叠华丽的衣幔随波浮沉,肤色莹白如玉,面貌难描难画。她长发如林,长得看不见边际;她长睫如树,有五彩游鱼穿行其间;双目紧阖,一派怡然安眠景象。 她,便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神族。 “千万年弹指一挥间,我终于等到了。”犹如天籁之音渺渺传来,那双天然妙目终于缓缓睁开,唇齿间吐出悠悠一声叹来。 她之面目、声音虽与花千骨一般不二,却自有一般俯视尘世、威严庄正的不可欺之态,便是他,也不可、不敢逼视。 虽数百年前便已见过她这般壮阔惊心的模样,白子画仍不免心下唏嘘,御风而起,飞临她面前,恭敬道:“多年未见,不想今日竟在这诸神安息之所得见尊神,不知……” 那神女低叹一声,打断道:“你如今所见,不过是我留于此处的一缕残魂罢了。” 当年在寻《遗神书》时所见的她不过是沉睡于花千骨神魂最深处的记忆,不想她竟尚余一缕魂魄于此,白子画虽略有些惊讶,但并不敢造次,只躬身施礼道:“不知何故竟惊动了尊神,敢问尊神有何见教?” 那神女也不答话,只缓缓起身来,呈吉祥坐之姿,玉手轻抬,止住了他,又翻手结印,果然须臾间便有一道精光自天边呼啸而来,眨眼功夫便幻化为人形之状,向她躬身作礼,低声向她回禀一事。 又过了片刻,那人终将所诉之事尽数告知了神女,便不再言语,只垂首肃立一旁,又过了半晌,那神女又复一声叹息,悠悠道:“太上忘情,却并非无情,也罢,也罢,你已尽力了,且去吧……”说罢,挥了挥手,那人便如袅袅轻烟一般,散入虚空之中,杳无踪迹了。 这两人虽谈讲了不过一盏茶工夫,肃立在旁的白子画却听得惊心动魄。 那凭空而现之人的语声曾在他最不愿提起、最不堪回首的梦境中出现,且早已深深刻印在他脑海之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7章 (四百三十二) 痴儿竟尚未悟…… 难道他…… 再者,他熟读千百年来的各色古籍残本,于神界之故老秘语亦有涉猎,故此将那神女二人所言之事也听懂了六七分,此二人谈讲的,正是他近几百年的遭遇。 正疑惑间,只听那神女已轻叹一声,招手唤他近前来,才手指天上的北斗诸星,沉声道:“你方才在祭台前行禹步,聚气迎真,遣神召灵,获七星之气,方触动了我之残魂,使你我二人得以相见。当年封印妖神后,诸神归寂,神界湮灭,只余我一人与麟、凤、龙、龟四灵于世。待将诸神安葬于此后,为了劫后大地重生,吾断龟足以立四极,取龙、凤祥瑞之气以佐天地正法,独留了麒麟在此守护神墓,之后方才以血肉修补天地,独留神魂重入轮回,待定数一至方可完妖神之劫。我神族中人乃是得天地清气化生而来,虽身死而灵力未减,神力之灵气渐渐幻化为人形,游走于六界之中,将当年吾以凤羽所制之神墓秘匙散布于六界之中,寻觅适选之人来承继这诸神之力。这神力凭人之高下择主,又过了这许多年,总算于芸芸众生中择了你为新主,不想你虽严守修持,但本性中尚存一丝魔性,秉情急之毒,若有朝一日得了这神力,恐为祸非浅,故此他才于冥冥中为你布下婆娑大劫,望你终能清明本性,不想虽历大劫,你非但不能六根清净,反堕入红尘之中而不可自拔,倒令他失望了。然天道往复,妖神大劫转瞬而至,为完此劫,吾之神魂终归寂灭,神魂既灭,此处这一缕残魂亦不可持久了,这神墓乃以吾之惨魂为基而筑,那神力之灵恐终保不住此间的诸神之力,方才又引你入了那梦境,欲再试炼之,不料你却依然过不得情关,竟因一己之私而行毁天灭地之事,如此,那神力之灵亦有些灰心。不想机缘巧合,你竟持那凤羽秘匙来至这方外之地,那神力之灵便作法引你来此,要我定夺。方才吾已令你历遍五欲六尘七罪八苦,不知你念中可有何感悟?” 听她所言,白子画总算明白了为何甫一入蛮荒便有神力相助,亦不曾想那凤羽所制的宫羽竟是开启神墓的秘匙,可叹千百年来仙界竟无一人知晓,更无一佩有宫羽之人深入这蛮荒之中。原是因残影之事,他才得入蛮荒,后又有花千骨携宫羽舍命追随而来,才使他因祸而得福罢了。 现下见那神女相问,白子画心中亦颇有所感念,微一沉吟,朗声答道:“悲哉众生,沉沦万苦,不有大圣,谁拯慧桥。” 那神女微微颌首,略招一招手,道:“你能有如此悲悯之心,我亦放心了。也罢,你且近前来。” 这神女虽与花千骨之面目一般无二,但自有一段不怒自威的凛然态度,白子画竟不及细想,便鬼使神差地向她急步而去。 待来至她面前,那神女掌心一翻,将他摄住,一番五彩蕴藉的光华立时自他顶心鱼贯而入。 白子画只觉心中一动,自幼时起,千余年来所经所历之事一一在心头淌过。知她此举不过是以大神通之术遍观自己一生,白子画便也不多言,只闭目凝神静候。 又过了一炷香时分,那神女撤掌回身,眼望虚空,悠悠一叹,喃喃自语道:“这也罢了,虽忘情而至公,但太上忘情,却并非无情,贵乎无私、无扰矣,你已做得很好了,便是千万年前的神族,亦不如你多矣,原是他有些偏颇。只是承者为前,负者为后,不想冥冥中竟又使你我间生出这段因果天缘来,倒使我……” 只见那神女凝眉思量了许久,又掐指细算了几算,面上神色连变了几变,方恍似下定了决心,这才垂首向白子画谆谆道:“吾观你一生,历经大劫后,虽情根深种,但却也并无使人大忧虑处,原是可堪重任之人。‘不立藩墙天广大,自升衙石玉青葱’,但盼你今后能依己所言才好。” 白子画正待答话,那神女忽然伸指在他眉心一点,留下一道灿然夺目的神印,又道:“如今我已属意你承继神力,眼下有了这符篆为凭,你自可入宝山、纳神力,待神身修成,便可代我族人行护佑天下之责。我已实在倦了,也是时候归去了。”说罢,敛眉垂目,神色安然,渐渐散做无数星子,化身而去。 惟余虚空中袅袅一言:“汝当时时谨记,见性志成,念念回首处,即天之道也。灵为道本莫远求,灵根只在汝心头。时时勤拭念中鉴,好向清明境里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8章 (四百三十三) 眼见那神女终于消散无踪,白子画周身威压登时大减,但念着她方才所言、思及适才那些凄绝幻境,他心中更不由得一阵阵慌急惊惧,转身茫茫然四顾,周遭却只一片昏暗,又让他往哪里去寻那念兹在兹的小人儿去? 正焦急时,忽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景色一转,白子画自觉已然回到了那供奉“天”、“地”的正殿之中。 “师父?”方睁开双目,花千骨熟悉而亲切的脸孔正凑在他眼前,面上挂着焦急十分的神情,一双翦水秋瞳中还泛着隐隐泪光,使人心惊。 “小骨……”神思还未全复,他已猛然一把将她扯入怀中,埋首于她发间,呼吸着她独特的芬芳,勉力平定——方才那神女施法使他历尽五欲、六尘、七罪、八苦,旁的还则罢了,只是那“爱别离苦”与“求不得苦”,虽其时已知不过是幻境一场,但各中情景实在使他心碎神伤已极。所有的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婆娑劫时那些他最不愿回首的前尘中,爱别离、求不得,若是从前的他,会觉得那不过是不值一哂的愚妄执着,可便是自那惊天一剑起,他终于明白了,对相爱的人来说,生死相离、求而不得才是这世上最遥远、最无望、最可怖的事。没有了她,他的世界里没有了声、没有了光、没有了色,甚至也没有了他自己。即便明知是一场无谓幻境、即便早知已恩爱得携,他仍能感受得到自那些结了痂的伤处沁出的滔天悔恨心痛之意,它们像疯狂的野兽一般,一口一口蚕食着他的心,最后,他什么也没有留下,只余斑斑血泪。虽已脱幻境,但一念及此,他仍颤抖伤怀得无法自抑,惟此刻紧紧拥她入怀,方能略慰一二。 “师父?”自二人入这正殿拜祭天地后,白子画便一直不言不语,犹如木胎泥塑一般,花千骨虽知这中间必有古怪,但任凭她使尽浑身解数,也唤不醒他来,孰料正焦急间,他却又忽然醒转,让她怎能不心喜万分?但这蛮荒中处处古怪,她早已成了惊弓之鸟,虽见他醒转了过来,但行动间却着实不似寻常,她尤恐有甚差池,忙七手八脚地自他怀中挣了出来,只抱着他的臂膀,切切问道:“师父,你可是着了什么道?快看看身上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这一声唤,恍似暮鼓晨钟一般,倒令白子画清醒了几分,念着尚有大事要行,他亦觉方才之举有些不妥,俊面薄红,放开了她,却并不肯道出实情来,只略偏过头去,沉声道:“你莫担心,为师无事。只是方才有故老神族之魂魄前来,嘱了我些要事。如今且不说这些,此间只怕便要倾覆,咱们只管先往里去再说。”言罢,大手在她腰间一揽,绕过那“天”、“地”牌位,急步往内堂之中走去。 原来适才那神女曾言道这神墓乃是以她之残魂为基所筑,如今残魂既去,只怕此间已是危在顷刻了。 见他神色凝重,花千骨虽不明就里,但也知定是紧要之事,便不再多言,只紧紧随在他身侧,不敢造次。 待穿过一条昏暗漫长的甬道,二人终于来至宝山石门之前。 但见石门前端立一兽,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周身神光莹润,不可逼视,正是神兽麒麟。 见两人渐渐行得近了,那麒麟亦向前踱了几步,打了个响鼻,忽然自口中吞吐出一团烈烈神火来。 “小心!”须知这麒麟乃是天地初开时便即化生而出的神兽,秉自然之玄妙、乘无极之奥义,其火自然难挡,若为之所炙,只怕顷刻间便魂飞魄散也未可知。白子画早知其间厉害,忙不迭将花千骨扯至自己身后,虽知无用,但亦举横霜护严了她。 “师父小心!”花千骨也恐自己强自出头,反使他受害,也便遂了他,只在他身后拉了拉其袍袖,以作警示。 且说这师徒夫妻二人正在拉拉扯扯之际,那麒麟却忽然打了个响鼻,四蹄腾空,轻飘飘落至二人面前。 这麒麟来得实在令人措不及防,白子画心中一惊,一手护严了花千骨,一手将横霜亘在身前,正待寻找退路躲闪,不料那麒麟竟侧过了身子,忽然长嘶一声,前蹄伏地,跪倒在花千骨身前,伸出长舌来,在她手背之上百般舔舐摩挲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9章 (四百三十四) “师…师父?”见这麒麟竟无害人之意,却反有亲近之感,花千骨心中诧异,又不敢有所异动,只战战兢兢地眼望白子画,盼他释疑。 方才幻境之中曾听那神女提及过这麒麟,白子画心中一动,轻轻将花千骨自那麒麟身侧拉开了三尺远,却也并不走开,只松开了手。 果然,那麒麟见花千骨离了自己,微怔了一怔,不过迟疑了片刻,便也跟着转过身来,俯首趴伏在她脚边,铜铃般的大眼似睁似闭,喉间发出“呼噜呼噜”的轻响,更将头颅抵在她胸腹之间亲昵之极的蹭了起来。 “这……”花千骨吓得动也不敢一动,身子瑟瑟而抖,只紧紧靠在他身侧。 “别怕……”白子画淡淡一笑,拉了她的手,虚虚抚在那麒麟头顶,缓缓摩挲。 果然,那麒麟竟似十分受用,摇头晃脑地打了个响鼻,竟四蹄伏地,卧了下来,闭上双目,依在她怀中。 如此看了半晌,花千骨也不禁低笑了起来,回首向白子画展颜道:“这哪里是什么天地初开时的神兽麒麟,这分明就是一只…一只温驯家猫嘛。” 白子画也松了口气,道:“小骨,这龙、凤、麟、龟乃是上古神界四方祥瑞之兽,想你前世为神时,似乎与这麒麟□□情匪浅,如今龙、凤、龟已然身死,只余这麒麟看守神墓,它似乎将你认做了前世神女,是以才这般亲近。” 这麒麟貌虽凶狠,但如今与她混得熟了,便如小猫小狗一般,花千骨喜不自胜,如今又听他如此说,自然更增了亲近之意,坐下身来,揽住那麒麟之前蹄,百般抚弄,与之厮混在一处。 这般又过了盏茶功夫,白子画见那麒麟仍无他意,又念着此间恐不久耐,便独自往方才所见之石门处迈步行去。 哪料才不过往前行了一丈远,那麒麟忽然昂首嘶鸣一声,离了花千骨怀抱,又衔了她的裙角,拖着她几步行至白子画近前。 “这?”花千骨正自纳罕,却见那麒麟又衔住白子画腰间宫羽,扯了下来,缓步踱至那石门之前。 他二人正诧异间,那麒麟忽然口吐人言,向白子画郑重道:“多少年过去了,终于等到了有缘人,前方宝山内便是众神之墓,诸神源自天地的灵力亦蕴其间,既然你能寻到此间,便是承继之人,那神力自然是唾手可得了,且与我来。”说罢,将宫羽向空中一抛,那石门处立时便有一道五色光芒透出,将宫羽包裹其中,飘飘悠悠竟直直穿了过去,待那宫羽没入石门不见了踪影,那石门便轰然而开。 那麒麟昂首奋蹄,长嘶一声,道:“二位请。”说着,在花千骨腰间一推,导引二人往那石门处而去。 二人对视一眼,也便携了手,越过那石门,得入宝山之中。 原来这宝山内封印着的,乃是另一方天地——但见其间熏风四合,香花遍地,中间更矗立着一座朱甍碧瓦的入云高堂。 师徒夫妻二人心中俱喜,随那麒麟联袂而入,但见那明堂正中乃是一座朱漆方台,其上并无别物体,只安放着一个作安魂佑生之用的魂瓶,但见此瓶金漆错镂、修颀秀美,上部共堆塑三层:最高一层是混元鸿蒙初开时的诸天之像,居中者乃是九天灵根斗姆星;中间一层雕的是天帝、帝后各执兵刃,护卫天地的情形;最下一层塑的乃是诸神奋起抵御妖神之情形。其下便是素面鼓腹,寓巧于拙,乃魂魄暂安之所。 再往上观瞧,那供奉魂瓶之方台四围共有八根蟠龙大柱,直插殿顶。仰望殿顶,此八条金龙皆聚于中央藻井处,八张龙口共衔一颗光华夺目的宝珠,那宝珠之下又正对那魂瓶之上万品之宗渊的斗姆星。 二人正细看时,忽有一道神光自那魂瓶溢了出来,无声无息,却如水银泻地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白子画包裹入了其中,无风而起,往方台正中送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0章 (四百三十五) “师父!”两人本携手而立,那神光一至,花千骨便为之弹开了一丈之远,她不由得惊呼一声,继而猱身而上,要待拉他回来。 “且慢!”白子画与那麒麟同声高喝,那麒麟更是腾空而起,衔住她腰间衣带,将她又拖回了原地。 见她无恙,白子画亦放了心,沉声道:“小骨,这神力必是其来有自,万万不可鲁莽,你先寻个妥当的所在要紧。” 花千骨也知事关重大,忙退至明堂一隅,只是仍放心不下,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紧盯着他之方向。 且说白子画为那神力包裹其中,只觉周身如沐春风一般,灵台清明,自入进退无碍、心离烦恼的大自在之境。 便在此时,方才得见那神女时她在其眉间所种下的符篆忽然显现而出,一时间金光大作,那光芒一触顶上明珠,那珠立时自龙吻中脱离而出,没入白子画顶心之中。而方台之上的魂瓶亦即刻腾空而起,立时便有无尽五色神力自其中流溢而出,汩汩向白子画顶心灌注而来。 白子画深知这魂瓶中所镇的必是当年天地初开时化生而来之诸神的广大神力,忙呈吉祥坐之势,五心朝天,眼观鼻、鼻观心,凝精、练气、化神,渐入返璞归真、天人合一之境,以意驱气、以气引灵,将那源源神力纳入丹田之中,只是这神力到底并非凡人修炼之内力、仙人修炼之仙力可比,与他如今的凡人之躯不合,只得暂将之储于体内,待日后修成神体,再慢慢化为己用。 这边厢白子画广纳神力,且说那边厢的花千骨也已隐隐猜到了其中的缘故,便渐渐放下了心。 见他纳取神力颇为顺畅,那麒麟心亦大慰,向花千骨沉声道:“神力者,以斗姆为基,那明珠便是斗姆星所化,得之于鸿蒙初开之时,乃九天之灵根、日月之明梁,实为万物之宗也。夫天有九气,则以斗姆为其灵纽;地有九州,则以斗姆为其神主;人有九孔,则以斗姆为其命府;阴阳九宫,则以斗姆为其门户;五岳四海,则以斗姆为其渊府。既得此神力,怡养神直,修炼精魄,待神体修成后,冲然撮炁,炁入玄灵,自然紫虚蔚勃,其时化生金身,妙道放无极微妙光明,法身无穷尽,上映九星,一曰天皇,二日紫微,三曰贪狼,四曰巨门,五曰禄存,六曰文曲,七曰廉贞,八曰武曲,九曰破军,玄范十方、无极无上,实为万汇之源,谓之四合八表之主也。” 听它谈讲了这一大套,花千骨惊得目瞪口呆,吐一吐舌头,小声道:“原来竟这般厉害,若当真如此,恐怕那玉帝老儿也要俯首了。”念头一转,忽然又忆起当年初入师门时他于露风石上俯瞰苍生时悲天悯人的情形,不禁一阵唏嘘。 再抬头时,白子画已沐在一片神光之中,花千骨眼望自家师父,眸中满是钦敬崇慕之情。那麒麟亦低鸣一声,正待再言,却见白子画已将魂瓶内的广大尽数纳入体中,魂瓶之中光芒不再,白子画亦落下地来。 花千骨自然大喜过望,欢呼一声,便向他奔了过去。 便在此时,白子画眉间本已难觅其踪的符篆忽然闪了几闪,投射出一道金光,幻化出无数上古秘咒符文,尽数笼在花千骨周身,将她团团困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1章 (四百三十六) “师父,”花千骨不明就里,吓得立时定住了脚步,颤声道:“师父,这……这可如何是好!” 白子画亦大惊失色,只来得及说了声“别怕”,便踉跄起身,往她处抢了过去——方才自那魂瓶所出之神力实在太过广大,他只是凡躯,一时间耐受不得,如今只觉头晕目眩、周身酸软疲累已极。 不想那麒麟却先一步阻在他身前,拦道:“莫慌,这是我故老神族的保魂秘术,得此咒护佑者,可保魂魄永远无虞。即便肉身湮灭,其魂魄亦可与天地般长存,永无魂飞魄散之险。你得了这斗姆神力,自然与天地同寿,想是神女见你二人情深爱笃,恐她有朝一日终不免离你而去,故此才拼尽残魂之力,为她布下此术。” 闻它所言,白子画总算定下心来,又恐吓着了花千骨,忙扬声道:“小骨莫怕,此乃上古神族之秘术,与你有益无害。” 闻言,花千骨心下一安,忙盘膝坐倒,阖了一双妙目,结了个禅定印,静待那秘术完结。 一旁的白子画亦借此机会,凝神略做调息。 不过片刻功夫,那秘术已然完结,金光收歇,花千骨周身一振,跳将起身来,几步奔至白子画身侧,见他面色犹若金纸,吓了一跳,忙问道:“师父,你…你可有何处不妥?” 白子画以手抚膺,低叹了一声,道:“莫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神力实在太过广大,为师勉力吸纳了,现下疲累已极。只是这里若无有神力支持,只怕便即倾覆,咱们还是快些出去吧。” 花千骨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扶了他,正迈步欲行,那麒麟却忽然长嘶一声,拦住了二人去路,跪伏在二人身前,口中吐出个神力闪耀的光球来,将两人纳入其中,方开口道:“如今神力既觅得新主,大事已定,这担了千万年的担子,我也总算可以放下了。现下神墓分崩在即,这结界自可保得平安,二位不必担心。当年神族尽逝,独留我一人于此守护了这许多年,我亦着实倦了,如今也该是归去之时了。”说着,又向花千骨颌首致意,口内吐出一金、一银、一玄等龙、凤、龟三神兽之魂魄,自己又打了个响鼻,翻身化作一团青色精魄,与那三魂交缠盘旋在了一处,渐渐隐没在了白子画眉宇之间——这上古瑞兽之四魂如今寄在白子画督脉之中的印堂穴内,只待他日白子画回返六界后便可重入轮回了。 “这……”花千骨怔了一怔,只觉心头一酸,呆呆地望着眼前那麒麟方才之所在半晌,竟然滚下一滴泪来。 白子画知她前世必与其有些渊源的,也不多说,只默默揽了她入怀,软语安慰了她几句,才道:“此间岌岌可危,咱们还是莫要耽搁,先觅出路是正经。” 花千骨也知事关重大,忙点了点头,二人相携着同往入口处而去。 待出了那宝山,来至大殿之中,正要寻个出口回返蛮荒之时,耳轮中只听一声巨响,四下里地动山摇,原来这由故老神力所筑之地失了依托,转眼间就要化为乌有。 此时二人脚下已寸寸龟裂,四方石柱、石墙纷纷倒塌倾覆,虽有那麒麟所落之结界护体,花千骨也瞧得胆战心惊,二人忙急步而行,意欲快些离了此地。 孰料,正在此时,忽有一道精光自天边疾疾而来,凭空幻化为模糊人形,趁二人不防时,竟伸手探入了那结界内,强自将花千骨拖了出来,猛力将之摔入已岌岌可危的神墓废墟之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2章 (四百三十七) 原来正是千万年前故老神力所化之灵到了,原来这灵无有入得宝山的法门,只好在外静候,待那师徒夫妻二人甫一出得宝山,便伺机而动。 只是如今神力尽数归于白子画体内,那神力之灵亦将消散,已呈半透之状,其腕却死死扼在花千骨咽喉处,也不顾四下飞溅的瓦砾砖石,只与她一同滚落尘埃。 花千骨原不防,才被他拿住了要害,如今缓过神来,右手灼然剑出鞘,一剑向那神力之灵劈了过去。 不料那灵本是虚幻之物,她这一剑自然如泥牛入海般劈了个空,自己却被那灵带着落入残垣断壁之中。 眼见无数瓦砾砖石砸将过来,喉间又有那灵扼着,花千骨只觉眼前一阵阵昏黑,嘶声道:“你是谁?为何……为何与我为难?” 那灵手上使力,口内却低叹一声,微微别过了头去,道:“你…原无错,只是……留着你,于六界始终是个祸患……” “你……你!”花千骨听得云里雾里,也较不得真,只管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 且说自花千骨跌出结界时,白子画便五内如焚,他识得那神力所凝之灵的面貌,已隐隐猜到了其心意,无奈却偏偏出不得结界,眼见那神力之灵果然是要置花千骨于死地,他已是目眦尽裂,横霜出鞘,对那结界狂劈乱砍起来。 那结界虽是神兽麒麟所落,但好在只对外而非对内,他每一剑又实有千钧之重,只十数剑劈将下去,那结界便消弭于无形了。 “小骨!”一得脱身,白子画便施展轻身功夫往花千骨疾驰而去。 再说那神力之灵本就已在亦虚亦实、若有似无之间,不过拼着最后一口气力要将花千骨置于死地罢了。但见他周身荧光闪烁,不过须臾间即将消散,便在此时,二人身后宝山崩塌,那扇异常沉重的石门正自后飞来,眼见便要击在花千骨背心之上。 眼见花千骨命在顷刻,那神力之灵终于松了口气,神识一驰,手上劲力也泄了,身子终于散作无数微光,化身归去。 花千骨只觉周身威压一减,正自暗喜,眼角余光却正瞥见那石门,登时花容失色,无奈祸在顷刻,她又怎能逃得脱? 便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白子画亦恰恰赶到,也顾不得旁的,只来得及袍袖一卷,将她扯进自己怀中护住。 “师父!”两人此时已是避无可避,眼见那石门便要砸在白子画背心,花千骨嘶声惊叫,拼命要挣脱他之回护,无奈实难相抗他之膂力,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石门袭至眼前。 那石门高一丈有余,厚三尺开外,裹挟着阵阵劲风而来,设若当真砸在他背上,又哪里还有活命的道理?! 白子画此刻不过是凡人之躯,并无半分神力可堪调动,眼见石门袭来,也只好运力于臂,凝了周身真气,勉力抵挡。 可依此刻的纷乱情形,若他被一击而中,哪里还有办法护得花千骨周全?!情急之下,白子画体内气息极速流转,与神力互为感应,竟然意与神合,冲破了凡躯与神力的隔阂,沛然神力自掌心中挥洒而出,正击在那石门之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3章 (四百三十八) 那石门虽厚重,却哪里敌得过上古神力?立时为其击得粉碎,化为乌有。 只是两人眼前此困虽解,但其时这神墓早已土崩瓦解,白子画亦不敢怠慢,一手揽着花千骨,一手结了护体法印,默念法诀,周身神光大盛,登时冲破了上古遗神所设下的禁制,离了此处,回归于蛮荒之中。但师徒夫妻二人却并不知身在何处,只自半空中疾速坠落了下来。 此时四周一片苍茫,二人皆目不能视,白子画也只好又施御风之术,稳住了二人身形。 不料他到底是凡躯,不堪负荷那广大神力,方才不过是危急时的从权之计,如今燃眉之急已解,白子画提在胸中的真气一散,那广大神力登时蜂拥反噬,直灼得他五内如焚、四肢百骸中如有千万虫蚁咬啮,虽全力忍耐,无奈却又触动了心脉处的旧伤,登时一口鲜血疾喷而出,眼前一黑,再也无力御风。 “师父!”朦胧中只听得她这急切的一声唤,但却再也无力回应,只软软依在她怀中,晕了过去…… “师父……”再醒转时,白子画只觉胸中隐痛、周身酸软,连睁眼的气力也无一丝,但耳畔传来的是她软糯的娇音,又有一双小手正在自己周身大穴按摩疏导,他亦心下稍定,正待调息,却忽然又有一串滚滚热泪滴落在自己掌上,只听自家徒儿正哽咽哭道:“师父,你…这是怎么了?你快些醒来吧,小骨…小骨好怕……” “小骨……”向来见不得她的眼泪,白子画心中又急又痛,□□一声,不知何处生出的力气,竟当真睁开了眼来。 勉力顶了定神,无奈眼前仍是一片迷蒙,头晕目眩之际还不忘慰她道:“莫哭!师父没事,你……”不想话未说完,却牵动了胸中旧伤,又咳个不住。 “师父!”见他终于醒了,花千骨自然大喜过望,抄手揽在他背后,扶他坐起身来,一手轻抚他背心助他顺气,一手紧紧抓住了他的大手,切切问道:“师父,你现在觉得怎样?” 好不容易气息平复,白子画却哪里顾得上答话?只手腕一翻,将她之柔荑牢牢握在掌心,又急急检视起她之容色来。 好在她亦并无一丝狼狈之色,衣衫齐整、妆容未乱,只是面上泪痕斑驳,想是已不知哭过几次了。 “小骨……”见她并无异状,白子画也松了口气,抬手小心地拭去她面上珠泪,又慢慢规导真气,调息了两回,果觉身上松散了些,才又道:“你放心,师父没事。” 原来方才白子画暗运内息,果觉周身并无不妥之处,只是那广大神力因与己不合之故,虽深藏于奇经八脉之间,但仍压制得他心脉旧伤处一片滞涩痛感。 既知了自己此时情状,白子画倒也不十分担心,见小徒儿一副关心则乱的急切神色,心中怜惜之情大盛,将她扯进自己怀中,慰藉了半晌,又道:“放心,师父只是不堪这神力重负而已,不过是些小伤。” 花千骨尤自不信,揉了揉鼻子,扑闪着一双水蒙蒙的大眼,怯生生问道:“师父说的,可当真?” 白子画揉了揉的乱发,失笑道:“怎么,竟然连为师的话也不相信了么?” 见他面色略复,似乎并无大碍,花千骨也松了口气,小女儿家的心思登时占了上风,嘟起小嘴,气鼓鼓道:“历经此番大劫,小骨更加清楚了——师父的话,信得;夫君的话,不信!” “你呀……”伸指在她额上一弹,白子画这才四下一张,问道:“小骨,我睡了多久?这是何处?自那神墓出来时你可曾伤到了哪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4章 (四百三十九) 花千骨忙摇了摇头,答道:“师父放心,我并没有什么。那时咱们自神殿出来后竟然鬼使神差地落在了前些时日偶遇狸力那绿洲之中,这绿洲中水草丰美,实在是个栖身的好所在,故此我便寻了这山洞,在此住了下来。师父睡了大约有两天功夫,如今总算是醒了,当真是可喜可贺。还有一样,师父请看!”说着,执起他的手臂,送至眼前。 “这……”亲见自己周身竟复又有金色护体神晕环绕,白子画心中亦是一喜,道:“不想那神力竟然如此便有了显现,想来若再假以时日,咱们是一定可以出得蛮荒了!” 花千骨更是喜上眉梢,但转念一想,却又增了几分忧色,颦眉道:“只是看师父现在的身体,倒让小骨好生担忧。” 白子画又阖目将内息运转了一个周天,细细探查了自身情状,才又开口道:“小骨不必担心,师父现在不过是体内神力过逾,这凡体不胜负荷之故。若与我在修炼些时候,自然就可融会贯通了。只是此次似乎又触动了早些年心脉那伤处,神力似有感应,在心脉内盘桓不去,恐怕需多耗费些功夫导引。” 花千骨恐他诓自己安心,只是不信,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探在寸口处细细为他诊起脉来。 见她一脸郑重神情,白子画不禁失笑道:“小骨当真连师父的话也不信了?” 花千骨连眼也不曾抬一抬,只低哼了一声,嘟嘟囔囔地道:“那年师父还不是这般骗了我?害得我竟然一直不知你心脉处的旧伤!若小骨能早些知悉,定会遍寻六界良药,为师父医伤。” 白子画低叹一声,抚了抚她的长发,无奈道:“你师叔这些年不知寻了多少良方来,从来也无一点效用,你那些小心思,不用也罢。” 听他如此说,花千骨更是鼻中一酸,颤声道:“当年为我锻魂炼魄乃是逆天之事,所以师父才受了这天道之谴,都怪小骨一时任性,才害得师父如此。” 白子画摇了摇头,将她扯进自己怀中,柔声道:“那原是你神责之所在,师父又怎能怨怼于你?!若没有你舍身,六界将永陷妖神大劫之中。但若没有你,师父亦将永陷劫中,从此再无清明之日。” “师父……”听他如此款款道来,花千骨心中一暖,掩住了他的口,扑在他胸前蹭了蹭,轻声道:“师父的深情厚意小骨一直知道,只恨人微力轻,无以为报。” 不料白子画却忽然握住了她的双肩,让她与自己对面坐了,正色道:“小骨,我做这些,全是出自本心,从来没想过要你报答,也从来不用你来报答。我重你、怜你、爱你,原是我自己的事,无需你做什么交换往来,只要你能活得快乐、满足,师父便心安了。” 他眉目之间闪烁着的殷殷之意让她心头一热,喉间却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只狠狠扑进他怀中,汲取着他的暖意。 师徒夫妻二人相依相偎了好些时候,白子画到底身上有伤,终于耐不住胸中窒塞,低低□□了一声。 花千骨吓了一跳,忙忙跳将起身来,急道:“师父,可是我碰到你的伤处了吗?” 白子画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心口处传来丝丝缕缕闷痛之感,只是无法答她。 见了他此时模样,花千骨忽然想起一件大事来,连忙自怀中小心取出一物,递至白子画眼前,恭敬道:“师父,小骨昨日寻到了这个,你瞧瞧于你这伤可有益处?” 白子画勉力平复了气息,抬眼往她手内瞧去,却见她手中执着一株形似乌韭之物,叶呈卵状,质若薄革,味有异香,正是古籍中曾提及的六界难寻难觅的瘿荔。 传说这瘿荔生长于悬崖绝壁之上,擅能医治心痛之症。这百年来笙萧默曾多次明里暗里派人于六界中搜寻此药,无奈竟一无所获,不想今日却在这蛮荒之中得见此物,白子画亦是心头一喜,转念一想,却又有些后怕,忙问道:“你是在何处寻到这瘿荔的?这瘿荔多生于险峻之处,难道这两日里你还曾孤身涉险不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5章 (四百四十) 花千骨嘿嘿一笑,面有得色,昂首答道:“那日咱们自众神之墓初至这绿洲时,就有数只狸力上前要与我为难,我想着师父虽有神晕护体,除我之外,寻常精怪不能近身,但若长久在此养伤,留着它们终究也是麻烦,于是待安顿好了师父,便寻到了它们的巢穴,将之绞杀殆尽、永绝后患。不想却又在那狸力巢穴中恰巧寻到了这瘿荔,我想着此物稀罕,又正好给师父疗伤用,便摘了这一株下来。只是这瘿荔若离水土时候一久,药性便大不如前,所以若是师父觉得还合用,小骨今后每日去取来便是。” 她絮絮说了这许多,白子画却似乎充耳不闻,只蹙眉道:“狸力?那狸力兽擅控土之能,又常群蜂拥起而攻,着实不好应付。小骨,你可有受伤?快让师父好好看看!”说着,也劈手夺过她的手腕来,要探她脉息。 “诶,诶,”花千骨哭笑不得,急急摔开了他的手,护住掌中瘿荔,斥了一声,才道:“师父千万莫要造次,若碰坏了这瘿荔可怎么好?再者,我好歹也是长留尊上的入室弟子,虽不敢自夸如何如何,但又哪有敌不过些些小怪的道理?!” 见她此刻面气息平顺、进出有度,确不似有伤的模样,白子画也便略放下心来,边暗斥自己多思絮烦、杞人忧天,边细瞧了瞧那瘿荔,才点头道:“这瘿荔确是医治心伤的良药,如今正合用。此番咱们能得此奇珍,当真是辛苦你了。如今只有一样——这瘿荔生长之处现下确然没有狸力所扰了么?” 花千骨忙点了点头,松了口气,将那瘿荔收了,才欣慰道:“合用便好,合用便好,那自明日起,小骨就每日采一株瘿荔回来给师父熬药。至于狸力,师父大可放心,我已将巢中所有狸力尸身付之一炬了。” 见她说得轻松,白子画却想着这其中不知有多少曲折,一念及她这般娇弱小人儿两日来无依无靠,为了自己定是受了许多煎熬苦楚,白子画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只管将她拉进怀中,又欲探她的脉息,不料才触上她左手手腕,她却忽然一抖,如游鱼一般滑不留手地躲了开去。 “小骨?!你…难道有什么瞒我不成?!”白子画心中一凛,眉间已隐显怒气,不由分说地拉起她臂上衣袖,果然有一道约两寸长的浅浅伤口赫然陈在她的藕臂之上。 “这……”白子画心中又惊又痛,一手拦住她已扭股糖般缠上来的绵软娇躯,唯恐两相纠缠时碰痛了她,一手执了她之皓腕,只管细细查看那伤处。 但见那伤极窄,前轻后重,入肉却不深,想来当是仅划破了衣衫及皮下不过三分之处,血亦早已止住了。 见他此时盯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花千骨哪里还敢怠慢?咬牙拼了全力将自己手臂自他之掌握中抢了出来,急急拉上衣袖,盖住了那伤处,“嘿嘿”干笑了几声,摸了摸自己的包子头,遮掩道:“师父,这…这……不过是些些小伤罢了,不足道也!” 白子画却是何等心思缜密之人,一瞥之下,已深觉有异,忙沉声问道:“这伤口虽不深,但却极薄及窄,看这形制、方位、受力,倒像是剑伤。小骨,难道这几日还有他人来犯不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6章 (四百四十一) <div style="font-size:15px;color:#009900;"> 以下状态的章节不会被屏蔽: 1、章节最后更新时间在7天内,且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章节; 2、vip文章中,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其他所有v章、非v章节; 3、其他已经审核通过的章节。</div> <script> if ($("#examine_message").length>0) { if (getCookie('readerid')>0) { if (getCookie('examineright')==1) { $("#examine_message").html("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因尚未被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同时荣幸的告诉您,由于您是我站优质客户,所以我们选中您并且赋予评审资格,您可以自由参与评审,以加快被屏蔽文章的解开速度,欢迎您点击<a href='http://my./backend/examine_read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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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他这话,梦中的花千骨似乎亦有感应,勉力挣扎了几下,眼角却又忽然滚下几滴泪来,一句撕心裂肺之语冲口而出道:“师父,别走!” “小骨!”闻她此语,白子画已大略猜到了她梦中情景,心中登时大痛,忍不住托着她的腰身,将她紧紧扯进怀中相慰。 “唔……”花千骨此时也便醒转了过来,一感知到他熟悉的气息,立时放下心来,亦伸臂回抱住了他,在他胸口处蹭了蹭面上泪痕,闷声问道:“师父,当日在那神墓之中,将我拖出结界之人是谁?他到底为何要与我为难?” 知她迟早要问及此事,白子画叹了口气,想着索性今日便明白告知与她,也免她些胡思乱想,于是便扶她坐起身来,为她掩好了衣衫,又取了些洁净水来,喂她喝下,才揽她入怀,将那日与神女残魂相遇之事,并两人这三生三世的纠葛原委一起向她娓娓道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8章 (四百四十三) 待他将前因后果道尽,花千骨果然低垂了头,叹息一声,黯然道:“师父,果然是我拖累了你。若是你得渡婆娑劫,你我不曾缔结夫妻,或许你早已得了那广大神力,也不会有今时今日这般九死一生的大劫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若是我当年守得住师徒大防,你又怎能自九天高处跌落凡尘,落入如今这步田地?!” 白子画早知她必有此一叹,忙柔声慰道:“便是那神女亦知我素秉‘情急之毒’,难道小骨倒不明白师父了么?婆娑劫后,若是你我天人永隔,我岂不是将永陷疯癫万苦之中,又哪里能够承继神力?师徒逆伦,原也不是你一人的错,这原是我凡心未泯的缘故,须怪不得你来。再者,如今虽落拓些,咱们倒也相守一处、乐在其中,且只怕不久又可复归六界,你又何必做此无谓之叹呢?” 与白子画相守已逾百年,纵有他千般呵护娇养,但世间又哪有不透风的墙?那仙界众人背地里的风言风语花千骨也多少曾听了些,早已磨转了性子,今日不过是因一时之痛而心生感慨罢了,听了他的话,也渐渐解了过来。 昏暗的洞内,只有遥遥处的一点朦胧火光,泪眼迷蒙中却忽然见了他深邃的眸中闪烁着的熠熠星光,倒映着她的身影,也只有她。 “师父,”惊觉自他大手中传来的微凉之意,花千骨心中更增依恋之情,手腕一翻,将他的大手半握在掌心,低了头,轻声道:“是了,师父,原是我多心了。你我本是一体,师父的绵绵情意,小骨又哪有不知悉的道理?” 听她如此说,白子画立时松了口气,面上神色一定,轻轻摇着她的腰身,似乎又要哄她睡去。 孰料见了他这安定模样,花千骨却忽然忍不住起了玩笑之心,换出一副了然面孔来,狠狠点了点头,故作深沉道:“何况,师父的绵绵情意,莫说是我,便是儒尊师叔,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师弟?”她这转折实在太快,白子画委实猜不出她要说什么,不禁微微一愣。 见他上钩,花千骨也洋洋得意起来,挺直了腰身,眨了眨眼睛,笑问:“师父可知道咱们大婚前夜小骨独自在亥殿时,师叔曾与我说了些什么?” “亥殿?”当年她自亥殿出阁,大婚前两人足有三日不曾相见,不想笙箫默却曾去见了她,白子画更觉诧异,忍不住问道:“他说了什么?” 花千骨嘻嘻一笑,涎皮赖脸猴上他身去,搂着他的脖颈道:“师叔与我讲了许多师父的陈年故事……” 素知自己这师弟实在无状,而这小徒儿又是个惯会寻旧账的,白子画心内突突直跳,忍不住别过脸去,摆出一副严师的款儿来,斥道:“小骨,背后论人短长,实非光明正大之举!” 花千骨却丝毫没有受训之意,“嘿嘿”干笑了几声,硬生生将他的脸扭转了过来,一双大眼更望定了自家师父,反诘道:“那师父与那春纤还是秋秾的仙子,便是光大正大之举了?!师叔那日曾与我说,你们二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9章 (四百四十四) “小骨!”听她又再提起此人此事,白子画立觉头顶生痛、脊背发凉,终于忍不住厉声制住了她。 可他这小徒儿又哪是好相与的?不过愣了一愣,便又锲而不舍地接话道:“难道师父做得,小骨和师叔就说不得了?师叔说,师父一生行端踏正,却……” “小骨!”白子画只觉百口莫辩,实在不知该如何,情急之下只管死死握住了她的削肩,却不知如何往下开口。 见他入毂,花千骨心内暗笑,却也不敢露出来,只慢条斯理地又道:“师叔说,师父一生行端踏正,却只在小骨事上行差走错过。” 此言一出,白子画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轻斥了一声,重新将她揽入怀中,不再言语了。 见他半晌不语,花千骨又哪里忍耐得住,便推了他一把,娇声娇气地又问道:“师父,你怎么不接话?这可是听故事的大忌!” 见她一副耐不得的心急模样,白子画忍不住失笑道:“天实在晚了,说了这许多话,你还不足兴?有什么,留到明日再说吧。” 花千骨最受不得激,偏挺起身来,几乎凑到他脸上,神秘兮兮地道:“师叔还说,你曾说过一个大笑话给他听!” “什么笑话?” “师叔说,当年你在云山抚养还是傻丫的我时,曾对他说‘我此生心系长留,心系仙界,心系众生,可是却从没为她做过什么。我不负长留,不负六界,不负天地,可是终归还是负了她负了我自己’,这话,就是最大的笑话!师父明明为我做过许多事——为我封印妖神之力,将天下置于险地;为我承受消魂钉,废了千年道行;为我抛却掌门之位,于仙界再难立足;为我不顾声名,于云宫甘受大辱;更有甚者,为了让我活着,放弃修复被妖力波及的六界的可能。该做的、不该做的,师父都为我做了这许多,竟还能理直气壮、真心诚意地对师叔说自己从没为我做过什么,师父,你自己说说,这是不是天大的笑话?!师叔说,怨不得师伯总是骂我‘妖女’、‘孽障’,师父待我,本就是有些昏了头的,说是沉溺、痴迷也不为过呢。” 想着这些前尘往事,白子画低叹了一声,抚了抚她如水的发,柔声道:“那时,我只恨自己为你做得还不够多、不够好。” 闻他之言,花千骨也一改方才的嬉笑神色,翻身坐起,握了他的大手,郑重道:“我如今说这话是要师父明白,你待小骨的深情厚谊,与小骨待你的,何尝不是一样的?既是因那神力之故使咱们累世牵绊,咱们更须彼此珍重。有道是‘无魔便无佛’,这世间事哪里又有完全的?虽咱们都于伦常上犯了大错,但也不必就此看低了自己,方才我自怨自艾,原也不该。既然大错已然铸成,无可挽回,还该于旁的事上极力补救才是。若咱们能出了这蛮荒,今后小骨必尽全力,于内襄助师父,于外除魔卫道,未敢怠慢。” 白子画亦知她多年来于师徒相恋之事上一直有所郁结,口内虽不曾多说,但无人处却常恨自己带累了他的千年清誉,便是仙界的饮宴要事也甚少与他同往。如今听她能如此说,便知她已放下心结,不由得心下大慰,长叹一声,将她密密匝匝揽在怀中,再不肯放开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0章 (四百四十五) 且说自白子画伤势渐轻后,便每日里勤于修习,又过了几日,果然进境神速,二人心中俱喜,于是白子画更是勤习不辍,即使夜间也不与花千骨同寝,只入定打坐,以求功行勿要断绝,只于晨间起身饮一碗瘿荔汤而已。 白子画却想着如这般勤习苦练,虽收效甚著,但只是苦了花千骨一个——她天性喜爱热闹,时常要他陪伴,如今每日与他虽相见而不得,想想也是寂寞。 既然心中有愧,这一日白子画不由得起身得略早了些,想多陪她些时候,以解寂寞。 不想睁开双目却不见小徒儿在洞中,耳边又传来一阵阵古怪至极的声响,好在她的气息并未远离,亦近在咫尺,白子画也只好寻着那声音寻了过去。 果然,小徒儿并未走远,便坐在洞口不远处,只是手中正抱着一片石板,在那里细心打磨,绣眉顰颦蹙起,鬓边香汗淋漓,竟对他这师父大人浑然不觉。 实在不知她又在做什么古怪活计,白子画低叹一声,只好沉声唤她:“小骨……” “啊?!”花千骨吓了一跳,茫茫然抬起头来,却见是自家师父,脸上立时堆下笑来,将怀中石板扔在一边,跳起身来,抱住他臂膀,欢声道:“师父怎么今日出关这样早?”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还不是放心不下你?不想你却自得其乐得很。为师且问你,费力打磨这石板又是为何?” 听他问起,花千骨伏复又将那石板捧至他面前,得意洋洋地道:“师父,你只说这石板平整不平整,光滑不光滑?” 见那石板确是光可鉴人,白子画也点了点头,奇道:“这里并没有什么趁手器具,打磨至如此,想来必费了你不少功夫,这石板到底是何用途?” 花千骨并不答他,只拖着他的袍袖来至洞口处,指着堆叠在地上的一干什物,豪气干云地道:“师父看看,这些可都是近日我在左近地方寻到的,等这石板磨得了,我用这新法子给师父做顿好的!” 望着脚下杂七杂八的香草香料等可食之物,白子画总算了然,便试探道:“这石板……是你打算用来烤制食材的?” 见他总算猜了出来,花千骨更是喜上眉梢,抱着他的袍袖晃来要去,道:“自入了这蛮荒以来,咱们又哪里吃过几顿宽心饭?左右近来无事,待小骨将这些收拾停当,就施展全挂子的本事,给师父做顿大餐!” 见她一副兴冲冲模样,白子画也不忍浇她冷水,无奈终究要说与她知的,也只好缓缓说了出来:“小骨,师父知道你准备这些定是花费了不少气力功夫,着实不易,只是如今我炼化神力,神力乃上古正阳之气所化,与凡躯中五行制衡之势相冲,为师如今勉力以至精至纯之气导方可徐徐将之纳入筋脉之中,但这肉食为燥热之属,若吃了,却只能更增其中的难处,所以还是不动荤腥为妙。” “啊?”花千骨之前确未想到此节,如今听他这般说,自然有些扫兴,但转念一想,却又起了旁的兴头,挑眉道:“大鱼大肉不行,素菜、汤羹总也可以啊,这石板也是可以烹制这些的。再过几天,小骨就挖窑烧陶,做些盘碗陶锅来,与师父烹水煮汤。师父,你看,我还在这绿洲边缘处竟挖出了些百合来,到时候就可以煮来吃了!师父,你看,我还寻到了些,都可以和百合同煮呢。”说着,玉手翻飞,对着那堆食材,颇有些指点江山之意。 望着那些奇花异草,想着这些六界难寻之物终也难免沦落至二人的五脏庙中,白子画忍不住哀叹一声,扶额道:“小骨,这些都是珍稀已极之物,你就这么把它们一锅烩了,难免有些暴殄天物吧?何况,这些当真能与百合同煮吗?” 花千骨于这烹调之道上一直颇以为傲,如今见他问起,自然知无不言地道:“这师父就有所不知了,这道百合的做法,小骨是亲自尝过的,还是早年间一个故人传授的呢。”说着,又一一将那些草植的药性讲与他知,末了,又絮絮与他计划起挖土烧陶之事来。 见她如此眉飞色舞模样,知她自也是乐在其中,白子画也算是放下心来,拉了她寻个洁净地方坐下,耐心听起她的宏篇大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1章 (四百四十六) 且说自那日二人出得神界后,已在这绿洲中过了忽忽三月有余,白子画每日里打坐练气,导引神力;花千骨每日除了出洞去采一株瘿荔,并寻些可食可用之物外,便是在洞中操持些埋锅做饭、缝补衣衫等杂务之属。 如此安稳度了些时日,因那瘿荔之故,白子画心脉处的旧伤也已愈了十之七八,大有复原如初之势。而那神力经他之导引,也已有□□成融入了他奇经八脉之间,虽暂且不得施展,但功成之日也是近在眼前了。 谁料这绿洲之中的天气却一日较一日诡谲起来,二人初至此处时虽不敢说温和如春,但也较蛮荒中他处怡人许多,谁知才不过几日却渐渐略有了些凉意,不想又过了三月有余,已如隆冬时节一般,日日朔风呼啸、大雪纷飞。 如这般苦寒,白子画有神力护体,倒也罢了,花千骨却不耐寒凉,只好将两人行李中的诸多衣物都取了出来,七七八八裹上身去,又忍不住抱怨道:“这蛮荒中当真古怪,天气竟无四季更替,怎么好端端地就忽然这样冷起来了?!” 白子画亦无法,只好敷衍着安慰了她几句,嘱她多添些厚实衣服而已。但他心中却深知此事是必有个道理在其中的——神界诸神留存之神力如今已尽数纳入他体内,这蛮荒本是化外之地,如今无有神力支撑,地气渐衰、地脉变动,恐怕用不了多少时日,这蛮荒终会如那诸神之墓一般分崩离析、绝迹于六界。 既念及此,白子画更是心焦,每日里更是殚精竭虑、修炼不辍,只盼能早日携小徒儿脱此险境。 无奈天不遂人愿,偏偏欲速而不达,一连又过了数日,白子画虽已出尽功夫,但导引神力偏偏毫无进境,好在他修仙千年,深知物极必反的道理,便再不敢大意,只管沉下心来,摒除杂念,默默用功。 且说这一日清晨,白子画收了功法,起身略疏散了筋骨,饮了那瘿荔汤,又坐下陪着花千同食了些她昨日采的野果。 这野果说酸不酸、说甜不甜,简直味同嚼蜡,花千骨勉强吃了几个,哀叹连连,将那果子一丢,一头滚进他怀中,嘟起一张小嘴凝眉抱怨道:“唉,早知咱们竟会落入今天这般食不果腹的境地,当日在长留时就该将绝情殿私库里那些奇珍异草、珍馐美馔统统尝他一遍才对!现在想想,那些仙草啊、秘果啊,都是六界难觅的佳品,撇开其神效不谈,便是滋味,想来也一定是妙不可言。唉,可怜小骨还有许多从未尝过呢!”言到此处,也不知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圆溜溜的大眼骨碌碌转了几转,半撑起自己身子,盯着自家师父的脸一瞬不瞬地狠狠看了起来。 瞥见她眸中的狡黠之色,又实在被她瞧得如芒在背,白子画忍不住往后让了让,微微别开脸去,蹙眉问道:“小骨,你到底在瞧些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2章 (四百四十七) 不想花千骨偏偏不答,反而伸出禄山之爪来硬生生将他的脸扳正,又学着凡间市井之徒的轻佻神色,在他下巴是拧了一把,挑眉嘻嘻笑道:“师父果然是千古风流人物,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白子画被她赞得哭笑不得,伸手拍开她的“魔爪”,斥道:“小骨,不敬师长、言语无状,乃是大罪!” 花千骨何时又怕过他来?只嘿嘿笑了几声,又猴上他身去,在他腮边摸了几把,才涎皮赖脸地道:“师父,你可还记得多年前员峤岛送来的那一盒千年鲛人珠么?” “鲛人珠?”那是十几年前员峤岛岛主为了相酬他疗伤之德而所赠之物,白子画实想不出它与今日之事有何关联,也只得听她往下道来。 见他一副懵懂神情,花千骨果然愈加自得起来,凑在他眼前,神秘兮兮地道:“师父可知,近几年间,小骨烹制汤羹时里面都多加了一味料,正是那千年鲛珠的珠粉。” 那千年鲛珠实在难得,具镇心定惊、清肝除翳、生肌解毒之奇效,乃六界难寻的灵药,不想竟被她大喇喇地做成家常汤羹服下,白子画听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得话。 见他不答,花千骨又面带得色地道:“《七绝谱》说得没错,‘以珠敷面或食之,令人润泽好颜色’。小骨本想着怕自己哪一日人老珠黄,镇不住那起子觊觎师父的狂蜂浪蝶,才每日服食此粉,不想歪打正着,咱们在这蛮荒中辛苦度日,师父以凡人之身仍能容颜不老、更胜从前,想来一定是这鲛珠粉的功劳啦!否则师父在这蛮荒住上几年,容颜衰败、风采不再,待咱们出去了,可要伤了多少仙子仙女的心啊!师父,你说要怎样谢我?!” “唉,你…你这般暴殄天物,当真是…当真是……!”白子画实在不知如何答她,只好在她额上一点,算是惩戒。 花千骨又哪里能够受教?还只管拉着她家师父,美滋滋地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哀叹一声,悠悠道:“师父容颜虽美,可惜却解不得饥,小骨已好几日不曾吃什么可心之物了!” 听了她这话,白子画不禁失笑,在她颊上拧了一把,揶揄道:“你不是已服了那食之不饥的祝余草么?怎么还能饿到如此地步?!这绿洲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你整日价东寻西找些可食之物,只差没有掘地三尺了,难道就不嫌劳累么?” 花千骨摇头摆尾地避开了他袭来的大手,低哼了一声,气鼓鼓地答道:“师父千年不食五谷,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道理!整日不吃不喝、无欲无求,有什么意味?!而且,就要是亲力亲为、亲手所做的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快乐和味道呢!只恨这几日愈见天寒,小骨虽费了十足十的功夫,却也没找到什么精致可食之物。” 想着她在此缺衣少食的着实可怜,平日自己又不得时常陪她,白子画也不禁替她心酸起来,捉了她的小手握在掌中,慰道:“是,是,是,这原也是你的本性,更是你的好处,怪只怪师父拖累了你,要你陪我待在此处。” 听他如此说,花千骨也念着近几日并不曾听他多提修炼之事,便问道:“师父,不知咱们什么时节才能回归六界?这几日师父的神力可有恢复之象么?” 不忍欺骗于她,白子画也只好低叹一声,答道:“如今那神力已炼化了□□成,只是不知为何,尚且不能融会贯通。为师已用心导引,只是那神力仿佛总与我有一丝不合之象。” 花千骨天生达观乐天,兼之又恐他多心,忙挥一挥手,做出一副大喇喇的神情,道:“师父且放宽心,有道是水到才能渠成、瓜熟方可蒂落,既然已有如此进境,小骨相信以师父的绝世天资,再耗些时日,想来定能功成。” 白子画却并未答话,只低头沉吟了半晌,才道:“小骨,你可知当年为你锻魂炼魄后为师为何要你托身于桃花出世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3章 (四百四十八) “这……”花千骨一时语塞,当年初复生时,她也曾纳罕此事——白子画施秘术修得她魂魄完全时,虽说她跳出轮回,但以白子画的法术未必不能逆天使她投个仙胎出世,退一步说,哪怕是投个凡胎出世,也总好过以桃花精这精怪之面貌临世——复生后,她是定要修仙的,这精怪之体较之凡躯不知要难上几多,更遑论仙胎了。 但那时事多,这念头不过一转而过,后来长日无聊时,她自己亦曾细想过此事,猜测是自家师父苦熬了六十年方才修得她魂魄完全,若再令她投胎,还要多耐十数年的相思之苦,且这中间恐又多出许多变数来,所以才做此下策。 这不过是她的小心思,但其中底里如何,她又不愿向白子画相询,恐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如今听他亲口提起,实在不好出口,只好避重就轻地答道:“小骨也不知。左不过是师父因为你我定情桃花,才如此吧?” 白子画摇了摇头,握了她的手,郑重道:“虽也有这般因由,但为师还另有他意。当年你自散神魂,魂魄重生时所得之根本乃是我之魂魄,而其时我已化身成神,得万物之功、享天地造化,但于你,此则未必是件幸事——有道是‘天道忌全’,你未受天地敕封,受不得这般福泽,假以时日,定会生出无限灾劫来。是以为师才将你托身桃花精灵,虽不过是寻常小妖,但亦是阴气所杂,如此方能平和阴阳,使灾劫不生、困厄难起。” 花千骨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师父果然见识深远。却不知师父为何今日提起此事来?” 白子画叹了口气道:“咱们眼前之事也与此相类,这神力乃天地初分时之灵气所化,非上古遗神那般化生天地之体只怕担不得此等福泽。我如今是凡人之躯,虽已广纳神力,但也不过是装盛审理的容器而已,便如你当年身负妖神之力一般。便是因你那时乃上古遗神之身,得天地造化,方能在冲破封印后将妖神之力运用得如臂使指一般。而我不过是肉身凡胎,福薄运短,未必担得起这神力。这几日我只感觉那神力已近在咫尺,却又实实在在不能导引施展,也不知是不是这缘故。” 听他如此说,花千骨也是无法,怔了片刻,但转念一想,又展颜道:“既然神界有意于师父,就一定会有办法,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师父也不必过分忧心,以师父的天资,总能成事的。” 听她如此说,白子画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又道:“不知为何,这几日我倒想起残影来,他施狠绝法术逆天炼化天帝神力,最后自然落得那般下场。一念及此,不知为何,为师总觉心下惴惴,似大事将至,但连连掐算了几卦,总不得要领。” 见他提起残影来,花千骨却不以为意,扬眉道:“如今残影不过是一缕魂魄,又能做得什么怪?!且师父已得神光护体,又何必……” 孰料她话未说完,白子画已接口道:“话虽如此,咱们还需多加小心,你也莫要大意。依我之见,既有神光护体,那心伤也并无大碍,这瘿荔也未必每日去采了。” 听他如此说,花千骨不禁大急道:“这可怎使得?!师父的心伤因我而起,如今既有良药,自然还要痊愈了才好!况那残影不过是无形无状的游魂,又能奈我何?”说着,将周身衣裙结束停当,便蹦蹦跳跳地出洞去了。 白子画知拗不过她,但好在那瘿荔所距不远,也只遥遥叮嘱了她几句,要她速去速回,便潜心入定修行去了。 不想才过了半个时辰,却忽觉五内之气沸热如火,令他焦躁难耐,几次强行压制,但却都不得要领。他亦知今日到底心浮气躁,行气时有些莽撞了,这恐怕是走火之相,遂不敢掉以轻心,忙沉下心来,抱元守一,尽全力疏导。 白子画修炼千年,见多识广,此等逆境也不知遇到过几多,本不是什么大事,不料今日之势却实在艰难,又过了一炷香时候,白子画的内息愈见纷乱,奇经八脉中更是极之紊乱,心头忽生出一股炙热邪火来,竟生生迫他呕出一口血来! 偏在此时,一阵阴风忽然而至,将一物裹挟而来,滚了几滚,落在他面前。 适才呕了那血出来,此时白子画正在头晕目眩之际,眼前昏昏暗暗,耗了半晌才看清了那物事,乃是一支盛开的繁茂花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4章 (四百四十九) 一见此物,白子画不由得愈加心浮气躁起来——那花枝不是旁的,正是四百年前花千骨做妖神时簪发所用。 心知有异,他忙伸出手来,将那花枝抄在手中,立时便有一阵暗香自鼻端幽幽传来。 “这……”深恐与花千骨有些关联,他忙闭目用心分辨,待辨清后,登时大惊,不由得失声道:“这是赤雚草花粉的香气!” 一瞬之间,自入蛮荒后诸般异事历历袭上心头——这数百年未现的的花枝……那秘洞中所储之恰恰合身的衣袍……洞口处的赤雚草……花千骨腕上那处古怪剑伤……且自入这绿洲后她每日必独自外出,难道?! 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白子画心中一涩,暗道不好,强撑着要站起身来,但他如今内息纷乱,半身滚烫如火,半身阴寒似冰,稍一动弹,内息即刻入了岔道,立时便又喷出一口血来! 这鲜血犹如泉涌,白子画登时再难支持,颓然坐倒,孰料正自抚胸喘息时,却忽觉自身后传来一阵寒意,又有一声阴郁冷笑悠悠传来。 “谁?!”白子画袍袖一卷,将横霜纳入手中,“仓啷啷”一声长剑出鞘,直指发声那处。 只见虚空中黑雾团凝,竟渐渐显出一个魂影来。 “残影?!”白子画方才本已猜到了前来的乃是何人,只是如今见他修炼得鬼气大增,竟可显现出这半实半虚的形体来,也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魂影嘿嘿冷笑几声,向前飘了三尺许,来至白子画面前,沉声道:“尊上,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乎?” 白子画已隐约猜到了此中关窍,但他现在哪有心思与残影纠缠,理也未曾理他,只又暗运内劲,扶着洞壁勉强起身,仗着横霜,踉跄往洞口处行去。 但那残影谋划良久,又如何肯善罢甘休?!他纵声长笑,又复紧逼至白子画面前,阴恻恻道:“白子画,你现在可知令高足身在何处?” 闻言,白子画竟是一愣——自二人自神界来至此间,他镇日在洞中修炼,只知花千骨在这绿洲中某处采撷瘿荔,但确不知她具体往何处去,如今事出紧急,他又有伤在身,这绿洲方圆又广大,一时间又到哪里去寻她? 残影见他住了脚步,便又得意续道:“方才见了那花枝,尊上自然知晓在这杳无人烟的蛮荒之中却又有何人存身了?嘿嘿,此人怕是六界之中尊上最为忌惮之人,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白子画深知他此番现身,其中必有诡计,如今自己已呈走火之象,若与他纠缠,实乃下下之策。且虽不知花千骨身在何处,但他心中焦急,又哪肯停留,只不过低哼了一声,仍抬了步子,往洞口而去。 见了他此时铁青的面色,残影不禁大笑道:“尊上坐了多年仙界的第一把交椅,自然是运筹帷幄,便是一时偶有失察之处,经我这一提点,也即刻想得明白了,只怕是心中已乱了方寸,不肯宣之于口罢了。既如此,莫如由我将尊上心中所惑道出吧。” 说着,残影又近一步,几乎与白子画呼吸相闻地道:“如今在蛮荒之中的,除了了尊上与令夫人,还有第三人在,且这几月来此人更是每日里与尊夫人私下相见,两人耳鬓厮磨,好得如蜜里调油一般。说到此处,恐怕尊上已十分明了了——那窃玉偷香、逗引尊夫人的,便是四百年前甫一至云宫即令尊上失宠于妖神花千骨的墨冰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5章 作者的话 应对质疑:什么才是画骨有爱的情节? 对于真实的婚后画骨来说,私认为不是动辄把“宝贝我爱你”宣之于口,然后再做些你喂我吃饭、我喂你喝汤的幼稚事(老白的人设也不允许他这样做,他在这段感情里永远放不下“师父”的身份与自知),就算是总在脑海里转转这个念头,也是不太可能。因为他们都早已把这份爱融入骨血,化成了日常相处间的点滴和万事以对方为先的下意识的处事原则。 在入蛮荒前,老白拗了自己本性而对骨的所有安排、小骨毅然决然的生死相随,不是他们感情的最好明证吗?!入蛮荒后,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下二人多次的舍我护你而活、相互扶持,不能说明问题吗?在蛮荒险恶的自然条件下,小骨仍费心费力地操持些看似可有可无的杂事,为的只是想让师父过得好一些、舒服一些,是什么样的动力才支持她有这般强大的生活热情?难道不是她对老白的爱吗?而尊上的爱,更不是你侬我侬的说些肉麻漂亮话,而是对小骨的掌控和保护,掌控她的人生(想一想他托孤时是什么心情,那简直是要了他的命啊)和保护她的所有。老白保护小骨,不止包含我们能看得见的那些外在,还包括他对小骨一切美好品德的保护,他刻意替她过滤掉那些不堪的、艰难的世情百态(尊上,这难道就是你总爱观微、偷看徒弟的理由?),为她呈现出与她相衬相符的美好,所以她做了仙界领导人几百年的徒弟和妻子,本应该是最接近权利背后那些肮脏内幕的人,却也并没有怎么了解内里龌龊复杂的勾心斗角(想想在老白初入蛮荒、小骨要求众仙开启封印时,那大概是她几百年来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世态炎凉吧,所以她才会表现得那么激愤、茫然和无措),还保持着天然的本真和单纯,有满满的少女心(少女心容易惹事啊,先有被骗而误放妖神,现在又……,呵呵呵)。再者,他的爱,也表现在他遇事思考的角度上。自从有了小骨,他总是在兼顾天下的情况下,万事以她为先。六界将亡,他着手最早、费力最多的事是保护和安排小骨,她脖子上带的玄露石就是最好的证据——竟然比守护仙界最后屏障的四象神钟还厉害,尊上的小私心哟,我就呵呵哒了。还有吸纳神力、回复神身的整个过程中,号称最大爱天下的尊上想的都是如何如何尽快带徒弟离开蛮荒这鬼地方,不让她再受苦受累,而一次也没想过自己有了这神力,将来可以再居高位、造福六界,而且更是一点没操心、担心过外面的六界。尊上,你这样儿女情长真的好吗? 写了这么多,我的中心思想是(敲黑板):一篇不用做阅读理解的文,不是好文,画骨之爱不在口,而在心、在细水长流的字里行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6章 (四百五十) 且说自方才那花枝出现时,白子画便已猜到了如今墨冰仙恐怕也在这蛮荒之中。当年在云宫之中,人人传说墨冰仙与妖神极是亲厚,日日笙歌、夜夜共寝,每日清晨亦是由他亲手为妖神梳妆,那枚花枝只怕就是那时墨冰仙留存下来的。 二百年前花千骨自散神魂后,当年妖神一战时她以妖力为墨冰仙布下的能够自由控制吸取他人力量的神咒自然消散,如今却不知那墨冰仙于何时、因何法竟然来到这蛮荒之中。 方才得了残影之言,白子画立时便想起那日他与花千骨寻得的衣衫等物来,那应当便是墨冰仙留在蛮荒之中的应急之物。只是他亦实在到底是何时何地,墨冰仙竟也发现了他二人的行踪。 若只如此,原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墨冰仙虽与花千骨私下相见,但一则花千骨心下无尘,爱他、敬他之心从未移过半分,二则墨冰仙虽称不得什么端方之人,但亦绝非染指人妻的宵小之辈。只是方才他竟嗅到那花枝之上似乎有些许赤雚草花粉味道,难道墨冰仙已中了那洞口处的赤雚贪欲之毒、为残影趁虚所用?! 白子画心中暗叹不好,思及前些时日花千骨提及臂上剑伤时躲躲闪闪的神态,只怕便与墨冰仙有关,恐怕那时墨冰仙已与花千骨厮见过了,只是不知何故花千骨却将事瞒着白子画,不肯令他知晓。虽恼她不肯以实相告,但想来必是那墨冰仙居中花言巧语,花千骨最是心思纯良,她又哪里想得见这之间的利害关系?!只是这墨冰仙若中了赤雚草花粉之毒,他又是对花千骨有些龌龊别样心思的,如今残影明目张胆地来此,难道是墨冰仙竟然胆敢对花千骨有何不利不成?! 一念及此,白子画额上冷汗涔涔,勉力压住胸中翻涌的气血,又向洞口方向行了几步,不想只不过才这片刻工夫,他经脉中暴走的真气竟然再也按捺不住,以亢龙之势在其奇经八脉中汹汹躁动,大有破体而出的走火之势。 “这……”白子画实在挂心花千骨的安危,片刻也不肯停留,屏息凝神,以极刚猛霸道之力硬生生将喉头咸腥又复压了下去,又向前行了几步,眼见离洞口不过一射之地,却不想自足厥阴肝经与足少阳胆经中忽然蹿出一股异常火炙的反噬之力,凭他拼劲一身功力再也压制不住,竟生生将他逼得又呕出几口血来。 不想今日竟行至如此凶险的地步,白子画再不敢造次,大袖一挥,就地盘膝而坐,双手结了个正定印,精明灵台、吐纳调息,阖目了一盏茶功夫,不想那道火炙之气依然牢牢盘踞在足厥阴肝经、足少阳胆经之中,非但不曾疏导半分,反而更增炽烈之象。 白子画千年修习,不知经过多少大风大浪,自知今日这内息之乱必有缘故,但他实在悬心花千骨,正在思虑时,那一旁静观的残影忽然冷笑一声,沉声道:“尊上可觉今日足厥阴肝经与足少阳胆经有甚异样?” 白子画早已猜知此事必与他有大关联,也不答话,只阖目默然不语。 果然,那残影耐不得,冷笑一声,又向前飘了一尺,阴恻恻道:“尊上素有心脉痼疾,近来每日食一株瘿荔疗伤,不知效用可好?” 白子画仍不开口,只待他开口。 那残影果然按捺不住,凑在白子画面前,落井下石道:“尊上可觉肝胆间炽烈难当?说起来,这还是你那好徒儿的功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7章 (四百五十一) 听他又复提起花千骨来,白子画心中愈加难耐,经脉中的躁动之势再也压制不住,登时内息大乱,一手抚胸,嘶声道:“你…你们……她现在身在何处?” 见他渐渐入毂,残影自然大喜过望,却又退了三尺,也不答他话,只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睥睨他道:“令高足每日里亲手为尊上调制的瘿荔汤,独独今日的,沾染了一些朱薤粉末。” “你?!”白子画闻言立时大惊失色——他熟读医书药典,自知这朱薤与瘿荔形貌极之相类,但其性最是火炙,可使肝、胆、心、肺、肾此五经邪火上亢,莫说是现下自己心脉处素有痼疾,便是寻常人,哪怕只是沾染了一丝半点,也毕将阴阳失调、经脉大乱。因他近日修炼急于求成之故,这心、肺、肾三经倒还罢了,只这肝、胆二处着实吃紧,如今此二经络中热意涌动,大有破体而出之势。 而今晨的瘿荔汤乃是花千骨亲手烹制,若当真其上沾染了些许朱薤粉末,那她如今岂非亦已中了这热毒,如今…… 一念及此,白子画心中更是焦急,也顾不得周身如焚之苦,只勉强撑起身子,扶着洞壁,蹒跚又向洞口走去。 残影在旁冷笑一声,阴恻恻又道:“尊上如此焦急,想是已虑到了此间关窍——令高足中了朱薤热毒,此刻想必亦如尊上一般,周身热意汹涌,想来正急欲寻一解脱处,只是她本属精怪之类,生有媚骨,在这蛮荒之中又妖性大增,这热毒之于她,只怕与媚药无异了。她若中毒而迷了本性,又该当如何?且那墨冰仙,生得倒与尊上有七八分相似,倘令高足迷离间错认了,不知要引出怎样颠鸾倒凤之事呢。而此刻与她同在一处的墨冰仙,本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赤雚草之毒又早已深入骨髓,令他失了常性,如今令高足那般如花似玉又是念兹在兹的美人便唾手可得,又哪里能够放过?!这干柴烈火一般的两人,尊上可猜得出他二人现今的情形?啧啧,只可惜我离得远了,不能一见这六界第一美人儿与旧爱交颈缠绵了……” “你……”白子画额上冷汗涔涔,哪里顾得上与他纠缠,忙快步又往前行去。 可那残影又如何肯放过他?!直直亘在他面上,得意洋洋地又道:“依尊上如今的走火之势,只怕便是移动半步,也是难上加难了,却如此不知爱惜自身,拼尽全力也要去寻令高足,可知六界传言非虚,尊上果然待自己徒儿娘子如珍似宝,今日我也算是亲眼得见了。只是尊上可曾想过,以你现今的身子,要往何处找寻、要如何找寻?” 白子画此刻心急如焚,又哪里顾得上与他分辨,并没有片刻停留,仍往洞口处踉跄行去。 不想他服食朱薤已有约半个时辰,此时药力渗入奇经八脉之中,若安静调息还好,偏他为残影所激,心浮气躁,又一再动作,经脉中气血立时逆转,血不归经,立时便喷出一大口鲜血来,斑斑点点,尽染胸前靠色衣襟。 但这白子画心中最重的,只有花千骨一人罢了,如今便是拼了自己性命不要,也欲尽快寻到她的所在,当下横了一口气在胸中,更不停留,又往洞口处进了几步。 不想这朱薤之效果然非同寻常,虽只行了数步,但经脉中炙气翻滚如滔滔之水,令白子画通体汗出如浆,气喘如牛,喉头处更是哽着一口咸腥之物,随时冲口而出。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极,身后残影忽然尖啸一声,魂影腾起,往白子画眉间印堂穴径直而去。 白子画此时内息紊乱,正在表里皆亏之时,残影的阴惨之气一近,哪里防备得住?即刻中门大开。 正所谓,思无绝断,故以神守气,气守神,神气相守,一志不散,方成真性命。若难与守中,则无所归至,倘遇纯阴之气,或为其夺舍,真性命危矣。 只这一呼吸间,白子画已为残影阴魂所趁,竟一举被他度入体内,几乎夺舍功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8章 (四百五十二) 好在白子画如今虽不过是凡躯,但近日来魂魄已得神力滋养,化为混元之态,虽一时失察为残影阴魂所趁,但亦不曾立时寂灭,仍与残影魂魄同居于一副肉身之内。 白子画身中朱薤之毒,血脉中炙烈之气甚巨,便是魂魄亦为其所累,如为烈焰所焚,如今残影的阴毒魂魄方一入体,立时便生出无限反激之气来,令他的魂魄生气又弱了三分。 而那残影却早有算计,一入白子画肉身,便立时屏魂敛魄,循其肉身之中金、水肃杀、阴寒二气轻轻巧巧避过了血脉中的热毒之气,与肉躯中的任脉、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翕然而合,只余督脉一脉便可噬去白子画魂魄,夺舍而成了。 白子画修习千年,凝神之术亦到了登峰造极之境,到了如今这紧要关头,自然不敢再有丝毫懈怠,退居督脉,严防谨守。 两人魂魄这般一阳一阴、一正一邪地相峙,那肉身自然难以支撑,立时软软倒卧于地。 这督脉总督周身阳经,曰“阳海”,主神志,乃诸脉之所系,白子画虽只占了这一脉,但却是周身最紧要的一脉,为命门之所在。 白子画心念微微一动,肉身便呈跏趺之势坐倒,一手结无畏印、一手结与愿印,收摄心神思,心生安定,形神俱化,至无无畏无怖之境。 那残影已修炼千年,见识自然非同一般,亦深知以白子画的定力,虽身重热毒,但若使他入丹道,行功几个周天,恐怕自己这夺舍大计便要半途而废了。 如今两人魂魄同居于一副肉身之中,相依相傍,残影稍一动念,便可将白子画千年所历之事一一探明,那残影是何等精明之人,立时便有了计较,以魂音道:“不曾想尊上千年所历之事竟如此精彩,便是凡间最传奇的话本子也难敌一二。当年尊上拼尽平生之力要护得你那徒儿周全,只可惜如今功亏一篑了。尊上倒是猜猜,你那娇花软玉一般的小徒儿,现在正与墨冰仙做些何事。啧啧啧,我虽想不出所以,但也必是天雷勾动地火……”说着,暗中蓄势,结出一个幻境来,循十二正经导至白子画所居之任脉。 且说白子画修炼千年,定心本非常人所能比,只方才片刻工夫便已入无物无我之境,可偏他又只悬心于花千骨一人,如今有残影在侧旁敲侧击,果然引逗得他竟有五心烦躁之像。 如今残影又造成幻象来,白子画虽已入气停脉住、内外凝然的虚位之境,但那幻境之中尽是花千骨与墨冰仙耳鬓厮磨、缠绵于床榻之景,又要他如何耐得?! 他虽竭力忍耐,不住默念《清心咒》,无奈本就身中朱薤热毒,这内外夹攻之下,神识松动,竟坠入幻境之中。 而那幻境中正是他念兹在兹、悬心在意之事—— 难耐撩人的媚态…… 勾人心魄的娇喘…… 玉雪晶莹的双峰…… 还有他——墨冰仙激狂似火的回应…… 所有的一切都裹挟着滚烫的恨意,炙烤着他…… “你…你!”再也耐受不住,白子画爆喝一声,魂魄中戾气陡现,与那中正神力一撞,终于走火入魔。 残影大喜过望,狞笑一声,鼓动无尽阴戾魔气,全力往白子画魂魄所居之督脉攻去。 白子画此刻自顾尚且不暇,又哪里能敌得过残影的劲攻,登时现三魂离体之象,倘再挨上一时半刻,七魄消散,便为残影夺舍功成了。 果然,不过眨眼功夫,白子画之胎光、爽灵、幽精三魂便被残影自肉身中迫了出来。 七魄主眼耳鼻舌身意等诸觉识,为肉身感应,而这三魂乃附气之神,为性灵之所在,如今白子画那三魂飘飘荡荡,方游弋至肉身头顶处,却忽见一物正自洞口处闪身而入,正扑咬在其肉身右手指尖之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9章 (四百五十三) 这三魂虽已离体,但却与肉身内气息奄奄的七魄互为依存,那物方一近肉身,白子画之三魂七魄顿感清凉,入魔之势亦去了大半。 却原来那物正是数月前花千骨救下的耳鼠。 且说当日这耳鼠离了白子画夫妻后便在蛮荒之中四处搜寻毒物以提升灵性修炼自身,不想今日恰好游荡至此处,远远嗅到了白子画肉身上朱薤的气息,待行至近前细看,还道他竟中了毒,自然立时扑上前来,为他吸血解毒。 只是这耳鼠体量甚小,一时间不得将朱薤之毒尽数化解干净。而残影之魂魄占据的仅是督脉之外的任脉、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七脉,又正全力争竞,与这肉身之所感所触却一无知觉。 只过了两三盏茶功夫,虽不得尽解朱薤之毒,但这毒气也减了泰半,白子画三魂立时为之一振,但他亦知此时残影之势已不可小觑,且他此时占据七脉,倘将他逼得狠了,若落得个鱼死网破、肉身湮灭,便更加难了。 思及此处,白子画之三魂也便按兵不动,静待时机。 且说那耳鼠不过是灵力微小之物,将将吸出那肉身之中七八成的热毒,便再无气力应对,只得略缓了一缓,正待跳上白子画膝头去,却忽然在半空中见了一个魂影,正是白子画形状,但见那魂影作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向它微微点头致意,又挥了挥手,似乎是令它离开。 这耳鼠是直肠子的孩子心性,也不费神多想其中的缘故,只点了点头,前爪作挥别之状,拜了几拜,便闪身出了那洞。 如今热毒既解了大半,居白子画肉身之中的七魄便大有复原之势,其三魂更是稳固,只是那残影之魂魄却对此无知无识,正自得意,欲取而代之。 白子画心中虽焦虑于小徒儿的下落,但他亦知近日来炼化神力时欲速则不达,内息竟有些走了岔路,方才又中了朱薤热毒,更是雪上加霜,若如此与残影硬拼,只怕是必败无疑,到时自己魂飞魄散倒也罢了,但那时却要花千骨如何是好?!他方才未守住本真,竟险些为残影夺舍,如今深悔,自然可沉下心来,以图后报。 凡可有大成者,莫不秉磐石之心,泰山崩于前而不可轻动,他现下三魂与七魄分离,正所谓“至虚为宗,方可凝寂常全”,如此秉要执本、清虚无为,竟无意间入了勿惑勿撄勿惊勿骇之真道境界。 这边厢白子画之三魂正自净气清心,那边厢残影亦鼓动精魂之中的无尽戾气,在那肉身七脉中汩汩流走,集结壮大,渐渐向白子画七魄所在之督脉逼近。 待残影渐渐迫近,白子画得了感应,自知此刻只怕尚不是他之敌手,故此未敢轻动,只盘旋在肉身之外,静候时机。 残影不知此刻白子画肉身境况,还道他已热毒攻心,只怕不到一时三刻便再也守不住那督脉,自然心中大喜,要抢在他魂飞魄散、生气消散前夺了这肉身,便可再世为人了。 一念至此,残影凝神调息,在白子画肉身七脉中盘旋了几周,忽敛做一道锐利魔气,直逼督脉而去。 这督脉共有二十八大穴,白子画七魄盘踞正中灵台穴之内,如今残影便因循督脉气血经络,往那处澎然而去。 且说这残影方巡至督脉印堂穴,忽觉一道鼎盛之极的元阳之气竟凭空而生,不过刹那,便已沛然冲盈,若上善之水般无孔而不入,将自己密密匝匝困在其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0章 (四百五十四) 万想不到如今已三魂离体的白子画经脉之中竟有如此灼灼阳气,残影始料不及,竟被那道阳气折错得一时乱了阵脚,虽迎面争竞了几个回合,皆不得脱身,其气焰登时缓了下来。 这残影如今魂魄不散,正是秉持当时魍魉鉴所凝之戾气,方才趁虚入了白子画肉身,在经络中倒是得其所哉,一遇这上古正阳之气,立时便馁了下来,蜷缩做一团,默默调息。 原来,那一团上古正阳之气正是先时寄在白子画印堂穴中的龙、凤、麟、龟四神兽之魂魄,此四魂虽在沉睡之中,但感应到了残影所携的无尽戾气,自然生出相抗之力来。 便在此时,游荡在肉身之外白子画之三魂辨准了时机,自顶心处百会穴中一举而入,与那七魄汇集于一处。 此时朱薤之毒已解了七八分,白子画虽仍不能运用神力,但凝息敛气间神形不散,亦可与同处肉身中的残影分庭抗礼。 且说方才清心时,白子画将近日行功时之情之状都细思了一遍,已悟出了一番道理来:鸿濛分判,阴阳始列,轻清上浮者为天,其质阳也;重浊下凝者为地,其质阴也。这天地又分六界,在上为神、仙,在下为妖、魔,这神、仙采天地间至阳之灵气而来,而妖、魔却是秉阴虚之气而生。正所谓“阴阳互体,阴阳化育,阴阳对立,阴阳同根”,万物负阴而抱阳,二气相调,方可冲气为和。如今他区区一介凡人之躯,命薄福浅,如何耐受得住这至阳至烈的广大神力,故此这些时日虽费尽心力,但亦总无进境,空有一身神力,却偏偏无法施展。为今之计,便须援引一道阴虚之气入体,方可阴阳平和、交感相成,才能成其大事。 如今残影处心积虑要夺了白子画肉身,这才设下毒计、又算准了时机,方趁乱将其阴戾魂魄度入白子画肉身之中,如此一来,也算误打误撞将白子画亟需的阴虚之气引了来。而方才那四瑞兽魂魄将残影阻了一阻,正为白子画寻了个上好时机。 只说白子画见残影气息略弱,心中一喜,忙一举作气,鼓荡真元,将他自奇经任督二脉逐了出去——他如今得四瑞兽相助,自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 那残影好容易得了今日这机会,自然不肯就范,退居八脉后,暗暗蓄势,不过一炷香功夫,又复暴起。 而白子画修道千年,这持中守静的功夫自然不可小觑,有了前次的教训,他又哪敢懈怠,但见他默念《醒神咒》,护住元神,使残影再难攻入。 这残影乃是魍魉鉴炼化无数幽精魂所凝,为阴气之杂,如今白子画督脉中所藏四神兽之瑞气乃是他之大敌,残影避之唯恐不及。且如今热毒既解了大半,白子画肉身之中神力奔腾,亦阳气勃发,如日鼎盛。 如此对峙了许久,残影只觉魂魄中阴杂之气已渐为白子画阳气所蚀,只怕再拖延上一时半刻,更是难敌。 这残影此时已是骑虎难下,权衡间终于忍耐不得,奋起一干戾气,全力向白子画魂魄处攻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1章 (四百五十五) 这一阴一阳两道真力正面一撞,虽阴阳互为克制,但残影心中忖度,只觉白子画恍被那热毒伤了些元气,隐隐间似有不支之象,心中不禁暗喜,只道自己方才不过是被白子画攻了个措手不及之故,当下将意一横,秉一众阴戾之气长驱直入往白子画督脉灵台穴奔袭而去。 这灵台穴乃肉身大穴,若占据此处,则功成指日可待矣,眼见其阴魂一路披靡循督脉已至灵台左近,白子画之魂魄虽秉澎湃阳气,却仿似抵不过那阴惨之气,一触及溃,且闪且避,不过须臾,已退至督脉脊里,而灵台已呈空明之境,虚位以待。 这灵台方寸乃人之要穴,为奇经八脉交汇之所在,若可夺取此处,自然可夺舍功成了。 残影心中虽略有疑惑,但想来白子画方才定损了许多元气,只恐难以为继,且一旦被自己占得了灵台所在,白子画便是再强上十倍亦不足为惧,故此也不疑有他,只一鼓作气占定了灵台要穴后,更乘胜而为,将诸阴惨之气散做无数涓流,径直往其肉身中奇经八脉铺散而去。 不料,方一入白子画之经脉,便忽觉不知自何处生出一道无上绵力来,竟如水银泻地般无孔而不入,不消片刻功夫便将他阴沉幽戾之气抽丝剥茧一般消纳了去。 有道是: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 原来白子画适才不过是诱敌深入之计,如今竟依他所参悟的阴阳之道,将内息倒转而施,化成丝丝粘缠消靡之力,将残影周身阴戾之气尽数化去。 有道是阴阳相对,亦阴亦阳方谓之道也,如这般不仅可将残影阴魂消靡于无形,更使白子画阴阳调和、神身渐成。 残影万想不到他竟行此险招,无奈此刻已全然落入白子画毂中,虽百般扎挣,却无一丝效验,不过才一盏茶的功夫,已被白子画吸取了七八成的阴戾之气。 但那残影到底阅历深广,既知明里无法脱身,便又故计重施,拼起残余法力,幻化做无数幻境,度入白子画念中。 但白子画早防备他如此,边导引内息,边默念《清心咒》: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直谋道身。万变尤定,神怡气静。尘垢不沾,俗相不染。虚空甯宓,混然无物。无有相生,难易相成。份与物忘,同乎浑涅。天地无涯,万物齐一。飞花落叶,虚怀若谷。千般烦忧,才下心头。即展眉头,灵台清悠。心无罣碍,意无所执。解心释神,莫然无魂。我心无窍,水起风声;我心凛然,鬼魅皆惊。 果然,既少热毒侵扰,白子画又哪里能为残影小小伎俩所惑?!端的是安忍不动、静虑深密,半分不为那诡谲幻境所惑。 眼见这幻境并无意想之效,且自身阴戾之气又已所剩无几,若如此纠缠下去,只怕再有片刻功夫,残影之魂魄便要消解于无形,永葬白子画神识之中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2章 (四百五十六) 左右已至绝境,残影实在无法,只得凝起残力,循经络交汇之薄弱处,要全力冲破白子画钳制,破体而出,另谋他算。 但白子画亦知此时实乃一举歼灭残影之良机,又哪里肯留他再为祸他处,自然是步步紧逼、时时相迫,二魂魄循十二正经又拼斗了几周天轮回,终于将残影迫至足少阳胆经中风池穴内,使其龟缩一角,不敢再有动作了。 如今白子画化去残影魂魄中惨戾幽郁之象,广纳其阴气,与自身元阳之气相汇,果然阴阳交泰,使体内神力渐有融合之象,这神力何其广大澎湃,与残影所余阴戾之气一撞,那残影气焰登时又挫了几分,便是连喘息之力也无了。 先时白子画随残影一同困入蛮荒,便是恐他复生后又再为祸苍生,现有了这千载难逢的良机,自然全力施为,鼓荡魂魄中的中正之气,闭目冥心坐,握固静思神,玉炉煅烧,正道行休,全力苦修了不知几许时分,竟被将残影魂魄包裹于一团中正神力之内自肉身风池穴中硬生生逼了出来。 那残影心知今日必是凶多吉少,却又知恐万难撼他半分,心内已灰,只阴恻恻冷笑道:“尊上好计谋、好本事!只是尊上此番虽灭了我,但怎奈世道轮转,焉知苍天又能饶过谁来?!你今日虽得了这神力,化为神身,但又能如何?有道是泰极生否、乐极生悲,你我在此斗了这许久,只怕令高足与墨冰仙早已颠鸾倒凤、成其好事,到时你这做师父的……” 他话未说完,白子画已是雷嗔电怒,手内擎了无边神力,向残影魂魄一掌劈下,登时将其化为齑粉、永绝于六界,再难为恶了。 “小骨……他初与神力相合,尚不能达融会贯通之境,且血脉中朱薤热毒尚余几分未解,按理该当立即敛息凝神以炼化神力、行功解毒,无奈却实在悬心小徒儿的安危,也顾不得五脏中的隐隐躁动之势,忙忙站起身形,大步向洞外疾驰而去。 此刻他已复了些许神力,要寻自家徒儿,自然不是难事,只以指力割破指尖,以血为引,临空画了道符,默念咒语,只眨眼功夫,但见一道五色光华闪过,那符便幻化做一缕金光,飘飘荡荡,引他往花千骨如今之所在去了。 自至此绿洲疗伤,白子画倒是从未在旁间行走过,他如今又心急如焚,哪里还有心思观瞧身外景色,只一心一意御风随在那金光之后,果然,不消片刻功夫,便已寻到了一处岩穴之外。 这洞口处堆叠着数块巨大山石,定然是人有意为之,白子画忙一挥袖,神力陡出,那大石登时无影无踪,不知去了何处,继而便有一缕他极为熟稔的娇弱之音遥遥传了过来。 “小骨!”虽已在意料之中,但骤闻这一声,又如何不令他肝胆俱裂、惊怒非常?!白子画此刻已是面如土色,未及细想,一个箭步抢入了洞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3章 (四百五十七) 只见花千骨此刻面色惨白、呼吸纷乱,且衣衫凌乱、钗环散落,正被墨冰仙挟制在自身与一道山壁之间,而其禄山之爪正落在她滑腻白皙的肩头,肆意摩挲。 而花千骨早已哭喊得嗓子也哑了,且又被墨冰仙吸取了许多气力,只能如幼兽一般徒劳无力地反抗着、挣扎着…… “你!”眼前一幕,直看得白子画目疵尽裂,脑中尚未细想,掌中已是神力吞吐,立时便将那墨冰仙摄至自己眼前,伸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这墨冰仙虽身负异能,善能吸取他人仙力,但白子画神力何其中正广大,岂是他能擅自夺取的?! 身前威压即去,花千骨怔了片刻,泪眼朦胧中向前一望,这才知竟然是自家师父到了,眼中泪珠登时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簌簌而落,扯了扯肩头滑落的衣衫,踉跄着要往他处行去,怎奈方才已被墨冰仙吸去了许多气力,只好颓然坐倒,哽咽道:“师父,还好…还好你来了……” 白子画此刻眼中却唯那墨冰仙一人,于花千骨所言只是充耳不闻,手上力道越来越紧,不出一时半刻,眼见那墨冰仙面似金纸,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又缓了这些时候,花千骨已渐渐清醒了过来。她精研调香之道,这大千世界中的纷杂味道,十停中少说也能辨得出八停来,只是前些时日墨冰仙有意掩盖这气息,如今他周身血脉贲张,这赤雚草便略显出了端倪来,故此她方才便已自墨冰仙身周气息中分辨出了那赤雚草的气味,虽不知内中底里,但也猜测出他是因染了赤雚草花粉,心智为其所扰,失了常性才做出此等反常举动来。如今见白子画只怕须臾间就会结果了他的性命,花千骨不禁大惊失色,也顾不得适才与墨冰仙相争时落下的伤处,跌跌撞撞扑至白子画身侧,跪伏在他脚边,抱住他手臂,哀哀求道:“师父,不要!墨哥…墨冰仙只是染了赤雚草花粉罢了,此事并非他之本意,他到底罪不至死啊。” 她这不说还好,话音未落,白子画已略偏过了头来,冷冷道:“你方才唤他什么?” 花千骨自知失言,心中惴惴,不敢受他的逼视,只得低垂了头,晃了晃他的广袖,小心翼翼地求道:“师父,你知道我的意思的,墨冰仙只是不慎中毒,还请师父手下留情。” 方才初入洞时之所见实在令他怒发冲冠,如今被她这一打断,白子画心中怒火也略平和了些,他虽在花千骨身上惯常心思重,但到底也不是嗜杀之人,故此扼在墨冰仙咽喉处的手也渐渐松了下去。 偏偏正在此时,花千骨低垂之脖颈上适才与墨冰仙相正时所留下的斑斑淤痕却又刺痛了他的眼——这是他捧在掌心上呵护的小徒儿啊,如今竟然为墨冰仙这厮染指,如此凌辱荼毒,险些……! 一念及此,白子画顿时心头火起、五内如焚,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又重了几分。 只听得墨冰仙喉内“咯咯”几声轻响,双眼上插,竟然有些翻白了。 花千骨吓得花容失色,惊呼一声,扑至白子画身上,哭喊道:“师父,不要!” 不想她竟为了这邪仙有此一扑,白子画反更怒火攻心,一时间竟呼吸粗重,乱了内息。 且说先时耳鼠为他解毒时,因身量甚小的缘故,并为将那朱薤热毒去除干净,尚余了一二分在他经络之中,这内息一乱,竟又将气血中的热毒勾了出来,随奔腾澎湃的气血游走于他四肢百骸之中。且这朱薤热毒又不比旁的,一旦发作,立时便成了燎原之势。 白子画神身初成,尚且未稳,与神力相合亦不足半个时辰,并不能融会贯通,所以怒气勃发之下才为这朱薤热毒所乘。 热毒一起,白子画立时便觉胸口处气血如沸,脑中一片浑浑噩噩,望向墨冰仙时眼中更是几乎沁出血来,手中劲力一紧,便要结果了墨冰仙性命。 “师父,不要!”眼见墨冰仙命在顷刻,花千骨哪敢耽搁,心知无法说服于他,脑中不及细想,向前爬了几步,拾起方才为墨冰仙击落于地的灼然剑来,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一剑向白子画臂上刺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4章 (四百五十八) 且说四百年前花千骨尚做妖神时曾以妖力封印了墨冰仙与生俱来的吸取他人法力之能,无奈两百年前她自散神魂,那封印自然失效,墨冰仙心灰意懒间便躲到了这空无一人的蛮荒中来。如此一人又过了许多年,却有一日无意间竟见自己收藏衣食的洞内少了许多物事,又隐约察觉到了花千骨留在洞内未散的气息,出洞时恍惚间便沾染了洞口的赤雚草花粉,又过了不几日,竟还撞见了已散作阴魂的残影。且说当年他虽对做妖神的花千骨有意,但到底也非什么刻骨铭心的四海深情,无奈中毒后心头贪欲一盛,又有残影在侧挑唆,鬼使神差间竟将花千骨当做了心心念念之人,便应了残影,与他一起寻觅白子画师徒夫妇的下落,又设下陷阱,诱骗花千骨,使白子画中了朱薤之毒。自白子画中毒,知他必命不久矣后,这墨冰仙便再无忌惮,将花千骨掳来这洞中,要行不轨之事。方才,因着花千骨之奋力反抗,他倒也未曾占到多少便宜,不过将她肩上衣衫扯落了下来,但他天赋异禀,不过触碰了花千骨几下,便已将她周身力气夺取殆尽。 因此故,花千骨刺向白子画的一剑实在是虚浮已极,软绵绵并无半分力气,且她又哪里肯、哪里敢当真伤他?!不过是虚张声势,拿捏着分寸,一剑刺得距他尚有二寸差距,不过是要逼开他而已。 但白子画是何许人也?便是中了毒,脑中已混沌一片,只不过余光一扫,便知她此击必定落空,也并不闪避,那一剑便贴着他的衣袖堪堪滑了过去,只是他这一分心,扼在墨冰仙咽喉处的手便也松了松,令他有了喘息的机会。 花千骨见此计也有了些效验,并不敢耽搁,左手抚胸,右手执灼然剑虚挽了个剑花,又一剑歪歪斜斜地往白子画左眼方向刺去——这眼睛乃是人身上的要害,她算准了自己这一剑刺去,白子画是必得后退一尺有余躲避的,如此一来,墨冰仙处便又松缓了一些。 无奈她这小心乖顺的徒儿娘子做得久了,万事皆以白子画为先,虽不过是虚晃一招,但到底怕当真伤了他,这一剑刺去,虽说本意是奔左眼而去,但如今不过循着他的鬓角方向罢了 “你…你竟敢……”她这一剑虽刺得小心,无奈那朱薤热毒愈行愈速,白子画仿佛如置炭火之上,越来越是焦躁难耐,如今竟见小徒儿对自己刀剑相向,一股怒气直冲顶梁,只左手出一招“青龙探海”陡出,不费吹灰之力便钳住了灼然剑的去路。 花千骨那一剑本就是虚招,不曾使出全力,且她正自周身酸软,手臂更无劲力,如今为他所制,只觉一道大力自剑上传来,不由得双膝一软,立时便站立不稳,竟直直往白子画怀中摔去——偏此时那灼然剑正横在二人之间,她这一摔,眼见便要正正撞上那剑锋。 孰料白子画此际热毒上涌,正在头痛欲裂之际,竟不曾留意她之动向,待察觉时,她已连人带剑扑了过来。他虽在混沌之中,但护徒乃是他之本性,当下也顾不得挡格在前袭来的灼然剑,只伸左掌在她肩上一推一拉,后发而先至,卸了她向前的劲力,令她踉跄着转了半个圈子,正倒入自己左臂臂弯中。 但花千骨甫一入怀,方才那灼然剑也已袭来,堪堪在白子画左臂上斩了二寸长短一道浅浅伤口。 眼见鲜血涌出,花千骨吓了一跳,慌乱间忍不住便要上前为他查看伤势,但一眼又瞥见他扼住墨冰仙的右手竟又紧了几分,那墨冰仙已是双眼反插、面若金纸,只怕是命在顷刻了。 既到了如此紧急的时刻,花千骨哪里还顾得上旁的什么,双臂向外一挺,便要推开白子画,相救那墨冰仙。 无奈白子画臂上虽受了她一剑,但仍膂力惊人,又怎是她能推得开的?! 花千骨狠命挣了几次,均无功而返,但又见那墨冰仙实在已到了性命攸关的地步,脑中一乱,再也念不起什么师徒夫妻的上下高低之别来,向前一扑,抱过白子画的左臂来,狠狠一口,咬在了他手腕之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5章 (四百五十九) 虽方才剿灭残影时已自他残魂中窥得近日开她与墨冰仙间的种种,知她原也是为了自己才堕入彀中,又自恨这些日子确实冷落了,故此也未十分怨她,但却万料平日里待自己那般千依百顺的小徒儿竟为了墨冰仙这不想干的外人做到如此地步,白子画不由得愣了一愣,便在此电光石火之间,花千骨已借势离了他的怀抱,自他右手中将墨冰仙抢了下来,将他护在自己身后,含泪道:“师父,他只是中了毒,才做出这般事来,毕竟罪不至死,你又何必苦苦相逼,非要置他于死地?!小骨知你并非嗜杀之人,不过是一时的气恼,倘若今日你当真杀了他,日后是定要懊悔的。这些还只是小事,只有一样,你如今身负神力,内有神格,外承天眷,若有一步行差踏错,天道循环,有施必报、有感必应,只怕于你十分不利!” 她这边厢字字泣血、句句锥心,那边厢白子画却只做充耳不闻。只黯然瞧着自己左臂——她适才咬的那一口着实不轻,此刻已有些些鲜血渗出,其后便是那无意一剑刺出的伤口,亦在汩汩淌血。 白子画怔怔地盯着那两处伤口,面色连变了几变,半晌才抬起头来,一双赤红双目中泛着深不可测的幽光,定定望着那二人喃喃道:“小骨,你…你为了他,竟…竟然如此对我!你…你不要师父了吗?” 花千骨也知此番确实做得过分了,又见了他这伤心欲绝的神色,心中早就软了,正待开口,却忽见白子画之面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地变了两遭,眼中更现血红之色,着实令人心惊。 “师父?”花千骨心知其中必有蹊跷,但又猜不出其中的缘由,只好怯怯地先唤了他一声。 怎料他却并不答话,花千骨心中惧意更甚,不由得倒退了几步,紧紧将墨冰仙护在身后,正待再谋他算,却忽觉眼前一花,白子画已欺至眼前,自上而下斜睨着她冷冷道:“小骨,今日你是护定他了?” 却原来方才盛怒之中,那朱薤热毒愈加炙烈,随经入脉,竟使他入了魔障。 见他此刻面上无悲无喜、一片白茫茫神色,花千骨便知不妙,但她又恐墨冰仙折在白子画手上,又恐其后有什么果报应在白子画身上,只好又哀哀求道:“师父,你这是怎么了?墨冰仙虽有错,但并非他之本意,且眼下这神格……” 不想她话未说完,身后的墨冰仙已缓过气来,他中毒日久,如今念兹在兹的妙人就在眼前,又哪里舍得下?!眼里竟全然没有了咄咄逼人的白子画,而只嗅到鼻端飘来的桃花幽香,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来,正握在花千骨白皙柔滑的手腕之上,向后使力,要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花千骨却未防备他如此,立时便一个趔趄,险些倒在他怀里。 “你?!”花千骨急忙一扭身挣脱了他,却又实在进退两难——若此刻离了墨冰仙,只怕不出一时三刻,白子画便会结果了他的性命;若此刻仍百般回护于他,又实难逆料他能做成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正犹疑时,白子画已一把将她扯入自己怀中,怒道:“墨冰仙,她如今已是我的妻子了,你这是为何?!” 墨冰仙此刻已是浊欲满脑,又哪里能理得清事?亦是怒上心头,吼道:“你分明是她的师父,如何做得她的丈夫?!你自己为师不尊也就罢了,为何要带累了她的声名?!我知道,你惯常如此,哪里是为了她好?明明是只管霸占着她!” “你……”白子画如今周身热毒肆虐,脑中嗡嗡作响,眼前血红一片,手腕一提,横霜立时架在了墨冰仙的脖颈之上。 “师父!”花千骨大惊失色,猛力自他怀中挣脱了出来,又惊又急间,拉住他的前襟,扶着他的腰身跪了下来,重重磕下头去,含泪哭道:“师父,不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6章 (四百六十) 见她跪倒在自己身前,满面愧悔之色,恍惚间竟觉四百年前妖神大战前夕那个混乱的夜又在眼前,白子画只觉胸内怒火更盛,脑中如有怪鸟嘶鸣,又哪里听得见她的话去?! 花千骨此刻亦在慌乱惶恐之中,拉住了他的袍角,只管哭道:“师父,当年我因一时感愤而杀了落十一,其后每思及此,神力神格便生出感应,生受锥心之痛,苦不堪言,今日你千万思虑清楚,莫要重蹈我之覆辙啊!小骨知你恼我每日私自见他,小骨已深知错了,但也是因要采那瘿荔之故,我才……” 孰料她话未说完,已被墨冰仙打断了去:“小骨,咱们间的事莫要与他多说,要杀便杀,能待怎样?!” 白子画此刻脑中嗡嗡乱响、体内血热如沸,虽听不真切二人言语,但看墨冰仙面上神情,也知他未必有什么好话,况那朱薤热毒已深,他又哪里受得住激?!只管冷哼一声,腕上使力,嘶声道:“像他这般觊觎□□的小人,人人得而诛之,难道我便不能?!”话音未落,手上又加了三分力道,登时便有一道鲜血自墨冰仙颈间沁了出来。 “师父,小骨错了,小骨错了……”花千骨急得满面泪痕,匍匐在他脚下,只是叩头不止。 偏那墨冰仙当真不知好歹,脖颈一挺、长眉一轩,厉声道:“小骨,莫要求他!你虽是他的徒弟,但也嫁给他几百年了,怎能如此低头折节?!你并不是他的私产、更不是他的禁脔,就是徒弟,也有出师的时候,怎能如此委屈?!他又哪里尊重爱惜过你?不过从来只知道霸着你而已!” 墨冰仙这一篇话正踩中了白子画的痛脚,他又哪里忍得,手腕一抖,剑锋一递,眼见横霜便要结果了墨冰仙的性命。 “师父!”花千骨自知无法,又深恐他覆车继轨,如自己当年一般,当下横下一条心来,猛然跳起身来,向后一扑,竟将墨冰仙逼得倒退了一步,而她自己直直往横霜剑锋上撞了过去。 “小骨,”不想她竟然做到如此地步,白子画惊异十分,忙将横霜向后一撤,怒道:“你…你竟然为了他,如此不知爱惜自己身体?!” 花千骨却听而不闻,不退反进,抬手间便往横霜剑刃处握去,要他投鼠忌器,撤剑回身。 果然,白子画见机倒快,手腕一垂,避过了她。 剑锋既去,花千骨正待再图后招,便在此时,她身后方才脱困的墨冰仙却越过了她,向前欺上一步,手腕一翻,将地上的灼然剑抢在手中,右臂一挥,趁那二人分神之际,以一招简单利落又迅疾无匹的“苍龙出海”向白子画攻了过去。 其左手更是虚晃一招,向白子画胸前大穴抓去,誓要吸取他周身神力——且他天赋异禀,只是初遇神力时为其所慑,并不能吸取其中一二,方才细思了一回,想明了其中关窍,指尖甫一触及白子画身躯,便以丝柔之力悄然滑入他经脉之中,轻轻巧巧避过他十二正经中的汹涌神力,循奇经八脉将其神力导引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7章 (四百六十一) 白子画与那神力相融不久,尚不能运用自如,如今被他一袭,那神力竟大有脱体之势,白子画心中一惊,忙凝神运力,要平息体内神力鼓荡奔腾之势。只是他本就中了朱薤热毒,如此一来,那毒随经入脉,更又深入了几分。 且说墨冰仙虽过了几千年,亦从未吸取过这故老神力,今次也是第一遭,那神力却与当年的妖神之力不同,自有灵力,并不肯以他为主、亦不能化为己用,一入他之体内,立时生出许多阻逆之力来,墨冰仙愈是压制,愈是将他体内赤雚草的毒气逼入经络之中,不过如此来往了几次,他亦不敢再肆无忌惮地吸取神力了。 这边厢白子画愈是屏敛神力,愈是热毒迸发,他只觉头痛欲裂、燥热非常,偏手上却不肯停歇,只是再不敢施展神力法术,使出的尽是近身肉搏小来小去的功夫;那边厢墨冰仙心头浊欲横生,血红了一双眼睛,并不挡隔他袭来的剑招,只取攻势,拼着自己身上被白子画刺了无数伤痕,也要先取了他的性命再说。 这二人,俱有千数年的阅历、见识,如今各自施展生平绝学,斗得着实难解难分。 白子画天资既高,千年来又勤习不辍,而墨冰仙不过一介邪仙,又身负异能,故总有取巧的心思,不曾似他那般勤修苦练,如今大家拼的是扎扎实实的功夫,自然就落了下风,敌他不过。 这二人,白子画胜在招数精妙、内力深厚,墨冰仙却身负吸人功力元气之能,每每被白子画逼至绝境时,便故技重施,方得以退敌。一时间二人竟翻翻滚滚斗了几百个回合,仍不见罢手之势。 花千骨在旁瞧得心急如焚,却又实在插不下手去,只哭喊苦劝个不休,眼见这二人又斗了数十招,各自身上虽都受了皮肉伤,但眼见白子画已渐渐占了上风,只怕再过上几十招,墨冰仙便要命丧横霜之下了。 其时白子画面上尽是狰狞狠绝神色,眼中戾气阴郁,周身杀气肆虐,恨不得食墨冰仙之肉、寝墨冰仙之皮,混不似他往日里的淡泊神情,大有魔意。 “师父,”知他动了大气,花千骨看得阵阵心惊,又不知该如何劝和,又怕白子画取了墨冰仙性命,又恐墨冰仙伤了白子画,只好匍匐于地,叩首不止,嘶声道:“求你们罢手吧!” 这洞内地面怪石崎岖,她这几个头磕下去,额上立时渗出血来。 白子画与墨冰仙虽正自争斗,但都悬心于她,如今见了她这楚楚可怜的情形,心中俱是一痛,手上招数皆顿了一顿,竟暂有罢手之意。 花千骨见了此节,面上神色一松,泪眼朦胧中站起身来,跌跌撞撞要往白子画身畔行去。 偏此时见了她额上血痕殷殷,想着她竟为了维护墨冰仙做到如此田地,又见她向这边而来,白子画便误会了她的意思,还道她是要与墨冰仙相会,登时心头怒起,一阵热血上涌,先前强行压制的朱薤热毒立时爆起发作,一股咸腥之气汹汹涌向喉头。 “小骨,你……”他又哪里肯在墨冰仙面前示弱,只来得及低唤她一声,便以手抚膺,阖目喘息起来。 墨冰仙却瞧准了这个时机,将手中灼然剑一横,虚晃一招封住白子画去路,又一个箭步来至花千骨面前,拉了她的手臂,急道:“小骨,跟我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8章 (四百六十二) 白子画就在面前,又眼见他似有不妥,花千骨又哪里肯、哪里愿离他而去?也不答话,只狠命甩脱了墨冰仙的手臂,仍旧踉踉跄跄往白子画处去。 墨冰仙又哪里肯舍了她,当下手腕一翻,又再捉了她的手臂,全力往自己方向一带,强拖着她往洞口处快步行去。 花千骨虽百般不情愿,但她又怎敌得过墨冰仙之力,且周身力气为他所夺,软绵绵如傀儡一般,踉踉跄跄被他拖在身后。 见了此情此景,白子画自然心中大恸,惊急间再难抑制体内朱薤热毒,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登时喷薄而出,身子摇摇欲坠,且长眉深蹙、目中似有泪光,扶胸□□道:“小骨,你…你不要师父了吗?” 花千骨本就放不下他,回首间见他竟吐了这么大一口鲜血,几乎吓得魂飞魄散,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力气来,拼死命挣脱了墨冰仙掌握,边哭喊着“师父”边往他这边奔来。 但那墨冰仙又怎肯如此轻易便放手?!他此刻迷失了本性,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抬眼间正见白子画抖颤颤已如风中之烛一般危在旦夕,心中一动,手腕一抬,掌中灼然剑脱手飞出,偱着花千骨鬓边飞过,秉迅雷之势往白子画心窝处而去。 花千骨本在泪眼朦胧之后,未曾防得墨冰仙此招,待灼然剑擦身而过,才恍然惊觉,仓惶间哪顾得上什么,竭尽全力振翅而起,追着灼然剑而去——须知适才白墨二人虽斗了几百招,但白子画一直占尽上风,花千骨原不曾十分担心他之安危;但如今见他吐了血,不知染了什么大症候在身,墨冰仙那一剑又是直奔他要害而去,她又岂有不心急如焚、恨不能以身代偿之理? 说时迟、那时快,她虽后发,但却先至,到底较灼然剑快了半步,只是那剑去势实在迅疾,哪里有来得及夺下,慌急间也容不得她细想,只合身扑在白子画胸前,要为他挡去这一剑。 且说方才灼然剑自墨冰仙处脱手飞出时白子画已予余光得见,但他如今身有神晕护体,自然不将这一剑看在眼中,故此并不挡隔,但却未料想花千骨竟如此不顾自身的奋起相救,这般变生肘腋,确是出乎他之意料,不过一呼吸间,那剑已结结实实自背后钉在花千骨右肩之上! “小骨!”眼见鲜血已自她伤处泉涌而出,白子画惊得几乎魂亡胆落,颤巍巍伸出手去,要为她查验伤情。 熟料花千骨却并不理他,挥手推开了他,颤巍巍站了起来,慢慢转过身去,面对着惊在当场的墨冰仙,咬紧了牙关,左臂一挥,硬生生将灼然剑拔了出来,素手一扬,那剑还依稀还挂着淋漓血珠,划了道银光,“铮”的一声正钉在墨冰仙脚下。 “小骨……”这边厢白子画已隐隐猜到她意欲何为,心中一酸,忍不住低唤她一声,伸出手来,扶住了她。 “小骨……”那边厢墨冰仙见了那剑,亦心中一惊,也依稀猜到她要行何事,心下大痛,亦脱口唤了她一声。 但见花千骨又复向前一步,振开双翅将白子画周全护在身后,厉声道:“墨冰,方才我百般护你,是念在你与我旧日的朋友之义上,且你又日日助我取瘿荔草为我师父疗伤,与我们有恩,我又怎能忍心使你命丧我师父之手?可如今,你竟…竟然想对我师父下杀手,要我如何容你?!也罢,这一剑,算是我们还你的,就当是还了你这些时日来的相助之情,咱们自此两清。你若再对我师父不利,今日就算我拼了性命不要,也誓与你周旋到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9章 (四百六十三) 方才承她百般回护,墨冰仙早已想入非非,不想如今竟得了如此言语,竟一时间转圜不得,又见了她满面狠绝怒容,不由倒退了两步,颤声道:“小骨,你明明…你当真要这般护他吗?” “闲话少说,你再有什么后招,只管向我招呼便是!”此刻她右肩处伤口鲜血正自汩汩而出,且方才与墨冰仙拉扯间又耗了不少力气,如今几乎已是强弩之末,身子摇摇晃晃,偏又倔强地不肯示弱。 见了她这般情形,白子画又哪里有不心疼的?他虽周身热毒流动,但关心则乱,也顾不上胸中难耐热意,将横霜剑弃在一旁,再不与墨冰仙纠缠,挥袖在二人面前设下一道结界,拦阻住墨冰仙,便上前自身后扶住她,使她斜倚在自己怀中,低声道:“小骨,莫再说了,你方才已损了不少气力,如今受了伤,小心伤了元气。” 花千骨却哪里顾得上自己,才喘匀了气息,便忙忙问道:“师父,你怎么又吐血了?莫不是心脉旧疾又发作了不成?”说着,又要捉了他的手腕来诊。 白子画又哪里肯依?反手握住了她,蹙眉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又乱着来查看她肩头伤势、诊她脉息、慰她伤情,如此一来,这二人一时忘情,竟浑然忘了还有墨冰仙眈眈在侧。 且说那墨冰仙透过结界呆愣愣遥遥望着那师徒夫妻二人,心中更是百感交集——入蛮荒前,他早已风闻白子画宠妻之名,但一想到白子画那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便总对此类传闻嗤之以鼻。如今亲眼得见,简直被这昔日高高在上的仙界至尊柔情似水的模样惊掉了下巴。须知这言语、举动虽做得假,但他眼中的缱绻情深又如何做得假?墨冰仙虽染了赤雚花粉,但到底待花千骨也是出自真心,如今见他二人这般相濡以沫的情形,亦有所触动,虽免不了自怜自爱,但这心思一静,血脉中的欲毒也渐熄了几分。 花千骨虽肩上作痛,但见白子画与墨冰仙已住了手,自家师父似乎也并未深责自己,也暗自庆幸,少不得拿出手段来,乔装作致地做出些娇弱模样来,牵延住白子画的心思。 如此过了一盏茶功夫,白子画已出手封住了花千骨右肩伤处的穴道,阻住了血流,便要待脱下她肩头衣物再行仔细处理,但又有墨冰仙在侧,着实不便,一念及此,白子画不由得抬起头来,向他怒目而视——经过方才那一闹,又吐了些离经之鲜血来,白子画血脉中的热毒亦缓了一缓,且花千骨也已回到他身边,他心中更觉无比餍足,虽恼恨墨冰仙,到底也不似方才那般狠绝,欲置他于死地了,又念着他到底是中毒之故,兼又有残影在旁蛊惑才铸下大错,当下待他之心也渐渐和缓了些,叹了口气,向墨冰仙沉声道:“我们夫妻如今在此,你不过是个外人,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不如去吧,采些丹粟,与苍玉粉末相和,正可克制赤雚草,此二者在这蛮荒原不难寻,不出月余,那毒自然解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0章 (四百六十四) 熟料墨冰仙此刻正在神思不属、自怜自伤之时,恍恍惚惚间又哪里听得进他的话去,半晌也不曾挪动地方。 眼见花千骨面色愈加惨白、哎呦呼痛之声盈耳,白子画又哪里耐得住?闷哼一声,广袖一挥,祭起一道神力来,将墨冰仙裹协其中,不知移至蛮荒哪处去了,而后又摄了几块大石过来,将那洞口挡了个严严实实。 见一切妥当,白子画总算松了口气,扶了花千骨过来,使她卧在自己膝头,在她背上抚了几抚,助她略平缓了些,才轻手轻脚地将她肩头衣物褪了下来,触目果然一片白腻耀目肌肤上赫赫一寸长、二寸深的一道狰狞伤口,且虽他手脚极轻,但到底连带了些,花千骨吃痛,不由得又低低呻吟出声。 “小骨,你这又是何苦来的……”蹙眉长叹了一声,白子画心中默念法诀,指尖凝了神力,要施治愈回春的法术。 且说方才吐血之后,那热毒原有所缓和,只是如今他先后施展了两次神力,那热毒复又随经入脉,渐渐有复燃之势。但他待花千骨如珠如宝,哪里顾得上自己,只一意孤行,要先救治她之伤势。 如此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花千骨肩头伤处业已痊愈,连一丝痕迹也未曾留下,便是通身的元气也回复了□□成,但因强运神力之故,白子画体内热毒却犹如难勒野马一般,在他血脉中肆意驰骋起来。 花千骨闭目导引内息,果然已无大碍,只是又是愧疚方才之事,又是忧心他的身体,忙扯起肩头衣衫,转过身来,却见他面色陡然改变,忽红忽白、忽明忽暗,气息亦忽紧忽慢、忽轻忽重,心中不由得大惊,颤声道:“师父,你…现在觉得怎样?” 其时白子画体内热毒汹涌,已至难以遏制之势,他正暗自运功压制,又哪里腾地出空来应她,故此只是默不作声。 花千骨却不知底里,见他不肯开口,心中又慌又急,不知他是当真恼了,还是受了什么沉重内伤,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忙抄手夺了他的手腕过来,就要诊脉。 孰料才一抚上他脉门处,立时觉得触手火烫,抬眼间又见他面若蒸云、额有细汗,花千骨愈加心惊,颤巍巍伸出右手来,抚在他面上,一双妙目中泪水盈盈,哽咽问道:“师父,你…你这是怎么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说到此处,又实在不知该如何言语,不由得哀哀哭了起来。 不想白子画正在热毒攻心之际,被她冰冷的手正贴了过来,抚在面上,只觉受用十分,垂首间又见她的小小手儿白腻非常、柔若无骨,五根手指更是犹如春葱一般,莹润可爱,竟使他生出许多眷恋难舍之意来。 “小骨……”见他眸中神色飘忽,花千骨正自心惊,正恍惚间却忽然被他含住了自己手指,只闻他喉中低低作吼,却百般舔弄咬啮起自己的手指来。 “师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2章 (四百六十六) 大家去一叶看吧,过几天……结束了,这里就复更了😓 http://www./novel/books/3905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4章 (四百七十六) 正在这胡思乱想间,怀中的小人儿也不知梦到了什么,蛾眉紧蹙,向他怀中拼命躲了躲,也不知咕哝了句什么。 此时白子画方神思回潮,才恍觉触手处一片冰凉,细看之下,她幼白的肌肤仿佛也笼上了一层瓷青色,想是着实冻得很了,白子画一边暗骂自己,一边小心翼翼为她着了衣衫,又将她紧紧搂了,贴在自己胸口处不住慰藉。 如此过了半晌,花千骨虽不曾醒转,面色倒也和缓了许多,白子画方松了口气,不想她却忽然嘤嘤哭了起来,正纳罕时,又听她含含糊糊道:“师父,我错了……你…信我……” 他又怎会不信她呢?莫不说他已知悉这中间的前因后果,便是不知,他又哪里会、哪里肯疑心到她身上?! 且说先时他与残影魂魄同体而同感,早已遍览其千年来的所知所见,自然将今次墨冰仙与花千骨私下相见的来龙去脉也探了个清楚明白——自花千骨上一世自散神魂后,其于墨冰仙身上所落的封印自然失效,那墨冰仙便再无控制自己吸取他人法力、真元的能力,且又听说花千骨已身归混沌,墨冰仙便渐渐心灰意懒,终于隐入这蛮荒中来。他独自一人在蛮荒过活,波澜不兴,于外界之事一无所闻,不知不觉间就在此处流连了百年。可谁知几月前他回返秘洞取食祝余草时,却忽见洞中已是物去楼空,且在那藏物之处竟寻到了几根花千骨掉落的长发。话说当年云宫之中,他日日与妖神伴在一处,这几百年来又对她朝思暮想,虽有桃花香气搅扰,但于她的气息,他又怎能分辨不出?得了这数根长发,心旌旗摇之际,墨冰仙出洞时便未留意那赤雚草,以至误中其毒。再后者,墨冰仙又与残影魂魄不期而遇,那残影是何等狡诈人物,不过几个来回便探知了墨冰仙心中所念,每每以言语相激,使得墨冰仙欲毒愈深愈重,之后那残影更不知如何说服了墨冰仙,这一仙一鬼便偱着白子画师徒的行迹来寻那二人。这蛮荒中少有人迹,找寻起来极是便宜,如此不出数月,便于那云阳树精处即寻到了二人,只是其时墨冰仙遥遥见了白子画师徒二人恩爱相携的难分难解模样,心酸之情又哪里能够自已?是以并不愿现身,只不过默默跟随罢了,待白子画师徒入了神界,墨冰仙与残影当然失了二人踪迹,但广漠之中存身不易,这一仙一鬼只得退至这狸力所据的绿洲之中,怎料不几日白子画师徒竟忽然从天而降,让这一仙一鬼如何能不喜不自胜?待探明了白子画已受了伤,残影又怎耐得住,立时要结果了他性命,而那墨冰仙见了数百年来相思入骨的花千骨更是情难自抑,急欲取白子画以代之,如此一来,这一仙一鬼一拍即合,二人商定由残影幻化出些异象引开花千骨,那墨冰仙便手持长剑,进洞去要结果了白子画性命——其时白子画尚在昏迷之中,想来结果了他也不过如切瓜剁菜一般容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5章 (四百七十七) 熟料这一剑下去,他却反被白子画周身神晕反噬出了内伤;且他那剑已通灵性,寻常凡兵哪敢毁伤神体?竟剑啸一声,自行归鞘去了。墨冰仙极是错愕,正待抽身离去,花千骨却复又进得洞来。那花千骨自后而来,并不曾见墨冰仙曾对白子画不利,亦并不曾认出墨冰仙乃是何人,只当此人要与白子画为难,当下灼然剑出鞘,一剑向墨冰仙刺了过去,墨冰仙亦正在心神不宁之时,举剑挡格时便失了分寸,竟在花千骨臂上斩了日后白子画所见的那道伤口。两人过了一招,正面而视,花千骨立时便瞧明了他系何人,登时惊喜非常,将剑一抛,便上前来,欲拉了他叙旧。那墨冰仙阅历深广,心思电转,亦忙做出惊喜万状的神情来,与花千骨斯见过了。其时白子画受伤昏迷,花千骨本就心思单纯,又正在孤苦无依之时,猛然见了故人,登时放下心防,将近日之事一股脑都说与墨冰仙知。而墨冰仙本就深中赤雚草欲毒,心心念念都在花千骨身上,一心要将其纳入自己掌中,如今一击白子画而不中,心中立时又转了旁的念头。既这白子画有神晕护体,墨冰仙自知硬碰硬当毫无胜算,当下便寻了个托辞,只说因当年云宫之事,为免尴尬不欲与白子画直面相见,要先躲避了出去,若花千骨欲与他相见时,便去他落脚之地寻他即可。花千骨本就是性子和软之人,原不愿违拗了他人心意;且她亦知因当年云宫之事,每每提及墨冰仙,白子画心内便不爽利,如今他还病着,若使他意中常存郁结之气,只怕于他病体无益;再说若他当真吃起醋来,只怕还要殃及自己这条池鱼。于是当下便也应了墨冰仙之请,只想着待白子画身子好些再将墨冰仙之事缓缓告之。且说那日墨冰仙别了花千骨,独自一人回至落脚处后,便将方才花千骨所诉之事尽数说与残影知悉。那残影原擅谋化,听了白子画师徒二人如今的境遇,登时又生出一条毒计来——二人在这绿洲中也有些时日了,早已见过那瘿荔,如今听花千骨说起白子画的心脉宿疾来,便以此为由,每日引花千骨出来,待时机成熟,再伺机行诡计害了白子画性命。如此这般,自白子画醒来后几人倒也还算是相安无事,且那瘿荔惯生在险要之地,又有毒瘴环绕,若无墨冰仙相助,以花千骨一人之力,本难采获,见他为白子画如此出力,花千骨自是感激万分,视墨冰仙之恩情更重了一重。但墨冰仙是何等的心机,每日里陪同花千骨去采撷瘿荔时早已将那师徒二人日常起坐之事套问了个明白,渐知白子画行功已入了瓶颈,又知他当下避燥热之物如猛虎,便悉心寻了些形貌与瘿荔极之相类的朱薤来,方设下今日之局。 白子画业已知晓这各中情形,只是不知为何,虽深信她对己之心可昭日月,但每每提及那些明里暗里曾觊觎他家小骨之人,如东方彧卿、杀阡陌之流,哪怕是致虚那般无足轻重之辈,他便按捺不住地心浮气躁,将一贯的沉稳大度的仙心抛之脑后,更何况那墨冰仙本就是他最为忌惮的,今日洞内咋然相见,怎能不让他分外眼红?!但若是平日无事时,也还罢了,不过话不投机、各自走开;偏又中了那热毒,才使他做下这般荒唐行径来。 虽是因花千骨心慈面软,误信了墨冰仙之言,才几乎使二人堕入无间之境,但他亦知这实非她之本意,且今日之事,她已得了教训,现今又被自己摧残到如此地步,他心中又痛又愧,怎能哪里忍得下心去怪她?轻轻为她理顺了凌乱长发,弹指施了个清洁法术,大手又抵在她后心处,将滚滚神力源源不断地度了过去,待她面色复旧,正欲唤她醒来,心内却又踌躇起来——方才自己为那朱薤热毒所驱,迷了本性,竟下如此重手□□于她,倘她醒了,若存了什么阴霾,日后可该如何是好?再者自己今后又要如何自处?白子画心中一凛,还不及细想,已大手一挥,捏了个诀,几乎便要施展摄魂法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6章 (四百七十八) 偏在此时,花千骨已“嘤咛”一声,眉尖微蹙、星眸略睁,似乎立时便要醒转了过来。 白子画本正在此魂不守舍之际,如今被她一惊,才醒过神来,恍觉自己竟正要抹了她的记忆,心中登时一寒,忙放下手来,暗自嗟叹:自己辣手摧残她在前,又行如此无耻之事在后,这古往今来哪里竟有如自己这般品行卑劣之人的?既这般,哪里还当得起做她的师父?罢了,罢了,以后还是少做人家师父,多做人家丈夫好了。 正在这胡思乱量时,花千骨却已渐渐醒转了过来,但她方才实在劳累过巨,一时间神思不得清明,恍恍惚惚间见了眼前的白衣人影,想起适才的疯狂,不由得心生怯意,极力向后缩了缩身子,支支吾吾道:“师…师父,小骨知道错了…别……” 见她此刻竟如此,白子画先是一怔,继而心下一痛,将她狠狠圈在怀中,痛心疾首道:“小骨,你……如今觉得怎样?” 花千骨本还在迷蒙之中,却闻他语声中竟似有哀音,立时便清醒了泰半,又实在忧心于他所中的朱薤热毒,忙使出浑身力气来挣脱了他的怀抱,急切道:“小骨都好,倒是师父你如今觉得怎样?胸腹间可还有难耐热意?” 见她竟如此殷切,丝毫不计自身,白子画心中歉悔之意更甚,深深埋了头,半晌才闷声道:“小骨,方才之事…都是师父错了……我…我不该那般…待你…我……” 他为人师久了,几百年来也不曾当面与她告罪道歉过,这也是头一遭。 哪料他话未说完,已被花千骨欠起身来,掩住了口,柔声阻道:“师父,你我之间不需……”怎奈她腰上酸痛十分,才不过动作了一下,便“哎哟”一声唤,又跌了回去,低声□□起来。 白子画吓了一跳,忙扶住了她,掌中蓄了神力,在她腰腿间疏导起来。 他掌中擎着神力,暖融融一片,抚在她冰冷的腰肢上,有些酥麻,让她忍不住又想起方才那些荒唐靡丽之事来,不觉间又绯红了一张俏脸,将头埋得更深了。 见她如此,白子画又怎能猜不出她心中所想,自然更增愧疚之情,也便默默无语起来。 这尴尬时刻,师徒两人又都不言语,如此一来,便就安静了下来。 待又过了一盏茶功夫,花千骨周身血脉尽皆通畅,心中对他又早有愧意,且尚有许多事情未解,少不得扯了扯胸前衣襟,忍住了羞意,开口道:“师父,先前那墨冰仙之事,原是小骨错了,我本不知他背后那些阴谋诡计,只是……” 白子画心中亦有些不可言说之处,哪里受得住她这些话,忙打断她道:“此事师父已悉数知晓,你无需多说。此事原也不全怨你,一则是那墨冰仙迷了本性后花言巧语所致,二则也怨师父,这些时日只顾修炼,竟忽略了你。但盼咱们今后均以此为鉴,万事思虑周全才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7章 (四百七十九) 方才见他已复了神力,花千骨便知今日之事内里必有蹊跷,但恐又勾起他的愁思来,也不敢细问,只道:“小骨此番确实知道错了,今后无论何事,再不敢欺瞒师父了。”说着,也低垂了头,不再开口。 知她素来心重,无奈如今另有要事,白子画只得正色道:“此间事你我都有失当之处,今后不提也罢。只是如今有件要紧事就在眼前。” 见他神色郑重,花千骨也知定是非同小可之事,急急问道:“有何要紧事?师父快说。” 白子画叹了口气,将她慢慢扶起身来,携了她往洞口处,挥手往外,要她细看 花千骨向外一张,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但见洞外光景此时与来时已是大相径庭了——蛮荒本就一片混沌的天幕似乎消失了,极目处都是白茫茫、灰蒙蒙一片,巴掌大的雪花簌簌而落,朔风迎面扑来,如钢针直戳面上,花千骨禁不住冻得一抖,白子画忙将她揽进怀中,又替她紧了紧衣襟,才释道:“此事我本欲早些说与你知,但又恐增了你的烦恼,无奈今日实在无法,也只好以实相告了。那日为师自神墓内吸纳了神力,这蛮荒便再无神力支撑,致使此间地脉变动、地气渐衰,故此才气候诡谲多变;为师先前勤习不辍,便是因此之故,若那蛮荒土崩瓦解那一日当真到了,咱们也可早做打算。只是先前那神力虽尽归我体内,但毕竟与吾之体脉不合,如今因残影之故,阴差阳错间那神力已全然融入我体内,只怕不多时日,这蛮荒便依如那诸神之墓一般终将分崩离析、就此湮灭了。” 闻言,花千骨自是大惊,扯了他的袖子,急急问道:“怎会如此?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恐她受了寒凉,白子画忙领她退回洞中,又弹指施了回春法术,安顿她在自己身侧安静坐好,才将之前险些为残影夺舍之事略略说与她听。 他虽说得轻描淡写,她却听得胆战心惊,待他一语而毕,花千骨已是泪凝于睫,拉着他恳切切道:“师父,都是小骨害了你!” 白子画却轻抚了她的脊背慰道:“这原也是我命中有此一劫,入蛮荒前我已至灵骨衰败之境,正因入得此间,又有你伴着,才渡得此大劫。且如今你我均无甚大事,自此你也该放下心来,无需再做悲声。只是如今我尚不能与那神力全然融会贯通,还需再潜心修炼几日才好。” 听他如此说,花千骨忙不迭地点头,道:“师父放心,你只管静心修炼便是,小骨便随在近旁,再不敢乱跑了。”言罢,也不知她又想到了些旁的什么,眉眼间心事重重,只是不肯再开口,只乖乖垂首默坐。 二人师徒夫妻多年,白子画哪有解不出她心意的道理?念着她此番已得了沉重教训,虽难免心中酸涩,但也少不得暗自掩了,仍出言为她宽心道:“你且放心,我已告知墨冰仙解毒之法,以他的本事,在蛮荒寻那解毒方上的物事并非难事,你原不需为他悬心至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8章 (四百八十) 被他猜中心事,花千骨心中有愧,将头低得更深了,过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多谢师父告知,那…那墨冰仙也勉强算是小骨的旧友,我……” 见她这支支吾吾的模样,白子画亦触动情肠,忍不住止住了她,握了她的一双柔荑,黯然道:“小骨,你这般说,是要置我于何地?师父方才…着实是莽撞了,你今后莫要…千万莫要……” 这再往下说,他亦不知如何开口好了,师徒夫妻二人默默对坐许久,倒是花千骨先解过来,“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跳将起身来,扑进他怀中,揽住白子画脖颈,娇声道:“此次小骨虽受了些许委屈,但能得见师父大人这千年难得的歉疚愧悔颜色,又对我这个做徒弟的俯首,也算是值得了。只是如今倒有一宗,方才师父既说不许小骨今后再提此事,那师父自然也不能例外——这事上,原是咱们师徒都有错处,现下算是扯平了!” 知她到底不肯当真恨了自己,可虽听她如此说,白子画却仍不放心,又拉着她诊了半日的脉,确识得她身体无甚大碍,方放下心来,携她御风同回了平日所居的洞中,摄来许多可食之物,尽全力为她落了护体结界,又细细叮嘱了她许多有的没的,才总算稍稍放心,这才转身入内洞欲闭关修炼去,可余光恋恋间却又忽然觉察出有什么似有不妥,少不得退了回来,狠狠打量了她几眼,蹙眉闷声道:“小骨,你身上这衣衫实在有些简陋,如今这里又寒凉,不如让师父替你换上新装可好?” “啊?”素知他不曾看重过色相皮囊,现下听他如此说,花千骨倒有些莫名,忙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饰装扮——她今日着的是一身玉色衣袍,因是用先时墨冰仙留下的衣衫草草改制而成,故依然是男子款式,十分简单。 到底与他做了几百年夫妻,略一转念就知他恐怕是对这墨冰仙的衣衫心存芥蒂的缘故,花千骨心中一紧,尴尬地干笑了几下,大眼滴溜溜转了几转,面现谄媚神色,凑上来腻声道:“师父虑得很是!这身打扮男不男、女不女,实在不成体统得很。还请师父大人速速施以广大仙法,给小骨换身合意雅致的衣衫来!” 白子画点了点头,指尖凝了神力,在二人周身微一作法,师徒夫妻二人便即刻换了一副模样——但见花千骨身着素色留仙裙,香螺发髻上绾着日常那桃花簪,颈中佩着嵌有引灵石的银胎璎珞,腰内系七宝宫绦,端的是媚色夺人,使人观之可亲、见之忘俗;一旁的白子画亦换了如雪袍服、簪了束发银冠,做正式装扮。 花千骨摸了摸发上簪环,不禁会心一笑,道:“师父倒好记性,这桃花簪我已收起了有些时日了,亏师父还记得。” 白子画却似乎似有心事,低叹了一声,挥了挥手,转身入内洞修炼去了。 且说自那日起,花千骨便安安分分在那外洞中守着,算是为自家师父护法;白子画亦心无挂碍,在内洞潜心修行,待过了四十八日后,渐渐修炼成宿住随念智神通、知尽未来际劫智神通、无体性智神通、善分别一切众生言音智神通、出生无量色身智神通、一切法智神通、入一切法灭尽智神通等七般通天彻底神通,眼见便将成大知大觉之身,不想正在这功成之际,偏又出了岔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9章 (四百八十一) 且说花千骨这些时日以来,因先前之事,再不敢轻举妄动,只耐心伴他在洞内,偶尔细观他神色变化,猜度他修行进境而已。 今日正是白子画闭关第四十九日子时,清晨起入内洞时即见他周身神晕大盛,外放夺目之光,内合无尽之蕴,花千骨料想着他定是即将功成,心下不由得大喜,便在他身畔盘膝坐下,静静相候。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却见白子画忽然眉头一蹙,额上竟渐渐现出些薄汗,花千骨吓了一跳,正待站起身来细瞧,但转念又想他此时定然正在十分紧要之时刻,便也不敢稍作打扰,只好静悄悄又欲坐回方才之地去。 不想便在这须臾之间,忽然有一团斑斓光芒自白子画印堂中疾射而出——那光分青、红、黛、玄四色,纠结缠绕、争先恐后,向她处袭来。 花千骨哪里防得到这节?吓得退开一步,但她如今身无法术,实在不堪抵挡,眼见那团光芒距她不过三尺之远,其中一缕青光忽然越众而出,以迅疾无匹之速向她奔袭而来。 “啊!”花千骨花容失色,失声惊叫,手足无措间又忽见白子画周身神光一振,幻化出一道金光,先将那红、黛、玄三色光团摄住,又后发而先至,往那青光处追来。 眼见金光便追上那缕青光,不料此时白子画正在修炼最最紧要之时,这一分神,内息立时走了岔道,胸中一痛,口内即刻喷出一口鲜血,如此一来,那道金光骤然一减,去势亦慢了一慢,便在这一呼吸间,那青光已趁机笼在了花千骨身上。 但这青光却也奇异,并无什么旁的,只在她胸腹间一晃,却又旋即不见了踪影。 见白子画竟吐了血,花千骨惊得失魂丧魄,哪里还顾得自己?只忙乱着抢上了一步,要待扶住他的身子。 不料方近前一步,却被他周身渐强之神晕又轻轻弹了开来。 “师父……”花千骨悬心于他,又实在不知该当如何,只好低低唤了他一声。 听她这一声唤,白子画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不由得轻轻一叹,缓缓摆了摆手,令她退下。 花千骨素知他自有分寸,虽心下着慌,但也无可奈何,只好一步三回头,出了内洞,往外洞去了。 她人虽去了,但到底不知方才那青光乃是何物,却又无人商量,只好暗自纳罕,恍恍惚惚间过了约有一个时辰,耳轮中却忽只听一声巨响,不过眨眼功夫,便是地动山摇! 转眼间洞顶碎石簌簌而落,花千骨大惊失色,一声“师父”还未来得及出口,只觉腰上一紧,却原来不知何时白子画已腾身而出,携了她,挥袖撤了洞口结界,带同她往东方冥渡入口方向御风而去。 倚在他怀中,见下方一派天翻地覆景象,花千骨暗暗心惊,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你可是已大功告成了?今日这蛮荒到底生了何种变化,怎得这般瘆人?” 白子画点头道:“这神力如今已尽数融会贯通于我体内,只是既无神力支撑,这蛮荒之分崩离析恐怕便在眼前。” “啊?!”花千骨吓了一跳,脱口道:“那…那咱们今日就要重返六界了么?可是外面穷天极地处的封印……怎么办?” 白子画边轻抚她的脊背慰之,边蹙眉道:“你且放心,那封印原不是什么大事,不在为师话下,只是今天这日子实在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0章 (四百八十二) 等了半晌,仍不见他又再开口,花千骨不禁十分纳罕,忍不住憋了扯他的衣襟,问道:“师父,今天这日子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白子画也不知正神游何处,闻她所言,这才醒过神来,悠悠低叹了一声,仍是不答,只将她护得更严密了些,长眉深蹙,全力向东而行。 花千骨自然知晓他的性子,自来与他说话,十句中能有下文的不过五句罢了,便也并不再问,只躲在他怀中边忆着这些时日来在蛮荒之中的所行所见,边往下界望去,又过了半炷香时分,她才恍觉一事,也顾不得旁的,只一把拉住白子画之广袖,惊道:“师父,若是这蛮荒塌陷,自此不复所在,那耳鼠、还…还有墨冰仙,可怎么办?” 白子画摇了摇头,自她手中将自己的袖子扯了出来,正色道:“这蛮荒虽为异域,但毕竟也生灵众多,怎能使之就此湮灭?你且放心吧,为师自有办法保他们周全。” 因这其中牵涉墨冰仙,又素知他擅醋妒,如今得了他这一句,花千骨也不敢多言,却忽然想起方才那道青光来,忍不住又问:“师父,方才那道青光好不奇怪,是什么来头?” 白子画早预备她有此一问,忙耐心释道:“那原是我体内的最后一道解不开、化不尽、无去处的故老神通罢了,方才神身将成之际一时失查,暂拢不住它,才纵它自肉身而出,但好在你原是神族后裔,它倒认主,也不曾伤你,这不值什么,你原无需挂心。” 修仙百年,早已见多了诸般奇谈异事,如今见他如此说,又自觉那道青光也无甚不寻常处,花千骨也信了他之所言,自此心中再无疑窦,轻轻依在他怀中,再无别话。 这蛮荒何其广大,且上有罡风猛烈,下有沙尘滚滚,白子画又将她兜头护了个严严实实,是以二人行在空中,半晌也不曾说得只言片语。 正默默时,忽有一团雪雾挡在眼前,白子画挥袖将之驱散了,又感知花千骨似有些寒意,忙将怀抱又紧了紧,抚了抚她略显凌乱的发丝,心内一动,忽然开口问道:“这些时日来你一个人辛苦了,近来此处气候擅变,你身子可好?” 素知他是多在自己身上留心用意的,恐他担心,花千骨忙笑道:“师父又徒自多心了,小骨可好得很呢。” 白子画却似乎不信,边叹“没有师父在你身边叮嘱,你总不将这些放在心上”,边自顾自捉了她的手腕过来,托在左手上,右手探在她左腕寸口处细诊。 但如今蛮荒一片纷乱危急景象,花千骨不肯令他分心,便手腕一抖,震开他的长指,笑道:“师父惯会做出这般蝎蝎螫螫模样,小骨如今好得很,你瞧这脸上该红的红、该白的白,哪里又有一丝病容了?” 白子画却也不肯让步,仍伸手去寻她的脉息处,口内辩道:“这几日蛮荒天象有异,你又无有仙晕护体,还是诊一诊,好让师父放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1章 (四百八十三) 听他如此郑重说,花千骨却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事来,咯咯笑道:“‘放心’?师父可还记得那回?那回我去䧿山除妖,回来时染了那里的瘴气,本是调息两三天就能痊愈的小事,师父却不’放心‘,非要将师叔请来给我诊病,又为了让自己‘放心’,足足给我开了三天的苦药汤子!若只是服药也还罢了,怎料我与那药脾性不和,喝下去便大吐特吐,还起了药疹,连之后的仙剑大会也耽误了,还累得世尊上殿来,以‘欲速则不达、温室养娇花’为由,好好训了咱们一顿,难道这就是师父大人要的‘放心’么?”说着,她已忍不住掩口而笑,正待再说些什么,却又被白子画捉了手腕,也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依旧一丝不苟地诊起脉来。 见他眉头微蹙、面色郑重,花千骨也不便拦阻,只好任由他施为,百无聊赖之际,思绪渺渺,却忽然想起那时她面上起了疹子,不便示于人前,只好躲在绝情殿默默养病,没几天糖宝就带了许多八卦上殿来说与她听:原来,仙界诸人都传说百年来勤勉不辍的尊上夫人今次竟然不能依约出席仙剑大会是因为上个月出山除妖,留下尊上一人独守空房、好不寂寞,现下她自外平安归来,夫妻俩本就好得蜜里调油,如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尊上大人自然是热情如火、难束难耐,床笫之私上恐怕是略孟浪了些,尊上夫人如娇花软玉一般的纤纤玉体,哪里承受得住?现已被摧残得腰折腿软、卧床不起也。花千骨听了这浑话,哪有不急的?立刻便要以障眼法掩面,冲下殿去见人,好在被糖宝在死说活说地拦住了,又搬了白子画回来才算了事。 想到此节,花千骨又是懊恼,又是好笑,终于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不想白子画却还在扶脉,见她笑得花枝乱颤,只得在她腕上用力一按,才略略止住了。 花千骨这才留意到他仍在悉心扶脉,原想他不过随意诊一诊便罢了,怎料他这一扶脉竟耗了约一盏茶功夫也未完结,见他这半晌不曾言语,花千骨也不由得心下惴惴起来,轻轻耸了耸肩,低声问道:“师父,是有什么不妥吗?” 白子画正自细思,抬头间见了她面有隐忧的神色,又恐增了她的心事,又恐自己日后不好便宜行事,忙松开了扶脉的右手,宽慰她道:“原没什么大事,只是你在这蛮荒中时日久了,身子亏空得厉害,已渐有不支之像,待咱们出了此间,还需寻你师叔来,为你好好补益才是。” 自来信他,听他如此说,花千骨也并不疑有他,便乖乖点了点头,又想起他初入蛮荒时的重伤来,不禁叹道:“此番经历着实百年未遇,师父也受苦了,若今日能顺利得脱此境,咱们……” 孰料她话未说完,只见白子画已挥袖叠了一层结界在二人身上,喝道:“小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2章 (四百八十四) 原来二人此时已来至冥渡渡口处,但见惊涛怒吼、巨浪滔天,大海仿佛沸腾了一般,疯狂地咆哮着、翻滚着。只听得天地间一声巨响,只见海天之间忽现一道裂隙,无数耀目强光透了过来,将如沸海水映成了诡异的紫色,二人正自惊异,回首间却见身后蛮荒已是天塌地陷般,烟尘四起、妖气连天,只怕此间所有妖兽已感知了灭顶之灾,正自哀嚎、嘶鸣。 花千骨瞧得目瞪口呆、惊惧非常,却不由得又忆起许多年前—— 那时,也是这般的天翻地覆,曾有一个银白的身影乘扁舟渺渺而来,向她微微一笑,便融化了这穷天极地、吹散了她心底的无尽阴霾,然后,他用这世上最温柔的声音对她说:“骨头,我来接你回家!” “东方彧卿……”禁不住喃喃道出这个名字,花千骨心头无限唏嘘——她已有多少年没有想起他,提到他了? 正在这千回百转之际,只听悠悠一声叹息忽然自头顶处传来。 这才想起自家的千年陈醋坛子就在近旁,花千骨忙不迭收摄心神,一双大眼滴溜溜转了几转,便已计上心头——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做小伏低、撒娇示弱的功夫,从来都是屡试不爽的! 心中既打定了主意,花千骨已“嘤咛”一声将一张粉面深深埋进他怀中,一手拉了他的衣襟,一手硬生生挤进他掌心去,如藤萝一般紧紧攀扯住了他,瑟瑟而抖道:“师父,师父,小骨…有些怕……” 虽明知她不过是乔张作致地胡闹罢了,但他的心却早已被她唤得软了,又想着她随他入蛮荒后的诸般苦楚不易,白子画也忍不住深情流露,将她一双柔荑紧紧圈入掌心,下颌摩挲着她柔顺的发,沉声道:“别怕,有师父在,师父带你回家。” 是了,天涯海角、九垓八埏,只要他们还拥有着彼此,便是“家”之所在了…… 且说师徒二人这一分神,那海天相接处的穷极之门已近在眼前,白子画低叹一声,道:“蛮荒塌陷在即,穷极之门得了感应,才显现而出,咱们正可自此脱身。只是这蛮荒中异兽众多,虽多是妖类,但亦是一众生灵,上苍有好生之德,它们又何其无辜,实不该就此湮灭,不若将之永远封印于这六界之外的蛮荒中,由它们自生自灭去吧。”说罢,挥袖祭起一道神力,幅员而去,极目处那地动山摇之势立时便缓了下来,不过眨眼功夫,本已塌陷在即的偌大蛮荒便又复了平静。 变起忽然,花千骨尚未及细想,正自讶异间,却见海天之际那穷极之门的裂隙已渐渐收拢,大有消去之象,她正要开口,却只觉腰上一紧,已被白子画拢在怀中。 “师父?” 白子画却不答她,只默念神咒,花千骨只觉眼前一花,二人已腾空而起,须臾间已来至那裂隙前,白子画弹指挥出一团神力,向那处一击,那裂隙立时放出耀目之极的无匹光芒,一吸一纳间,将二人卷入其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3章 (四百八十五) “师父……”眼前一片混沌,如坠雾中,即使紧紧依在他怀中,花千骨亦不免有些心慌,忍不住轻声唤他。 “我在!”将她的小手牢牢合在自己掌心之中,他也觉得心中一安,便又沉声道:“咱们如今在冥渡秘径之中,仙界诸人所落之封印已近在眼前,你千万随紧了师父,万事莫要大意了!” 花千骨忙不迭点了点头,随着他款步前行,却又忍不住回首望了望身后一片混沌中的蛮荒,忍不住低叹一声,道:“这几月咱们在此处相依为命,如今骤然离了此处,竟还有几分留恋之意了。” 听她这话,白子画不禁微笑道:“前些时日多听你抱怨这蛮荒无趣,现今怎么反生出这矫强之语了?着实令为师不解起来。” 花千骨叹了口气,往他怀里又缩了缩,扳着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娇声道:“在这蛮荒,只有你我师徒,师父只是我一个人的;但若出去了,师父便又要忙起来了,那时,就又要有许多人、许多事来和小骨抢师父了……” 白子画无奈一笑,抚了抚她如水的长发,谆谆道:“这原是为师该当承担的责任,当年我曾教导你‘人有多大能力,就该承担多大责任’,难道你都忘了不成?” 花千骨瘙了瘙头皮,吐了吐舌头,笑道:“师父大人责备得很是,原是小骨失言了。待咱们回了长留,小骨定当做个贤内助来鼎力助夫……” 见她不过是玩笑语气,白子画也忍不住伸指在她额上一弹,假意板起脸来正色道:“小骨既出此言,我记下了,今后咱们绝情殿也该正一正风气了,若是你再犯那拖赖偷懒、撒娇撒痴的毛病,师父可再不容情了!” 他自知她平日里最是勤勉上进,不过偶尔脾气发了,才使弄小性来引自己多看顾她几分罢了。 “师父,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花千骨急得俏脸通红,在他怀中如扭股糖般乱拧乱蹭起来。 白子画又哪里容她乱动,铁臂一圈,自禁得她动弹不得,一本正经又道:“就是此等无赖无状情态,今后若再如此,师父可要罚了!” 被他如此逗弄,花千骨亦不肯示弱,娇哼了一声,一顿足、一拧身,咬牙切齿道:“也罢,那咱们就一言九鼎,以后小骨奉师父大人定是举案齐眉,待师父自是如宾如客,咱们便斯抬斯敬起来,师父只当是自己重新又收了个恭恭敬敬、俯首帖耳的好徒弟吧!嘿嘿,到时候只怕师父大人还要低声下气来求我也未可知呢!” “你……”见了她这面红耳赤的模样,白子画不禁失笑,正待再说,却见前方微有光亮投来,想必是已近了穷极之门,亦不敢大意,将小徒儿自怀中拉了出来,置于身后,又落了不知几道结界牢牢护住了她,才于掌心中凝出一团五色晶莹的神力来,双手结了翻天印,默念法咒,喝一声“开”。 这蕴含神力的翻天印果然非同小可,只见一道耀目已极的光芒在二人面前一闪,诸般混沌登时消散,于二人面前露出一处数丈高的重门来,原来这穷极之门乃是当年之遗神特为后来传人所设,一遇那团神力,登时洞开。 师徒夫妻二人见了,自然欣喜,携手对视一笑,向前御风而去,越过穷极之门,不过片刻功夫,便见了头顶处由诸仙倾全力所落的巨大封印。 但那封印又怎堪与白子画如今的神力匹敌,他只一击,不过眨眼功夫,那封印便寸寸龟裂,化作齑粉。 封印既去,登时便有无数香风扑面而来,花千骨只觉心头一振,周身法力尽数回复,师徒夫妻二人心中甚慰,一前一后离了那处。 且说那时白子画入蛮荒前曾使法宝昆仑镜以移山填海之力将穷极之门移来南天门处,他入蛮荒后,世上再无第二人有如同他一般的强悍法力,可使那穷极之门回归原位了,故此如今二人既出蛮荒,便即置身于南天门外了。 本以为立时能见南天门外千百年不变的繁华风流景象,不想着眼处却尽是一片断壁残垣,花千骨不由得退了一步,花容失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4章 (四百八十六) <div style="font-size:15px;color:#009900;"> 以下状态的章节不会被屏蔽: 1、章节最后更新时间在7天内,且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章节; 2、vip文章中,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其他所有v章、非v章节; 3、其他已经审核通过的章节。</div> <script> if ($("#examine_message").length>0) { if (getCookie('readerid')>0) { if (getCookie('examineright')==1) { $("#examine_message").html("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因尚未被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同时荣幸的告诉您,由于您是我站优质客户,所以我们选中您并且赋予评审资格,您可以自由参与评审,以加快被屏蔽文章的解开速度,欢迎您点击<a href='http://my./backend/examine_read_' target='_blank' style='color:red'><b>【邀您评审】</b></a>参与评审,审核正确还有晋江点赠送。"); } } els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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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白子画去后,除天庭外,其余仙人皆已长留二尊马首是瞻,如今见他二人如此,皆猜他二人必知晓了些什么,忙乱纷纷念动法诀,御风跟在二尊身后。那玉帝亦是不知底里,心头又惊又怒,但一时间也无处派遣,只好也随在众仙之中。 却原来摩严与白子画相交千年,对他的气息再熟悉不过,方才瑞象初现时,竟依稀感知了他的气息,而那笙箫默虽较他略慢了一步,但亦有所感应,二人眼神交接,更是确定了此事,忙往那气息处急急寻去。 待行至南天门外,果见穷极之门处的巨大封印早已不复存在,却有一坐一立、一男一女二人正在那里——却原来正是方才有人秉无上法力冲破封印时,震动过巨,竟将玉帝的天庭化作了一片瓦砾。 如只见一男子正阖目跌跏而坐,周身神晕夺目,玉冠绾青丝,素袍随风舞,貌和身自别,内与外俱空,端的是物外飘然客,山中永寿仙,一尘全不染,妙相任为之,历劫明心后,与日同光辉。 而他身后端立着那美人,亦是妩媚风流处无可描摹、娇俏多姿态难以言语——娥眉横翠色,粉面生春辉,妖娆倾国色,窈窕动人心,花钿之下多娇态,绣带在上迥绝尘,半含笑处夭桃现,缓步行时兰麝欺。 原来正是长留白子画夫妇。 诸仙不曾想他师徒夫妻二人竟未命丧蛮荒异域,反而分毫未损的出了蛮荒,而瞧那白子画仿佛又进益了,较之二百年前封神时似乎更盛了几分。且方才见二人现身时这声夺玉宇威重檐、响振雷霆动九天的声势,只怕今后六界即要以他为尊了,一想到此节,除长留二尊外,其余诸仙忙整正衣冠,依等次列好,恭恭敬敬躬身向白子画作贺。这其间,自然又以玉帝为首,只是思及这些时日来自己所为,玉帝直吓得满额冷汗,几乎抖衣而颤。 且说白子画此时已将天帝那半身神力尽数化为己用,他如今神通更胜从前,方才一回思间便将他身入蛮荒后六界诸事探了个明明白白,其间玉帝与地仙各派的种种龃龉,自也明了,如今也不多言,只缓睁一双俊目,向下一扫。 而今诸仙虽以玉帝为首,皆躬身施礼,但却自然分做两派,诸地仙见白子画平安归来,自觉有了底气,面上、心里都如沐春风一般;而那天庭一派,想着前事后果,均吓得屏息敛神,连大气也不敢喘了。 花千骨最是心思宽大之人,早已将先前入蛮荒时玉帝的百般为难抛诸脑后,且又无白子画的神通,算不出近日来天庭与地仙门派的种种不睦,如今见了诸仙这不一而足的意态,实在捉摸不定这其中的缘由,渐渐为难发窘起来,忍不住便碎碎挪动脚步,要悄悄隐在白子画身后去。 不想才移动了不过三寸地方,只觉有一道大力忽然袭来,将自己向旁一带,正跌进白子画臂弯内,眼见无数仙人就在面前,这等夫妻昵举实在扎眼,花千骨窘得紫涨了面皮,忙忙正要挣脱,却被白子画铁臂一拢,便再也动弹不得了——却原来是白子画不知何时已收了功法,站起身来,也不知心中如何想的,便要她也同受诸仙大礼。 只说在下诸仙除长留二尊外,俱低头屏息,并无几多人得见这师徒夫妻二人的亲热模样,只有摩严与笙箫默二人倒是将那师徒夫妻二人情深爱笃的甜腻模样看得分外清楚,见这二人如蜜里调油一般,那摩严自然是又喜又恨,不由得跌足长叹,而笙箫默则轻挥玉箫,掩口暗笑不已。 且说正在这诸仙纷乱之际,只见白子画广袖轻挥,淡淡向下道:“多时不见,本尊已历劫归来,诸位未免太客气了些,都免礼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7章 (四百八十九) <div style="font-size:15px;color:#009900;"> 以下状态的章节不会被屏蔽: 1、章节最后更新时间在7天内,且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章节; 2、vip文章中,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其他所有v章、非v章节; 3、其他已经审核通过的章节。</div> <script> if ($("#examine_message").length>0) { if (getCookie('readerid')>0) { if (getCookie('examineright')==1) { $("#examine_message").html("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因尚未被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同时荣幸的告诉您,由于您是我站优质客户,所以我们选中您并且赋予评审资格,您可以自由参与评审,以加快被屏蔽文章的解开速度,欢迎您点击<a href='http://my./backend/examine_read_' target='_blank' style='color:red'><b>【邀您评审】</b></a>参与评审,审核正确还有晋江点赠送。"); } } else { $("#examine_message").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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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严是长兄如父的心思,如今见这宝贝二师弟于蛮荒中历劫归来,当真是喜不自胜,又想起那日穷极之门前笙箫默所言唯花千骨方可助白子画避劫之语,自然将花千骨这师侄、弟媳又看重了几分,如今见花千骨去了,忍不住低声向白子画怨道:“她虽是你的徒弟,但到底也做了你的妻子这许多年,你得享尊位,她亦与有荣焉,且她当日舍命入蛮荒追随你之事,早已成了传遍仙界的佳话;如今诸仙前来道贺,也该要她受礼才对,如此一来也可尊一尊她的位分,让平时里小瞧她的那些人闭了嘴,少说些闲话。” 但白子画如今满腹心事,哪有精神与他分辨,只叹了口气,也不多言,便匆匆往正殿去了。 碰了个软钉子,但摩严偏自来拿这二师弟无法,只好一摔袍袖,与笙箫默忙忙跟了上去。 谁知还未应付了这起子贺客,就又有旁的门派上长留来道贺,三尊并长留诸长老只好疲于应对,一时间寒暄拜会之语萦耳、觥筹交错之声错落,众人皆忙得个不亦乐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9章 (四百九十一) 且说花千骨带同糖宝、幽若、舞青萝三人上了绝情殿,便聚在一处,絮絮叙些别来之情,待天黑了,四人便说笑着去了厨下,不多久就整制出满满一桌宴席,置于庭前桃花树下。因有白子画叮嘱在前,故四人也不敢十分放肆,不过以茶代酒,东拉西扯罢了。 渐渐已是定昏时分,四人俱现疲态,花千骨虚虚倚在糖宝身上,打了个哈欠,蹙眉道:“这仙界的人到底来了多少?怎么这迎来送往的倒没完没了起来?” 听她如此说,糖宝忍不住“哈”的笑出声来,在她身上拧了一把,挤眉弄眼地道:“娘亲,你与尊上厮守了这一年多,如今不过才分开一时半刻,便要害相思病了么?” “你?!”花千骨恨得啐了她一口,笑骂道:“你这臭虫子被十一师兄宠得愈发没了王法了,竟连自己娘亲都敢打趣?!看我不收拾你!”说着,伸出手来,作势便要来呵她的痒。 糖宝又哪里是肯吃亏的?尖叫一声,跳起身来,逃在舞青萝背后。 花千骨本拟自舞青萝背后扯了她出来,不想抬眼间却忽见舞青萝竟有些心神不属,眼底似有落寞之色,不由得心中纳罕,正迟疑时,糖宝已跑得远了,虽有心追过去,但又实在懒待动弹,只又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趴在桌上,懒懒道:“随你跑去,不知怎的,我今天实在是累了,这帐先记下,留着下次一并处罚吧。” 见她似乎累了,幽若忙回头向糖宝使了个眼色,站起身来,恭敬道:“师父,今日您才归来,想来是耗费了不少力气,如今天已晚了,我们便下殿去了,您也早些安歇吧。” 只是这糖宝一贯与花千骨十分亲厚,今日骤然得见,哪里肯放过她?忙凑上前来,扳着花千骨的肩头求道:“骨头,骨头,我还有许多私密话儿要与你说,今晚我就留在这儿陪你可好?” 花千骨被她晃得无法,且确不愿与她分开,便应了一声,只是实在头脑昏昏,不愿起身。 见状,幽若与舞青萝忙一并告了辞,二人相携着往外走去。 这边厢花千骨也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靠在糖宝身上,睡眼朦胧地要往寝殿方向而去。 不想夜风忽起,卷起席上一道金腿烧赤鸢的油腻腥膻之气,直送入花千骨鼻端。 她本在迷迷蒙蒙之际,谁知忽然嗅了这气味,却只觉胸口一闷,忍不住便干呕起来。 糖宝吓了一跳,慌得不住抚她脊背顺气,急道:“骨头,你,你这是怎么了?” 却说舞青萝与幽若还未走远,也听到了动静,忙抽身回来,幽若更与糖宝一人一边,搀住了她。 她四人方才吃了不少东西,花千骨只觉喉咙作痒、胃里翻江倒海一般,额上冷汗直冒,双膝一软,再也站立不住,竟渐渐跪了下去。 见她这般苦楚,幽若与糖宝面面相觑,急得也满头大汗起来,那舞青萝却不急,只也蹲下身去,凑在花千骨耳边,也不知低声问了她句什么。 花千骨虽在十分难挨之际,但听了她这话,不由得面色薄红,略想了想,点了点头。 得了她的回应,舞青萝却是面现喜色,一边搀了花千骨起身,一边笑嘻嘻向幽若与糖宝道:“你们两个呆子,还不快来与你娘亲、师父道喜?她这是……” 谁料她话未说完,但见一道灿然光芒闪过,四人尽皆双目一阖、身子一软,眼看便要倒伏于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0章 (四百九十二) “小骨……”却原来却是白子画到了,也不知他是因何缘故,甫一踏上绝情殿竟立时施了道摄魂忘情的法术,使花千骨、舞青萝、幽若、糖宝等四人将适才之事忘了个干干净净,那法咒方歇,白子画已快步上来,趁花千骨摇摇欲坠之时,将她揽在怀中。 “师兄!这…这是禁术,你什么时候学的?唉,你怎么只管自己徒弟,不管我的徒弟?!”忽然庭中青影一闪,却是儒尊笙箫默也到了。 看着地上昏昏然躺着的三个美人,笙箫默长叹一声,扼腕道:“师兄,你也忒不懂得怜香惜玉了,难道你眼里除了千骨,其他女人就都不是女人了不成?须知世法平等……” 那笙箫默还待啰唆,白子画却哪里有心情与他斗口,只挥手打断他,沉声道:“你先作法送她们回去,就快些跟我进来!” 见他一副冷冰冰、森森然神情,笙箫默也不敢怠慢,忙捏诀作法,将那三人分别送回自己房中,便快步追着白子画背影,随他进了寝殿。 师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内室,白子画小心翼翼将花千骨安置在床上,唯恐她不舒服,又细心为她整理了鬓发、衣裙,却也并不开口,只管坐在她身旁,握了她的手,望着她愣愣地出起神来。 方才送走了贺客,白子画便瞒过了摩严,悄悄传音于笙箫默,只说花千骨在蛮荒中身子虚耗,要他上得绝情殿来调治调治才好。得了讯息,笙箫默自不敢怠慢,只是他到底晚了白子画一步,并不曾听清舞青萝所言,如今见自家师兄神色凝重,也不敢打扰,只默默施望、闻之法,观花千骨面色,度其气息。 一年有余不见,但见花千骨身姿似乎未有大变,只是略略清瘦了些,不知是不是今日到底累了的缘故,面色却有些许苍白。但细听她呼吸,却又进出有度、绵密深沉,并无病相,且内息、仙力似乎又大有长进了。 可如今见白子画一副愁眉紧锁模样,难道她还有什么隐疾不成?想那蛮荒是何等恶劣之境,他师徒夫妻二人在其中挨了这许久,左不成落下了什么病根?想自家师兄淡薄世事,除了这小徒儿,余者皆不放在心上,若是她此番因他之故而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可让他如何自处? 想到此处,笙箫默忽又想起几百年前白子画疯癫发狂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连忙问道:“师兄,难道千骨她害了什么重症不成?” 他这一语,似乎陡然惊醒了白子画,他晃了一晃,却也不正面答他,只站起身来,侧身让了些地方与他,低眉道:“你先来诊脉便知。” 笙箫默也不敢大意,忙正了正衣冠,在花千骨身畔坐下,阖目片刻调匀了内息,才抬手为她扶脉。 果然,方一按定了花千骨腕上寸、关、尺三处,笙箫默便觉其脉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落玉盘之状,尺数关滑寸盛,阴搏阳别而雀跃。 他尤恐诊误了,又凝神请了几次,果然确实了,才站起身来,面露喜色,向白子画拱手贺道:“恭喜师兄,贺喜师兄,我这千骨小嫂子确是有喜了!” 不料闻他此语,白子画却愁容更甚,悠悠一声叹,黯然道:“如今到了这般田地,又何喜之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1章 (四百九十三) 笙箫默先时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忖度了半晌才道:“千骨这脉象血留气聚,胞宫内实,确实是喜脉,且虽坐胎不多时,但却也十分稳妥,如今绝情殿后继有人了,师兄难道不该高兴才是吗?” 白子画却丝毫不为他所动,颓然坐倒在花千骨身畔,执了她的手细细摩挲,一张出尘俊脸上一派忧思愁苦之色,黯然道:“当年她托身桃花初复生时,你与我郑而重之说的那些话,难道都忘记了么?” 经他如此一点,笙箫默方才悟了过来,不过思忖了片刻,便哈哈笑道:“师兄,你也太小心过愈了些!哪里便愁到如此了?!怪不得这些年我见千骨一直簪着那附有蓇蓉咒的桃花簪,可是出自你的手笔不是?只是,你既如此挂心此事,怎么在蛮荒那恶劣地方倒有闲心不舍日夜地行起周公之礼来?” 白子画如今心乱如麻,哪有心思理会他的揶揄,只低叹一声,蹙眉道:“这哪里是我小心过愈了?这原是大事。当年你曾与我说,以我的法力,若得仙胎,必定不凡,但孕育仙胎时全靠她以法力润养,恐她虚耗过度,终至难以支持,若如此,我……” “师兄,”笙箫默敲一敲手中折扇,打断了他的话,微笑道:“你也知那是‘当年’,正所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千骨仙力精进,在咱们长留她这一辈的弟子中已可执牛耳矣,不可与那时娇弱难继的纤弱精灵同日而语,即便折损她些灵力,应亦无性命之忧,这也是仙人诞育子嗣时的无法之事,你又何需如此伤怀?” “可能保万无一失?” 笙箫默愣了一愣,道:“连凡人也说生个娃娃要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又何况逆天而来的仙胎?便是盖世医仙也不敢能保万无一失,师兄细算算,这偌大的仙界,这千年来因生产而出了纰漏的女仙,又有几个?!” “不过寥寥数人,但也终究是有的!且这虚耗仙力孕育仙胎,如你所言,虽不至要了她的性命,但也是件辛苦异常之事。先时她追随我深入蛮荒涉险,几次皆是九死一生…她已受了太多的苦,我实在不忍……”执了她的手在掌心反复摩挲,白子画垂了头,终于不再说下去了。 见他如此,笙箫默便也为了难,半晌才道:“师兄,可如今千骨已坐了胎,你待如何?” 闻他此言,白子画却不答话,只抬起头来,向他一瞥,眸中精光一闪而过。 既做了千年的师兄弟,笙箫默又哪里不知他的意思,忍不住失声道:“师兄,我观此子大有殊异,虽不甚明了他的来历,但若你贸然断了他此番轮回之途,恐怕有违天道,到时恐怕你……” 只是白子画原是执拗性子,闻他此言忽然站起身来打断道:“此事全是因我而起,原是我的错疏,若那时我能……也罢,若老天真有报应,只管报应在我身上便好!”说罢,广袖一挥,内殿房门登时大开,一团清风兜头罩下,裹携着笙箫默,将他送了出去。 “师兄!师兄!”如此猝不及防,笙箫默几乎不曾摔倒,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忙急急道:“你这实在是太过……”话未说完,人已飞出了绝情殿结界,再闻不得其语声了。 白子画正在心烦意乱之时,哪有心情听他细说,不过挥手又关紧了房门,正待在她身边坐下细细盘算一番,却忽见花千骨秀眉微蹙,喉间轻吟一声,似乎正要醒转过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2章 (四百九十四) 白子画心中微觉诧异,暗叹自己定是乱了方寸,适才所落的术法竟这般无用,好在她醒来的还不算太早。 且说花千骨方才中了他的法术,已并不记得前情,又睡着了片刻,胸腹间烦闷已消,如今睁眼间见了自家师父,自然一跃而起,理了理鬓发,乱着笑道:“咦,我怎么睡着了?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各方来使可都安顿好了?糖宝她们哪里去了?小骨还在灶下给你温着碗桃花羹呢!” 见她这般天真模样,白子画心下低叹,面上却不肯带出来,只温言道:“放心,山中事务都已安顿好了,想是你今天累了,适才在席间就睡了,糖宝幽若扶你至榻上睡好,便也下殿去了。” 听他如此说,花千骨自然不疑有他,嘿嘿笑了两声,心中暗骂自己惫懒,弹指作法将那桃花羹隔空取了来,捧至他唇边,微笑道:“师父快尝尝,看看小骨的手艺可曾生疏了。” 白子画如今满腹心事,哪里还有心情品评,不过草草喝下,敷衍了她两句,又续道:“小骨,咱们刚回来,这几日山中事务繁杂,恐怕师父不能多陪你了,你在蛮荒中也虚耗了许多,这几日不需练功习艺,只散淡散淡,多歇歇便是。” “嗯!”花千骨向后一仰,重新倒回榻上,打了个滚,娇声道:“怎么样,那时小骨果然说的没错吧?一回了这长留,师父果然便忙了起来,无暇顾及小骨,又要将我附之脑后了呢!” “小骨,”白子画正在心乱如麻之际,听她这般是说,新仇旧恨间更增酸楚,忍不住低了头,歉然道:“原是师父对你不起,我……” 见他听了这玩话竟如此认真,花千骨倒吓了一跳,忙坐起身来,搔了搔头,膝行两步,将一张灿若桃花的面孔凑到他眼前来,嘻嘻笑道:“师父今日怎这般婆婆妈妈起来?小骨不过是说笑,师父怎么就当真了?若我当真怨起来,只怕这几百年来早与你生分了呢。师父今日当真古怪,难道是在蛮荒中也受了什么不成?”说着,伸出小手来,捧着他的脸上下左右地端详起来。 “唉,你……”无奈拍掉了她的禄山之爪,抚了抚她如水的长发,白子画柔声道:“你今天着实累了,咱们这便休息吧。” 看了看窗外月色,花千骨也打了个呵欠,软软躺了回去,伸着懒腰道:“也是,咱们这就歇了吧。”话音未落,她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一骨碌翻身爬起,笑吟吟道:“定是在蛮荒苦日子过惯了,今日忽然回来,倒把往日规矩都丢到脑后了!” 白子画心中尚乱着,也不知她所为何事,正待拦阻,她却已一溜烟出了房门,不出片刻便取了杨枝、青盐、沐盆等盥洗之物来,奉至他面前,乔张做致出一派恭谨小心声口道:“师父大人请,便由徒儿伺候您濯沐。” 虽满心想着使她早些歇息,但也不好十分催她,白子画只好接过那些什物来,嘱咐她不必劳心,自去洗漱了,待她也梳洗妥了、又用了面药、口脂、换过了衣衫之后,方才拉着她卧于床内。 只说听了笙箫默方才所言,白子画正在满腹心事之时,又哪里睡得着,不过揽了她在怀中,默然无语罢了。 花千骨却又哪知他现在的心事,圆睁着一双大眼,摆弄着他的一缕长发,懒懒窝在他怀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许久,见她仍无睡意,白子画忍不住以下颌抚了抚她的长发,柔声道:“天实在晚了,怎么还不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3章 (四百九十五) 他这一句话虽轻,却声如玉碎,清越得直荡进她心里去,仰起头凝视着他幽深的双眸,那里有她清晰的倒影——她知道,仿佛有什么自心底渐渐复苏了过来。 在他怀中动了动,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花千骨伸出手来握住了他搭在自己腰间的大手,柔声道:“师父也没睡啊,难道……是为山中事务烦心?” 恐她忧心,白子画也不知如何作答,只好默然不语起来,半晌才道:“今日咱们方才回山,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因都是些千头万绪之事,为师需得理清了、思虑周祥才好,你且先睡吧。”说着,将她自怀中扯了出来,安顿她在枕上躺好,又为她仔细理好了被衾,俯在她额上,正待吻她,却忽然被她自下搂住了脖颈。 “小骨?” “师父,”在下的小人儿一双杏眼滴溜溜转了几转,忽然嘻嘻一笑,面现红晕,扯住了他的寝衣,徐徐掩在自己面上,含含糊糊地道:“说起来,自你闭关炼化神力那日起,已经有四十九日了……” 夫妻多年,白子画又怎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来?无奈如今他又怎敢动那样的心思,当下便假作不知,略微别过脸去,道:“确有四十九天了,在那洞里苦挨了这许久,小骨难道还不累?这便睡了吧。” 见他虽如此,但想着他往日的脾气做派,花千骨却又哪里肯放过他,动了几动,探出头来,娇俏一笑,偷偷曲起一双玉腿来,勾着足尖在他身上缓缓摩挲逗弄,腻声道:“师父,你今日怎么倒……” 一手按住她不安分的双腿,白子画叹了口气,另一手理了理她鬓边乱发,喉头动了几动,依旧沉声道:“今日着实晚了,睡吧,乖……” 孰料话还未说完,她已挣脱了他,一跃而起,掠一掠耳边碎发媚眼斜飞,巧笑倩兮道:“小骨……一直很乖啊!”话音刚落,一双藕臂已环在他颈间,微一使力,翻身将他压在身下,皎白的玉腿轻轻巧巧跨坐在他腰间,那一张桃花面孔也凑得更近了,吹气如兰地道:“师父倒是说说,小骨什么时候不乖了?” 既知如今她身子那般,白子画又哪里敢动那般心思?但又不能明说,只好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退,以手肘抵在她胸前,面上依旧无波无澜地道:“小骨,莫闹!” “有吗?”她展眉一笑,不退反进,伸出纤纤十指来,便作势像他肋下抓去! “小骨!”白子画哪敢与她嬉闹?连忙擎住她的双手,蹙眉喝止道。 “师…师父?”不知他为何忽然换出这一副疾言厉色来,花千骨不禁有些吓住了,愣在当场,莫名十分。 见她面上也变了颜色,白子画亦知自己是莽撞了,但如今他实在是有不能言说的苦处,当下也不多做解释,只伸臂将她抱了下来,重新妥当安置在被衾内,挥袖灭了殿内烛火,在她耳边柔声道:“你今日确实累了,早些睡吧!” 与他成婚已近两百年,却从未被他如此冷落过,花千骨讪讪半晌,才含混应了一声,以被掩面,翻身睡了。 犹恐她多思伤身,白子画便暗自度了个安神诀入她体内,果然不过片刻,花千骨就已睡得熟了。 但那白子画却又哪里睡得着,脑中诸事纷杂、胸内一团愁绪,辗转了一夜也不得阖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4章 (四百九十六) 第二日晨起,果然有弟子上殿来报,言道又来了许多仙界耆宿要员聚于大殿,白子画心中虽有百般不舍留恋之意,但也无法,只得仔细安顿了花千骨,嘱了她许多有的没的,这才又复下殿去了。 今日群仙来贺,便是玉帝也派人送了贺贴来,极尽溢美之词的将白子画、长留,乃至一众地仙皆夸赞了一番,又送来许多珍奇异宝示好,且辗转表示了愿与诸地仙门派修好的心意,并言道已点了一万天兵,待整肃完毕,明日便亲自统兵下界,御驾亲征去斩杀近日为祸凡间不浅的蜚兽,以匡正除恶、造福黎庶。 见过昨日南天门外的情形,摩严早已预料到了今日之事,不过按例打发了来使,但贺客何其众多,即便如此,依然是熙熙攘攘地乱了大半日才略清静了些。 及至遣散了幽若及诸位长老,殿中只剩了师兄弟三人,笙箫默才好容易松了口气,顺着尊座滑了下来,半躺在那里,笑向白子画道:“玉帝这小佬儿的算盘倒是打得十分清楚!先有他在穷极之门前为难千骨,后又因斩妖除魔之事与长留作对,如今见你平安归来,法力又更胜从前,恐你怪罪,心中先怯了,便也不顾老脸,这就赶着屈尊先来示好赔礼了。” 白子画正待斥他,却见那笙箫默忽然低嗤一声,将玉帝的礼单递至白子画面前,以扇掩面,笑道:“师兄快瞧瞧这礼单子,里头倒是有许多单独送到你绝情殿的女儿之物,啧啧,东海明珠串的璎珞项圈、西海鲛绡制的堆纱宫花,可当真是些稀罕之极的珍贵物事呢。想来定是那玉帝佬儿怕千骨记仇,因当日穷极之门那事向你吹上几缕枕边风,惹你记恨于他,所以今日才如此行事。嘿嘿,看来玉帝佬儿定也听过流传于仙界的那些个你与我小嫂子间情深意浓的无稽传言,也对,左右他闲来无事,就是打听些你这六界第一人的八卦是非来下酒也是极好的。对了,据咱们小掌门说,那年你下界为千骨做生日,不知怎的弄得花样百出,惹得我那小嫂子心花怒放,不想中途偏撞上玉帝的长史官思凡下界、为祸人间,倒搅了你的好事,你虽当时便捉了那小官回去要他向天庭领罪,只怕他后来定添油加醋地将二师兄你为搏红颜一笑的种种使人瞠目结舌行径在玉帝面前招了干干净净,那玉帝佬儿也……” 摩严近来对玉帝也颇有微词,但到底也尊他是天地不易之主,又碍着白子画的脸面,便不容笙箫默胡说,哼了一声,打断他道:“今日事多,哪里还有让你这般闲磨牙的功夫?还不快些理事要紧!” 此时白子画亦有无限心事,哪里顾得上与笙箫默斗口?便也默不作声起来。 笙箫默是深知白子画底里的,也不好再做笑谑之语,师兄弟三人齐心议处了长留公事,白子画拱手向摩严与笙箫默告了辞,化做一道白光,闪身回绝情殿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5章 (四百九十七) 待踏上殿时,花千骨即刻便感知了他的气息,已捧了茶盏盘款款而来——她是孩子脾气,对自家师父又一向敬爱有加,昨夜不过小小龃龉,想着他也是为了自己身子着想,故早已将那事付之脑后矣,只见她浅笑盈盈道了一句“师父大人辛苦了”,便顺势偎进他怀中,踮起脚尖将那茶盏递至他唇边,又道:“咱们久处蛮荒,口内早已淡出鸟来了,这是小骨刚烹制的新茶,师父快试试。” 就着她的手内啜了一口,见她已着意打扮过了,鬓间珠环翠绕,衣畔环佩叮当,只是面色尤显清白,故特特多施了些脂粉。 白子画心中怜惜,在她面上轻抚片刻,蹙眉道:“怎得脸色这般不佳?是昨日累着了,还是昨夜没有睡好?唉,到底是在蛮荒熬得久了,伤了元气,这可如何是好?”说着,顺势捉了她的手腕,伸指在她寸口处诊起脉来。 花千骨又哪里知道他此举所为何意?吃吃笑了几声,抖开他的手,娇声道:“师父昨日说的原没错,今日临镜一照,才觉这面色确有些不对,但师父又何需这般小心起来?不过是在蛮荒中耗损了些元气,如今在长留有如此仙泽滋养,又有四方各处送来的珍稀之物调养,难道小骨的身体还能出了什么大岔子不成?!师父也太小心过逾了,罢、罢、罢,师父还是随小骨去用饭菜才是正经!”说着,扯了他的广袖,便往内走去。 白子画到底不肯使她看出端倪来,也只好摆了寻常神色,随了她同去。 待进了内室,花千骨熟稔地伺候他宽了外袍,卸去冠带,换上家常衣衫,才拉了他于桌前坐定。 且说那条案上早已杯盘森列,虽未烹龙宰凤,但也是八珍玉食、应有尽有了。只是,这居中之物竟是……一棵白菜?! 白子画微觉诧异,但也知必是有个缘故在其中,但他如今哪有精神在此?故此也不多问,只端正坐着,执起箸来。 见他竟不开口,花千骨不觉有些扫兴,嘟了小嘴怨道:“师父就是这般无趣!难道也不问问这菜?”说着,端起桌上的一钵汤来,自上而下淋在那棵白菜上。 那白菜在外看来不过是略经雕琢罢了,也无甚稀奇,不想一经那滚汤淋过,竟逐瓣绽放,渐渐成了鲜花之形,最妙是其芯处还隐着一颗殷红之物,白子画定睛一看,才知那是一枚仙家惯服的天元丹。 不想她竟有这般精巧心思,白子画也不禁叹为观止,但又忍不住心疼她操劳,忙拉了她坐在自己身旁,狠狠夸了几句,才拍着她的小手嘱道:“咱们方才回来,你还需好好将养,今日也就罢了,往后再不可如此劳神了!” 得了他的夸奖,花千骨少不得有些得意洋洋起来,一双杏眼眯成了月牙,含笑道:“这样才对嘛!既然师父已这般乖了,小骨也便听话,今日是洗尘宴,自明日起,小骨一定好好将息,不让师父操心!”说着,夹起花芯那天元丹来,作势便要喂入他口中。 知此乃她之天性,故白子画也并不多言,但见了她这花枝招展的可怜可爱模样,他心中也松泛了些,暂将诸般愁情烦绪放之于脑后了。可眼见那天元丹已递至自己唇边,却又使他忽然想起一事来,暗暗一笑,陡然使出清音一指,绕过她的牙箸,正点在她鼻侧“迎香穴”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6章 (四百九十八) 他这一指并未用力,不过“迎香穴”乃是手阳明大肠经上的要穴,既被他点中,花千骨立觉鼻中一阵酸麻,呼吸不畅,当下便不由自主地张开了一张樱桃小口。 白子画等的便是这时机,嘴角含笑,在她腕上稍稍一推使那牙箸转了方向,那粒天元丹便稳稳当当落在了她口内。 “师……”花千骨鼻中酸涩,眉头一皱,正待说话,却只觉背上一阵舒爽,那天元丹已骨碌碌滚入她腹内,原来是白子画正秉“穆风抚穴”的手法迅疾无匹地在她背后十二俞穴上一一抚过——一则防她呛到,二则为她疏散筋骨。 “师父!”花千骨俏脸一红,立时想起当日在蛮荒那山洞中她以此手法给白子画强灌清水的事来,不禁娇羞更甚,将牙箸一丢,滚进他怀中,口中期期艾艾,不肯抬头。 师徒夫妻俩又这般难解难分地厮磨了许久,才好容易想起面前的满桌佳肴来。 花千骨粉面薄红,轻轻斥了他一声,掠了掠鬓边乱发,这才低笑着站起身来,照例将桌上诸般美食之出处、做法详解了一番,又大大夹了几箸菜塞进自家师父的碗内,垒得犹如小山一般,这才心满意足地在他身畔坐下。 本拟她坐下即会乖乖用饭,哪知其口内仍是滔滔不绝道:“师父,只方才你下殿去那工夫,就有知客弟子送了许多物事来,有玉帝送来的,也有仙界诸人送来的,说是恭贺师父你避劫归来、荣返六界。我看其中倒是有许多珍奇之物是小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呢,我想着倒是可以用……” 两人方才已厮闹了半晌,那饭菜皆已温了,恐她吃了伤身,白子画终于忍不住阻道:“小骨,食不言寝不语!” 无奈她又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听话的小徒弟?不过眼风一转,又掩口嘻嘻灿笑道:“哎哟哟,今日是怎么了?难道才出蛮荒,不必与小徒相依为命了,便就要摆起师父大人的架子了么?嘿嘿,我偏不听,你又待怎样?!”说着,手中捏了个法诀,要将适才已收入私库的一件法宝摄了来。 孰料等了半晌,竟没有半件物事飞来,花千骨“咦”了一声,阖目默念口诀,又再施法。 见了她这般情形,白子画心中亦自纳罕,也住了筷,要瞧她如何是好。 不过须臾,花千骨妙目一睁,满拟那物即刻便来,哪料却半点也不见踪影,正疑惑间,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金星乱崩,胸腹间更忽有一道凭空而出的烦郁气息蹿出,她不过只来得及“哎哟”一声,便双眼一阖,软软倒了下去。 “小骨!”白子画惊得几乎慌了手脚,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她抄在怀中,见了她这面色清白、神志不清的模样,登时六神无主起来,忙忙传音唤笙箫默上殿来,自己便小心将她抱入寝殿之中候着。 静静坐在她身前,看着这方才还笑语嫣然的小徒儿,白子画几乎不知所措起来,实在没有勇气去诊一诊她的脉象、去看一看她的病容,只听到远远传来的檐下风铎清音,“叮铃铃铃”,每一声都是冷冷的、孤单的,划破了之前的、之后的所有。 这遥远的铃声使他忽然想起她拜师之前的绝情殿,那时的岁月在他的记忆里几乎只剩下了白蒙蒙的一片,他不由得颤栗了起来——现在的他,已经惧怕那样的日子了吗? 外头的阳光自窗牖中斜斜透了过来,滚烫的晒在他的面上,他却没有感到一丝的温暖,忍不住又将她的柔荑握在掌心,贪婪地汲取着那唯一的一点温存。 难道,现在他连这仅有的一点点都留不住了吗? 仿佛连叹息的力气也失去了,他的左手机械地在袍角上揉搓着,用这板滞的动作代替了一切思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7章 (四百九十九)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笙箫默的声音自外传了进来:“师兄,急急唤我前来,到底所为何事?”说着,人已寻着他的气息进了寝殿。 见了他,就似寻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白子画忙站起身来,扯了他至面前,颤声道:“她不过才施了个摄物的小法术,竟至晕倒,这昨日还好好的,如今怎的……你…你快来看看!” 见自己这素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二师兄竟然满面慌急之色,笙箫默也不敢怠慢,忙微一调息,在花千骨身畔坐下,悉心为她诊脉。 白子画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静静立在当地,只是一双俊眉深蹙,无数愁绪蓄结。 且说已过了一盏茶功夫,笙箫默却越诊越是心惊,不由得连连叹息了起来。 白子画到底医术不如他,如今见了他这般神情,心中更是惊惧,终于忍不住问道:“她……现下到底怎样?” 笙箫默深知他的心事,正想着该如何委婉些说与他听,无奈他既问了,也只好站起身来,将他让到一旁,低声道:“师兄,昨日我诊脉时,她尚安好。不想才过了这一日,她腹中之子竟已吸取了她如此之多的灵力,使她脱了力,这才至晕厥的。” “这…这才不过一日,便如此,若当真十月怀胎,那岂不是……”听了他的话,白子画大惊变色,不由得倒退了半步,失声道。 笙箫默素知他对花千骨最是上心用意,忙劝道:“师兄,你也不必如此,想来是这胎儿来历不凡、又承继了你的神通,故才如此,但我这小嫂子这几百年来勤习苦练,根基稳固,便是失却灵力,也不至有油尽灯枯的性命之忧。” “但她不过是娇弱精灵之属,若无灵力护体,产子时又怎奈得煎熬?!” 见他如此,笙箫默却忽然想起了一事,“嘿”了一声,展颜道:“咱们可都是急糊涂了不成?她如今灵力虚微至斯,难道你便不能度她一些么?” 闻他此言,白子画亦如拨开云雾见了青天,右手一挥,擎了一团神力在掌心,疾步来至花千骨榻前,将她半抱在自己怀中,驾轻就熟地将那神力向她后心灵台穴中度去。 怎料那神力甫一入她体内,不知竟自何处生出一股反激之力来,将那神力自她筋脉中逐了出去! 只说此番大劫前那百年光阴,白子画每夜不知依此法度了多少灵力与她,一向如履平地一般,哪曾经过如此?且今日事关花千骨的身子,他又怎有不急的道理?忙加了几分法力,又复施为,怎料她经络中那股莫名之力却也随之强了几分,那团神力依然不得其门而入。 白子画心中焦急,额上冷汗连连,手上不由得又加了几分法力,不想正在闭目作法间,只听笙箫默却急急喝了一声:“师兄,快罢手!” 一惊之下,白子画忙睁开眼来,却见花千骨原本苍白一片的面色忽显一团青气,虽不太真切,却隐隐正在她吹弹得破的肌肤下游动,似是不妥之兆。 笙箫默亦未曾料到此节,也着了急,忙执起花千骨的手腕来,果觉她脉象数且促急,搏动间竟隐有躁动之势,大有火阳上亢、阴竭元衰之像。 好在他见机倒快,忙向白子画使了个眼色,令他收了神力,待那神力一撤,果然花千骨的脉象也立时平稳了下来。 “这……吾观此胎得天地灵气,生而不凡,竟承继了千骨的五行仙力,得造化之机,合周天之数,故竟受不得他人一丝一毫的混沌外力,这可如何是好……”笙箫默低声咕哝了一句,正待再说,却忽见花千骨秀眉微蹙,喉头动了几动,似乎正要醒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8章 (五百) 方才诊她脉象时,有血拥上亢之像,笙箫默料她一时半刻间不得醒转,故才放心与自家师兄细说,不想她竟醒转得如此之急,笙箫默不由得暗暗纳罕,白子画更是深悔未曾用得摄魂法术——如今她身子这般单弱,若此刻再强行施术,恐怕更是雪上加霜矣。 但这师兄弟到底见惯了大风大浪,不过水来土掩罢了,仓促间对视一眼,尽掩了方才惊悸忧思的神色,皆换出寻常神色来。 果然,不过眨眼功夫,花千骨已星眸微睁,渐渐醒转了过来。 她方才眼前一黑,便已人事不知,如今骤然醒转,又模模糊糊地听了些只言片语,不禁自觉有些蹊跷,却又忽见笙箫默在侧,更是纳罕,忙挣扎着就要起身。 “小心,看起得猛了头晕!”一手按在她肩上,一手替她拢住薄被,白子画已顺势在她身后坐了,让她倚在自己怀中,才又柔声道:“小骨,你现下觉得怎样?” 到底有外人在旁,花千骨忙收了小儿女情态,不过略摇了摇头使他安心,便又向笙箫默问道:“见过师叔!怎么师父连您也唤了来?可是我生了什么重病不成?” 那笙箫默是何等千灵百巧之人?最是擅长敷衍搪塞之术,当下打了个哈哈,笑道:“这是从何说起?还不都是你这师父?自当年收了你做徒弟,便惯做出一副婆婆妈妈的蝎蝎蛰蛰模样,视你如珠如宝,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只是苦了我,也带累得成了无事忙,整日价被他呼来喝去。你方才忽然晕厥,不过是因你之真身属妖,在蛮荒中为那里的妖气所染,略迷了仙性,如今回了长留,此地仙泽深厚,二者一冲,生了感应,两相交战,才使你晕了过去。如今咱们既然知晓了缘由,便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寻些正本之药来按时服用,再辅以你师父的周正神力导引即可。你也不需担心,这原是意料之中的事罢了,偏你这师父大惊小怪,非要我上来细诊才可。” 听他说得有理,花千骨心中虽略有疑虑,但也未曾来得及深想,忙欠身道:“师叔说的很对,劳烦师叔跑了这一趟,原都是小骨的不是。” 笙箫默微笑道:“好说,好说,谁让千骨你是我这二师兄放在手心里疼爱的人呢,我又哪里敢怠慢了?也罢,既诊明了,如今天色也晚了,小弟不便再叨扰,这就下殿去了。”说着,便往外走,不过才行了两三步,却又忽然抬手在自己额上一击,停步回首,向白子画道:“哎哟哟,瞧我这鲁钝脾气,只是改不过来!师兄,方才我提起的那些上好的补益药材,烦你随我同去销魂殿取一趟可好?” 白子画知他必还有些要紧话要说,便也应了一声,又细细安顿花千骨重新躺下,才同着笙箫默反身出门去了。 且说这师兄弟二人才出了寝殿门口,却忽听有花千骨语声自后悠悠传来:“师父,方才我昏着时,你们都说了些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9章 (五百零一) 听她这般问,白子画不由得心中一凛——他惯擅权谋,偏不知为何,如今在她面前却做不得假,被她一问,立觉如芒在背,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好在笙箫默见机倒快,已抢着答道:“我们还能说些什么?左不过是你这师父唠叨得厉害罢了。”说着,向白子画一使眼色,也不敢再多耽搁,拉了他便走。 只说这师兄弟甫一离了绝情殿,白子画便忍不住急道:“方才既已试过了,她受不得我的助力,如今她又这般虚弱,可如何是好?” 笙箫默略一沉吟,亦实在无法,只好道:“如今这事实在棘手。这坐胎的头三个月正是胎儿成形之时,需有许多灵力加持方可,是才之事只怕不日还会重演,你是定然瞒不住的。我看你还是与千骨商议了,不管怎样,早下决断为好。” 闻他所言,白子画也不答话,只默默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如此,师兄弟二人一路无语,直上了销魂殿,取了适宜的药材,白子画便要告辞,见他这满腹心事的模样,笙箫默仍旧放心不下,忍不住又叮嘱道:“师兄,若说我今日着实有些啰嗦了,但我还是禁不住要说,你与千骨,毕竟不只是师徒,也是夫妻,如生子这般大事,你该与她商量才对,千万不可一人便拿了主意。你是知道的,千骨多年来盼有子息,虽不至成了执念,但也是她的心愿,你冒然代她拿了主意,若有朝一日被她知悉,只怕是要闹起来的。我也知子壮母弱,确是有些风险,但到底也该你夫妇二人齐做决断才好。师兄,切记,切记!” 多年的师兄弟,白子画又哪里辨不清他的心意,忙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理会得,你放心便是。”言毕,御风而起,身影一花,也不知往哪里去了。 他这一去实在是去得急了些,正遇上自外归来的火夕,那火夕几乎被疾风掀翻了云头,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忍不住抱怨道:“尊上这是去哪?看着也不是绝情殿方向啊。怎么这般急三火四的?” 笙箫默目力深远,听了这话,才猛一跌足,“啊”的一声转过念头思虑了过来,却也来不及丢下一句半句话来,便化作一道银光,御风疾行,追赶白子画去了。 且说那白子画身法是何等迅疾,待笙箫默追至藏书阁,又哪里寻得到他的半点影子?!好在他约略可猜出他要觅何书,忙寻至那处,无奈连施了数个显影法术,皆寻不着他的踪影,气急败坏之下,笙箫默忍不住怒道:“师兄,这孩子来历不凡,若今番失了此子,只怕便是千万年后也再无人能担得起这化身神子的福报了,千骨又一直盼有个孩子,你若是要蛮干,只怕她是注定要做个伤心人了!师兄,须知纸终究包不住火,你不怕有一天她得知了此事,要与你闹个天翻地覆、夫妻反目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0章 (五百零二)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白子画便已显露出了身形,手中执着一卷古籍,行了几步,抢至他面前,黯然道:“师弟,依小骨的性格,她…当真会因此事与我反目么?” 笙箫默方才那般,不过是危言耸听,为了逼他现身而已,现下见这六界至尊面现凄绝之色,也不禁心生怜悯,“嘿嘿”干笑了几声,慰道:“她是你的徒弟,你平日又将她收藏得那般严严实实地不容他人亲近,这我又怎能凭空猜得准?!不过是以常理推断罢了。” 听了他这话,白子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飘忽,半晌才自语道:“你说得虽也没错,可小骨她……” 不想他竟这般,本改有些恻隐之心的笙箫默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也不待他说完,便忽然抢白道:“也是,原是师兄你有先见之明,收的那般好徒弟,从来不敢,也不肯忤逆师父;但你须知,如今她不止是你的徒弟,也是你的妻子,夫妻之间也是可以如此相欺相瞒的吗?” “你……”白子画被他问得一时语塞,脸色由白至青连变了几回,终于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要夺路离了他。 “诶,你!”笙箫默哪容得他走脱,一个箭步跟了过去,劈手夺过白子画手内的手卷,冷笑了一声,扯下那书卷上的法术作伪,道:“好,好个长留仙上,这《素问秘要》中记载的可尽是些有违天道的法术医道,乃是□□,你取了此书,要待怎样?” 白子画又哪里有心思同他计较,掌中祭起一团神力,劈手夺了那书,化作一道清风去了。 笙箫默气得捶胸顿足,吼了句“师兄,今日你若不听我言,来日总有你后悔的时候”,便也只好垂头丧气地回他的销魂殿去了。 且说白子画得了笙箫默的话,自是心事重重,小心将那古卷收入墟鼎,一路御风回去,却也不知为何,又实在行得缓慢,待来至绝情殿结界前,他不禁心下惴惴,念头一起,竟有些怕惧起自家徒儿来。 犹豫了半晌,却又忽然感知竟有舞青萝的气息便在殿内,想来定是她们姐妹情深,上殿来与她互道别来之情解闷的。 既有她在,白子画也略放了些心,别隐了自己气息,悄悄遁入塔室,将那《素问秘要》中的秘法细细学了一遍。 待一切安排妥当,天色已将晚了,他才好不容易抬步进了寝殿。 甫一进殿,就见舞青萝果然在内陪坐在花千骨身侧,而花千骨正撑着起了身,披衣靠在床头,二人正在私语。 见他回来了,舞青萝微微一怔,忙见了礼,口称叨扰,便告辞匆忙下殿去了。 一瞥之间,那舞青萝面上竟似有些凄绝神色,白子画心下一凛,尤恐事关自家,不由得胡乱猜测起来,但也不敢径直问她,正胡思乱想间,又见了花千骨面色苍白的模样,他心中又哪里忍得,不由得快行了几步,抢着榻边,握了她的手,殷殷问道:“你现在觉得怎样?可还觉得头晕?” 花千骨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道:“哪里就这般娇弱了?大约是今日得知了元瑞的事,心事浮动的缘故吧。” 听她提起元瑞,白子画亦是一头雾水,忙问道:“舞青萝所为何来,怎的面色似乎有异?难道是为了元瑞?”自出蛮荒,便俗务缠身,他又哪里顾得上这些旁的。 “当年咱们还在神界时,残影于六界逞凶时,元瑞与众弟子出山御敌,竟以身殉道了。”花千骨低垂了头,一双妙目中隐有泪光。 白子画亦知她看着元瑞自小长大,待他自与旁人不同,骤然得知了这消息,必是心伤,忙慰道:“天道使然,这原是无法之事,何况你我修道之人,当看淡生死、诸事随缘,方可顺承天意、修得大道。” 听他这般说,花千骨不由得抬起头来,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看淡生死、诸事随缘,师父,你可能做到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1章 (五百零三) 被她瞧得实在尴尬,白子画自知失言,只好别过了头去,低声道:“我也知亲朋间一时又哪里能割舍得如此清楚?只是这也是无法之事,眼下你身子虚着,还是莫要如此劳动心神才是。” 可花千骨却哪里听得进他的话去?一双翦水秋瞳不知悠悠望向何处,慢慢抱了自己双膝,将脸埋进被中,闷声道:“师父,你说为什么不管是凡人,还是神仙,总想着要有自己的子息?更有甚者,‘无子’乃是凡间七出之首罪,若无所出,即见弃于夫家。” 白子画原有些心事的,如今听她有此一问,也不禁触动了情肠,眸中一暗,顿了一顿,才答道:“这凡人,寿命不过百年,故绵延子嗣乃是大事,这才能保生生不息。仙人原有天规所限,不能成婚,只是近几百年才渐渐开了禁,这一旦成了夫妻,大约也跟着多了许多凡俗心肠,想着添个孩子吧。” 听他这般说,花千骨不禁抬起头来,一双大眼仰视着他,眸中隐隐有光华流溢,殷殷问道:“师父,你,也有这般凡俗心肠么?” 自她以桃花精面貌复生以来,因当年笙箫默所言之故,白子画就少有虑及此事,被她猛然一问,不禁也愣了愣,半晌才道:“咱们仙人寿命漫长,并无绵延后代的必须,且仙胎得之不易,本是逆天所为,又何必强求?所以,师父以为这子息原是可有可无的。” “可是为何如今许多仙人都一心要得个孩子?”花千骨却并不肯放松,又追问道。 话说近来仙界确有此风,又新兴出了许多求子秘术,白子画亦略有耳闻,平日价倒也不曾多想,现下被她问起,便想了一想,方答道:“或是凡心未断吧,再者仙人寿命动辄几百几千年,夫妻二人守在一处,时日久了,难免渐渐爱驰神离,得个孩子,总有些牵绊在。” 花千骨却从未晕此想,亦万没料到他竟如此说,心中惊异十分,不由得失声道:“师父你竟然是这般想的?那……我常说要添个孩子,难道师父也以为是为了拴住你这个人不成?!” “师父知道,你自然不会动这般念头。只是,你啊,原是在凡间长大的,总是要多些凡人心思。再者,你自己也还是个孩子罢了,一贯争强,旁人有而自己无的,你总是要羡慕几分的。”抚了抚她头顶乱发,白子画随口微笑答道。 “你……你……不想师父竟是如此以为的,怪不得这百年来每每与你谈及子息之事,你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我……”花千骨心中一急,忍不住跪坐起来,扯了他袍袖,急急欲辩。 白子画此时一颗心都在她身上,哪里容得她乱来,忙拉了那薄被过来,将她牢牢裹在其中,大手一压,牢牢按回枕上,温言道:“不过是无事闲聊罢了,哪里值得你急得这般?有什么慢慢说来,师父听得。” 花千骨急得面红耳赤,掩在被中尤不耐烦,比手画脚地道:“师父,你知我对你虽不敢说是情比金坚,也绝不会因岁月流转而有所动摇,小骨一直想要个娃娃,是因为…是因为……师父,你可还记得当年的断念剑?” 未曾想她忽然提起此剑,白子画倒是一愣,便也点了点头。 定了定神,花千骨抬身枕在他膝上,又缓缓道:“当年,师父赐我断念剑,我便一直宝之重之,每日使它练剑,都珍视异常,那是因为,它,是师父赠与我的;现今的灼然剑也是一般,咱们长留宝器和其众多,未必它便是最好的,我却只待它不同,皆因它是师父所赠的缘故。想那时师父瞒着我独入蛮荒,头上簪的、身上穿的、怀中藏的不也都是小骨所赠之物么?可见人同此心。我想要个孩儿,亦是此理——我只是想要一个师父的孩子罢了。”说到此处,花千骨心中一动,顿了一顿,转过脸去,背对着他,悠悠又道:“再者,师父得享神位,与天地同寿,而我不过是个小小精灵罢了,总有一日…总有天人五衰的一日,终归是要身归混沌的,若能留下个孩儿,对师父来说,也还是个慰藉……”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待到说完,已是几不可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2章 (五百零四) 白子画此生最听不得的,就是她说一个“死”字,如今听她如此说,哪里还禁得住?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连眸中也酸涩起来,且这才悟过来她这些年的不易之处——原来她一派娇憨的面孔下,却藏着这般凄楚心思,若是自煎自熬起来,当是何等堪怜之境?可恨自己疏忽至斯,这许多年来竟未一丝察觉。 一念至此,白子画更是大恸,揽着她的纤腰猛然将她揉进怀中,颤声道:“是师父的错,这才知道你的苦心。好在咱们此次入蛮荒后,得上古神族庇护,有了那保魂秘术,你便在无魂飞魄散之虞了,天长地久,咱们永远伴在一处!只是有一样,今后你再有什么,千万说与我知,再不可这般掩在心里了。你也曾说,咱们夫妻之间,原不该相欺相瞒,你若如此,要将我置于何地?” 待他说完,花千骨低低应了一声,依旧窝在他怀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未曾再开口;白子画亦正自想着心事,故两人间倒安静了下来。 直过了半盏茶工夫,花千骨方抬起头来,一双翦水双眸定定望了他良久,忽又将一张粉面埋进他肩窝处,闷声道:“师父,这仙人得子,当真很难么?” 到底他今日心中有诡,哪里敢就此事多言?不过草草敷衍道:“你的心意师父已尽数明了,只是这仙胎确实得之不易,尚须时日、机缘,咱们只管耐心等待,总有水到渠成的一日。”此刻他心中本就乱麻一般,哪里还有精神与她分辩,又念着她的身子,只想让她快些歇息,便续道:“小骨,你今日受了仙泽冲撞,这身子实在虚弱,不如先歇息下,有什么,咱们待明日再说可好?” 花千骨心中原也有了些什么,听他这般说,就知他已不愿多说,便离了他的怀抱,清水般的眸子也不知悠悠望着何处,淡淡道:“师父说的是,咱们刚从蛮荒回来,不知有多少山中大事等着师父,我这便歇下了,师父也快去理事为宜。”说完,轻手轻脚地自他腿上溜了下来,缩进了薄被之内。 见她一张原本粉白剔透的娇花面孔如今憔悴得如同一缕淡薄烟尘般孱弱,口中所说却还如此明理、可怜,白子画不由得心中一痛,握了她掩在被下的柔荑,恳切道:“见你如此,师父又哪有心思理那些外务?如今天庭与地仙消解了嫌隙,同心为道,余下的左右不过那些道贺之事,自有你师伯料理,师父还是留下来陪你吧。” 不想花千骨却低吟了一声,不着声色地挣脱了他的手,向上一拉那薄被,将自己兜头罩住,闷声道:“小骨这就睡了,师父便去吧。” 见她似也有些说不出的去处,白子画心中疑惑,忍不住问道:“小骨,你…你莫不是今日……” 孰料他话未说完,花千骨已自被中伸出手来,挥了挥,道:“师父,我当真倦了,你且去吧。” 见她如此,白子画心中便有千言万语,也再说不得什么,只好替她理了理寝衿,转身退了出来。 但他又哪里有心思下殿理事,不过在庭前桃花树下枯坐罢了。只是他那一颗心七上八下,全挂在花千骨身上,又怎能泰然?欲待堪心,但她如今法力今非昔比,若被她发觉,反而更为不美,只好独自胡猜闷坐。 遥闻她在寝殿内亦是翻来覆去,不曾安寝,直过了半个时辰有余,方才渐渐鼻息深沉,渐渐睡了过去。但白子画心头纷乱,一忽想起她的乖顺可爱,一忽又想起她的似海深情,一忽想起她的缠绵病容,一忽又想起医书药典上那些产科重症来,简直方寸大乱起来…… 不知不觉间,天已将明,却忽然有弟子扣动绝情殿结界,扬声禀报道:“尊上,如今正有十万火急的要务,世尊请您速速往大殿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3章 (五百零五) 其时天还未亮,若在平时,断没有此时上殿来叨扰的道理,故白子画知那弟子此来必有大事,且又恐他搅了花千骨清梦,忙闪身出了结界,御风来至那弟子面前,沉声问道:“何事?” 那弟子不曾想他竟出来得如此之快,只觉眼前一花,愣了一愣,忙躬身作礼,禀道:“弟子也不知底里,只知天庭重臣持国天王魔礼海此刻正在咱们大殿之上,只是形貌间十分狼狈,似乎有事相求。” “难道……”闻言,白子画已略猜出了几分,心中暗叫不好,也不及与那弟子再答话,忙回身挥袖落了一道结界护住尚在安眠中的小徒儿,便化作一道银光往长留大殿去了。 待来至大殿,果见摩严、笙箫默皆已落座,殿内居中一人,正是玉帝素常倚重的持国天王魔礼海。 但见那持国天王魔礼海冠歪缨坠,面貌黢黑,战袍也七零八落得不成模样,便是平日怀中所抱之掌“地、水、火、风”的玉琵琶也弦崩项断,被烧成了一截黑炭。 魔礼海一见白子画到了,忙不迭抢了几步,至他面前深施一礼,口中急道:“尊上有礼!还望尊上千万搭救玉帝与我天家众儿郎!” “天王免礼!”白子画忙搀了他起来,又细问情由。 却原来是玉帝本拟整肃兵马,于一天后便御驾亲征下界除魔,不料忽然自下界传来消息,那作乱的蜚兽不知为何狂性大发,倾巢而出,口吐魔火,竟将蜚山方圆数百里烧成了一片焦土。如此一来,玉帝也顾不得了,草草领了五千天兵便下界往蜚山去了。 不想此番对阵的蜚兽乃是上古魔兽,秉通天彻地之奇能,玉帝亲率天兵与之周旋了一番,仍是力有不逮,只好暂时退避扎营,以待来日。谁知那蜚兽又擅夜行,于昨夜里奇袭天庭营盘,攻了众天兵天将一个措手不及。彼时那天家兵将更一个个丢盔卸甲,连玉帝的胡须也被蜚兽的魔火烧去了半边,若不是有诸将拼死守护,只怕性命忧矣。如今天庭众人被那蜚兽围困在蜚山中一片腹地内,左冲右突,亦不得其法,玉帝见大事不妙,忙遣魔礼海突围来长留求援,那魔礼海也是多亏了麾下兵士齐心,才勉力将他送了出来报信求救。 待讲清了前后原委,魔礼海又百般恳求,几乎不曾下跪,只望长留千万驰援才好。 摩严知天兵素来疏于操练,早料到会是如此,故并不惊异,不过三言两语宽慰了持国天王,令他不必悬心,便着知客弟子领他先下去梳洗散淡。 待他去得远了,摩严这才冷哼了一声,转头向白子画低声道:“这玉帝倒也乖觉,如今见你平安归来,法力更胜从前,马上便转了风向,做出与咱们地仙交好之态,竟这般急着御驾亲征,也不知是要演给谁看哩。如今给了他这个教训,也算是大快人心,只是现下该如何收场才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4章 (五百零六) 闻言,笙箫默将玉笛在掌心一敲,自尊位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向前踱了几步,笑道:“他这惺惺之态自然是做给二师兄看的啊,只是玉帝此番大张旗鼓地御驾亲征,原该显一显自己的威风,垂范天下,不想却碰上了蜚兽这场硬仗,真是时运不济,当真可怜得很、可怜得很啊……” 摩严虽对玉帝大有不满,但到底不肯因此事与天庭撕破了脸皮,便打断他道:“此番玉帝也算是得了个教训,以如今天庭之力,是实难抵挡这蜚兽的,且那蜚兽为祸一方,已有不少凡人遭其所害,且确实又是一般仙人难以抵挡的魔物。子画,只怕还需劳动你跑一趟蜚山,助天庭一臂之力,除了此怪才好。不若这样,我这便点五百弟子与你同去蜚山除魔可好?” 可白子画心中此刻唯以花千骨为念,哪里听得些旁的杂事聒噪,但义之所至,又实在不能弃此事于不顾,只好当机立断道:“师兄说得极是,此事宜早不宜迟,只是有我一人前往便可,倘多带了弟子,反而耽搁了时候,恐怕再出了其他乱子反为不美,不若待我先回绝情殿去安顿了家事,便即刻启程往蜚山吧。”说着,略一作礼,辞别了二人,回绝情殿去了。 待上了绝情殿,花千骨已然起了身,他少不得又细细叮咛了一番,嘱她万勿出了绝情殿结界,以免为仙泽所冲,且须得在殿上好生将养,不可再贸然动用法术,一切待他回山再做计较,若有急事,只管传音与笙箫默,自有他来料理。 经了昨夜之事,花千骨似乎也有了些心事,且身上又实在不甚爽利,便仄仄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那蜚山距长留不远,白子画满拟不过一日便可回转,便加强了绝情殿之结界,又传音给笙箫默,叮嘱他千万代为照料花千骨一二,笙箫默自知他那小徒儿现今情形,也忙应下了,也恐不稳妥,便又着了幽若上绝情殿去相陪于她。 眼见一切都安排停当,白子画这才心下稍宽,离了长留,赶往蜚山去了。 且说白子画御剑疾行,来至蜚山,先绕过了蜚兽重围,见过了玉帝,为诸将士疗伤医治了,才又施展无边神通,冲出重围去一举歼灭了那蜚兽,解救出了天庭诸人。只是如今他心内有私,也顾不得听玉帝与其臣下的那些絮烦道谢之辞,只草草应对了,便祭起周身神力,全力御剑回返长留山去了。 虽如此竟力而为,但待回至绝情殿也过了一日有余,虽只有一日,白子画已是归心似箭、煎熬十分,心中不知胡思乱想了几多,深恐这里花千骨又有何差池,待如今他风尘仆仆地上了绝情殿,立足尤尚未稳,便忍不住开口唤道:“小骨,小骨,师父回来了!” 怎料一语即毕,却并不见小徒儿平日里的欢快娇语、雀跃身影,唯闻檐下金铎阵阵,随风悠悠入耳罢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5章 (五百零七) “小骨……”见她竟不在殿内,白子画没来由一惊,心内竟突突乱跳起来,忙捏了个法诀要观微于他——他出山这两日来,先是除魔耗损了不少真元,后又全力御剑回返,实在是未有余力观微于她,每次不过以法力匆匆一瞥,觅得她气息安然,便罢了。 怎料他方念动法诀一探,却恍然发觉他之前远观所感知的气息竟就在庭前秋千架处,他心中疑惑,忙三步并作两步寻至那处,却见那秋千架上不过撂着她常着的一件留仙裙,只是其上被她施了法术,将自身气息附着其上,才扰乱了他先时的法术。 不想平日里乖巧可人的小徒儿竟如此相欺,白子画心头又急又恼,不由得一阵慌乱,连额上也沁出了冷汗来,半晌才恍然醒过神来,低喝一声,手上结了繁复法印,立时便有无边法力向殿上波及而去,要觅得花千骨踪迹。 怎料法术方动,忽觉绝情殿结界一阵波动,只听环佩叮当,抬眼间便见自己的小徒儿已踏上了前庭。 “小骨……” “师父……” 师徒夫妻二人见了对方,皆是一怔,同时唤了一声,心思却大有不同——见她无恙归来,白子画心中大石暂时落地;花千骨却不曾想他竟回来得如此之快,如今猛然见了,不觉大惊。 “小骨,你身子还虚着,怎可这般逞能?你这是去了哪里?”说话间,白子画已快步迎了上来,握了她的手,凝了一双修眉,上下仔细打量起她来。 花千骨如今本就满腹心事,被他看得着实心慌,不由得低下头去,搪塞道:“我…我方才与幽若同去舞青萝师姐那里与她说话解闷。” 白子画亦有无限不可说之情在心头,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愿点破,只惊道:“怎么你的手竟这般冰冷?难不成是冻着了?快喝些热的暖暖!”说着,挥手摄来一盏热茶,递至她唇边。 倚在他怀中,花千骨就着他的手喝了口热茶,是的,她原该喝些热茶暖暖心的,可是,她的心在哪里呢? “小骨……”见她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白子画心下更觉惴惴,忍不住放下那茶,将她的手合在自己掌中暖着,蹙眉又唤她道。 他的手从前很冷,现在很热,她曾无数次坚定地握过这双手、也曾无数次被这双手坚定地握过,但今天被他一握,竟没来由的抖了一抖——他的手,真的很冷。 “师父,咱们先……进殿去吧。”说着,花千骨不着痕迹地离了他的手,便往前行,孰料她此刻正在心思浮动、形神俱煎之际,且方才又耗费法力使了御风术千里奔波,如今这一迈步,立觉眼前一片混沌、天旋地转起来,不过须臾,便软软晕倒在他怀中。 “小骨!小骨!”白子画大惊失色,忙将她打横抱起,三步两步奔进了寝殿,抱着她倚坐在榻上,拉了一床锦被来将她掩住,这才深吸了口气,抬手去诊她的脉息。 好在,她亦并无他症,依然如那日一般,是因脱力之故才晕了过去。 但这前后不过两日的工夫,她竟已虚耗至斯,白子画哪有不心急如焚的道理?不过转念之间,那《素问秘要》中所记述之法术已历历于胸,使他心头陡然一震——自那日得这秘术时起,白子画便无时无刻不在思忖此事,此刻见了她这般楚楚可怜模样,脑中热血一涌,说时迟、那时快,已默念法诀,手中凝了一团附有那堕坠秘术的神力,覆在她腹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6章 (五百零八) 俗话说,虎毒尚且不食其子,白子画虽暂未有一颗似海深沉的慈父之心,但毕竟那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一时间又怎能忍心下得去手?且此子又是花千骨期盼良久方始得来的,此番定是要违拗她之心意的,只怕日后若为她所知,还不知她要伤心至何等境地!一想起她的婆娑泪眼,白子画不由得心中一痛,更生了怯意。但此刻她孱弱病状便在眼前,又让他怎能不对这十月怀胎生出许多可惊可怖的念头来?一思及此,那秘术却又不得不行。 如此思来想去,他手中虽已擎着那一段附有秘法的神力,竟半晌下不得手去。 僵持间,一缕阳光穿过重檐,映照在他身上,又将浓影投射在她面上,掩藏在他的身影下,她原本清瘦的面庞仿佛更小了些——在他眼里,她总是小小的,仿佛还是当年瑶池初见时的模样,从未有变。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人儿,却因为他受尽苦楚、陪着他历遍艰辛。她,实在已吃了太多的苦了…… “小骨啊……”左手抚上她竟无一丝血色的颊,忽然想起那日在蛮荒洞中,他重伤垂死时,她是否也是这样哀伤凄凉地望着他? 彼时此时,想来他们师徒都是一样的心境,都恨不能以身代之吧。 那时她梨花带雨之状仿佛还在眼前,白子画低低叹了口气,却又鬼使神差地想起那日在洞中她嘶声说与他听的那席话来——你…你怎么忍心?!我与你相伴这许多年,你为何要这般瞒我?!我在你眼中,到底是什么?!你到底有没有真正把我当做你的妻子?! 那时她又悲又恼又惊又怒的神情尚且历历在目,白子画忽然心头一抖,那擎着神力的右手竟不由得颤了一颤。 “小骨……”本欲收摄心神,但却偏偏不能,那神思竟越驰越远,又想起许多事来——想起初见时她的懵懂无知,想起入门后她的勤勉乖觉,想起大战时她的果然决绝,想起成亲后她的婉顺柔媚,想起大难时她的同生共死……许许多多的她重叠在一处,萦绕在他眼前,久久盘桓不去。 是啊,自初见起,她已从那个无知稚子长成如今这般蕙质兰心的明艳女子,足以成为在自己身畔执手并立的妻了。 妻,这个称谓于他来说,却多少是有些陌生的,虽然她是他深爱的人,虽然她是他唯一要娶的女人,但他更熟悉的,也还是他的小徒弟罢了——多年来,他已习惯了教导她、管束她、疼惜她、怜爱她,渐渐忘了,她早已成了他比翼和鸣的妻。 人常说,夫妻之道,在乎信,在乎诚,在乎理也,非如此,不足以为和合夫妻也。可是他现今…… 若此番……,有朝一日她知晓了今日之事,他们当真会如笙箫默所说的夫妻反目,和合不复么? 一念及此,白子画更是心惊,刹那间脑中竟是白茫茫一片,脱口又唤了她一声:“小骨……” 正在这懵然之时,却忽然手背上一热,似有什么滴落了下来。 惊异间抬起眼来,却见花千骨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正泪眼朦胧地望着自己,哽咽道:“师父,你…快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7章 (五百零九) 这一语虽轻,却正重重击在他心上,白子画额上冷汗登时涔涔而下,那擎着秘术神力的右手如遭电击,立时缩了回去 “小骨,你…你何时醒的?”被她这一惊,平素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白子画竟也乱了方寸,脑中一乱,竟脱口问道。 谁知他这句话花千骨却也并未听入耳内,只低下了头去,黯然垂泪道:“师父,你…你怎么能……” 白子画此刻正在心中千头万绪之际,一时间也不知如何答她。 如此,虽胸中俱有无限情思,到师徒两人竟相对默默了起来。 又过了许久,终是花千骨先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哀声问道:“师父,你…你这般……,可是如当年海棠仙子所言,怕…怕你我有了孩子,终究就坐实了那师徒□□之罪么?” 听了她这话,万料不到她竟如此想,白子画直如五雷轰顶一般,僵直了脊背,半晌说不出话来。 “师父,便是因此,这簪子上的蓇蓉咒也是你一早就谋划下了的吧?”她忽然将发间的桃花簪亦拔了下来,掷在他掌中,翻身离了他的怀抱,蜷缩着向内躺了下来,默默饮泣。 原来,花千骨腹中之胎来历不凡,非比寻常,其魂魄如今虽在混沌之中,但若感知了外界有异,却可自然生出反抗回护之力。故自那日白子画施摄魂法术起,花千骨体内便生出抗御之力来。此胎之力初时甚微,不过令她自摄魂法术中早醒了一时半刻,而后那胎渐感情势危急,故倾全力撷取了花千骨体内仙力,便渐渐壮大起来,故那日她晕倒后不过片刻即迷迷糊糊地醒了来,朦胧间竟将白子画与笙箫默间的话语听了一鳞半爪。由此,花千骨心中便存了疑影,加之近日身体却有不适,这次即借白子画前往蜚山除魔之际,要亲自弄个明白——她先是借故遣走了上殿陪护的幽若,后又下凡寻了几个妥当大夫,诊实了有孕之事,又想起恍惚间仿佛听笙箫默提起过那桃花簪,便又入了藏书阁查证。她是高高在上的尊上夫人,又有何人胆敢拦阻?果然不出半日便于一册上古孤本中查到了那簪上所附之蓇蓉咒的出处。 她自许与白子画历经千辛万苦方始恩爱得谐,最是彼此真心,不想他竟有如此大事相欺相瞒,猛然间得知,她又哪里转圜得过来?自是神不守舍,待恍恍惚惚回了绝情殿,又正遇上白子画回山,两下一冲,心思浮动、精神不济,才又晕了过去。 待方才白子画要施那堕坠之术时,她腹中之胎自然生出感应,激得她重又清醒了过来。 如今师徒相对,见白子画并不出一言辩驳,更是坐实了她先前猜想,花千骨心中更觉凄凉,但她到底驯顺惯了,一时也不肯同他吵架口角,只对他不理不睬起来。 且说那白子画本就讷于开言,如今心中又有愧,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且他这徒儿自小养起,从来都乖顺有礼,如这般两生龃龉之事,当真几百年来也前所未见,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对。 又过了许久,白子画好容易才垂首开口道:“小骨,此事你当真是误会我了!” 可花千骨此际正是伤心难过、自怨自艾之时,哪里听得进他这一句话去?依然纹丝不动、独自向隅而泣。 见她如此,白子画更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又向内挪了挪身子,大手扶在她肩上,低声道:“小骨,此事上我…我……确实错……” 孰料话未说完,花千骨忽然翻身而起,一手推开了他来,俯在床沿处不住干呕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8章 (五百一十) “小骨,”见她这呕的面浮筋肿、气喘咽塞的可怜模样,白子画又哪有不心焦怜惜的道理,忙一手扶在她腰上,一手在她背上轻抚,急道:“你觉得怎样?可要叫师弟上殿来瞧瞧?” 此刻花千骨哪有心思与他答话?不过挥了挥手,又喘息着缓了半晌,才好容易直起身来,白子画忙伸臂将她搂了,皱眉道:“小骨,师父知道此番事确实是做得莽撞了,但确也是事出有因,并非如你方才所说一般。” 花千骨现今身上发软,挣了挣,又哪里撼得动他的臂膀?且也实在没有力气与他争辩,只得低哼一声,蹙紧了秀眉,偏过头去,只作不闻不问起来,由着他将自己置于枕上,又细心掖好了寝衿。 见她一张俏脸混不似往日那般可亲,虽不吵不闹,却只作疏离之状,白子画便知她必是当真恼到了深处、怒到了极处,方有此态。他亦心知这事实在难解,且她又这般病着,心下一急,不得不做小伏低起来——只见他先是一手托在她腰间,使她与自己正面而对,又身子一矮,竟沿着榻边跪低了下来,大手一翻,强握住了她的小手细细摩挲,低垂了脖颈,连声音也不知软了多少个调子,歉然道:“小骨,此事由来已久,说起来,自那时起,就是师父错了。” 他惯做上人,又是她的师父长辈,几时在她面前如此郑重低头认错过?听他这般说,花千骨倒是一愣,不觉便略略转过了头来。 见她终于肯听一言,白子画暂松了口气,便将当年她初复生时笙箫默所言之事与日前之事都如实细细说与她听了,继而又道:“小骨,那时我想,咱们好不容易恩爱得携,又何必讲出此事使你忧心?所以才炼化了那桃花簪,及至后来,你虽然仙术精进,但我总私心想着既然咱们夫妻和顺,又何必甘冒奇险诞育个孩儿?便一直使你佩着那簪子。但不想在蛮荒中那蓇蓉咒失了效验,又有那魂急欲投胎,才在第四十九日上出了岔子。只是这一胎确实来历不凡,才累你至斯,我亦是实在忧心,才作出方才的不智之举来。此事确实是师父错了,原该早与你说知此事,你说的没错,咱们既做了夫妻,自然不应再相欺相瞒才是,但却与你方才所言的‘什么坐实了师徒逆伦之罪’并无半点关系。小骨,你适才曾说我是怕一旦生下孩儿来,并更加坐实了师徒□□之罪,你想想,咱们缔结姻缘已两百余年了,师父可曾如你方才那般说过一次?你再想想,师父可是你方才所说的那般人么?当年咱们成亲之时,我便说过,自为师心动时起,这逆伦大错便已然铸成,如今又何来坐实之说?只是于这师徒相恋事上,师父不能不、也不可不从心,全因心在你处,只容得下你,已容不下对错了。与你相携,我更是从未后悔过,既那时受了销魂钉之刑,虽有无限惭愧,一切也早已放下了,只需今后谨记,不敢再蹈覆辙,万事唯以苍生为念便是。即是平日受些旁人的指摘责难,不过是提点咱们,也是应得之份罢了。” 他本是不惯言语之人,如今竟洋洋洒洒讲了这一大篇话来,花千骨也不禁听住了,一时间竟暂时放下了气恼,只楞楞听着。 见她似乎入耳入心,白子画忙趁热打铁道:“小骨,你确实错怪我了,但我也确实错了!此番之事,师父确不该私作主张,只是还望你念我是关心则乱,慌了手脚之故。你须知晓,在师父心里,没有什么事儿比你的安危康健更重要,所以你这一胎……” 花千骨的一颗心本就全在他身上,且又是乖顺惯了的,如今他已将话说到这地步,她心中郁结也解了几分,便再不忍见他作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之态,忍不住手臂使力,扯了他起身,打断他道:“师父,这胎…我想试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9章 (五百一十一) 与她一处相伴多年,他又如何不知她心中希冀?更是早已料到她会有此一说,忙道:“小骨,此事咱们还须从长计议!如今这胎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咱们才出了蛮荒,你身子虚耗,还须将养,这胎又着实……” 他正待苦口婆心地细说,却已被花千骨攀住了手臂,一双翦水秋瞳更是殷殷直视着他的双眸,忽然打断道:“师父,这胎…我……想试试!” “小骨,你……”不想她竟如此坚决,白子画修眉紧蹙,忙又拦道。 “师父,这胎……我想试试!”孰料他话方出口,花千骨却半坐了起来,依旧又恳切求道。 “小骨!”从未见她于一事上如此坚持,白子画也不禁有些急了,面色一沉,握住她的扯向自己衣襟的手,死死一攥,便是语声也严厉了起来。 “师父!”不想这小徒儿却丝毫不肯受教,猛然坐起身来,挣脱了他的怀抱,便是一双如烟柳眉也若有似无地倒竖起来,连珠炮也似道:“你方才还说,咱们既然做了夫妻,便要以夫妻之礼相待。怎得如今这事却只能由师父你做主?!” 她这一番话说得大有咄咄逼人之势,白子画却想不到有一日自己这小徒儿竟然如此,不禁也怔了一怔,待回过神来,只见她一张小脸煞白、一副削肩瑟瑟而抖,正是怒极之态,但弱质纤纤,却又使人不由得不心生怜惜。 白子画低叹一声,尤恐她有何闪失,忙伸臂护在她腰间,面色也软了下来,一出口连调子也不觉间低了下来:“小骨,你现在身子还虚着,千万小心些个……” 花千骨于他面前毕竟也是驯顺惯了的,适才不过是一股热血上涌,才冲口而出顶撞了他几句,现下脑内一清,也有些愧悔,身子一软,蜷入他怀中,扯了他的衣袖,半掩了粉面,软语道:“师父,这于小骨来说确实是大事。我也知此事棘手,我答应师父,是一定不会强求的,只是想…试试……” “这当然不是小事,是攸关你性命的大事!若是你有个什么,要师父怎……”见她这满面殷勤期待神色,白子画又哪里能不心软,但他心中早已权衡了轻重,怎能是轻易被她说得动的? “师父所担心的,不过我虚耗些仙力罢了,又能有什么大事?大不了退回原形去重新修炼罢了,再说,便是有个什么……”说着说着,她心中蓦然一动,忽地想起了什么,秀眉一蹙,住了口。 见她忽然便住了口,白子画还道她已改变了心意,也来不及细想,忙一厢情愿地趁热打铁道:“小骨,这事拖延不得,若再过些时日,不管用什么仙法秘宝,总是要伤了你身子的!” 花千骨先时心中本不过朦朦胧胧地暂有个影子,听了他这话,忽然醍醐灌顶,终于想明白了心中疑惑,不禁大喜过望,也顾不得理他,只挥手推开了他,兴冲冲一步下了榻,疾奔至屋角的箱笼前,蹲下身来,奋力翻箱倒柜了起来。 “小骨!”见她这般不管不顾又衣衫凌落的模样,白子画立时吓了一跳,忙弯腰拾起她的鞋来,三步并作两步赶至她身畔,弯腰将绣鞋细心替她套在脚上,又将自己外衫宽了,披在她身上,才问:“你这般莽莽撞撞地,是要找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0章 (五百一十二) “溶弥珠!”花千骨又哪里顾得上,头也未回,只随口答道。 听她提起此物,白子画亦觉心头一亮,忙默念法诀,不过一呼吸间,那珠便自行由板柜内飞入他掌中,白子画便擎了那珠至她面前,问道:“可是此物?” 见了这珠,花千骨自然大喜过望,跳将起身来,凑至他手边细看了看,欢欣鼓舞道:“正是!有了它,咱们眼前的困局可不是就迎刃而解了么?” 原来自百年前于方壶岛化蛇夫妇处得了这溶弥珠后,花千骨便一直依白子画之言持此物修炼,但先前两人同入神界那《山河地理图》时白子画曾将先天帝神力导入此珠,不想这珠虽是混沌初开时天地间所化出的一件异宝,但那段神力确然太过广大,非常物所能堪当,那珠自承受了神力后便耗损了许多灵气,自此就晦暗无光起来。只是那时残影为祸六界,花千骨哪有余力再炼化、涤荡这珠?也只好暂将之自颈中取了下来,存在寝殿箱笼内以待他日了。如今花千骨寻了此珠出来,正是可暂解此时困局之物了。 白子画亦想明了此节,心内自是大喜过望,与她相视一笑,花千骨更将那珠取过,托于掌心,正自细细端详,孰料那珠却忽然光华大作、着实耀人眼目,一改方才黯淡无光之状。 “师父!”冷不防间,花千骨倒是吓了一跳,僵立当场,只敢急唤一声,仓皇望向自家师父。 “莫慌!”白子画忙挥出一团神力,使那珠向上离开花千骨掌心一尺有余,正欲细查间,却见那珠忽地发出一声锐啸,腾空而起,却不过又向下两尺,便停在她胸腹之处。 “师父?”如今花千骨一颗心全系在腹中娃娃之上,见此更是吓得花容失色,一扯白子画广袖,惊叫一声,便要躲闪。 不想还不待白子画答言,那珠忽放五彩夺目光芒,以目视可见之速汇集了广阔五行仙力,滂湃奔涌着滚滚汇入她腹内去了。 “这…这……”花千骨惊得连话也说不出口,也不敢动弹,只直挺挺地立在当地。 白子画也不曾想到她腹中此胎竟秉如此先天造化之工,亦讶异了半晌,才扶住了她,沉声道:“莫慌!” 听他语声无异,又觉心胸间舒爽异常,花千骨也渐渐放下心来,靠在他臂弯里,静观其变。 如此过了一盏茶工夫,眼见她面色渐现红润,白子画方才拉了她回榻上坐下,释道:“不想这胎不凡至斯,竟可自行吸纳五行之力,如此一来,为师倒是暂可稍放些心了。” 花千骨亦觉心中一宽,吐纳了几个周天,便觉这几日那些困顿之状已尽皆一扫而空了。 这师徒夫妻二人正自欣喜,那珠似也炼化罢了仙力,光华收敛,自半空中缓缓而坠。 花千骨忙将那珠托在掌心,切切望着他,喜道:“如今有了这溶弥珠,瞧我现下这神清气爽的样子,师父倒可不必再担心了呢。” 孰料白子画却并未如她一般喜形于色,一双俊眉只是不展,沉吟了片刻,方郑重道:“小骨,如今有了这珠,此胎得了仙力,自能长成,只是你毕竟是精灵之体,此胎却生而为仙,只怕与你阴阳不合,怀胎十月间,恐有损耗,故此事咱们还……” 可花千骨却哪里容得他将话说完,便已忍不住抢白道:“师父,你这是说得哪里话来?!机缘巧合,咱们才好不容易得了这孩儿,如今有这溶弥珠了了师父心头大事,即是再有些什么不妥,又能有什么是我捱不过去的?先时你说恐我虚耗不起,怎么如今有了这溶弥珠,你却又生出这一大篇有的没的话说?你明知此胎乃是我多年所愿,为何却偏要来与我作对?!”说着,却将玉颈一偏、粉唇一嘟,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再不肯与他多说半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1章 (五百一十三) “小骨……” 这不叫还好,闻他一声唤,那平日里乖巧可人的小徒儿却一反常态,以手一掠,将一握青丝正甩在他面上,更趁他这一愣的工夫,翻身上榻,连绣鞋也不曾踢掉,便卧了下来,又一把扯了锦被来,兜头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更不肯理他了。 让他捧在手心里养了百年,她着实长了些娇纵脾气,却也从未如此,白子画端的无从下手,只好隔着薄被抚着她的削肩,软了调子又唤:“小骨……” 但又哪里管用?那小徒儿竟也隔着薄被,狠命拧了他一记,又推开了他的大手,继而向内一滚,缩至床角,誓不欲与他亲近了。 白子画惯作上人,别说是自己徒儿,便是仙界要员,莫不是看他脸色行事,却哪里受过此等磋磨?不禁紫涨了面皮,也不知到底想了什么,低头挨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又道:“小骨,气大伤身,你如今有了孕,还该小心才是。方才我也不过是说说,这事到底须与你商议了才定得,你又何必急着着恼?如今这…不若将你师叔请来,先请他细诊了,让师父也先放了心,你道可好?” 花千骨也知他只是拖延之计,但总好过如今二人这般相持不下,且她自持受宠,到底不信他能拗得过自己,便即开口道:“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若是我身子无碍,偏不信师父还能再多置何言!”说着,她已捏了个诀,请笙箫默上殿来,又自去梳洗,全将身后默默无语、满腹心事的白子画抛在一旁。 果然,不过一盏茶工夫,笙箫默已御风上了绝情殿。三人方一照面,笙箫默见了花千骨如今的容光焕发之状,不禁大大纳罕,可又拿不准如今殿上情势,只好拿眼觑着白子画,等他开口。 但如今有花千骨就在面前,白子画也不得藏私,只好将今日之事和盘托出,说与笙箫默听了。 闻他此言,笙箫默不禁暗暗称奇,大叹造化之功,只是不敢在面上显露出来,唯恐自家师兄见怒。 此时花千骨也奉上茶来,陪笑趁热打铁道:“师叔,你瞧我如今这精神百倍的模样,自与前日大有不同,你快来与我诊诊。”说着,在案边坐下,挥手唤了个脉枕来,将皓腕置于其上,静待他来。 笙箫默虽深知白子画之意,但见了花千骨这般兴高采烈的神情,也有不忍之心,便深吸了一口气,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凝神诊了一回,方据实已告道:“恭喜二师兄、小嫂子,如今这胎像稳固,先前母体内阴虚阳亢之症亦一扫而空了!” 听他这般说,花千骨自然是欢欣鼓舞,一举跳将身来,向笙箫默打躬作揖道:“多谢小师叔,多谢小师叔!” 那笙箫默是何等千伶百俐之人,只眼风一扫,便见白子画似乎面色不善,忙草草还了个礼,向她眨了眨眼,嘴角含笑道:“小嫂子,你这胎虽得来不易,确需呵护,只是也千万别忘了还有我那历尽千难万苦的二师兄呐。” 花千骨被他说得莫名其妙,楞楞地不知开口,正思忖间,却见笙箫默已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如今既然无事,我亦还有许多公务要分派出来,小弟这便告辞了。”说着,便化作一道清风,溜之乎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2章 (五百一十四) 望着笙箫默的背影出神良久,花千骨才总算解了过来——想他先前虽自作主张,但到底全是为她思量、担忧之故;她却因满副心神皆在腹内胎儿上,先是疑心、怨怼于他,后也丝毫不顾他之私见,出口便是顶撞起来,如此这般,实在是不合为徒、为妻之道。了说起来虽是他有错在先,但自己却也有许多不是之处,现今只让他这做师父的一再低头,恐怕也难。 想到此节,花千骨这才回转了心思,却见白子画不知何时已在窗下书案畔坐了下来,手中却并未执一册,只是双目空空、面上一片白茫茫神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父……”与他伴得久了,自然知道他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花千骨连忙换出一副笑脸来,甜腻着嗓子唤了他一声,袅袅婷婷向前赶了两步,也不看他冷若冰霜的表情,只管一矮身便熟极而流地钻进他怀中,蹭了几蹭,边扯了他的一缕乌发在手把玩,边笑嘻嘻问道:“师父大人这是怎么了?哎哟哟,瞧你这面色不善的样子,难道是有人胆大妄为得罪了您不成?” 素日她在他面前便是如此,白子画早已见怪不怪,只管视若无物、默然不语,虽有软玉温香在怀,却当真坐怀不乱起来。 见他不肯搭话,花千骨也自有法子,但见她将螓首向他肩头一靠,扯起他的衣襟,嘟起一双小嘴来,闷声闷气地道:“嗯,既然师父不肯说,我也便不问了。只是近日倒是有人狠狠欺负了小骨去,师父倒是管也不管?” 白子画当然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哪里又肯开口以至落入她毂中,自然一言不发。 见他仍旧不肯出言,花千骨眼珠一转,便已计上心头,扳着他的肩头又向上攀了攀,一手扒在他颈上,一手揽在他腰间,俯在他耳边,嘻嘻笑道:“哎哟哟,敢是近来事多,师父大人忘性又增了不少不成?方才你是怎么手中擎着那段秘术要欺负我的,难道这便忘了?”说着,指尖一竖,那柔若无骨的小手忽然凌厉起来,便在他腰间软肉上狠命一拧。 白子画本就心中有愧,但到底又拉不下脸来向徒儿一再告饶,如今受了她这一治,自然也不肯、不敢开口。 “师父,你以为这就……”孰料她这一句话未完,却忽然一顿,忙推开了他,扭身向后,以手扶膺,又复干呕起来。 “小骨!”方才经笙箫默一诊,白子画还道有了那融弥珠,她今后便再无不适之状了,不想才过了这些许工夫,她便呕了两回,哪里能不令他大惊变色?他失声惊呼了一声,忙伸手扶住了她,轻抚其背,助她理顺气息。 花千骨素知白子画有喜洁之癖,此刻虽在腹内翻江倒海之际,也怕污了他的衣衫,忙挣扎着要起身离去,白子画又哪里忍心,还道她是怨了自己,只管死死圈她在怀中细细安抚,不肯放她离谱。 “师…师父……” “小骨……” 师徒夫妻两个这般争来扭去间,他终于也渐渐转过了脸色来,又好在她此番只是干呕,约过了一炷香时候,见她似也舒爽了些个,白子画忙挥手摄了盏温水来,边伺候她缓缓服下,边蹙眉道:“怎的呕得如此厉害?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见他终于开了口,花千骨心下一松,惫懒脾气发了,只管向他怀中大剌剌一躺,小嘴一嘟、双眼望天,气鼓鼓地道:“我肚里这娃娃果然是随师父姓白的,只肯一味地偏帮着师父!恐怕我掐疼拧坏了你,也不管他娘亲的身子,这便来折腾、拦阻于我了!” 但白子画一颗心俱悬于她处,见她答非所问,只好凑过去又问道:“小骨,你觉得身上怎样?” 见他面上殷殷之情溢于言表,花千骨也便趁势偎进了他肩窝,紧逼着嗓子委委屈屈地道:“身上的难过好些了,只是心里的难过却还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3章 (五百一十五) “小骨……”白子画心中尤自暗愧,不过唤了她一声,却再不知如何接话。 与他相伴久了,花千骨却早已见怪不怪,也并不恼恨,只拉扯住他胸前的衣襟,嘟着一双粉唇,凑到他眼前,与他呼吸相闻地步步紧逼道:“师父,你快说!” 不知她所指为何,白子画被她问得一愣,懵然间脱口道:“说什么?” “说你现在该说的,说我现在想听的!”说话间,她已扭股糖般缠住了他。 “……” “说嘛。”话音刚落,她又攀住了他的脖颈,俯在他耳际遇,呵入一阵香风。 “……” “快说!否则,小骨可当真要生气了哦!”见他仍不言语,她亦少不得拿腔作势起来。 她那一张芙蓉俏脸,板得一丝不苟,眼睛里没有笑意,眉尖上没有笑意,嘴角旁没有笑意,连鼻洼里也没有一点笑意,然而却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散出一丝颤巍巍的笑意,而且似乎随时可以弥漫散布开来——觉得自己太可爱了、太被宠溺的人,是终究忍不住要笑出来的。 她与他离得这样近,望着小徒儿这般志得意满的神色,他却不知为何竟有些没来由地心伤起来,怔怔瞧了她半晌,忽然一把将她扯进自己怀中,将脸埋进她乌黑的发间,低声道:“小骨,若依先前的情势,你是怨也好、是恨也好,我却是断不会从了你意的;但现在…师父愿意陪你试一试……” “真的?”花千骨自然听得心花怒放,从他怀中挣了出来,伸臂抵在他肩头,一双大眼中的喜悦之色仿佛要溢了出来,喜笑颜开地问道:“师父说的可当真?” 白子画无奈点了点头,握了她的手,沉声又道:“虽如此,但你须知在师父心中没有什么事、什么人比你的平安康健更为紧要,故你须答应我,若是这几个月里还有个什么万一,你一定要听从师父的安排、断断不可违拗!” “得令!”花千骨生来是大而化之的性子,得了他方才那些话,哪里又还有旁的计较?仍笑嘻嘻道:“自此起,小骨保证一定对师父大人言听计从,绝不再有半点胡闹!这次原是我太冒失了,不该胡思乱想,疑了师父待我的真情,以至伤了您的心。小骨保证从今往后誓不再犯,若是再蹈此辙,师父只管罚我便是——是罚默书、罚练剑,还是罚不许吃饭都好,我绝无二话!” 见她如此眉飞色舞的神色,白子画却更觉忧心忡忡起来,忍不住低叹一声,又待开口。 孰料小徒儿却抢先禁住了他的嘴,拦道:“我知道师父的意思,只是师父大人确实是过虑了!如今有了溶弥珠,这怀孕生子也成了常事,又能有什么?师父只管放宽心便是。”说着,她已手舞足蹈地站起身来,在他眼前踱着方步、掰着手指盘算道:“人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看来没多久这绝情殿就多一个人了,咱们暂不论是男是女,这小床、小被、小衣服可得快快地准备起来了。哎呀,也不知道咱们可备有那些软绸软缎没有,我得先去看看……” 她这话还未说完,却忽听绝情殿结界外有人扬声向内传音道:“师父,你要我去九重天帮你找的《先天一气经》已寻得了,我这便拿与你看吧!唉,师父,你可不知我是废了多少力气、舍了多少面子才帮你弄了这书到手,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4章 (五百一十六) 听了这话,花千骨才想起那日白子画往蜚山去后,因要支开幽若之故,才诓她上九重天去取经书,不想她竟如今方回,且仿佛还花了不少本事才成事。花千骨心下歉然,又不愿将此事说破,忙高声道:“幽若,我这就来!”说着,转头向白子画低声道:“师父,我去打开结界放幽若进来,然后再同她一道往咱们私库里去给娃娃找软缎去!” 说着,她人已经蹦蹦跳跳地出了房门,才行了几步,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却又踢踢踏踏地奔了回来,也不顾他一脸茫然之色,只踮起脚尖来,伸玉手捧住他面颊,在他薄唇处深吻了一记,笑说了句“小骨也给师父找找,看那月白底子轻容纱放在哪儿了,寻出来做身寝衣与师父替换”,才咯咯笑着往内库方向去了。 望着她雀跃的背影,白子画却愁眉深蹙,悠悠叹了口气,也自往他处自遣去了…… 且说又匆匆过了数日,靠着那溶弥珠,花千骨虽无灵力耗竭之虞,但害喜之症却越来越是严重,镇日病仄仄的,只是提不起精神来。再往后几日,一天里少说也要呕吐十数次,更有甚者,因她时常呕酸烧坏了嗓子之故,竟自喉间呕了些许血丝出来,叫人看着着实心惊。 见此情形,白子画自是百般心焦,与笙箫默一道也不知查阅了几多医书药典,偏却并无十分有用的良方,也只好留在殿中悉心照料,但凭世上有的,也顾不上‘罪过可惜’四字了,只要是与她身体有益的,莫不流水价送入她口中。 自此,山中诸人、乃至仙界诸仙也渐次知道了风声,那贺礼更是堆山填海般送上了绝情殿,各色奇珍异宝简直不可胜数。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且又有白子画的千般娇养,虽身上不甚爽利,时常犯酸呕吐,以致人都瘦了几圈、几乎脱了相,但花千骨心中却是欣喜非常,整日吵闹着与糖宝、幽若等张罗着婴孩所需之物,虽然白子画恐她劳累了,不许她亲自动手,但诸般筹划,也忙得她不亦乐乎。 只苦了白子画,每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般,如此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若不是有不老不死的神身加持,只怕他那一头如水乌发早已煎熬得雪白了。 好不容易她有孕已过了四月有余,害喜之症也好了泰半,且又经无数滋养之物补益,虽身子较先时略清瘦了些,但底里反比先前更加强健了许多。 且说这一日,杂花生树、群莺乱非,已是盛春时节,又正值花千骨的生辰,其时她身子已是大愈,腰腹间也渐有隆起,细看之下终于也有了些孕中之姿了。 眼见晨曦初现,白子画悄悄起了身,先入厨下为她悉心备下了可口餐食,才唤了她起身,边替她梳理云鬓,边微笑向镜中问道:“小骨,这些日子来足不出户,想来你也闷得很了,今日师父带你出了长留,去寻一位许久不见的故人可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5章 (五百一十七) “故人?谁?”自有孕起这几月,镇日被困在长留,连护山结界也不曾出得,花千骨早已闷得发慌,如今听他一说,自然兴起,从妆凳上一跃而起,兴冲冲挑眉问道。 “待你见了他,那时便即明了了。唉,身子才好了就好,怎么又是如此毛毛躁躁起来?”说着,白子画已蹙眉又将她按回凳上,绾起发髻、簪上发饰,才又小心地将她扶起,携了她来至矮几前,亲见她用了些饭食,又着她换了妥当衣服,才挽了她的手同上横霜剑,念动法诀,出长留,往西北方去了。 只说这师徒夫妻二人穿云度雾,一路风驰电掣般不过半时辰,就已来至凡间皇城地界。 如今这凡间乃是李氏当朝,虽天下初定未久,但皇城中亦是一派欣欣向荣景象,当真是熙来攘往、车水马龙。 花千骨才出蛮荒便被困在了长留,早已闲得发慌,如今见了这繁华景象哪里还禁得住?自然喜得手舞足蹈,欢声道:“师父,不是说待我来见个故人么?怎么却来这富贵乡里?既如此,咱们便快些降落云头,我确有些物事要购的。”说着,已经掰着手指计算开来。 不想白子画却不答话,亦并不曾止落横霜,只管隐了二人身形,往皇城深处而去。 花千骨知他必有深意,也不再聒噪,只凝目向下观瞧,果然,不过眨眼功夫,便有一道高大城墙跃然眼前,其上共有五门,东为长乐门,次东为永春门,西为广运门,次西为永安门,居中之门最为壮阔,上有楼观,门外又有朝堂,其上高书三个大字“承天门”。 白子画意随心动,那横霜便载着师徒二人自承天门而入,往大内去了。 “这……这是皇宫?咱们往皇宫去干吗?嗯……话说咱们也并没有什么故人在此啊。”花千骨一双大眼转个不住,忍不住扯了白子画的广袖,疑惑问道。 “莫心急,今日是你的生辰,师父自然是要送你一份大礼的,你只管安心随我来便是。”白子画微笑执了她的手,答道。 见他只是牵延着不说,花千骨忍不住莞尔道:“不想成婚了这几百年,师父终于也学了些乖,现在也懂得卖关子来哄人开心了。” 说着,她却忽然又想起一事来,大眼骨中水氤氤尽是笑意,一头扑入他怀中,踮起脚尖凑至他面前,嘿嘿坏笑了几声,怪声怪气地道:“想当年师父也是如此,于生辰时带我去见轻水夫妇,才引出了日后那叫什么棠儿的海棠仙子来,到底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 “小骨!”多少年了,她总时不时提起海棠仙子,次次揶揄得他面红耳赤、狼狈不堪,屡试不爽。 瞧着他又羞又恼的尴尬神情,花千骨只管倚在他怀中,咯咯娇笑了起来。 白子画却不能耐她何,也只得大手揽住娇妻驯徒,由着她调笑罢了。 师徒夫妻二人如此说说笑笑,不多时便已来至一处巍峨宫室前,白子画收了横霜,携了徒儿的手,穿过层层守卫,犹入无人之境般踱了进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6章 (五百一十八) 此处虽仅是凡间帝王的起坐处,但亦是金碧璀璨、富丽堂皇,与长留之清净飘然、幽谧庄严大相径庭,一路行来,花千骨只觉目不暇接,不禁赞叹了几声,却鬼使神差地想起另一处富贵已极之地及近日所风闻的闲言碎语来,于是斜斜觑了自家师父一眼,故意作出一副淡淡神情来道:“师父,我前几日听糖宝说起才知道,原来咱们自蛮荒出来时震塌了玉帝的凌霄宝殿。” “嗯。”白子画连眉头也不曾动一动,只若有似无地应了她一声。 “糖宝还说玉帝自蜚山一战后元气大伤,痛定思痛,镇日操兵演马,连自己的殿宇也顾不得修缮,只说着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呢。” “他安享富贵尊荣得实在久了,如今才算是正途、方显功德,也才不算误了他‘玄穹至圣’之号。” 见他面上仍无波无澜,一副事不关己模样,花千骨忍不住又起调笑之心,故意大大叹了口气,蹙起一双绣眉来,哀怨婉转地道:“果然,师父此举大有深意,全是为了让那玉帝鉴往知来、于六界多益事,确与小骨并无半点干系。只可怜我却因此事平白背了个骂名——如今六界都谣传是因当年玉帝在穷极之门前为难了我,师父为了替我出气,才故意为难那玉帝哩。罢,罢,罢,我可不愿担这红颜祸水的恶名,待明日闲了,师父还是上九重天去帮那玉帝修好了凌霄宝殿才是正经!”说到后来,她已停下脚步,软软倒在他怀中,一双大眼更是似笑非笑地盯紧了他。 “偏是你多事!”白子画自然知道她话中有话,哪里肯堕入她之毂中? “师父,你到底修是不修?” “……” “师父,你到底修是不修?” “……” 见他渐有面红耳热的羞惭之态,花千骨便料定了自己已猜着了七八分,不禁滚在他怀中哈哈大笑起来。白子画一则拿她没奈何,二则虑着她的身子,也只好不尴不尬地搂着她静悄悄立在那里罢了。 好半晌,她才直起腰来,伸指在他颊上一刮,笑又问:“师父,你到底羞是不羞?!” 白子画被她打趣得实在无法,只好板起一张俊脸来,道了句“快走”,便拖了她的手向前疾步而去。 花千骨跟在他身侧,好不容易才平复了笑意,却见白子画已携她穿墙而过,来至一处殿阁内。 这屋中陈设金翠耀眼、琳琅满目,自有一般别样风度,其间更有一人端坐案后,壮冠虬髯,身被赤黄衣袍,手内执着朱笔,正自批阅文书,其身后更立着数名宫人,研墨的研墨、打扇的打扇,各司其职。 “这……是当今的皇帝?”花千骨看得一头雾水,仰首又问:“看他也有三十岁上下年纪,怎么会是咱们的故人?” 白子画却不答话,只结了个手印,施一道昏睡咒于那皇帝身上。 那皇帝果然立时便着了倦意,连连打了几个呵欠,掷笔于案,唤了宫人过来,伺候自己小憩片刻。 “师父,你…这是所为何来?”花千骨在一旁瞧得愈加莫名,忍不住又开口问道。 谁料话音刚落,却于二人面前凭空忽然显出一个虚影来——但见此人通体魔气缠绕,身着黑袍,面相诡异,细看之下,才恍觉竟是个左脸男相、右脸女相之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7章 (五百一十九) “单…单春秋!”陡然见了他,花千骨已隐隐猜到些什么,心中暗喜,不由得脱口而出。 那单春秋见了他师徒夫妻二人,亦忙躬身作礼,口内恭恭敬敬地道:“见过尊上、尊上夫人。” 花千骨早知这单春秋待杀阡陌最为忠心,纵观六界,能得他在此守护的不是杀阡陌还能是谁?且又观其时白子画已立于那皇帝身侧,手中擎了一团神力,也不知正在施何法术,花千骨哪里还忍得住,指着那皇帝向单春秋颤声询道:“难道…难道他便是……杀姐姐?” 单春秋点了点头,应道:“夫人猜得没错,他便是圣君!” 如今亲耳听他答了,花千骨登时大喜——当年残影作乱,他师徒夫妇二人自神界而出时六界中便已无杀阡陌的消息,众人都言道他已为残影所灭,其时天下将倾、情势危急,花千骨虽有万般心痛,但也实在顾不得。待两人此次自蛮荒回返六界后,她旁敲侧击地相询长留诸人,果然于六界中并无半点杀阡陌的讯息,她修道日久,亦知生死有命、天道无情,也是无法之事,只得就此作罢了。 不想如今竟然在此处陡然得见杀阡陌,虽混不似他昔日模样,她却又怎能不欣喜万分?登时便喜上眉梢,但白子画正在作法,又不好打扰,只有单春秋在眼前,便喜滋滋向他道:“怎么杀姐姐换了一副容貌,如今竟成了凡间的帝王了?他一切可好?” 单春秋满面恭敬之色,答道:“多亏了尊上相助,圣君才得脱险境,如今他老人家一切安好,如此再修上几十年,便可以复原如初了。” 见他话里有话的模样,花千骨便知其中必有内情,忙又问道:“不是说当年残影已将杀姐姐……,如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又与我师父有关?” 单春秋忙不迭道:“正是,当年残影为祸,圣君奋起与之一战,一则因法力不济,二则又有许多败类临阵倒戈,圣君腹背受敌,最终败下阵来,被残影那厮打散了魂魄。好在当日那厮全幅精神都在于收服一众妖魔,所以才让我钻了空子,终于趁空抢回了圣君的尸身。又好在圣君他千年修持,魂魄虽被打散,却一直盘踞不销不灭,只盘桓与肉身近旁,护肉身不朽不腐。只是我实在法力有限,不知天上地下地耗费力气寻了几多灵宝,仍无法将其魂魄凝聚。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天可怜见前些时日我忽然听闻您与尊上回归六界,于是便辗转寻到尊上求助,尊上一直感念圣君当年之义,自然立时答应了出手相助。” 听他说到此处,花千骨这才想起前些日子白子画称有件棘手要事要理,曾离了长留两日,如今想来便是为了此事了——不想他竟私自瞒了下来,今日才使自己知晓。 她念头正转,只听单春秋又道:“尊上到底修为精深,非我等可比,彼时他广施法力,虽耗费了许多力气,但终于逆天而为,凝聚住了圣君魂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8章 (五百二十) 听他此言,花千骨却忍不住暗暗心惊——只因她又念起当年他耗尽心血施锻魂炼魄之术后,竟落下心脉痼疾之事。 她越想越是惶恐,急望向他,便要开口询问。 此时白子画作法已毕,正退在一旁,与她略一对视,便猜出了她心中所想,忙略略摆手,又使了个眼色令她安心。 花千骨也知二人经历前事之后,他再不会相瞒相欺,便也暂且放下心来。 她方一回神,便听单春秋又道:“只是这魂魄初结,根基不稳,尚须极贵极重的庆景之气滋养方可。尊上也知天之道自有定数,不可轻易搅扰之理,只是怀抱万一之心观微六界,却恰巧得见这都中帝王景庆之气所源大有异处,竟有渐衰渐微之势,不合定数。尊上细查之下才得知去岁六月间这皇帝还未登基时候曾于这太极宫北宫门内斩杀了其意欲夺位的兄弟太子与齐王二人,过了不上两月,便自立为帝,承继大统。只是他手刃亲生兄弟,做下了此等手足相残之事,到底心含愧疚,渐渐便生起病来,夜则梦寐不宁,日则惊悸难安,且其兄弟寿元未尽,乃是横死,心中又怨恨不平,自然化为厉鬼,日夜搅扰,才过了不到一年,这皇帝的三魂七魄即走了二魂六魄,不过只有一魂一魄在肉身中苦苦支撑罢了,如此一来,决事不明、断案不利,以至于龙气衰微、天下危矣。尊上得知了此事,一则为黎民百姓计,二则为圣君计,便将圣君的魂魄注入那皇帝肉身之中,其时圣君魂魄虚微,在那皇帝肉身中与原来那一魂一魄亦是相安无事。如此一来,圣君魂魄有庆景龙气滋养,日趋稳固;那皇帝得了圣君魂魄镇压,亦能黜昏启圣,为圣明之主矣。” 听他讲得这般头头是道,花千骨连连点头,正待再询,却忽见那卧于榻上的帝王周身紫光大作,白子画退了一步,不过一眨眼功夫,便有一道魂影自那皇帝顶心溢了出来,伴着一声妩媚之极的笑语:“哎哟,这又是谁啊,没来由地扰了本尊的好梦,难道要讨一顿好打不成?!” 这一语入耳,花千骨又哪里能禁得住?笑盈盈疾步往前了几步,来至那魂影前,欢声道:“姐姐,你看看我是谁?” 杀阡陌定睛一看,眼前的小人儿冰肌玉骨、面似桃花,可不正是他家小不点儿是谁? “小不点儿!”杀阡陌一时竟忘了自己只是一缕魂魄,已越前一步,要握她的手,不料却只穿她身而过,杀阡陌愣了一愣,干笑了一声,又退了回来,飘在花千骨身前,满面俱是关怀之色,细细端详了她几眼,切切问道:“长留那帮蠢…人,竟说你和老白在神界遇了难!你是什么时候从神界出来的?残影那厮可曾为难你们?” 花千骨知他于如今之局势不甚明了,忙草草将先前之事说与他知。 杀阡陌听了,自然感慨万分,瞥了一眼在旁的白子画,不由得心生敬佩,向他虚虚打了个恭,才向面前的花千骨道:“这么说来,这一年来我的小不点儿也受了好些苦,怪不得竟这般清瘦了,快让姐姐瞧瞧,近来可好不好。”说着,便绕着花千骨徐徐转起圈来。 花千骨对他这般做派是早已惯了的,也不答话,只莞尔不语。 不想,杀阡陌才转了两圈,便惊叫一声,冲到花千骨眼前,尖声惊叫道:“小不点儿,你的腰…你的腰怎么粗了三寸?!身为女子却不知保养身材,乃是大忌啊大忌!” 花千骨听得尴尬十分,正待与他解释,杀阡陌却已解了过来,忽又风一般冲到白子画面片,满面怒容,厉声喝道:“姓白的,是不是你干的好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9章 (五百二十一) 早已看惯了他这一惊一乍的模样,白子画也不与他计较,只淡淡挑眉道:“否则呢?” 杀阡陌自知失言,啐了他一口,但到底心中难平,又忍不住讽他道:“哼,你们仙界果然都是些心口不一、道貌岸然之人!整日价说什么清心寡欲、受戒持斋,其实…哼!竟在蛮荒那种地方还……” 此语一出不要紧,便是平素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白子画也略略变了脸色,低哼一声,背转过了身去,不再理他。 便是在旁的花千骨也紫涨了一张面皮,斯斯艾艾了半晌才蹭到杀阡陌身旁,用蚊子般的嗓音扭捏道:“姐…姐姐,还是别说这个了……” 杀阡陌是心直口快的性子,方才被她怀孕的消息炸了个猝不及防,才冲口而出刺了白子画几句,现下见了她,也总算缓了些过来,忙换了脸色、转过身来,想去拉她的手,却又不得,只好尴尬地咳了一声,和颜悦色地柔声道:“哎哟哟,小不点儿,你看姐姐这是怎么了?想来是睡得太久,都糊涂了呢!来,来,来,快让姐姐多看看,我如今这落拓样子,半点也由不得自己,想要再见你一面,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呢。” 听他说得竟隐隐有些悲戚之意,花千骨也不禁黯然,低叹了一口气,略略低下头去。 白子画虽只远远看着,但见小徒儿似有哀伤之意,心中怜惜之情一盛,自然对杀阡陌又生了几分恼怒,忍不住向他扫了一眼、哼了一声。 杀阡陌得了这一声,也自知失言,忙又作欢声道:“瞧姐姐这可当真是糊涂了,小不点儿只管放心,这皇帝寿数五十有一,再过上二十几年,姐姐就可自他肉身中脱身而去了,到时候我魂魄归全、法力尽复,又可以在这天地间大干一番事业了!” “真的?”知他心高气傲,如今这般恐怕是委屈了,现下听了他的话,花千骨即刻转悲为喜,几乎不曾跳将其身来。 杀阡陌点了点头,掠了掠长发,媚眼斜飞,笑道:“当然!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来?!你现在身怀六甲,自然更娇贵些,正是需要娘家人的时候,只恨姐姐却不能在你跟前照应,当真可恼啊可恼!小不点儿,你这胎什么时候落地?等到时候,我让单春秋给你送份儿大大的贺礼去,免得仙界那起子眼高于顶的小人嘲你没了娘家人!等等,让我想想,该送你什么好呢?……嗯,想起来了,姐姐的谪仙伞正合适送你!一者,这伞的阵仗够大,使人不敢小觑;二者,你生下孩儿,难免有些憔悴,若再因此生了斑、长了纹,那就更糟,这伞给你遮阳正好!” 原来那年花千骨自散神魂后十方神器再无神力,不过成了寻常法器,便被杀阡陌轻轻巧巧地自长留盗了来,依旧留在他手中。 “啊?!”花千骨惊得吐了吐舌头,正待拦他,杀阡陌却已抬头望天,又忽然生出满面愁容来,真心诚意地扼腕叹息道:“可惜啊可惜,可惜啊可惜!小不点儿,你这孩儿虽有了你这般花容月貌的美人做娘亲,却偏偏又有老白这个长了一张棺材板脸的爹爹,只怕将来的容貌也是令人堪忧啊堪忧!” “姐姐!”花千骨听得哭笑不得,又恐白子画听了他这些胡言乱语而着了气恼,忙往前一步,向杀阡陌使了个眼色,与他一道入内殿说体己话去了。 这兄妹二人许久不见,不知不觉间又聊了许多时候,杀阡陌的魂魄离了那帝王肉身久了,渐渐便现出不支之象来,不由得打了个呵欠,掩口道:“小不点儿,眼见便到午间了,这皇宫之中各色珍馐美馔俱齐,不如你便留在这里,姐姐请你吃饭。”说着,又伸了个懒腰,星眸微饧起来。 花千骨亦觉出他之魂影似乎较先前所见时略淡了些,渐渐想通了其中关窍,忙道:“姐姐,是我忽略了,今日咱们已畅谈了这许久,想来你也累得很了,咱们改日再聚吧。” “小不点儿……”杀阡陌还待再说,却忽然有一缕阳光透过层层窗牖射在他面前,杀阡陌禁不得惊叫一声,“咻”的一声逃回那帝王肉身中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0章 (五百二十二) 原来此刻已是正午时分,杀阡陌如今不过是个阴魂,哪里耐受得住这正阳炙烈之气?只好暂时回避为上。 花千骨倒被他吓了一跳,忙回身望向白子画,白子画恐她担心,忙摇了摇头。 见她如此,花千骨便也放了心,抬眼间却见单春秋已近前来,又躬身向她施礼,说了许多感激之语。 白子画知花千骨不擅于此,忙走了过来,与单春秋说了两句后,便要携花千骨离了皇宫。 花千骨亦知他意,正要挥手与单春秋作别,却忽见他面色有异,似乎吞吞吐吐地还有话要说,便道:“毕竟仙魔有别,今后姐姐还全托赖单护法照顾,小骨这里先谢过了,不知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见她问起,那单春秋又犹豫了半晌才道:“尊上,夫人,小人如今确有一事,只是又怕麻烦了二位。” 花千骨知他惯不愿求人,如今既开了口,定是件要紧之事,忙问道:“如今杀姐姐的安危全系与你一身,单护法有什么尽管说与我们知来便可。” 单春秋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道:“近来圣君魂魄渐渐稳固,其灵力自然亦徐徐来聚,每日里由六界四处汇集来他肉身处,又缓缓凝聚入其气脉之中,这本是好事,只是如此一来,这左近的魑魅魍魉、乃至散仙真人,都循此而来,小的打发起来,着实不易。” 听他如此一说,白子画师徒夫妻二人这也解了过来,白子画更蹙眉道:“正是,是我大意了,这几月他灵力初现,待时候久了,恐怕便是天庭也将为其惊动,这六界之中人心混杂,到时候倘有人起了不轨之心,倒麻烦了。” 花千骨也知杀阡陌平日里跋扈惯了,也不知得罪过多少神仙妖魔,若有高人存心要趁机坏了他的道行,以单春秋一人之力,恐怕是万难抵挡了。 虑至此节,她也不禁愁得深蹙蛾眉,黯然道:“那这可如何是好?” 白子画哪里见得她如此?赶忙握了她的手慰道:“你也不需担心至斯,等咱们回了长留,我取了那芥子壶来与单护法便可。那芥子壶可纳须弥而无形,如今将杀阡陌肉身置于其间,一则可使诸天鬼神不觉,二则更可助他修炼归元。” 不料他话音方落,花千骨却愁容更甚,垂首道:“这芥子壶如今是咱们长留封魔阁中的重宝,由封魔阁长老亲自保管,他又怎肯借来给杀姐姐?” 白子画长叹一声,淡淡道:“为了你姐姐,少不得我亲去求他便罢了。” 此刻花千骨这才想起那封魔阁长老与他私交甚笃,虽麻烦些,但也不是什么难解之事,想到此处,登时展颜,大眼滴溜溜一转,已有了计较,向他笑靥如花地道:“前几日正好听幽若说起那封魔阁落风长老闭关日夜修炼《心印内法》却不得,不如咱们回山后师父便去寻他,陪他苦修几日,渡了这关口,他承了这情,怎好意思不借那芥子壶?”说到此处,见他面色和缓,颇有首肯之意,花千骨更是松了口气,向他郑重拜了一拜,又道:“那此事就托付于师父了,我代杀姐姐先谢过了!” 一旁的单春秋也忙一揖到地,口内又说了许多感激道谢之语。 既解了此事,白子画便不多说,只携了花千骨,化身而去。 待出了那九五之地,师徒二人施了隐身法术,沿着一处僻静街巷缓缓相携而行。 方才得见杀阡陌,花千骨自是喜上眉梢,攀着白子画的广袖,倚在他身上,嘴角微弯,柔声道:“不想大劫之后竟能得见杀姐姐,多谢师父送的这份大礼!” 白子画抬头看了看日影,微笑道:“今次这生辰大礼竟能得了你的赞许,还真是不易!也不枉费师父绞尽了脑汁,瞒了你这许久。此次相救杀阡陌,一则是因你之故;二则是他确是个称职的魔君,这几百年来六界各司其道,仙魔互不相扰,也是他无为而治的功劳。” 闻他此语,花千骨忙点头附和,但旋即又扯了扯他的衣袖,嘟着小嘴娇声道:“师父大人送的这份贺礼着实贵重,小骨实在感激、欣喜不尽。只可惜为着咱们孩儿,小骨近来实在事多,却并没有什么回礼与师父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1章 (五百二十三) 未曾想她竟如此说,白子画不由得怔了怔,低叹一声,抚了抚她的长发,只好柔声道:“你现在好好的,师父就心满意足了,有没有什么贺礼又是什么大事?只是师父看你近来又是裁又是缝的,似乎做了不少娃娃的衣衫被褥,这也未免太操之过急了些,你的害喜之症才好了些,刚刚坐稳胎了,还是暂且不要劳累为上。” “是,是,是,师父大人说的极是,小骨这就记下了。”花千骨掩扣轻笑,拉了他的袖子正要向前而行,却又被他反手扯了回来,苦口婆心地又对她道:“小骨,你方才还说什么让我陪落风长老闭关个三五日,若我不在,谁来料理你的饮食?谁来周全你的起坐?谁来操持你的……” 哪料他这边话还未完,花千骨已挽了他的手臂笑得花枝乱颤,打断道:“咦?怎么变卦了?方才我在皇宫里提起这办法时师父大人不是还颇有赞许之色么?难道是因为……”她一双大眼骨碌碌转了几转,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半晌,直瞧得他俊面薄红,大有坐立不安之势,才又松开他臂膀,乔张做致地一本正经道:“是,是,是,对,对,对,小骨现今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还是师父大人虑得是、虑得准,怎么可以让师父去陪什么落风长老闭关呢?师父是应该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的才对!而且小骨很是知道,您方才那般说,绝对不是师父大人离不开我,而是我离不开师父大人,嗯嗯,绝对是我离不开师父大人,绝对!” “你……”白子画被她揶揄得气凝喉噎,但偏偏又无话可说,正要发作,那千灵百俐的小徒儿已偎了过来,收了调笑神色,拉着他千娇百媚地道:“师父,如今身在这车水马龙、熙来攘往的都中,怎可过宝山而不入?不如咱们现在就去逛逛可好?” 听她转了话题,白子画松了口气,低咳了一声,忙点了点头,道:“也是,如今已是晌午,咱们又在这繁华之中,师父便携你去逛逛也好。” 花千骨如今在孕中,是最受不得饿的,听了他的话,流水价地点了点头,扯了他的袖子,欢声道:“当然!来时小骨便见如今这都中商铺林立、鳞次栉比,咱们若不去逛逛,岂不是白来了这一趟?来,来,来,咱们如今当务之急,就是先寻一家时新的市肆大快朵颐去!”说着,师徒夫妻二人便快步往都中西市去了。 且说那师徒夫妻二人寻了间极大的食肆,点了许多时新的菜肴,花千骨自然是吃得心花怒放,白子画见爱徒娇妻这般恣意,自然也大是畅怀,唤了堂倌斟上酒来,于她对面小酌,不想正在此时,却忽听半空中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竟有一道晴天霹雳自上而下劈了下来,虽离此地虽不甚近,但也不过几十里距离。 这师徒夫妻二人修道已久,立时便辨出了这声雷中大有古怪,正纳罕时,只见天色忽然暗了下来,方才还是日光明媚的正午时分,却忽然变作了如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一般,接着又有无数道霹雳接连而下,炸得人心惊胆寒。 酒肆中的食客见状俱慌乱了起来,纷纷离席,挤在窗边往外观瞧,一时间不是你踩了我的脚,便是他扯了你的衣,纷乱之情不胜枚举。 正乱着,又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狂风,将市上林立的招牌、幌子吹得七零八落,街上的行人更是惊得鸟兽般四散而逃。 “师父,这似乎……”见了如此异状,花千骨已闭目掐算了一番,待心中略有了成算,这才开口,孰料话未说完,耳中只听得“哗哗哗”一阵水响,已有倾盆般的大雨落了下来。 这风雨来得实在诡谲,动静之大,似乎连房屋也随之晃动了起来,不过片刻工夫,门前街巷中已积了半尺深的水。 白子画深知今日之事原有大因果,只是身畔携着孕妻,却又有些棘手起来,正在踌躇时,已被一双滑腻小手拉着扯起了身来,也不知她施了什么法术,匆匆便有护体结界加身,顷刻间二人已腾空而起,穿过层层雨幕,往北疾飞而去。 “师父,快,是泾河方向!”方才花千骨已作法算得了此事之源头所在,故次才拉了他御剑而起,往事发之地急急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2章 (五百二十四) “小骨,你如今身子不便,不可如此鲁莽,若有了什么,不是玩的!”白子画哪里舍得她如此耗费法力?一把将她扯进怀中,祭起强大结界,为她挡住风雨,又驻了灼然剑,妥善存于她墟鼎之中,才催动云头,御风往泾河方向去了。 “这又如何能不急?这暴雨实在来得太不是时候,现下正是万物生发的时节,这长安城左近多少丰饶良田?如今被这暴雨一打,那些耕种的农夫今年的收成恐怕就要化为乌有了!只恨不知是什么妖物作怪,竟如此不顾天道!待寻到了,定要治他个重罪!”花千骨秀眉紧蹙、杏目圆睁,一副义愤填膺之态。 早知她就是这般急三火四的脾气,白子画也拿她无法,只好叹了口气,道:“师父也知你是为了百姓着想,只是你如今身子实在不便,下次再不可如此莽撞,万事都有我在,你不需如此。” “还说呢,只有师父最可恨,明知有异,却只管端坐!” “你现今身怀有孕,未必要事事躬亲,咱们只需将值日天官唤来此处即可。” “我……”白子画到底法力深厚,这长安城至泾河不过几十里的距离,说话间师徒夫妻二人已飞临泾河上空,花千骨之语尚未说完,已被眼前景象惊得呆住了。 只见泾河上空天黑似夜、暴雨如注,一个个霹雳密密劈在泾河之上,将那泾河之水激得如同滚锅鼎沸了一般。 再望那霹雳生发之处,却有一条赤色巨龙盘踞,但见其身长千尺,电目血舌,朱鳞火鬣,项掣金锁,千雷万霆,激绕其身,霰雪雨雹,一时皆下。 而与此赤龙对阵的,正是泾河龙宫中的万千水族,为首的便是泾河龙王与其两个儿子。 只是这泾河一方与那赤龙实力相差甚是悬殊,实在不敌,但见那赤龙怒吼一声,地动山摇间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便将泾河龙王之幼子噙在口内,眼见就要吞吃下肚! “钱塘君,罢手!”见此情形,花千骨已惊得花容失色,好在白子画甚是沉着,忙沉声一喝,手中擎了一道神力,硬生生将泾河龙王二子自那赤龙口中摄了出来。 本以为是甚妖魔为祸,不想却是因有禄位的仙家在此争斗而殃及池鱼,花千骨一时楞楞地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晌才喃喃道:“这赤龙……便是传说中最是暴躁脾气、性烈似火的钱塘龙王?”她也曾风闻过此龙,不想竟在此情此景下遇到了,不禁大是意外。 白子画不比她似的一知半解,却深知这钱塘君平日里脾气暴躁,更知前些年其因与一天将有些龃龉,二人争执起来,钱塘君竟一怒之下淹没了五座大山,更因此获罪,被囚禁了起来,拟判斩监侯之刑。好在他兄长洞庭君素来与仙、凡二界都有些功德,又屡上天庭为他求情,玉帝才饶恕了他的死罪,将他锁在洞庭湖底静思己过。却不知今日又为了何事,他竟在此作怪。 且说那钱塘君也是阅历深广之人,在天庭浸淫了千年之久,如何能不识得白子画?现见他到了,忙收了风雷,显出了人身,虽面上怒容尚未及敛,便在云端跪下身来,恭敬叩首道:“见过尊上、尊上夫人!” 对面阵中的泾河龙王亦识得白子画,亦忙率一众水族跪地哀声求道:“尊上救命!尊上救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3章 (五百二十五) 其时那钱塘君已收了风雷,不过眨眼工夫,天光便即放晴,只是方才一阵狂风暴雨之后,四野已似汪洋一般,林木禾稻皆已萎顿不堪,有人处更是房倒屋塌、哭嚎连天。 白子画修道千年,修的就是顺应天道之理,见此肆意荼毒民生的情形,如何不怒?不禁低哼了一声,广袖一拂,向那钱塘君冷冷道:“此雨并不在定数之内,竟使民生凋敝至斯,钱塘君,你本在罪中,为何又做下这般恶事?” 听了他这话,那泾河龙王忙整顿了衣冠,近前一步,谄媚附和道:“尊上有大慈悲心,所言甚是。这钱塘君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害了犬子性命,又水淹四野,作出如此作践生灵之事,实在是其罪当诛,还望尊上明查!” 这钱塘君虽不曾与白子画共事,但久已听过仙界流传的有关白子画的传言,知他最是公正不阿,到底放心了;且他貌虽是个草莽汉子,却也是个外冷内热之人,想着心中冤屈,忍不住红了眼眶,闷声道:“尊上责备得是,如今水淹三秦,确是小龙的罪过,无论有什么罪责,只由小龙自己担着便是!只是…只是……只是可怜了我那侄女云梦,她被这泾河老龙一家……” 不知怎么忽然又扯出了他的侄女来,白子画与花千骨已是满心狐疑——须知鳞龙乃天地间的灵物,生而有仙根,无须修炼如凡人一般艰辛修炼,故这龙族也极少与旁人婚配,如今听钱塘君提起侄女来,这师徒夫妻已猜出了几分。 只是白子画生长于长留那般清净之地,何时理过这等家长里短之事?不由得修眉微蹙,面色渐冷。 花千骨虽是女儿家,也曾于仙界诸女仙集宴上听过几耳朵此类闲话,但到底也未曾真正留心,如今竟遇上此事,心中也不禁有些烦难,眼风一扫,又见自家师父似有不耐之状,少不得在后轻轻扯了扯他广袖,轻咳了一声,要他千万忍耐些个。 偏那泾河龙王幼子见状,唯恐白子画夫妇先入为主,信了钱塘君所言,忙急急打断了钱塘君的话头,高声道:“尊上休听他胡言,吾虽然不才,但也并不曾亏待了他侄女!” 那钱塘君被他打断,唯恐白子画信了他之所言,忙又急道:“咱们谁是胡言?你且将我家云梦带至此处,与众人分证!再者,现有凡人柳毅便在我洞庭龙宫为客,亦可为证!” 那龙子愣了一愣,面色一变,低了头,竟忽然没了下文。好在泾河老龙王倒是乖觉,瞥了他一眼,忙代为答道:“尊上明鉴!自云梦嫁入我泾河府与犬子为妻后,哪一日不是三茶六饭的款待?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纸,没有敢不用心对待的,莫说是亏待了,便是委屈也绝没有半分!此番钱塘君来此闹事,无非是不知听信了谁的胡言,又欺我泾河无人罢了,尊上千万明查才好。” 那钱塘君是个粗人,不善言辞,听这泾河龙王如此说,自然急得面上青筋直崩,喉中呵呵作声,却又说不出话来,只将醋钵大的拳头捏得咯咯吱吱作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4章 (五百二十六) 这二人唇枪舌剑,白子画却心不在此——若在平日,他哪里肯理这等口舌闲事,即便不是转身便走,也不过是将此处诸人拘了,押至有司依天条发落即可,且今日又有娇妻在侧,更是不欲听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便挥袖道:“无论为何,今日大错已经铸成,不若……” “师父!”他话未说完,却只觉腰上一紧,原来是被身后一直默默无语的小徒儿扯了一把。只听她低低唤了一声,大眼滴溜溜一转,向他使了个眼色,悄悄止住了他,又举步自他身后转了出来,扬声道:“钱塘君、泾河龙王,既然你二人今日之争只在那龙女云梦一人身上,不如咱们现下便将她唤出来,彼此分证清楚,可好?” 那钱塘君听她如此说,正中下怀,登时喜上眉梢,对着她拜了两拜,附和道:“尊上夫人所言甚是,既如此,还请夫人做主。” 那泾河老龙却也胸有成竹,并没有一丝迟疑,只略带了些难色应道:“尊上夫人说得原没错,方才钱塘君甫一至此时,按理便该唤儿妇出来相见,只是儿妇如今病着,一月前拙荆即使其入了我泾河至宝灵珠蚌母中将养,由蚌珠的灵力润泽以康健病体、复原精神,只有一宗,这蚌母之法原有定规——未满七七四十九日,不得而出,否则遭了反噬,只怕病情反要较先时加重许多了,到时恐怕更是棘手了,想来钱塘君也不愿见此吧?” “你…你这老匹夫只管这般搪塞,还不是心中有鬼?!那柳毅柳相公分明是一月前还见她在此放养雨工兽、听她哭诉了许多时候,如何这便已入了什么灵珠蚌母?可见是一派胡言!要不是你拒不令我与云梦相见,我又怎能一怒之下水淹三秦?!”闻他此言,钱塘君更是气得须发贲张,不由得大声怒喝道。 如此你一言、我一语的察言观色间,白子画亦猜度那泾河龙王所言只怕不过是拖延之辞,但他今日实在不愿在此地耽搁,便抬手捏了个诀,要将此事传与天庭当值星官得知。 “师父,”见状,花千骨忙扯了扯他袍袖,向他眨了眨眼,退了一步,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若将此事告知天庭,那天官得了尊上大人之命,为表忠心,是定要大张旗鼓地将此事查个彻彻底底的。不管有事无事,天上地下肯定是要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的,到时候,你可要这洞庭龙女云梦今后如何做人?” 白子画素来身居高位,想的、断的都是些排兵布阵、调军遣将的大事,又哪有她这女儿家千回百转的细腻心思?倒是从未想到此节,如今听她说得似乎有理,也不禁微微颌首,顺势便道:“你说的也很是,那今日之事要如何了局才好?” 花千骨心中微一忖度,已有了计较,只见她螓首微颔,盈盈几步将自己掩在他身后,轻轻一笑道:“师父可还信得过小骨?不如此事就交由我来处理可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5章 (五百二十七) “断乎不行!你如今身怀六甲,又怎可如此劳心劳力?!你既担心那洞庭龙女,不如再唤了妥当人来,咱们也不伸张,只暗暗查访也可。”白子画又哪里能允?!只是有一干生人在旁,恐驳了她的面子,又不好板起脸来斥她,只好也压低了声音拦阻道。 “如今坐胎已四个半月了,胎像早已稳固,况近来我身子也好了许多,师父又何必蝎蝎螫螫地担心?而且师父只管放心,有你这尊大神在此坐镇,凭他是谁,又怎敢奈我何?难道是不要性命了吗?!我只入泾河龙宫中去寻那云梦,问问她个中情由罢了,也不是什么难事,师父不必过分担心。我也知师父都是为着我好,但如今我也是要做人娘亲的人了,师父到底也该略放些手,免得小骨时常被人笑话说是什么‘温室花朵’、‘玻璃脆’。师父……”她这话语越说越是和软,调子越说越是软糯,言毕,几乎已将身子靠在他臂上,扭股糖似的缠了几缠,又极小声地悄道:“师父只仔细看这泾河龙宫中众人,又有哪一个的仙术能胜得过我一招半式的?!” 听她说得实在有理,又念她闷了这几月不易,白子画心中也活动了几分,便在心中暗暗掐算,确定了果然无事,才低声道:“但那蚌母,你可有法子应付?” “师父放心,小骨怎么说也是绝情殿首徒、神尊的夫人,连这点子小小手段都没有了吗?!”说着,她已自他身后踱了出来,向下朗声道:“钱塘君、泾河龙王,你们可信得过我?我愿去寻云梦,若她当真在蚌母中养病,咱们再从长计议可好?” 那钱塘君早听说过绝情殿的赫赫威名,自然无有异议,忙拱手道:“这便辛劳尊上夫人,还盼夫人为我那苦命的侄女伸冤。” 那泾河龙王也不甘示弱,亦见礼道:“如此便劳动夫人了,我这就着贱内头前带路,引夫人去那蚌母处。”说着,挥袖唤了身后的龙母上来,与花千骨相见。 花千骨与这泾河龙母厮见过了,念了个避水诀,便随着她入那泾河龙宫了。 白子画目送徒儿入水,心中尤有隐忧,在后向她暗暗传音道:“不可逞能,有事先千万知会于我!” 花千骨心中暗笑,将手背在身后,遥遥向他做了个要他放心的手势,便隐没身影于泾河水中去了。 只说花千骨与泾河龙母入了水中,那龙母早已听闻花千骨有孕之事,极尽殷勤之能事,又说了无数媚语,直引着她往泾河深处去。 花千骨与白子画成婚两百余年,什么是没有听过见过的?自然不会将她的阿谀之言放在心上,不过淡淡应着,只用心观瞧这一路之景,但见这龙宫中光彩晶华,白璧为柱、青玉砌阶、珊瑚做床、水晶雕帘,大有富丽之风,与长留的清雅自是不同,不想这泾河虽非什么大江大海,却富似东海一般,花千骨不禁暗暗咂舌。 宫中虾姑蟹婆见当家奶奶来了,忙乱着出来迎接,又见了花千骨这般冰肌玉骨的妙人儿,更称稀奇,自然又打点出许多阿谀奉承之语来承奉。于是,一众人浩浩荡荡往灵珠蚌母处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6章 (五百二十八) 又行了一盏茶工夫,众人终于在泾河龙宫以西极偏僻的一处殿宇内见到了那蚌母灵珠真容。 花千骨熟读《七绝谱》,自然早将那蚌母的形貌、益处熟记于心,只是从未见过,今日得见,不由得大是赞叹:但见那蚌足有一丈许高,蚌壳光华夺目,距它未及五尺时便觉灵力缭绕,待行得近了,虽见其上有无数斑驳,但触手又如暖玉一般,当真是一件异宝。 花千骨是首次见这蚌母,不由得蹲下身来细细观之,继而又以手触之,不想方一着手,却从那蚌上摸下些碎屑来。 “这……”花千骨微微一愣,心中念头电转,便要开口。 泾河龙母见花千骨面上俱是讶异神色,忙释道:“夫人,这蚌母采天地灵气而生,千百年里一直立于此处,不曾挪动过,想来积了些灰也是有的,只是方才倒劳累夫人行了这许久,还望夫人恕罪则个。” 听了她这话,花千骨若有所思地又细看那蚌母半晌,才站起身来盈盈笑道:“这说得哪里话来?我也知‘天道不可违、顺应自然’的道理,既然老天要如此,如何能怪罪于你?方才你说这蚌母自来便在此位?可是当真?” 那龙母点了点头,应道:“正是。这蚌母在此历经千年,早已成了气候,深蕴灵力,于人、于仙大有助益。先前敝媳身染小疡,我们唯恐她这病成了气候,才使她入内修炼,汲取天地灵力方得康复病体。” 花千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绕着那蚌母转了几圈细细查看了半晌,才踱至它背后,素手轻扬,捏了个诀,凝了一段五行仙力缓缓度入那蚌中,果然感知了其中确有一道微弱龙气,只是那龙气似远似近、忽明忽暗,无法与之心意相连。 那龙母也是有些法力的,自然识得她的仙术,忙道:“这蚌母既是如此,人若入内,便即入定,咱们在外的人是万难侵扰的,除非她自行出蚌。” “原来如此,这我倒是头次知晓,若如此,这蚌母果然是修炼的好法宝哩。”花千骨点了点头,又抚了抚那蚌母,眼风一转,瞧着那龙母,面上表情似笑非笑,仿佛十分艳羡。 既解释清楚了,那龙母也松了口气,又续道:“夫人如今探过,可知我夫君所说非虚了?如今儿妇云梦正在这蚌中修养哩,不想她叔叔钱塘君却私自来我泾河胡为,还殃及百姓,当真可恨啊可恨!” 花千骨点了点头,收了法术,向那龙母点头微笑道:“正是如此呢,如今我探知了洞庭龙女的所在,咱们这便上岸去回复了她叔叔钱塘君,也好了结此事。”说着,便迈步往来路方向行去。 谁知不知是她不惯在这河底行走,还是到底有些劳累着了,竟然冷不防向前一跌! 那龙母及一众婆子媳妇都知她身怀有孕,见她竟然立足不稳,皆大惊失色,纷纷赶上前去,惊呼着要扶住她身子。 好在她见机倒也快,不待众人沾身,便以手臂在那蚌母上一撑,稳住了身形,只是那蚌壳上实在是斑驳嶙峋,竟将她的指尖划破了一处,只见血珠一滚,不过眨眼工夫,便沁入蚌母中去,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那龙母众人离得稍远,看不大真切,但确知如今竟伤了那六界第一人的娇妻,泾河龙母自然慌急,忙抢上前来,关切道:“不想竟伤了夫人玉体,都是我的罪过、我的罪过!” 她话音未落,却只听花千骨冷笑一声,厉喝道:“不错,确实是你的罪过!”说着,素手一扬,念动法诀,持七宝络子落下结界,将自己与那蚌母笼在其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7章 (五百二十九) 泾河龙母本就心中有鬼,此刻已明白了过来,仓促间竟不管不顾地向结界扑了过来,怎奈那七宝络子又岂是凡物,她一介龙婆,一时半刻间又怎能闯得过去?! 此刻花千骨平日里千娇百媚的面庞此时已笼上了一层严霜,也不理她,只“哼”了一声,微阖妙目,念动咒语,自溶弥珠中摄来无上仙力,秉移山填海之法,竟将自己与蚌母上方的泾河河水抽空,成了一个巨大空洞。 花千骨抬头仰望,正见白子画已御风飞临上方,忙朗声道:“师父,这里有古怪,快请钱塘君来。” 白子画点了点头,挥袖召了那钱塘君来,二人一同往下观瞧。 那钱塘君见河底果然有一蚌母,正自纳罕,却忽听白子画低叹了一声,不知怎的施了个法术,已将泾河龙王及其二子摄在面前,喝问道:“为何在此行这邪术?” 那泾河龙王知花千骨不过是修行了百余年的小仙,是以并未将她放在眼里,不想如今竟然被她瞧出了破绽,又有白子画在这里,早已吓得抖似筛糠,半晌答不出话来。 只是那钱塘君尤自不知其中的奥秘,茫茫然立在当地。 花千骨又在下说道:“师父,这蚌母实在灵力强大,我如今不方便,不敢妄动,还请您施法救洞庭龙女出来。” 白子画点了点头,手中捏了个诀,弹出一段神力,寄于那蚌母之上,不过片刻工夫,只听“吱吱格格”一阵乱响,那蚌母两侧蚌壳便打开了一人宽窄,而后便有一位娇弱美人自其中跌了出来! “你便是洞庭龙女云梦?”花千骨忙上前扶住了,替她理了理鬓边乱发。 那龙女此时已是气息奄奄,连站立尚且不稳,哪里还有力气回答,不过微微点了点头。 白子画知她最是心热之人,恐她又再劳累,见状忙挥袖将二人摄至云端,自墟鼎中取了枚归元补益的丹药交给徒儿,要她喂那龙女服下。 那丹药却有奇效,不过一盏茶工夫,洞庭龙女的面色已好了几分,也有了些力气,自花千骨怀中站直了身子,双眸含泪、盈盈下拜谢过众人。 一旁的钱塘君见了侄女如此,自然早就红了眼眶,只是碍于众人在前,不好上前,却忽然见那泾河龙王一家跪在白子画面前,不由得怒从心头起,虎吼一声,一把拎起那泾河龙王幼子来,醋钵大的拳头便在他面上、身上招呼起来。 这原是他的家事,白子画也不愿开口;花千骨亦义愤填膺,也懒怠拦他,故不过半盏茶时候,那龙子已是鼻青脸破,只有出气、没有入气了,钱塘君才算泄了几分愤,将他往地上一掼,喝道:“我这侄女在家时最是温恭贤良,你们为何要如此害她?把她关在那蚌母中,又是何意?” 可怜那龙子已被他揍得气息奄奄,又如何开口答他?可钱塘君实在恼得他很了,还道他竟拒不开口,更是目眦尽裂,便忍不住提起拳头来,又要往他身上招呼。 若如此,眼见那龙子将要有性命之忧,花千骨忙俯身拦住了钱塘君,道:“钱塘君不可如此,他做下的恶事,自有人惩处。” 钱塘君闻之有理,便也放下拳头,喝道:“可怜我家云梦,竟受了这等欺负,定要叫这老龙一家好看!”说着,便“呼”的一声捏诀而起,要御风往天庭告御状去。 花千骨忙止住他道:“不必如此,如今证据就在此地,况此事关系龙女名声,原也不宜张扬,故咱们还是唤了当值天官来为上。”说罢,回首向自家师父使了个眼色。 白子画会意,忙弹指施了个法术,果然不出一时三刻工夫就将值日天官拘了来。 那天官不曾想白子画竟在此地,陡然见了,不觉一愣,继而忙上前殷勤致礼道:“见过尊上!不知召下官来此所为何事?您只管吩咐便是。” 白子画挥袖令他免礼道:“此间事拙荆最是明白底里,你只管问她便是。” 那天官点头称是,正回转身时,花千骨已上前来,自都中豪雨讲起,一直说到方才自己随龙母下至泾河河底,那天官不禁奉承道:“夫人千金贵体,竟如此事必躬亲,实在是我辈典范。但这蚌母确是不世出之异宝,夫人又怎知洞庭龙女竟是被迫困于其中,而非自行入内修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8章 (五百三十) 见他问到此事,花千骨也不禁有些自得,偷睨了白子画一眼,道:“方才我甫一入这泾河龙宫,就觉此地与寻常江河龙宫不同,也太过富丽堂皇了些,心中便有些纳罕,便多留了些心。待随泾河龙母见了那蚌母矗立处后,更觉那处大有异处,虽在富贵包围之中,却似乎总有些森然之气,只是我原不甚精通堪舆术,当时又在水中,自与别处不同些,也是绞尽了脑汁细想之下才算出那供奉蚌母之处正所谓八反之地也——一则火入乾宫,乾金受克;二则土入坎宫,坎水受克;三则木入艮宫,艮土受克;四则金入震宫,震木受克;五则金入巽宫,巽木受克;六则水入离宫,离火受克;七则木入坤宫,坤土受克;八则火入兑宫,兑金受克;此八反乃大凶之地!那龙母却偏言蚌母千万年生长于此而并未移动,敢问此等瑞宝又如何能生长在这凶煞之地?这可不是她信口胡言又是什么?既想通了此节,我更细心查看,果然在蚌母前的地上寻到了九个浅浅印迹,似乎是曾有炉鼎之类长久置于那处而留下的痕迹;而普天之下,鼎常有二足、三足、四足、六足之分,这九足之鼎,却惟一类——便是施血祭邪术时所需的噬生鼎。故我假意在蚌母前跌了一步,划破指尖,果见那血珠立时便隐入蚌内,更坐实了这蚌母嗜血食阳,如今已为血祭术所控,早已并非吉物了。八反之地,主绝地,在山为断壁,在水为水眼;兼之先前我见这泾河龙宫富丽忒过,便猜测那八反之地只怕是泾河河眼,河眼处多诡波骇浪,凡人惧之,故多祭祀,定是泾河龙王以此要挟,得了许多供奉之物,所以才如此多金。他得了金帛供奉,才以蚌母立于河眼之上,暂且堵住河眼。先前我曾在那蚌母底部摸了些碎屑,那龙母偏说是积年的灰尘,但我见那屑闪耀目之光,分明是蚌母所落珠尘,可见龙母所说分明有鬼!想是那泾河龙王不时起动这蚌母,使河眼现世,要挟凡人,以得供奉。只是那蚌母灵力总有衰微之时,须不时将神仙、妖魔之属困入蚌中,施血祭将其灵力渡入蚌内才镇得住这河眼。又不知这云梦龙女怎生得罪了泾河龙王,竟丝毫不肯顾念,将她关入蚌母内,若我们再晚来些时候,只怕她便要灵力耗尽、魂飞魄散了。” 她洋洋洒洒说了这许多,那跪了一地的泾河龙王、龙母、龙子诸人听她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一个个唬得抖衣而颤,纷纷叩首称罪不止。 见了这情形,花千骨自然更是志得意满,嘴角边似笑非笑,一双含情桃花媚眼向自家师父一勾,仿佛邀功请赏一般。 这徒儿原是有些毛躁的,却不曾想今日竟能破了这桩隐秘奇案,白子画也颇觉欣慰,面上虽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忍不住悄悄传音于她,夸赞道:“小骨果然好心思、好手段,大有青出于蓝之势,为师襟怀甚慰,今后便可高枕而卧、事事无忧矣!” 花千骨被他褒奖得心花怒放,不由得粉颊含春,几乎便要笑了出来,但一晃神间又见了这跪了满地的龙裔水族,忙正了神色,转头向那值日天官道:“天官,如今泾河诸人皆已俯首,不知依律当如何处置?” 一旁的天官惯于此等断刑论罪之事,见了这情景,便知泾河龙宫之罪恐怕是已坐实了,但于花千骨所说实在大是惊异,又慨叹于她方才行事的细致入微,便答道:“夫人放心,这泾河老龙做下此等恶事,实在是人神共愤,待我仔细查明了,令他签字画押,再一一上报天庭,定治他一个大大的罪过!只有一样,小仙任此职也有几百年了,经手的案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可如夫人今日一般抽丝剥茧理清隐情的,却从未见过,夫人果然不愧为绝情殿第一高足,果然好本事,小仙敬服已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9章 (五百三十一) 听他如此说,花千骨忙还了一礼,道:“天官谬赞了,我不过是多听、多看、多行了几步罢了,原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她正说着,那洞庭龙女云梦闻言也上前来,向二人福了一福,抽抽噎噎地道:“夫人,大人,小女子在这里先谢过二位的活命之恩了。尊上夫人果然料事如神,方才所言直如亲见一般,半分不虚的。且说我自嫁来这泾河龙宫后才知那龙子外头声名虽好,底里性子却最是不堪,婚后与我好好过了才三五夕,便露出本性来,嫌弃我年纪比他大几百岁、甚无趣,又说当年因我父有恩于他父,才摁着他的头与我这老女强作了亲,于是渐次苛待于我,还将我陪嫁过来的丫鬟女使一一淫遍,更把我赶到下房中住,白日还锁了我去放养‘雨工’。若不是那日放‘雨工’时正遇上柳毅柳相公,又将我早先写就的书信与了他,还万般央他远赴洞庭求救,后又有诸位垂怜,小女子才在今日得救。这河眼之事我也是尽知的,尊上夫人猜得没错,这泾河龙族每逢初一、十五即旋开蚌母,使河眼曝置,掀翻河上来往船只,以此要挟两岸人众多献祭品,此实乃有违天道之罪也!那日我见了柳相公后前思后想、唯恐有人得知,只得悄悄回去,不想正偷听到此事,孰料惊异间不小心露了行藏,被公婆发觉,他们唯恐我泄露了此事招来罚责,便将我强关进了那蚌母中,只待假以时日我灵力耗尽、灰飞烟灭后,遣人去洞庭报丧便罢了。”忆起前情,那龙女牵动情怀,不住哀叹,如此一来,本就羸弱的身体更大有不胜之态。 花千骨方才听她说洞庭、泾河两府竟然有恩,心中不禁一动,唯恐自己此番因鲁莽而惹了旁的事出来,忙问:“方才你说你父于这泾河龙王有恩,故你们两家才做了亲,不知这其中是何缘故?” 那云梦闻言,一副欲言又止之态,支吾了半晌,才低了头千不情万不愿地答道:“当年竹…竹染为祸六界时,也曾来找我水族的麻烦,那时他曾率兵在南海与众水族有一场恶战,大战中我爹爹救了我那公…泾河龙王一命,二人自此交好。待六界平定后,两人益发亲厚,这才定下了这桩婚事。” 不想这两家结交竟与自己当年为妖神之事大有牵连,花千骨更感愧意,携了云梦的手,歉然道:“不想却是因为我的缘故,才造出了这段孽缘来,这可当真是我的罪过了!” 这龙女虽久居水底,但也素知她乃是那六界尊神心中的第一人,听她如此说,又怎敢克当?大大吓了一跳,退开半步,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夫人休如此说,倒折煞我了!这本是我命中一劫,须怪不得旁人!” 她越是这般小心翼翼,花千骨心中愧悔之情越盛,也顾不得什么,只拉了她向一旁的值日天官同施一礼道:“如今这泾河诸事皆了,天官尽可以将泾河龙宫内诸人带回有司质询,只是如今云梦实在虚弱,便由我与家师先送了她回洞庭龙宫去休养,若此案有要相询的,只管到时再传她上天,您道可否?” 见这金尊玉贵的尊上夫人亲自开口相求,这小小天官又哪有驳斥的胆量?忙躬身回礼,恭恭敬敬地道:“夫人这说的是哪里话来?龙女身子虚耗,思念故土,自然也是人之常情。只恨我辈见识粗陋,不比夫人心细如发,既这样,下官怎又有不允的道理?” 那龙女云梦听了,自然雀跃,便是一旁的钱塘君也忙忙赶上前来相谢。 既说定了,花千骨也赶至自家师父面前,向他略说明了,白子画如今是个唯妻命是从的,又见她竟这般有兴致,自然点头应允。 待这一番打点过后,那龙女云梦却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来,低头扭手地蹭到花千骨身边,期期艾艾,却又半晌不知如何开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0章 (五百三十二) 花千骨是何等千伶百俐之人?自然猜到她有私密话讲,忙将她拉到一旁无人处,便欲细问。 不想这龙女未语却先飞红了脸儿,觑了她一眼,低垂了头,尤自不语。 她这一顿不要紧,见了这情形,花千骨却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你道是谁?便是当年那于凡间历劫明心的海棠仙子。 当年那海棠仙子蒙她所救而逃出了性命后确也是这般一副欲语还休的娇怯怯模样,而后便趁她暂离之机毫不客气地向白子画下了手,使她好不气恼。难道见她如今有了身孕,眼前这龙女云梦也生出些什么混账肖想来? 一念及那日自海棠仙子手里所受的委屈,花千骨更是越想越像、越想越气,进而又想起自成婚以来这几百年里,每每二人同行时,因着白子画的绝世风采,她不知平白受了多少仙女的嫉恨白目,他更是于不觉间得了几多仙子的秋波媚眼,虽然他从未理会过,但便是只想想,也足以气得她七窍生烟、忿然作色!对了,还有那个不知□□纤、还是叫秋秾的,上次瑶池饮宴时还袅袅婷婷地往他们席前来敬酒,那一双桃花眼中堆了多少风情、藏了多少思慕。嘿嘿,难道当她这个坐在一旁的尊上夫人是死的么?! 想到此处,花千骨简直火冒三丈了起来,满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一双美目更是恨得几乎喷出火来,不由得愤愤回过身去,满面怒色,狠狠瞪了自家那一贯招蜂引蝶的师父几眼。只可惜其时她家师父正与值日天官细核泾河河眼之事,似乎并未有所察觉。 她这里正自气恼不已,不想一旁的那龙女云梦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上前一步,矮身朝她福了一福,恳切道:“夫人,方才出来得紧急,小女子有一件十分要紧的物事落在了蚌母之中,只恨小女子仙术浅薄,自己无法,还请夫人代为开启那蚌,我在这里先谢过了。”说着,又深深一礼拜了下去。 “啊?!”万没料到她所求的竟然是这个,花千骨一时转圜不得,瞠目结舌了半晌,回想自己方才所思,又羞有愧又气又恼,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忍不住在自己头上敲了个暴栗,才尴尴尬尬地扶起那龙女,轻咳了一声,干笑道:“好说,好说!” 好在那龙女一直躬身作礼,也未曾瞧见这尊上夫人的古怪行径,也并不疑有他,倒是又千恩万谢了许多言语。 既然答应了龙女之所求,却又不敢私自动用仙力开启那蚌,花千骨也只好一步步蹭白子画身边来央告于他,但她毕竟心里有鬼,也不插言,只在旁斜觑着他与那值日天官谈讲,瞧了半晌,见他似乎也未对自己有什么,才放下心来。 其时那天官亦有所察觉,唯恐他二人有什么私密话讲,忙告了罪,退去一旁。 见自家徒儿面有怯意,一双翦水秋瞳中又有几分欲言还止,白子画微有疑惑,唯恐她受了什么委屈,忙问:“小骨,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为难的不成?是不是那龙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1章 (五百三十三) 听这“龙女”二字自他口中而出,花千骨更觉大不自在,急忙忙摇头摆手说了许多“不”字。 “那是……?” “呃……就是龙女……就是和这龙女有关的!”花千骨尤恐他再问些旁的什么的,一边语无伦次地将龙女云梦之所求说了,央他再度开启蚌母;一边在心中暗骂自己,下死心发誓今后再不吃这没来由的飞醋。 好在白子画亦正筹谋他事,倒并不曾将她之古怪放在心上,听她言罢,又想起适才与值日天官商量的那事,不由得长叹一声——他也知这蚌母虽是暂镇河眼之法,但毕竟其灵力有时而穷,不是永远平安的办法,原该寻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是。如今见她上前来,白子画忽觉眼前一亮,猛然想起一事来,登时心头一喜,道:“龙女所求的,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原不是什么要紧大事,你只放心就好。只是眼前还有一件大事未决。” ”什么大事?”见他面色郑重,花千骨也不敢造次,忙收了旁的荡漾心思,问道。 “如今这蚌母虽能镇住河眼,但到底不是长久之计,现下师父须求你一样东西,你可愿意?” 这河眼乃是关乎泾河两岸百姓生死的大事,花千骨师承于他,自然也是一副慈悲心肠,哪里有不允的道理?忙点头应道:“自然愿意!师父快说,要的是什么?” 白子画轻轻一笑,忽然抬手自她乌发间取了枚步摇下来——那步摇乃赤金所制,下坠着一头瑞兽,兽口衔着一颗大珠,下又有许多鎏金流苏点缀。 见了他手中这钗,花千骨心中一动,也不禁眉开眼笑地赞道:“师父好巧的心思!这蜙蝮本就是镇水兽,其下着宝珠又正是居繇珠,都是治水之物,既如此,师父只管拿去作法罢。只可惜了这珠却是那年我生辰时候师父亲自寻来赠与我的,后又有幽若和糖宝烦了九重天的能工巧匠费了许多工夫才做成此钗,不过若能镇住这河眼,也算是一件功德吧。” 白子画点了点头,口中念念有词,那灵珠蚌母便破水而出,缓启蚌壳,吐了一物出来——花千骨定睛观瞧,但见那物长约二寸,通体碧绿,呈鸭腹形,首作鸭嘴钩,通体素面无纹,只有一字錾于其上,左半边似乎有个“木”字,右半边还未及看清时,却已被那龙女隔空一摄,收于墟鼎之内,遥遥向他师徒夫妻二人致礼作谢。 “这……”见了那物,花千骨正自茫然纳罕,却见白子画已取下她金钗上的蜙蝮与居繇珠,祭出一团无匹神力依附其上,大手一挥,将那二者化作一道金光封堵于河眼之上,继而又临空画了一道繁复神符镇在那兽头处,如此一来,本在澎湃汹涌的泾河水登时平静无波、驯顺无匹。 “自此后,这泾河当风平浪静,永无风波矣。尔等若再兴风作浪,本尊必饶你们不得!”片刻工夫,白子画已收了法术,眼风轻扫,向一旁匍匐在地的泾河水族沉声道。 见了他这通天的本事,泾河诸人皆又敬又惧,纷纷称罪,个个服法,再不敢起半分不轨之心。 那值日天官在旁也看得好不艳羡,亦恭恭敬敬向他施了一礼,赞道:“尊上好本事,我等实在敬服!只是现今还有一事,须待尊上定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2章 (五百三十四) “何事?”白子画微微一怔,问道。 “钱塘君一怒之下水淹三秦,虽其情可悯,但其罪难饶,不知尊上要如何处置?”这值日天官在官场中混迹已久,心思深沉,尤恐白子画与钱塘君一干人有什么交情,故不敢自专,便赶着来请他定夺。 白子画如何不知他意?亦恐随意处置则有失公允,正自细思,那钱塘君却已越众而出,昂然道:“尊上不必费心代我周全,此事原是我的罪过,一人作罪一人当,便由我来承担!”说着,长啸一声,冲天而起,转眼显出赤龙原形来。 “钱塘君……”白子画心底一颤,隐隐有些担心,忙出声拦他,怎奈钱塘君实在是性急之人,哪里又听得他的?! 但见钱塘君昂首龙吟,颈下红光一闪,那片精光闪烁的逆鳞登时和着血气离体而出,眨眼间化作一团祥光临于三秦大地之上,秉逆天法力将适才违天背法所落的雨露尽数收回,人间一切复旧,再无洪涝之厄。 须知这逆鳞乃龙族的紧要练门,其通体灵力、精元泰半附于逆鳞之上,既失了逆鳞,此刻只怕钱塘君已是元气大损,更耗了数百年功力,如此一来,他自然再难支撑,立时退回人形,自云头跌落了下来。 “叔父!” “钱塘君!” 云梦与花千骨二人在下看得花容变色,惊叫一声,正要上前搀扶,却只听白子画长叹一声,袍袖一翻,祭出一道神力来将他轻轻托住。 借了这力,那钱塘君勉力站稳了身子,向白子画略施一礼谢过了,正待向一旁侍立的天官开口,那值日天官见了方才情形心中亦大是不忍,轻叹一声,道:“既如此,你之罪过就一笔勾销了吧,还望钱塘君日后遇事时三思而行,莫要再蹈此覆辙了。” 白子画亦不曾想钱塘君竟如此刚烈,舍了自己道行以做罪赎,心中暗暗赞叹,亦道:“钱塘君知错能改,善莫有大焉矣!” 其时龙女云梦已是泪眼婆娑,忙奔上前去扶住了钱塘君,说了许多自悔自愧之语,他却不以为意,喘息良久,答道:“不值什么,这原是我先时鲁莽闯下的祸事,又哪能推脱于旁人?说不得,还需我自掩自熄才好。” 说话间值日天官已锁了泾河龙王一家及龙宫中要紧诸人,向白子画师徒夫妇拜道:“尊上,夫人,既然此间事已了结,小仙这便回天庭复命去了。” 白子画点了点头,挥手令他免了礼,也召来一朵极阔极广的祥云,携了花千骨、钱塘君及那龙女云梦,飘飘然往洞庭湖方向去了。 在这云头之上,钱塘君与云梦叔侄间自有许多私秘话要讲,花千骨与白子画便避在一旁,亦在私语。 近来因有孕之故,花千骨镇日闷在绝情殿上,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竟又让她仅凭一人之力就办了这么大一件案子,她自是得意非凡,一张粉面俱是骄矜之色,笑意盈盈地道:“师父,这次咱们出来,小骨总算没给你、给咱们绝情殿丢脸吧?” 见她这般兴兴头头的模样,白子画哪有不喜的道理?自然也凑趣道:“岂止,岂止!此番小骨心细如发,又行事缜密,便是为师当年,也未必及得过你一二!只是有一宗,人皆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也不知今后为师可能在你手底下讨口饭吃么?” 虽明知他不过是说笑,花千骨亦喜不自胜,大剌剌一挥手,极有挥斥方遒之势,道:“师父放心,但凡有小骨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师父大人你!”说着,自己也先撑不住笑了,扑进他怀中,叽叽咯咯个不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3章 (五百三十五) 师徒夫妻二人温存了一阵,白子画见那叔侄二人似乎正在低声秘语,且又恐自家徒儿受了累,便拉了她来至一角坐下,让她倚在自己怀中歇息。 花千骨到底是在孕中,原也有些疲累,便微微阖了眼,闭目养神。 见她确有倦意,白子画心中不忍,抚着她柔顺的长发,微含怨意道:“今日你怎么这好兴头?这又要往洞庭湖奔波一回,何必亲去?你如今孕相刚稳,原不该劳累奔波的,只让他们叔侄俩自回便可。” 花千骨早料到他会有此一说,不由得叹了口气,将方才云梦所言的当年与泾河龙宫攀亲的原由讲与白子画听,末了,垂首道:“都是因为当年我纵容竹染之故才使云梦阴差阳错地误配了这姻缘,害她平白受了许多苦,如今我自然应该尽心为她周旋才对。” 白子画点了点头,又道:“你这说的也有理,只是咱们跟着去洞庭走这一趟,又能多了什么?她不过是回返娘家罢了。” 见自家师父满面疑惑,花千骨不禁失笑,一双大眼骨碌碌转了几转,掩了口,凑在他耳边轻道:“本来我以为也不过是陪她走一趟、安慰安慰她,可是刚才…刚才……师父,方才你没看到那青玉带钩吗?只管往其上细想就是。” “带钩?”白子画凝眉细思了片刻,才道:“便是自那蚌母中取出之物?那带钩又有什么古怪?不过是件粗蠢凡物罢了。” 花千骨却深不以为然,嘻嘻一笑,只管往他肩头一倒,又在他袖上扯了一把,得意洋洋地道:“师父号称‘六界第一人’,怎的在这事上却毫不开窍?!嘿嘿,不如徒弟多矣!”说着,已一头滚进他怀中去了。 “小骨……”扶住她肩头,白子画俊面薄红,忙将眼风向一旁那叔侄二人处一扫。 花千骨立时会意,也是面色一红,忙趁势坐直了身子,但如今有不想干的外人在旁,她一时间也不知开口说些什么,二人间便静了下来。 正在这百无聊赖之际,花千骨游目四望,着眼处净是云海翻腾,竟使她忽然想起当年瑶池初见后随他同归长留时的情形,不禁嘻嘻一笑,扯了一片云朵在手,媚眼斜飞、觑了他一眼,便“啊呜”一口将那云吞入肚中——那云朵所化之滴滴甘露,还是如当年一般沁人心脾,而身旁的他,却已较当年的疏离清冷大是不同了。 见她眼中的一片心驰神往之色,白子画自然会意,心头一暖,亦扯了一片云朵塞在她手内,面上却故意板起脸孔,摆出当年的严正姿态来,冷冷道:“你打算把这朵云给吃完么?” 见他已心领神会,花千骨自然也随之会心一笑,但抬眼间见了他刻意做出的那一段超逸出尘态度、流泻如水目光,她却心头一震,忽然想起方才在龙女云梦面前胡思乱想的那些事来。 这不想还好,一想起来,花千骨登时惫懒脾气发作,没来由地恼恨起他来,“呼”的一声猛然坐直了身子,将他塞过来的云朵狠狠一摔,咬牙切齿地在自家师父腰身拧了一把,“呸”了一声,脖颈一拧,再不肯理他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4章 (五百三十六) “小骨?”她这一番动作直如行云流水一般,且事先又并无半点征兆,在旁的白子画看得一头雾水,又怎知她为何忽然恼了?但好在她惯常这般使些小性子,他自然不以为意,只凝神细思,但凭他想了许多时候,仍然摸不着头脑,也顾不得旁侧尚有那叔侄二人,只管软了调子,握着她的肩头轻唤。 “哼,师父最讨厌了!”想起那海棠仙子、春纤仙子、秋秾仙子……还有这百年来那些形形色色的登徒仙子,她不由得怒火中烧,忍不住又呵责了他一句,强扭着使自己离了他的怀抱,依旧鼻孔朝天、对他不理不睬。 “小骨?” “小骨?” “小骨……”任凭他或疑惑、或严穆、或苦求地接连唤了数声,也不见她回答,白子画不由得凝住了眉头——且说自她有孕起,这娇横性子便更胜往昔,并大有愈演愈烈之势。他亦知这是孕中妇人常态,故从不苛责,每每一笑了之,更有甚时,还需千小心万小心地赔上许多不是才能了局。偏今日有外人在侧,若如往日一般俯首帖耳地软语哄她,也不是不可,只是怕就此又有许多极尽夸张之能事的妄言流传出去,于自己面上却不好看,且近日来摩严师兄已再三再四、明里暗里的几番提点,勿要因这些小事而堕了长留的威名才好。 想及此处,白子画不由得也有些毛躁起来——若说先前她偶然间发了刁蛮脾气还多少有些首尾可寻,今次却着实令他茫然不知如何,但又恐她一直气恼而伤了自己身子,正在这进退维谷之时,他心中忽然灵光一现,倒想起了一个妥当法子来。 只见他低低一笑,展臂强环抱了她身子,也不理她的百般挣扎,只凑在她耳边悄声恫吓道:“小骨,你若再不理我,师父可是要堪心了!” 果不其然,闻他此言,花千骨登时住了手,瞪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却又听他似笑非笑道:“若说起这堪心之术来,咱们仙界自然人人都会,只是非不得已时不肯滥用。咱们只说前些年那一次,你和糖宝两个偷偷溜出长留寻来看的那本书里讲的是些什么,你抵死不肯与我说,还闹了许多故事出来,我这做师父的唯恐你们闯下什么大祸来,心中一急,神识一松,不过是在无意之间,便自然而然堪知了你其时的所思所想,那书里说……” “怪不得你那时……”花千骨听得是目瞪口呆,此话又正中她的心事,不由得又羞又急,连连比手划脚地拦他:“师父!” 不想白子画却置若罔闻,只管眼观鼻、鼻观心地背起书来:“夫一阴一阳之谓道,构精化生之为用,其理远乎故……” “诶,你!你,你……”唯恐他再背出什么不堪言语来,花千骨忙忙七手八脚地自他怀中挣了出来,拼死命掩住了他口,一张俏脸胀得血红,嗔道:“身为人家师父,却还这般无赖,当真是…当真是,哼!”但事到如今,又怕他再使手段堪出什么旁的笑话来,她哪里敢不说?!且她到底也不是无理之人,细思今日之事,于他本没有半点错处,故她也只好红着脸凑到他耳畔,将自己方才误会龙女之事寥寥说了。 不想她方才那一番矫强造作之态竟因此事,白子画听得瞠目结舌,好不容易才解悟过来,失笑道:“这…这分明是你自己鸡肠鼠腹地胡思乱想罢了,又怎么算是为师的过错?” “就算,就算!”她本就有些羞愧,被他一问,哪里还有面子?登时恼羞成怒,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颈项一梗、腰身一扭,只管在他臂上、腿上胡掐乱拧起来。 “小骨!”见了自家徒儿这绣眉颦颦、朱唇蹙蹙的无赖神情,他也不禁莞尔,只是如今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这做师父的心中大是无可奈何,也只好提高了声音,喝了她一声,算是摆出严师的款儿来以增威势,只盼她能收敛些个才好。 不想他师徒夫妻两个此番调笑的动静着实大了些,此语未落,已引来一旁的钱塘君与洞庭龙女不约而同地侧目观看。 这四道目光一至,白子画不由得俊面薄红,轻咳了一声,一手擒下她双臂,一手托起徒儿腰身,忙令她站得直起身来。 花千骨更是被瞧得粉面酡红,搭讪着从自家师父怀中走了出来,草草整了衣衫,磨磨蹭蹭行至云梦身边,与她东拉西扯地闲聊起来。 至此这四人再无别话,只说白子画法力无匹,这腾云之术自然极是迅疾,不除半个时辰,四人便已来至洞庭湖之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5章 (五百三十七) 但见半空中人头攒动、旌旗招展,原来正是龙女云梦之父洞庭君到了——且说当日柳毅远赴洞庭为龙女传达信息,那洞庭君得知爱女受虐,如何不急?当下便遣了亲弟钱塘君先行,自己则于龙宫内点齐兵马,随后便要往泾河去。怎知这边厢钱塘君冲冠一怒,竟引来了白子画师徒夫妻两尊大神,轻巧巧便将云梦解救了出来;那钱塘君自然传音与其兄,使他勿再鲁莽,那边厢洞庭君得了讯息,忙偃旗息鼓、重整冠服,率领合宫老幼于云头列队相迎。 如今只说这龙女云梦,她已数年未见亲人,如今脱险归来,自然欣喜,远远即向人群中张望,其时花千骨就在她身畔,她便将家中诸人一一指与她辨认。 末了,花千骨不禁由衷艳羡道:“你家果然是人丁兴旺,好大家子,平日定比我们长留热闹多了。” 此语一了,还以为她会随声附和,不想却见那龙女只管往对面人群中极力张望,一双妙目中大有望眼欲穿之意,半晌,终于忍不住垂头低叹一声,似乎失望已极。 “云梦?”花千骨心中微有纳罕,轻轻唤了她一声,怎料她却充耳不闻,只是黯然退了一步,掩到花千骨身后去了。 这花千骨本是七窍玲珑之人,不过在来人中寻了几寻,便已猜知了云梦如今悻悻的缘由,不由得掩口轻笑,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眼见洞庭龙裔诸人便在眼前,花千骨忙暗暗给自家师父传音道:“师父,等一会儿入了龙宫,小骨自有主张,你千万不可大惊小怪,只管看我眼色行事就好。” 如今听她这话头,倒是明目张胆地号令起自己这个做师父的来了,白子画不禁暗自好笑,但想来她也从不是那起胡来乱做之人,便也做了个手势,算是应下了。 这师徒夫妻正在暗通款曲,洞庭龙裔却已来至四人面前,两人忙丢开手,与来人大家相互见了礼,被一干龙王、龙母、龙子、龙女等锦重重簇拥着往洞庭龙宫而去。 且说众人入了洞庭凝碧宫,洞庭君自然将白子画师徒夫妇让至上座,又说了许多酬谢之语,才摆上宴席来,一旁金石丝竹齐奏,还有许多鱼精蚌女于前歌舞。 只是花千骨却哪里有心情欣赏这些?不过低声与一旁作陪的洞庭龙母寒暄了几句,便即问道:“听说云梦此番能递出消息来,全靠一个叫柳毅的凡人远来洞庭报信,想来这柳相公必也是个高义之人,不知他现在何处?可是已出洞庭去了?若尚在此地,不如请出来与我等同乐可好?” 见这贵客兴致竟如此之高,那龙母忙点头应道:“夫人所虑甚是,那柳相公如今正在凝光偏殿中歇息,夫人既如此说,咱们便将他请出来,谢过他千里传信之恩。”说着,招手唤了个小婢来,要她去请柳毅赴宴。 果然,过不多时,便有一书生打扮的凡人上得殿来,但见此人身着长衫,容貌端正、气度轩昂,虽处众仙之中,却丝毫不见怯色,果然一表人才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6章 (五百三十八) 见柳毅到了,洞庭君忙赶上前来,先且见礼,后又为他引荐了,请他在白子画下首坐了,与众仙高谈阔论起来。 花千骨却只管斜睨着下首的云梦瞧个不住——但见她粉颈低垂,只管端坐不语,手中虽拈了一个海棠冻石蕉叶杯,也不见她喝一口,偏一双杏眼中秋波流转,虽不抬头,却忍不住飘飘荡荡地偷眼往柳毅处狠狠瞧了几瞧。 花千骨自也是经过见过的,心底偷笑,也不戳破,只低咳一声,又向洞庭龙母问道:“这柳相公谈吐间大气挥洒、与众不同,果然是英侠之士,否则也不愿费偌大力气、花忒多时间来洞庭将云梦的书信送到了。” 孰料她话音刚落,那龙婆却开口奇道:“什么书信?这柳相公只是带了小女的口信与我们。” “口信?”花千骨微一错愕间便将其中原委猜出了几分,心内暗笑,忙掩住此节不提,转了话题道:“不必介意,想是我记错了,不过信口一说罢了。方才我来时……” 她话未说完,那柳毅已离席下来祝酒,不过三兜两转间就已来至云梦席前。 花千骨斜觑着他与云梦,因距离颇远,也听不清两人说了些什么,但见二人面上皆有一本正经神色,眼风、眉宇间也不见什么异处,倒是施礼、还礼了许多个来回。 花千骨自知此刻再是心焦亦无济于事,但她到底也不肯闲着,只微阖了双目,右手捏了个诀,也不知在那里掐算什么。 不一会儿,那柳毅已满席祝遍,待归座路过钱塘君席前时,却被他一把扯至自己身旁坐下——原来此时钱塘君已是酒酣耳热之际,见了柳毅,心中思潮翻涌,便慨然击案而歌道:“上天配合兮,生死有途。此不当妇兮,彼不当夫。腹心辛苦兮,泾水之隅。风霜满鬓兮,雨雪罗襦。赖明公兮引音尘,令骨肉兮家如初。永言珍重兮无时无。” 见他如此,柳毅亦忙自谦合歌道:“碧云悠悠兮,泾水东流。伤美人兮,雨泣花愁。音信远达兮,以解君忧。哀冤果雪兮,还处其休。荷和雅兮感甘羞。山家寂寞兮难久留。欲将辞去兮悲绸缪。” 听他这般道,洞庭君微微颔首,唤了两名婢女抬了一只碧玉箱出来置于案上,待打开来,果见其中安放一只分水犀角,端的是件稀世奇珍。那钱塘君也上前来,自墟鼎中取出一只绯色琥珀盘来置于案上,盘内盛放的是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正放无匹光华。而宫中龙婆、龙子、龙女等诸人皆有贵重礼物奉上,转眼之间,柳毅面前的案上就已堆得如小山一般。 待献礼已毕,洞庭君、钱塘君兄弟二人齐齐来至柳毅面前,施礼道:“恩公在上,再受我等一拜,这些微薄之物,只略表我等之心,还望恩公笑纳。” 那柳毅虽不过一介书生,不曾见过此等华贵之物,难免有些惊异,但他到底是品性端方之人,忙却道:“不敢,当时不过举手之劳,我……” 不想他话未说完,那钱塘君“呼”的一声上前一步,整一整袍服、掸一掸虬髯,自然流露出一段不怒自威之势,道:“小侄云梦容貌鲜艳、性情贤淑,只是先时所托非人,不幸嫁了泾河那品行不端的小子,蒙受了天大屈辱,如今承蒙君子之恩,才得以了结孽缘,完好归来。今日我有一件善始善终的好事,若恩公应了,咱们皆大欢喜,若恩公不应,咱们同坠困厄,不知恩公可愿一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7章 (五百三十九) 这柳毅先前于凝光偏殿中歇息时,已听殿中的小婢将龙女云梦如何归来、钱塘君如何威武、诸神仙如何作为之事细细说了,心中虽有些不可说之事,但也吓得不轻,现今听钱塘君竟这般豪横,执拗脾气一起,反倒起了悖逆心思,冷冷道:“钱塘君但说无妨,晚辈洗耳恭听。” 那钱塘君本是个直来直去的粗鲁人,否则也不会因些些龃龉便一怒落狱而深受玉帝罚责,他又哪里懂得察言观色?只大喇喇开口道:“我侄女云梦自那日得见君子,便知阁下乃高情厚义之人,心生倾慕,如今不如咱们这便结个亲家,也算是善始善终了。” 听他终于将此事说了出来,花千骨心中的大石也算是落地——当时她见那蚌母中的带勾上隐隐约约现一个“柳”字,便猜到了云梦的万千情丝只怕已粘在了恩人柳毅身上,所以才随之同赴洞庭龙宫,要助她成其好事;如今她尚未开口,那钱塘君已先行说了,倒让她松了口气。 但旁座的白子画却深不以为然——他虽少与凡人结交,但毕竟阅经千年,何等样人不曾见过?方才不过与那柳毅款谈了几句,便知此人颇具书生意气,竟有些过迂,只怕钱塘君此举并不能如愿。 果然,这边厢花千骨正自代云梦欣慰,那边厢柳毅却已忽然开口拒道:“钱塘君此言差了,我当日答应龙女来洞庭传信,不过是仗义救急罢了,并无半点儿女私情,怎么现今就说到了姻亲婚事了?我听说钱塘君此去泾河,大怒时引得天崩地裂、洪荒遍野,损了方圆八百里的庄稼,伤了那里六十万的生灵,如今也要将此威风强加于在下么?我……” 他这边厢话未说完,那边厢的洞庭龙女云梦已是花容失色,呜咽悲泣一声,举袖掩面疾走,下殿去了。 花千骨见了这情景,也知这柳毅是直言无畏的书生蛮直脾气发了,忙站起身来,行至柳毅与钱塘君间,含笑圆场道:“柳相公这是说的哪里话来?钱塘君确有些莽撞,但已然自罚,补了先时的罪过,他方才也并不是依势欺人,只是真心诚意地想成全二位的美意罢了。” 那柳毅当日于泾河救助龙女起先原是一时感愤,见了她之花容月貌,自然亦有爱慕之心,只是深知仙凡有别之理,并不敢动非分之念。且他深秉书生意气,方才被钱塘君数次提起泾河龙子之事,更觉自己先是拆散了龙女姻缘,现又再来求配,未免非君子所为;兼之钱塘君所言又分明有依势仗贵之意,他不由得迂顽脾气发作,愤而誓死不从起来。如今花千骨上来相劝,见她不过是名娇滴滴的弱质女流,那柳毅也不便造次,只淡淡道:“我当日相助龙女,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又何来私情之说?今日你们又只管以钱财异宝、威势震慑,何来好事?”说着,冷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8章 (五百四十) 那钱塘君这才后知后觉地知道是自己闯下了祸事,忙高声叫着“柳相公,柳相公”,大步追了出去,也并不管余下的诸人要如何。 本拟是件喜事,不想竟如此收场,那洞庭君夫妇面上亦过不去,忙向白子画夫妇深施一礼,说了许多歉语。 白子画知这洞庭龙宫今日只怕是不得安宁了,想着花千骨正在孕中,便不愿蹚这浑水,只与他客套了几句,待要辞别时候,却忽然被自家徒儿偷偷扯了扯袖子,正纳罕时,却听花千骨已越前一步,向洞庭君作礼道:“今日实在晚了,说不得我师徒二人要讨老龙王行个方便,许我们在此歇息一晚,可好?” 他师徒夫妻二人是六界难觅的大贵人,谁不想与他们攀扯上哪怕一丝半点的关系?如今竟可款留他们一晚,这洞庭君自然喜不自胜,忙忙点头应了,又乱着使人收拾了客室,请他二人住下了 。 且说这师徒夫妻二人归了房,遣散了候在那里的众仆从,白子画忙拉她坐下,忍不住蹙眉道:“现如今不过才戌正时分,便是赶回长留,也未见得就很晚了,怎么你却偏要留在此地?你如今人在孕中,半点马虎不得,这里到底不比家里,只怕多有不便,咱们……” 怎料他还未及说完,花千骨已“嗤”的一笑,道:“就知道定会有这样蝎蝎螫螫的一番!难道师父忘记了不成?一切‘只管看我眼色行事就好’,你可是答应过的!” 白子画低叹了一声,到底拿她没奈何,只好走了过来,要替她宽了外裳,孰料小徒儿却一扭身躲开了他,挑眉道:“忙的什么?还有好一会儿熬煎呢。”说着,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掩口嘻嘻而笑。 白子画听她话里有话的模样,深恐她劳累了,便道:“这都多早晚了,你鬼鬼祟祟地还要做些什么?此处毕竟不是绝情殿,可不是你能随意胡闹的地方!” 花千骨却并不答他,只管依在床边出神了一回,也不知在盘算何事,半晌却忽然一笑,“蹭”的一声猛然站起身来,涎着脸向自家师父伸手道:“师父,快取了陆博戏出来咱们玩,前些天我输了何许多彩头给你,今日我手气壮,正好翻本!” 原来自她有孕,这师徒夫妻二人晚间便少了许多精彩故事,白子画恐她闲坐无趣,便寻了许多解闷玩意来与她,聊以排遣。 但今时不同往日,到底她已劳累了一天,她家师父可哪里肯依?并不曾如言打开墟鼎,只抬手在她掌心击了一记,斥道:“既然烦了洞庭君在此留宿,便该早些歇息,怎么又要玩这磨人的东西?” 但这小徒儿也并非善类,只管扯了他的袍袖百般撒娇撒痴地纠缠,直闹得这六界第一人额上沁汗、心头冒火,偏又不能、不敢发作,少不得与她约法三章,答应了只玩三局,才自墟鼎中取了六箸十二棋出来,陪她作耍。 不想花千骨偏连连掷输了几局,她自然不肯罢休,直缠着他又取了叶子戏出来,也并不赌旁的,只以记诵《七绝谱》为注,两人你来我往地酣战不已,竟闹到了人定时分。见败局又定、自己是输的多、赢的少,花千骨方才意兴阑珊,打了个呵欠,撇嘴道:“师父好没趣味,也不知让一让我这做徒儿的!” 听了她这话,白子画不禁失笑道:“这可说的是哪里话来?你这做徒儿的,适才用障眼法将我那九十万贯偷换成了十万贯,我这做师父的,又何曾多说了什么不成?!” “诶,诶,师父你……”她使这法子也不知几多次了,自觉天衣无缝,如今竟被他当场揭穿,花千骨登时羞得面红耳赤,一头滚在他怀中,赖皮起来。 “小骨……” 师徒夫妻二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屋外梆子声一响,原来是已交亥正时刻了。 闻声,花千骨却怔了一怔,立刻换出一副郑重面色来,翻身自她家师父怀中爬了起来,一边抓了他的手向外就走,一边沉声道:“时候差不多了,师父,咱们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9章 (五百四十一) 白子画哪里肯依?一手扯住她,一手托在她腰间护住,蹙眉问道:“小骨,这夜深人静的,你是要往哪里去?” 花千骨却并不答,只轻笑一声,仍旧挽了他,边向外行边挤眉弄眼地道:“‘只管看我眼色行事就好’,难道师父忘了不成?” 白子画被她堵得没言语,只好低咳了一声,道了句“话虽如此,千万不可胡闹”,便跟在她身后,随着她不知往哪处去了。 只说师徒夫妻二人隐了行藏,在洞庭湖底行了约一盏茶工夫,来至一座殿前,花千骨才总算停住了脚步。 白子画到底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四顾一看,方知此地正是柳毅暂居的凝光偏殿,只是殿中漆黑一片,并无烛火。 “小骨,你这是要……”他心存疑惑,刚开了口,尚未及说完,哪料小徒儿已悄悄潜入了那殿中,矮身躲于窗下,侧耳倾听了片刻,忽然伸指戳破了窗纸,要待向内观瞧。 “小骨!这…这成何体统?!”见徒儿竟敢明目张胆地向一成年男子卧房内窥视,白子画一时又气又急,不由得拉住了她,斥道。 “嘘……”花千骨被他吓了一跳,忙瞪了他一眼,做个禁声手势,这才压低嗓子道:“我只是看看那柳毅是不是睡下了,师父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男女有别,你身为人妻,怎可随意……”他那一张俊脸已是阴沉似水,似乎还有许多长篇大论要谈讲一番。 怎料他一句话尚未说完,已被自家徒儿挥手打断,嗤笑了一声,斜觑着他阴阳怪气地道:“这又有什么怕的?!至多不过看到个裸背罢了!” “你……”白子画被她噎得没奈何,正要说教,却见小徒儿已甚是乖觉地自窗边退后了一步,算是避嫌,又凝了一段仙力于掌心,弹指度入柳毅房中,要探知他现今如何。 见她总算受教,白子画便不再多说,只安静在旁观瞧。 且说待探明了柳毅早已入眠,自然正中花千骨下怀,但见她双手结了个繁复仙印、口内念念有词,施了个度梦术,化出一个剔透梦球来,透过窗棂,直入柳毅卧房内去了。 “小骨!”唯恐她再搅出什么乱子来,白子画忙开口拦阻,却见她作了个禁声的手势,又被拉着衣袖退出了凝光偏殿。 待出了那殿,花千骨却哪里能憋得住?早已撑不住笑了出来,一副志得意满神色道:“师父,你猜方才我度了个什么梦给那柳相公?” “左不过是你的胡闹罢了,还能有什么?”见她满面笑意,知她定是已十拿九稳,白子画便也放了心;只是忽然想起方才她那一副古里怪气的神情,心中不禁又爱又恨,登时起了逗弄心思,反不肯做出热心模样,只淡淡应了一句。 “我方才……”如今她正在得意时候,见他这般漠不关心,却哪里肯依?只管扯了他之广袖,又摇又晃地絮烦道。 不料他却不意会,只管一把夺回自己袍袖,拖了她便走,道:“今日实在晚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师父,我……” “闹了这半宿,你还不足兴?快回去睡吧!” “呃……师父,你…你果然无趣!”见他面色淡然,并无半点儿纳罕之意,还似有些不耐,花千骨不禁大大败了兴致,低哼了一声,将手狠狠一摔,也不理他,三步并作两步匆匆回房去了。 白子画心内暗笑,又恐她有甚闪失,便在后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她身后,只是依然并不肯多言一句。 待这二人一前一后归入房中,白子画往那榻上一坐,并不提其他,只管招手唤她:“小骨,快来睡吧。” 见他如此,花千骨心中气恼更甚,一双朱唇嘟得能挂上三两油瓶,气呼呼向榻上一倒,连钗环也懒怠卸去,只弹指使了个清洁法术,拉过锦被来盖了,便向内而卧了。 白子画忍不住掩口轻笑,却也不理她,只在她身旁躺下,挥袖熄灭了房中烛火,阖目安然,似乎是睡去了。 果不其然,不出半炷香工夫,只听淅淅索索一阵轻响,花千骨已悄悄转过了身来,似有似无地贴在他肩头;半晌,见他仍无动静,又禁不住伸出玲珑足尖来,缓缓在他腿上百般摩挲起来。 “小骨……”早知她是最藏不得事的脾气,如今见了她这急不可耐之势,白子画几乎忍耐不住要笑将出声来,又念着她尚在孕中,便暂掩了逗弄调笑心思,伸臂将她肩头一揽,使她与自己四目相对,沉声道:“说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0章 (五百四十二) “啊?!”想不到他竟忽然转了性,花千骨一时间还转圜不得,瞪圆了一双大眼楞楞问道。 “你若不说,师父可当真要睡了!”白子画也终于忍耐不住,笑了出来,又道:“眼见也是要做人家娘亲的人了,还是这般藏不得、掖不得的急脾气,将来没的让娃娃笑话!” 这才知道他方才不过是惺惺作态地逗弄自己,花千骨气得啐了他一口,嗔怪了他许多无谓言语,师徒夫妻两个又腻烦了半晌,她才道:“师父有所不知,我方才给柳相公所度之梦,可保他醒来后定会回心转意。” “人心叵测,你又怎敢如此作保?到底是什么梦?”唯恐打断了她之意趣,白子画忙赶着追问道。 花千骨嘻嘻一笑,秀眉一挑,志在必得道:“师父只管放心,有我这绝情殿首徒出手,是再没有失手的。只是那梦中事实在繁杂冗长,我只拣其中紧要的说与你听罢了。”说着,在他怀中寻了个妥当处,娓娓道来。 原来,方才花千骨潜至柳毅卧室窗外,施法术度了个大梦与他,那梦之始乃是自明日天亮起,柳毅告辞回家,洞庭君夫人又特意设宴于潜景殿为柳毅饯行,柳毅在筵席上又复得见龙女云梦,自然也很有些叹悔之意,口中虽不肯说,心中却甚是熬煎。好不容易捱到宴会完毕,又得了许多谢礼,柳毅才辞别龙裔诸人,又循来时水路出湖登岸。待回了扬州家中,变卖了些龙宫所得的宝物,得了百万家财,成了一方富户,只是心中仍对龙女念念不忘,十分不畅。不久便有人上门提亲,他自知今生与龙女无缘,但到底也该继祀香火,便随意娶了个姓张的妻室充数,怎料那张姓女子之相貌偏与龙女略有几分相类,他镇日见着,心中倒添了许多愁闷,谁知不久这张姓妻子就一病死了;他便又娶了个姓韩的姑娘,这韩姓女子却较那张家的更似龙女,他见了,便更增了烦愁,深恨当日在洞庭龙宫不该自毁了好姻缘,如此又过了不上一年,那韩姓女子也因病一命归西。柳毅心中凄惶,就此迁居他处,再无娶妻之念,整日只顾着回思龙女风华,更觉痛似锥心,终日流连诗酒,人更是愈加颓丧了。不久,又有熟识之人上门提亲,柳毅碍于情面不过只略见一见,孰料来人言道此卢姓女子已与前夫合离,家中巨富,如今正欲觅一个品行高古之人为夫,那人还携了画像一轴,递与他一看。柳毅一见,登时如雷轰电掣一般——原来这女子竟与那龙女像了个十成十,柳毅心中一动,还道自己日日痛悔之心终于感动了上苍,赐龙女前来俯就,于是一口就将亲事答应了下来。新婚那日,柳毅更觉这卢姓妻子与龙女面貌肖似,只是娇媚丰满,似乎较之更胜了几分,心中更有了十足把握,热血一涌,便向她提起洞庭之事,不想这卢姓夫人却只作懵然不知。柳毅自然大失所望,只是这夫人已娶了进门,并不能如何,待一年之后,这卢姓妇人更为他生下一个孩儿,柳毅这才觉心下稍平,与这卢氏夫人虽不能同声同气、同心同意,但也各自相安无事、平静度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1章 (五百四十三) 忽有一日,那卢姓夫人着人将他唤入内室,向他袒露前情道:“我确实是洞庭君的女儿,当年多蒙你从泾河中搭救了我,我深深衔感您的恩德,心里立誓报答。后来钱塘叔父向你提亲,你却不答应,以致暌违离别,天各一方,连个消息也不通。父母想把我嫁给濯锦君的小儿子,只是我对你的心志难改,于是闭户不出、剪断长发,以明我无意再嫁别人的心志。我虽然被您抛弃拒绝,自料没有再见之期,而对你当初产生的爱慕之心,至死也不会改变。后来,父母也被我的痴情所感动,准备再次为我传情。岂料你屡屡婚娶,先娶了姓张的,后来又娶了姓韩的,我父母知悉这些,登时勃然大怒,将我禁锢于洞庭湖底,以期绝了我的痴念。好在天可怜见,苦熬了半年,那日我父母齐去东海赴宴,我二哥哥趁机放了我出来,只是我父母为防我脱逃,早已下了咒,若我迈出洞庭水府一步,便永失仙体、沦为凡身。但我心中对你的思念不可抑止,心知若错过了这次,只怕再无相见之日,哪里还会留恋什么仙身?当即断了仙根,离了洞庭,待上岸后,由我二哥哥打听着,知你已迁居金陵,才辗转托人保媒,使我能够侍奉于君子左右以报当年恩德。”说到这里,龙女禁不住呜咽得涕泪交下,又对柳毅说道:“我起初所以不对你说,是因为恐你因当年我叔父鲁莽之举而与我生了嫌隙;现在所以告诉你,是因为知道我身为凡人,寿元已所剩无多,如今既已为你诞下孩儿,又得与你相守,虽无法白头偕老,但能得这几年共偕,已无憾事矣。只盼你能念在你我深有前缘的份上,将你我这孩儿养育成人,小妇人便再无奢念了。” 听到此处,柳毅这才恍然大悟,想着这些年竟白白虚度了,深悔从前所为,忍不住悲从中来、恸哭失声,他这一哭,自就从梦中醒转了过来。 待将这梦中情形与白子画讲完,花千骨不禁有些自得,揽住自家师父的脖颈,傲然道:“师父,我这梦度得怎样?可远胜凡人常说的‘黄粱一梦’了吧?方才宴上他不过胸中浊气一涌,说了那些书生意气的浑话,又何曾仔细思量过?如今我度他一梦,他有了切肤之痛,自然也就解过来了。梦中柳毅的两个前妻,足以让他体味爱而不得的颓丧心境,待娶了龙女,又生生让他错过了大好姻缘。试问明早他一梦惊醒,还能不回心转意么?” “回心转意?你又怎知他对龙女有那般心思?席间我见那二人并无私相授受之意,龙女确也算得上是眉目如画,但也并不是每一个男人见了美人儿就都想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来的。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于此事上,你不可过分强求了。” 早知他必有此一说,花千骨低低一笑,凑在他耳边也不知说了句什么。 白子画听后,微微愕然,半晌才道:“若你说的当真,这柳毅实在是……实在是迂得过分了。” 花千骨也狠命点了点头,忽然斜觑着他,似笑非笑地道:“岂止?简直是比师父当年还要……过分!” 话一出口,见白子画已微微变了脸色,她才惊觉失言,忙遮掩道:“师父当年还知道要强留我在身边,这个柳毅……若是昨日没人拦着,只怕他就要一走了之了!”说着,自己不由得也义愤填膺起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道:“就是呢!我算准了他必于明日辰正三刻醒转,想来那时他了悟前事,定然去寻云梦,嘿嘿,顽症须下重药,到时候我就挡在他前面,再给他一个好果子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2章 (五百四十四) 听她竟然还有后招,白子画唯恐她劳累了,忙蹙眉劝道:“既然你也说他醒来后必定会了悟,又何必再去多事呢?你且看看现在已是什么时候了?你自有孕后精神一直不济,时常贪睡,不如明天好好歇歇才是正经!” 花千骨也知他是好意,不由得叹息了一回,悠悠道:“多谢师父时刻为我着想,只是…只是如今有一样,我想着那柳毅、云梦二人分明有情,就万不该会错了彼此心意而至白白蹉跎了岁月,便如……便如咱们当年一样……”说着,她已将螓首深深埋入他怀中,再不言语了。 闻她此语,白子画又如何能不动容?也禁不住心中一酸,搂紧了她,半晌无话。 这师徒夫妻二人相依相偎、脉脉无言了许久,倒是做徒儿的先省了过来,“哈”的一声笑,推开了他,翻身向内,拉了锦被来裹好,轻巧巧道:“所以,师父,明早辰正时分,你千万、务必唤我起来,否则可是要耽误大事的哦!” 做徒儿的尚且如此,那做师父的自然也无意沉溺往怨旧恨之中,听了她这话,暂将那些前尘抛诸脑后,点着她的鼻尖莞尔笑道:“你还知道唤我作‘师父’?天下间可有你这般作徒弟的?从来只有徒弟向师父问安请早的道理,可哪里有要作师父的来叫徒弟起床的道理?可恨你这些日子越发娇气懒怠了,如今次次须我这作师父的费尽周身本领才叫得醒。倒也不是不许你睡,只怕你睡得走了困,反为不美,咱们只说前几天那昆仑玉的香盘……” 他这边厢话未说完,花千骨已涨红了一张俏脸,“嘤咛”一声,向他怀中一滚,只管粘腻揉搓个不止。 且说这师徒夫妻二人又温存夜语了一回,方才安寝,一宿无话。 只说第二日辰初时分,白子画先悄悄起来,着人取了些吃食来,后又亲自唤了自家徒儿起身,悉心看顾着她穿衣、梳洗,又陪她用了一些小食,才准她往龙女云梦所居的含露殿去了,而后自去寻洞庭君谈讲道法不提。 只说待花千骨入了含露殿中,果见那云梦并不曾装饰,兀自呆坐于案前,一双杏眼婆娑,肿得如同桃儿一般,想是哭了一夜也未可知,见了她这般情状,花千骨心有戚戚,少不得搬出许多解劝的言语来宽慰。 少倾,果然就有一名侍女慌慌张张奔进殿来,禀报道:“夫人,公主,那柳毅柳相公不知怎的,竟如疯了一般,在咱们殿外吵闹不休。” 那龙女听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但花千骨却是有备而来,当下也不多言,只扯了她起身,忙忙往殿外而去。 及至殿门处,果见那柳毅袍松带散地正与守门的卫士纠缠。 那龙女见了这般情形,正不得进退时,却不知花千骨在旁轻轻一笑,一双素手掩在背后,指尖擎了一段仙力向柳毅方向虚虚一勾,立时便有一物骨碌碌自他怀中滚落了下来。 那柳毅此刻正与殿前戍卫撕扯,不想那物竟直直坠于脚前,他不由得大急,再顾不得什么,忙向前一扑,早待将那物抓起。 花千骨哪里容得他如此?心中暗笑,口内却故作惊异之声,纤手轻抬,那物便凌空在柳毅面前兜了个圈子,“嗖”的一声落于她掌心。 见这般私密关窍之物竟落在她手里,柳毅登时满面通红,呆在当场,犹如木雕泥塑一般没了动静。 一时间众人皆是一怔,皆转头往那物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3章 (五百四十五) 原来那是一个小小的织绣囊袋,原该配在腰上,却不知为何竟被柳毅贴身踹在怀中。那绣囊正面绣了一对戏水鸳鸯,上下皆以莲花、莲叶相衬,远远更透出一段幽香,虽是市买的常货,却也不俗。 众人见了这绣囊,正自纳罕,那柳毅却已醒过神来,忙挣脱了殿前戍卫,不管不顾地奔至花千骨身前,要来抢夺。 可花千骨哪里容得他如此?但见她皓腕一挥,登时落下一道结界将那柳毅挡在十步开外,又纤指一勾,扯落了那绣囊抽口处的丝带,立时便露出了纸笺一角来。 那柳毅见了这纸笺,哪里能够不急?登时紫涨了面皮,但任凭他使出浑身解数又哪里越得过那结界去? 其时花千骨已笑吟吟拈了那纸笺在手,退在龙女身旁,螓首低垂,与她共阅。 “你…你…你这小娘子……”见自己的西洋镜终于被拆穿,柳毅羞得面红耳赤,口中不知如何是好,只窘在当地。 片刻工夫,花千骨将那纸笺捏在手里,望着他似笑非笑地道:“柳相公,这是当日龙女云梦托你捎来洞庭的书信,怎的你倒将之私自吞没,还特特收入这鸳鸯袋中?嘿嘿,好个香囊,‘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柳相公这好巧的情思!” 原来昨日在泾河时,花千骨便听那龙女说起曾修书一封,可待到了洞庭,那龙母却言柳毅是带了口信前来。得了这讯息,她心知有异,在宴席上便细细掐算,很快即推知是柳毅早对龙女留情,但深知仙凡殊途,兼又是自己亲手拆散了她之前缘,于理不合,便自叹必与龙女无缘,故存了私心,偷藏了那书,以待来日可聊表相思之意。 既知了这私密事,花千骨便知这二人实在彼此有情,只是碍于那牛心古怪柳毅的脾气才生出千万重的阻碍来,又念起自己几百年前的旧事,便生了鼎力相助之心。 如今她作法取了他私藏的书信出来,一则可使龙女得知自己的一腔痴心并未错付,二则也是做火上浇油之意,要他洞明本心,早下决断。 只可惜她千算万算,却算错了一着:虽说那柳毅此番本就是来表明心迹的,但他颇有些愚顽脾气,想着自己不过一介凡人,如此隐衷竟轻轻巧巧地被花千骨一个小小女子揭穿了心思,深觉仙凡有别,心内不由得五味杂陈,只管呆愣愣立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龙女见了这情形,心中又悲又喜,一时间亦不知如何是好。 于是,三人无语默默,怔在当场。 只说自适才柳毅来至这殿前时,已有婢女去通报了洞庭龙母,此时龙母正好赶了过来,一见这三人,还道那柳毅是来闹事的,禁不住怒从心头起,喝道:“柳相公,我顾念你是小女的救命恩人,待你以礼,不想你却是个不知好歹的混人!来人啊,将柳相公给我叉出去!” 殿前众戍卫得了主母命令,齐声应喏,一左一右架起柳毅来,便要把他拖将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4章 广而告之 广而告之: 预计在20190531时,也就是开贴三周年那天,结文! 至结文前这段时间保持2000字+/周,也就是大约还有18更。 结文后会更一段时间番外,番外内容接《丁酉年春节番外》,暂名《醋海微澜》,内容包括花岛……(你懂的)和老白年轻时被初恋的始末,但是这里只会贴一小部分,全文会附在实体书后。 过段时间会弄个□□群,敬请期待。 感谢大家这么长时间以来的陪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6章 (五百四十六) 且说方才花千骨勾了那香囊出来,本拟两人就此即可言归于好、倾诉衷肠,不料柳毅性子实在别扭,倒闹出了个僵局在这里,她不由得心中暗骂那柳毅实在执拗,但她又哪里是轻易服输的性子?现有龙母正碰了上来,她眉头一皱,登时又计上心来。 眼见那柳毅已被殿前戍卫拖了两丈远,龙女更是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花千骨不禁心中暗笑,将那龙女往自己面前一推,顺手将她怀中内袋里的那枚带钩摄了出来,掷在柳毅手内,假作一本正经,愤愤道:“这带钩还你,既然柳相公无意姻缘,我们又何必自作多情!” 那柳毅虽不知后来龙女云梦被囚蚌母之事的详情,但此刻见了自己这枚遗落的带钩,又见那物较先前已大是晶莹润泽、翠□□滴,便知定是被那龙女握在手中,不知摩挲了几多时候了,想来其时她定是柔肠百转、情思缱绻了。 一念及此,又有昨夜那梦作警,柳毅自然醍醐灌顶,立刻解悟了过来,放下心头重重顾虑,换了脸色,抢上前来,对面前的洞庭龙母一揖到地,恭恭敬敬道:“上天配合兮,生死有途。既然有天赐良缘在此,可叹晚辈到今时今日方才醒悟,险些酿成终身之恨,倒好不可叹!既然各位有此美意,晚辈自然敬事不暇,从此以往,永奉欢好,心无纤虑也。” 众人见他忽然如此,一时间转圜不得,正在这静悄悄鸦雀无声时,花千骨却“哈”的一声拍手笑了出来,将那龙女向柳毅怀中一推,莞尔道:“两好合一好,这下可不都好了?” 话音落时,柳毅与龙女两个皆红了脸、低了头,扭捏不语起来。 那龙母此时也终于明白了过来,忙向花千骨福了一福以表谢意,又向前几步,对柳毅微笑道:“小女受了柳相公的深恩,昨日她曾与我私语,立誓要感激报答于你,如今既然柳相公与小女两情相悦,不如便依柳相公方才所言,就此缔结良缘、成就好事,可好?”说着,又陈出许多这桩婚姻的好处来。 如今柳毅既已放下心结,哪有不从的道理?自然一一应承。 眼见终于促成了这桩好事,连花千骨亦是喜不自胜,退了一步,笑道:“既是前生注定事,就千万莫错过了姻缘,现下二位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几百年前造下的诸般恶孽也已补救,这便去了。”说着,传音于白子画,腾身而起,出洞庭湖去了。 得了她的讯息,白子画亦知自己这徒儿此来便即是为了弥合当年为妖神时所铸之错,如今功德圆满,也无意在此久留,便别了洞庭君,化作一道白光,疾往洞庭龙宫外寻自家徒儿去了。 说话工夫,这师徒夫妻二人已相会于云端之上,白子画虽不知她想了什么法子令柳毅、龙女二人缔结秦晋之好,但见她耽搁了这许多时候,便知想必也并非易事,不由得心生怜惜,扶住徒儿腰身,忍不住怨道:“虽是好事,但你这两日也太劳累了些,如今可觉得怎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7章 (五百四十七) “师父惯会这般蝎蝎螫螫的,我哪有那么娇气?”说着,便在他的手上打了一记,只是她这两日实在劳心劳力,眼下闲了,到底显出了不支之象来,不由得微微伸了个懒腰,斜斜依进他怀中。 白子画忙扶了她坐下,揽了她在怀中,细听她诉说方才之事。 花千骨三言两语讲清了,又实在气那柳毅的愚顽脾气,忍不住道:“这柳毅当真可恶,明明对云梦有情,却不肯多说一句、多行一步,还要我费了这许多心机!” 听了她这花,白子画莞尔一笑,边把玩着她柔顺的发丝,边释道:“这原该怪你的,怎么你如今倒怨起旁人来?” “啊?!”花千骨被自家师父说得一愣,回头直盯着他,倒要听他这作师父的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你啊,心虽是好意,只是太性急了些!”为听理一理凌乱的长发,白子画又道:“昨日席间,你就该知那柳毅是个迂腐人,托梦还好,到底他不知是你暗地作为,可这明目张胆地将他私藏的书信公之于众,就是折了他的颜面,你这般耍弄他,他岂有不恼的?他只是一介凡人,本有些自惭,且与龙女不过数面之缘,亦到不了情深似海、非君不娶的地步,经你这一闹,竟最后还能回心转意,也算是出乎为师的意料。你须谨记,日后若再遇此等事,切要缓缓为之,不可操之过急才好!” 花千骨是直来直去的性子,不似他这般九曲回肠,听他这一说,才幡然领悟、暗自愧悔,但口内却不肯服输道:“是是是,小骨记下了,只是有一样,若我有一日当真能如师父这般思路周详,只怕早就出师了呢!”她深知她家师父最听不得的就是“出师”二字,故特意说了来取笑。 果然,白子画已忍不住在她掌心击了一记,笑骂:“为师在这里正经说教,怎么你就胡言乱语起来?” 花千骨却忽然“诶”了一声,坐直了身子,一本正色地附掌道:“师父,现下小骨终于想明白柳毅的心思了——他是怕自己这凡人娶了个神仙娘子,以后天长日久,总被欺负!”说着,那一双妙目中偏又含了无限风情地向他一扫,一手钩住他脖颈,一手在他腰上一拧,笑道:“可惜那柳毅却不知,只要是娶了个神仙娘子的,不管是凡人还是神仙,天长地久,都是要被欺负的!” “你……” 这师徒夫妻二人正在笑闹不禁之时,却忽见足下八百里洞庭湖水翻滚如沸,却有一人破水而出。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赤龙钱塘君追赶了上来。 且说那钱塘君出水辨明了方向,只管捏诀往那师徒夫妻两人处御风疾行,不过眨眼工夫就已来在二人眼前,先略整了整衣衫,又上前郑重见礼道:“尊上、夫人慢走!为报二位搭救小侄之恩,小仙受兄嫂之托,有一微物相赠,略表心意。”说着,珍重万分地自墟鼎中托出一物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8章 (五百四十八) 但见此物乃美玉雕琢,作龙形,广不数寸,温润精巧,不似凡物。 花千骨本就是热心之人,施恩从未图谋回报,如今又哪里肯受此物?忙不迭便要开口拒绝,却忽然被自家师父悄悄在臂上拉了一把,她心下纳罕,略微顿了一顿,未曾开口。 便在此时,那钱塘君已开口又道:“二位,此物名唤玉龙子,系天地间的一件灵物,乃洞庭一宝,又经我嫂嫂以瑶池仙草养护了数百年,如今灵力大增,日吸天地灵气、夜聚星月光华,除灾解厄,大有护持之功,待来日夫人诞育了孩儿,正合用此物。这两日来二位千里奔波、不辞辛劳为我家云梦解厄、周旋,我等实在感激涕零,今日以此为贺,微物不成敬意,还望尊上与夫人笑纳。” 听他说完,花千骨总算明白了白子画之意,登时喜笑颜开,恭恭敬敬双手接下那玉龙子,却也不肯据为己有,含笑只道:“此物眼下于我确有大用,多谢几位仙长!此宝既为洞庭灵物,合该归于洞庭水府,我只借用它二十二年,到时便即归还,你道可好?” 那钱塘君又如何肯依?只执意要将玉龙子相赠于她,二人又推让了许久,钱塘君终于拗她不过,只得应下了,又说了许多恳切谢语,才重返洞庭龙宫去了。 见他去得远了,花千骨忙将那玉龙子奉至白子画面前,喜道:“师父果然好眼力,这宝贝如今正合给杀姐姐使用,这下咱们就不用回长留去求落风长老了!” “正是!”白子画接过那玉龙子来,将之妥善藏于墟鼎之内,又道:“而且今次是你这妹妹以一己之力解困厄、促姻缘才换得了这宝贝来保他杀阡陌这作姐姐的平安,若将此事明白说与他知,还不知他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可不是呢!既这般说,咱们这便赶回都中去,将此宝献与杀姐姐!”说着,花千骨已捏了个诀,便要催动云头。 “唉,哪里便急得如此了?”白子画哪肯舍得要她虚耗法力?忙按下她的双手,道:“眼下天色已是不早,咱们便是全力赶路,只怕到了那里也近午时了,到时阳气鼎盛,唤杀阡陌出来反而不便,不若咱们先寻个近处歇息了,午后再行,你道可好?” “可是…可是……”花千骨忽然扭捏起来,抱着他的袖子扯了几扯,又一软身直滚进他怀中,凑在他耳边,娇声道:“师父,人家还想吃昨日那间食肆中用过的碎雪鱼脍嘛!” 前几月她时常害喜呕酸,人也瘦了许多,现在想想,白子画依旧还心有余悸,如今好不容易听说她有了喜爱的食物,又哪里敢造次?忙不迭地点头应了,一手揽了她入怀,一手捏诀御风,疾如流星、快似闪电般地回返都中去了。 且说白子画此番几乎使出了全力,未近午时,这师徒夫妻二人就已回了都中,又寻到了昨日的那家食肆,由花千骨点了那道碎雪鱼脍和许多心仪的糕饼汤水大快朵颐。 正自吃得兴起时,花千骨忽觉肩上一沉,竟不知被谁一掌正拍在肩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9章 (五百四十九) 花千骨吃了一惊,忙忙回头,却见一个绿衣绿裙的明媚少女正满面堆笑地立于自己身后,原来却是糖宝。 “怎么是你?”骤然见了她,花千骨自然欣喜,先瞟了白子画一眼,嗔怪他不早些知会自己,后又眉开眼笑地拉开身旁座椅,让糖宝坐下,这方才问道:“你怎么也在此处?” 糖宝叹了口气,也不答话,只抓了块曼陀样夹饼,狠狠咬了几口,才含含糊糊地答道:“还不是因为那凶兽猰貐?十一接了信报,说凡间有猰貐伤人,我一路追踪,终于将它逼至骊山脚下,又费了好大功夫才诛了那兽,眼见大功已然告成,才想起此地正是繁华富贵之乡,既然来了,已然不能亏待了自己,便御风来这里要祭一祭五脏庙,不想却正遇见娘亲你与尊上在这里。” “猰貐?你寻那凶兽做什么?”花千骨深知她道行,倒并不担心,只是奇怪她怎么忽然转了性,揽了这斩妖除魔之事在自己身上。 “十一说我只是个小妖,长此以往不是办法,不如循正途飞升,哪怕作个位低的至仙也好。他说此地有猰貐作乱,若我能收服了它,也算是积累功德一件,长此以往,总有飞升之望。” 听她如此说,花千骨自然点头称是,附和道:“十一果然思虑周全,说得甚是。” 糖宝却深不以为然,抱住她手臂、苦着脸怨道:“飞升啊,是飞升啊,娘亲!我只是一条懒虫、一条懒虫而已!”说着,又假意悲悲切切地哭了起来,鼻涕眼泪的蹭在她袖上。 “诶…诶……”花千骨被她缠得哭笑不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抽身出来,看了自家师父一眼,正色道:“糖宝,别怪我这作娘亲的说你,我辈修仙问道、锻炼通灵,本就是为了兼济苍生、护佑天下。糖宝,人有多大能力,就要承担多大责任,你空有一身本事,原该如此的。” 糖宝却哪里肯听?只顾着回嘴道:“那娘亲你怎么久居长留,只作散仙,也不见你下山捉妖去?” “呃……”花千骨被她问得一时语塞,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一旁那畏首畏尾、恨不得把自己塞进他墟鼎中细细收藏的师父害自己此刻竟无言以对,半晌才忽然福至心灵,面色一松,“哈”的笑出声来,拍手道:“怎么没有?!你娘亲我刚办成了件功德圆满的阴鸷事。”说着,自昨日泾河豪雨说起,直讲到今晨柳毅与龙女姻缘初定,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讲得端的是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听得那糖宝一时目瞪口呆、一时愁眉深锁、一时义愤填膺,又一时拍掌叫好,连吃喝也忘了。 且说这母女二人谈讲甚欢,却不知三尺远处那张桌旁正坐着一位书生打扮之人——此人名唤李朝威,陇西人氏,今日本拟去拜访故人薛嘏,不想临时有事耽搁了,便在这食肆中稍歇。这李朝威本是有心之人,时常于奇闻异事上留心,如今有这稀奇事,自然侧耳倾听,竟将花千骨所言之柳毅尚龙女事听了个七七八八,至紧要时,还忙忙取出诗筩及笔墨来,择要录之。 且说那白子画虽在自酌,但也将这李朝威之所作所为瞧在眼里,不由得低叹一声,暗怪自家徒儿口没遮拦、露了行藏,只得待花千骨堪堪讲完时,便将手掩在袖中,弹指向那李朝威施了个法术,令他将方才所见长留三人的相貌、言谈尽皆忘记。 只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却不知那李朝威回去后,仅凭诗笺上所录之一鳞半爪,便作成《柳毅传》一篇,流传千古,只是因了白子画的法术,故文中并无白子画、花千骨他师徒二人之行迹罢了,此乃题外之言,如今按下不表。 且说糖宝听了花千骨所言,不禁大大感慨了一番,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嘿嘿一笑,做眉做眼地向她道:“娘亲,眼下天色还早,若是你与尊上不急着赶回长留,咱们母女俩就去都中繁华处逛逛可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0章 (五百五十) 此语正中了花千骨下怀——若论起逛街游玩来,白子画不过是个闷葫芦,虽然俯首帖耳,但哪里能有糖宝那般贴心?但她到底不敢自专,忙转头向自家师父相询,白子画自然没有不肯的道理,只是又嘱了她许多言语,便会了饭菜账码,跟在这母女两人身后,同往西市去了。 好在糖宝尤擅察言观色,深知尊上大人心疼他家徒儿,也便不肯多逛,不过至申正时分,便推说要赶回长留,自己御剑去了。 眼见已近日入时分,花千骨便与白子画隐了身形,重又回了皇宫大内,要那玉龙子交与杀阡陌,护持住了他如今徐徐归来的万千灵力。 不想师徒夫妻二人方寻着那凡界帝王气息来至御花园内,就见这帝王额崩青筋、面现紫黑,一副怒气冲天的模样,风一般径直往某殿宇去了。 见此情形,白子画与花千骨自是一头雾水,师徒夫妻二人对看一眼,携了手御风而起,紧随在那帝王身后。 不下片刻,那帝王已进了一重院落,立时就有许多盛装丽服之姬妾依礼迎了出来,其中为首的那一个头带凤冠、面貌秀美的妇人正待要扶他手臂,不想那帝王却闷哼一声,气势汹汹地喝道:“朕今天一定要杀了那个乡巴佬!”说着,也不等那妇人答话,便大步流星进殿去了。 原来这妇人正是当朝皇后,她与那帝王是正配夫妻,自来情深爱笃,从未见他如此,不由得心中一凛,忙忙追了进去。 且说这白子画,虽只与徒儿相依隐在半空,看得却甚是明白,不由得越发心惊起来——那帝王印堂发青,竟似是感染了魔气之征。 在旁的花千骨亦是秀眉深锁,扯了扯他的袍袖,疑惑道:“师父,瞧他这模样,难道是…入了魔道不成?” 白子画阖目于心中暗暗掐算,不过眨眼工夫已有了结果,蹙眉答道:“不好,是我先前竟失算了——如今杀阡陌之邪癖灵力渐渐恢复,这帝王虽有九五紫薇之气护体,但也难免沾染了些,故一时竟这般乖戾暴躁起来。” “啊?!那……可如何是好?”才不过说出这一句,花千骨也解了过来,不禁转忧为喜,拍手道:“既如此,如今这玉龙子正好合用!一则可禁得住杀姐姐灵力外泄,二则也可使这帝王免糟池鱼之殃。” 白子画也点了点头,低声道:“正是如此!只是我本拟将这玉龙子交与单春秋,使他暗中护法即可,如今这情形,还只怕还须佩于那帝王肉身,片刻不离才好。” 花千骨听了,正低眉忖度时,忽听下方一阵乱响,那帝王已手持一把利剑冲出殿来,一脚踢翻了廊下鹦哥架下的绣墩,口中犹自怒喝道:“魏竖儒整日与朕作对,今日还竟敢在朝堂之上当着群臣的面数落朕的不是,使朕失了天大的颜面,若再不处置,还不由他反了天去?!”说着,已秉雷嗔电怒去得远了。 那皇后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早已被吓得花容失色,愣了片刻,方也忙忙带人追了出去。 白子画心知大事不妙,忙自墟鼎中取出玉龙子来,塞在花千骨手内,切切道:“你去寻那皇后,不管怎样想个法子,让她千万要嘱那帝王将之时刻佩于身侧;我去寻那帝王,拦阻住他,以清气濯之,务必去尽魔气之扰才好。一国之帝王若入了魔道,必将陷万民于水火,故这是大事,不可马虎,切记,切记!”说着,已御风急急追赶那帝王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1章 (五百五十一) 花千骨也知兹事体大,且她虽不知那帝王口中的“魏竖儒”到底是谁,但听他竟敢直谏,想必是位良臣,自不能亲眼见着他被这帝王所杀,于是忙应了一声,心下暗存了计较,作法掩了自己的孕相,御风而起,往御花园方向追赶皇后一行去了。 只说如今正是孟春时节,御花园中自是一派郁郁葱葱、姹紫嫣红景象,那皇后正率领一众姬妾仆役于其中急急穿行,要追赶上方才提剑而去的帝王。 正迫急时,只听一声莺啼般的轻笑,有人道了句“观音婢留步”,忽然自一株桃树后转出一个人来——但见此人生得桃羞杏让、燕妒莺惭,玉骨掩风华,冰肌藏秀色,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九天仙女可堪羡,月里嫦娥难比拟,虽不过淡淡色、浅浅妆,但真个是娇娇倾城色、媚媚倾国姿,且又兼有瑞霭散缤纷、祥光笼妙体,一时间竟照亮了四合暮色,使人如沐晨曦般,想来必不是凡俗之人。 那皇后本自视甚高,却不曾想世间竟还有这般出众人才,不由得看得出了神——若是寻常美人,她尚有匹敌之心,但见了如此般妙人,不由得立时自惭形秽起来,一时间又惊又羡、又爱又敬,竟有些痴了,将前事忘了个干净,半晌才开口道:“你……是谁?怎么躲在此处?” 这来人自然正是花千骨无疑。方才她得了自家师父叮嘱,想方设法要将这玉龙子授予这皇后,故此才显出本像来,使她务必敬服。 且说这皇后还好,她身后的众姬妾仆从见了花千骨这样的天人之姿,哪里禁得住?乱糟糟跪了一地,纷纷叩拜不迭,口中乱喊:“神仙下凡,神仙下凡啦!神仙保佑,神仙保佑……” 这本在花千骨意料之中,故也不以为异,见眼前这一丛人皆停住了脚步,她亦上前一步,并不作礼,虽粉面含笑,却又略有些睥睨之意地道:“吾乃天外之人,见如今民众各安其居而乐其业,甘其食而美其服,果然有睿主临世,因特来此地,有一物表赠。” 那皇后哪里见过这等神仙人物?心头一片茫茫然,竟不由自主双膝一软、随众人一同跪了下去,懵懵懂懂地摊开手来,也并不敢抬头,只觉那仙女似乎伸出一只莹白耀目、滑腻无匹的柔荑来,将一物置于自己手上,又袅袅婷婷几步行在她面前,俯身与她附耳说了几句。 不想这仙女竟有如此良策,那皇后心中大喜,正欲谢过,却眼前一花,那仙女已然渺无踪迹,只余花间数蝶翻飞,大有留恋之意。 “这……” 那皇后正自纳罕,只觉半空中一阵香风拂过,那仙女悠扬婉转的语声又复娓娓传来:“此物可保江山永固、社稷无疆,只是片刻不可离你夫君左右,须时刻佩之,要紧、要紧,切记、切记!如今时候不早了,你也快往前去解救良臣吧。” 闻她此语,那皇后如梦方醒,自为得了宝物,忙将仙女所赠之玉龙子妥当收藏,又依方才仙女所言,回返自己宫中,换了朝服出来,才赶至那帝王所在。果见他似已消了泰半怒气,那皇后忙毕恭毕敬地上前见礼,作贺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2章 (五百五十二) 只说方才白子画已暗中以无上清气涤荡了这帝王体内魔气,他如今虽有几分恼怒,但到底不似方才那般暴戾了,见了自己爱妻行此大礼,忙问道:“梓童这是为何?” 见他答话,那皇后忙依方才花千骨所言道:“陛下治国有道、四海宾服,方才竟有仙人来贺,实是不世出之大祥瑞;且臣妾方才听闻秘术监大人敢于当面直言进谏,此举正是因他深敬陛下乃是贤明君主之故,可不也是大喜之事?故臣妾特以国礼来向陛下贺喜!”说着,又将方才御花园中之事娓娓道了出来。 闻她此语,那帝王立时也明白了过来,转怒为喜,招手唤了皇后来身边与自己同坐,皇后自然也趁势以玉龙子相赠,那帝王忙佩了在身上,夫妻二人又说了许多闲话不提。且自此后那玉龙子便成了这帝王家的传代之宝,绵延数代。 数日后,这皇后又作诗一首,曲志今日之事,诗曰:“上苑桃花夕晖明,兰闺艳妾动春情。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林下何须远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 此诗亦流传千古,寻常人都道是那皇后自比自赞,殊不知她写的正是六界第一人之妻花千骨哩。 只说那师徒夫妻二人隐于空中,见事已办妥,白子画心内一松,忍不住调笑道:“为师曾听说仙界有好事之徒在背后议论你,说你定是天生媚骨,乃不世出之尤物,所以才能迷惑了我这千年不曾动心的冷面冷心之人去,我只是不信这话。可见了方才情形,于那话,倒从此都深信不疑了呢——瞧方才这皇后及她底下跟从之人那魂不守舍、浑浑僵僵模样,只怕也是被你的花容月貌所迷、所蛊,莫说是你要留下个玉龙子,便是于那时那刻要了她们性命,亦是易如反掌。如此看来,不得了,不得了,我家小骨儿当真是有男女通吃、魅惑众生的本事呢。” 花千骨被他说得粉面薄红,啐了他一口,佯怒道:“果然是没有家亲引不出外鬼来!我本来就名声不好,哪里还搁得住你也来说我?”说着,只管挤进他怀中,不依不饶地撒娇撒赖起来。 白子画又好不容易赔了许多小心,哄了她开心,又见天色已晚,便传音与单春秋,知会了他那玉龙子之事,便御风回返长留去了。 这一晃,待回了绝情殿已经是戌时中了,二人洗漱了,便换过了寝衣,双双并头卧于榻上。 见她都已准备停当,白子画挥袖熄了殿中烛火,沉声道:“今天着实累得很了,咱们就早些歇息吧。”说着,伸臂将她圈入怀中,使她枕在自己臂上,又轻轻抚着她背上,欲令她早些入眠。 正在这静谧舒心时分,却觉她忽然翻身,一头扎进自己怀里,鼻息咻咻,似乎是极力嗅了几嗅,才“咦”了一声,嫌弃道:“师父,你这寝衣当真旧了,我都闻到去年的烟火气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3章 (五百五十三) 知她不过是闲话鬼扯罢了,白子画嗤了一声,在她颊上拧了一把,笑斥道:“咱们长留这渺渺仙境,哪里来的烟火气?可见是你胡说。” “怎的是胡说?师父你看,我这件就没有!”说着,她一挥手不知从哪里招出一件月白寝衣来,也并不容分说便捏诀为他换上了身。 这寝衣乃是绢罗所制,触手微微生温,很是细薄轻软,式样虽简便,针脚却又细密,且隐隐有一段幽微香气透出,显见是耗费了许多心力之作。 白子画目力了得,即使在暗夜之中亦能视物如常,一瞥之下见交领处绣了一朵盛放桃花,便知果然出自花千骨手笔。 着了这寝衣,白子画微觉诧异,脱口道:“你不是说没有贺礼吗?怎的又有了?” 花千骨掩口轻笑道:“昨日里在都中师父说起我镇日为孩儿裁制衣衫时,那口气酸涩的,几乎要直冲霄汉了,显见是怪我只为了孩儿而冷落了你,我知你存了这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难道小骨竟还能不查不成?所以昨天不过是逗逗师父罢了。”说着,杏眼斜飞,只管觑着他笑起来。 待笑够了,才大剌剌一挥手,圈在他肩上,挑眉道:“师父你只管放心!你待我这般深情厚谊,小骨自然也投桃报李。在我心里,莫说这肚里的娃娃,即是遍览六界,师父你也绝对是排第一位的!且看这寝衣,就是我早早便备下了的,虽不敢说如何如何巧夺天工,但也是我一针一线亲手细细所制,并不敢假他人之手,不像给咱们娃娃的那些,多有出自糖宝、舞师姐等手笔的。现下有了这件衣服,师父也该收一收小气心思,将近日的气平一平了。小徒如今只问一句——师父大人现下可觉满意否?!” 被自己徒儿这般轻轻巧巧就揭穿了心事,白子画颇有些心虚,只是不肯输了面子,便梗直了脖颈,微微别过脸去,轻咳了一声,才道:“为师哪里如你说的那般小气?又怎会同一个未出世的娃娃计较?倒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扣着这衣服不肯拿出来,才当真小气!” 见了她家师父这矫揉造作之态,花千骨自然笑得更是欢畅,先是强扳过他的脸来嘲戏,后终于不可自抑地在他怀中扭来扭去地大笑起来。 被她纷乱青丝拂面、滑腻肌肤相接,又有那一段勾魂摄魄的桃花香气环伺,白子画简直被她闹得心痒难禁,咬牙忍了又忍,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垂手用力握住她双肩,沉声道:“好了,如今你贺礼也送了,虽迟了一日,师父也知悉了你的心意,眼下实在晚了,咱们可该安睡了吧?” 孰料花千骨却轻笑一声,三下两下挣脱了他的怀抱,翻身而起,轻轻巧巧地跨坐在他腰际,伏低了身子,凑在他耳畔吹气如兰地道:“师父,今天小骨要送的贺礼不是这寝衣,而是……脱掉它!”说着,柔若无骨般斜斜滑了下去,伸出春葱般的玉指,先是一扯,露出他一片健硕胸膛来,后又去解他的衣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4章 (五百五十九) “小骨,”白子画吓了一跳,脑中如闪过一道晴天霹雳,惊叫着就要坐直身子,正欲起动时,却又恐碰伤了她,只好深蹙修眉,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口内威喝道:“别闹!” 花千骨却哪里听得?只低笑着,一双含露杏眼更是娇媚如丝,抬手间已褪了他的衣带,一双纤纤玉手不觉间已滑入他衣襟内,莺莺呖呖地道:“不脱衣服,怎么睡觉?” 得了她这一句,白子画登时想起当年云宫之中的旧事来,立时更加面红耳赤、五内如焚起来。 花千骨是最喜瞧自家师父这扭捏模样取乐的,不由得掩口轻笑,媚眼斜飞道:“哎哟哟,我不过随便说说,师父你倒想到哪里去了?”说着,一双柔荑像两尾调皮的小鱼,翩跹着不知滑向何处去了。 只说自她有孕来,两人已久未狎昵,如今被她这般妖妖俏俏地这一问,白子画又哪里忍得?脑中登时混沌一片,下腹处更是犹如火烧,但他到底不敢造次,只好硬生生将她作乱的小手自衣内扯了出来,咬牙道:“小骨,你现下身子不方便,若有个什么,这不是玩的……” 话未说完,如兰似麝的口脂香气已袭上了他——她竟倾身吻了上来,含糊道:“放心,我查过医书了,现在已经四个月,没事的……”说着,反手一挥,落下一道小小结界,将那绮罗床帐掩了个密密匝匝,只不时有些许媚语娇啼流溢而出,与庭前摇曳的灼灼桃花交织一处,更增风致……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忽忽又过了五月有余,转眼便距花千骨的生产之期不过十日了。 且说自上月起,白子画便关起门来,一点儿外务不闻,只专心在殿上照料自家徒儿,更是早早便请来仙界知名的稳婆居于下殿,以备不时之需。 且说这一日,晨起无事,师徒夫妻二人携手并立于露风石上,如常日一般观那旭日初升、云卷云舒景色。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却与往日景象不同,但见空中密布不知何处而来的祥云,竟是云海汹涌、佳气氤氲,大有遮天蔽日之势。 见了这景象,花千骨心中好奇,指着足下五色浓云道:“师父,你看,小骨也历经世事二百余年了,却从未见过这般景象,当真稀奇得很呐。” 听了她的话,白子画却并未立时作答,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默然不语了半晌才道:“九月初八…他倒懂得这日中则昃、水满易亏的道理……” 他语声极低,露风石上风声又大,花千骨实在听不清他所言,便扯低了他的袍袖问道:“师父,你在说什么?” 白子画却不答,只退了一步,扶住了她的腰肢,殷殷问道:“小骨,今日你可觉有什么不适之处?” 花千骨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发髻,道:“我可好得很呢,这每日里山珍海味吃着、绫罗绸缎穿着,又一丝外务不许我碰、一点功夫不让我练,我又能又什么不适之处?且说自从有了这个孩子,师父便每日都这么蝎蝎螫螫的,‘小骨,今日你可觉有什么不适之处’这句话,每日里都要问个十遍八遍的才安心。师父,你当日曾说这孩子来历不凡,后来我又问起,你却又不肯说,方才我听你的话,似乎又与此事有关,难道……” 孰料她话未说完,却忽然“哎哟”一声,微微弯下了身子。 “小骨?”白子画虽方才已掐算出了梗概,心中已有了准备,但却仍不免有些失措,脱口一呼,虽搀住了她,但声音却有些发颤。 被他这一唤,花千骨倒不好意思起来,忙挺直了脊背,尴尬一笑,道:“没事,没事,大概是这里风大,岔了气息,不过微微钝痛了一下下,不是什么大事。” 白子画叹了口气,先将她扶至内室中妥当处坐下,为她斟了杯滚水,又自墟鼎中召出久已备好的纸鸟,大袖一挥,令它们往下殿去了。 “这……这些纸鸟是去了哪里?”花千骨看得一头雾水,不由得问道。 “小骨,今日便是你的生产之期,师父先知会那几个稳婆,再嘱医药阁诸人备好了人手、药材,才是正理。” 听他如此说,花千骨先是吓了一跳,后不禁嘿嘿笑了起来,掠一掠秀发,花枝招展地道:“不过是稍微有些岔气,怎么师父就小心至此了?哎哟哟,依我看,自从有了这孩儿,师父这杯弓蛇影的功夫可是练到十重天了呢,只说上一次……”孰料她话未说完,白子画便又弹指作法,只见绝情殿内襁褓、衣袍、锦被,乃至幼儿所用的木盆、摇篮等诸般物事纷纷乱飞,鱼贯着往先时两人已商定的产房去了。 花千骨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指着天上飞舞的诸物,结结巴巴地道:“师…师父,你这是干嘛?你…你怎么知道这些都放在哪儿的?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白子画叹了口气,将她的小手握在自己掌中,摩挲了半晌,也不知是安抚徒儿还是安抚自己地道:“这产子乃是大事,便是如何悉心准备,也总有不停当之处,也总是不嫌多的!” 见了这平日里最是从容镇静的师父大人如今一副满腹愁绪、如坐针毡的模样,花千骨不禁哈哈大笑,扑在他怀中,花枝招展地道:“师父,你这也太小心过逾了吧?如今距产期还有十天呢,我不……”怎料话未说完,却只觉腹内忽又抽痛了一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5章 (五百六十) 白子画是何等细致之人,见她眉头微蹙,便已猜到了,忙问:“怎么,可是又疼了?” 方才虽有微痛,但花千骨毕竟是身经百创之人,自然不在话下,只是抬头见了她家师父这愁云惨雾行径、又有他掌心微汗隐隐传来,不禁也有些怯了,只是口内不肯服软,只硬撑着道:“没事,大概是被方才师父给吓到了……” “小骨,”话未说完,白子画已挨身坐下,将她揽在怀中,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道:“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不是玩的!你只管说嘴,若耽搁了,可怎么好?”说着,擎了杯盏就在她口边喂她喝了几口,一则令她闭口不言,二则令她调匀气息。 果然,才半刻工夫,花千骨又觉小腹处闷闷一痛,虽不甚烈,但也较往日无事时不同。 白子画此时一颗心全悬在她身上,自然感同身受,一双修眉拧作一团,喃喃道:“这半炷香的工夫疼了两次,想来确是要发作了,如今事不宜迟。” 花千骨正纳罕时,却见白子画广袖一挥,眼错不见间竟将那几个侯在下殿的接生仆妇及其随身所备医药家什等物一并拘了上来。 那几名稳婆虽也是小仙,却何时见过这般凌厉法术,慌乱了好一阵,才醒过神来,方见眼前一色沧澜玉铺就的地板,分四面摆着几件家什——呈祥纹嵌玉钮大衣箱也不知被谁翻动过,锁合处还压着一角月白锦缎;细巧十分的镜台妆奁上尚散落着数件珠翠,明镜亦未收起;琴几上置一架七弦瑶琴,旁则另有一瓶一炉,瓶插长春之蕊、炉焚百合之香;架几案中垒了满满的书,远远观去,倒多是些医家药典;一旁壁上更悬了四幅美人图,此四图虽无款,但却笔力了得、意态传神,分别依春夏秋冬之序,工笔绘出一美人玩赏桃花、扑戏流萤、醉卧秋荫、折梅舞剑等四景;再往里瞧时,那拔步床上坐着的,可不正是画中的美人么? 但见这美人虽与画中窈窕身姿不同,尽显孕相,却并不痴肥,仍面目如画、秀美无俦,色若春花娇旖旎,貌似秋月差可拟;只是一双娥眉深蹙、一对杏眼含露,软软依在旁边那白袍人怀中。 那白袍人一手揽在美人腰间、一手抚着美人柔荑,只顾着低头轻声慰她道:“又疼了么?别怕,师父在这里。” 有他这一语,众稳婆才知眼前这二位恐怕就是尊上夫妇、此地恐怕就是绝情殿内室了。 虽早听闻这师徒夫妇二人恩爱非比寻常,但如今亲眼得见,仍未免咋舌,众人正愁如何开言才不惊扰了这卿卿我我的二人时,白子画却已安顿了徒儿、站起身来,一步上前,急三火四地道:“内子生产之期便在今日,方才一盏茶工夫她已肚痛了两次,你们到底经验老到,快来为她细诊诊!” 方才离得远,并不曾看清他的面貌,如今近了,众婆子这才看得清了——原来这白子画果如世人所言,端的是翩若清风流云散,皎如玉树临风前,萧疏轩举,湛然若神,子画、子画,只怕这世间并不一画可将其形容得出、形容得尽者。 且说这几个婆子不过是位卑职微的小仙,见识到底粗浅,何时见过他这等仙姿俊逸、翩翩绝世的妙人?正所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如今被他近在咫尺地这一唤,竟都被他的绝色容貌惑得有些懵懵懂懂起来,一时间竟无一人上前、无一人作答。 白子画如今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哪里有心情与她们周旋,只得低咳一声,以示警醒。 好在众婆子中领头的一个倒是个灵透人,就此醒过神来,想着他方才说得那般斩钉截铁,亦不敢怠慢,忙施了半礼,沉声道:“既如此,还请尊上回避了,待我等为夫人诊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6章 (五百六十一) 白子画点了点头,返身退了几步,来至花千骨面前,抚了抚她的柔发,慰道:“小骨莫怕,师父就在外面!”此言一出,尤觉不放心,又道:“我这就将你师叔唤来,以备不时之需。”说着,便欲退出房去。哪料才踏出了半步,便觉腰上一紧,却原来是被小徒儿抱了个正着,白子画此刻心中亦有无限慌急,被她这一抱,更是乱了方寸,僵立在当场,半晌才道:“小骨,你这是为何?这产子是大事,你无论如何该听话才好。”说着,大手落在她的小手上,去扯自己衣带。 花千骨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宽大性子,本不曾慌,但方才见了自家师父那般乱了阵脚模样,不免也跟着慌了起来;如今更觉自家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师父大人握着自己右手的手心竟满是冷汗,不由更增了慌乱,只管扯着他不肯松手,垂了头,糯糯道:“师父,别走……” 见了徒儿这花容失色的楚楚之姿,白子画又哪里禁得住?心中自然更软。只是他知兹事体大,一则自己在这里与那些婆子实在不便,二则见了方才那些婆子的行止,也怕因为自己而使这班人分了心,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师徒夫妻两个只管纠缠个不住。 好在领头的一个稳婆到底是经过见过的,适才只是一时被这六界尊上的妖娆风姿惑住了,如今见他这般惶恐模样,不过如寻常人一般无二,不由得心中好笑,忙越众而出,恭恭敬敬地道:“二位不必过分惊慌,这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乃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再说,依小人看,夫人这是头胎,照现下情形看,怎么也得数个时辰后才能生产,二位就是有什么,也并不急在这一时。” 那师徒夫妻两人被她这振聋发聩地一说,如当头棒喝一般,二人相视尴尬一笑,还是白子画先强自镇定住了,沉声道:“此言甚是,小骨,你且安心在此,师父先出去了。” 花千骨一眼瞥见他身后的众稳婆中似乎正有人低头掩口而笑,脸也腾地红涨了起来,忙松开了手,低着头小声道:“师父快去吧,小骨在这里乖乖的。” 白子画点了点头,便转身退出了殿外。 只是他这人虽出去了,但一颗心却舍不得离她,先作法告知了笙箫默此间之事,便只好在庭前如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罢了。 又过了约一盏茶工夫,正不知所措间,白子画只听“呼啦啦”一声门户响,诸稳婆已齐齐自殿内返身出来,略施一礼,传言道花千骨请他进去。 匆忙间扫了诸人一眼,见之面上并无异色,白子画心下略定,也顾不得那一干人,遍如一阵风样冲入内室去了。 白子画急匆匆推门而入,想着小徒儿如今不知如何难捱,正待相慰,不想却见花千骨正好整以暇地端坐于镜前,回首见了他,便千娇百媚地招手唤他:“师父,快过来与我束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7章 (五百六十二) “小骨,你没事……?”尤恐她不过强自硬撑,白子画忙快步来至她面前,执手细看。 花千骨粉面一红,扯了他俯低了身子,凑在他耳边道:“那些婆子说还得好几个时辰才会生产,嘱我先吃些东西,趁现在无甚大事便四处活动活动,以利顺产。” “你…你当真无事?” 花千骨点了点头,笑道:“难道我还能骗了师父不成?方才这一折腾,我这两鬓略松了些,师父快来使抿子帮我收拾好,待咱们吃了东西,趁着现在还不甚疼,咱们便去后山逛逛也好。” 他是关心则乱,如今她这般说,心中一静,默默记诵先时熟读的那些医术典籍,立知那些婆子所言非虚,便答应了,先替她理好鬓发,又张罗了许多平日她爱吃的膳食,陪她用了,才携了她来至后山漫步。 此时正值秋盛之时,风轻而云淡,虽秋木萋萋,但又有几株枫香树红叶尽染,倒增了一抹亮意。 花千骨此时一盏茶工夫不过有二三次肚痛,故也不十分着紧,但眼见自家师父这般坐立难安、心急如焚情形,忍不住又是好笑又是埋怨道:“师父,你好歹也是有近两千年阅历的老仙了,怎么如此不省得?!白白让那些稳婆看了笑话去!” 白子画也知自己举止欠妥,恐怕徒增了她的忧虑,反为不美,怎奈无论如何也难抑心头忧惧惊思,只好长叹一声,在她手上紧紧一握,黯然道:“我虽历经千年,但这也是头一遭娶妻生子;再者,你如今虽身子壮健,但这产子本就要在鬼门关前转一遭,哪里能使人不忧心的?!”说着,不由得又忆起笙箫默当年所言的种种,面色不由得又白了几分。 眼见是实在无法劝他,花千骨也只得罢了,挥了挥手,好笑道:“唉,如今也该让师伯上殿来,看看师父你这胆小如豆的样子,教训教训你也是好的。” 师徒夫妻二人如此说笑着信步行来,倒也还算是自在。 只是先时花千骨还有心思在这景致上,奈何并未过了多少时候,她之腹痛却较先前绵密了许多,虽不剧烈,但疼痛来袭时,也只能依在他怀中,咬牙调匀了呼吸才好过些。 可怜白子画却帮不上什么,只能暗暗心痛,不由得在心内又将自己狠狠骂了三四遍。 两人便这般在后山缓缓而行,又过了一个多时辰,花千骨只觉实在支持不住,拉了白子画慢慢回了绝情殿内先前置好的产室,唤了那几个稳婆进去,又遣走了白子画。 白子画又如何愿去?只是拗不过她,也只好退在庭前枯坐,又过了一忽,糖宝、幽若、舞青萝等素日与花千骨相厚的女弟子也络绎上了绝情殿,笙箫默更是备齐了应急之物,也赶了来;便是摩严,也派了女弟子来致意问候。 如此,这平日里清幽持静之地倒熙熙攘攘了起来。不过白子画到底心中忐忑难安,亦不愿与旁人答话,只寻了个僻静角落,默默注视这一切…… 生命的诞生,总是要伴随着愉悦、痛楚和慌乱的么? 他甚至想像不出这个孩子的模样,像她?还是像他?或许,只是像他自己吧。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小骨一切都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8章 (五百六十三) 每隔一阵就有婆子出来与他说什么“夫人这是头胎,自然要多耽搁些时候,尊上请不必担心”云云,可他哪里听得进去?见房中稳婆川流不息地出来进去,他几乎已有了晕眩的感觉——天啊,他从来没这么混乱过,脑中乱糟糟,又白茫茫一片…… 他只如此枯坐着,不知不觉,天色渐暗,已是月上中天了。 虽神力了得,却只听得到产室内众稳婆的窃窃私语声,半点她的□□不闻——白子画亦知这徒儿生性坚忍,想必也是因恐他担心之故,所以才一声也不肯使他与闻。 她却怎料得到,越是如此,越是使他心焦。 眼下虽从诸稳婆口中得知她尚无不妥,但他又哪里放得下?端的是心如乱麻一般,正在心烦意乱间,幽若与糖宝二人的对话不知怎的,却又飘入他耳中: “掌门,你说这仙人生孩子,也如凡人说的一般,也是一脚迈进了鬼门关么?” “诶,糖宝,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来?我又没生过孩子,对这些,只怕还不如你知道得多呢!” “对,对,对!想来是我急昏头了,舞师伯,你是经过见过的,你来……”她还未说完,却又忽然被幽若被一扯,想怕她惹起了舞青萝的伤心事。 此时糖宝的心思也转了过来,忙“嘿嘿”干笑几声敷衍了过去,但又耐不住心中焦急,只好原地踱起步来。 她脚步细碎,“踢踏”、“踢踏”一声声、一串串,仿佛击在了白子画心上,越发使他焦急不堪起来。 想是幽若也被她扰得心烦,忍不住拉住她,道:“你只管在这里乱转,没的吵得我更是焦急!” 糖宝也正没处发作,忍不住“呼”的一声将翠袖一挣,挑眉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待要我怎样?!” 见她似乎动了气,幽若也没好意思,但转念间却忽然想起一事来,拉了糖宝在一边,压低了声音悄悄道:“咱们在这里等得也是心焦,你看这产婆们川流不息的,想来也顾不上咱们,不如咱俩偷偷溜进去,看看我师父、你娘亲,也是好的!” 她这一语点醒了梦中人,糖宝登时与她一拍即合,点头道:“也是!那咱们就……” 不想她话未说完,头上已挨了舞青萝一个暴栗,斥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们两个怎么还如此不省事?!如今里面正在紧要的时候,你们两个要是进去了惹出什么乱子,要怎样向尊上交待?!” 幽若和糖宝受了她的话,也不好再说再动,只好委委屈屈地对望一眼,退了下去。 听她三人在旁侧如此啁嗻,更增了白子画的烦恼、也动了他的心思,偏此时笙箫默又走了过来,破例拍了拍他肩头,苦口婆心地慰道:“师兄,你莫要焦急。我看千骨近来身强体健,此番产子定会平安顺遂,你也不必如此杞人忧天,到时候……” 孰料他一句话未曾说完,却见白影一闪,眼前那人哪里还有踪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9章 (五百六十四) “师兄,你…你这也太不…唉!”笙箫默微一感知便知他已入了产房,也只得扶额叹息一声,退了开去。 却原来方才白子画凝神听得似有花千骨的一声痛呼传来,哪里还耐不得性子?心念一动,便捏诀闪身入了房中。 待到近前,见花千骨已换了宽袍,正满面泪汗跪在那里竟力忍痛,一排贝齿已将朱唇咬得沁出血来,只是不肯叫出一声来;更有两个得力的稳婆,一个与她对面跪着,搀扶住她,另一个在她身后为她舒展腰身、不时检视,其余众稳婆也正忙乱着张罗。 “尊上,您如何进来了?夫人一切都好,您不必悬心,还请到外间稍候,孩儿不久便可降生。”那领头的稳婆抬头见了他,吓了一跳,虽不敢推着赶他,但也忙使眼色示意旁人将他让出去。 但如今见了花千骨这般难捱光景,他又哪里挪得动脚步?竟然充耳不闻起来,只一个箭步冲到徒儿面前,在她面前那婆子身旁跪坐了下来,见她秀眉深蹙、满面泪汗的痛苦模样,心中又酸又痛,疼惜不已,颤抖着为她将额前汗湿的长发抿了上去,半晌才开口问道:“小骨,你现在觉得怎样?” 花千骨如今正在紧要时候,已疼得脑中一片混沌,眼中尽是汗水、泪水,又哪里瞧得见他?只管低头不语、默默咬牙忍痛罢了。 “小骨,都是我的错,你……”也不知他是自责自语还是要说与她知,实在心疼得无以复加,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即便神通广大如他,此时也不由得茫然失措起来。 “唔……”剧痛中已几乎被耗尽了她所有的意志,恍惚间忽然感受到使她无比安定的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就在身边,花千骨心头一热,也顾不得多想,便斜斜扑了过去,死死攀住他的臂膀,俯在他肩上,忍了许久的泪水,也终于夺眶汹涌而出。 白子画自也自喉头一哽,几乎呜咽,但又唯恐累她乱了方寸,只好忍了又忍,半晌才平顺了气息,慰道:“师父知道你难过,师父在这里,师父一直在这里陪你!” 见状,那接生的婆子不禁慌了手脚,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忙拉了她劝道:“夫人想是疼糊涂了不成?这里污秽,到底不该是尊上久待之地,还是让在下来吧。” 白子画一心只在自家徒儿身上,哪里有心情同她啰嗦?只眼风低扫,挥一挥手,自有一段不怒自威的气势,沉声道:“我在这里就很好,你只管忙吧。” 闻言,那婆子也吓得不敢多言,只得默默退了下去,在后忙碌着服侍、筹措。 待这阵疼痛稍歇,花千骨缓过神来,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俯在了他身上,吓了一跳,忙推开他,喘息着道:“师父,你…你怎么进来了?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还是快快出去吧!” 伸袖为她拭去面上斑驳泪痕,重新使她俯在自己肩上,白子画低低一叹,轻声道:“若不在此处,我又能在何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0章 (五百六十五) “可…可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我这狼狈样子……”知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也知他是关心则乱,但她到底不肯如此。 “你如此说,是要将师父置于何地?”疼惜地抚过她面上斑驳的泪痕,白子画低叹一声,轻道:“若不是我……” 孰料他的话还未说完,那难耐的剧痛已又如潮水般汹涌袭来,她便再也不得开口了,只低了头,死死抱住他背膀,抱住这此生此世、此时此刻唯一的安慰。 “夫人,快了,就快了,用力,用力呀!”有了这威震六界的尊上在侧,一旁的稳婆更是不敢怠慢,也都跟着急了起来,换水的换水、擦汗的擦汗、顺气的顺气,不一而足。 在这一片仓惶混乱中,他的眼里却只有她。 愣愣地凝视着她濡湿的长发、紧蹙的眉头、沁血的嘴角、苍白的面容和瘦小颤抖的身子,还有这充斥鼻端的血腥气,眼前的一幕忽然与多年前诛仙柱下的情形奇异地叠合在了一起——她所经受的千般摧残、万种折磨,莫不是出于他手,或许,真正能害她的、害了她的,不过只有他自己罢了。 “小骨……”低低唤着她的名字,白子画竟感觉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寒意——他又要失去她吗?不!绝不!!这样的事,光是想想,都能使他不寒而栗、伤悲欲绝,他永远忘不了那二百年日日肝肠寸断、夜夜心如刀割的日子,他再也承受不起这样的痛。 又想起冲出神界时那神力之灵所布下的梦境来,还有当年笙箫默叮嘱他的谆谆话语,他只觉心中一沉,便是扶在她身前的大手也不可自抑地颤抖了起来。 “小骨啊……”难以自持地低低唤她,想给她、也想给自己一些安慰和依靠。 “师…父,别怕!”谁知,间歇时,她已然被汗水浸透的小手轻轻在他腮边一抚,又喘息许久,才勉强用苍白的唇挤出一丝笑容,低声道:“你……放心!” 不想怀中小小的人儿竟在这时还不忘慰藉于他——她总是这样念着他、想着他、全心全意地记挂着他的啊! 他又几乎哽咽了起来,一双俊目中也泛起泪光——世人只道藤缠树,却又怎知树依藤…… “啊!”正胡思乱想间,忽听得她一声凄楚而短促的痛呼,原来此一波剧痛非比从前,终于使她再也忍耐不住,竟叫喊了出来。 “小骨……” “憋气,憋气!” “用力!” 一片无措中,她竟依稀还记得方才稳婆的叮嘱,颤抖要将自己的手指塞入口内,防着再次叫喊出声,泄了力气。 “小骨!”可他又哪里肯?不由分说便将她的手指扯了出来,在她后脑上轻轻一按,让她埋首在自己臂上,如此只这一错愕间,她竟然一口咬在了他肩头。 清晰的锐痛渐渐传来,看着肩头薄衫下缓缓沁出的血痕,他却终于松了口气——能这样陪着她,也好。 如此不知又纠缠了几多时候,正在花千骨已被摧折得力尽神衰、白子画更是心急如焚的紧要关头,只听她身后的三两个稳婆忽然纷纷高喊起来:“夫人,呼气,呼气,别再用力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1章 (五百六十六) 白子画早已将诸般妇人科医书烂熟于心,知这是孩子终于娩出在即,心中勉强松了半口气,在她背上抚了几抚,柔声道:“小骨,乖,再忍一下,一下就好!” 果然,不过片刻,只听一声响亮儿啼,那孩子终于呱呱坠地。 众稳婆见了,纷纷贺喜道:“恭喜尊上,恭喜夫人,诞下贵子!”说着,皆七手八脚地剪断脐带,着人抱了小儿给他夫妇看了,自去清洗不提。 闻了儿啼,又亲见了那青白肉团,花千骨自然心头大喜,精神亦为之一振,片刻后也终于娩出胞衣,累得瘫软在白子画怀中。 “小骨……”历经这一番折磨,白子画抱了她又哪里肯松手?众婆子心中暗笑,又不敢打扰,只将一切都收拾停当,告了罪,掩了门,纷纷退了出去。 如此,殿外等候的诸人得了喜讯,也总算放下心来。 只说内室中那师徒夫妻二人相依相偎了许久,白子画才渐渐平复了心情,松开怀抱,在她额上深深一吻,柔声道:“小骨,你辛苦了。”说着,弹指施了个清洁法术,又摄来衣衫仔细为她着了,轻轻将她抱回床榻之上,仔细拉了锦被来密密匝匝将她拢好,才又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如今有师父在这里安安静静地陪着,你且睡一忽儿养养精神。” 花千骨早是疲累已极,但她此刻一颗心到底全系在新生孩儿身上,又哪里肯睡?只扯了他的广袖,央告道:“师父,让婆子把咱们孩儿抱进来我瞧瞧,可好?” “不可!你累了这一整日,合该好好歇息,若将他抱了来,定会扰得你安眠不得,倘你身子一直这般孱弱下去,又如何养得好他?”他虽一贯宠溺,但大事当前,却也绝不由着她胡闹,自然一口即回绝了。 “师父,方才乱糟糟的,我连他长得是黑是白、是胖是瘦也没看清,我……”她也不由得急起来,半撑起身子,抱了他的臂膀,娇声软磨硬泡起来。 “听话,莫胡闹!”他早知那孩儿天资超凡,与寻常人相较有许多独到之处,偏自己这徒儿又是好奇尚异的性子,若此时抱了来,她又哪里能够撒手? 可花千骨却只管不依不饶起来,紧盯着他磨道:“师父,那我只看一眼、就一眼,行不行?” “唉……”被她缠得实在无法,白子画只好暗暗在手中擎了一段安息神力,出其不意向她顶心一掼。 “唔,师父好讨厌……”情知着了他的道,却也无法,她只好抱怨一声,打了个呵欠,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 白子画熟读医书,深知孩儿虽已诞下,但她此时仍身处诸般产后疾患风险之中,到底放不下心来,又坐在她身侧候了半晌,见她果无异状了,才恋恋不舍地退出了内室,往外去了。 他这一出来,门外笙箫默、糖宝之属的贺客自然围拢了上来,有要见一见花千骨的,也有要瞧一瞧新生娃娃的,更有戏谑着来打趣他这绝情殿主人的,端的是乱作一团。白子画唯恐吵醒了花千骨,忙忙打发了众人,又着众婆子仔细看护好孩儿,便自往厨下去了。 也不知这六界之神尊入了灶下是所为何事,只听得厨内好一阵锅碗瓢盆乱响,才见他手中小心翼翼地捧了一盏汤羹,重入内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2章 (五百六十七) 及至来到榻边,却见小徒儿睡得正是香甜,他又不忍心唤醒,只将那汤羹置于桌上,以法术温着,自己则矮身在她身侧坐下,握了她的小手,呆呆细看自家徒儿的睡颜,想着适才的种种,不由得不寒而栗——为了他,她是受了多少煎熬苦楚啊…… “小骨……”抚摸着她仍略显苍白的小脸,他忍不住轻轻贴了上去,喃喃唤着她的名字,感受着她、慰藉着她。 这般相依相偎、痴痴缠绵,不知不觉间天已渐渐发白,只听“嘤咛”一声,花千骨秀眉微蹙、喉头一动,终于醒转了过来。 她这轻轻一声,在白子画耳中更是直如天籁纶音一般,见她杏眼微饧、香腮带赤的模样,白子画更觉分外妩媚可喜,又见她似有说话之意,忙觅了引枕来,让她妥当靠稳了,才拖了她的手,喋喋问道:“小骨,你现在觉得怎样?身上可有哪处不好?可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还是想再睡一忽儿?” 微微舒展了身子,花千骨只觉身子已复了大半力气,恍惚想起昨日生产时的艰难情形,当真恍似南柯一梦,抬头间又见了他殷殷关切眼神,更觉心头一热,斜斜倚在他肩头,道:“我已大好了,师父尽可放心。” 见她面色复初,语声也不似先前那般有气无力,白子画心中大慰,伸指在她脉上诊了一诊,果然已无大碍,便道:“既如此,便让那些婆子抱了咱们孩儿进来,与你细瞧瞧。”说着,便作法传音。 得了他这句,小徒儿自然喜不自胜,眉飞色舞地道:“这几个月来,师父时刻关切、时刻悬心,不知耗费了几多神思,也着实辛苦了!如今孩儿平安落地,师父自然功不可没,待来日小骨闲了,一定好好犒劳犒劳一下才是!”说罢,柳眉一轩、小手一挥,大有豪气干云的气势。 白子画却最听不得她说“犒劳”二字,已然失笑道:“罢,罢,罢,你师父我命小福薄,也并不敢图你的‘犒劳’。犹记得那年我亲授了三日三夜,才教会了你一直念兹在兹的疾空术。之后你也信誓旦旦地说要犒劳于我,要送我一把你自己亲手画的折扇,还哄得我前前后后换了十几身衣裳与你看,孰料待你画就,还是如同小时候的一般无二,画得鬼画符一样,偏还要做个扇袋放在我身上,倒累得我被师弟笑了几日。”说着,忍不住在她颊畔一拧。 花千骨却哪里肯吃亏,立时不依不饶地还嘴道:“师父还好意思说什么画?那一年我生辰前,师父说要为我画一幅舞剑图作贺礼。亏我还巴巴地全力习练了一个多月的穿云剑法,务求潇洒灵动,入画好看;又千叨登万叨登地寻了好鹿胶来,费了好大的神一点点化开出胶;谁知待师父作画时,先泼墨晕染了一座摩天高山,那山上舞剑的人画得还没有筷子粗,面貌、意态一概瞧不清楚,说是张三也行、说是李四也可,哪里看得出是我来?!哼,我……” 她一语未完,忽有人在外叩门道:“尊上,夫人,小人已抱了公子过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3章 (五百六十八) 花千骨听了,将被一掀,恨不得立时跳将起身来,高声道:“孩儿呢?快抱来让我看看。” 见她这一副急不可耐模样,白子画心内暗笑,大手在她肩上一按,使她重又躺好,为她将锦被又再掩好,正此时,昨日那领头的妇人已抱着襁褓中的小儿来至二人面前,半施一礼,微笑道:“尊上,夫人,请快来看看小公子吧!”说着,便将那小儿送向花千骨怀中。 “她还虚着,由我来吧。”白子画忙拦住了,伸臂抱了孩儿过来,挥了挥手,令她暂且下去,这才将襁褓凑在小徒儿面前,叹道:“为了这小东西,你可是着实辛苦了。如今瞧瞧,这孩儿是像谁来的?” 花千骨早已按捺不住,忙伸了头过来仔细观瞧,却见那小儿发黑眉浓、面若重枣,也正睁着一双滴溜溜圆的点漆大眼望着自己。 “哈!别的不说,他的眼睛肯定像我!”越看越爱,喜得无可无不可,东摸摸、西看看,花千骨直看了半盏茶工夫,却忽然道:“不过…不过……”又将襁褓略解开了些看了几看,终于忍不住蹙眉失声道:“他怎么这么红?好像……好像一块牛肉!” “哪里有娘亲这般评说自家孩儿的?!”白子画忍笑在她腮上拧了一把,释道:“放心,这新生的孩儿就是要红红的才好,须如此,长大成人后才是面如冠玉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说呢,就看师父您这肤若凝脂的玉骨冰肌模样,咱们孩儿自然也不差。”听了他的话,花千骨放了心,又忍不住打趣他,笑道:“这些日子里我和幽若、糖宝二人不知多少次猜测这娃娃的相貌、脾气,她们两个都说,这容貌还在其次,只是这脾气,若像我倒也还罢了,若是像了师父您,肯定是个难相与的,今后只怕就棘手了。师叔也说,这娃娃若是随了我的性子,他便收为座下弟子;若是像了你,还是送给师伯去做徒弟吧——可见师父这臭脾气,遍寻咱们长留山,除了我还可忍得,也就是师伯还能待你如珠似宝了。”说着,忍不住掩口轻笑起来。 对她这目无尊长模样早是习以为常,白子画也不苛责,只摇了摇头,正待答话,却见她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来,“咦”了一声,扯了他袍袖,抬起头来殷殷问道:“师父,怀胎这十月里,我总说让你给咱们孩儿拟几个名字备着,你却一贯只管推拖,如今孩儿已然诞下,你可到底起好了名字没有?” 白子画低叹一声,答道:“这十月来哪一日我不是担惊受怕、食寝不安的?还有怎心思做这些?不过要起名字也容易,昨日咱们在露风石上观景时我已得了,就唤他‘从云’吧,一则甚合他的来历,二则他命数太过,也须如此压一压。” “白从云?倒也是个响亮名字!”花千骨细想了想,心中到底有些疑惑,忍不住又问:“来历?他有什么来历?” 白子画微笑道:“如今都做了人家母亲了,怎么还如此懒怠?‘从云’者,你只管往《易经》上想便是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4章 (五百六十九) 闻他此言,花千骨凝眸细思了半晌,才终于茅塞顿开,想通了这年来的诸事,喜得手舞足蹈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当时蛮荒洞中的那道青光竟是……哈,不想这孩儿倒有这么大的来历,师父实在瞒得我好严!当真该打,当真该打!”说着,提起粉拳来,作势便往他肩上锤去。 “小心!”他忙略转了身,抱稳了襁褓中的孩儿,但到底结结实实挨了她几拳,才道:“若早使你得知,恐你孕中多思,反为不美;如今让你知道,岂不也算是个惊喜?” “惊喜确也有些,但……”她正说着,却看见那孩儿打了个呵欠,眨了眨眼,竟将自己的拳头塞进口中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花千骨托了腮,看得新奇不已,又觉啼笑皆非,半晌才指着他问道:“他…这是饿了么?” 白子画不由得失笑道:“你这当真是大惊小怪了,他此举不过是小儿习性,哪里便是饿了?” “可是……他自打落生起就不曾吃喝,难道不是因为饿得狠了,才这般的吗?”说着,她也情不自禁地举起右手来,学着自家孩儿的模样,便往口中送去。 “小骨!”白子画哭笑不得,一掌打落她的右手,斥道:“怎么越大越成了孩子了?!” 花千骨也觉没好意思,吐了吐舌头,也将白从云的小手自口中扯了出来,又道:“我瞧他是当真饿了,不如咱们……” 她这边厢话未说完,那边厢白子画已打断道:“虽说寻常仙胎不似凡人一般以乳汁喂养长大,而是须觅天地灵宝方可成长;但咱们这孩儿,却又较他们自是不同。” “不同?怎么不同?再怎么不同,他一个豆大的娃娃,已过了好几个时辰了,总也该饿了吧?” “饿了?你也太小看他了,如今你且自己看吧。”说着,白子画广袖一挥,在花千骨面上一拂。 他这神力甫至,花千骨眉间天目已开,立时便见自家孩儿身周有无数五行灵力徐徐缠绕,缓缓凝成一体,自行由他印堂透入体内。 “难怪,难怪他有那般来历,原来他竟不需修炼,生来便可自行炼化天地精华!他…他虽然是仙胎不假,但竟天生有这般殊异禀赋,只怕六界中也寻不出第二个来!如此一来,唉,我…我……连他娘亲我都有些羡慕他了!”见这白从云竟生来便具如此通天达地之能,花千骨惊得圆睁了一双大眼,怔了半晌才道。 见徒儿这副大惊小怪的神情,白子画不觉好笑,戏谑道:“怎么就‘六界中也寻不出第二个来’?若来年你再生一个,只怕与这个一般无二呢!” “你?!”花千骨被他说得粉面薄红,啐了他一口,扭捏道:“谁要给你再生一个?!” 听她这般说,不由得触动了白子画的情肠,忽然面上一沉,执起她的手来,郑重道:“小骨,咱们有了这孩儿,也算是遂了你的心愿了。现下师父有一件事,你须得千万应了。” “什么事?”见他这般谨慎,倒被他吓了一跳,花千骨一时不解,忙问了一句。 “咱们这一世,无论如何,都只生这一个孩儿。”说着,白子画大手在她小手上重重一握,眸中神色坚定,大有不可违逆之势。 依稀忆起昨日生产时他的心焦关切模样,花千骨亦是心头一热,翻手与他交握在一处,郑重道:“师父放心,小骨以后都听师父的。” 见她终于应了,也算是解了他心头一件大事,白子画心头一松,将臂弯中的孩儿又向上抱了抱,低笑道:“自有了这孩儿,不想你倒听话懂事了许多,如此也好,今后也给他做个榜样,免得他学了你那阳奉阴违、没大没小的毛病。” “当着孩儿,师父还只管揭我的短,这成什么话?!”见他高兴,花千骨自然也渐渐放肆起来,依在他怀中,一边逗弄自家孩儿,一边在他腰上一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5章 (五百七十) “小骨……”白子画手内抱着孩儿,不便腾挪,只得斥了她一声,向后退开一尺。 一个不防,花千骨竟从他怀中滚了下来,跌在枕上,她是爱娇性子,立时低呼一声,袅袅婷婷伸出纤纤玉手来,要她家师父亲自来拉。 “不小心掉下来了么?”微笑着,他伸出白皙修长的右手,递在她眼前。 “这……” 花千骨忽然愣住了,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当年与他初次相见的那场瑶池仙宴——那时,她化身作一只虫儿,而他也是这般,微笑着向她说:“不小心掉下来了么?” 她永远记得那时他爱怜地望向自己的眸子,是那样烁亮无比,像是亘古长明的星辰,像是朝花夕拾的陨日,像是盛大华丽的烟火,就那样,让她义无反顾地栽落进去。 曾经,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是多少血泪与荆棘;而如今,他们已做了几百年的夫妻,当年那个俯瞰千山的孤高仙人如今正坐在自己面前,怀内抱着的,竟是他们的孩儿…… “小骨?”见她不知为何怔在那里,白子画心中莫名,只好轻声唤她。 花千骨这才回过神来,她是达观性子,哪里肯一直沉溺在过往之中?只摇了摇头,便“哈”了一声,伸手在他掌心一拍,坐起身重新依进他怀中,娇声又道:“这么多年了,想不到师父你也终于落到如此田地了,嘿嘿嘿……” 白子画被她说得摸不着头脑,但倒也早是司空见惯,并不以为异,却忽然想起一事来,将那襁褓小儿妥善放在床内,扶她在引枕上靠稳便了,又将案上汤羹摄入手内,舀了一匙,悉心吹凉了,递至她唇边,柔声道:“这是师弟先时嘱我备好的补益药食,你快些服下吧。” 早知他近日费了许多力气才搜寻了这些奇珍来,花千骨忙点了点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匙,忍不住蹙眉嫌道:“这汤味道当真奇怪之极!” “这汤羹中尽是依你体质配置的诸般灵物仙药,能助你速速恢复元气,怕你嫌难喝,师父还特意加了许多蜜糖。”白子画早料到她会有此一说,怕她骄矜脾气发作,忙又舀了一匙,递至她唇边。 “本来就有古怪药气,师父偏又加了蜜糖,反更难喝了!这般一匙一匙地,要喝到什么时候?”说着,她却猛然坐直了身子,不由分说便抢过他手中的碗盏来,脖颈一仰,咕咚咚几大口就将那药汤吞了下去。 怎奈到底喝得急了,未待药汁咽尽,已呛得她满面通红,咳了起来:“咳……” “你啊!”白子画被这徒儿弄得哭笑不得,忙不迭地扶过了她,轻抚其背为她理顺气息。 偏此刻花千骨还执着碗盏,如此一来,手上一震,那琉璃汤匙竟跳了出来,眼见便要跌在地上,摔个粉碎。 “啊!”这是花千骨平日里极爱惜的一套琉璃器皿,她一眼瞥见了,如何不惊?!忙俯身去救,怎奈她到底晚了一步,眼见那匙便要跌在沧澜玉制的地上,摔个粉碎。 正在这紧要时分,但见五色光华一闪,竟有一道不知何处而来的仙力将那匙摄在了半空! “这……”师徒夫妻二人却未想到竟有此节,对视一眼,齐齐回头向床内那仙力之源头方向看去。 但见这白从云一只粉嫩右手不知何时已自襁褓中伸了出来,指尖祭出一道仙力,正将那匙缠绕其中。 那师徒夫妻二人登时瞧得怔住了,正茫茫然不知所措时,白从云一双明星也似的双眸中笑意一闪,小嘴一张,开口道:“良亲,跪(娘亲,给)!”说着,那匙一偏,正落在花千骨手中。 “师父,他……” “这孩子……” 便在此时,一缕初露晨曦正自重檐下透了进来,映在这一家三口或错愕、或惊喜、或憨然的面上——新的一天,开始了! (全文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6章 番外醋海微澜(一) 且说自从大年下白子画输了麟角镇纸与白从云后,这小儿更是志得意满,回了长留山后少不得寻人各处炫耀了一番,待过了灯节,长留弟子放过了年假,皆归在十二偏殿内习练仙术,他自然也下殿去了。只是他虽去了,这绝情殿里却更是忙碌了起来。 原来是因蓬莱、瀛洲、方壶、岱舆、员峤之下的五只神龟任期已满,要改换另五只来背负仙岛,其时必有一番动荡,故玉帝择了五位道行深厚的仙者前往相助,共需历时四十九日,为求稳妥,玉帝又一封书信传至长留,恳切请了白子画同往。 因了这缘故,花千骨哪里还能闲的下来?自然是跑前跑后、忙东忙西地为自家师父张罗起来。 只说这一日白子画自大殿议事归来,就见自家徒儿忙得如穿花蝴蝶一般——花千骨一手拎着他的中衣、一手擒着他的鞋袜,忙得正是满头大汗,地上更散落了无数箱笼,将内室中翻得如同失了盗一般。 见了这般纷乱情形,白子画忍不住扶额长叹道:“小骨,为师不过是去四十九天而已,又不是要搬家,你又何必搞得如此狼狈?” 但花千骨又哪里肯听?依然我行我素、东翻西找,口中尤道:“四十九天!足有一个半月,小骨又不能跟去,得有多少东西需得收拾?师父说得倒是轻松,等到了东西不趁手合用的时候,你可去哪里寻去” “不过是去那里护法,又能有什么?”他正说着,花千骨已手中擎着一个茶盘,内有整套茶具,自茶碾、茶炉、茶釜并托盏等一应俱全地自他面前跌跌撞撞地走过,白子画忙扯住了,失笑道:“怎么连这些也带上了?就是你师父的墟鼎再大,也不是用来装盛这些杂物的。” “这又怎么是杂物了?师父嗜茶,若是没有这些,又怎能有好茶汤饮?”花千骨唯恐他碰碎了那套青玉茶器,忙七扭八扭地要挣脱了他的掌握。 可白子画却不依不饶起来,只是擒住她肩头不放,眸中精光一闪,沉声道:“只有这些什物,若无有你这个擅烹茶之人在侧,师父又怎能有好茶汤饮?” 花千骨被他问得张口结舌,半晌不得言语,正涨红了脸,却忽然被他拦腰抱起,凑在耳边,呵了一口热气,笑道:“若要有好茶汤饮,还须将你这乖徒儿也一并塞进墟鼎才好!” “师父,小心……”眼见那茶器在手中摇摇欲坠,花千骨连连惊呼,但又哪里扭得过他去?只好任由自家师父抱入内室去了。 少倾,只见金光一闪,便有无边结界落下,将寝殿罩了个风雨不透…… 不知过了几多时候,终于云雨收歇,师徒夫妻二人并卧于榻上,花千骨朦朦胧胧正要睡去之际,却听白子画叹息一声,道:“这次前往五仙岛护法,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四十九日之后正是你的生辰,只怕要耽搁了。” “啊?!”他话音刚落,花千骨已惊叫着翻身而起,欺在他身上,嘟着一双粉唇诘问道:“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师父就想赖过了这次不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7章 番外醋海微澜(二) “慢着些!如今天方回暖,若着了风寒,不是玩的!”她滑腻的肌肤尚存方才的火热余焰,如今二人这般紧密挨贴,他又哪里忍受得住?口内遮掩,手上却不曾闲,只三下两下就将她自身上除了下来,又拉了寝衿来将她密密匝匝裹了个严实,才松了口气道:“你就是惯常如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放心,师父何曾耽误过?这次也定好好陪你过个生辰。” 花千骨却不领情,只娇哼了一声,抬眼望天悠悠道:“与师父大人比,我可不就是‘小人’么?!只是如今师父去了海上,咱们这个生辰要如何过法,小徒愿闻其详。” 白子画是早已想好了此事的,自然胸有成竹,立时答道:“每年暮春时候你总要去凡间寻杀阡陌玩上一玩,今年也不必破例,你只管先赴都中与杀阡陌相会,待护法之事一了,师父自去寻你,可好?” 花千骨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大约对得上,也只好点头应允了,委委屈屈地道:“既如此,咱们就说定了,到时候咱们都中见,师父可千万不许赖账!” 念及此一去足有四十九日之久,白子画自然也有许多不放心之处,忍不住又切切叮嘱道:“这四十九日里,你也该好好料理自己,莫要一味下死力地修炼,也莫要和糖宝、云儿搅在一处胡掺胡闹!” 花千骨轻笑一声,扬眉道:“啊哟哟,师父又来了!您每次出公务前,若不将这些叮咛的话语反复说上个几遍,就不称之为‘我师父’了。您只管放心,糖宝如今有孕,并没有心思与我玩耍。云儿自有下殿的严师管教,且又有师伯不时提了他去贪婪殿训导,哪里是我能够打扰的?师父只怕我胡闹,却不怕我一个人落了单么?”说着,又做出百般万人不能及的矫揉情态来,引他怜惜。 师徒夫妻二人又如此低语缠绵了许久,花千骨到底支持不住,忍不住以手掩口,微微打了个呵欠。 见她已有倦意,白子画便也住了口,伸臂搂了她在怀中,轻道:“说来你如今倒是懂事了许多,已许久不曾闯出什么祸事来了,难道是真的转性了不成?也罢,也罢,睡吧。”说着,大手轻抚在她背心,助她安睡。 “唔,我现在已经开始想念师父了……”嘟囔着向他怀中缩了缩,胡乱扯了他的衣襟,她已渐阖星眸,朦朦胧胧地睡去了…… 第二日,白子画安顿了诸事、辞别了山中众人,自往海上助那神龟去了,独留小徒儿一人于绝情殿中。 如此一来,花千骨一人落了单,更觉寂寞,每日里不是按部就班地修炼,便是去寻知己同伴解闷,如此数着日子,终于熬到了第四十九日上。 眼见明日便是自己生辰,且又能与自家师父于凡间相会,花千骨自然欣喜十分,早早便打扮得花枝招展、风姿绰约,唤出灼然剑来,御剑往凡间都中去了。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兼她如今法力确实非同凡响,只不出半个时辰,便已来至都城上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8章 番外醋海微澜(三) 日前花千骨早已得了白子画消息,知他今日未时左右方能赶到此地,便寻思先行找一个繁华所在自在游玩,以待他来。 故她身处云端时即向下观望,却见都城左近的一处山上香烟缭绕、人声鼎沸,似乎有什么大热闹,于是便降落云头,略掩藏了自己相貌,信步往那处喧嚣而去。 且说这山道上行人熙来攘往,兼之花千骨又是个自来熟的性子,随意寻了个凡人,不过三言两语间就将这山中之事问了个清楚明白:原来此山名为“翠华山”,距都城不过几十里,最是山清水秀、风景如画之地,且山腰上有一神仙道场。传说今日乃是那仙得道飞升的日子,早有善男信女在其庙宇前搭了戏台,请人唱戏献供;且人人皆道今天是正日子,凡有求者,多可如愿,故有许多乡民来此发愿祭拜。 花千骨本是喜爱热闹的性子,听说有这番大热闹看,哪里有不去的道理?自然随着前来进香的民众,一起登山而上,去寻那庙。 一路上,花千骨已又问了许多,原来那仙道号“无相仙姑”,传说在此山中修炼已逾千年了,极是神通广大、最为惜老怜贫。 “无相?无相……”花千骨成仙时日虽短,但到底时刻随在白子画身边,已见过许多大世面,但凭她如何在脑中细细搜寻,也想不起这“无相仙姑”是何许人也,只含在口中翻来覆去地念着,又再凝眉思忖。 她心中虽疑惑,脚下却也不停,又行了两刻钟工夫,她已跟着人流渐渐来至山腰处那庙宇前。 但见殿前高搭戏棚,歌裂石之音、舞天魔之姿,台下更已有无数人等皆聚于此。花千骨初观时还觉新奇,只是才看了半出,就觉言辞无味,实在是热闹到不堪了,几乎不曾吵得她头疼,因又见偏殿内游人稀少,便绕过一干人众,往那里游赏去了。 这东、西偏殿中不过寥寥几点游人,可殿中供奉却奇,并无泥塑木胎之属,却不过只在东配殿内供了一柄断剑、西配殿内供了一轴绢画而已。 花千骨先至东配殿中细观那断剑,但见其样式古朴、刃锋从利,着实是柄好剑,且其茎宽五寸,原应是一位极高大、极富膐力之人的配剑,却不知如何竟供奉在一位仙子的祠中,使她好生不解。 心中既有疑窦,她便阖目微一感应,既知那剑竟乃一柄仙剑,只是不知已断了几多时候了,早已仙气殆尽、不堪再用。 花千骨心内疑惑更甚,偏有无从问起,只好自东配殿退了出去,又入西配殿。 这西配殿又只供着一轴丹青,画的是桃蕊、梨瓣并放,虽不过寥寥几笔,但也颇为传神,一角处题了四字“春纤抚素”及一首小令。 一眼瞥见这“春纤”二字,花千骨心中便没来由地向下一沉,面色一变,忍不住“嗤”了一声,又再往下细看那阕小令。 “这……”花千骨心中既有疑忌,如今凝眉再看,竟觉这几字的笔意依稀似有相识之处,但又偏偏不是自己近旁熟识之人的字迹,故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 “不是师父、不是幽若、不是师伯、不是师叔……”她正自在心中默念,耳中却忽然听得一阵喧哗。 “别跑!”耳内只听脆生生一句断喝,只是这话音还未落,已有几个小娃娃嘻嘻哈哈地奔了进来,正一头撞在她身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9章 番外醋海微澜(四) 那几个娃娃正是与白从云相仿的年纪,花千骨见了,自然有一股亲近之感,不由得揽了其中一个五六岁模样、虎头虎脑的入怀,微笑道:“怎么这般乱跑?要是碰着了可怎么好?” 那娃娃吓了一跳,抬头时虽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只觉观之可亲,便也不十分惊慌,一把扯住了她腰间璎珞,把玩起来。 一旁的几个娃娃见了,亦不以为异,只围着那供桌三五成群地追逐嬉闹起来。 正在此时,忽然有一妇人跟着闯了进来,拎起花千骨近旁那娃娃的耳朵,将他拖了开来,又禁约住诸孩儿,并向花千骨连连顿首,说了无数歉语。 “无妨,无妨,快不用如此……”想是自己的衣饰过于华贵,唬着了她,花千骨忙拦下她,又劝了几句,那妇人方才放过那顽皮娃娃。 花千骨此时独自一人,正觉无趣,见了这一大几小,自觉亲近,便凑上前去,与那妇人搭讪起来。 果然,不过三言五语间,她就与那妇人熟络了起来,问明了她小名唤作玖娥,今日是带了自己和乡邻的几个孩子来这无相祠中瞧热闹的。 花千骨随便打了个诳语,胡诌出一个身份来,便随了她在殿内一同游赏起来。 这玖娥见她年纪比自己尚且小了几岁,人又玉雪可爱,自然心生亲近之感,一手拖着诸顽童,一手拉着花千骨,与他们讲起这无相祠的典故来。 这玖娥本就是翠华山人氏,自幼便听家中大人说起过无相祠,如今讲起来自然也是熟极而流:“传说这无相仙姑在我们翠华山修道已有一千多年了,一直保着这方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所以信众颇多。” “无相?这道号当真古怪。”花千骨在心中暗暗思忖,却无论如何想不出仙界竟有这一位仙子。 那玖娥见她问起,便顺口答道:“听老人们说,这无相仙姑起先确是没有面目的。” “没有面目?什么意思?”花千骨吃了一惊,脱口又问。 “传说这位仙姑天生异像,自落草起就无眼耳鼻舌等五官,还是后来遇到了有缘人后方才修炼得道,幻化出正大仙容来。” “哦?”虽然熟知仙界甚多掌故传闻,她却不曾知晓竟还有这般奇事,不禁又问道:“好稀奇,不知又是怎样一段故事?” 听她并非本地口音,果然不知内里;且人又实在可亲有趣,玖娥也便来了兴头,拉了她娓娓道:“刚才你可曾见了东配殿上供奉的那柄断剑?传说那就是当年度无相仙姑成仙的那位白衣仙人遗下的。” “白衣?”闻她此言,花千骨没来由的心头一动,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问了一句。 那玖娥又哪里知道她的心事,不过又接着说道:“正是呢!传说这位仙人喜着白衣,最是飘逸出尘,相貌更是俊美无匹、天下少有,且又与我们这无相仙姑是命定的缘分。相传千年前某一日他在这翠华山中除妖时,正与未得道的仙姑遇在一处,二人一见倾心,协力同心、夤夜共修,终于斩尽妖魔,同得正果,更成就了咱们这里人所共知的一段风流韵事、美谈佳话呢!” 听她又是什么“喜着白衣”、又是什么“相貌俊美”,更又是什么“风流韵事”、“一段佳话”,花千骨更是疑窦丛生,直惊得心内突突直跳,一双玉手死死攥紧了衣带,颤声又问:“什…什么佳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0章 番外醋海微澜(五) 那玖娥又怎知她的幽微心事?只含笑拉了她拉至供桌前,伸手指着那幅画道:“你且看这画。” “这画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画了桃花、梨花一处枝头并放而已。”花千骨方才就见此画不过是一幅寻常之作,作画之人笔法虽高古超逸,但也并非什么上乘佳作,且此人下笔似有些仓促之感,恐怕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游戏所作罢了。 “传说此画正是那白衣仙人所作,画中梨、桃于一处盛开,正是隐喻他自己与无相仙姑二人意投爱合、两情相悦之意,传说二人因此画而定情,这画正是……” 不想玖娥之话尚未说完,方才那几个孩童之中的一个推搡间忽然嬉笑着撞了上来,而花千骨此时满心满意都在她的言语上,一个不妨头,便被那孩儿撞了个正着,说时迟,那时快,登时斜斜向一旁的供案倒了过去,眼见便要撞上那画。 好在她见机极快,忙伸手在供案上一扶,腰上一拧、脚下生根,立时便站稳了身子,只是实在距那画也太近了些。 “这……”花千骨正要退后两步,无意间抬眼见了画中一处,心中登时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如翻江倒海一般席卷而来,使她呆呆愣在了当场。 “啊!”可她身旁的玖娥不过是一介无知村姑,哪里猜得出这期间缘由,见她险些碰着了那画,立刻吓得面容失色,忙三下两下拉着她退后了几步,又是嗔怪那孩童,又是正色对她道:“千万小心些个!传说这画有大神通,是万万摸不得、碰不得的!听乡邻故老们说,几百年前这画就已供奉在此处,不腐不坏、不伤不减,曾有人起了歹心,要偷这画出去卖钱,不想只略略碰了碰这画一角,手上、身上就生了恶疮,没几天就病入膏肓,几乎不曾因此丢了性命,所以我们这里并没有人敢动这画分毫。方才虽不是故意的,但你也还该小心为妙。”说着,忙向那画躬身拜了几拜,口中念念有词了几句,见花千骨兀自呆立一旁,便扯了她的衣袖,要拉她也拜上一拜。 不想花千骨方才已自那画中看出了端倪,心内气苦恼恨十分,如今又哪有心思与她在这里胡缠?只管重重冷哼了一声,便忽然拂袖大步扬长出门去了。 “诶,你怎么……”那玖娥不知底里,忙赶着唤了她一声,见她并不曾回头,只道是这远客脾气实在古怪,也便不再理睬,只领着自家的几个孩儿逛庙去了。 原来方才花千骨被那娃娃一撞之下距那幅丹青不过在咫尺之间,抬头时正见眼前那画左下斜逸而出的一支桃花里的最下一朵却只有四瓣! 她追随白子画日久,见他画过的桃花图也不止百件了,更深知他有一素日积习,便是其作中必有一朵桃花只着墨四瓣,取“元亨利贞”之意,以感怀当年衍道将其收入门墙的知遇之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1章 番外醋海微澜(六) 原来当年白子画本生于一累世读书的书香人家之中,也算是极清贵的,怎奈他生来单弱,不知请了多少明医、用了几许灵药,却皆不中用,及至其七八岁上,已是孱弱至极,众家人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正遇上了在凡间游历、解苦除难的衍道。衍道入得内宅,见白子画正孤身立于桃花树下,落英缤纷间细看,此子端的是姿容俊雅、态度超逸,又颇具仙缘,便生了纳入门墙之意,于是起了一卦。卜出的正是乾卦第一象元亨利贞。至此,衍道方知此子禀赋殊异、命格无双,非池中之物,是凡间所言的“童子命”,故此才难容于俗世,遂决意收他为徒,自此,白子画便阔别凡俗、了断前缘,随衍道一起上长留山炼气修仙去了。从那之后,为永怀恩师衍道之德,白子画每画桃花时必定绘一四瓣花朵以喻当年那一卦,借此永铭当年之幸。 适才听玖娥谈讲无相仙姑其人其事,花千骨心中本就疑窦丛生,如今见了那四瓣桃花,她更断定了此画乃白子画手笔,不过因是千年前所作,画中的笔法、笔力皆与他今日已有大不同,所以初见时她竟未识得。 至于东配殿所供之断剑,既宽且长,正合了他的身材,只怕十有八九亦是白子画当年之物。 听那玖娥言之凿凿,什么“风流佳话”、什么“命定缘分”、什么“夤夜共修”,倘事在现今,说白子画曾与旁人有什么私情,花千骨却又断断不肯相信,但千年前白子画修道日浅、道心不坚,只怕与这无相仙子多少有些背人之意也未可知的。 设若是旁人,这不过是千百年前二人尚未婚配时的陈芝麻烂谷子,亦不大会放在心上。但如今换做了花千骨,却不然。一则,自她识得她家师父起,白子画即白璧无瑕、不染纤尘,如今竟陡然出了此等不才事,一时间她又哪里能担待得下?!二则,自她入白子画门墙起,尤其是二人鸳盟得携以来,便被视若珍宝,乃是他心尖上的第一人,现下闻得竟有人较她更拔了头筹,她又怎咽得下这口气去?!三则,如此大事,他竟几百年将自己蒙在鼓里,可见其心、其意当真可恼、可恨、可诛! 他师徒夫妻二人虽屡经大难,但向来同心同意、略无二心,如今此事在她当真如晴天霹雳一般,花千骨满心气苦,又哪里有不愤懑襟怀之理?! 只说她自那庙中出来,心中委屈莫名,一腔莫名又无一人可以诉说的,又醋又气又怨又怼,只恨不能现在把他抓到自己眼前来拷问折磋一番。但眼下又能怎样?不过一个人在左近没头苍蝇一样戚戚然乱转罢了。 她这边厢在山中胡行乱走,那边厢却已交午错时分,正是庙前唱戏献供的正时正日,只听“仓朗朗”一阵锣鼓轰响,众香客、乡民纷纷涌至大殿供案前,心怀虔诚、静谧无声,更有为首之人请了香烛,率领众人浩浩荡荡地向庙内那仙姑正像拜了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2章 番外醋海微澜(七) 她这边厢在山中胡行乱走,那边厢却已交午错时分,正是庙前唱戏献供的正时正日,只听“仓朗朗”一阵锣鼓轰响,众香客、乡民纷纷涌至大殿供案前,心怀虔诚、静谧无声,更有为首之人请了香烛,率领众人浩浩荡荡地向庙内那仙姑正像拜了下去。 花千骨一时间亦被这阵势吸引,暂驻了脚步,向那无相祠张望了过去。 她是仙人之躯,目力了得,自然将庙前之事看得清清楚楚——但见众香客在下虔诚参拜,半空中却有两个仙童立于云端,其一着蓝衣、另一着灰衣,二人四手共擎着一个法器,似是正在收集香火。 这两个仙童不过是两个道行尚浅的,并没有什么高深法术,想来应是依那无相仙姑之命而来,花千骨心中忽然一动,催动法术,那两个仙童之间的窃窃私语便徐徐吹入她耳中。 只听那蓝衣仙童手擎着那法器,边作法边懒洋洋道:“咱们洞主每年今日都要谴人来这发迹之地惠及乡里,今年竟轮到了咱们俩,说不得,也只好受累些罢了。”说着,还撇撇嘴打了个呵欠。 那灰衣仙童倒是个老实人,见他一副不耐神情,忙安慰道:“这原也是做功德的好事,正所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咱们身为仙门弟子,也是应该应分的;且既然咱们千里迢迢地来了,你就安心些吧。”说着,又将一道仙力注入手中法器内。 那蓝衣仙童也是无法,只好点了点头,但持那法器需耗费不少仙力,于他来说实属不易,不过片刻工夫,他又忍不住开口抱怨道:“咱们洞主也是,怎么总是对这里念念不忘?次次都说这里是自己的得道之所,须千万铭记在心。要我看啊,分明是她忘不了当年在此地与那什么长留白子画的种种。” 那灰衣仙童听他竟然如此信口胡说,忙忙拦道: “嘘!这也是你能混说的?且不说那长留尊上非咱们能随便谈论的,就是咱们洞主,你也不该如此背后说她!” 他二人这几句话虽轻、虽远,但悠悠传至花千骨耳中,却不啻于晴天霹雳一般! 原来这二仙童手持的那法器正是前些年瑶池仙宴时那春纤来至她席前祝酒时腰间所佩之玉心珠,当日她见了,深以为罕,事后曾仔细问了白子画,才知这玉心珠乃是琅玕洞主春纤仙子的随身法宝,乃她自身纯阴净火所炼,可聚万物灵气以助人、防身、避难,兼之那时仙界众人皆传言这春纤仙子是与她家师父有些首尾的,所以她更是留了心,故方才一见便识得分明。 今日见了这珠,她立时猜出这无相仙姑只怕就是春纤仙子未得道时的诨名,且方才见了无相祠内白子画那幅丹青中所题的“春纤抚素”四个字,更猜度只怕“春纤”这名字与他也有些说不出的干系。 方才又听那二仙童提起“白子画”三个字来,更是正撞中了她的心事,不过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她心中已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霎时间便泪凝于睫,眼见便要梨花带雨了,耳中却又飘来那蓝衣仙童的言语:“咦!怕的什么?如今咱们洞主去了五仙岛,此刻只怕正与尊上在一处逍遥快活,又哪里有精神来管咱们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3章 番外醋海微澜(八) 听了这一句,花千骨不由得更增恼怒——枉费自己还千辛万苦地替他收拾出公务去的行李什物,不想他此去却是和那什么仙子混在一处?!为何他先时却又不曾说与自己知道?!此时若说这二人间没有首尾,她更是断断不能信了! 花千骨越想越气、越想越悲,不由得抛珠滚玉地默默滴下几许泪来,正自伤怀时,却又听那灰衣仙童道:“休得胡言!咱们洞主千年来清静自修、一心向道,哪里是你说的那般?” 那蓝衣仙童却也不是省油的灯,一边擎住那玉心珠,一边在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怎的是我胡说?明明是洞主她自己说的啊!若不是那年她酒后吐真言,将当年在这山中与尊上共度良宵之事说与岱舆仙子得知,而那岱舆仙子又是个专管六国贩骆驼的,没过几日就传得风风雨雨,只怕现在满仙界的人还不知道他长留尊上竟还有这档子年少轻狂的风流往事哩。只可怜……” 他只顾信口开河,却吓坏了那灰衣童子,忙迭声顿足地止住了他,喝道:“你…你这般胡诌,简直是成何体统,你且小心洞主责罚!” 那灰衣仙童却半点不曾放在心上,使了个促狭眼色,向他挑眉道:“你只别和我在这里弄鬼!上次你自瑶池回来,我还见你眉飞色舞地与咱们一干兄弟说了好些从九重天仙娥那里听来的八卦哩。” 那灰衣仙童被他戳穿,自然也不好意思,嘿嘿傻笑了几笑,红着脸道:“那是我第一次随洞主上九重天,我位低职卑,又不得进去饮宴,只好在外面混着,天庭那里的小仙娥听说我是跟洞主来的,当然忍不住要和我打听些咱们洞主的消息,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自然也要问她们些讯息才算公平。” 那蓝衣仙童听他说了实话,才算是平了气,嘻嘻笑道:“这才是真话嘞!要说咱们洞主,因为闭关日久,法力虽不弱,但在仙界名头却不算是十分响亮,只是因与长留白子画的这层关系,近来才那般惹眼的。” 那灰衣仙童到底是老实人,终究不肯胡说他家洞主,忙分辩道:“话虽如此,但那不过是旁人的暗自揣测罢了,咱们做属下的,日日跟随洞主修行,是最清楚明白不过的——洞主大人平日勤于修炼,道心澄明,并没有如传言一般的对尊上的别样心思!” 那蓝衣仙童嘿嘿笑了几声,挑眉道:“你说这话,你自己信么?你只看看这庙供奉的,既是尊上用过的断剑、又是他亲笔画的‘春纤抚素’图,一千多年了,咱们洞主还总记着这里,难道她当真放下了么?更莫说她老人家整日吟咏的那首什么《点绛唇》,听说上阙是尊上所作,下阙是咱们洞主应和的,那样日日年年挂在口边,可当真是放下了么?呵呵,我看她倒是念兹在兹,无日或忘呢!” 听了他这样放肆言语,对面那灰衣仙童如何不急?!忙呵了一声止住他,叱道:“休得胡说!不过是因为前几日洞主因故责罚了你几十板子,你就这般混说,当真该再打你几下狠的才是!” 那蓝衣仙童被他戳中痛处,偏要强嘴道:“怎么这下面的凡人都说得,偏我说不得?!我偏说!千年前洞主与尊上在这山中雨夜双修以得仙身之事,这里的凡人乡老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4章 番外醋海微澜(九) 若说前面那些言语,或可说不过是当年白子画与那春纤间有甚微意,待听到此处,却正触动了花千骨心事。 原来前些时日她赴南极神霄府听讲混元道果,于后园赏花时无意间偷听见一众仙娥簇在一处谈论仙界秘辛。那些仙娥都是新选上来的,正在难禁之时,闲暇了汇在一处,有什么不敢说的?!其中一个在兰台令史处充役,得了许多八卦讯息,正绘声绘色地讲与众人听。原来,千年前仙界得道者虽禁婚娶,却另有一种双修秘法,此法以欲制欲、以染而达净,男女二人缔结道友、共行禅修,同行阴阳交合之事、同参阴阳互生大道,于修炼上最可事半功倍的,如今仙界许多耆老当年都是践行过此法的,说着那小仙娥又列出许多人名来。其余几个仙娥听说了,立时一片哗然,都说想不到这些清净神仙竟曾行如此之事。众人七嘴八舌间,又问了许多仙界要员的名字;一来二去间,竟又谈到了白子画身上。 听到此处,花千骨不由得一凛,登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目光灼灼,透过重重花枝,盯着那仙娥,只见她掩口轻笑道:“说起这六界唯一的神尊啊,可是不简单。他现在的夫人,自不必说,是不世出的美人儿;我却还听说他从前有一位红颜知己,亦是位绝色的美人儿,虽已作古,但却留下不少佳话哩,只说……” 她话未说完,已又有一仙娥插嘴道:“我知道、我知道!这美人名唤紫薰,曾位列上仙,痴恋尊上千年,还为他堕了仙。诶,这紫薰为尊上竟做到这地步,难道…难道他们俩当年曾经也……” 她这话也未说完,旁边的一位仙娥已笑着接口道:“猜得好,猜得妙!既然尊上与仙子是千年的交情,说不准他们俩当年是不是也…是不是也……哎哟哟,我说呀,这尊上大人的一副好皮囊着实厉害,能引上仙堕仙,能领妖神青目,这才叫倾城倾国呢,如今……”一语未完,几个人已叽叽咯咯笑成了一团。 花千骨在旁听了这话,如何不恼?但一则她在此也是偷听,并非君子行径;二则到底是在客中,若发作起来,只怕于南极长生大帝面上须不好看,故只好暂忍怒气,拂袖而去。 她虽不是醋妒之人,但乍闻此事,心中如何能不翻江倒海?只是她历来看重白子画待自己的情义深厚,自然不会轻信人言,不过回家去无故耍了几回刁蛮性子,也便放下了此事。 偏今日这琅玕洞的蓝衣仙童又将“双修”两个字与白子画提在一处,若在寻常,她定不肯偏信,只是一则这二仙童实在说得有来有去,二则仙界有关春纤仙子与白子画间的蜚短流长早已传得满城风雨,一时间竟蒙了她心窍。 至此,花千骨愈想愈是伤心,愈想愈是委屈,不由得颓然坐倒,埋首屈膝,临风落下几串珠泪来。 只说花千骨其人,秉绝世姿容、承稀世俊美,不期这一哭,山川鸟兽自生感应,只见空中浓云密布、山间幽风骤起、倦鸟惊飞、群兽匿藏,一时间异象频生,将那庙前诸信众并两个仙童都吓噤住了。 这一干人正自纳罕,只见半空中一道霹雳,“咔嚓嚓”一声巨响,正劈在无相庙西边的空地上,竟将西偏殿重檐劈下一个角来,继而又见一道白光闪过,径直往西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5章 番外醋海微澜(十) 原来是花千骨心中悲苦莫名,正茫然无助时,忽然想起近在咫尺的杀阡陌来,于是含泪御风,往都中寻他去了。只是人在半空时,到底心怀怨怼,一挥袖落了个霹雳,暂泄胸中醋妒愤恨之情。 只说她一路上穿云度雾,不过一盏茶工夫便已来到皇宫大内。 她这一路行来,五内如焚,已将这前后几百年所历之甘苦甜酸都在心中翻腾了一遍,不由得更是自怜自伤,想着平日所结交的人丛中莫不与长留有些干系,便是糖宝,也已嫁与落十一为妻;这世间若当得起是她的娘家人的,只有杀阡陌一人,这千般怨、百种苦唯有诉他一人罢了。 故此,才一见那帝皇处,还不曾唤了杀阡陌出来,她就已哭倒在那里。 躲在一旁的单春秋何曾见过这般景象,慌得忙施法骗过诸凡人,召了杀阡陌魂魄出来。 这杀阡陌真魂本在入定,骤然返魂,见了花千骨如今惨状,吓了一跳,还道有什么大事发生,忙问:“小不点儿,你这是……难道是老白他…他出了事不成?” 见他现身,花千骨悲情更甚,只管梨花带雨般抽抽噎噎地哭个不住,哪里还有精神力气答他? 杀阡陌在旁看得焦急万分,抓耳挠腮了半晌,仍旧不得要领,也只好蹲低了身子,耐心慰了她许久,才听见她从牙缝里挤了几个字出来:“就…就是他……翠华山…无相……春纤……” 杀阡陌也是聪明人,只听到“春纤”二字,便猜出了几分——原来他作魔君时也曾听说过那六界尊上与春纤仙子的种种传闻,只是杀阡陌自觉与白子画神交已久,知他意不在此,断不信他会与自家小不点儿之外的旁人有什么藏私之事;且他素知仙界多的是无风起浪的长舌之徒,又怎肯与之为伍?所以不过将那些无稽之谈付之一笑罢了。 如今听花千骨此时提起春纤其人,杀阡陌猜度她不过是与白子画因此无端起了误会,也并不很放在心上,一壁向单春秋使了个眼色,要他往那翠华山查访,一壁打点起百般劝慰言语来宽解于她。 怎奈他家这小不点儿自成婚以来并没有受过这般委屈,这一番痛哭流涕,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直如撕心裂肺一般,哪是他容易劝得住的? 只可怜这堂堂魔君竟不知做出了千百般可嘲可笑的姿态故事来,竟换不出他家小不点儿一丝笑颜。 正自手忙脚乱时,却见单春秋已然回返,手中还提了两人,正是琅玕洞那两名仙童。 一见这二仙童,花千骨思想起前情,哭得更甚了。 杀阡陌心知不好,忙一边慰藉于她,一边审问起那两个仙童来。 这两名仙童如何见过这般阵仗,且又从未见过如杀阡陌、花千骨这样绝世风华的美人儿,一时间连话也说不爽利了,只管结结巴巴、词不达意,用了两顿饭工夫才好不容易辩清了前因后果,又只管磕头如捣蒜一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6章 番外醋海微澜(十一) 杀阡陌听得一头雾水,好不容易才明白了个大概,倒被这两个仙童气得笑了出来,叱道:“简直一派胡言!老白若当真如你们说的那般,本尊才不屑与他为伍!果然不出本尊所料,就是你们这些仙界宵小,整日价不好好修炼,只知道白嚼舌根扯老婆舌!” 那两个仙童何曾见过这场面,兀自叩首,浑身抖似筛糠,只忙着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若在从前,只怕杀阡陌早已挥挥袖送这二人直接去轮回了,但现今一则他法力不济,二则这些年来屡经风波,他到底也生出些慈悲心肠来,摆了摆手道:“算了,你们也是无心之过,只是徒然惹了我家小不点儿伤心,着实可气可恼!单护法,打他一顿算是长长教训也就罢了。” 单春秋得令,自然提了两人下去。 花千骨本拟他闻得此事必是义愤填膺,定会亲去找她家师父算账;不成想他竟如此轻描淡写,一时间更是转圜不得,不由得悲声更甚。 杀阡陌是蛮直性子,且又何尝解劝过这样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事?见她如此,更是摸不着头脑,一时间哪里得了要领?渐次烦躁了起来,声音也不自禁高了起来,道:“这又是多大点子事来?就值得你哭成这样?我与你家老白虽不是什么至交好友,但也知他这人从来没那些花花肠子,不过是旁人的闲言碎语罢了,你一个妇人家,受不住也是常事,又何必哭得如此?!再者,退一步说,就算那两个童子所言有三分是真,也不过是千年前你还未出生时的陈芝麻烂谷子事,你又管不着,何必认真理它?只要现在老白对你千依百顺,这才是正理!” 花千骨本就在伤怀之时,如今见他竟丝毫不解自己的心事 ,已有些薄怒,又哪里搁得住他还这般说?见他言语中似乎有外向偏帮白子画之意,心中连带将他也恼了,不由得低低呜咽一 声,拧身就走。 “小不点儿!”杀阡陌吓了一跳,正待拦她,但想起来自己只是一段魂影,如何能拦得住?忙向单春秋使了个眼色。 单春秋得令,一个闪身向前,便欲拦阻,但现今他的身法哪里敌得过绝情殿首徒?不过略觉眼前一花,早已不见了她的踪影,只觉手中凉凉的却有一物,低头看时,正是她颈中佩戴的引灵石。 杀阡陌与她交情甚深,自然识得这引灵石,度其深意,只怕就是要与白子画一刀两断、再无联系瓜葛,不由得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是杀阡陌与单春秋这主仆二人如今自身尚且难保,又能如何?也只好面面相觑、唏嘘一番罢了。 正所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今日正是白子画功德圆满之时,五仙岛下神龟轮值之事一完,他即辞别了众仙友,往凡间都中来寻自家徒儿。 他们师徒夫妇魂魄相通,若在平时,不过略一感知,即可寻了她之所在,但今日偏偏不灵,白子画不禁心下惶惶,忙捏了个诀、凌空画了道符,施法术觅她颈项中所悬之引灵石的踪迹。 这一施法,登时得知那石便在皇宫大内之中,料想她必是先去寻杀阡陌了,便也松了口气,隐没了身形,风驰电掣般往大明宫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7章 番外醋海微澜(十二) 不想甫一现身 ,还未见花千骨的人影,那杀阡陌的魂影便即闪现出来,几乎不曾撞在他面上,横眉立目地道:“老白,看看你这厮干的好事!” 白子画被他喝得摸不着头脑,只好问道:“你这是从何道来?小骨呢?” “还说呢!都是因为你这厮不检点、惹了那风流债,才害得我家小不点儿伤心得那样,连带着把我也恨上了!我早知道,你们这些什么道骨仙风的神仙,一贯就是道貌岸然、两面三刀,当真不如我们这些做妖魔的多呢!”说着,重重“哼”了一声,也不容他多说,就“嗖”的一声遁入那帝皇肉身去了,凭他唤了几多声,却说什么不也肯再与他相见。 白子画被他说得如坠五里云雾之中,还好有单春秋在,先替杀阡陌道了歉,后又将这事之前因后果细细说与他知,末了,又将那引灵石交与他,恭敬道:“尊上,我辈功夫粗浅,实在不及为您留住夫人,还望赎罪则个!只是我见夫人似乎气得不轻,你还是快些寻她解释清楚才好!” 他为人仆从,是操心惯了的,想想还是放心不下,又切切嘱道:“待寻到了,您千万说些和软话语,先平了她的气才好!” 白子画听得哭笑不得,又不愿让外人见了自己的心焦仓皇神色,便点头收了引灵石入墟鼎,方辞别了单春秋。 待离了皇城,白子画御风而起,他如今正在满腹心事之时,胸中既慌且急,此刻临与九霄之上,也顾不得什么,忙忙默念咒语,手内擎了无边神力,向六界挥洒而去,要寻自家徒儿出来。 不想如今花千骨修为日进,哪里是人能够轻易寻得的?故他接连换了几种法术,却依然不知她之行迹。 眼见已堪堪过了小半个时辰,心知必是她已落了什么法术隐藏了自己踪迹,致使这平素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白子画亦渐渐变了颜色。他愣了半晌,只得默默收了法术,心中却也是有些委屈的——明明只是寻常出公务,怎地才四十九天而已,自己就变成了这副孤家寡人模样?也不知小徒儿到底是怎生想的,竟能轻信那般无稽之谈,且如今又逃了个无影无踪,这可如何是好? 白子画不由得暗自苦笑,几乎有些头晕目眩起来,终于颓然坐倒在云端之上。 怔了半晌,他方重新打起精神、蹙眉细思,又捏诀依次观微起花千骨的至交好友来。他此番更急,才堪堪过了一盏茶功夫,就已一一寻遍,仍不见她之踪迹。 唯有白从云,也不知是隐在何处,只得了一道虚影,使他看不真切。 既知此事,白子画心中一动,有了计较,忙捏诀御剑而行,风驰电掣般往长留寻他去了。 他如今心急如焚,这一番穿云度雾自是拼尽全力,只不过用了一盏茶工夫,就已来至贪婪殿前——原来他方才观微得知白从云此刻正在贪婪殿内,只是朦朦胧胧瞧不清楚。 眼下正值午错,贪婪殿内诸弟子皆有些倦意,正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打盹,却猛然间见尊上大人竟然到了,都吓了一跳,又见他面现冰霜之色、似隐风雷之怒,更不敢招惹,正待要进去通报去,却见他已大步流星地直闯进偏殿去了,众弟子何曾见过他们向来恬淡无争的尊上大人竟是这般模样?皆吓得咂舌咬指,大气也不敢出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8章 番外醋海微澜(十三) 只说今日摩严正在偏殿私授白从云遁迹秘法,叔侄二人正修炼在紧要时刻,却只听殿门一响,竟有人大喇喇闯了进来。 摩严是最疼这个侄儿的,今见竟有人胆敢惊扰他之修行,登时勃然大怒,“呼”的一声跳将起身来,先落一层结界将白从云护住,才转身面对来人。 不想那人竟是二师弟白子画,摩严微微一愣,正待开口,白子画已火急火燎地开口问道:“小骨可曾来过?” 听他问得蹊跷,摩严又是一怔,才据实答道:“并不曾。” 白子画深知这儿子与徒儿份虽母子,情却似好友,自来甚是投契,二人若到了一处,不知要闹出多少匪夷所思的故事来,实在令人难以招架,所以兀自疑心有他,又问:“云儿可是今日一整天都在这里?可曾去了别处?” 摩严不知他所问何意,只好又据实道:“云儿自昨夜亥时就在我这里修炼,并不曾去过别处,更一个旁人未曾见过。” 白子画如今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哪里有心情与他细说?听了他的话,不过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摩严却恐又生了什么变故,脸色一变,上前一步拦住他关切道:“可是千骨她出了什么不测不成?可需我帮……” 白子画怕他误会,忙摆手释道:“师兄不必多虑,并没有什么人敢……这事、这事,唉……”说着,不觉更增了懊恼,也便不多说,挥袖御风而去。 摩严还要拦他,却哪里还寻得到他的身影?只好长叹一声,返身又回殿内去了。 只说白子画此番又为探得徒儿踪迹,更是发急,转眼来至云端,空有一身本事,却不得施展,想着小徒儿不知现今正在何处心伤,不由得又爱又恨又怜又怨起来——方才他听了单春秋所言,当真是莫名十分,亦是细思了一回才想明了什么无相仙姑、什么春纤仙子的前后关窍——他历经千年,哪里将这些小事一一放在心上,早已将此人此事忘了个干净了。 若说他与那仙子间,自认清清白白,可不知为何会有那些匪夷所思之事传出,竟害得徒儿伤心至斯,白子画心中又是懊恼这飞来横祸,又是忧心徒儿如今是否安好,又是怨怼小徒儿不该如此偏听偏信,竟丝毫不将自己往日待他的情义放在心上,一时间思绪万千,不由得呆了。 他独自一人在云端伤怀,不禁又将自收徒以来这几百年的风风雨雨在心中翻腾了一遍,更增凄凉之感。如此也不知又过了几许时候,他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却想起一地来,登时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也顾不得什么,念动法咒,追风逐电般赶了去。 那处原也不远,不过片刻工夫便已到了。 这不过是东海上一个普通小岛,离长留不远不近,岛上遍植鲜花,自空中望去,五彩斑斓,壮观至极——原来正是当年杀阡陌赠予花千骨的花岛。 白子画身在空中,挥袖广布神力于那岛上,虽未寻到花千骨一丝半点踪迹,但却感知果然有人不久前便已登临此岛,不由得心内暗笑——这小徒儿倒也谨慎,深知他二人法力之较如蚍蜉撼树,恐弄巧成拙,所以也并不设什么结界,只悄悄掩藏气息躲了,要自己反而难查。只是此岛于海上实在隐秘难寻,若不是她,又有谁能踏足? 想到此处,白子画忙降落云头,理一理衣冠,大步踏上岛来。 此时正值盛春,这岛上云蒸霞蔚,百花齐放,端的惹人遐思,可这尊上大人心中有事,有哪里有心思赏花,只匆匆穿花度柳、细细左查右访,在岛上寻起徒儿来。 这岛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白子画足足寻了两盏茶工夫,却一无所获,眼看天色将晚,他心中自然急起来,忍不住开口唤道:“小骨,师父来了,还不快出来?” 喊了几句,并不见有人答话,想着她此刻心中的蠢念,白子画又气又怜,口气也渐渐和软了下来,又道:“师父知道你心中委屈,你且出来,师父现与你分证,岂不好过你这般自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9章 番外醋海微澜(十四) 如此又说了许多这般软语,却仍不闻她回应,只余鸟语啁啾罢了,白子画心中更急,脚下越行越快,又费了许多时候,总算让他寻到了些蛛丝马迹——只见一株桃树下芳草纷乱,似曾有人在此处坐卧过。 他心头一喜,忙俯身细看了看,却又并无其他痕迹,正纳罕她此刻又藏身于何处时,却忽觉耳边一阵轻响,有一物自背后振翅而去,似是虫蛾之属。白子画心中一动,还未来得及细想,已长袖一卷,立时将那物摄在半空。 试想他如今得登神位,神晕透体而出,又有何般翎羽草虫能够靠近?显见此物非为寻常了。 果然,待他回转身来,见那物寸许大小,面貌不清,肋生双翅,周身胭脂作色,却是个小小桃花精灵。 “你……胡闹!”知是她故弄玄虚的施了个障眼法罢了,见她尤自左冲右突地挣扎,白子画不禁又气又笑,忙弹指施了个法术,要令她显出本像来。 怎奈这小徒儿早已被他宠溺得胆如天大,且她此刻又正在气头上,哪里能够受教?立时生生撑出一团结界来,将自己护在其中,不肯使他之法术得逞。 师徒两人这般比拼,花千骨自然是全力施为,白子画却骑虎难下了起来——若说生生迫她,以他的法力,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她如今本就与自己生了嫌隙,倘如此,只怕更不好转圜了。 正在这左右为难时,那小徒儿却忽然换了心意,也不待他的法术,只意随心动,“呼”的一声化作寻常大小,足尖一点,施展轻身功夫,如玉燕凌空一般,自他肩头越了过去。 “小骨!”她这一下着实使人措不及防,白子画一晃神间,她已向外奔了丈许远。 与她多年相伴,又怎能不知道她的小小心思?见她不用法术,白子画自然也不敢与她对峙,只好亦收了神力,提气飘身而起,向她疾追而去。 他人高腿长、功夫又好,不过片刻,便已追了上去,伸掌在她肩上作势一拍,作势向自己怀中一带,柔声道:“小骨,我……” 不料话未说完,她却猛然顿住脚步,翻身回臂,斜下里一招“青云出岫”,夹着猎猎风声狠狠向他面门劈来,口内尤道:“谁要你来找我?!” “你……”白子画又哪里料想得到?好在他实在是见过风浪的,脑中虽未及思想,脚下却已迈步闪避了开去。 “你…哼!”他若不避还好,这一避,反而更增了花千骨心中气恼,只见她秀眉一挑、足尖一点,纵起一丈有余,中宫直进,以一招“天坤倒悬”向他又攻了过去。 有了方才的教训,白子画又哪里再敢闪避?只好略低了头,凝步不动,硬生生接了她这一下。 她如今功力精进,这一招“天坤倒悬”又使了十成十的力,如今径直落在他胸腹之间,只听“嘭”的一声,饶他是铁打的身子,也不由得晃了一晃。 “你…你!”花千骨心内本就浸着一缸醋,如今见他硬接了这一招,还道他定是心中有愧,不由得更增了恼怒,起手一招“道冲不盈”又复向他攻去。 白子画却只岿然不动,以不变而应万变,依旧硬接下了她这招。 不想她此刻正是醋令智昏之际,哪里想得了许多?一时间打得发了性,闷哼了一声,接着又一招“和光同尘”向他全力攻去。 这一招“和光同尘”是绵里藏针的杀招,看似以拳击他左肩,实则将近他身时已变拳为刀,要取他心脉大穴“灵台穴”。 如今两人贴身而搏,这一招不过在电光石火之间。眼见白子画修眉深蹙、俊目低垂,又要生生接下她这招;花千骨的掌刀却忽然一慢,停顿在了他心口三寸处——原来她虽在盛怒之下,但也始终念着他百年前为自己锻魂炼魄时心脉处落下的旧伤,虽说当日在蛮荒中已然痊愈,但到底非比寻常,这又让她此刻如何忍心下得了手去?! “你…你,冤孽啊!”念及此事,她胸中更是五味杂陈,一时间茫茫然不知所措,呆愣了半晌,才撤掌回身,心中又到底不忿,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骂了他一句,拧身便走。 却说这半日来煎心熬肝,如今好不容易见了她面,白子画又哪里肯放她走?忙一步上前,伸右臂要来拉她,口中亦柔声道:“小骨,你先消消气,我……” 不想话未说完,她已抱住了他伸来的右臂,狠狠一口咬了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0章 番外醋海微澜(十五) “小骨!”这徒儿自入门起,就最是乖巧可人,做了自己枕边人后,更是温驯似水,从来也不曾如此,白子画一阵错愕,知她是真的恼了,心中一慌,便也不敢抽臂回身,只任由她咬着,边蹙眉忍痛边软语道:“师父就在这里,凭你如何处置皆可,只是你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才好。小骨,如今你多少也消了些气,听为师将那琅玕洞主之事细细说与你听,可好?” 花千骨却哪里听得“琅玕洞主”四个字竟然自他口中吐出?!登时醋火攻心,将他手臂重重一摔,“呸”了一声,怒道:“谁要听你的鬼话?!还说什么‘不染纤尘’、‘孤高无两’,不想却曾背着人行那般不齿之事!”说着,拧腰抬步,又待再逃。 白子画却哪里容她,忙翻手扯住她,辩白道:“你我师徒、夫妻多年,难道你不要信我、反而去信那些不相干的外人么?” 不想这句话却正触动了花千骨的情肠,她不由得眼圈一红,委委屈屈、抽抽噎噎地道:“什么‘外人’、‘内人’的,总之我不过是你的徒弟,这么多年,从来也没被你当做‘内人’对待!” 他们这桩姻缘,先师徒而后夫妻,本就世间少有,二人本就亦师亦夫、亦徒亦妻,她猛然如此一问,白子画也不由得一怔,竟无一语作答。 见他如此,花千骨更是伤心欲绝,越想越是自怜自伤、悲从中来,索性一顿足坐了下来,垂首抱膝,凄凄惨惨戚戚地哭了起来。 她生来本就声嫩喉清,不期这一哭,当真如琉璃落地琼瑶碎,生生将一旁的白子画磋磨得三魂若失、七魄已落,一时间五内如沸,方才已思虑得的万般言语皆哽在喉间,半句也说不出口了。 如此,这师徒夫妻二人一坐一立,一个眉颦春山、眼泛秋水,哭得梨花带雨一般;另一个修眉深锁、俊目凝霜,郁得愁肠百结。尽皆默默无言,垂头不语起来。 也不知过了几多时候,好不容易白子画才省了过来,但看着眼前泪似泉涌的小徒儿,却又着实不知如何是好起来——若换做旁人,定会打叠出百般花言巧语来哄得她展颜,但于他这寡言少语之人,却难。 眼见日渐西垂,正晒在她面上,映着泪光,好不凄楚,白子画心中又痛又怜,忙挥手召了一片云彩来,笼在她头顶遮阳,自己也弯腰、屈膝在她身旁二尺远缓缓坐了下来,悄悄自怀中取了一方帕子出来,试探着塞在她手中。 却说那花千骨此刻只顾着自己伤心,哪管其他?见了帕子,也不多想,只一把夺了,就去拭泪。 见她并未推拒,白子画心下稍松,略挪了挪,距她又近了些,半晌,见她仍无推拒之举,便缓缓伸出手臂来,若有似无地轻轻揽在她腰上。 岂料这次花千骨却不肯乖乖就范,将那帕子一摔、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便柳腰一拧,就要站起身来将他甩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1章 番外醋海微澜(十六) 番外醋海微澜(十六) 好在白子画总也算是福至心灵,偏不放过她,无论她如何扎挣,大手却无赖泼皮一般在她腰上越箍越紧,不消片刻工夫,就七手八脚地将她揉进自己怀中去了。 她本是白子画养大的,视他如师如父,此刻又心内含悲,感受到他熟悉的气息,不由得更增悲愁,竟扑进他怀中,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小骨……”见她如今这楚楚可怜的模样,白子画心中又怎能不痛,胸中虽有无限言语,偏不知如何开口,斟酌了半晌才道:“你听了什么闲言碎语?只管说与师父听,师父与你辨析辨析。” 只说花千骨今日听那两仙童提及白子画与春纤的旧事,本也并不十分相信,只是又带累着想起诸般旧事,这才一时气急了起来,待到了杀阡陌处,本拟他这作姐姐的自然偏着自己,不料竟连他也被白子画笼络了去,不由得更增悲愤,这才一怒躲到这花岛来。她独自一人在此处,不免胡思乱想,时候一久,更是自怜自伤,将白子画的罪过在心中更坐实了几分。 只是她是蛮直性子,此刻闹也闹了、哭也哭了,心中郁结已解了七八分,回神细想,隐隐也觉自己似乎过分了些。 此刻听他问起前情,又一眼瞥见了他臂上伤处,不由得心中更虚了些,也不肯抬头,只将一张粉面掩在膝上,闷声道:“我…我明明听见人说得言之凿凿,说…说师父你当年…当年是因与春纤仙子双…双修,才得了仙身的。” “你……”虽之前已于单春秋口中听了一鳞半爪,但这言语竟自花千骨口中说出,白子画也觉一颤,连忙道:“这是说得哪里话来?当年…当年我得仙身那夜,确实是与琅玕洞主在一处,不过我与她不过一面之缘,也是近日在仙岛护法时才知她便是当年那无相妖,只是这双修是从……” 他这边厢话未说完,那边厢花千骨已捉了他的错处,抬头插嘴道:“此处即知师父是浑说!九重天群仙宴上,那春纤仙子曾数次上前来给师父献殷勤,难道师父就视而不见、毫不知情?” 听了她这话,白子画不禁愕然道:“这…这是从何说起?” 闻言,花千骨更气,狠狠给了他一记肘锤,撇嘴道:“怎么没有?咱们只说上次,那什么仙子穿得…穿得招蜂引蝶、锦簇花团一般地来咱们席前祝酒,虽明里是与我谈讲,暗里那媚眼儿向你抛的,几乎没跌出眼眶呢!” 见她一张俏脸上兀自挂着泪珠儿,却又是一副义愤填膺模样,白子画不禁哑然失笑道:“这…这为师可当真未曾留意,有你在,我哪里还有心思看旁的女子去?” 他这本是剖心剖肝的一番表白言语,不想听在花千骨耳中,却偏偏变了味道,只见她面色一冷、重重一哼,恶声恶气地道:“若如此说,这四十九天里我并不在师父身旁,师父定然是美美地将那仙子瞧了个饱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2章 番外醋海微澜(十七) “呃…你……你!”若论旁的,十个花千骨也不是白子画的对手;但若论强辩争论,就是一百个白子画捆在一处,也绝不是花千骨的对手。只这一句,白子画已被自家徒儿堵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他如此,花千骨以为占了上风,愈发心内自得,遂又狠狠道:“所以,也不知师父大人与这仙子到底有什么宿世的孽缘,竟牵扯了这上千年呢!我的仙身是师父送的,难道师父大人的仙身却是那仙子送的不成?嘿嘿,不想师父大人竟还有这般艳福!哼,且说你我成亲也两百余年了,也从不曾见你提起从前得仙身的事儿,可见定然有鬼!只怕先前那二仙童说的就是真的也未可知!” 闻她此言,白子画不禁也有些急了,但此事又实在不好明说,嗫喏了半晌,才忽然想起一事,忙道:“小骨,这你确实是冤枉为师了,若不信,你只管往那‘镜花水月’上去想罢了。” “‘镜花水月’?什么‘镜花水月’?!”花千骨如今正在气头上,哪里有心思与他打这哑谜?只嘟囔了一句,却不肯去细想。 白子画无法,只好站起身来,自墟鼎中召了横霜出来,握在手中,退开丈许地方,一招一式地舞起当年那套“镜花水月”来。 花千骨哪知他系何意,先还不肯抬头,但他舞得时候久了,也不禁心生好奇,忍不住抬眼观瞧。 且说这“镜花水月”虽不可对敌,但擅能清心、修身,且当年乃他亲手传授,是那段苦涩记忆中仅有的几抹亮色。只是自从她复生以来,白子画却再不令她习练这套剑法了,而是又教导了一套“弗居剑法”,要她时常舞来。 只记得当年二人方成亲不久,于越州小住时,某一日她曾一时兴起,意欲舞一舞这剑法来给他看,不料他却百般拦阻,只说她身子弱,这剑法于她现今有害无益,不练也罢,她自然乖乖听话,自那以后,就将这剑法搁下了。故此,花千骨倒是有二百余年未曾习练、亦未曾见过这“镜花水月”剑法了。 如今夕阳余晖之下,白子画长身玉立于空中,手内执着寒光闪闪的横霜舞得正疾。 但见他周身白衣胜雪、神晕夺目,端的是清姿卓然、莫可逼视,依如当年一般无二,即便正与他赌气,花千骨也不由得在心底暗暗赞了几个“好”字。 不过片刻,他已舞了几招,仍似当年一般蹁若游龙、矫若惊鸿,并无二致,但渐渐花千骨却有些纳罕起来——只说这“镜花水月”讲究的就是一个“空”字,但如今…如今这剑招的架势还在,只是这内里却实在与当年有些不像。 她原也是精通这剑法的,心中既存了疑影,自然暗自留心推敲,眼见白子画一招“以色生空”舞过,衣带拂风正掠过她之面庞——花千骨深通剑道,又熟读《七绝谱》,胸中亦是大有丘壑,只这微一感应,立时既福至心灵,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原来、原来这“镜花水月”剑法所持、所秉的正是那一道先天混元之气,即凡间常说的“童子功”是也,只是如今他与自己成了亲、失了真身,这剑法自然便无法如先前那般施展了。他之此举,是要自己明白,那二仙童所说的所谓什么千年前的“雨夜双修”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 想通了此节,花千骨也不禁面上一红,啐了他一口;又想起当年他教授自己这剑法时的用心,她更是惊骇,便随手抓起地上一块石子来,“啪”的一声掷了过去,算是止住他的剑招,可嘴上却不依不饶,重重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道:“这又算什么?!难道师父是在怪我?那二仙童说的虽不可信,但无相祠中的四瓣桃花、断折长剑,难道也是假的、是有人成心要冤你不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3章 番外醋海微澜(十八) 白子画却不曾自单春秋口中知晓这些细枝末节,不禁一愣,忙几步抢至她身畔坐下,细问道:“你……这是从何说来?” 花千骨忙不迭地挪开了三尺远,鼻子里“哼”了一声,双眼望天,冷冷道:“京城左近那翠华山上什么无相仙姑庙里所供的这些,难道不是师父你与那什么仙子的定情之物?嘿嘿,好个‘春纤抚素’,还有‘有匪此来,既唱应须和’,白纸黑字的,明明出自师父大人的亲笔,难道也是假的不成?!” 白子画越经千年,不知渡过几多风浪,且实在又是淡漠性子,早已将先前那些末节小事忘了个干净,如今听她这般说,实在是一头雾水,也只好默然不语,低头作法观微那翠华山中的庙宇。 他到底神力通天,不过片刻工夫,便将翠华山那庙内情形瞧了个明白,也渐渐忆起了当年之事,不由得心中一叹,也解了几分自家徒儿如今的心情,但他自知不善言辞,也只得另想了个法子来辩白。 既然有了主意,他反而心中安定,广袖一挥,落下一道结界护住二人,忽然伸出手来,猛然执起她的手。 花千骨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还道他是自知理亏,所以才如此赖近身来求和,故不肯就范,“呼”的一声站起身来,正待摔开他的手,却忽然被他在腰间一扯,一个趔趄站立不稳,“哎呦”一声坐倒在他对面。 “你…你,”只来得及喊了这一声,她只觉眉心一热,眼前金光一闪,脑中便混沌起来。 飘飘荡荡不知过了几许时候,待再醒转时,花千骨却觉身已不在花岛,似是正处于一处深山之中,且天色竟已全然暗了下来,抬头见那满天繁星,想来怎也有戌时了。 这…… 难道是又有什么敌人袭来,才使她堕入如此之境? “师父?”骤然置身此间,她自然有些惊惧,一时间暂将二人方才的龃龉抛之脑后,战战兢兢四处环视,小心翼翼唤着他的名字。 可那四野一片静寂,又哪里有人回应? 正在这又慌又怕之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地动山摇的一声巨响,又有白光一闪,竟自半空中凭空落下一个人来。 但见来人,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墨发如染、面似冠玉,相貌俊美无俦、风采翩翩绝世,可不正是她师父风霜一剑白子画是谁? “师父!”她本在惴惴之时,陡然见了他,也顾不上旁的什么了,只欢声叫着,向他奔了过去。 此时二人相隔不过二三丈,花千骨脚步又快,不过眨眼工夫,已距他不过三尺左右,却又生了蹊跷。 虽说白子画乃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但待她到底与寻常人不同,闻她相唤,从没有不出声答应的道理。可现今,他不止未有开口,便是看也不曾看她一眼,只管将长剑横在胸前,双眼灼灼望天。 花千骨心知有异,硬生生停下脚步,也不敢再开口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4章 番外醋海微澜(十九) 她追随白子画久了,自然也练就了机警性子,忙环顾四合,却又未见有异,便只好又向她家师父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花千骨不由得大吃一惊:眼前这个白子画,虽与他家师父面貌一般无二,但一者,那人手中所持并非横霜,而不过是一柄寻常仙剑;其二者,那人周身并无神晕护体,便是连寻常仙晕也无半点;其三者,那人虽眉宇间虽亦有孤高之态,但总较他家师父少了几许淡然笃定神情。 难道…… 花千骨心中一动,忙加快了脚步,行至那“白子画”身旁,踮起脚尖、伸出玉手,向他颊上摸去。 不出所料,那“白子画”对她果然熟视无睹,且她之柔荑竟缓缓穿过了他的身体,直直透了过去。 见自己所料不虚,花千骨登时松了口气——那年她于长留山外遭残影伏击后,白子画亦曾施展这般法术,使自己入了他多年前的记忆。既然经过、见过,她便终于放下心来,想着她家师父耗费法力以行此举必是要自证清白,不禁有些好笑起来。 一念及此,再瞧着眼前这白子画,花千骨不由得笑了起来——想来这就是一千多年前那个乳臭未干的白子画了,嘿嘿,不曾想自己竟有这机缘,还能得见她家师父这般“纯稚”模样,当真是难得啊难得! 既然是他属意要她看的,她又怎能拂了他的好意?花千骨嘻嘻一笑,哼着小调,背起手来,踱方步绕着这白子画细细端详起来。 果然,这千年前的“年轻”白子画确与她识得的那个主持仙界大局的白子画大有不同。 这个白子画,虽着的是白衫,但不过是长留弟子的寻常服饰;腰间所悬的,更不是那凤羽所制的宫羽,而只是区区宫带罢了;眉目虽无二致,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巍似玉树之临风,但顾盼间却少了几分持重沉稳,却又多了几许意气之态,倒令她颇觉生疏。 花千骨越看越奇,不觉忘情,在他身上拉拉此处、扯扯那里地动手动脚起来。 不想正待细细赏玩时,却忽听空中传来“轰隆隆”一声巨响。 花千骨不曾防备,自然大吃一惊,她是积习已久,立时熟极而流地向一旁那白子画怀中缩去,不料却扑了个空——原来那白子画却似乎对这雷早有预料,亦不理睬她,只立时仗剑御风而起,急如流星、快似闪电般的往发声处疾飞而去。 花千骨心念一动,忙也跟随他向上而去——好在身处此地她倒无须耗用什么法力,只是动动念头,便罢了。 二人双双飞临半空,只听几个焦雷劈过,天幕仿佛被撕开一道口子,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狞笑着自云端露出身形来。 那怪降落云头,使一柄铜锤指着白子画,纵声长笑道:“兀那小子,你不过才学了几日本事,竟然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方才是你爷爷我不小心才着了你的道,来来来,咱们正大光明地再大战三百回合!”说着,手中铜锤乱舞,自空中扑下来与白子画战作一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5章 番外醋海微澜(二十) 只说现今的白子画,不过道行微末,方才生受了那怪的□□,自然生出些不轻不重的内伤来,待落在地上,亦是喘息了半晌,好不可怜。 花千骨在旁看着,虽知不过是旧日景象,但也不禁心生怜惜之情,却又苦于无可奈何,也只得缩手一旁、怜惜哀叹罢了。 如今已是戌正时分,更深露重,白子画本就受了些内伤,哪里禁得住?待略平复了,便一手抚膺、一手支撑着慢慢站起身来,要寻一个妥当的所在,暂且落脚。 花千骨是扶也扶他不着、搀也搀他不得,只好默默跟在他身后,随着他在山间蹒跚前行。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不过行了一炷香时分,竟有一个山洞豁然眼前。白子画于洞口处细看了看,查之无异,方长叹一声,抬手施了个法术燃起火来驱散了洞内鸟兽,自己才慢慢行了进去,后又返身移了几块大石来挡在洞口,算是掩藏。 见他如此,花千骨自然也轻轻巧巧随了他入了洞,要看他往后如何。 且说那白子画,好在方才有附在那五雷伏魔符之上的仙力护体,故他倒是伤之不重,不过落了道结界、清心打坐行功了小半个时辰,逼出一口淤血来,便气血通畅,复原如初了。 只是他如今被那怪封印在此山中,既不得向外呼救,又实在不是那怪对手,待到了明日,该如何是好?想到此处,连花千骨也不禁替他急了起来。 偏此刻那白子画倒是气定神闲,在洞中踱了几步,忽然沉声道:“出来吧!” 这边厢他话音刚落,那边厢花千骨已吓了一跳,心中念头电转,难道…… 正胡思乱想间,却只听淅淅索索一阵轻响,忽然自洞底的岩壁后袅袅娜娜转出一个人来。 但见此人青丝如雾、蜂腰似握,一身灰衣灰裙,显见是个女子,只是一张面孔隐在洞内阴影中,使人不得而见,但见她体态聘婷、步履轻盈,颇有婀娜之姿,却又显见是个美女。 不想她家师父千年前竟在山中有此奇遇,花千骨登时想起平素糖宝自凡间搜罗的那些话本来——依那话本之言,此番一时落拓的白公子,可不正该匹配一个风流多情的妖精女鬼来演出一场一见钟情的旷世情缘么?! 想到此处,花千骨心内如打翻了七八个陈醋坛子,登时酸了个倒仰儿。 孰料正在她这拈酸泼醋之时,那女子已向白子画低低福了一福,轻声道:“公子纳福,贱妾这厢有礼了。” 原来白子画方才打坐调息时便已察觉这洞中尚有他人在侧,只是既然对方按兵不动、未曾有于他不利之举,他便也不曾多口,直到伤愈方才唤了她出来。 一旁的花千骨本就在神思不属之际,那女子这忽然一开口,登时将她骇了一跳,立时便熟极而流地闪在白子画身后以避之,半晌才探出半张脸来悄悄查看。 只说白子画方才一直背对这女子,她只得见他挺拔身材、伟岸风姿,如今得见了他的正脸,不过一眼之间,竟忽觉芳心乱撞起来——原来这白子画实在是生得眉如墨画、目似朗星,姿容俊美、神采不凡,却偏又生就一段孤高出群、目下出尘态度,反较那些温柔可亲之人更易令诸怀春少女生出倾慕之情来。 那女子本就少见生人,如今不成想竟忽然见了此等样凤表龙姿人物,一腔情丝立刻飘飘荡荡黏在了白子画身上。 可惜白子画却早已对众女子的此种态度视若无睹,也并不假以辞色,只淡淡道:“此处方圆几百里皆是那梼杌妖所辖、以他为尊,我见你有些妖气,适才却不曾伤我,难道不与那梼杌妖一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6章 番外醋海微澜(二十一) 不想他这一问,倒触动了那女子的伤心事,但见她肩头微耸、面庞低垂,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似乎是呜咽着道:“我…我不是那梼杌的手下,可…可却又实与他有些关联。” 听她这话实在蹊跷,白子画只好又问:“你此话怎讲?” 想白子画面貌俊美、又身负正气,那女妖本就对他以青目视之,如今又说了几句话,竟莫名生出了亲近之意,不由得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公子,我…我本是梼杌妖的女儿。”说着,上前一步,自洞壁暗影中走了出来。 白子画与花千骨这才看清了她的容貌,只是这不看还罢了,一看之下,饶是白子画这般淡定沉着之人,也不禁暗暗心惊,何况花千骨哉?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几乎尖声惊叫了出来! 原来,这女子面上一片清白,竟然并无眉、眼、鼻、耳、口等五官。 “你…原来你就是春纤仙子以前……以前的样子!”这边厢花千骨惊得已忘了自己只是个世外看客,失声叫了出来。 那边厢白子画也暗自惊异,只是他天性淡然,又顾及她毕竟是个女子,故此面上仍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道:“原来你是胎里化成的无相妖,倒是出乎我之意料。” 见他并无什么过激言行,那女子心中略略好过了些,便又凄凄楚楚地道:“我母亲本是这山中千年的何首乌,得了风露,修炼成了人形,后来嫁与梼杌为妻。初时他二人倒也相安无事,后来不知哪一年,来了个游方术士,为梼杌卜了一卦,说他终会为自己的亲女所杀,其时我母亲刚刚怀了我,那梼杌听信了方士所言,便要杀我,我母亲哪里肯依?二人立时起了争执。那梼杌本是薄情之人,于他而言,别说是我,便是我母亲,要他立毙于锤下,他也不会多眨一眨眼睛。好在我母亲深知他的脾性,趁他不防之时拼了全力才逃了出来,无奈那时我还未及长成就在胎中受了重伤,无法如常降生,我母亲不忍我未见天日即便夭折,所以动用逆天禁术,在腹内将我炼化成了无相妖,才产下了我。这些年来,母亲带着我在这山中东躲西藏以避那梼杌的搜寻,我虽渐渐长成,但母亲却终于熬不过当年施用禁术时所遭反噬,过世了。”说着,那女子不由得低沉了脸色,十分黯然,只是她无口无目,并不能哭出声来。 正所谓“虎毒不食子”,不想这春纤仙子竟有如此不堪回首的过往,花千骨听了,也不禁暂抛了方才的醋妒心思,有些同情她了。 白子画是深藏不露之人,听她说完,只点了点头,也并不出言安慰,只淡淡又道:“原来如此,在下长留白子画,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不想那女子被他这一问,更是触动了心事,又默默无语了半晌,才勉强答道:“我无名无姓,只因我母亲深恨我父亲当日行为,故不肯与我起个名字,我并不曾见过几个外人,所以虽无名无姓也并无多大关碍。” 不想她竟还有这般往事,似白子画这般人也不禁暗自唏嘘,只是面上仍不露声色,只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冒昧了。只是如今我被那梼杌怪困在此山之中,方才他亦被我师父的五雷符震出了内伤,我算定他约有两日工夫才能恢复,到时候他定会来此寻我做个了断,不如姑娘速速离了此地,以免殃及池鱼。” 那无相妖低叹一声,道:“我与那梼杌怪生来有血气相和,遥遥有感,如今既已在他这封印之下,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听她这般说,白子画也不禁歉然,但也知这是意料之外的无法之事,只好叹道:“也罢,天意如此,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眼下还有工夫,我欲静心修炼,以待来日,姑娘你还请自便。”说着,便寻了洞中一块洁净地方,双足跏趺、手结定印,修行起来。 这无相妖本就是无依无靠之人,又正是思春慕色的年纪,如今乍然见了白子画这般潇洒人物,一腔情丝早已系在了他身上,哪里还舍得往他处去?便也依着洞壁坐了下来,以手托腮,只管痴痴瞧着他罢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7章 番外醋海微澜(二十二) 且说一旁的花千骨,虽瞧不见那无相妖的神色,但见了她这般痴恋秘爱的意态,又如何能够无动于衷?自然已是怒发冲冠了,但偏又无法、无处发作,只好气呼呼向白子画身畔一坐,嘟起粉唇、以手托颐,也不再动作了。 转眼间又匆匆过了两三个时辰,白子画只端坐在那里纹丝未动,在旁的花千骨却忽觉有异——但见他面色青白、额间冒汗,周身更是抖衣而颤。 “这……”虽知他此番定能逢凶化吉,但她到底是关心则乱,忙站起身来细瞧。 待离近了,只见他身畔时有清冷光晕透体而出,却偏不能持久,只是时强时弱、时有时无。 “啊,原来…原来师父你是在打通仙脉!”花千骨大吃一惊,以手掩口,失声叫了出来——虽说她的仙身尽是白子画相赠,但到底修仙日久,也是经过见过的,故此一望便知。只是如今外有梼杌妖虎视眈眈、内则他又受了伤,这打通仙脉乃是登仙最关键的时刻,最忌过急、过燥,如今这当口实在不是好时机。 这边厢她还正暗自忖度,那边厢白子画果然就已出了岔子——只见他通体汗出如浆,一张俊面忽然半边煞白似冰、半边嫣红若血,捏诀的双手更是抖如筛糠,似乎已压制不住体内纷乱的内息。 见此异像,莫说是花千骨,便是一旁的无相妖也已有所察觉,连忙站起身来,但又不敢胡行乱动,唯恐些些细小举动反惹得他行功走火,只好咬牙啖指地默默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如此又僵持了小半个时辰,白子画体内仙力乱窜,虽勉力压制,但已是强弩之末,终于再难支持,“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继而身子一软,就要倒下。 那二女见状,不由得齐齐惊呼一声,双双扑将上来。 可惜花千骨不过是个虚影,哪里有用?倒是那无相妖抢前一步,将白子画牢牢抱在怀中。 “你…哼!”见那两人竟亲密至斯,花千骨哪有不气的?!一怒举起手臂来,就要去扯那无相妖,怎奈到底无用,也只好在鼻子里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涨红了一张俏脸赌气扭身向后面壁而坐,索性眼不见为净了。 只是她到底哪里舍得她家师父?不过眨眼功夫,又悄悄转过头来,偷眼斜觑着那一人一妖。 只说白子画倒卧于那无相妖怀中,一双修眉微蹙、两只俊目紧阖,倒较方才平添了几许楚楚之姿。见了这般难描难画情形,那无相妖哪里禁得住?不由得缓缓伸出手来,便要抚上他冠玉样面颊。 这旖旎一幕落入花千骨眼内,她又如何忍得?!登时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跳将起身来,就要发作。 偏在此时,那白子画气息一顺,星眸微张,竟醒转了过来——原来他只是一时内息走了岔道,并非当真走火入魔,不过一时三刻便即无碍。待他神思渐复清明,惊觉自己竟卧在那无相妖怀中,深知于礼不合,忙撑起身子,倏忽自她怀中退了出去,依在山壁上抚膺暂憩。 无相妖早已芳心暗许,如此一来自是怅然若失,但她颇有自知之明,忙掩藏起千般伤怀、万种失落,只上前关切道:“白公子这是怎么了?可是方才之伤未曾痊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