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花葳蕤(女尊)》 第1章 松柏叶青倩 碧宇殿里的十二个侍儿全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谁不知道英贵君素日里待下人极宽纵的,这会子生这么大气,想来是真的气着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人敢说话。 宝座上薛恺悦容貌肃穆声音威严:“究竟是谁把我前个儿罚了公主的事告诉皇后的?现在说出来我便饶了你们,若是不说,你们几个都在这跪着。” 侍儿中有个胆子最大的名唤露儿的,此时高声道:“回主子,是奴才说漏嘴了,昨个儿奴才去给公主送乳酪,皇后留下奴才问了几句,奴才不会说谎,皇后问什么奴才就说什么,一不小心就告诉皇后了,主子您罚奴才一个吧,别罚其他人。” 薛恺悦一拍桌子喝道:“我就知道是你,别人也没你这么大的胆子嘛,我也不罚你别的,罚你一个人把这殿里殿外的洒扫给做了,连着做五天。你可服气?” 凰朝后宫向来很少惩罚奴才,各殿里侍儿们犯了错,主子们通常也就是呵斥几句,像这般独自一人承担碧宇殿的洒扫的惩罚,算是比较重的了,毕竟碧宇殿有三进院落还有一个小跨院,一个人打扫还是有些辛苦的。但这露儿也知道,主子和皇后刚为了公主的事绊了嘴的,此刻坐在宝座上,一张俊脸发青,自个儿若再说句不服气,他必是要气得更狠了,当下大声道:“奴才服气,奴才领罚。” 薛恺悦听了,这才一挥手,让侍儿们都站了起来。 侍儿们极有眼色的退出去之后,薛恺悦就揉了揉眉头,只觉得烦恼得厉害。还不满起七周岁的孩子呀,这以后可怎么得了。若是一直养在自己膝下,自己自可狠狠教训她,偏偏是养在皇后膝下的,这就不能由着自己管教,平心而论,皇后也不算是不严厉,辰儿倘有完不成功课的时候,皇后也是决不宽贷的,可是他总觉得皇后严于管辰儿的学习,疏于管辰儿的人品,可对于一国未来的主上,人品显然比学问更重要啊。 他正这么想着,便听小侍报道:“主子,嘉君殿下过来看您了。” 他连忙吩咐:“快请进。” 他刚说完,董云飞就进来了,天气热,嘉君殿下内着半臂青罗宫袍,外罩灰紫色绣云朵的流烟纱衫,整个人飘逸中带着妩媚,峻峭中透着和柔,他一时间看得有些呆,董嘉君却是微微一笑:“听说恺哥近来脾气有点大,可是在宫里待烦了,跟小弟一起去宫外逛逛如何?” 他一指旁边的宝座:“云飞坐,这是谁把消息告诉了你,倒是会献勤。” 董嘉君抿嘴一笑:“宫里这么多人,恺哥管得住谁的嘴?我今儿中午一回来,小从子和玉玉就都跑去告诉我了。哎,依我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别跟皇后为了这个怄气了,你俩怄气为难的还不是陛下吗?还是恺哥你准备把公主接回来养着?” 薛恺悦摇头:“皇后养了整整四年了,劳心劳力,温和慈爱,平日里也没什么差错,哪能说接回来就接回来?” 董云飞点头道:“你若真想接回来,怕是就要和皇后彻底翻脸了,这却是没必要,一来他养辰儿这几年,我从旁边瞧着,很是费心血的,说是视如己出毫不为过,有时候我看他比恺哥你还疼公主些。二来,若是你俩闹翻了,这宫里怕是得好多年不太平,如今天下刚刚一统,为了这个闹得人仰马翻的,不值得。而且我想不到万不得已,陛下也不会让你把公主接回来的。” 薛恺悦皱眉道:“这个我自然知道的,自这孩子给皇后养着,我就知道她以后就是皇后的公主了,可是,哎,云飞,你不知道那孩子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看着她不学好,我岂能不气得慌呢?” 董云飞问道:“辰儿究竟怎么了?我问玉玉和小从子,你俩究竟为啥拌嘴,他们只说是因为公主惹你生气了,可究竟怎么惹你生气了,他俩却是一问三不知。” 小玉和小从能知道么?这事除了皇后,他可谁都没告诉呢,哎,自己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来,他怎么有脸到处告诉人呢?可是心里的烦恼总要找个人诉说一下,这碧宇殿却不见得是最好的诉说的地方,殿里不是皇后的眼线就是陛下的眼线,他想到此拉着董云飞道:“你不是喊我出宫逛逛去吗?不如现在咱们便去武馆里坐坐?” 董云飞欢然答应,薛恺悦问董云飞道:“今儿是几?” 董云飞笑道:“恺哥你这是跟皇后怄气怄得日子都不知道了,大前天是皇后的千秋节,今个儿可不是五月初一么?”薛恺悦听了就拿了一块写着“一”字的宫牌,董云飞冲殿下的小侍喊了一嗓子:“去咱们殿里把本宫的一字牌拿出来送到长乐门。”那小侍便飞跑着去了。 他俩走到长乐门门口的时候,那小侍果然把写着“一”字的宫牌取了过来,董云飞伸手接过,两人各自把宫牌递给守门的禁军,守卫们接过两块宫牌放在一个只开着一道小缝的上了锁的锦盒里面。一个侍卫上前请安:“两位主子是骑马呢还是乘车?” 薛恺悦看看董云飞这一身纱衫,吩咐道:“驾个车子出来。” 董云飞一笑:“其实不用,现如今坊市中穿纱的男儿可多了,我这不算什么的。” 薛恺悦不答,别人是别人,他们是他们,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天子的君卿,出门在外,得注意身份不是? 天心武馆开在宜阳坊,左边是苏澈的私宅酒家,右边是楚遥高敬周璞和欢四人合开的宜远镖局。薛恺悦与董云飞两个下得车来,先往馆内走。馆中林从正在教一群十六七岁的少年练擒拿格斗,少年们呼呼喝喝,练得有模有样,薛恺悦冲林从打了个招呼:“小从,我和小云去旁边酒家喝个酒,半个时辰后我过来换你。” 林从大喊一声:“恺哥我知道了,你去吧。” 苏侍郎的酒家如今有了个名字“丰乐居”,院子门头上的这三个字乃是江澄所写,看上去丰腴富丽,与江澄平日里的字迹风格颇不相似。 薛恺悦和董云飞进得院子中,酒家阿轩满面笑容地跑上来迎接:“奴家给贵君殿下请安,嘉君殿下有日子没来我们这里了,奴家怪想殿下的。” 董云飞一笑:“你想我做什么?我来喝酒都不付银子的。” 那阿轩极会说话的,见状脸上的笑意越发地浓了:“瞧殿下说得,不说您回回都有人结账,便是没人结账,我们苏侍郎还能不让您喝酒吗?便是我们苏侍郎不管,奴家也能招待得起您。” 薛恺悦一笑,“会说话,我今儿要跟嘉君聊上两句体己话,你给我找个僻静点的房间。” 那阿轩听了,便引着他俩往后院走,绕过一从芭蕉树,又绕过一株正开得正艳的石榴花,方才来到一间小阁中,这阁中只有一副座头,他们俩进去后,阿轩便命人上菜上酒,不多时酒菜齐备,阿轩带着侍儿们躬身施礼退出,只留他两个坐着。 “究竟怎么回事,恺哥这么神秘?”董云飞的好奇心已经被挑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都好奇极了。 “二十八那天不是千秋节吗?陛下说皇后辛苦打理后宫多年,如今天下太平了,要给皇后好好过个生日,就在御花园丽正殿里摆了七八桌酒席,朝中做官的男儿、大臣们家中有封诰的夫郎都进宫来给皇后祝贺千秋节,关尚书大概是舍不得他家宝贝儿子,带了来一起赴宴。辰儿见了那小公子就极为喜欢,非要抱抱人家,当着那么多人,我不好拦她,关尚书也不好说什么,就把小公子给她抱了下。” “这不挺好吗?”董云飞听了有些不解。 “后来澄之大概是有事找关尚书,两个各自拿了把椅子坐在角落里只顾商量公事,我又被小泓、吴欢两个缠住了,就一时间顾不上这两个孩子了。我想横竖有皇后看着呢,不会有什么事,也就没管她。哪想皇后也被几家正君围着敬酒,根本没没工夫管辰儿。又过了一会儿乐安皇子闹肚子,皇后起身带着乐安回麟趾殿,走前交待我照料公主。” 薛恺悦说到这里,拿起一旁的青瓷酒碗,咕嘟嘟喝了好几口这店中的美酒“错认水”,方才继续道:“我这才想着去找辰儿,结果你猜怎么着,她牵着人家徐小公子的手在殿外曲栏杆下看花呢。” “这也没什么啊。”董云飞同样饮了一口“错认水”,淡淡地道。 “光看花也就罢了,我亲眼看见她亲了人家徐小公子一口。我当时就生了气,碍着是皇后的千秋节没敢罚她,翌日我想起来还是生气,教她练武的时候,就罚她在碧宇殿扎了两个时辰的马步。”薛恺悦提起罚了女儿,也觉得心头有些不忍,可是一想到女儿的乖张行径,便觉罚得轻了些。 “你和皇后就为了这个吵起来的?这也可以理解,皇后心疼辰儿嘛,她还不满七周岁呢,你要管教,也悠着点,扎两个时辰的马步,也不怕累着孩子。”董云飞不甚赞同地看看薛恺悦。 “是为这个,也不是为这个,怎么说呢,我觉得皇后对孩子过于纵容了些,这样下去怕不是好事。”薛恺悦动手夹了块煎三色鲊,放到嘴里慢慢的嚼,吃过之后,方才道:“皇后一开始不知道我罚辰儿的事,辰儿哄她父后哄得好呢,跟皇后说是自己要练,皇后很欢喜,还夸了辰儿一番。结果我殿里那个吃里扒外的,昨个儿去麟趾殿送乳酪,就把事情告诉皇后了,皇后就嫌我管孩子管得太严了。我就跟皇后说原因,可皇后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辰儿既然喜欢徐家的公子,将来把这公子娶做正夫就是了。我听不下去,就顶撞了皇后两句。” “皇后说得也没错啊,这徐尚书和关尚书的儿子,将来给太女做正君不是正合适吗?恺哥你却在烦恼什么呢?”董云飞看看他,有些不大理解。 “她已经定了三个夫郎了,还招惹人家徐公子,让那个三个将来的日子怎么过?再者说她现在这么小就见一个爱一个,那将来身边还不知道有几个?这还不该罚么?”薛恺悦给自己斟了杯酒,气鼓鼓地道。 “别气,别气,这真不是什么大事,为了这个你和皇后拌嘴,真不值得,辰儿这是女儿肖母,似极了陛下。”董云飞提起酒壶给薛恺悦倒了一杯酒,劝道:“喝酒,喝酒,这家的错认水啊,百喝不厌。” “还女儿肖母,她长大了能有陛下一成的英明神武,我就心满意足了。不提这烦心事了,你这回出去,可有什么收获?”薛恺悦提起酒壶,也给董云飞倒了一杯,虽然这两年他晋了贵君位之后,宫里的其他君卿都对他格外客气,但他并不敢自矜身份,待赵玉泽、林从、董云飞几个仍和以前一样。 “有,把那厮抓了起来带回京城,交给了刑部,把那宁州知州收受贿赂庇护渣滓的证据,交给了澄哥,接下来澄哥会安排的。”董云飞这次出宫是应高敬的邀请去宁州查一桩案子,这宁州本是白虎的地盘,人情凶恶,归了凰朝之后,仍然时常有虐待年岁小的男儿之事发生,他这次去便是将其中一个恶名昭著的捉拿归案。 薛恺悦听了拍手道:“还是云飞你这日子过得痛快,快意恩仇,为民除恶,我却只能在京城教人练武。” 董云飞听了道:“你去求求陛下,让她准你跟我和小敬、阿遥一起巡视天下。” 薛恺悦听了摇了摇头道:“陛下不一定喜欢我做这些呢。”他说着就幽幽地叹了口气,陛下千好万好,可是终究是帝王,有些权力是一定要抓在手中的。董云飞之所以能够行侠天下,江澄之所以能够出任左相,乃是一个尚未生育,一个生的是皇子,倘若是像他和淑君、敏君、果君这样各生一个公主,怕是也就没这么自由了。 董云飞听了劝道:“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了,今儿既出来了,晚上干脆喊上小从子,咱们三个去清若空听歌看舞去。” 薛恺悦闷闷地喝了杯酒方道:“你今儿才回来,陛下要翻你牌子的吧,去清若空回来得到亥时了。” 董云飞一笑:“那可不一定,听说泉哥最近新练了一手弹琵琶的技艺,把陛下迷得不要不要的,陛下找不着我,自然会翻泉哥的牌子。” 提到这个,薛恺悦就越发地烦闷了,他不是拈酸吃醋的人,这些年明帝对他颇为敬重,恩宠多一点少一点什么的,他也不甚在意,可是自从冷清泉练会了琵琶,明帝已经有一个月没翻他牌子了。他听董云飞这么说就站起来道:“喊上小从,咱们三个去清若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太平闲煞我 清若空就在“白鹤飞来”的旁边,他们三个到得早了些,人还不是很多,里面上下两层的几十个座头尚只有下面的一层有稀稀疏疏的几个客人,大厅正中间的八尺来高的舞台上,有两个年轻的男儿正在暖场,两个男儿都是一样的装扮,上穿青色细腰窄袖纱衫,下穿褐色薄罗宽腿裤,都弹的是琵琶。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懂这叫什么曲子,索性不管了,直接挑了个离舞台最近的座头坐了下来,哪知他三个刚一坐下,就有个小侍上前行礼:“三位贵客,这个座头有人定了,能劳驾你们换个座头吗?” 薛恺悦闻言就不大欢喜,怎得,他们来得早,凭什么就坐不得这最好的位置?但他不是那种张扬的性格,当下并不出声,他不出声,董云飞和林从两个也不出声,三人毫不理会这小侍,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那小侍面上就露出苦兮兮的表情来:“三位公子,这位子真的是有人定了,那位是个大人物,又天天都过来捧场的,三位公子何必让小的为难呢?” 林从冷笑了一声道:“你也不看看,我们三个是谁,敢让我们换座头,那位大人物倒真是个大人物呢。” 这小侍见他们三个不肯移动,也只得罢了,愁眉苦脸的侍立在一旁,另有两个小侍端了果盘、点心盘上来给他们吃用。三个好些日子不来这清若空了,并不知道这清若空新添了一样送点心果盘的服侍,当然也就更加不知道这点心果盘不是白享用的,要给赏银的,赏银也不多,一两或者二两都可以,若是手头拮据的客人给个五钱银子,这店中的小侍也依旧笑脸相待,不会把人给赶出去的。可是这三个既不知道这个规矩,自然也就没给一文钱的赏银。那两个端果盘的小侍把果盘放在桌子上好一会儿,都没见这三位衣着精致的公子拿出银子,心里就有些鄙夷,穿得这般漂亮来这里听歌赏舞,瞧着是三个富贵人家的阔绰夫郎,哪晓得竟是三个一文不拔的小气鬼,可是楼主又经常告诫他们,来的都是客,只要客人不动手打人,就不能对客人不敬,因而两个小侍的脸上仍旧带着笑意,并未表示出冷淡来。只是在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他三个掏银子之后,这两个小侍就垂首站到大厅靠墙的角落里去了,他们要随时拿果盘点心盘去新来的客人桌上伺候,并不会在一桌客人身上太费工夫。 果盘是一个切好的香瓜、四五个洗好了的原本在玄武那边独有的红果子,薛恺悦拿起一块香瓜吃了一口,沁心的甜,他三个过来的时候,没用晚膳,这会子觉得肚子有些饿了,索性多吃了一块。 三个人把香瓜吃完,舞台上又换了两个年轻的男儿,一人舞,一人唱,舞姿灵活,歌喉婉转,但与那宸雨公子仍有不小的距离,而且他们来是来看宸雨公子的表演的,眼下已经坐了一刻钟,宸雨公子仍未露面。董云飞就有些急躁了,冲小侍们问道:“这都快到酉正了,宸雨公子怎得还不出场?” 那小侍忙上前请安:“三位公子这是有阵子没来我们清若空了吧我们公子最近改出场时辰了,一般要到戌初才表演,您看这会子店中没几个人不是?老客们都知道改时辰了。” 三个人一看果然如此,从他们进来到现在坐客并未增加,仍是最开始的那几个桌子上有人,而且看那几位客人面目陌生人也安分,估计都是京中七八品的小官。他们三个对自己来早了这件事倒不觉怎样,对这宸雨公子要到戌初才出场却有些难以接受。林从看了看董云飞,小声道:“戌初的话,便是咱们只听半个时辰,回到宫里也得到戌时六刻了,你不怕陛下等急了吗?” 薛恺悦道:“要不趁这边没开场,咱们走吧,去隔壁白鹤飞来用顿晚膳就回去。” 林从和薛恺悦这么说了,董云飞也有些犹豫,他这回去宁州,一来一回二十多天,今儿回了京,还没能见到明帝,多少有些想得慌,但此刻就走又怕过于扫薛恺悦的兴,英贵君本就心情不好了,再连歌舞都看不到,未免太惨了些。 董云飞这么想着就对薛林二人道:“无妨,戌初也不算晚,咱们既来了,今儿必要看了歌舞再回去。只是没用晚膳是个问题。” 那小侍听了,立即上前来请示:“我们楼里跟京里几家酒楼饭庄都有交情,公子们想吃哪家的吃食,我们负责去买,公子们若是外面的大饭庄吃腻了,我们店里也有些小食,公子们不妨尝尝我们店里小哥儿的手艺。” 董云飞听了笑道:“你们宸雨公子倒是会揽客人,罢了,白鹤飞来想来人多,你且让小哥儿把拿手小食给我们做几盘子上来。” 那小侍听了自去传话。 三个人继续无聊的坐着,因坐在外面就不能聊宫里的事,只好闲着听那几桌客人聊天,可那几桌客人显然没融入到京城上层来,谈的全是些无关紧要的,什么刑部任蔷任大人家里又添了位小公子,什么礼部高莹高大人家里正室和侧室吵架吵得江相亲自去劝架都没劝开,什么户部钱尚书家里的长子到了嫁人的年龄,至今没定下来嫁给谁,这些个琐琐碎碎的事,他们三个自然也没什么兴趣知道。 三人正无聊却见小侍们忽然全都向门口跑去,三个人便回身看大门,只见四五个婢女两个小侍簇拥着关荷进来了,他们三个见了关荷,虽未起身,但都点头致意。 关荷看见是他们三个,倒也觉得有些意外,而店里的小侍们却指了指他们三个所坐的位置,俯首向关荷低声解释,只见关荷听了不甚在意地笑笑:“既是三位殿下来了,我今儿坐楼上也就是了。” 关荷说完,冲他们三个一抱拳:“三位慢用,我上楼去了。” 薛恺悦三人这才知道他们所坐的位置是关荷长坐的,但他们已经坐了,况且再怎么样他们是天子的君卿,没有给关荷让位置的道理,当下三人一起抱拳回礼:“关帅请便,我们三个今日有僭了。” 待关荷一上楼,董云飞就拉着薛恺悦小声地道:“怎么会?关姨天天过来给宸雨公子捧场?” 林从左右看看,从腰间掏了把折扇出来挡住秀气的脸颊:“关姨这是想干嘛啊?她不会是看上这宸雨公子了吧?” 薛恺悦断然地摇头:“不可能,关尚书都比宸雨公子年长了,关帅比宸雨公子大了多少,都不是一辈儿人了。” 董云飞倒没这么肯定:“不是一辈人儿怕什么呀,五十来岁的女子娶个十几岁的夫郎的,在姚天不也是常有的事吗?” 董云飞这么说,三个人便都沉默了。 好在此时小侍们把吃食端了上来,三人一看,这宸雨公子不愧是皇子出身,日子过得就是精致。 这吃食一共是三道菜,两道甜食,一道粥,一道凉水,一道糕。 三个菜分别是爊团鱼、八糙鹅鸭、糟瓜齑,甜食乃是荔枝膏、薄荷蜜,粥是七宝素粥,凉水是紫苏饮,糕是栗子糕。 与宫里的饮食相比,不输什么,反倒是在这样的歌舞环境中更有一种钟鸣鼎食奢靡浮华的氛围,董云飞吃了一筷子就道:“下回咱们出来还在这里用晚膳吧。” 林从低声道:“你可别,你不知道咱们今晚得扔多少银子出去。” 薛恺悦看了看眼前的吃食,有些拿不准,小声问道:“就算这菜肴精致了些,也不会超过二两银子吧?” 林从嘴角扯出了一缕轻笑:“二两都不够给他家小侍打赏的,就咱们这一桌,至少得十两银子。” 薛恺悦沉默了,三个人都不再说话,安心用膳。 三道菜和素粥用完,小侍们上来把部分餐盘收走,只留下点心甜食和凉水,三人从容坐着,只见楼里的客人比方才多了许多,有男儿也有女儿,其中有两三个他们都是认得的,譬如跟他们隔了一个桌子的安西侯余彤和归德侯岑倩,跟他们隔了两道桌子的顾璟和吴欢,她们几个纷纷冲薛恺悦三人打招呼,顾璟和吴欢是招招手,余彤和岑倩则是分别点了点头,她们两个打白虎的时候中了石丽锟的焰火埋伏,各自丢了一条胳膊,眼下两人仅余的一只手上都拿着汤勺,要打招呼就只能点头了。 薛恺悦看着两人的情形就有些鼻酸,董云飞似乎发现了他的惆怅,劝他道:“恺哥你这也太容易伤感了,两位将军保住性命就很不错了,横竖她们身边不缺人,吃饭穿衣自有人照料,你就不要太惆怅了。” 薛恺悦闻言就又吃了一口荔枝膏,看看铜壶,还差一刻钟不到戌初。台子上又换了两个暖场的少年,三人只好接着等。 还没等到宸雨公子出场,薛恺悦一扭头,就见董平南从大门外走进来了,他忙低声对董云飞道:“云飞,董姨来了。” 董云飞不敢相信地回头看,果然是董平南,忙上前去招呼:“母亲怎得过来了?”董云飞一打招呼,薛恺悦和林从就跟着起身,两个都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董姨,董平南脸上有些不大自在,冲董云飞道:“在家里闲得慌,我来找你关姨唠唠嗑,你关姨呢?” 董云飞一指楼上:“关姨上楼去了。” 董平南忙道:“三位殿下坐,我也上楼去了。”董国公说完这句话,简直是逃一般地往楼梯上跑,蹭蹭两步就不见了人影。 董云飞看得心里发堵,一勾手把在座头大厅四周贴墙侍立的小侍给喊了一个过来,那小侍移到跟前问他们:“怎得了三位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董云飞低声道:“关国公和董国公,经常来你们这吗?” 小侍听他提起关董二人,脸上得体的微笑就变成骄傲的笑脸:“两位国公这几个月是我们清若空的座上贵宾,常来给我们楼主公子捧场。” 林从问道:“她们俩每回都赏多少银子?” 那小侍笑得越发甜美:“这个说不好,少了一二十两,多了百十两,反正从没空过我们公子就是了。”董云飞说了句“知道了”,就把小侍给打发走了。 林从屈指算了算,小声对董云飞道:“两位姨就算今年才来听曲子,那每个人也至少花了好几千两了。” 董云飞听了就越发地惆怅,但此时楼里的人越来越多了,上上下下的座头几乎满员了,三个人也就不方便再说体己话。过得片刻,玉簪白衣的宸雨公子出场,全场静得连咳唾之声都无,他们就只能随着众人一起欣赏宸雨公子的歌舞了。 宸雨公子今儿也是弹琵琶,怀中抱着的是有名的枫苏芳染螺钿槽琵琶,整个人看上去又娇媚又纯真。薛恺悦本以为这宸雨公子今儿会弹一首柔媚甜腻的曲子,哪知琵琶声一响,竟是金戈铁马、鼓角争鸣,一瞬间就让他带回了那个箭雨齐发、刀枪并举的杀场。他有些懂关荷和董平南为何要日日来清若空捧场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正直任天真 自从奕辰公主过了六岁生日,明帝就在皇女宫中挑了一所殿宇赐名至善堂给她做书房,又为她择了两位师傅,一个是已经升任右散骑常侍的向锦,一位便是右相柳笙,日常读书由向锦负责,柳笙每五日去讲授一回。虽未明言这两位便是将来的少傅与太傅,但有心之人一看便知明帝这是把奕辰公主当作太女来教养了。向锦自接了这份差事,也基本上一心扑在奕辰公主身上,草拟诏书这样清贵的差事都让出去给别人做了,明帝对向锦颇为满意,更兼有柳笙五日一教导,明帝对奕辰公主的教育可以说是极为放心。但是偏偏出了这样的事。 宫里这种消息传的最快,四月三十,安澜和薛恺悦绊了嘴,五月初二,向锦就知道了。向锦这人是个死心眼,当年听闻江澄乃是玄武宁粲,楞是将江澄晋升才人的诏书给驳了回去,这回听说自己教导了大半年的学生居然不知犯了什么错,惹得两宫不和,她就坐不住了,当天就给明帝上了道奏折,自请处分,请明帝将她贬黜了,另外给公主挑个德才兼备的老师,好不耽误公主的前程。 这晚上,明帝揣着奏折坐着玉辇来了碧宇殿。 明帝到的时候,薛恺悦正在碧宇殿后院练枪。后院的两棵玉兰树上挂着几盏红色宫灯,他一身玄色劲装,在宫灯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腰如细柳肤如美玉,鬓若刀裁眉若剑立,鼻似玉柱眸似寒星。 一套枪法才练了半套,就听得明帝拍手道:“悦儿的功夫又精进了。” 薛恺悦一惊,看向在院门口伺候的宫侍们,怒道:“怎得陛下来了,你们几个也不知道通传一声?” 明帝上前笑着拿手给他擦汗,柔声哄道:“不干他们的事,朕不让他们通报的。” 薛恺悦有些无奈,又不大赞成明帝这种偷袭一般的做法,便争论道:“陛下这样,以后他们几个越发地懒惰了。” 明帝伸手拉着他的手道:“悦儿不必这么严厉,朕偶尔玩一下而已。你继续练,还是陪朕回寝殿去?” 薛恺悦猜测明帝必是有事,遂把手中的枪放到了兵器架子上,对明帝道:“陛下来了,臣侍自然就不练枪了。” 明帝听了,满意地一笑,携了他的手往前面寝殿走去。 自明帝一出现,薛恺悦就猜到明帝所为何来了,及至坐到碧宇殿窗下的竹榻上,见明帝搂住了他的肩膀,含笑看着他,一双涵山载海的眸子里都是满满的兴味,他却又不确定了。 凤眸越看他兴味就越浓,在薛恺悦觉得有些危险,想要推开明帝的时候,明帝已经先他一步出手,将他又快又准地放倒在了竹榻上,随之俯身在他颈窝上轻语:“悦儿,朕在这里宠你如何?”薛恺悦大惊,这可是碧宇殿的外间,而且此刻刚过了戌正,陛下想什么呢? 明帝却是志在必得,抬起薛恺悦两条修长笔直的腿,轻缓地放在竹床上,低声道:“悦儿乖,不要动,朕去把人都打发走。” 明帝说着起身,去殿外吩咐了一声:“小莫告诉尚寝局,朕今儿翻英贵君的牌子。露儿、涵儿,朕和贵君在殿里说话,你们几个无朕旨意不得进来。” 外面的宫侍们窸窸窣窣地离开了,薛恺悦刷地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他虽然至爱明帝,可终究不是乖巧顺从的性子,这种在外殿窗户下竹榻上承宠的事,他接受不来,哪怕他已经一个月没承宠了,他也接受不来。 明帝兴冲冲地折回来的时候,薛恺悦就已经站在竹榻前了,明帝看了他一眼,脸上的兴奋劲儿刷地一下子就消失了,玉颜上还有了一层薄薄的怒意。但明帝终究是素来敬重他的,此刻虽是心中有火气,却仍努力压下了,声音颇为平静地道:“悦儿的意思,承欢就只能在内殿是么?” 虽然明帝声音平静,但薛恺悦还是感觉到了明帝的怒意,本来嘛,奕辰都已经六七岁了,他和明帝怎么着都算是老妻老夫了,明帝的性情如何,他又岂能全然不知,他知道此时最好说些婉转的话,把这事揭过去,别让气氛太尴尬,可他天性正直,向来认为事情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他认准了女儿招惹小公子不对就是不对,认准了在竹榻上承恩不合规矩就是不合规矩,要让他违心说别的,他办不到。当下薛恺悦缓缓地点了点头,明帝眸子中的怒火又升了一分,朱唇紧抿,一言不发,转身就往殿外走。 薛恺悦见明帝往殿外走,心里的火气也升起来了,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先是一个月没翻他牌子,如今来一趟不说跟他一起想法子教育女儿,一来就想这些风花雪月的事,这也罢了,身为天子的后宫,他还是有基本的觉悟,知道明帝想何时宠幸都是明帝的权利,可是他不同意在竹榻上,她就要走人,明明都已经传话给尚寝局了,她现在离开,明儿宫里会怎么说? 要出言挽留她么?薛恺悦知道自己此时最好的做法就是服个软上前留住明帝,然而他做不来,宁可明个儿整个后宫都在传他失宠,他也做不来软语哀求这样的事。 眼睁睁地看着明帝走出了殿门,薛恺悦也没发一言。 片刻后,薛恺悦心里的火气无处可消,又想着陛下横竖都已经走了,自己还能怎么样?索性也出了寝殿,依旧去后院练枪了。 练枪的时候,是最心静的时候,薛恺悦喜欢这样的时刻,仿佛世上的一切烦心事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璀璨的星空下,在温软的夏日清风中自由挥洒,随心所欲。 大概是被明帝的吩咐吓住了,枪法练了两遍,薛恺悦也没看到一个侍儿过来伺候。他也不甚在意,没侍儿就自己动手,他横竖不是离了侍儿生活就无法自理的人。 收枪从小门回耳房,见侍儿们已经把热水给准备好了,薛恺悦心里的火气就小了些,这十来个男儿虽然只有一两个勉强算得上是他的心腹,但他们做事勤快,向来不敢怠慢他,平日里对他也算关心。 慢悠悠地洗了个热水澡,随意往身上披了件浴袍,从耳房另一侧的小门直接进了内殿,薛恺悦赫然发现,明帝在内殿的宝座上坐着。 薛恺悦猛地一惊,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系好了浴袍的带子。明帝看见就笑了:“系什么系,待会儿不还要解开吗?再说了,朕又不是没看过。” 薛恺悦全当没听见,站着不动,问道:“陛下不是走了么,怎得又回来了?” 明帝皱眉;“朕走哪去,朕已经传过话翻你的牌子了,还能走哪去?” 看着明帝皱起的眉头薛恺悦就来气,这意思是今晚留在碧宇殿,是很勉强的一件事了?那他不稀罕。薛恺悦缜着脸道:“陛下想走哪走哪,宫里不是多的是地方让陛下去么?” 明帝看了看他,有些不大敢相信,起身到了他跟前,凑到他脸颊边问道:“悦儿这是怪朕这个月没来碧宇殿是么?” 薛恺悦不答,他方才说完那句话,就知道那话里吃醋的意思太明显了,此刻要否认也来不及了。 明帝微笑:“果然是生朕气了,悦儿乖,别生气了,是朕的不对,这个月多陪你两天,过来坐。” 薛恺悦听了便老实不客气地走过去坐在另一个宝座上,他的事都是小事,女儿的事才是大事,难得明帝今个儿过来,他得把话跟明帝讲清楚。 当下看着明帝,正色道:“陛下,皇后可把辰儿偷亲人家徐小公子的事告诉陛下了?” 明帝点头:“澜儿告诉朕了,朕以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辰儿还不满七周岁,她哪里就懂那么多了,多半是看人家小公子粉雕玉琢的,一时瞧着喜欢而已。悦儿不要太小题大做了。” 薛恺悦一听就急了:“这怎么能不是什么大事呢?她已经有三个夫郎了还去招惹人家徐小公子,被人家母父知道了,人家母父岂不着急呢?再说了,她也不算小了,自古女男七岁不同席,她是生在冬月里,不足七周岁,其实已经到了七岁了,不能拿她当小孩子看了。” 明帝听了摇头道:“悦儿,你也太严格了点吧?辰儿她就算是喜欢人家徐家公子,那又怎么了?将来把徐家公子也娶过来就是了啊,皇后说得对,徐家公子给辰儿做正君,那是天造地设,般配极了。” 薛恺悦越发地来气了,拔高了声音道:“陛下你居然跟皇后一样纵容孩子?这孩子要被你俩娇惯成什么样了?她将来长大了变成一个风流好色贪欢爱美的渣女,陛下和皇后不会后悔吗?” 明帝睁大了眼睛看他,声音里有着明显的焦急:“悦儿,你不要一生皇后的气就不讲道理了,朕怎么跟皇后一起纵容孩子了?这孩子现在文能背三本书武能练两套拳,朕和皇后哪里教管得不严了?” 薛恺悦也急了,合着明帝以为他是在和皇后赌气? 薛恺悦昨个儿是有些生皇后的气,但今个儿就不怎么生气了。原本奕辰都是每逢单日子来他这里习武,昨个儿是初一,奕辰本该来的,但上午没有来,薛恺悦也没注意到,他一上午都沉浸在和安澜拌嘴的气恼和要揪出殿中的告密者的愤慨中,完全没注意到女儿没来。下午薛恺悦和董云飞两个出宫去,到了亥初才回来,回来之后殿里的侍儿跟他讲皇后下午派人送公主过来了,见他出去了,又把公主带回去了。薛恺悦当时倒没多想,殿里却有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在旁边多嘴,说什么皇后上午不把公主送来,单挑下午主子出去的时候把公主送来是不是故意的啊? 薛恺悦听了虽不大信安澜会这么做,也斥责了那多言的侍儿,但是心里难免吃味。结果今儿早上,他刚用过早膳,安澜就派了麟趾殿中最亲信的侍儿宏儿把公主给送过来了,那宏儿还特地跟他讲:“前儿晚上公主贪凉多吃了碗冰水,早上就有些闹肚子,皇后就没让人把公主送来,下午的时候贵君主子又出去了,皇后说今儿把公主送来补昨个儿的课,还让奴才跟贵君主子说声抱歉,昨个儿上午公主不能来贵君主子一定挂念了,皇后只顾忙着照料公主,忘了派人来跟贵君主子说一声了。” 薛恺悦听了,心里就释然了,知道安澜虽然有以辰儿为己女的意思,但行事还是很克制的,并不摆正宫嫡父的谱儿。他又细细地回想了下,安澜这几年也确实并不禁止公主跟他亲近,宫中有宴席的时候,安澜常让公主跟他坐在一处,偶尔也会让公主回碧宇殿住上一两日,在姚天的嫡父中,安澜不算是做的过分的。 辰儿来了之后,也没跟薛恺悦闹别扭,该怎么练就怎么练,不娇气也不喊累,对薛恺悦也不算生疏,依旧像往常一样在练过武功之后,亲亲热热地搂着薛恺悦的脖子喊他父君。毕竟是自己亲生的骨肉,娇娇软软地喊他父君,薛恺悦又怎么生得了气。 但眼下听明帝说他在和皇后怄气,薛恺悦就不乐意听了:“陛下,孩子能文能武就教管教得严么?只要她聪慧可爱,她的品行为人就不用管了是么?她将来长成一个风流渣女,见一个爱一个一天到晚贪欢爱美负心薄幸,天下有多少男儿要受她的害?又有多少男儿要为她伤心哭泣到天亮?” 明帝皱眉,也提高了声音道:“辰儿才七岁,就算是看人家小公子长得可爱,心动了下,那又怎么了?这就能表示她见一个爱一个了?她这才只见了一个好吗?朕问过皇后了,那三个辰儿根本就还没见过。” “没见过又怎么样?就她这脾气,等她见了那三个也会很喜欢的,别说三个,只要长得漂亮,十个八个,她也会很喜欢的,她已经这样了,陛下和皇后就不要再纵容她了行不行?好好管教一番行不行?”薛恺悦提高了声音话越说越激动。 “不行!管教什么?辰儿有错吗?爱美是女儿家的天性,辰儿不过是天性流露罢了,有什么错?”明帝也激动了起来,霍地起身,在寝殿中来回走动,搓着手怒道:“哪有你这样的?把亲生女儿说得这么差劲儿,朕不爱听,喜欢十个八个又怎么了,朕宫里早就有十个了,朕就是风流渣女了?朕就霍霍天下男儿了?” “陛下,你怎么能这么护短?一遇到公主的事,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你不怕这么护下去,将来养出个高敞第二吗?”薛恺悦心头的火气压不住了,行为乖张的女儿,护短护得没边的妻主,名分上比他更名正言顺的正室,这一切让他很烦躁,再说出口的话就没怎么思考了。 明帝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气呼呼地道:“朕护短?朕看你是吹毛求疵过于严厉!居然把女儿跟高敞比,朕的辰儿人人喜欢,再怎样也变不成高敞好吗?” 两个吵了一场,薛恺悦本以为明帝会就此离开了,哪知明帝不肯走,一抖榻上的薄被,自己睡在榻里侧去了,天子不肯走,薛恺悦也不能硬往外赶人,另从柜子里拎出了条薄被,睡在了榻外侧。 两个一宿谁也没理谁,次日明帝一早起来坐了玉辇返回紫宸殿,薛恺悦也没像往常那般起身相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莫持艳他侬 明帝自五月初三早上从碧宇殿离开,直到初五端午宫宴才再次见到薛恺悦。倒也不是她故意晾着薛恺悦,她这两年对后宫越发地纵容,这种不如意了就故意冷落的事早就不做了,她是真抽不出时间去陪他,说起来主要还是朝中的事,玉龙去年冬天才归顺,到而今天下一统也不过就半年的事,没一统的时候,她和柳笙、江澄几个都盼着能早日一统,可是真一统天下了,就发现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公务比以前多了不止一两倍,毕竟地盘变大了,人口变多了,矛盾也更复杂了,可是忠心耿耿的臣子并没有增加,又忠心又得力的臣子就更少。凰朝原本就有不少官员是只拿俸禄不干活的,譬如楚晗譬如沈芙譬如梁梦诗梁旖纱,这些大小姐如今依然故我,玄武白虎玉龙三国的旧有臣子,大多人品一般,她又担心与她们不一心,除了安置了几个人品还不错的给了个闲职之外,大部分都没给官职做,包括宁家的宁静、宁珍,如今都闲在家里做富家老媪。这一来,很多事都得她拿主意,她比以往忙了不止一星半点。这两日里面,原本属于玉龙的东边三州闹了水灾,要派人去赈灾。北边州郡里面如今已经是凰朝的鸿胪寺少卿的原玄武太常卿王韶被人告发说她住在玄武旧都的族人与已经逃亡到蛮荒地带的高瞻、高雅有来往,意图在旧都煽动玄武旧人造反,策应高氏进攻凰朝,这样的事得派人核查。 她一连忙了两天,晚上有点闲的时候又觉得累了一天,倘若薛恺悦仍旧跟她吵架,她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这么想着她就去了别处,初三这晚宿在了玲珑殿,初四这晚招幸了沈知柔。冷清泉这一两个月来颇为兜揽她,不仅学了一手好琵琶,枕席之间也是百种柔情,拴得她一颗心只想腻在他身边,她自然也知道宫里面对冷清泉是有些议论的,觉得淑君过于讨好天子了。她对此倒也不甚在意,后宫嘛,取悦天子是本职,何况冷清泉也没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 沈知柔冒着生命危险给她生下皇四子,她却没给他君位,心里一直有歉意,四月里她有十几天都在冷清泉殿里,余下的十几天中又有小半在敏君殿里,暖香殿去得少,昨个儿晚上,沈知柔打发小侍给她送点心,她就知道这是柔儿想她了,忙完朝政就命宫侍宣了沈知柔去紫宸殿。 可是今日她在蕊珠殿里,见到薛恺悦的时候,就多少有些愧疚了。也就两天的功夫,薛恺悦就看着憔悴了些许,不知道是晚上没睡好还是怎样,他的眼睛里有浅浅的血丝,脸色也很暗淡,双唇紧抿,没有一丝的笑容,唯有那挺直的脊背、端正的步姿,表示他仍旧是那个威仪棣棣的英贵君。 薛恺悦这两天确实没睡好,被明帝给气的。初三早上薛恺悦尚且气没这么大,但毕竟是夜里发生了口角的,他就想着明帝下午或者晚上会抽空再来看看他,初三上午他教完奕辰练武,就没去武馆,静静地在碧宇殿等着,哪知明帝下午没出现,晚上也没来,他下午的时候还没觉得怎样,晚上就有些坐不住,派了侍儿去打探,侍儿说陛下翻了淑君殿下的牌子,他听了就闷闷的。 初四早上薛恺悦就没在宫里等明帝了,自去武馆教少年们练武,练武中间歇场,少年们向来畅所欲言,偏有个少年多嘴,说是以后只学拳脚,不学刀枪了,他问为啥?少年说,他母亲说了,刀枪是用来上战场打仗的,如今四国一家,太平安宁,再不用打仗了,刀枪就用不着了,他学些拳脚防身就行了。 薛恺悦听了这个郁闷,他自己就是练枪的,虽然他一再告诉自己天下太平也挺好的,百姓需要太平,他也不是个好战之人,但听了这少年所说,仍有一种再也没有用武之地的失落。 这失落持续到晚上就越发的浓烈。用过晚膳后,薛恺悦再次派人去皇仪宫打听,结果派出去的小侍回来说,慧卿在紫宸殿呢。 薛恺悦听了就越发地气闷,他若是个平日里就争风吃醋的,遇到这种情形多半就知道该怎么排遣,可他素日里很大方,像这样子生闷气的事还是第一次,他没有经验,也就完全由着本心来。结果他既没有摔东西,也没有骂侍儿,更没有去练枪,就那么傻愣愣地在外殿竹榻上坐了整整一夜。 上午奕辰公主过来习武的时候,看着薛恺悦的样子就问他怎么了?可是谁欺负了他?薛恺悦就没告诉她,大人之间的事,他不想让一个孩子去处理,孩子虽是他亲生的,但到底太小了。 中午明帝和安澜在蕊珠殿设宴,全宫团聚,薛恺悦本不想来,但又觉得过节的团圆宴,他若不去,就过于任性了,这不是一个君卿该有的行为,当下收拾了一番,坦坦荡荡的过来了。 然而他到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到了,明帝身边的两个位置都没有了。宴席的桌子是个长条桌,一侧各有六个位置,明帝坐在主侧正中间,明帝右手边是沈知柔,左手边是赵玉泽。赵玉泽边上是林从,沈知柔旁边空了个位置,董云飞在空位置边上坐着。 安澜坐在对侧正中间,安澜的右手边是陈语易,左手边是冷清泉。冷清泉边上是顾琼,陈语易边上是江澄,江澄边上也空了一个位置。显然依薛恺悦的身份来说,这两个空位置都不适合他,但薛恺悦没吭声,也没给明帝和安澜见礼,径直往江澄旁边那个最靠边的空位置走去。 众人都有些楞,其实若在平时,薛恺悦坐在边上众人也不会觉得怎样,自从董云飞晋了君位,明帝觉得有些亏欠沈知柔,就不大讲究座次这些了,只要不是在外朝的宴饮,众人坐位都比较随意了,明帝身边的位置常常是沈知柔、赵玉泽、董云飞、薛恺悦几个轮流坐,但众人皆知薛恺悦和安澜拌嘴的事,此时见薛恺悦一声不吭直接落座,众人就都互相使眼色。 明帝看了看赵玉泽,柔声道:“玉儿挨着云儿坐,让你恺哥坐过来。”敏君极会照顾人,听了明帝的话立即起身,然而还没等敏君抬腿,薛恺悦就拦住了他:“弟弟坐得好好的,没必要挪。我就坐这了。”薛恺悦说完就直接坐在了江澄边上。江澄看了看他,没说话。 见薛恺悦没有要再移动的意思,赵玉泽就坐下了。 明帝心里头就不是滋味,但当着这么多人,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沉默不语。明帝不说话,安澜就只能开口了,安澜的声音清柔如水:“这是天下一统后,第一个端午节,本宫特地让厨娘们把把各地的特色菜都做了几样,弟弟们这几年在外征战的在外征战,在宫里抚育孩子的抚育孩子,都辛苦了,今个儿都多用些。” 大概是看明帝有些郁郁,其他人就开始凑趣,董云飞第一个嚷嚷:“今年端午喝什么酒?还喝知柔酿的果酒吗?” 安澜一笑:“果酒劲儿不够,陛下特地吩咐让人抱了两坛齐云清露来,弟弟们尝尝味道。” 江澄笑道:“齐云清露的酒劲儿可有些猛啊,皇后不怕大家喝醉了吗?” 明帝接话道:“不怕,这几日又没什么事,喝醉了就好好睡一宿。当然澄之不能喝醉,明个儿还得上朝呢。” 明帝这么说,安澜就让人拿了一套玛瑙杯来,给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个杯子。 席间众人纷纷给明帝敬酒,敬完了明帝敬皇后,气氛是越来越热烈,薛恺悦自始至终坐着没动,他杯子里的酒倒是一直在喝。明帝瞟了他两回,见他压根儿当作没看见,不仅不上前敬酒,甚至连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心中就有些郁闷,后宫生她的气也是有的,可是生她的气,气到酒宴上睬她都不睬她一下,她还是有点受不了。她可以接受男儿们跟她吵架,跟她斗嘴,跟她发牢骚,但唯独不接受他们不理睬她,她越看薛恺悦独自一人默默喝酒的模样,心里就越郁闷,可是看了一会儿之后她就不得不承认,一身紫衣的薛恺悦手持玛瑙杯脸颊绯红的样子格外地让她心动。 她能感觉得到,薛恺悦是在生她的气,薛恺悦素来大方正派,像这般生气独饮的样子,她差不多还是第一次见。 越看越爱,宴席未了,她心里就痒痒得厉害,让人拿了一个刻有龙凤呈祥图案的金山白玉杯来,亲自酙了一杯酒,绕到桌子这边递了给他,声音温柔得能滴得出水来:“天下能太平,悦儿出力极多,朕很感激,悦儿饮朕一杯酒。” 薛恺悦此时已经喝了十几杯了,他酒量一般,这点酒已经到量了,此时酒意开始上头,听明帝这么讲,他一伸手就去接杯子。 明帝却没直接给他,明帝自己饮了一小口,方才把杯子持到了他嘴边,这意思是要他就着她的手饮了此杯。 这样的事,在宫廷宴饮中虽非常见,却并不是从未有过,明帝多情又放得开,像这种赐酒的事,在明帝看来那就是一种亲密无间的表示,若对方不是她喜欢的人,她还不这么做呢。若在平时,薛恺悦大概也不会生气,他多半犹豫一下就把杯子中的酒给饮完了,但他偏偏想起那晚明帝非要在竹榻上的事,两相联系就有一种天下太平了,自己就不像以前那样被天子尊重的感觉。这种感觉一旦起来了,就烧得他心里焦躁不已,他猛地一下子就把玉杯从明帝手中给夺了过来,把杯中的酒倒在一边的空碗里,不待明帝发声,他就以极其利落的手法拿起宴席中间的酒壶,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酒,而后一饮而尽,饮毕把白玉杯往明帝手里一推,一言不发地坐在了位置上。 众人全都看向了明帝和薛恺悦,没人敢说话,赵玉泽和江澄两个还噼里啪啦地进行眼神交流,但交流的结果显然是保持沉默为佳。也是,天子当众被拂了面子,其他人能说什么呢?说什么能帮薛恺悦解释他的行为?说什么能让天子不那么尴尬? 明帝的确有几分尴尬,但她并没有生气,虽然薛恺悦当着大伙的面这么做,很让她没面子,但一来她顾念薛恺悦战功赫赫又是皇长女的生父,没有大事,她是不会当着人给薛恺悦脸色看的,二来,该死的,她觉得这样会生气会发火的薛恺悦比一直大气端方的薛恺悦更加可爱。薛恺悦紧抿着唇,胸膛被气得一起一伏,脸上却是红霞飞满,小鹿般的大眼睛中有两簇丽焰在跳跃,这无意勾人的样子,让她恨不得待会儿直接把人带回紫宸殿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松柏无媚姿 明帝虽然很想把薛恺悦直接带回紫宸殿,但她却没能这么做,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她得去处理朝政,东境三州赈灾的人选今天一定得敲定,明个儿五日大起居好派出去,因而酒宴到尾声的时候,她就站起来说了声:“各位爱卿慢用,朕先回睿思殿了”,而后又看了看江澄道:“澄之跟朕一道走吧。” 安澜为首,大家全部站起来恭送天子,江澄向安澜屈膝行礼,而后与明帝一同离开了。 帝臣二人走后,大家就更加放松了些,话说得比方才随意多了,先是顾琼道:“小从你明儿给我在宜远镖局雇几个人,我准备过两天去趟北边打理下咱们的生意。” 林从听了笑嘻嘻地道:“宫里这么多闲人,哪个不能陪你去,干嘛要去雇人?” 顾琼听了,曼声道:“哪里有那么多闲人,敏君殿里有四公主,你和英贵君有武馆要忙。小云又从外面刚回来没两天的,哪里有能陪我出去的闲人?” 顾琼这么一说,便触动了大家的心事,沈知柔凉凉地道:“淑君哥哥殿里的二公主大了些,不是正好陪着怡卿出去吗?” 顾琼听了没接话,他自从在庚寅年与冷清泉一起经历生死,就不再出语怼冷清泉了,可是顾琼不接话,终有接话的人,陈语易接话了:“淑君哥哥怕是我们中最忙的,一天到晚的陪陛下都不够,哪有功夫做别的?我就奇了怪了,淑君哥哥这么忙着取悦陛下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想给向辰宝贝再添个妹妹?” 陈语易说完就摆弄他手上的红宝石戒指,他生完皇三子之后就从苗条翠竹变成了丰泽可人的身材,手指也是洁白圆润,不再似以前那般纤瘦得像是白玉拂尘。光泽悦目的红宝石戒指映衬着白软娇润的手指,平添了一丝惹人遐想的风情。 陈语易这指责的意思太明显了,众人一时间都没敢附和,安澜轻声道:“文卿当着这么多人,说这个做什么?不怕侍儿们笑话。” 陈语易听了,毫不在意地浅笑:“侍儿们敢笑话主子,那就该交给内侍省重新教导规矩。” 冷清泉扭头看着安澜道:“皇后可否让侍儿们都退下?”安澜手一挥,蕊珠殿里伺候的十几个侍儿就都退到了院门外面。 冷清泉在侍儿们走后,环视了下众人道:“各位弟弟若是嫌我最近承宠的日子多了些,这个我没话说,若是嫌我讨好陛下,这我就要说道说道了。” 安澜不以为然地一笑:“听淑君话里的意思,还有个道理不成?” 冷清泉“嗤”了一声,犀利地道:“自然是有道理的。我瞧着最近这一两年,陛下待大家越发好了,各位除了小云也都有了宝宝,在陛下身上花的心思大不如以前了,小从你懒得拾掇自己就素颜见天子,文卿你腰上长了肉,不想着怎么瘦下去,只想穿个宽松衣服遮一下,敏君你为了陪宝宝睡觉,让七宝车空着回紫宸殿,知柔你自从生了永乐,怕吵着永乐休息,就再也不给陛下唱歌了,陛下脾气好,不跟大家计较,可是长此以往,陛下的心思还会在我们身上吗?” 冷清泉说到这里,众人就有些不服气,林从第一个嘟哝道:“泉哥,你说得我们好像很怠慢陛下似的,其实也没有吧,大家只是随意了些,而且平民百姓家的夫侍有了孩子不也都这样吗?” 冷清泉冷笑了一声道:“平民百姓家的夫郎变成了黄脸阿伯遭到妻主嫌弃的还少吗?夫郎只顾管女儿,冷落了妻主,妻主另纳小郎的还少吗?我们想变成这样的黄脸阿伯吗?我们想让陛下纳新人吗?” 林从不说话了,赵玉泽和沈知柔也都低下了头,冷清泉再次扫视了下众人,语重心长地道:“女儿家都是贪新鲜慕少艾的,陛下是答应了咱们,此生都不再纳新人了,我也信陛下是真心实意说这话的。可是人心都是会变的,如今陛下一统了姚天,上可媲美凤辉帝,下可开百年盛世,有多少年轻男儿想破了脑袋想要嫁给陛下,陛下一时不动心,那是陛下重然诺。可是久了呢,再过上个三年五载陛下会不会厌倦了我们几个,会不会喜欢上新的人呢?要知道外面的小公子一茬又一茬,个个年轻水灵,可我们几个中最年轻的就是小云了,小云今年也二十岁了。我们不学点新才艺,不会点新花样,拿什么网住陛下的心呢?我们身为后宫,自身一点都不努力,就指着陛下对我们的情意混过下半辈子吗?混得过也行,倘若混不过呢?混不过的时候再指责陛下负心薄幸吗?” 冷清泉说完,众人的脸上就都露出忧虑的神情,安澜发话道:“淑君所说有理,各位弟弟还是不要过于掉以轻心,大家最好各自努力,让陛下始终觉得新鲜有趣,就不会出别的事了,退一万步说便是陛下此生压根儿不再有纳新的想法,我们服侍好天子,也算是尽到了本职。” 安澜这么讲,众人便知安澜是赞成冷清泉的看法的,只是要怎样学新才艺新花样呢? 顾琼第一个虚心请教:“若是依着淑君,我们该怎么样呢?” 冷清泉很有谋略地道:“这事说难就难,说容易也容易,无非是学些以前不学的,做些以前不做的,跟以往差别越大,效果就越好,像小从,以前一心习武,如今能不能学着绣点东西?给陛下绣个手帕腰带什么的?像敏君,能不能学着做几道菜,你承宠这么多年,陛下还没吃过你亲手做的饭菜吧?像小云,一心往外跑的人,能不能学着做点需要静心的事儿?比如陪陛下钓个鱼,亲手种个花,回头等花开了给陛下插瓶子里放在书案上,花开几天陛下可不就念你几天么?至于怡卿你嘛,你这两年经营店铺,弄得风生水起,咱们大家都沾你的光,可是女儿家有几个喜欢钻在钱眼里的男人?所以要怡卿要学着读书,陛下去琳琅殿的时候,别总看账本,也看看诗词文章什么的,陛下文武全才,你若能跟陛下探讨点诗词歌赋甚或是联句对诗,陛下觉得你又能挣银子又风雅有趣,就会更喜欢了。” 薛恺悦在冷清泉说话的时候,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此时迷迷糊糊地问道:“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冷清泉看看薛恺悦道:“英贵君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学着练字,一个是学着泡茶或是熏香,练字是个慢活,可你等练得小成了,陛下每次去,你都给她写个字,陛下在书法上造诣极高的,看你写的好了,自然心里欢喜,便是你写的不好,她指点你一下,甚至握着你的手,教你怎么运笔,怎么用力,啧啧,那感情还能不好么?泡茶也不容易上手,可是容易感动陛下。熏香若是别人用,是不会有什么效果的,可英贵君你平日里不熏香,偶尔这么一回,陛下一定会觉得有趣的,而且陛下也是喜欢各种香料的,你让怡卿从店里给你拿几十种熏香来,陛下去碧宇殿的时候,你逐个薰了,总有一款让陛下着迷的。你若再舍出去面皮些,买些水状香粉,抹在身上,保管陛下爱不释手了。” 薛恺悦听了不大赞成,练字还是正途,泡茶也是雅事,可是熏香算怎么回事?但当着这么多人,他也不便公然反驳,再说也是他先开口问人家的。 冷清泉说得头头是道,虽然薛恺悦不赞成,但原本对冷清泉颇有微词的陈语易和沈知柔却都忍不住了,沈知柔问道:“那我怎么办呢?我本来就会做菜会绣花也会调朱弄粉,可还有什么能学的呢?你可别说让我练武功,那打死我也不行的。” “练棋啊,陪陛下下棋,不也是一种新才艺么?下棋又没声,不会吵到永乐,多好的事。”沈知柔听了就点头了。 冷清泉又看着陈语易道:“文卿你练个乐器,琵琶琴笛子这三样我都给陛下演奏过了,可是乐器中还有很多,笙啊、箜篌啊、筝啊、埙啊,你不妨挑一个练练。你那么聪明的,一定一学就会的。”陈语易听了就陷入了沉思。 众人都指导过了,唯独没提安澜,安澜便将两根玉笋一般的手指轻轻地在桌上敲了一下。冷清泉见状便笑道:“皇后嘛,臣侍就没什么建议了,以皇后容颜之美,大概什么都不学,陛下这辈子也不会厌倦了皇后的。” 众人听了便都知道冷清泉这是碍着安澜的身份,不大好给建议,但以安澜之冰雪聪明,又如何会想不到最适合自己的才艺呢? 宴席散后,众人各自回寝殿休息,薛恺悦腾云驾雾一般回了碧宇殿,小侍们上前接着,扶他到床上睡了一觉,这一觉就睡到了酉正。 等薛恺悦清醒了一会儿,就该用晚膳了,小侍露儿涵儿几个把从御膳房中拿过来的膳食给摆好在桌子上,自薛恺悦晋了贵君,份例就是六菜一汤一粥一点心,可是今儿这菜不知道怎得甚是奇怪,倒不是不丰盛,鲤鱼、鸽子、子母鸡、桂花鸭、甲鱼汤都有,菜也都很新鲜,那道鱼子豆腐做得尤其美味,可是没一道是薛恺悦平日里爱吃的。薛恺悦不是个难伺候的人,但是爱吃的菜肴很固定,除了行军打仗迫不得已的时候,只要在宫里住着,他就只吃那几样。当下薛恺悦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就把筷子停下了,问露儿道:“我平日喜欢吃的那几样厨房今儿都没做么?” 露儿道:“我和涵儿一去御膳房拿菜,那膳房里的侍儿就把这些给了我们,我也问他,主子常吃的几样怎么不做?那侍儿说今儿下午皇仪宫的侍儿过来传了陛下的口谕,让做这几样菜给贵君主子,并且说以后这几样要多做给贵君主子吃。” 薛恺悦听了有些纳闷,但也想不明白明帝为何多此一举。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向来大气,就勉强自己随便挑了几筷子,吃了个半饱。 用过晚膳,闲着无聊,薛恺悦照旧像往常一样拿起银枪去练武,才练了不到一刻钟,小侍就报说琳琅殿来人了,他命人传那来人过来,却见两个顾琼的贴身侍儿手中各捧着一个盒子,一见了他就把盒子打开了,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七八块香饼和两三束条香,一个盒子里面放着六个小瓷瓶,每个瓶子颜色不一样,红白蓝绿黄粉都有。 侍儿们笑呵呵地道:“我们主子说这是店里的熏香和水状香,他给主子挑了几款适合主子的,贵君主子用用看看。” 薛恺悦见了,这才想起来今儿中午冷清泉的话,心里头又好笑又好气,自己几时沦落到要靠熏香取悦天子过日子了? 薛恺悦烦闷地看了一眼香盒子,正色道:“多谢你家主子的好意,我这里也没个薰炉,要香做什么?把东西拿回去吧。” 那两个侍儿显然没想到英贵君会这么说,但贵君主子身份尊贵,他们也不敢顶撞,其中一个机灵的就把盒子给盖上了,问道:“我家主子还让奴才问贵君一句,他准备初八出门,想问贵君主子能否陪他一起去?贵君主子若能出去呢,他就不去雇人了。” 心里烦得很,能出宫透透气也是好的,薛恺悦点了点头道:“能去,让你家主子只管先忙别的,初八一准陪他去。” 琳琅殿的两个小侍走了之后,平日里跟他关系最好的侍儿皎儿就过来了,皎儿低声道:“主子,皇上此刻在筠华殿里用晚膳呢,还没翻牌子。” 薛恺悦冷声道:“你以后不必去打听了,皇上她翻不翻牌子,翻谁的牌子都不用告诉我。” 皎儿唬了一跳:“主子?” 薛恺悦烦恼地一挥手:“一边站着去,我练枪呢。” 五月初的天气,练了一个时辰的枪,身上都是汗,薛恺悦收了枪就要去洗沐,却听小侍们禀报:“陛下到了,玉辇在门口了。” 他只好先站着等明帝,几盏绛纱宫灯开路,一身浅蓝色绣花纱衣的明帝从玉辇上下来,薛恺悦兀自站着不动,明帝倒也没恼,只把手一挥,一个侍儿捧着一个精致的银盒子走了上来,明帝微笑:“把盒子给贵君放着,你们都退下。” 侍儿们听了纷纷退了出去,明帝上前来就要揽薛恺悦的肩膀,薛恺悦一闪避开了,冷声道:“天热,臣侍刚练了枪,还没洗沐。” 明帝初始见薛恺悦躲开自己很是不悦,及至听薛恺悦这么说,也就释然了,她脾气向来好,薛恺悦又是她一向看重的男儿,更犯不着为小事发火,当下柔声道:“朕今儿让人给悦儿做的晚膳,悦儿吃着怎么样?” 提及饭菜,薛恺悦就更生气了,愤懑地道:“不怎么样,没一样臣侍爱吃的。” 明帝听了以为是厨娘们的手艺不行,倒也不以为忤,笑嘻嘻地道:“许是厨娘们没把握住悦儿的口味,等回头她们多做两回,就能合悦儿的胃口了。” 薛恺悦听了就想不明白了:“陛下为何非要让臣侍吃这几样菜?这几样没一样是臣侍喜欢的。” 明帝听了,便有些犹豫要不要实话实说,可是又觉得天子嫌后宫冷淡这种事,若是照实讲出来,别说薛恺悦了,换个自尊心没这么强的,怕是面子上都下不来,当下决定隐瞒了,只道:“不喜欢的话就少吃些日子。” 少吃些日子不还是要吃?薛恺悦烦躁地道:“臣侍以后吃什么菜都由陛下决定了么?” 明帝一怔,刚想说些和缓的话,可是一眼看到薛恺悦额头上脖颈上全是晶莹的汗珠儿,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中都是跳跃的火焰,一时间鬼使神差就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悦儿整个人都是朕的,吃什么菜穿什么衣,自然也要听朕的。” 她话说得霸道,可是声音仍是柔和得让人沉醉,若是薛恺悦不这么气恼,估计就能判断出来明帝只是逗他玩儿,这话当不得真。可是薛恺悦这几天总往岔了想,此刻就忽然间想到姚天的男儿嫁了妻主,的确就得事事听妻主的,吃什么饭穿什么衣都凭妻主的心意,倘若妻主不满意了,只赏点残羹剩饭,甚或是一两顿不给饭吃,那这男子也只能忍着,虽然这两年新户婚法颁布以后男儿们的日子比以前好过了许多,可是也只能保障大的方面,比如男儿们不会再被妻主们虐打,男儿们可以随意到街上去,不会因为私自上了街就被妻主责打,但小的方面像吃什么饭穿什么衣,这种事仍旧是妻主们决定的,若是妻主们不同意,男儿们买回来的衣服再华美也是不能穿的。 薛恺悦这么想着就很是无力地道:“罢了,臣侍听陛下的就是了。” 明帝听出来薛恺悦的语气有点不对,但一时也没多想,见薛恺悦站在那里全身汗淋淋的,便笑着道:“悦儿去洗沐,朕正好带了瓶工部最新款的水状香露来,悦儿洗完用一些,看味道喜不喜欢。”说着就把银盒子打开了,从中拿出了一个细绸帕子包着的瓷瓶来,把帕子揭下来,把瓷瓶递了过去,薛恺悦瞬间就火气上头了,他压着怒火,冷声道:“臣侍没有抹香的习惯,陛下找错人了吧?” 明帝在筠华殿里听陈语易说起冷清泉出的主意,就想到工部新送来的水状香,当时就决定把这款水状香送过来给薛恺悦用,倒不是她偏心,实在是别的君卿们对香脂膏泽这些都是无师自通,只有薛恺悦,平日里殿中连个薰炉都不放的,倘若悦儿肯用些香露,那一定别有一番美妙,她这么想着就在用完晚膳后,直奔碧宇殿来了。虽然陈语易很有挽留她的意思,但她终究念着已经一个月没宠薛恺悦了,怕薛恺悦心里头不痛快,便哄了陈语易一会儿,答应翌日陪他。此刻见薛恺悦完全不领情不说,态度还很不柔顺,便有些怒了,沉声道:“习惯都是慢慢养成的,工部的水状香卖遍了姚天,不都是卖给了男儿吗?怎得别人用得,悦儿就用不得?” 薛恺悦听了,心里头又气又痛,原来自己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和其他男儿一样的人,原来一统了姚天之后,自己没有被兔死狗烹,却要被迫以色侍人,他悲愤之下话就说得没了分寸:“这种涂脂抹粉取悦妻主的事,臣侍做不来,这香臣侍也不会用的,陛下若是来臣侍这里就是为了让臣侍用了这最新的香露服侍陛下,那臣侍得罪了,陛下请回吧。” 明帝愕然,她一下午被薛恺悦勾得心痒难耐,耐着性子处理完朝政,以为晚上可以一亲香泽,却不料吃了这样的一顿抢白,当下又恼又气,又觉得此事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刚想开口询问,却听薛恺悦道:“臣侍有一事知会陛下。” 明帝听了忙道:“悦儿有什么事要告诉朕?” 薛恺悦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漠然道:“臣侍答应了怡卿一同去北边打理生意,初八起程。” 这不只是抢白了,这是要远离自己了,明帝心里头也有了火气,可她不愿朝着薛恺悦发火,横竖离初八还有两天,自己翌日再来就是了,当下她只道:“朕知道了,睿思殿里还有些折子要批,朕先回去了,悦儿早些休息。这水状香就留在这里吧。” 明帝说完径自往殿门外走去,薛恺悦听了只觉明帝把水状香留下是故意告诫自己凡事都应听天子的,倔劲儿一上来他就拿着瓶子追了出去:“这东西臣侍既用不着,就绝不留着,陛下若是不带走,臣侍就把它丢了。” 明帝听了几乎不敢相信,她都没回地道:“朕送出去的礼物没有再收回的道理,悦儿若是不稀罕,随意处置了便是。” 陛下这意思是吃准了自己不敢丢了这水状香么?薛恺悦有些羞恼,又觉得他若是一味的顺承下去,以后明帝还不一定有什么羞人的手段用在他身上。当下他也不管明帝看不看得见,将手中的瓷瓶子往殿阶上一丢,“啪”的一声碎成了几瓣。 明帝猛地一回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碎裂的瓷瓶,冷声道:“你最近哪都不许去,给朕在宫里闭门思过一个月。” 自己不过是丢了个瓶子,就要被闭门思过了?薛恺悦心头气苦,又觉得此时若是妥协了,以后就别想出京城一步了,他抗声道:“陛下凭什么不准臣侍出去?新户婚法说妻主不得限制男儿外出,陛下想要带头违背律法不成?” 明帝说完闭门思过就觉得有些后悔了,她甚少处罚后宫,这种闭门思过的事更是少之又少,她正反思自己是不是对薛恺悦太严厉了些,就听到薛恺悦拿新户婚法,堵得她无话可说,只觉得心里难过的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欢今定怜谁 明帝心头难过,一语不发,从薛恺悦殿里直接离开了,她回到紫宸殿中,仍是越想越气,越想越难过,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顶撞被拒绝的事在她这里不是没发生过,像董云飞年轻的时候顶撞她,像江澄当年拒绝她,她也都经历过的,可是都与这次不同,她以前只是气恼,这回却很有些伤心。 她一开始还不大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她一个人在紫宸殿里坐着发了好大一会儿呆,方才反应过来,她是担心她和薛恺悦的感情从此转淡。 薛恺悦自已酉年冬天跟了她,至今已经是第九年了,这是一个在危险边缘徘徊的年份。俗语说得好,花无百日红,人无十年情,姚天的女儿大多喜新厌旧,喜欢一个男儿能超过十年的少之又少,她以前还很鄙夷那些娶了新人把旧人丢在一边的女儿,觉得她们负心薄幸,可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她渐渐地明白,想要长久的爱一个人,在姚天是一件很难的事。 姚天男儿多女儿少,又是女儿为尊的天下,虽然她和江澄一起颁布了新户婚法,改善了男儿的境遇,但姚天仍然是一个以女子为尊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中新成长的男儿雨后春笋一般地冒出来,女儿们很容易受到诱惑,女儿们一旦厌倦了夫郎,随时可以纳新,花儿朵儿一般的小公子们随时会成为她们的新夫侍,女儿们只要不丢弃了旧人,娶几个新人都不会被指责。在这样的环境中,想要长久地爱一个人,反倒是一件困难的事。它需要女儿有极高的自制力,有坚毅的决心,有与世俗相抗争的勇气。 她虽然向宫中众人承诺过此生不再纳新人,她也一直自诩只要她喜欢的,她就不会轻易抛弃,可是不轻易抛弃是一回事,长久的喜欢是另外一回事,不纳新人并不意味着每个旧人在她这里的待遇都是一样的,十个手指尚且有长短,她也很难对后宫一碗水端平,但再怎样有厚薄,她也不希望彻底冷落了谁。 宫里人多,薛恺悦不兜揽她,她可以去宠别人,可是对于薛恺悦而言,她却是他此生唯一的妻主了,她如果放任薛恺悦对她这么冷淡下去,估计用不了多久,她就懒得进碧宇殿了,这对薛恺悦不公平。 毕竟是给她生了第一个女儿的男子,毕竟是随着她北伐西征出生如死的男子,他性情大方又耿直,这九年来,很少向她讨要什么,她为了安慰安澜也为了女儿的前程,把女儿养在了安澜名下,他也没有说过什么,这样子难得的人儿,她怎么能够任由他和自己的感情越来越淡呢? 明帝这么想着,她就做了个比送水状香更大胆的事,她把一块助情香丢在内殿薰炉里,自己去兰汤房沐浴,沐浴的时候把工部之前献给她的水状香中闺房效果最佳的百蕴香加在了水池中。 等她沐浴了出来,就让小莫带着七宝车去接英贵君来侍寝。 薛恺悦自明帝走后,仍是气鼓鼓的,但他向来耿直,虽是气鼓鼓,却没怎么思来想去,洗沐过后,就准备去睡,他都已经躺在榻上了,却听殿外有人传宣,他有些奇怪,披衣往外殿走,小侍露儿上前禀报:“主子,皇上宣您去紫宸殿。” 薛恺悦很有些惊讶,他想不通明帝怎得今儿跟他杠上了,非要他服侍了才行?此时小莫在殿外催促:“贵君主子请动身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薛恺悦一听,之前尚未全消的火气就又腾地上来了,凭什么自己想见她的时候见不到,她想见自己的时候,自己就得随传随到啊?再一想到明帝这几天的行径,薛恺悦就觉得自己被当成只能靠承欢过日子的卑弱男儿了,难道天下一统之后,自己对陛下的作用,就只剩下承欢这一条了吗?自己以后,只能够想法设法地取悦她,任她想起来就随时随地地宠一下,想不起来就冷落在一边吗?他薛恺悦再怎么样,也不能让自己变成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卑微男儿。 薛恺悦想到此,冷冷地小莫道:“陛下说了这一个月本宫哪也不能去,本宫不敢违抗圣意,请莫公公回去吧。 ” 小莫显然没想到一向随和的薛恺悦会这么说,在殿外恳求道:“贵君主子,陛下在殿中等着主子呢,若是主子不肯去,陛下必然会罚奴才的。” 若在平时小莫这么说,薛恺悦大概会考虑一下,他不是个喜欢给别人带来灾难和痛苦的人,但今个儿却觉得自己不去,明帝必然会传别人去,她可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怎么会因了他独自睡上一宿呢? 薛恺悦想到这里,便径直一甩袖子返回了内殿,吩咐露儿道:“去把小莫送走,他不走,就让他在殿外站着。” 小莫在碧宇殿院子里等了一刻钟,薛恺悦都没再出来,他就只得回去了,无论接没接到人,他都得给明帝回话,皇上在殿中等着呢。 明帝听了小莫的回报,就暗骂自己方才不该只顾难过没把该说的话说完,薛恺悦这个耿直又倔强的脾气,一定要等到她亲自允许了他随着顾琼北上,估计才会原谅她,她想让小莫再去跑一趟,然而才说了“小莫”两个字,她就发现她作法自毙了,熏香叠加水状香,效果不是一般的好,她咬牙道:“去熙和殿飞速接了嘉君过来。” 次日薛恺悦用早膳时,皎儿上前禀报:“主子,昨个儿陛下传了嘉君主子过去了。” 薛恺悦越发地愤懑了,他说什么来着?她绝不会委屈她自己的,亏他做梦还想着她! 气头上的薛恺悦根本不理会明帝要他闭门思过一个月的霸道话,用过了早膳就骑马出宫去了。还没走到宜阳坊,就在路上见到有两个十五六岁的男儿在街道上插标卖首,四周围了一群人,他看了觉得奇怪,凰朝男儿可以做工也可以参军,新户婚法颁布后,男儿们的境遇比之前又好了一些,很少有男儿会走投无路到插标卖首。 薛恺悦下了马询问,两个男儿中大一点的道:“家里遭了事,需要一大笔银子,母父出不起,逃亡到外地去了,家里只有一个七十岁的老祖母,若是交不出银子,可怜她老人家就要被官府锁了去了,我们兄弟俩没法子,只好卖了自己给人当奴仆,这位公子若需要奴仆,就请买下我们兄弟俩吧。”这男儿说着双目就流下泪来,小一点的男儿见哥哥哭了,也跟着哭泣。 薛恺悦听这两个男儿说得凄惨,便动了恻隐之心,询问道:“要多少银子?” “我们兄弟俩一共是两千两。” 薛恺悦不敢相信,四周围观的人也咋舌:“这也太离谱了吧?这是金子做的人儿?一个一千两?想银子想疯了吧?” 两个男儿听了便一起哭着道:“不是我们兄弟俩自不量力,实在是官府要这么多银子,没这么多银子,祖母就要被抓去坐牢了。” 薛恺悦听了有点犹豫,他性子耿直,却不是不谙世事,这两个男儿报出的银子数目太大,这里面一定有一场官司,没准还是一件冤案,以他的身份不适合管这样的事。或者他不给银子,也会有人买下这两个少年的吧,毕竟这两个少年长得都很漂亮,他这么想着,就打马离开了。 薛恺悦到达武馆的时候,林从已经在馆中了。两人一见面,林从就问道:“恺哥,你来的路上,有没有看到两个插标卖首的少年?” 薛恺悦点头:“看到了,我在想这件事咱们要不要管。” 林从蹙眉道:“他们专门在咱们俩经过的路上插标卖首,说不定是知道咱俩的身份,想让咱俩帮他们脱困。” 薛恺悦也跟着皱眉,他方才也想到了有这种可能,不然那两个少年怎会他一询问就哀求他买了他们呢?可是不管是哪种可能,这两个男儿遇到了难处,则是显而易见的,他苦恼地对林从言道:“这两个男儿一定是惹了什么辣手的人物,我们若是管了,陛下会不会认为我们有意插手政事啊?” 林从听了就垂头叹气道:“十成有九成会的。哎,自从生了个公主,凡事畏手畏脚的,这要是在以前,我想都不用想,铁定管了这件事,还是澄哥好啊,生个皇子,没这么多顾忌。” 薛恺悦听了便知林从所想与自己相同,他心里头就越发地烦闷。 薛恺悦和林从两个在武馆中教了一上午男儿,快到午正的时候,他们俩一起打马回宫。走过早上的街道,再次看到了这两个男儿。两个男儿在五月的太阳下晒了一上午,看上去蔫答答的,远不如早上水灵,一见他俩又骑着马在人群中眺望,大一点的男儿立即就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到他俩的马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砰砰砰地磕头:“两位公子,我们俩在这跪了一上午,没一个人理我们,只有两位公子肯过问一声,求两位公子买了我们吧。” 薛恺悦和林从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忍,两个一起翻身下马,一人载一个,把两个男儿带回了武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石榴花葳蕤 两人把这两男儿带回武馆细细地询问了一番,才知道这两个男儿原本是白虎人氏。两个男儿姓时,家里是做蜜饯生意的,自从凰朝一统了白虎,时家母父就带着一家老小到凰朝京城居住,把蜜饯铺子开到了凰朝的街坊之中。这时家铺子的蜜饯都是时家母父从西部州县千里迢迢运过来的,味道比凰朝本地的蜜饯好得多,加上时家母父能说会道,待人热情,这蜜饯生意做得是红红火火,日子过得也是蒸蒸日上。 哪想到四月底,有人跑去大理寺告发这两个少年的母亲是玄武和白虎两国的旧人在京中的眼线,说她们店铺挣的银子,既没自己花用,也没留着给两个男儿做嫁妆,全都悄悄转到蛮荒地带给两国旧将做兵马费用了。 大理寺派人去核查,发现这时家铺子这两年挣的银子与家中赀财不相符合,至少缺了两千两银子,大理寺就要求时家拿出这两千两来,拿不出来就要以交通匪类意图谋反定罪了。这时家妻夫两个当晚就逃走了,只留下两个男儿和七十来岁的老祖母在家中应付官差。 “奴家求两位公子大发善心,帮帮我们吧,奴家母父是规规矩矩做生意的老实商人,实在不曾交通匪类,求两位公子明察。” 薛恺悦和林从互相看了一眼,林从道:“你们俩别着急,且先去用点午饭,容我和哥哥商量下。”林从说着一拍手,屏风后走过来两个在武馆中练武的少年,林从一指两个男儿道:“你们俩带他们去用午饭。”两个少年躬身答应,自带了两个男儿去用午膳。 待两个男儿走远,林从便沉稳地分析道:“恺哥,这事咱们听到的是一面之词,不能盲目帮忙,万一他俩的母父真的里通外国,咱们帮了他们,岂不是帮了坏人?” 薛恺悦也有此担忧,但又觉得就此不管有些说不过去,便问林从道:“那你说咱们怎么办呢?” “找澄哥,把这两个男儿往澄哥那一送,咱们就不用管了。” 薛恺悦同意了,但要找江澄却不是打发个侍儿去就可以的,江澄如今虽仍任着礼部尚书的差事,但实际上多在政事堂处理公务了,政事堂却是在外廷,没官职的人别说进政事堂,连外廷的院墙都进不了的,薛恺悦便决定自己去政事堂告诉江澄。 薛恺悦骑了马往外廷去,到东华门外下了马,守东华门的禁军是认得他的,冲他抱拳道:“贵君主子今儿从这边回宫吗?”薛恺悦也没回答,只是点点了头,一个小兵上前接过马缰绳,他就快步往内走。到得政事堂院子前,守卫的士兵都很是诧异地看着他,他也不理会,径直往里走,才抬腿要进门,门房中出来个小吏把他给拦住了:“政事堂乃朝廷重地,闲杂人员不得入内,公子请止步。” 薛恺悦心里烦躁,冷冷地道:“本宫来找江相。” 他自称本宫,那小吏也是个人精,一听便问道:“敢问公子是哪个殿里的殿下?” 看来今儿不亮明身份是见不到江澄的,薛恺悦便肃穆地道:“本宫住碧宇殿。”那小吏听了立即躬身施礼:“微臣见过英贵君,贵君殿下来得不巧,江相国出京赈灾去了。” “他几时出京的?”昨个儿没听说江澄要出京啊,这大热天的,找人却扑了空,薛恺悦颇为郁闷。 那小吏笑容可掬:“江相午初就出了京了。这会子堂中只有柳相国在,贵君殿下还要进去吗?” 薛恺悦越发地郁闷,他当然不能进去,虽然他和柳笙也不是不熟,行军打仗的时候是常见的,柳笙对他也极为尊重,但眼下不是打仗的时候了,他一个天子后宫去政事堂见柳笙,不合适。 闷闷地回了武馆,把情况跟林从讲了,林从也发愁了,“澄哥不在京里,那这事怎么办呢?要不我去找找我姐姐,让她出面管管?” “林小姐管不着大理寺的事吧?还是别让她为难了。” “看来这事也没什么好法子了,这两天见了陛下,把事情告诉陛下,让陛下处理吧。”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薛恺悦表示同意。让人把时家两个男儿请了出来,告诉男儿:“你们俩这事,且等我们回宫见到皇上,让皇上派人去处理,你们先回家耐心等着,别着急,啊。” 两个男儿一听就哭了:“两位殿下,奴家不能不着急啊,大理寺的人说了,今个儿酉时前倘若拿不出银子,就把我家祖母给锁去牢里过夜。可怜我家祖母,七十岁的人了,怎能受得了牢狱之苦啊?” 这可咋办呢?薛恺悦和林从两个琢磨了一会儿,就决定先把老人给接到武馆里住着,等晚上他俩有一个能见到明帝,这事儿就妥当了。 两人派了十来个在武馆中习武的少年与这时家两个男儿一起把他们的祖母接了过来,又带着少年们练了一下午武功,到酉初的时候方才回宫。 进了长乐门,林从自回剑星殿照料三公主,薛恺悦前往皇仪宫,在皇仪宫门口求见明帝,然而皇仪宫的守卫说皇上在皇后殿里,让他去皇后殿里。薛恺悦听了就对这守卫讲:“皇上回来的时候,跟皇上说一声,就说本宫来过了。” 薛恺悦说完就径直回碧宇殿了,自那日同安澜拌了嘴,薛恺悦还没跟安澜说过话,他虽然知道他不可能从此不理皇后了,但他这两天越发地气闷,自然不乐意去安澜处赔话,要赔话要认错,也得等他心情好了不是? 这晚的晚膳仍与昨个儿相同,不待薛恺悦问话,小侍露儿就跪下禀道:“主子别生气,奴才今儿问了御膳房的人,说是皇上没吩咐换菜,她们不敢自作主张。” 薛恺悦又只吃了半饱,就把筷子撂下了,他甚是不明白,菜样那么多,明帝为何非要他吃这几样?在宫里过日子,这种蹊跷的事儿还是要必要弄清楚的,薛恺悦想了想,便喊这露儿道:“你再去趟御膳房,问问其他主子的菜有没有变化?”他知道这露儿是安澜的人,但也正是安澜的人,才更好打听消息不是? 露儿领命而去,三刻钟后才回来,回来后脸色就不大好,话说得更是吞吞吐吐:“奴才这话只能跟主子说。” 薛恺悦听了就把其他侍儿都给打发到院子里去了,只留了这露儿,露儿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主子,奴才问过了,别的主子们的膳食都没变化,皇上只吩咐了把主子的菜肴换了。” 薛恺悦睨了一眼这露儿,如果只是换菜这么简单,这露儿用得着吓成这样? “主子,奴才细问了膳房中的厨娘厨子们,有一个上了岁数的厨娘说,说这个菜单是宫里以前就有过的,先帝,先帝有个才人,性子极冷,先帝就让人日日做这些菜给他吃。” 明明是她贪恋着别人不肯来宠他,他还没抱怨她呢,她却嫌他冷淡,是可忍孰不可忍?!薛恺悦只觉血往脑门上涌,心口突突地跳,对这露儿道:“这话不准再跟别人讲,你去把皎儿喊过来。” 皎儿很快就进来了:“主子有事让奴才去做?” “你去明心宫宫门外守着,皇上一出了明心宫,你就跟她说我有事找她。” 皎儿领命去了。 明帝在夏天所乘的玉辇是没有防风帘的,她坐着玉辇从明心宫一出来,就见薛恺悦的心腹侍儿皎儿在明心宫门口站着,她正要问这皎儿有什么事,便见皎儿上前禀奏:“奴才见过皇上,我家主子有要事找皇上,打发奴才来禀报。” 明帝本是要往皇仪宫去洗沐的,见状便吩咐直接去碧宇殿。 到得碧宇殿院门外,宫侍们通传了,明帝下了辇,径直往院内走,薛恺悦并未出殿迎接,明帝也不以意,她平日里到各个殿中,并不怎么讲究虚礼,当下直接往殿内走。 进了殿门,便喊“悦儿”,一声悦儿喊完,还没等她看到薛恺悦人在何处,一个杯子就擦着她的脸颊飞了过去,“啪”得一下子砸在了殿门外,碎裂声刺耳。 她有些后怕地摸摸了脸颊,刚想说话,另一个杯子也飞了过来,这回是直接炸在她脚下的。 她看看脚下的杯子,眉头微皱,但仍是往内殿走去,才到雕花月亮门,就被一杯热水泼在了身上。 水也就是有些热,算不得烫,但夏天御衣都很薄,她身上也就两层纱,这水一沾身,她就被激得哆嗦了一下,她不悦地呵斥道:“悦儿,你要谋杀妻主吗?” 薛恺悦勾唇冷笑:“臣侍怎么敢谋杀天子?臣侍只不过是想让陛下感受下臣侍的热情,陛下不是嫌臣侍冷淡吗?” 明帝听了连忙否认:“悦儿,这是哪个奴才乱说得?悦儿你千万别信,朕怎么会嫌你冷淡呢?朕的悦儿一向都是热情如火的。” 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认账,薛恺悦心头的火气更旺了些,方才泼水的愧疚一扫而光:“陛下又是让人给臣侍换菜单,又是给臣侍送水状香,还敢说不是嫌臣侍冷淡?陛下当臣侍是傻子吗?” 明帝听了,知道没办法不承认了,只好上前一步抱住薛恺悦的细腰,柔声哄劝:“悦儿,别激动,朕没有嫌悦儿冷淡,朕只是想,想和悦儿的关系更好一些。悦儿难道不想和朕更好一些吗?”薛恺悦根本不信,用力挣扎,明帝不放手,薛恺悦往外推她,她就抱得越发地用力,薛恺悦怒道:“陛下,别逼臣侍动手。” 明帝有些着急:“悦儿,悦儿冷静一下,跟朕动手是有违宫规的。” 薛恺悦也知道不能当真和明帝动手,明帝身上已经有水痕,他若再和明帝动起手来,那就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了,可是心里这股火仍在,他气鼓鼓地道:“冷静不了,臣侍要被陛下气死了。” 明帝抱着薛恺悦不动,身上着了水的地方开始热辣辣地疼,可是看着平日里端方稳重的薛恺悦此刻被气得像是十几岁的少年,脸颊鼓鼓的,眼睛大大的,呼吸都不太稳,她就觉得自个儿被烫一下也是值得的,她笑得像是偷吃了糖的孩子:“悦儿难得跟朕发火,看来朕这两天是惹着悦儿了,是朕的不对,朕给悦儿赔不是了。” 她说是说赔不是,可是那满脸的笑意和十分随意的语气,都让薛恺悦觉得她是在敷衍他,心下里越发地有气,用力掰明帝的手,然而不管他怎样用力,明帝都死活不撒手,只在面上装出一副可怜的表情:“朕已经被悦儿烫着了,悦儿忍心再把朕的手指掰断吗?” 薛恺悦当然是不忍心的,但嘴上却说得厉害:“臣侍有什么不忍心的?臣侍都性子冷淡了,还有什么不忍心的?” 明帝听了,知道再讲道理是讲不通了,索性以吻封口。薛恺悦挣扎着不肯,但明帝箍紧了他不放手,唇齿之间更是极为霸道。薛恺悦毕竟有一个多月没承宠了,没多大一会儿就软倒在了明帝怀里。 明帝欣喜地看着薛恺悦的变化,不顾身上的疼痛,就要拥着薛恺悦往内殿走,又想起了昨个儿答应了陈语易的事,忙对薛恺悦道:“悦儿乖,先去内殿等朕,朕出去吩咐句话。” 薛恺悦见明帝又要离开,心里的火气就又上来了,瞪了明帝一眼道:“臣侍性子冷淡,怕是伺候不好陛下,陛下还是去别处吧。” 明帝听了,连忙再次抱紧了薛恺悦,边吻脸颊边哄道:“悦儿也太得理不饶人了,朕知道朕错了,悦儿热情如火,悦儿一点都不冷淡,别的事都统统靠边站,朕今个儿只专心陪悦儿。” 明帝这番话说下来,薛恺悦的脸色方才缓和了些。明帝暗暗舒了口气,当下打定主意,先宠了薛恺悦再说。 明帝半拥半抱着薛恺悦往内殿走,薛恺悦的气小了些,但想到之前明帝非要在竹榻上的事,就又开口指责道:“陛下往内殿去做什么?臣侍是什么人也配去内殿?陛下想在哪里就在哪里好了,外殿算什么?陛下就算是想在院子里臣侍也得听命不是?” 明帝听了忙解释道:“悦儿乖,不准这么说自己,朕那日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绝没有半点轻贱悦儿的意思。朕若有此意,让朕不得好死。” “呸,发得什么誓?没个忌讳。” 看来自己这一关算是过去了,明帝暗叫好险,看了一眼身后的拔步床,一用力,把薛恺悦带了上去。 明帝使出了浑身解数安抚枕边人,薛恺悦也老实不客气地索要这一个月明帝亏欠他的恩宠,两个折腾到后半夜。次日早上要上朝的明帝在薛恺悦耳边低语:“朕再也不嫌悦儿冷淡了。”再有下次,要累死的恐怕就是她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云起风隐隐 明帝走后,薛恺悦又睡了半个时辰就起来了,今个儿是初七,奕辰公主要过来习武,他不能睡懒觉。教女儿练武的时候,薛恺悦只觉浑身跟散了架子似的疼,胳膊算是疼得最轻的,但是胳膊肘以下酸酸软软,比平日里的力气差了不止一点半点。不想让女儿看出来有什么不对,他勉力支撑,凭着强大的毅力把动作照旧做得行云流水,心里却把自己骂了个半死,又不是十几岁的少年郎了,怎得就跟几年没承宠似的,疯起来不要命?一会儿又想到明帝身上的水痕,半夜里他注意到了明帝的腰腹上红了拳头大一块,当时两人激战正酣,他也没给明帝涂个药什么的,也不知明帝今个儿疼不疼?哎,要是破了皮,那就是他的罪过了。 下午薛恺悦到了武馆,跟林从一起教男儿们练拳脚,今个儿正好该练无影腿,薛恺悦踢了几腿出去,扯着了痛处,就忍不住呲牙。林从在一旁看见了,没说什么,过了两刻钟,林从不动声色地对习武的少年们道:“今个儿大家且学这么多,无影腿关键在练,大家回家后自行练习,翌日来上课的时候,我要检验大家练习的成果。” 少年们十分听话地散去了。 两个回到房里坐着喝茶歇息,薛恺悦不解地问道:“怎得今儿这么早让他们走,你急着回宫啊?” 林从顽皮一笑:“我倒是不急着回宫,我怕恺哥你太辛苦,听说昨个儿陛下在碧宇殿?” 薛恺悦脸一红:“宫里就没什么事儿能瞒住人的。” 林从坦坦荡荡地道:“这有什么的,哪朝哪代后宫都这样。我本来也不知道的,昨个儿晚上小皇子又闹了,语哥派人去请我,说是前两回都是请恺哥去,但陛下在恺哥那呢,他不能那么没眼色。” 薛恺悦听了连忙问道:“小皇子怎得又闹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吗?” 林从摇头:“筠华殿里一个侍儿多嘴,把澄哥出差的事当着小皇子的面讲了出来,那孩子一听就哭了,语哥哄不下就把我给喊过去了,我练了半个时辰的枪,总算是把孩子给逗笑了。” 薛恺悦听了就感慨道:“这孩子长大了多半是块练武的好料子,最喜欢看人练枪。” 林从一笑:“我瞧着也是,那眼珠儿滴溜溜的跟着枪尖走,等他大点,铁定爱学枪。且不说这个了,这时家的事恺哥可跟陛下讲过了?” 薛恺悦暗叫惭愧:“昨个儿忘了跟陛下讲了,且让他们在咱们武馆再住一晚吧。”薛恺悦想了又把平日里负责看守武馆的一个六十多岁的婢女喊了过来:“张嬷嬷,昨晚可有人来罗唣?” 那张嬷嬷摇头:“小人昨个儿怕有什么事,两位主子走后,小人就把这武馆的大门儿给关上了,一宿太平,没听见有什么人过来。” 林从听了点点头,吩咐道:“这一家三口还要再住一两日,辛苦嬷嬷费心照料。” 那张嬷嬷施礼道:“小人晓得,两位主子真是热心肠。” 张嬷嬷退下后,林从却皱了眉,对薛恺悦道:“恺哥,这事必须尽快报给陛下,昨个儿没人来啰嗦,是因为大理寺还不知道他们在咱们这里,可是今个儿、明个儿呢?能一直不知道吗?知道了的话她们会不会上门来拿人?” “到咱们武馆来拿人,大理寺没这个胆子吧?” “就怕她们没这个胆子,若是她们有胆子直接将人拿走也就罢了,没胆子的话她们要么去到陛下那告咱们,要么就会把事情捅给御史台或是谏议院,那多半就有御史要上折子了。”林从忧形于色。 薛恺悦沉默了,他昨个儿没把握住机会将事情奏给明帝,今个儿明帝多半不会再去碧宇殿,他想跟明帝奏事就得跑去别人殿里了。 林从见状安慰道:“我今个儿晚膳时让人去请陛下,到时候我把事情禀奏了,恺哥就等消息吧。” 薛恺悦听了方才觉得心情好了些:“如此甚好,我就等信儿了。” 天刚到申正就回到了宫里,林从自回剑星殿,薛恺悦回碧宇殿补觉。睡了一个时辰起床用晚膳,满意地发现晚膳又换回了他喜欢的那几样,饱吃了一顿,身上疼,不想练枪,他很是无聊地在殿里坐着,琳琅殿的小侍来报说他家主子说初九再出发,薛恺悦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把小侍给打发了回去。 在殿中枯坐了半个时辰,小侍皎儿上前道:“主子,您要是闲得慌,不如去别的殿里逛逛?”薛恺悦摇头,他不是个爱串门子的人。皎儿道:“主子,要不奴才去给您找几个传奇本子看看?”薛恺悦再次摇头,他也不是个爱看传奇、曲子词的人。皎儿有些技穷了,托着小腮帮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叹气:“主子,您这么闲着也不是个事儿,要不,您跟皇上说说,把丽云殿里的小皇子接咱们这养着吧?” 薛恺悦一惊,问道:“你怎么忽然这么说?可是有谁跟你说什么了?” 皎儿摇头:“没人跟奴才说什么,只是奴才自己琢磨,公主在皇后殿里,主子膝下没孩子承欢,白天还好,晚上岂不寂寞?皇上又不能经常过来,奴才瞅着主子这半年,心境是越来越不好了,奴才就琢磨着主子身边怎样能有个孩子,这一琢磨就想到丽云殿里的小皇子了,小皇子如今养在文卿殿里,可是文卿主子他不是没有孩子啊,他有自己的三皇子呢,没必要非得养着小皇子,主子去把小皇子接过来,文卿主子省了心,咱们这边也热闹,岂不是一举两得吗?” 薛恺悦听了,觉得皎儿所说有道理,陈语易自己有皇三子,再抚养皇五子未免太受累了些,他去把皇五子接过来,应该没什么不合适的。可是想是这么想,他心中总隐隐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当下道:“这事你别跟别人提,且让我琢磨琢磨。” 那皎儿听了道:“主子,这也没什么好琢磨的,不说别的,您是贵君,文卿主子只是个卿位,别说他有亲生的皇子,他便是没有亲生的皇子,丽云殿的小皇子要找人抚养,皇上也该先想着您,之前给文卿主子养着,不过是您在外打仗罢了。如今这天下太平了,您闲着没事了,要养这孩子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再说了,奴才听说这小皇子跟您也很亲呢,上两回小皇子哭闹,都是您去练了枪法,才把小皇子给哄住的,小皇子跟您这么投缘,您接了来,不是正合适吗?” 薛恺悦听了就心动了,但又觉得此事怕是没那么容易,便嘱咐这皎儿道:“我明个儿跟果君商量商量,你且守口如瓶。” 想着林从今晚多半要承宠,次日薛恺悦一早就去了武馆。结果他刚练了趟热身的拳法,林从就来了,薛恺悦吃惊地问道:“你怎得来这么早?这才辰正呢。” 林从一笑:“在宫里闲着也没什么事,景儿这些天都要睡到巳正呢,我这会子出来她正好不闹腾,下午早点回去陪她就是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昨个儿不是请陛下去剑星殿了吗?”薛恺悦说到这里又顿住了,他虽是早就有了女儿的人,但对于闺房之事却没那么放得开,私下里甚少跟林从几个聊这些。 “恺哥指的是这个啊,陛下昨晚只过去用了顿晚膳,语哥就派人来请了,说是小皇子念叨他母皇呢,陛下听了就欢欢喜喜地走了。我连时家的事都没来得及跟她说呢。”林从倒是不介意谈论这些,表情大方,话语坦率。 薛恺悦听了触动了昨晚的心事,便对林从道:“时家的事没来得及讲也没什么,大不了让他们再住上两天,倒是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恺哥你说。” “你觉得我要是跟陛下说把五皇子接到我殿里养着怎么样呢?” 林从听了,似乎颇有些意外,问道:“恺哥,这事是谁给你出得主意?还是你自己想要这样的?” 薛恺悦坦承道:“我殿里的小侍皎儿昨晚跟我说的,我原本没这个意思,皎儿说了之后,我就越想越觉得可行,文卿有三皇子呢,他一个人要照顾两个孩子,不太辛苦了吗?我正好没什么事。” 林从听了,垂眸不语,半晌道:“恺哥,这事你准备直接跟陛下讲呢还是先跟语哥讲呢?” 薛恺悦听了就警惕地问道:“这有什么区别吗?还是你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妥吗?” “恺哥,你要是真想这么做,你不妨找人去探探语哥的口气。” “你觉得文卿不会答应?也是,他养了小皇子一年多了,肯定有感情了。可我也不是把小皇子带往别处,左不过是从筠华殿挪到碧宇殿,他想孩子,过来串个门就见到了啊。” 林从看了看他,有些为难地道:“恺哥,不是这么回事,我觉得恺哥你要真跟陛下提的话,语哥宁可让你养三皇子,都不会让你养五皇子的。” 薛恺悦有些不理解了:“这却是为何?” 林从压低了声音道;“自从语哥养了小皇子,陛下去筠华殿比以往勤多了,留宿是留宿呢,不留宿就隔两三天过去用顿膳,恺哥你觉得这情形下语哥会将小皇子给你养吗?” 薛恺悦听了将信将疑,明帝膝下四女五子,公主和皇子个个都漂亮可爱,他没觉得明帝对哪个孩子格外偏爱,当下不再接话。 林从见状便道:“恺哥,你要是不大信我说的,你回去找玉玉商量商量看,若是玉玉觉得可行,你就让玉玉帮你探探语哥的口风,成不成的,不伤和气。” 薛恺悦点头道:“这个主意好,若是成了最好,若是不成,我也不会生文卿的气的。文卿也是个直率人,想来也不会生我的气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花迟细雨催 这日下午两个申时二刻就放了武馆里学武的少年回家去,申正就回了宫,薛恺悦径直往赵玉泽的凝晖殿去,他的碧宇殿本就离凝晖殿极近,他想着先去赵玉泽殿中坐坐,聊上一会子天,正好回碧宇殿用晚膳。 薛恺悦一进凝晖殿的院门,在门房走廊上朱红色的方柱下坐着伺候的两个侍儿就迎了上来给他请安:“奴才见过贵君主子”,薛恺悦点头:“你家主子在吗?” 一个名叫筝儿的小侍答道:“我家主子在殿里,不过殿中有客人。赵家少正君来了。” 薛恺悦听了便问道:“这少正君今儿在宫里用晚膳吗?” 筝儿摇头:“应该不用晚膳的,少正君每回来都是在坐个把时辰就走了,今个儿已经坐了半个时辰了,贵君主子若是找我们主子有事,奴才这就去通禀。” 薛恺悦想了想道:“我先回殿里去,用了晚膳再过来。” “贵君主子慢走”,两个小侍屈膝行礼,恭送他离开。 薛恺悦一回到碧宇殿,就见董云飞来碧宇殿做客了。董嘉君也不知几时就来了,此刻在碧宇殿外殿的竹榻上坐着,慢悠悠地吃冰镇的瓜。薛恺悦一进来,董云飞就跟他打招呼:“恺哥,你怎么才回来?热不热?快坐下用些瓜果。” 薛恺悦忍不住笑了:“小云你几时过来的?我今个儿算是回来的早的,平日里都没这么早呢。” 董云飞一撇嘴:“我当然知道啦,不过我就是来你这躲躲。” 薛恺悦听了,随口问道:“躲谁呢?陛下?” “我躲陛下做什么?躲我家嫡父。” “董家老正君怎么着你了,要躲他?” 董云飞一挥手,对小侍们道:“我跟贵君说几句话,你们都下去吧。” 露儿涵儿皎儿几个领命全部退了出去。 董云飞这才一脸烦恼地对薛恺悦道:“你说我嫡父烦不烦人,他非要给我姐姐送两个年轻公子做侍夫。” 薛恺悦听了问道:“宁满公子的肚子还是没动静吗?” 董云飞摇头道:“要是有,我嫡父也不这么着急了呀。” 薛恺悦一撩衣袍坐在竹榻对侧的椅子上,感叹道:“董小姐自己是镇北侯,将来还要承继董姨的国公爵位,膝下却只有一位庶出的公子,也难怪董老正君会着急,这情形搁谁家谁都急。” 董云飞耸了耸肩膀:“急也没用,我姐姐不肯收,他们再急,也只能盼着宁公子的肚子早日有起色。” 薛恺悦也从小圆桌上拿起一块瓜,吃了起来,吃完了方才问道:“董家老正君要给董小姐送小郎送侍夫,他就直接送啊,他找你干嘛呢?” “想让我下道教旨,把人给送过去,他之前送了两个过去,都被我姐姐打发回来了,这回想打我的名号。恺哥你说这事要不要得?我敢把人送过去,且不说宁满公子怎么想,澄哥知道了都不会高兴。” 薛恺悦道:“这事董姨是什么态度啊?” “母亲自然也盼着能早点抱孙女,上次给姐姐送侍夫嫡父就是请示过母亲的,但姐姐根本不给面子,直接把人打发回来了,母亲也就没说什么了。可是嫡父急得不行,我看这也就是姐夫随着姐姐在外地,这要是住在京里,嫡父能把姐夫给念叨死。” 薛恺悦一笑:“这就是男儿家的不容易,嫁了人,就得给妻家生女育儿,没有女儿儿子,在妻家的日子就过不得。” “谁说不是呢,这还是澄哥做了左相,嫡父多少有些顾忌,不然的话别说两个侍夫了,怕是侧夫平夫都安排上了。我就不明白了,这宁满还在宜女之年,嫡父凭什么就认定了人家生不了女儿?” 薛恺悦也颇为赞同:“是呀,宁满公子还年轻,董老正君确实用不着这么担忧的。澄之快三十了,才生了小皇子,宁满公子这才哪到哪啊?” 董云飞听了,一拍桌子道:“谁说不是呢?我就这么劝我嫡父啊,结果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跟我说,澄哥生了个儿子,岑家正君也只生了个儿子,这宁家的公子啊,怕是只会生儿子,不会生女儿的,说董家这么大的家业,不能等着一个根本不会生女儿的男子怀孕生子。” 薛恺悦听了也咋舌:“哪有这么说话的,女嗣之事,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哪就定准了人家不能生女儿呢?没准这宁满公子就是有个造化的呢。” 董云飞眨了眨桃花美目:“反正我呀是懒得理他,可他坐那唠唠叨叨地,我又不好赶他走,就跟他说恺哥你找我,我就出来了,等他走了我再回去。” 薛恺悦听了也笑了:“今儿是亲戚串门日么?我刚去小玉殿里想跟他商量件事,结果赵家少正君在他殿里坐着,我就先回来了,一来就看见你了。” 董云飞听了,微微诧异道:“你这么说还真是亲戚串门日,我今儿用了午膳去麟趾殿陪皇后闲话,坐了一刻钟,皇后的嫡父就来了,我瞧他那神色期期艾艾待说不说的,估摸是有事要求皇后,我就出来了,出来去了琳琅殿,结果琳琅殿也有客人,顾家正君在殿里坐着,我一脚踏进去的时候,就听顾家正君说‘这事只能求殿下,别人用不上力,求殿下看在琛儿是殿下亲妹妹的份上,好歹跟皇上提一提。’我听这话头不对,我就出来了,一回到熙和殿,我嫡父就来了。他们今个儿是约好了还是怎么着?” 薛恺悦听了也觉奇怪:“且不管他,亲戚们各自有事罢了。倒是我有件事想要找小玉商量,此刻你既来了,不妨先给我参考下。” “什么事啊恺哥?” “我想把五皇子接到我殿里养着,小从说文卿多半不会同意,让我找玉玉商量,云飞你觉得怎样?” 董云飞敛了笑容,一脸郑重地道:“恺哥,我知道你最近一个人住有些寂寥,可我劝你还是打消这念头吧。” “怎么说?” “语哥是绝不会同意的,除非恺哥你拼着和语哥翻脸也要把孩子要到手,可要是那样的话,恺哥你又何必要小皇子呢,干脆去把辰儿要回来岂不更好?” 薛恺悦吓了一跳:“有这么严重?我想着文卿就算是对这孩子有感情,那毕竟是澄之的儿子,他又有自己的儿子,不至于我一想接过来养,他就翻脸吧?” 董云飞放缓了声音道:“恺哥,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语哥自这孩子出了双满月就开始养着,投入的心血和气力,那绝不比澄哥少,语哥以前多潇洒的人啊,看书、练字、玩古董、喝茶、下棋、逗猫,他一二十年都这么过,有了三皇子,他还这么过,可自打这小皇子到了他殿里,你看他字也不练了,棋也不下了,古董也不玩了,一天到晚就忙乎孩子了。” 薛恺悦心里开始打鼓:“文卿这么费心血,那确实难割舍,孩子嘛,都是谁花得心血多,谁就舍不得。” 董云飞春峦般的眉头微微皱起:“还不止如此呢,恺哥,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什么事啊?” “今年春天,有天天气特别好,我在殿里闷得慌,就去语哥殿里玩,跟两个孩子闹腾了一会儿,陛下就来了,许是陛下看我跟孩子玩得好,就用玩笑的口吻问语哥,能不能把其中一个孩子借我养两天,让我体会一下有孩子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语哥一听就怒了,冷了脸跟陛下说他不过是个卿位,我可是嘉君,陛下想把皇子养在我膝下,直接下旨抱走就是了,哪用得着跟他商量?弄得我站在一旁好不尴尬,陛下当时也懵了,给我使了个眼色,把我打发走,她留在筠华殿陪语哥陪到第二天早上,这事才算完。” 薛恺悦万没料到还有这么一茬,不由得愣了。 董云飞看看他,认认真真地道:“恺哥,我只是个君位,这话还是陛下开玩笑提的,语哥都觉得是以势压他,恺哥你如今可是贵君,你敢提这话,语哥更以为你在欺负他了。本来嘛,语哥进宫早,今年都进宫十年了,还只是个文卿,他这气就不大顺。平时还好,他的月例银子是双份,算下来比恺哥你的月例都高些,逢年过节陛下有什么赏赐,咱们大家又都是一样的,语哥也就是用度上略少几两银子,可是陛下单独赏赐给他的东西也多,他和知柔两个吃的用的比起我和小从子只有更精致的,没有更差的,所以平日里大家相处也都不显什么。可是遇到像这样的事,他这气就给勾出来了,他可不是什么好脾气,该发作就发作的。你要是真提了,估计你俩就真闹翻了。” 薛恺悦听到此,就彻底打消了养皇五子的念头了。 既没了这念头,用过了晚膳薛恺悦也就没再去找赵玉泽,倒是赵玉泽派筝儿给他送了些蜜饯乳酪坚果做成的糖果过来,那筝儿满脸笑意:“这糖果是我们主子亲自做的,主子说这是第一锅,不敢给陛下和皇后,先给贵君主子尝尝,请贵君主子品尝过后有什么说什么。”薛恺悦听了,当场捻起一颗,细细品味了一下,点头道:“好像太油了些,跟你家主子说,让他下一锅别放油,看看怎么样。” 筝儿领命去了。筝儿走后没多久,顾琼就派人来言道,明个儿一早出发,薛恺悦听了,就开始收拾行李。又派皎儿去剑星殿知会了林从,告诉林从忙不过来的时候只管闭馆。 次日一早,薛恺悦打发露儿去麟趾殿中跟安澜说了一声,便自己扛着包袱去宫门口等顾琼,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顾琼带着个贴身侍儿过来,侍儿身上背了个包袱。顾琼一见他就赔笑道:“把长乐送去淑君殿里,没想到这孩子醒了,缠着我不放,耽搁了点工夫,让贵君久等了。” 薛恺悦也不甚在意,两个给守门的禁军交了宫牌,正要出发,却见筠华殿中一个小侍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手上拿了个小包袱,一见顾琼就递了过来:“我们主子说这里面一共是两部书,一部是《妙止集》,一部是《珠玑词》,够怡卿主子看上一阵子了。” 顾琼点头道:“有劳你,等我回来赏你。” 那小侍一屈膝:“奴才先谢过怡卿主子。”顾琼一笑,把小包袱接过来交给贴身侍儿扛着。 当下薛恺悦骑马,顾琼坐车,两个先到崇仁坊天心楼,再从天心楼与车夫、伙计们汇合了,套了四辆马车,踏上了北上的路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乍别已不欢 薛恺悦和顾琼第一站到达的是离京城最近的景州,两个出发的早,车马速度又快,才一上午的功夫就到了景州,景州最繁华的一条名叫朱雀街,街上有天心楼的分铺。顾琼一撩车帘,从车中探出头来,对赶车的车夫喊道:“你们看着点路,薛公子没来过的,别走错了路。” 那赶车的车夫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闻言便道:“顾公子您放心好了,奴家们都是轻车熟路了,不会有错的。” 薛恺悦在一旁听了暗道这公子的称呼怕是要陪他和顾琼终身了。姚天各地对男子的称呼不大一样,凰朝原有各州是未嫁时喊公子,出嫁后若是做了正室的,通常会被尊一声正君,只有做了侧室的才会被继续喊公子,哪怕到了五六十岁白发苍苍了,仍旧是公子。之前玄武那边则是正室和侧室的地位都差不多,都是妻主脚下的泥,人们也就不怎么区分,一般未嫁喊公子,出阁了喊夫郎,明确知道是别人的正室的,尊一声正君也就完事了,白虎那边是最爱年轻的男孩子,对年轻的男孩子不论嫁人没嫁人的,一律喊小郎君,上了年纪的,那就不配小郎君的称呼了,通常被称为某某家的,能够称一声公子的,那都是妻主特别看重的男子了,玉龙那边则是未嫁喊小哥儿,已嫁喊哥儿,绝不会弄错的,但也不怎么区分正室和侧室。自打凰朝一统了天下,这称呼就基本是以凰朝为正统了,是以各地见了男儿那都是统一喊公子。当然这两年有些做了侧室的男儿也得了朝廷的封诰,晓事理会奉承的就会喊他们的封诰,孺人恭人什么的,听起来又体面又独特,然而薛恺悦和顾琼两个的封诰就是宫里的位分,若是在外面喊出来,那就等于把身份告诉了路人,所以他们出门在外的时候,只能被喊做公子。 车子一路驶进天心楼的后院,从后门进入,分铺的大伙计带着几个小伙计上前迎接:“怡主子早就说来,怎得现在才来?可把奴家想坏了。” 顾琼笑得极为和气:“我也想你们呢,家里事情多,一时出不来,快给薛公子牵马。” 那大伙计是个二十二三岁的男子,模样俊俏,眼神灵动,一看就是个聪明的人儿,闻言三步并做两步走来给薛恺悦请安:“奴才见过贵君主子,贵君主子万福。”又亲自接了薛恺悦的马缰绳,吩咐小伙计道:“还不快给薛公子搬下马凳。” 薛恺悦微笑:“下马凳就不用了。”说着双腿一并,轻飘飘地下了马,那大伙计见状,再次奉承道:“贵君主子真是好身手。” 薛恺悦笑笑,他总觉得这大伙计瞧着眼熟,便信口问了句:“你当初可是在玲珑殿里当过差?” 那大伙计听了笑得越发地殷勤:“贵君主子好记性,奴才以前是玲珑殿的若窕,两年前脱了役,蒙怡主子信任,来这边铺子里做事打杂了。 ” 若窕说着又看向顾琼:“怡主子是先查账呢还是先用午膳呢?今儿贵君主子来了,怡主子说什么也得让奴才做个小东道好好孝敬一下贵君主子。” 薛恺悦听了暗道原来是若窕,当初和若窈两个都是冷清泉殿里的贴身侍儿,怪不得他觉得眼熟。 顾琼笑着嗔了这若窕一眼:“薛公子在呢,当然是先用膳。” 若窕听了,便吩咐了一个小伙计过来:“你去郑厨店里瞧瞧,看他们那还有座头吗?若是有,就让他把座头留着,你回来禀报。” 那小伙计飞风去了。这若窕自迎着顾琼和薛恺悦往后院正房走,薛顾二人进了房,这若窕又率领着小伙计们再次给薛顾二人见礼,顾琼一挥手道:“这些个虚礼都免了。着人带薛公子去净面,你把账本拿来我先瞧一眼。” 那若窕听了,便指了一个小伙计带着薛恺悦去净面。 薛恺悦洗了脸净了手,再回来的时候见顾琼正指着账本上的一行问这若窕道:“怎得柳大人买咱们这么多膏脂?她家有几个年长的夫郎,用得了这许多?你没有硬劝她买吧?我跟你说咱的东西就是卖不出去,我也不会罚你们的,你可别自作主张硬卖给官员,出了事,别说你,我都得被皇上罚!” 若窕粉面发红:“怡主子,瞧您说的,主子每回来都千叮咛万嘱咐的,奴才还怎么敢硬卖给她?再说这柳大人可是柳相国的族妹,便是奴才不懂官场上的规矩,她也晓得的,断不会犯了皇上的忌讳的。” 顾琼抬眼看着这若窕,戏谑道:“她懂规矩她还买这么多,她看上你了?帮你撑面子呢?” 顾琼此言一出,这若窕的面皮越发地红了,脸上的神情也更忸怩了,吭吭哧哧地道:“主子就会打趣奴才,这柳大人要办一个消夏赏花会,买了咱们的膏脂做赏花会上前二十位名花的花红,头十位每位两瓶,后十位每位一瓶。” 薛恺悦听了好奇地接话道:“她都赏些什么花?石榴、牡丹、百合、芍药这些花儿朵儿也需要花红么?” 顾琼摇头:“这花多半是指男子了,这且不管,她拿官库的银子买的咱们的膏脂吗?” 若窕道:“就是普通银号里的银元宝,奴才经手的时候留心看过了,都没有官库的徽记。” 薛恺悦见顾琼不再追问赏花会的事,他便也不好再问的,但心里着实想知道赏花会是怎么回事,此时去郑厨店里打探座头的小伙计回来了,小伙计汇报说二楼窗户边上还有一幅座头,他已经给郑老板说过了,座头给公子们留着。 顾琼听了带着薛恺悦、若窕一起坐车往郑厨的店子里去。下了车,薛顾二人带着若窕进了店子,直奔二楼靠窗的座头,赶车的小伙计自往小巷子里歇脚,自有专门做车把式生意的小馆子的伙计去招呼他,无需薛顾二人费心。 二楼靠窗的位置是个极宽绰的桌子,桌子是黄花梨木的束腰膨牙三弯腿桌子,光看那曲线玲珑的三弯腿就让人有一种浑然秀雅的美感,何况桌子四周的牙条上全雕有精细工致的花朵,每一面上的花朵又各不相同,薛恺悦所坐的那面雕着紫薇花,他瞟了一眼顾琼所坐的那一面,见上面雕着如意花,暗道看来这老板娘子是个舍得在桌椅家具上花银子的女子,也怪不得顾琼想来她家铺子吃饭。 及至郑老板亲自领着小伙计们来上菜,薛恺悦才发现这座无虚席的郑家食铺的老板是个二十六七岁的男子,这男子一见了顾琼就请安:“公子有阵子没来了,可想死小人了。” 顾琼笑得和气,话却说得朗利:“你这话也就说说罢了,你生意这么忙,哪有功夫想我?来,给你介绍个贵客,这位是薛公子,快把你的拿手菜给薛公子做两道出来。” 那郑老板听了,便躬身施礼道:“薛公子贵足踏贱地,奴家这就去做菜,两位公子先将就吃点。” 顾琼点头:“你只管去忙,待会儿让伙计们来上菜就行了,你不必过来伺候了。” 小伙计们把凉菜挨个摆在桌子上,那郑老板方才下楼去了。 薛恺悦见那凉菜中有道水晶脍,就拿起筷子尝了一下,点头道:“你别说,他的水晶脍做得跟咱们家里的厨娘不相上下。” 顾琼边动筷子边道:“这郑老板本就是京里的人,他是郑岚郑大人的族侄,跟妻主和离了,带着一位小公子,出了京自己过日子,他原是吃过见过的主儿,就在这景州开了个食铺,每月里的入息也很够他过活了。” 薛恺悦听了问道:“他为甚和他妻主和离了?” 顾琼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若窕接话道:“奴才倒是晓得的,他妻主是郑大人以前的一位学生,如今已经做到了正五品的知州了,这女子很不是个东西,没发达的时候需得巴结郑大人,对郑老板还过得去,后来郑大人被皇上打发去做了个闲职,这女子就开始嫌弃郑老板生的是儿子了,往家里带了三四个小郎不说,还整日里对郑老板不是打就是骂的,郑老板气不过,新户婚法颁布没多久,郑老板就要求和他妻主和离,倒是他妻主拖着不肯跟他痛快和离,整拖了他一年多,后来还是关尚书亲自过问了,官府才判了和离。” 薛恺悦听了便不言语了,顾琼见状便劝薛恺悦用菜。过了一会儿,郑老板就打发小伙计上来给薛顾二人端了一道爊鳗鳝、一道海蜇鲊来,两个慢慢用膳。 正用得香,就听跟他们隔了两张桌子的席面上,一个四十来岁身着上好的流烟纱衫的女子道:“这位柳大人,一天到晚搞这些风流故事,她也不怕御史们弹劾她?” 另一个三十多岁衣着也颇为富丽的女子道:“姐姐,你这想法可就落伍了,如今天下太平,不搞月旦评这些,却去搞什么呢?摆个擂台,让百姓打擂吗?” 与这两个女子同桌的一位二十多岁头上插了五支金钗,妆容极为精致的女子道:“柳大人搞风流花会,咱们正好去赏花不是?没准还能娶上一个两个呢。柳大人可是发了话了,凡是这回消夏会上排在前二十名的男儿,官府都恩准脱贱籍,每人只需偿还所在青楼的饭食银五十两即可,这可不是娶回去的大好机会么?” 那个四十来岁的女子劝阻道:“妹妹,你别做梦,柳大人可是要给这些男儿发花红的,你想娶回去,那得把花红银子也给出了。” 那三十多岁的女子倒有自己的意见:“便是把花红银子也出了,那也比平日里给哥儿赎身便宜,我打听过了,前十名每位是二百两花红,后十名每位是一百两花红。平日里要赎个哥儿,没个五百两银子,能赎得出来吗?可不是大大地划算?” 顾琼听到此低声道:“这柳知州够会做生意的啊,她买咱们的膏脂,一瓶三十五两,这前十名若是都有人娶,她就能赚一千三百两,后十名也有人娶,她就又能赚六百五十两,这加起来可是近两千两银子啊。” 那若窕听了接话道:“她说了,这些银子她一文不要,都给景州的百姓修桥补路用。” 顾琼机敏地瞥了一眼若窕:“她?哎哟,你知道得够清楚的啊。” 若窕低头:“她是个好人,怡主子你别总拿她当坏人。” 却听那一桌的三十来岁的女子又道:“不管怎么说,这柳大人,总是要比之前的陈知州强多了,陈知州那可是破家的知州啊。” 那二十来岁的女子道:“这世上真是没天理,柳大人是柳相国的族妹,尚且在这里做个知州,那陈知州要文才没文才要武艺没武艺的一个人,怎得就能调到京里去做侍御史了呢?听说她如今可威风了,一天到晚不是弹劾这个,就是弹劾那个。” 那三十来岁的女子道:“那姓陈的多会巴结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又是御史中丞陈大人的远房堂姐,那陈大人被她磨得受不了,就只好把她给调过去了。” 那个四十来岁的女子道:“没准她还觉得自己委屈了呢,她本就是正五品的知州了,如今一级没升,到京里还是正五品。” 薛恺悦和顾琼两个都不大明白这些女子所说的陈知州是谁,但他俩都知道这御史中丞陈大人乃是陈语易的妹妹陈语陌,当下顾琼小声问这若窕道:“这陈知州是谁?” 若窕低声道:“听说叫陈帆,原先是这景州的知州,陈知州调走了,柳大人才来这里上任的。” 薛顾二人对这陈知州都不甚了解,也就不怎么在意,两个用完了午膳,就准备下楼结账离开。 才下了楼梯,薛恺悦就看见在一楼楼梯口的席面上坐了两个女子,两个人都着一样款式的朱红劲装,头上都梳着五六个小辫子,小辫子上扎着细细的碎花绒绳,看上去别具异域风情。大的女子也不过十八九岁,小的只有十五六岁,小的稚气未脱,大的却是又美又凌厉,眉峰上挑眉尾尖细,鼻子高直脸颊薄瘦,眼睛大大的,像是从九万丈深渊中提取了两瓢寒泉,樱唇红红的,不知谁把姚天的火焰凝固在了朱唇上。这两个女子看上去警惕心也很强,时不时地扫视周围,大的女子眼角一扫就是一道眼刀,这份凌厉劲儿,好像当年的陛下啊,薛恺悦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顾琼命若窕去结账,见状也向这两个女子看去。两个女子注意到了他们在看,小点的瞪了顾琼一眼,大点的则是直接扬了扬手中的宝剑。 薛恺悦皱了皱眉,果然便是外表像陛下的女子,也很难有陛下的仁厚。 出了这郑家店铺,顾琼低声问道:“薛公子方才看什么呢?” 薛恺悦微微一笑:“那个大的眉眼有些像妻主,可惜没有妻主一成的温柔。” 顾琼听了也笑了:“妻主可是姚天独一无二的,岂是这两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能比得了的?” 许是这日中午见到了这两个女子的缘故,下午顾琼忙着对账安排分铺的生意,薛恺悦一个人闲着无聊,呆坐在店铺的后院,只觉凄凄惨惨,度日如年。脑中没想别的,全是明帝,一会儿想陛下这会子在做什么呢,睿思殿里处理政事呢,还是在哪个殿里说笑呢?一会儿想他当初遇到明帝的时候,明帝也就二十岁,比这个大一点的女子略大个一两岁的样子,却已经是凰朝的天子了,双十年华的天子英姿飒飒又美貌过人,战场上更是所向无敌举世无双,他当时以为明帝必然是个很冷厉很严肃很薄情的女子,及至嫁了明帝才知道,她是怎样温柔暖心的一个人,唔,虽然前两天她太霸道了些,可是他把她的水状香给砸了,他冲她飞杯子,朝她身上泼热水,她都没有计较,别说罚了,连斥责两句都没舍得,这样的妻主,当真是很难得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何日不相思 从景州往庆州去的官道本就在人烟稠密之处,这两年因位于南北交通要道,较前两年更为繁华。薛恺悦骑在马上打量官道的车马和行人,见官道上宝马豪车往来如梭,白马似流星,金车如游龙,路两旁的杨柳荫下缓缓走路的行人个个神闲气逸,行人们的衣着虽然有简有奢,但没有哪个脸上身上有饥寒之色,薛恺悦暗道这便是太平年月的景象了。 他一路看一路点评,快要到庆州朝昌县的时候,从北边忽然飞过来两匹马,这两匹马速度之快,超越了所有在官道上的马匹,以至于以他的目力,都没能看清楚那马匹上所坐的是男是女,那两匹马就已经一路绝尘而去了,他不由得有些惊讶,他的坐骑是匹龙媒天马,他又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对于各地马匹的脚力颇为清楚,可是这两匹马显然比他所知道任何一匹龙媒天马的速度都要快上两三成。这两三成到了战场上那就是制胜的先机啊,只是这样的宝马自己以前怎得没听说过呢? 这日下午,薛恺悦和顾琼在朝昌县分铺待了半下午。朝昌县并非是庆州的州治,但因处于南北要道上,顾琼也在朝昌县设置一个分铺,不过作为比较小的分铺,铺子中的伙计都是朝昌本地的男儿,大伙计也只是朝昌县城中做事比较利落的一个农家子,顾琼核对了下账目,又指挥着伙计们上了新品,没到落日镕金晚霞流火,就带着薛恺悦到朝昌县中号称最大的酒家用饭。 既非州治,最大的酒家也带着几丝村野气,顾琼嫌恶地看看店中嘈杂的环境,对薛恺悦道:“我每次来朝昌,我都想在这里再开上一家酒楼,让朝昌百姓感受下什么叫精食细饮。” 薛恺悦听了一笑:“粗野有粗野的好,你不见这店家的菜肴比京里的店铺许多。”他侧首目视店家挂出来的招牌“煎鱼熩肉等各式家常荤腥菜蔬每件均六文小菜面汤每件二文”,冲顾琼示意。顾琼见状便转身看向菜牌,一看之下也有些惊讶,对薛恺悦道:“这店里的饮食当真便宜,我记得丙戌年我初到京里的时候,京里一碗煎鱼就要六文钱了,这两年先是打仗,后来各地的百姓都往京城去,饮食比前几年又贵了许多,如今京里一份煎鱼至少要十五文了,这里仍只要六文,怪不得咱们的膏脂在这边卖不出去。” 薛恺悦听了关切地问道:“咱们在这边的生意很差么?” 顾琼两道细长的眉毛皱成了川字:“惨不忍睹,咱们铺子里最贵的那种三十五两一瓶的膏脂,我之前只在这边放了二十瓶,半年过去了,一瓶也没卖出去。” 薛恺悦倒不甚在意:“这样的膏脂本就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 顾琼继续道:“不说这个膏脂,只说水状香,咱们铺子里卖得最多的水状香人称一两金,乃是一两香一两银子,京城里男儿那都是抢着买,一斤两斤的往家里带,这边店里呢,半年了才卖出去两斤香,拢共三十二两银子,够干嘛使的?我今儿算了下,这个分铺这半年的盈利不过五两银子。我都在考虑这家分铺是继续开着还是干脆了关了它了事。 ” 薛恺悦听了微微吃惊:“这么少,这个铺子用不着开了吧?” 顾琼看上去颇为发愁:“继续开着不赚银子,可是不开呢,这个朝昌县在南北要道上,咱们的伙计往来补货,你我每次出来查看,都要从这边过,咱有这家分铺,就有落脚的地方,没这个分铺,那每回就都得住客栈了,客栈开销不小且不说,咱们的伙计都是男儿,住客栈,没准儿就会遇上些轻薄浮浪的不良女儿,便是你我出京,住在铺子里,妻主也放心些不是?” 薛恺悦一怔,他不知道顾琼所谓的放心具体是指什么,是住在铺子里更为安全,还是指碰不上所谓的轻薄浮浪不良女儿更不会引起明帝的猜疑?他是个性子耿直的人,怎么想的也就怎么说:“妻主一向大度,你我又都是心里只有妻主的人,妻主对你我想来没什么不放心的。”他向来不觉得明帝是个爱吃醋爱防范夫郎的小气女子。别人的事且不说,当年明帝知道他和慕哲瑜青梅竹马,并且有过婚约,也不过是与他斗了两句嘴,听他把事情的本末讲完了,就不怎么介意了,这等器量的帝王哪里需要后宫小心避嫌呢? 然而顾琼闻言却是不赞成地一笑:“话不是这么说,不少女儿家都是年龄越大心眼越小,妻主今年虚岁二十九了,那些轻薄女儿大都十几岁,两厢对比,妻主心里能踏实吗?” 薛恺悦听了,便不说话了,他虽然仍认为明帝不是爱吃飞醋的人,可也不想在这喧闹的酒楼中和顾琼争论,何况昨日碰到的两个女子,不过是萍水偶遇,日后断不会再相逢的。 分铺既小,后院也不大,正房也就是一明两暗的三间房,房中只有一张架子床,薛恺悦和顾琼两个同住。天色尚早,薛恺悦在院子中练了好一会儿剑,回到房中的时候,见顾琼正坐在灯下看书,顾琼听得他的脚步声,便道:“浴桶在屏风后边,贵君请便。” 薛恺悦洗沐了出来,见顾琼眼睛闭着头歪着身子更是向前一栽一栽的,显然是困极了,便随口问道:“这般困,怎得不去睡?” 顾琼一机灵,立即睁开了眼睛,向着不大好意思地笑笑:“这《珠玑词》一共二百页,我才看了三页,今个儿说什么也得再看两页。” 薛恺悦闻言甚是好笑:“又不是考进士呢,多看一页少看一页有甚打紧的?” 顾琼轻叹:“取悦陛下,要比考进士重要多了。我看了这三页才明白,陛下当初为什么笑我了。” “陛下怎得笑你了?” “我初进宫那年夏天,有一回天气特别热,你在碧宇殿休息,陛下在御花园的水殿设宴。淑君那会子还是冷昭仪呢,他在水殿里给陛下弹琴,弹完之后,我就夸了一句‘冷昭仪真是古人所说的珠履三千总不如’,陛下听了就很诧异地看着我,皇后和文卿,文卿那会子还是陈昭仪呢,也都吃惊地看着我,我压根儿没意识到我说错了什么,后来还是皇后说了句‘顾才人多半是想夸冷昭仪的琴音人间罕有举世无伦。’陛下听了,就拍拍皇后的手笑了起来,文卿也跟着抿嘴笑。隔了两日我侍寝,我问陛下笑什么呢,陛下却不告诉我。你瞧这首诗,我可不是用错了典?” 薛恺悦听了便向前顾琼所指的位置,见是一首七言诗,诗题是《赠杜美人》,旁边有小字注解:昔武哀帝得杜美人,爱之如狂,奈何杜美人心有所属,武哀帝知之而不能舍,遂囚以金屋,日夜宠之,一夕,武哀帝醉酒,作此诗赠美人,诗曰: 春山眉皱郁难舒,秋水眸寒恨有余。我非偏爱囚身恋,珠履三千总不如。 薛恺悦看了便安慰道:“这也怨不得你,这首诗我之前也不曾读过的,大概也就皇后和文卿那样博览群书的才会知道。” 顾琼惘然道:“可是陛下显然是知道的,人们都说陛下神文圣武,她本人那样出色,对夫郎的要求又怎么会低呢?何况同样是陛下的枕边人,皇后样样出众,文卿也风雅博学,我就只会说些笑话,唱个曲子,这高下可不就立见了?那年你生了公主,陛下给我们三个顺带着晋位分,琴卿和文卿都晋了卿位,我,我只晋了个修仪。我当时觉得可委屈了,如今看来,陛下对我已经很包容了。” 薛恺悦听了只好继续安慰:“人各有所长嘛,你擅长做生意,不擅长这些诗词文赋的,这也不能说就是你的错啊。” 顾琼摇头:“的确不是我的错,可是却是我的不足之处,这一生还很长,我若想把圣眷保持得更久一些,就得想法子把这不足给补上,有朝一日也能跟陛下谈论下诗词歌赋什么的。” 薛恺悦这夜很久都没睡着,顾琼自开始经营天心楼,在明帝心中的份量就重了许多,他和林从曾私下里开玩笑说顾琼是宫里的财神,没人敢挑剔财神的,可如今这个财神为了长保帝心,在孜孜不倦地攻书学诗,那他又当如何呢? 接下来的两三日,薛恺悦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却也没有答案。赵玉泽和顾琼都是用的冷清泉开的方子,他若也用冷清泉的药方,那就得练字烹茶焚香了,练字烹茶且不说,这焚香一道,他向来不屑,此前又砸了明帝给的水状香,以后倘若他自己焚起香来,明帝岂不要笑他前后矛盾? 可若不这样做,他又拿什么来挽系天子的心呢?靠养在皇后膝下的女儿么?明帝为了皇长女着想,的确会对他格外优容,但尊重、优容和宠爱是两回事,整整一个月都不得天子眷顾这种事,他一点都不想再经历了。 十三这晚,他们宿在安州州治芳晖县,看着在房中认真读诗的顾琼,薛恺悦的心里甚是烦躁,室外月华如练,他索性拿了把剑,前往街上闲转,顾琼读诗读得入迷,并没有发现他离开,也就没有拦阻他。 已经到了亥初,街道上甚是安静,与白天游人如织的情形截然不同,整条街上稀稀疏疏地没几个人,两旁的店铺也大都关上了门,只有三两个店铺还倔强地开着。 薛恺悦经过其中一家门口,忽然听到店铺的后院中传来打斗声。他立即住了足,凝神细听,听见院子里似乎有好几个人声,其中一个女子高声喊“救命”,他连忙拔出剑来,往店铺内跑去。 进得店铺,绕过一个影壁墙,他就到了后院,果然院子中有两个年轻女子拿着剑和两个手持长棍门栓的中年女子打架,令他吃惊的是这两个年轻女子乃是他之前在景州郑家食铺中见过的,她们仍是那日的装扮,红衣劲装,绒绳小辫,他辨别起来甚是容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日暮野风生 薛恺悦一闯进来,那两个年轻女子也都吃了一惊一起停下剑来,大点的那个看着两个中年女子怒道:“让你喊救命,看把外人招引进来了吧?回头被督主知道了,你两个是死是活?” 那手持棍棒的中年女子听了,脸上便露出恐惧的神色来,她看了一眼薛恺悦,赔笑道:“多谢这位公子仗义前来,小人惭愧,要公子空跑一趟了,这里并没有歹人,是小人的妹妹们和小人闹着玩的,误惊公子耳目,小人十分抱歉。” 薛恺悦根本不信,他用剑一指那两个年轻女子,喝道:“尔两个是何等人?敢来凰朝境内威胁良民?速速随我去见官。” 两个年轻女子全都盯着他看,其中小一点的那个扭头冲大一点的笑道:“哎哟姐姐,上回我说什么来着?这个公子当真是跟你有缘呢,这才几天啊,就又碰到了。” 那大一点的收了手中的剑,高冷万分地看了薛恺悦一眼:“我们是什么人,跟公子你没关系,瞧着你这打扮也像是个好人家的夫郎,天色这般晚了,你跑到我们姐姐家里,跟我们四个女子聊天闲话,被你家妻主知道了,岂不要收拾你呢?还是赶紧离开吧。” 薛恺悦心里琢磨,这两个女子必非好人,此番来不是杀人就是越货,自己若就此离开,这两个中年女子必受她二人挟制,当下一挺剑迎上前去:“这女子方才喊救命,你又出语威胁她,你二人必定与她二人不是一家人,还不作速随我去见官?” 这大点的女子听了,冷哼一声道:“我劝你离开,是为你好,你当我怕了你不成?” 薛恺悦一抖剑身,对那两个中年女子道:“我在这里挡着,你两个快去报官。” 那大点的少女仿佛听到了笑话一般,嘲笑道:“她两个报官?我们是一家人,她们俩会去报官抓我们吗?这位公子你也太天真了。” 那两个中年女子互相看了看,眼神中都是又惊又惧,那持门闩的女子上前施礼道:“这位公子,我们的确和这两个妹妹是一家的,方才我家姐姐跟两位妹妹玩闹,误喊了声救命,惊了公子的驾,是我们的错,如今没什么事了,还请公子移步回府吧,我二人谢过公子了。” 那持棍棒的女子听了也一起施礼,“小人恳请公子移步。”薛恺悦见状暗道这两个中年女子这般说自己倒不好硬管,而且看情形一时半刻不会出人命,自己不如去通知了这安州知州,让安州知州调兵将将她们统统带去衙门细细盘问。他这么想着,就看了看这两个年轻女子,厉声道:“既然两位店家不让在下插手,在下这就离开,可有一样,你两个不许伤她二人性命,不然我决不放过你们!” 那大点的年轻女子听了,脸上的冷漠就换成了讶异:“你这个人倒真爱管闲事,也不怕惹祸上身?” 薛恺悦朗声道:“什么叫管闲事?事有不平就得管,若是人人都怕惹事上身,这姚天岂不是要暗无天日了?” 那女子听了,下巴轻点,寒泉一般的眼睛中露出一抹赞赏的神色来,冲薛恺悦道:“你这个人当真有趣,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妻主姓甚名谁?” 薛恺悦听了倒有些懵怔,这两个女子来历不明,他不能把姓名透漏给人家,明帝的名讳更是不能讲,当下正色道:“在下叫什么名字,就不劳你过问了。” 那女子听了,冷漠的丽颜上便有了隐隐地欢喜,“你家是哪里的?以后有空了,我去找你。” 薛恺悦见状便有些生气,这大晚上的这女子只管问东问西,说要去找他的话,更有调戏之嫌,当下冷声道:“我家是哪里的,也不劳你过问,你还是作速离开此地吧。” 那女子听了便斜了他一眼,眼波轻媚,声如夜莺:“你这么凶做什么?还管我们离不离开,我今晚要在姐姐家里过夜,偏不离开,你待奈何?” 薛恺悦不知这女子怎得忽然由冷厉转成了轻浪,但也明白此地自己不宜再留,当下也不抱拳,径直提剑离开。他到得街巷中,回望了下这家店铺的招牌“孟记茶叶”,便快步往知州衙门走去。 到得知州衙门,守门的士兵拦住了他,他从荷包中掏出能够证明他身份的御制金牌,递给那士兵,淡然吩咐道:“去通知你家大人,就说本宫有事要找她。” 那小兵接过金牌,在灯笼下仔细看了半晌,方才看着金牌正面出声念道“内廷主位”,又把金牌翻过来,继续念“碧宇殿薛”,那小兵念完了愣了好大一会儿,方才道:“这位公子,您请稍候,小的这就去通知我们大人。” 小兵进去不多时,安州知州就带着衙役快步迎了出来,一见他便躬身施礼:“微臣安州知州程楠见过英贵君殿下,请贵君殿下受微臣一拜。”这程楠说着一撩衣袍就要跪下叩头,薛恺悦忙一侧身躲了:“程大人快快请起,本宫有事要找大人。” 程楠见他不肯受礼,倒也没勉强,先一弯腰将手上的金牌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回给他,而后方才问道:“殿下尽管吩咐,微臣能办得到的,绝不推诿。” 薛恺悦将金牌重新收到荷包里,方才把孟记茶叶铺的事讲了,那程楠听了眉头就皱了起来,吩咐手下差役道:“小陈去把三班捕快集齐了”,“小邓去通知霍将军,让霍将军带手下精兵随着本官去拿人。” 差役们应声而去,程楠热情相邀:“殿下可是住在天心楼分铺中?不知殿下几时离开?若是殿下不急着走,微臣想请殿下用个便饭。” 薛恺悦听了就颇为不喜,这程楠是一方长官,与他素无瓜葛,他岂能吃她的便饭? 程楠见他不理会,便诚恳一笑:“微臣糊涂,微臣是什么草芥?也敢请殿下?实在是微臣的贱内天天跟微臣念叨几位殿下,说几位殿下爱兵如子,待他们几个亲如兄弟,几时能再见一下几位殿下才好,微臣一见了殿下就替贱内欢喜,这才失了态,还请殿下勿怪。” 薛恺悦有些没想到,便问道:“令正叫什么名字?” 那程楠笑得越发亲切:“贱内姓陆,双名天霖。” 薛恺悦听了便恍然大悟道:“之前听人说起,陆家公子嫁给了一位青年才俊,不料就是程大人,两位当真是女才郎貌,天作之合。” 程楠笑着点头:“微臣斗胆,再次替贱内邀请殿下明日用个便饭。” 薛恺悦听了倒不敢贸然答应,只道:“本宫陪着怡卿出来办事,一切行止都由怡卿做主,若是明个儿怡卿另有安排,就改日再聚吧。” 那程楠听了道:“这么着,微臣翌日一早让贱内去铺子中请安。” 薛恺悦答应了,又嘱咐了这程楠两句,便谢绝了程楠派人相送,自行返回天心楼分铺。 才走到分铺所在的街口,就见顾琼带了几个伙计打着灯笼正沿街寻找什么,有眼尖的伙计看到他便叫道:“那不是薛公子吗?薛主子看这里,看这里。” 一行人迈步向他走来,走在顾琼旁边的一个伙计尖声道:“奴家就说薛公子断不会不见的,主子非要出来寻,可不是白打一回灯笼。” 顾琼迎了上来,问道:“薛公子去何处逛了?怎得不跟我说一声。”语罢一偏头嗔了那伙计一句:“打个灯笼就累着你了?”伙计一吐舌头,垂了头不再敢说话。 薛恺悦见状忙致歉道:“我方才有事出去了,忘了跟你说,害你担心了。” 顾琼听了,倒不是很介意的样子,上前拉起薛恺悦的手,笑语如歌:“薛公子平安回来就好,天这般晚了,快随我回去吧。” 薛恺悦被顾琼拉着匆匆往店铺中走,进了后院,顾琼也不问他究竟去了哪里,只催他早些洗沐入睡,薛恺悦倒也不好多说,天气又热,跑动了这么久,身上黏糊糊的,便听了顾琼的,洗沐了休息。 次日早上薛恺悦刚睡醒,便见一个小伙计进来报道:“本州知州程大人的正君陆公子在门外候见。” 顾琼闻报就看了薛恺悦一眼,却是欲言又止。薛恺悦记挂着那孟家茶叶铺的事,又与这陆天霖有同侪之旧,便不顾顾琼的眼色,吩咐侍儿将陆公子请进来。 那陆天霖进得房中,先给薛恺悦和顾琼请了安,而后便娇声埋怨道:“两位殿下来了,也不让人告知属下,属下差点错过了。” 顾琼淡淡地应道:“不是不让人告诉你,实在是皇上吩咐过,我们做生意就只管做生意,不可与地方官员交结,你如今虽没了职事,却是程知州的正君,也在回避之列。” 陆天霖听了就讪讪地笑笑:“两位殿下当真是守规矩之人,不过属下的妻主倒也不是爱巴结奉承的人,实在是被属下念叨怕了,知道属下牵挂几位殿下,这才允准属下来给两位殿下请安。” 顾琼听陆天霖如此说,便起身道:“我去检查伙计们做的成衣,你和贵君坐一坐。” 陆天霖起身恭送:“怡卿殿下请便。”待顾琼出了门,陆天霖方才上前一步抓住薛恺悦的胳膊热切地看着他的眼睛道:“属下快有两年没见到殿下了,殿下真是想死属下了。” 薛恺悦也觉情绪激动,感叹道:“你自从打白虎受了伤回家养伤,我就没有再见到你了,前面听说你嫁了人,我也不知道你嫁得是谁,昨个儿见到程大人,方才知道你给她做了正室,如今怎么样,日子过得还好吗?可有女儿了?” 陆天霖眼睛起泪:“托殿下的福,属下日子很过得,属下是正六品的昭武将军,如今虽是不带兵了,蒙朝廷恩典,终生享有俸禄,妻主为人又宽厚,这份俸禄都给了属下做私房银子,属下手头宽裕得很,三个月前给妻主生了个女儿,日子真是无一处不称心。就是闲下来的时候,想几位殿下和几个同侪兄弟。” 薛恺悦听了也觉感慨,但这陆天霖事事遂意,倒也没什么可伤感的,便只问孟记茶叶铺的事:“那孟记茶叶铺的两个女子可抓到了?” 陆天霖立即收了眼泪,皱眉道:“昨个妻主会同霍将军带人过去,那两个年轻女子就已经跑掉了,只余了两个孟老板娘子和她姐姐。妻主把两位孟娘子带回衙门中审问到五更,什么都没问出来,两位孟娘子咬死了那两个年轻女子是她们的远房表妹,来这边找她们玩的,表妹们在哪里落脚,她们一概不知道的,妻主派人把城中的客栈酒家挨个询问了,都说没有这么两个女子来入住,想来她们另有藏身之处,若是要找到她们,需得闭城搜索,这有扰民之嫌,妻主说横竖没有出岔子,先派人把这孟家茶叶铺暗中看管起来,有了线索再说。” 薛恺悦听了便知这两个年轻女子必定是有来历的,当下把昨个儿的情形细细讲了一遍,嘱咐道:“我不能在此久待,你将此事放在心上,有什么不对,让程知州立即上请,千万莫拖延贻误。” 陆天霖点头应了,又道:“主子放心吧,守将霍将军也是打过仗的人,倘若这两个女子再来,霍将军断不会让她们逃掉的。” 薛恺悦点头,问道:“霍将军是叫霍丹吗?” “正是霍丹将军。” 薛恺悦稍稍放下心来,程楠虽是读书人,但这霍丹可是有战阵经验的,又有陆天霖帮衬,这安州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只是这两个年轻女子究竟是什么人,倒耐人寻味,他思索了一下问道:“这两位孟娘子是哪里人氏?” “妻主说这两位孟娘子是芳晖本地人,在这里开店开了二十多年了,她们应该不会结交匪类的。” 薛恺悦也觉不得要领,又与这陆天霖唠了会儿闲嗑,他便端茶送客了。 这日中午,在顾琼的坚持下,他们起程前往笃州,晚上宿在笃州分铺中。笃州的天心楼是当年顾琼所开的第一个成衣铺子,在众多分铺中地位超然。负责打理笃州分铺的是赵玉泽原来的侍儿和光,这和光人不是很机灵,但为人很老实,一见他和顾琼就上前请安,请了安就把铺子中的账簿抱了厚厚一大摞出来,顾琼看见就笑了:“你这个人哪,还是这般实诚,把账簿放着我夜里看,咱们先去天羽楼用个晚膳。” 天羽楼是当初薛恺悦和顾琼几个一起陪着明帝用过膳的地方,此番旧地重游,别有一种滋味在心头。顾琼大概也有些感慨,点了七八个菜,又让伙计们上了一小坛从京中运过来的美酒,和光给顾、薛二人把酒斟满了,薛恺悦尝了一口道:“居然是错认水。” 顾琼点头:“天羽楼这两年生意火得不得了,南来北往的客人听说皇上曾经在这里用过餐的,一到了这笃州就必来这里用餐,沾沾福气。”顾琼说着,用手一指楼中间那个位置最好的席面,那是当年明帝和他们所坐的桌子,此时用红绸子围了起来,店家还在旁边立了块牌子“圣泽永沐”。 薛恺悦盯着那桌子看了好大一会儿,方才慢慢地向四周看去,这一看他就大大地吃了一惊,昨夜那两个年轻女子正坐在靠墙的一张桌子上。她们两个都换了装扮,大点的内着白练素衫外罩水蓝色的宽袖纱衣,小点的内着白衫,外套黑色半臂,头上也都不再扎小辫子,白花绒绳更是消失得一个也不见,她们两个乍一看上去和凰朝大多数会武功的女子没有任何区别,若非那个大点的女子眉眼有几分仿佛明帝,他都有些不大敢相认了。 那个大点的女子看见他,也很是惊讶的样子,但瞬间之后惊讶就变成了喜悦,这女子冲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又向他抛了个媚眼。他嫌恶地把视线挪回了自己桌上,一边默默地和顾琼两个吃菜喝酒,一边竖起耳朵留心那两个女子的动静。 那两个女子却没什么动静,自他和顾琼进店到离开,这两个女子都在靠墙的桌子上默默地用餐。只不过大点的女子时不时地拿横波美目撩拨他,一会儿抛个媚眼,一会儿眨眨眼睛,一会儿又做无限深情状地脉脉看着他,一会儿又似乎有种种无可奈何宛如深渊的眸子里盛满了悲伤。 他看得暗暗生气,不知这女子为何要故意做出这样的一幅表情来,当着顾琼和店中这么多人,却又不好问的,只好视而不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幽花偏解语 “泉儿要跟朕说什么?”明帝从榻上坐起,拍拍冷清泉的脸颊,她心中烦恼,自寅初醒了就再睡不着了,便想着干脆在常朝前先去趟睿思殿把紧急的奏折处理了,但冷清泉显然不想放她离开。睡眼惺忪的冷清泉亦从榻上坐起,伸开嫩藕一般的胳膊从后面抱住明帝的玉颈,把丰瘦适中的下巴搁在明帝的肩膀上,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原本清莹如瓷的声音此刻娇糯得像是新煮熟的珍珠莲子:“妻主有半个月没在麟趾殿留宿了吧?”他这阵子私下里相处都喊她妻主,这称呼让他有一种跟明帝只是普通妻夫的亲密感。 明帝听了,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朕今个儿会去的,泉儿几时这般关心皇后了?”今日是十五,按祖宗朝留下的规矩,十五这日天子定要在皇后殿里留宿的,她此前虽然从不冷落安澜,但也不是很守这个规矩,这两年却觉得凡事有规矩,会少很多争竞,每逢十五,必宿在麟趾殿里。 冷清泉就着明帝的玉颈打了个吊环,双手吊在明帝的脖子上,整个身子勾在半空,只有双足踏在榻沿上,但怕明帝感到吃力,他暗暗地用了几分内力,把身子的重量全压在足尖上,就着这个仰躺在半空中的姿势,抬眼望着明帝的眼睛,表情娇媚诱人可是眼神中却透着真诚的关切:“臣侍一直都很关心皇后啊,虽说以前臣侍和皇后常有个争啊斗的,可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早就捐弃前嫌了,看他受冷落,臣侍这心里怪不落忍的。” 明帝闻言就笑了,他不落忍,这话她不大信的,他上个月承了半月恩宠的时候,怎不见他心疼宫里无意中被她冷落的人呢?不过她也不想挑明了责备他,只将右手从他半敞的宫袍领子口探了进去,在他胸前有意无意地按抚,见他在她的按抚下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完全是一幅习以为常的样子,就不由得起了使坏的心思,手上用了几分力按抚变成了轻拧,果不其然听到美人带着痛意的娇呼:“妻主,妻主又欺负臣侍。”不待痛苦的表情结束,他就飞了她一个带着几分缠绵媚意的眼刀。 明帝见状,心中大为受用,在方才轻拧的地方不轻不重地揉了几下,满意地看到冷清泉眼梢的媚色越发地足了些,方才轻声道:“朕不会冷落皇后的,朕只是,哎。” 明帝说到这里,就止住了,她不知道应该怎样讲自己心里的矛盾,况且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也不知道应该轻描淡写地说还是深入透彻地讲。 冷清泉见她犹豫,声音中就有了一丝受伤:“妻主明明有为难的事,却不跟臣侍讲,妻主是信不过臣侍吗?” 她信不过他吗?明帝沉默思索,他是她即位后所纳的第一个御侍,这些年一直安安分分地在宫中过日子,又给她生了个女儿,她没有理由不信任他的。此事又确实无人可讲,而他是一个擅长处理各种争斗的人,或许他可以给她出个主意也说不准。 明帝垂眼看了看挂在她脖子上的冷清泉,把心中的苦恼拣明面上能说的讲了出来:“朕想让皇后安抚下悦儿,皇后不同意反而要求朕管管悦儿的脾气,悦儿那个脾气岂是好管的?朕也想过让悦儿去给皇后道歉,但悦儿的性子向来耿直,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他就绝不会认错。你说他们俩这么僵着,朕怎么办才好呢?” 冷清泉听了,眨眼轻笑:“就这么点子事,妻主都搞不定了?妻主还是臣侍认识的那个无所不能的的天子吗?” 明帝听了烦恼地道:“什么叫就这点子事?这事还不够严重吗?”她这半个月一想到安澜和薛恺悦闹矛盾,就烦躁得很,她既怕两人的矛盾影响了女儿,又怕消息传到前朝,引起朝堂不稳,毕竟朝中有实力的大臣都知道她有意让奕辰做太女的事,可是奕辰并没有外家助力,除了是长女之外,最大的优势就是养在皇后膝下了,若是这养父和生父失了和,那臣下们怕是就要重新考虑站位了,这可不是她想看到的事。 冷清泉听了,腰腹用力,把上身探了起来,鼻尖抵着明帝的鼻尖轻声道:“妻主不是搞不定,妻主是不舍得让他们两个受委屈罢了。可是这种事,妻主要么两头哄,要么两边各打五十大板,拿出妻主的范儿来逼他们俩让步。除此之外,再没别的法子。” “怎么个两头哄法?” “他们两个一个是六宫之首,一个是后宫中位分最高的君卿,妻主随便赏点东西、送点小礼物或是多宠上三夜五夕的,怕是根本起不了作用。” “那怎样才能起作用?”明帝认真地询问,冷清泉却似乎在斟酌措辞,没有及时回答。 明帝在等待中低头看了眼,见冷清泉身子虚浮在半空中,她的脖子上却没感觉到一丝重量,瞬间就明白了,怜惜地嗔道:“这么累着自己,当朕不心疼吗?”边说边双手扶住他一丝赘肉都没有的纤腰,微微用力,让他侧坐在她的腿上。 冷清泉顺势靠在明帝怀里,媚语如丝:“就是要妻主心疼,妻主心疼了才能多宠臣侍一阵子啊。” 明帝听了心里就越发地柔软,冷清泉这几年在要她心疼上真是下足了功夫,同样是生育后身形走样,陈语易放任自流,冷清泉就想尽了法子让自己瘦了下来,同样是老妻老夫,别人都随心所欲,冷清泉却是与以前一样费心费力地取悦她。她双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冷清泉的后背,下巴在冷清泉保养得极好的秀发上蹭了蹭,温柔至极地下旨意道:“这么多年了,泉儿不知道朕是什么样的人吗?以后不可再这么辛苦自己讨好朕。” 冷清泉在她颈窝处娇娇软软地“嗯”了一声,明帝只觉心尖颤了一颤,她稳了稳呼吸,方才继续问道:“皇后和悦儿的事,以泉儿看,朕要怎样才行?” “妻主要想哄动他们两个就得从他们两个眼下最想得到的东西或是最在意的事情上着手。皇后富贵已极,没什么东西是他得不到的,可他有在意的事,以臣侍看他最在意的莫过于乐安皇子的终身大事,妻主若能将乐安皇子的未来妻家定下来,皇后心情一好,就没什么不能做的了。”冷清泉谈论正事的时候,声音就恢复了清莹,语气也端肃正经,极易让人接受。 明帝听了,深觉此言有理,安澜的确不放心乐安皇子的婚事,时常跟她念叨要把乐安的大事早些定下来,只是乐安上面还有长乐呢,姚天便是普通人家嫁儿子,也会讲究长幼有序,何况是皇家呢?可若是连长乐的婚事一起定下来,却有些麻烦,长乐这两年长得胖乎乎的甚是可爱,人却极为老实,一看就是那种长大了之后没有任何心机的男孩子,这样的男孩子许嫁给豪门世家,将来多半要受气,可若是许嫁个门第次一点的,她又觉得委屈了儿子,而况顾琼也不会同意。 把两个儿子的事搁置在一边,明帝复问道:“悦儿处朕要怎样?” “小悦最想得到的东西,臣侍大胆猜测,应该是孩子。宫里如今除了小云,每个人膝下都有孩子,只有小悦没有,白天还好,他在武馆里晃上一圈,时辰就打发过去了,可是到了晚上,别人都有孩子忙活,他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宫殿岂不寂寞?”他并没有问过薛恺悦是否觉得寂寞,但薛恺悦已经二十几岁,以常理而论,这个年龄的男儿正是父爱满腔之时,身边没有孩子,怕是难以真正欢喜的,当下便把自己的推测直接讲了出来。 明帝听了,暗暗点头,但薛恺悦没有孩子的事,却比两个儿子的婚事更让人头疼,明帝吸了口气十分坦诚地道:“奕辰宝贝没有外家,养在皇后膝下,将来的事才顺畅。倒也不是朕偏心奕辰,向辰、景辰、应辰,都是朕的女儿,朕岂有不疼她们的?可是这承继之事,自古以来就讲究嫡长二字,一旦乱了规矩,那就是你死我活的腥风血雨。朕如今把事情控制在规矩之内,不让她们来日手足相残,这才是对她们最好的爱护。” 虽然如今谈立储还太早了些,但纵观古今,女儿们的野心大多数都是做父亲的启迪引导的,她为江山社稷考虑,也为女儿们的性命着想,自林从诞下皇三女就开始有意地告诫冷、林两个莫起夺嫡的念头,后来赵玉泽诞下了皇四女,她就越发地警惕有可能出现在女儿们之间的竞争,跟冷、林、赵三人把话讲得越发地明白,像今日所说的这段话,皇四女刚出生的时候她就给冷清泉几个讲过了。 冷清泉在明帝的颈窝上蹭了一蹭,双足轻轻地移动了下,以更为舒服的姿势倚在明帝胸口,十分体贴地道:“这个道理,妻主之前就给臣侍讲过了,臣侍是极为赞同的。为了将来计,大公主只能养在皇后膝下,那小悦怎么办呢?依臣侍看来,妻主要么让尚公子给他开个方子再多宠他几回,让他再得个凤胎,要么从别的殿里接个孩子出来给他养着。” 明帝听了,皱眉思索道:“别的殿里,也都是一个殿一个孩子,哪有能够接出来给悦儿养的呢?” “也不是没有,筠华殿里如今不就是两个皇子吗?” 明帝断然否决:“小语不会同意的,再者说,小皇子是澄之的孩子,眼下孩子小,澄之顾不过来,只好养在小语殿里,等过两年孩子大点了,自然是要搬回丽云殿的。” “那陛下就只有让小悦再得个凤胎这一条路了,这可得抓紧,小悦今年二十六了,这个岁数虽不算极晚,却也到了必须服药才能有孕的年龄了。” 明帝听了,也觉得的确如此,当下打定了主意,今晚先去麟趾殿陪安澜,等薛恺悦回来,就开始着手凤胎的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今者更堪怜 明帝本想这晚去麟趾殿用膳,用过晚膳后直接留宿,但这日下午,有个出任监察御史里行的今年的新科进士上了道奏折弹劾薛恺悦和林从,说他二人庇护罪犯阻碍大理寺审案,明帝看了就很是吃惊,径直坐了玉辇往剑星殿而来。 内侍刚喊了一嗓子“皇上驾到”,林从就自殿内奔了出来,直跑到玉辇前,见她正要下辇,就抢在内侍之前把手递给了她,她虽然是来询问事情的,但也不欲当着侍儿们冷了林从,就势扶着林从的手出了玉辇。两个一起向正殿走,她注意到林从没有再放开她的手,她爽快地如他所愿,一路任他将她的手扣在手心中,直到两个一起走到宝座前,林从都不肯放手。她见状索性将他往宝座上一带,让他斜倚在自己身上。 剑星殿的侍儿捧上茶水,林从就把侍儿挥退了,殿中只余他们两个,她正在斟酌如何开口跟林从讲这奏折的事,便听林从在她耳边问道:“陛下今个儿过来,可是想景儿了?臣侍让人把景儿抱过来好不好?”她一想到精力充沛的景儿,便拦阻道:“先不忙,先陪朕说说话。”她是来问事情的,哪有功夫跟孩子玩闹?而况她初七傍晚才见过景儿的,此刻也谈不上有多想念。然而这话一说完,她就感觉到怀里的人儿身子一僵,她心内微微叹息,对于一个男子来讲,妻主不肯见男子所生的女儿,怕是比妻主不肯见男子本人,还让男子痛苦,当下只好妥协道:“去让人带景儿过来吧。” 林从听了就冲殿外高声喊:“快让乳父把三公主抱来见母皇。”殿外一片答应之声。 明帝暗暗思考,景儿一来,自己怕是就得在剑星殿用膳了,果然林从蹭蹭她的耳朵询问,声音里有着努力压抑的兴奋,“陛下今个儿可要在剑星殿用膳?” 自己还有别的选择么?明帝偏了偏脑袋,看着林从秀气的眼睛,从中看到满满的期待,林从的五官是小巧精致型的,单论五官比不上安澜比不上赵玉泽也比不上董云飞,但胜在眼神干净单纯,虽已做了父亲,却仍然乖巧的像个未出阁的少年。她在那薄薄的眼皮上轻轻啄了一下,方才道:“朕既来了,自然要陪从儿用膳的。” 林从听了极为惊喜,一连声地冲殿外吩咐:“告诉厨子,赶紧做菜,全做成皇上爱吃的。” 要不要趁上菜之前谈一下奏折的事?明帝眼望着殿外,语气平和地开口道:“从儿,你和悦儿的武馆还好吗?”林从听了,身子又是一僵,明帝见这情形便知这奏折所说多半是事实了,还没等她出语责备,便听一声欢快的童音:“母皇,母皇,景儿想死母皇了。” 她还没来得及调整表情,小肉团子就已经扑到了她的膝下,没等她伸手去拉,小肉团子就自己抓着她的胳膊往上爬,三两下就爬到了她的膝盖上,张开肉呼呼的双臂去抱她的腰,但小胳膊实在太短了,小肉团子抱不住她的腰身,就只好整个人扎在她怀里,把斜倚在她身上的林从都往外挤了几寸,待她的怀抱全给了小肉团子之后,小肉团子就开始用扎着两个朝天小辫的小脑袋在她胸前蹭啊蹭,边蹭边咋咋呼呼地问道:“母皇,母皇,你怎么这么久不来看景儿?你不爱景儿了吗?” 有一个过于活泼好动的女儿实在是个辛苦的事,明帝不动声色地把三公主从胸前摘了出来,双手一翻,让三公主坐在她的膝头,方才拍了拍三公主的脑袋道:“告诉你几回了,母皇的怀抱是给你父君和你的叔叔们的,不是给你们几个的,怎么就说不听呢?” 三公主听了立即扭过头来看她,瞪着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大眼睛指责她:“母皇骗人!” 明帝闻言脸色便沉了下来。凰朝皇室自祖宗朝留下的规矩,对公主要严格要求,明帝虽是个仁厚帝王,待公主皇子都算得上温和关爱,但也担心过于宠纵女儿会造成女儿骄横自大,给将来埋下祸根,因而对几个女儿都不怎么溺爱。对奕辰还好一些,毕竟是长女,且在头两三年,宫里只有奕辰一个,得天独厚之下自然多疼一些,对于向辰、景辰、应辰的要求就更严厉一些,尤其是景辰,体格健壮,生性活泼,容貌上有几分肖她,又有个得力的外家,这样的孩子将来若有夺嫡之念,那绝非皇室的福分,因而她格外注意对这孩子的管教,此刻听景辰指责她骗人,她便肃声问道:“怎么跟母皇说话呢?还有没有规矩?” 她这话一出口,小肉团子尚且没反应,林从已经从她身上滑了下来,屈膝请罪:“陛下息怒,景儿还小,她有口无心的,陛下要怪罪就怪罪臣侍吧,是臣侍没教导好孩子。” 明帝见状就皱了眉,却仍是放柔了声音道:“从儿你起来,不关你的事。”待林从站起来后,她就继续盯着小肉团子,正色问道:“母皇怎得骗人了?” 三公主听了就伸出小胖手理直气壮地指责她:“母皇明明抱过五弟,还抱了好久好久。” 明帝闻言微笑,同样理直气壮地反驳小肉团子:“你五弟是男孩子,你是女儿家,这能一样吗?女儿家长大了要保家卫国顶天立地的,像小男儿一样坐母皇怀里撒娇,将来还怎么做朝廷的良将国家的栋梁啊?” 三公主显然没有想到身为女儿就要担负如此重要的使命,嘴巴张得溜圆,眼睛瞪成了杏仁大,好半天方才期期艾艾地道:“景儿不要做良将,景儿要母皇抱。” 不做良将怎能行?明帝脸上笑得越发和蔼,口中却祭出了杀手锏:“你不做良将,那就是想做只吃饭不干活的纨绔女妹喽?没有哪个男孩子会喜欢纨绔女妹哟。” 三公主听了,小胖脸瞬间就垮了下来。明帝心头暗笑,跟母皇过招,小宝贝你还太嫩了点。 晚膳时,三公主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自己拿起小勺子乖乖地吃饭,没敢再像以前那样叽叽喳喳更没敢像上次那样要求母皇喂饭,倒是林从有些心疼女儿,不断地给三公主碗里夹菜,明帝见了并不阻止,她虽不溺爱女儿,但也不想苛待了女儿。皇家女儿将来做不了天子的,都会成为亲王,若是从小被苛待了,长大了有能力的时候,怕是就要报复朝廷,或者虐待枕边人了,这种情形也不是她所乐意见到的。 待三公主被乳父重新抱回偏殿,林从就垂手侍立在明帝身旁,明帝见状好声好气地问道:“从儿和悦儿收留了时家三口?” 林从恭敬地答道:“时家母父都逃走了,家中只有老人家和两个男儿,两个男孩子在大街上插标卖首,臣侍和恺哥看了心有不忍,就把人留下来了,此事本来要报给陛下的,初七那晚陛下过来用膳,臣侍没来得及讲,这几日臣侍又没见到陛下。” “初七?那也就是说这事是初七之前发生的?” “是,臣侍和恺哥是初六见到时家两个男儿的,初六下午将时家老太太也接到了武馆里。” 明帝听了就有些不悦,这新进士的奏折上只说薛恺悦和林从干涉大理寺审案,并没具体说是哪一天的事,她原本以为这事是初八发生的,薛恺悦和林从将人接到武馆后,都没机会见到她也就没告诉她,当下语气微冷地道:“初六晚上朕在碧宇殿,悦儿也没告诉朕。” 陛下这意思是不满他们隐瞒她么?这可不是小罪名,林从觑着明帝的神色,向前欠了欠身子:“恺哥大概是一时忘记了,臣侍和恺哥是绝不敢隐瞒陛下的。” 明帝皱眉,若非御史弹劾自己都不知道,这离隐瞒又差多少?虽然后宫众人要见她,不像江澄那样方便,但后宫君卿真有事要找她,也并非没有法子,或者让小侍在她出入的路上候着拦路请她,或者派小侍往皇仪宫送点心送汤水,她得空了自会去看视,再不济像陈语易那般直接派小侍去别人的殿里邀请她,她也不会雷霆大怒的。从初六到现在已经整整九天了,薛恺悦和林从两个愣是没告诉她,这只能说他们俩不怕她生气而已。 虽然心头不痛快,可她还是把将要说出口的指责统统咽了下去,一则她向来宠爱后宫,二则林从自生了女儿之后,性子趋于沉静,行事也极为谦抑,她不想因了这一件事便责备他,倘或他以后变得小心翼翼什么话都不敢说什么事都不敢做,那就不是当初她所喜欢的意气飞扬的夺目少年了。 她调整了下表情,有意地放柔了声音道:“朕明儿早上交代给叶衡,让她约束着点手下的人,把时家老太太外紧内松地看管几天。从儿管了时家三口好几天吃住,就不要再管了。” 林从躬身答应:“臣侍知道了,臣侍明个儿就把人交给大理寺。” 明帝点头,看了一眼铜漏,已经过了戌正,当下便站起来道:“此事就这么着吧,天不早了,朕去麟趾殿了。” 林从小脸一黯,却也不敢多说什么,随着她往殿外走,看着她上了玉辇,玉辇起动,快要出了剑星殿的院门的时候,林从都没有说出那句平日里君卿送天子离开时常说的“臣侍恭送陛下”。 他这是觉得委屈了?明帝忍不住回头看,见林从秀气的眼睛中泪光莹莹,再想到自己也有一阵子没召幸他了,心头就软了下来,吩咐了一声“停”,玉辇及时停住,她冲林从招招手。林从三步两步走到辇前,她抬手抚上林从的脸颊,轻声道:“今儿是十五,按规矩朕得去麟趾殿,朕明个儿让人来接你。” 那原本泫然欲泣的眼睛一瞬间就灿烂了起来,恰似新出蚌壳的珍珠,璀璨耀眼又晶莹剔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日悬沧海阔 到了麟趾殿的时候,安澜正在给奕辰温书,这是安澜这半年常做的事,白天向锦讲完了功课,安澜怕公主学得不扎实,晚上必要督促着孩子背诵一遍,有不懂之处再亲自讲解一番。 在廊庑下伺候的侍儿们瞧见了明帝便欲通报,明帝摇了摇手,示意他们噤声,她自己也没进去,就站在东配殿外面静静地听着。配殿内灯火亮如白昼,但除了公主背书的声音,整个院子都听不到别的声响。大约过了一支香的功夫,公主背诵完毕,殿内响起安澜清越又慈和的声音:“一字不差,宝贝辰儿辛苦了,今个儿的功课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接着是奕辰脆生生的童音:“向师傅的功课没有不懂的了,柳相国今日过来给孩儿讲了会儿书,有一处孩儿当时听懂了,可是过后想想又不明白。” “哪里不明白?父后看看。” “这里,古贤既云圣主在世必禁私侠,可是曹霞为相不扰狱市,柳相国说这是因为狱市中都是大奸大猾,可是这些人不是比私侠更可恶吗?为何不禁止她们?” “宝贝所想很有道理,可是这世上的事啊,不是非黑即白这么简单,真正的圣主也不会一条路子走到极端,她们通常有海纳百川的胸襟。” 明帝听道这里暗暗点头,还不足七岁的孩子已经能够思考这样的问题了,着实是块太女的料子,看样子安澜一会儿半会儿结束不了,她索性往正殿去坐着等候。 正殿中小侍宏儿给明帝捧了一杯茶上来,就悄悄退出去了,他是那种从来不在明帝跟前献勤的侍儿,明帝和安澜都嘉许他知礼安分,答应过给他寻觅个好妻主。只是安澜手下暂时没有得力的人能替掉这宏儿,宏儿便成了宫里年龄偏大的侍儿了,跟他同期的小侍几乎都已经出宫嫁人了。 明帝抿了一口茶,热热的,虽然不烫嘴,可也绝对不清凉,就把茶杯放在宝座旁边的高几上了。安澜对茶颇有研究,茶艺一道更是极为精通,每次她来麟趾殿,安澜无需特意为她准备什么,小侍送上来安澜日常所喝的茶,就已经让她极为满意了。只是她近来事多心烦,天气又燥热得厉害,皇仪宫中恰巧来了个会调冰水的小侍,她就改喝冰水了。 不喝茶就不好消遣时光,她在宝座上坐了一会儿,颇有些无聊,便站起身来在正殿到处转悠,转到窗户下安澜平日里所坐的坐榻上的时候,她清楚地看到坐榻的小几上放了一个绣花绷子,她好奇地凑近拿起绷子,见绷子上是幅挑花绣,绣的是明月照繁花,硕大的明月和褐色的树干都已经绣好,要占半幅绣品位置的粉白的繁花却只绣好了一小半,月下黛色的山峦也只有一层薄边,看来要填实还得一阵子,她暗暗思索安澜是何时开始绣这个的?她这半个月虽未在麟趾殿留宿,却是常来这边用膳的,她在脑海中搜寻,这几回用膳的时候,可有看到这个绷子?似乎没有的。难道安澜不想让她知道他在绣东西?可是看这绣品的图案,应该是绣给她的呀,安澜是想给她个惊喜么? 她把绷子重新放下,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重新坐回宝座上端起茶杯,茶水已经没那么热了,她又品了一口,虽不如冰水那般透心沁爽,却是入口醇和,落腹舒畅,格外地养胃养身。 安澜进来的时候,她一杯茶已经喝完,她抬眼看着眼前的男子,头上是镶宝石嵌明珠的纯金发冠,身上是烟雨山川图案的缂丝长袍,灯火下的眉眼漂亮得如同初见,唇角上那恰到好处的弧度却宣示着男子有着比年轻时更为温厚的性情,那是岁月的馈赠,也是深宫的磨洗。 明帝抬手:“澜儿,到朕这边来。” 安澜轻飘飘地移了过去,伸出白玉竹节一般的手指,轻轻地放在她的掌下,明帝顺势握住,却没有像对别的后宫那样把安澜往宝座上带,她的皇后向来不许她行为轻佻。 可是,她看了一眼安澜身上精美的山川,前胸上是高耸入云的金山,腰身上是波光潋滟的丽湖,腿窝处是花草鲜美的玉龙湾。这让她如何忍得住? 好女儿该出手时就出手,她看了一眼安澜又大又美的眼睛,只觉姚天最美的星辰也不如这双眼睛惊艳,她只想溺死在他的眼睛中。 她这么发呆,安澜就有些不乐意了,他开口提醒道:“陛下今晚过来,可是有事要跟臣侍商量?” 她的确是有事要商量,可听了安澜给奕辰讲功课,她忽然觉得没必要商量了,她的皇后已经尽到了做为一个嫡父应尽的职责,余下的事情理应都交给她。她不能自己处理不了,就过来要求安澜让步。 她抬起安澜谪仙般的手指在唇边轻轻吻了下:“朕只是想皇后了,皇后忙完了吗?忙完了陪朕去后边阁子里坐坐可好?” 安澜疑惑地看看她,她说没事找他商量,他压根儿不信的,只是她不想讲,他也不能强迫她讲不是?可是这会子就去后边阁子里,他却是不能够的,他看了一眼殿外,配殿里的琴声适时响起,他有些为难地道:“辰儿弹完琴才沐浴,等辰儿沐浴过了,臣侍才能过去,陛下先自己去后边洗沐可好?” 明帝认命地起身,她知道安澜说的是事实,怕小侍们借机勾搭年幼的公主,奕辰的洗沐都是由乳父和安澜亲自照料,这本无可厚非,只是陪完温书再照料洗沐,养大一个孩子,究竟要费几多心血? 快要到角门处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一回头对安澜道:“回头再挑两个年长的保父吧,这些事皇后总是自己做,太辛苦了些。” 安澜摇头,如画的眉眼中是难以撼动的坚定:“乳父保父小侍,将来都会成为公主的羁绊,羁绊太多,做事就难免束手束脚。宁可臣侍辛苦些。” 明帝微笑:“朕在观日阁等你。” 安澜在明帝离开后,拿起坐榻上的挑花绣品,再次绣了起来。天祥节要到了,他本来想织个缂丝扇面做礼物,但缂丝织起来太麻烦了,他膝下有两个孩子要照料,顾琼不在宫中的时候,宫里的大事小事又都得找他请示,他根本没工夫弄缂丝,只好拣相对不那么费力气的挑花绣略表寸心,然而也绣了一个花朵,小侍们来请示说公主的洗澡水好了,他起身带着小侍们向东配殿走去。 等照料了奕辰洗沐,验看了专门负责奕辰每日着装的小侍给奕辰准备的翌日的衣服,他又往后殿的西配殿里看了眼已经熟睡的乐安,这才前往兰汤房洗沐。等他洗沐完毕,换了身轻薄宫袍去见明帝,明帝已经在观日阁的圆榻上睡着了。 他微微叹气,见明帝一如年轻的时候,就那么四仰八叉地睡着,连被子都不知道盖,便认命地从圆榻边上的柜子里拿出薄罗绣被,轻轻给明帝盖在身上。自己脱掉鞋子上了榻,在明帝枕边悄然躺下。 安澜一躺下,明帝就醒了。这些日子事情繁多,她也不是十几岁不知疲倦的年龄,确实容易犯困,但她毕竟经常练武,体格是相当健壮的,休息了两刻钟,精神就恢复得差不多了,见安澜偎着她躺下,立即翻了个身,将安澜笼在下方。 情浓之际,她听得安澜细语呢喃:“等到了天祥节,把孩子的婚事定下来吧。” 她昨个儿已有此意,此刻见安澜提起,倒也不生气,只是不满他在这样一刻千金的时候,还只管想着儿女的婚事,当下加了些力度,很快安澜的神志就不再清明了。 他身上的每一处都是她喜欢的样子,他是她少年时的欢喜,也是她成年后的痴迷,更是如今步如壮年的深情陪伴。她是一个多情的人,爱山爱水爱花爱树爱云爱雪爱草爱风,喜欢的男儿宛似那一朵朵的繁花惊艳了她的天空丰盈了她的生命,可只有他是她生命的底色。 把迷迷糊糊的人抱去观日阁的小房间里重新洗了一回,安澜水汪汪的眸子终于恢复了清亮,他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些指控,说出的话却是宛如撒娇:“陛下怎得这般没有节制,又不是几个月没见臣侍了。” 明帝用鼻尖蹭蹭他带着湿漉漉的水气的红润脸颊,诱哄道:“喊朕月儿。” “月儿,你”,安澜无力地看了她一眼,躺在她的臂弯里,开始谈正事:“臣侍想着既然辰儿喜欢徐家公子,不如在天祥节的时候,把这事定下来,徐家公子的身份给辰儿做正君,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明帝有些出乎意料,她本以为他要和她谈的是乐安的大事,已经想好要怎样跟他说,哪知他一开口却是谈奕辰,她心头感动,将安澜抱紧了一些,方才柔声道:“朕也有此意,这事便由澜儿跟关尚书开口吧,虽然他们妻夫两个必是乐意的,但若是由朕向阿淳提出,那就有些以势压人的味道了,澜儿去提更婉转一些。” 安澜对此没有异议,身上又酸软得厉害,便打了个呵欠,向明帝怀抱中寻了个更为舒服的位置,准备入睡,哪知明帝却低声道:“等悦儿回来,朕让他给皇后赔礼道歉,皇后就原谅他吧。” 安澜一听,立即撑着酸软的胳膊半坐了起来:“臣侍不用英贵君道歉”,明帝惊讶地看着他,他猛地反应了过来,及时收口,才没把下面那句“英贵君说得对,这孩子是得好好管教”的话给讲出来。 明帝眨眨眼睛,安澜知道这是明帝在等他解释了,然而他虽与明帝是至亲的妻夫,此刻却不能把话全告诉明帝。他若是跟明帝直说公主连夸赵玉泽漂亮,那奕辰别说做太女了,怕是将来连个亲王也封不了。 安澜低头看着明帝水光潋滟的眸子,暗道这可真是女儿肖母,辰儿这孩子在喜欢美男上,和她母亲相比只有更上一层楼没有比不上的。 薛恺悦走后,奕辰的武功不能拉下,安澜就派了小侍宏儿跟赵玉泽讲了,由赵玉泽在单日子教导奕辰公主练武。这本来是个很妥当的安排,赵玉泽武功极高又为人周到,安澜相信奕辰多个师傅教授,武功身手会更好一些。 哪知初九学了一上午,晚上用膳的时候奕辰就念叨了一句:“赵叔叔好漂亮”,安澜当时没在意,这孩子一向觉得敏君漂亮,自幼如此。十一又学了一上午,晚上他给奕辰温书的时候,奕辰又念叨了一回:“赵叔叔真漂亮”,他就不由得开始留心了。十三上午奕辰又去学了一上午,晚上他去照料奕辰洗沐,他又听得奕辰念叨了一句:“世上怎么会有赵叔叔这么漂亮的人啊。” 安澜听了就有些头疼。若是别的年轻男儿,他多半要以为这男儿在勾搭公主,但这是赵玉泽,上有皇恩浩荡下有皇四女做靠山的敏君殿下,他就是头脑冬烘了,他也不能怀疑赵玉泽会对不足七岁的公主有什么动作。 安澜头疼之下等奕辰洗沐完了,拿了本小书在榻上闲览的时候,他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你赵叔叔和徐家的小公子哪个更漂亮?” 只见奕辰公主很认真地思考了半晌,方才下了断语:“他们各有各的漂亮,不是一种漂亮法。” 安澜听了越发地苦恼,这孩子真是像足了她的母皇,但好在徐小公子的漂亮能打得过赵玉泽,将来由徐小公子管着,奕辰就不会走上歧途。 今儿个早上安澜犹豫了好半天要不要把奕辰送往别的君卿处习武,但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妥,赵玉泽并没有什么不谨慎的举动,只是因为公主念叨了两句“赵叔叔好漂亮”,他就把公主送往别处,那多半会让赵玉泽疑心的,倘或赵玉泽暗中查究,事情难保不会传到明帝耳朵里。若真传到明帝耳朵里,一边是天子宠了多年又生了公主的敏君,一边是还不是太女的庶出的幼年女儿,在明帝心里孰轻孰重,这还用问吗? 何况宫里除了薛恺悦也没有更适合的教奕辰练武的人选,果君与敏君一样年轻漂亮,嘉君年纪更轻不说,尚且没有身孕,淑君,淑君最近就是个勾人的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都勾得人心尖颤。 想来想去,安澜还是把奕辰送去了凝晖殿里,好在今个儿奕辰回来,没再念叨,但他也下了决心,要把徐家的婚事给奕辰定下来。有徐家这样得力的岳家,奕辰便是有些小瑕疵,也必能坐稳了太女的位子。倒也不是他一心偏袒奕辰,这孩子,他昨个儿认真思考了一晚上,这孩子除了喜欢漂亮男儿之外,没别的毛病,她既聪明又勤奋,读书习武从来不用她催促,功课紧张也不曾喊过累叫过苦,人也够善良,对弟弟妹妹都有足够的耐心,他就没见过她对哪个弟弟妹妹恶声恶气过,对长辈们也很有礼貌,对他自不必说,知冷知热的劲儿比她的母皇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他时常感叹知父莫若女,便是对那些关系一般的庶父,她也十分和气,从来没有鄙夷过谁不屑过谁,在后宫君卿们面前从来不摆大公主的款儿。他想她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女,他日还会成为一个善待天下的帝王,这对于一个公主来说,就足够了,至于风流花心,虽然让人烦恼了些,可是姚天的女儿有哪个不风流呢? 看着明帝的眼睛,安澜笑得大气又温和:“英贵君他平日里挺尊重臣侍的,从不曾对臣侍不敬,此番大概是太过于关心公主了,一时口不择言是有的,若说他诚心顶撞臣侍,那就有些过了,赔礼道歉什么的就不必提了,等他回来了,大家一起在陛下的天祥节宴席上说说笑笑,这事也就过去了。” 明帝听了甚是感动,她也不想委屈薛恺悦,手心手背都是肉,虽然安澜照料公主极为费心,但毕竟薛恺悦才是女儿被夺走的那一个,她不能夺了人家的女儿再反过来责备他管女儿管得太严格,方才那么讲,已经是狠狠地劝过自己,又被御史的奏折给激恼了,方才决定要管束一下最近脾气见长的薛恺悦,如今安澜这么说,她也就乐得顺水推舟了:“皇后不追究,是皇后大度,但皇后才是正宫,悦儿同皇后拌嘴,再怎么说,也是悦儿的不是,朕以后慢慢地教导他。” 安澜一笑,低头吻了吻明帝的朱唇:“有陛下这句话,臣侍就心满意足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今还夏云浮 天气太热,柳树上的蝉都叫得有气无力,薛恺悦骑在马上也觉得没什么精神,虽然顾琼给他准备了充足的出行衣装,他头上戴着遮阳的斗笠,脸上更是捂着遮阳的冰丝面纱,但是五月中旬的日头实在是太过毒辣,防热的效果很有限。汗水沿着脖颈往下流,有一绺汗珠儿更是调皮地跑到眼睛里,薛恺悦眨了眨眼睛,想把汗珠儿挤出来,可是汗珠儿咸咸的,他挤了两下仍觉不舒服,只好一手勒缰,一手擦额头眼角的汗,这么一忙乎马速就慢了下来。他身后给顾琼赶马车的伙计开口询问:“薛公子是热着了吗?依奴家看,您还是在马车里坐着吧,这马车也不是坐不下你们两个。” 车里的顾琼听伙计这么讲,就也开了口:“薛公子进来吧,这日头毒的,当心中暑。” 薛恺悦听了不在意地摇头,语气颇为倔强地道:“这点热算什么,当年陪妻主打白虎,那也是五月里,石头热得马蹄子都受不了,日头毒得能把人都烤成肉干,我们还不是照走不误?” 薛恺悦这么说,顾琼也就只好不劝他坐车了,只道:“薛公子便是不坐车,也且歇歇,喝口冰水。” 薛恺悦同意了,顾琼让伙计们把车马停在柳荫下,让贴身侍儿把银壶里的冰水和银盒子里的用冰块围着的点心拿出来。薛恺悦接过冰水便是一气狂饮,沁凉入骨,心里的烦躁感多少减淡了些,嫌不过瘾,他又喝了几口冰水,这才随意地拿起一块点心,放到嘴巴里,才刚嚼了两下,便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鸾铃响,他忙扭头去看,见从正南的官道上飞过来两匹马,倏忽之间马匹就到了近前。这马速度够快的,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猛地想起之前所见的那两匹绝尘轶群的马,就睁大了眼睛想要细看下马上之人,然而马匹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他虽是站在这两个女子的正前方,可是只看到骑马的是两个身着红衣的年轻女子,还没等他看清楚两个女子的长相,这两匹马就已经驰到他所站的位置,马头已经越过了他,眼看就要擦肩而过,他忙侧转了身子,想要多看一眼,弄个明白。 马上的两个女子似乎注意到薛恺悦在看她们,两个人猛地一拉缰绳,停住了马匹,毫不避忌地上下打量他,边打量边用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语言小声交谈,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两个人谈了两句就互相使眼色,而后再一起看向他。 这两个女子年龄都很轻,看样子都不超过二十岁,长相都颇为打眼,两个都是杏眼高鼻,柳眉樱唇,只是一个脸颊上略有肉,一个脸庞的线条更为冷峻。 虽然她们的长相不俗,他也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这两个女子打量他的眼神和彼此互相使眼色的表情都带着说不出的孟浪和轻佻,薛恺悦心中老大不喜,他咳了一声,正色问道:“你俩看什么呢?” 两个女子听他发问,便格格地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女子语气戏谑地问他:“怎得,只准小公子你看我们姐妹,不准我们看你啊?” 另一个女子又看了他一眼,笑嘻嘻地道:“公子生气了?这有什么可生气的?你长得好看,我们才看你呀,你要是长成个丑八怪,我们才懒得多看你一眼呢。” 薛恺悦听了就有些语塞,他不是个伶牙俐齿的人,何况又是自己观察别人在前,此刻就被堵得不知如何反击,顾琼在车子里听见了,冲薛恺悦道:“公子别跟她们废话,若是歇息够了,咱们就赶路吧。” 大概只有如此了,薛恺悦一翻身上了马,伙计们都很知趣地坐上了车头,准备驾车。 本想着他们起程赶路,这两个女子就该离开了,不料这两个女子也不知哪里吃错了药,竟压住马速,一左一右地和薛恺悦并排而行,薛恺悦加快速度,她俩也加快速度,薛恺悦放缓速度,她俩也放缓马速,她俩马速又贼快,薛恺悦想要甩掉她们,是万不能够的,后面的伙计们想要赶上来把这两个女子给挤到一边去,却因马速不快车技不佳,试了两三回都没成功。从南边来的车马全被她们压在后面,从北边来的车马大多数从容驰过,偶然有一两个骑马的路人向她们看上一眼,但也没什么惊诧的神色,大概是把这两个年轻女子当成了车队的护卫。 这样子走下去,人们会认为他和这两个无赖女子是一伙的。 薛恺悦这火气渐渐地压不住了。虽然官道够宽阔,并排奔驰八匹马,都没有问题,这两个女子也并没有紧挨着他,两个很是自觉地都与他隔着一个马身的横向距离,但有两个膏药一般的人在自己左右方行驶,本就万分影响心情,何况这两个女子明显有调戏之意,薛恺悦一低头,从马鞍下面把银枪给拎了出来,抬手就刺向了其中一个女子,低喝一声:“好好走路,莫来招惹!” 那女子吃了一惊,但她反应极快,不待枪尖沾身,就从马背上一飞冲天,直飞了将近两丈高高,方才重新回落,薛恺悦一枪落空,便变幻招式,枪尖向上一挑,再次袭向女子的双腿,女子“咦”了一声,向旁边飞腾,薛恺悦见状便以为这女子要落在地上了,举枪就向地上刺,哪知另一边的女子倏地越过了他的马头急速驰援这女子,正好在这女子开始坠落的时候及时赶到。两个同时拔出了剑,第一个女子仍旧笑嘻嘻的,第二个女子的脸上却已经冷厉如霜。两个同时看着他道:“公子身手如此好,真让人想不到。我们姐妹今个儿没什么事,公子既有兴致,我们便陪公子玩上一玩。” 薛恺悦听了便收了枪,这两个女子显然都是武功高手,坐下的马匹又极为得力,真打起来了,他未必能占到上风。而况伙计们都是男子,谈不上有什么武功身手,车子中还坐着个一丝武功都不会的顾琼,他不能只顾自己快意。 这两个女子见他收了枪,便又满脸的轻松,两个依旧像刚才一样,一左一右地夹持着他的马匹。薛恺悦努力忍着心里的火气,直到看到了官道边上的驻军路亭。 走到路亭旁边,薛恺悦猛地一拉缰绳,对持枪站在长亭下的两个小队的兵丁高声道:“我们遇到了歹人,请通报驻亭将军。”那队兵丁听了,一个跑到亭子后面的院落中报信,余下的全随着两个小队长站在了官道之上拦住了路,为首的小队长喝问道:“歹人在哪里?” 薛恺悦用手一指左右的两个女子,“就是她们。” 那两个小队长听了,立即各带了一个小队的士兵,将两个女子分开围住。 左边的女子大喊:“你们干什么?他说我们是歹人,我们就是歹人了?” 那小队长喝道:“废话少说,赶紧下马跟我们去见将军。”小队长一喝,士兵们全都齐刷刷地把枪尖指向了这两个女子。 这两个女子似乎傻了眼,彼此看了看,仍旧用不知道是哪里的语言嘟哝了一句,而后两个一脸悻悻地翻身下了马。 见两个女子下了马,薛恺悦微笑了一下,他冲两个小队长抱拳道:“她们不是好人,两位官军娘子好好审审她们。”他说完就准备打马离开,哪知那两个小队长互相看看,忽然道:“这位公子,请你也下马去见我们将军。” 哎? 薛恺悦不解地道:“我又不是歹人,为何要去见你们将军?” 两个小队长异口同声地道:“你指证她们是歹人,我们当然要把你的户籍姓名登记了,不然你信口诬告,我们去找谁对证?” 这话似乎也有道理,薛恺悦一翻身就下了马,对后面的伙计说了一声:“你在这看着车辆,我随她们去去就来。” 然而那伙计却不接话,脸上的神色甚是着急,向内请示道:“怡主子,薛公子要随人去登记户籍了。” 里面顾琼听见了,一挑车帘,探出了半个身子,急切地道:“她们也没做什么恶事,这事姑且算了吧。” 薛恺悦越发地不解:“她们言行孟浪,对咱们尚且如此,对其他男儿不知会如何轻薄,岂可轻易放过?” 顾琼听了,犹豫了一瞬,仍旧坚持道:“毕竟咱们没被怎么着,还是算了吧。” 这样的宵小岂能说放就放?薛恺悦坚持自己的意见,其中一个小队长见状便问道:“这位公子,你还告不告她们两个了?你若不告她们两个,我们顶多把她们关上三天,就得把她们给放了。” 薛恺悦一听就怒了,斥道:“她们明显是歹人,你们怎得只关她们三天?” 那个小队长道:“公子莫生气,听两位公子这口气,她们只是言行不谨,并没有大恶,这样的情形,没有首告,我们顶多关三天,超过三天她们就可以去刑部告我们滥用职权了。” 另一个小队长道:“公子你要是肯出面告她们,按凰朝律法,在道路上调戏良家夫男,轻则关一个月,重则徒刑半年。” 这等轻薄女儿,只关三天实在是处罚过轻,薛恺悦想了想道:“我随你去登记,把她们关上一个月。” 他这话一出,那两个女子还没变色,顾琼先就急了:“使不得,妻主会知道的。” “妻主知道怕什么?咱们又没做错什么。”薛恺悦回答地坦荡。 顾琼急得摇头,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把腰上的牌子拿了出来,吩咐那两个小队长道:“让你们将军出来见本宫。” 驻亭将军很快就出来了,她先给薛恺悦见了礼:“英贵君殿下怎得过来了?小人不知殿下降临,一时托大,还请殿下恕罪。” 薛恺悦惊讶于这驻亭将军对自己的熟悉,便询问道:“你怎得知道是我?”亮牌子的明明是顾琼。 “末将当日是董侯所率的御前亲兵,常在军营中值岗,见过殿下无数回。”那驻亭将军恭恭敬敬地回答,而后方才给顾琼施礼,请示道:“末将参见怡卿殿下,敢问殿下有何吩咐?” 顾琼肃声道:“这两个女子言行孟浪,请将军好好查查她们,若没有别的罪愆,就关上一两个月,让她们长个教训。另外,皇上日夜为国事操劳,这等小事最好不要烦扰圣心。” 那驻亭将军听了,抱拳施礼道:“末将明白,两位殿下尽管放心。”而后手一挥,吩咐两个小队长道:“把这两个女子押到院子里去。”两个女子早已经呆如木鸡,此时见小兵们上前拉她们,方才清醒了过来,一个女子大声指责道:“你,你们滥用职权,我要到朝廷去告你们。” 另一个女子则大声嚷嚷:“宫里的殿下了不起啊?宫里的殿下就能水性杨花啊?” 最开始叫嚷的女子似乎被同伴提醒了,开始大叫:“走过路过的乡亲们评评理啊,这两位殿下自己轻浮,反怪别人,今个儿勾搭我们姐妹不成,就让官兵把我们抓起来,这世上真是没有天理。” 长亭下本就有路人坐着乘凉歇息,方才小队长们让士兵阻断了道路,南北两边都有车马停着等候通行,见此情形,便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这到底谁对谁错啊?”“宫里的殿下不能勾搭民女吧?”“那可说不好,你看这两位小姐长得多漂亮啊。”“快别说了,宫里的殿下也是咱们能议论的?小心脑袋。” 薛恺悦不由得皱了眉。 好在那个驻亭将军还算机灵,吩咐士兵们道:“赶紧把人带走,磨蹭什么呢?” 士兵们一拥而上,两个女子似乎想要拔剑,但终究没敢,被士兵们推推搡搡地往院子中走。 到了荥阳,薛恺悦的心情都没能好转,顾琼忙着安排货品,也没工夫陪他,他便向顾琼讲了,自己提了剑,在城中酒楼坐着散心。这家酒楼一楼是散座,二楼是木格子隔开的雅座,他自然选择去二楼,点了几个菜,慢慢地吃起来,吃到半饱的时候,忽然听见隔壁格子里有两个女子在说话,其中一个道:“怎得胡姐姐、申姐姐两个还不来”一个道:“她们两个一向爱逛,没准是被哪个青楼狐媚子给绊住了。”最开始说话的这个道:“她们若是今晚竟不来了,咱们怎么办啊?那位雷将军咱们还见吗?” “见,怎得不见?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咱们办下来也让督主知道,咱们能干事。” 薛恺悦听到这里很是疑惑,这声音,怎得那么像在安州和笃州的时候所碰到的那两个年轻女儿? 他这么想着就留了心,那两个女子继续闲谈,但似乎忌讳别人知道她们的身份,谈得话都没什么关碍,谈了谈去,就谈到了男儿身上,其中一个道:“你说咱们那边的人以前是不是傻了,怎得就喜欢小男儿呢?明明是嫁了人的成年男儿更有韵味。” “谁知道呢?大概是脑袋被门板夹坏了吧?” “姐,你说上次那个公子他嫁没嫁人呢?” “听他那口气,是没妻主的。” “好可惜哦,姐你好不容易遇到个动心的,偏又是没嫁人的。” “我现在也管不了这个了,只盼着能与他再见上一面。” “姐,你真被他迷住了?依我说,你还是算了吧,他没嫁人呢,哪里懂得服侍人?想想就知道没什么味道。” “你不明白,真要是喜欢了一个人,哪里顾得了他有没有味道?再说了没嫁人才好呢,没嫁人才能光明正大地娶过来不是么?” 薛恺悦听得大为迷惑,这两个女儿的意思,她们只喜欢已经嫁了人的男子么?这是什么奇怪的品位? 过得片刻,听得这两个年轻女子起身离开,他便也随着两个女子下了楼,眼瞅着两个年轻女子结了账,他也赶忙付银子,没等老板娘子找散碎银子,他就尾随着这两个年轻女子出了酒楼。 大街上人甚多,女儿男儿都有,他随着人群走,并不引人注目,这两个年轻女子显然也没想到身后有人在跟随她们,她俩拐了两道街,又绕了一个胡同,然后就开始在一个府邸前停住,扣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个管家模样的婢女,这两个女子递上名帖,那婢女看了,神色甚是仓皇,一把就把这两个女子拉进了院子里,又站在院门口左右看看,满脸惶恐地关上了门。 薛恺悦躲在另一条胡同里,看着这情形,暗道其中必定有猫腻,借着暮色掩护,他腾地一下子就跃上了这家的院墙。 飞檐走壁,到了这家的客厅之上,没等他揭瓦,便见有一个青年女子从后院向客厅而来,看这女子走路的姿势,应该是个武将,而且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正好奇,就听得客厅中那个年轻女子亲亲热热地喊道:“雷葶姐姐,你不认识我,我可是早就听说过你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章 葳蕤当忆我 薛恺悦伏在客厅上方,侧耳倾听雷葶和这两个女子对话。最开始说话的是女子中年龄略大点那个,她一来就单刀直入,要求雷葶和她们携手推翻凰朝。薛恺悦大为吃惊,他之前就觉得这两个女子来历可疑,没想到竟是白虎遗民,奉了不知何人的命令,前来联络散落各地的玄武和白虎的将领,这倒不可放过。他正想着,却听雷葶冷笑一声道:“我劝你们消停点吧,当初白虎和玄武联手,都没能打赢凰朝,如今四海归一,天下都属了凰朝,还想复国?真是蚍蜉撼大树,螳螂挡巨车,痴人做美梦!” 薛恺悦听到此便点了头,这雷葶所说不错,当初凰朝以二打一尚且取得了胜利,如今天下一统,玄武和白虎的宵小想要翻盘,可不是痴心妄想? 却听这女子道:“雷姐姐,话不是这么说,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当日凰朝对抗咱们两国,她萧华月是正义一方,自有姚天女神庇护,咱们两国输了,那不是输给了她,是输给了姚天女神,如今她一统天下后,倒行逆施,胡作非为,早晚有一天会天怒人怨的。” 薛恺悦听了,只觉一口气往上涌,亏他之前还觉得这女子有几分像明帝,必然也是个聪明果决之人,没想到竟是个颠倒黑白的小人,居然敢说他家陛下倒行逆施,他倒要听听,他家陛下怎得倒行逆施了? 房中的雷葶似乎对这个问题也比较好奇,她冷声问道:“你怎得如此说凰朝皇帝?” 这女子倒也不惧,声气沉稳地侃侃而谈:“她颁布新户婚法,优待男儿打压女子,男儿凌驾于女子之上她不管不问,女儿们敢对男儿呵斥一句责打一下立马就被官府锁起来,这等枉顾姚天民意之举,还不是倒行逆施?” 薛恺悦听了便暗暗皱眉,姚天终究是女儿天下,陛下颁布新户婚法,虽说赢得了男儿支持,但终究伤了部分女儿的心,不论是凰朝原有的女儿还是原本玄武白虎玉龙三国的女儿都有人对此不满,这女子以此事为证据,极易引起那些固执己见之人的共鸣,这雷葶原是玄武的战将,没准儿也是个信奉女子至尊无上的人,恐怕就要被这女子给说动了。 哪知雷葶听了沉声反驳道:“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凰朝只是善待男儿,并不是要把男儿捧得无法无天,民间百姓对夫郎呵斥上几句,官府也不会干涉的。” 那女子听了道:“就算这件事不是她的错,那她把玄武白虎两国大臣的土地赐予小民又怎么说?雷姐姐你家里的千顷良田也被分给小民了吧?姐姐如今三餐还能吃得饱么?” 这女子声音清灵悦耳,话语中却没有嘲讽,尽是就事论事的认真,甚至仔细听还能听出两分语重心长来。薛恺悦心里面这个气,他一直觉得明帝对玄武白虎两国官员的处置过于宽纵了些,历朝历代哪家灭了敌国不是大开杀戒,女子斩首流放、男子没官为奴、家产全部籍没、田地收归朝廷,而明帝呢,仅仅是褫夺女子的官职爵位、籍没了部分财产、收回了大部分土地而已,这等宽容仁厚,古今罕见,这女子竟然不顾事实挑动玄武旧人造反,真是岂有此理! 房内的雷葶听了也沉默了一瞬,片刻后便淡然地道:“你不必挑拨离间,战败国的官员,能保住性命,已属万幸,至于家产,那是自古以来都保不住的,凰朝不过是依例而行罢了,再说她也没把各家抄没干净,给每家都留了一些财产田地,像我家就留了十顷田两个铺面,虽说不如以前富贵,可是衣食还是不愁的。” 薛恺悦默默点头,这个雷葶倒是个实在人,没有因为跟凰朝立场不同就睁着眼说瞎话诋毁明帝,哪知这女子听完之后,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薛恺悦毛骨悚然,暗道自己倒要听听,这女子还有何话说? 却听这女子道:“雷姐姐这是怕了萧华月了吧?不敢反抗,就替萧华月美言,是我们督主糊涂,以为雷姐姐是个硬气女儿,这才让我们姐妹过来找雷姐姐,哪想到雷姐姐是我见过的最没热血的女子了,别人拿了姐姐的铺面田地去做好人,姐姐不思报仇,反倒沾沾自喜于尚可温饱,这摇尾乞怜的样子,真是让小妹齿冷。” 雷葶终究是英武女儿,听了这话就怒道:“你说什么呢?谁摇尾乞怜了?” “姐姐你啊,人家高家的旭姐姐、阳姐姐、何家的文金姐姐、孙家的昭姐姐、还有那个岳姐姐,一听小妹的来意,都慷慨激昂,到了姐姐这,就全替敌人说话了,可不是摇尾乞怜是什么?”那女子似乎唯恐激怒不了雷葶,语气中三分不屑五分鄙薄两分嘲笑。 薛恺悦听了恨不得跳下去打她一顿,房间里的雷葶似乎大吃了一惊,拔高了声音问道:“你说谁?高旭、高阳、何文金、孙昭?她们四个都同意跟着你们干?” “是呀,不止是她们三个呢,还有已经在凰朝做了官的王韶王大人,还有我们白虎的几个官员,不过这些个人姐姐想来也不认识,就不告诉姐姐了。”这女子的语气很有些洋洋自得。薛恺悦很是疑惑,难道这高旭、高阳、何文金、孙昭几个果真与这女子勾结了吗?别人也就罢了,这何文金可是娶了董云逸又在京城有赐第的人啊,她也里通外国了?这可不是小事,也不知陛下知不知道。 他正这么想着,就听雷葶冷笑道:“你说别的骗我我还真可能信,却说这几个都要跟着你们督主干大事,我怎么就这么想笑呢?高阳可是帮着凰朝皇帝打过白虎的,她如今敢跟着你们干?不怕被你们算老账?还有那个何文金,她娶了人家董国公的长公子,借着岳母的力,在凰朝混得风生水起,如今在京城南郊住着皇家赐第,每日里听歌赏曲投壶斗鸡,日子过得要有多顺心就有多顺心,她会跟着你们造凰朝的反?蒙谁呢?” 薛恺悦听了暗暗附和,这雷葶所说正是他心中所想。 却听这女子道:“你爱信不信,我蒙你做什么?蒙你于我有何好处?我要想骗你,我怎得不说慕哲瑜和岑倩两个同意跟我们合作呢?怎得不说那个马艺丹乐意跟我们一起共举大事呢?她们如今不比何文金和高阳更有势力么?我连那个微不足道的岳将军都告诉你了,怎得不敢告诉你这几个呢?” 雷葶冷笑道:“慕哲瑜和岑倩,这两个一个是凰朝的归诚侯,一个是凰朝的归德侯,一个娶了白虎国主的康和皇子,一个娶了白虎国主的德君,她俩要是敢跟你们合作,不怕你们前国主从棺材里爬出来找她俩算账吗?” 薛恺悦听到此,不由得赞叹,这雷葶当真是个头脑清楚的人,看来不会被这两个女子挑动。 这两个女子大概也听出了雷葶的油盐不进,年纪小点的女子道:“雷将军,你执意不肯跟我们合作,回头吃了苦头可别怪我们。” 薛恺悦皱眉,这俩人挑拨不成开始威胁了? 房间里的雷葶也似乎有些生气,怒声问道:“怎得,牛不吃草强按头啊?我不跟你们合作,你们是打算暗杀我还是陷害我啊?” 那大点的女子阴阳怪气地道:“我们都是安分守法的良民,怎么能干暗杀的事呢?使点小手段,让将军不得不跟我们合作,这我们还是办得到的。” 房间里“啪啦”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紧接着便是那小一点的女子的惊呼:“雷将军你这是干嘛?你拿桌子出什么气?” 却听雷葶粗声粗气地道:“我雷葶,从不受人要挟,谁敢要挟我,谁就有如此桌!来人,送客!” 房间内的两个女子大概是没想到雷葶的脾气这么火爆,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一边小声嘀咕,一边从客厅里走了出来,雷葶也没出客厅相送,只派了那管家在两人身后跟着,等两人出了院门,管家就迅速地把院门给关上了。 薛恺悦悄无声息地从客厅房顶溜下来,仍旧沿着院墙,悄然回到店铺内。 到了店铺后院,顾琼仍在前面店铺中忙碌,他一头扎进卧房里,给明帝研墨写信,把这件奸细策反的事细细地写在信里,写完之后,喊了个小伙计来拿着他的宫牌去递铺,用急脚递送给明帝。 小伙计得令去了,他闲了下来,看着院子中月华泻地,不由得思念起明帝来,一时想着明帝待他的种种柔情蜜意,只觉心神骀荡,一时又想着像这样的圆月之夜,宫中自有人与明帝共度,明帝压根儿不会想起人在外地的他,只觉心头郁愤。 明帝此刻正在睿思殿里批奏折,正看到西境关吟的奏折。关吟在奏折上说西境边陲与遐荒之地相连之处,近年来兴起了一股邪风,年轻轻的女儿不爱未出阁的娇软男儿,只喜已经嫁人的二十几岁的看上去健壮英武的男子,已经很有些良家夫郎吃了她们的亏,有夫郎因了这个被妻主休弃的,也有夫郎羞愤自尽的,明帝初始还不以为意,遐荒之地乃是礼乐教化所不到之地,各种稀奇古怪的事都有可能发生,这种不爱少男只爱人夫的事,也算不上什么稀奇,及至看到关吟在奏折末尾说有几个出自此处的女儿近来前往内地寻亲游历,请朝廷预为防范,明帝这才着了慌。 已经嫁人的二十几岁的看上去英武的男儿,她家悦儿不就是这样的么?若是悦儿碰到这样的女子,岂不是要吃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章 不寄相思字 顾琼忙到亥正才回卧房来,他进来的时候,薛恺悦已经洗了个澡,躺在靠窗的竹榻上了,五月中旬的天气,白天热,晚上也热,只有躺在竹榻上才能感觉不那么热。顾琼见状就笑了,走过来坐在榻边的椅子上跟他闲话:“贵君给陛下寄信了?” 薛恺悦没起身,懒懒地道:“你怎得知道我寄信了?” 顾琼边歪头微笑:“小伙计告诉我的,说你让他去了趟递铺,给陛下寄了急脚递。” 这也没什么好瞒人的,薛恺悦大方答道:“我今个儿又碰到咱们之前在景州遇到的那两个女子了,她俩是原来白虎国的人,来咱们这边鼓动玄武和白虎的旧将造反,这样的大事当然得赶紧告诉陛下。” 顾琼惊愕不已:“景州遇到的女子?就是那个容貌有两分像陛下的?” 薛恺悦重重点头:“就是她们,我跟踪她们到了雷葶将军家里,本想当场把她们抓住送到知州衙门,又怕她们死活不承认,那知州没有证据是不会拿她们怎么样的,只好先给陛下寄信,陛下派御前侍卫直接抓人,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顾琼听了十分赞同地道:“贵君不同她们动手是对的,她们想来都是蛮荒之地的亡命之徒,贵君是千金之躯,同她们交手,万一有个闪失,陛下还不得心疼坏了呀?” 薛恺悦初始听得连连点头,及至听到最后一句,便忍不住笑着拍了一下竹榻:“怡卿你打趣我?看我不起来收拾你。”他说是这么说,可是根本不动身,自从家人全部离世,他就格外珍惜跟宫中众人的情意,虽不能做到跟每个人都亲如兄弟,却也很难把谁当对头,这几日与顾琼同吃同住,在饮食起居的细节上享受着顾琼的照顾,不自觉地就和顾琼比先前更亲密一些,像这样的玩笑,他之前是绝不会同顾琼开的,此刻就很自然地说出了口。 顾琼显然听出来薛恺悦是在开玩笑,笑呵呵地站起身来冲他作揖:“贵君哥哥恕罪,是弟弟一不留神嘴快了,哥哥原谅弟弟吧。”边说边冲他调皮地眨眼。 薛恺悦满意地点头:“瞧你态度诚恳,哥哥就原谅你啦。”说着还冲顾琼指指了椅子:“还不快坐?等哥哥把你摁在椅子上呢?” 顾琼听了夸张地转了两个圈,身上绣着银线琼花的长袍随着步伐轻扬,宛似一朵睡莲在夜空中绽放,顾琼转完圈圈,就自顾自地抬手撩鬓发,等立定了方才微微屈膝当作行礼,脸上的表情明媚动人:“哥哥真是宽宏大度胸襟如海,弟弟万分佩服!” 薛恺悦被逗地笑个不停:“快起来,你也太会哄人开心了。” 顾琼闻言就势坐了下来,却又看着薛恺悦曼声道:“小伙计最开始告诉我的时候啊,我还以为哥哥是给陛下写家信呢。还想着,我都写了四封信了,哥哥一封也不写,显得我一天也离不开陛下似的,如今哥哥也写了,可见不是我一个人粘陛下。谁知道,哥哥又不是写这个。” 薛恺悦听了,心里的苦涩就挡不住地往外冒,不自觉地就把心里的话讲了出来:“我给她写家信做什么?她在宫里整天都有人陪,估计连一刻也不曾想过我。” 顾琼听了,又一顺间的错愕,歪着脑袋从下往上认真地打量他的脸色,片刻后,轻声细语地劝慰他:“女儿家嘛都是这样的,只要她收到咱们的书信的时候,不觉得厌烦、不扔到一边就可以了。” 这下子换薛恺悦错愕了,他怔了下苦笑道:“你这,你这要求也太低了啊。” 明帝收到顾琼的第三封书信的时候正坐了玉辇要往暖香殿去,专司传递机密的小侍把书信呈上来,她就在玉辇上拆了信粗略地看了看,见里面絮絮叨叨地全是琐事,什么店铺院子里种的合欢花开了,粉粉的轻轻盈盈的像一把一把的小扇子,什么隔壁店铺里的狗狗生宝宝啦,小小的四只偎在一起可爱极了,什么街角上的卢记食铺做的糯米鸡清香可口,他已经向老板夫郎讨教了做法,等回宫了做给陛下吃。 琐琐碎碎的,没有要紧的话也没有一定要讲的话,顾琼的文笔也一般,仅仅是能够把话讲明白的程度,谈不上修辞和文采,可是她看了却莫名其妙地喜欢,仿佛看到顾琼在写信时慵懒地舒展着匀称的腰身打着呵欠自言自语的样子。她唇角不由自主地翘起,却又蓦地想到顾琼都已经给她写了三封信了,她连薛恺悦一封信都没收到呢,什么时候也能收到悦儿的家信就好了。自己真是贪心啊,她暗暗嘲笑了下自己,把书信折好放在袖子里,挥挥手让玉辇起步,继续前往暖香殿。 到了暖香殿的时候,沈知柔正在雕花门后面坐着用膳。不大的方桌上放着六个盘子,两个碗、两个小碟。明帝没出声,隔着雕花门的水晶帘默默地看了一眼菜肴,一道鸡、一道鱼、一道整份的虾、一道整份的时令素菜,另两个盘子则放着半份烤乳猪、半份温室素菜,两个小碟一个放着两个咸鸭蛋、一个放着一层酱瓜,两个碗里一个是一碗米饭,一个则是一道甜汤。明帝见状,便放下心来。沈知柔只是个卿位,按祖宗朝传下的规矩,皇后的日常份例是八道菜两道汤两道点心两道小菜,贵君的日常份例是六道菜两道汤一道点心,君位是五道菜两道汤一道点心,卿位则是四道菜一道汤一道点心,沈知柔若按正常份例,倒也不是吃不好,毕竟四菜一汤都是卿位一人食用,皇子另有份例,侍儿们也各有饭菜。 但跟其他人相比,终究是委屈了,而她不想委屈他,也不想委屈其他三个仍在卿位的男子,宫中的男儿都是她的夫郎,便是在她心中的份量有高低轩轾,她也不想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伤心难过。因而交待了内侍省,几个卿位每餐加两个半道菜,酱瓜卤凤爪这样的小菜更是不必请示随时送上,多费的银子,由内库出。沈知柔不喜欢吃御膳房做的点心,她特意交代了,要厨娘们把点心换成米饭,而且一定得是沈知柔爱吃的碧粳米或者胭脂米。 虽是如此吩咐了,她仍怕内侍省的人捧高踩低,常在沈知柔、陈语易几个用膳的时候,悄悄过去观察,此刻见沈知柔的菜肴正是按自己所说的,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似是感知到了雕花门处有人,沈知柔抬起了头,这一看,便看见了明帝,脸上不由自主地就全是笑意,他站起来身来迎接明帝,浅笑着娇嗔:“陛下过来,也不让人通传一声,臣侍都没能去接陛下呢。” 明帝一笑,伸手捏捏沈知柔的没什么肉的手背:“朕就要看柔儿平素里是怎么过日子的,一通传就看不明白了。” 沈知柔听了,转了转墨色琉璃一样的眼珠儿,而后就挽着明帝的玉手一起坐在了餐桌前:“陛下这心思用得也太细了,现下名菡姐姐主管内侍省呢,内侍省的奴才们还敢欺负臣侍不成?” 明帝边把玩沈知柔的小手,边轻声反驳道:“这可说不准,当年澄之是内侍省的主管大臣,内侍省的那起子小人都不肯巴结他,沈卿只是个四品官,比澄之那会儿还差着一级呢,朕可不是得时常查看着?” 沈知柔听了,便含笑看着明帝道:“陛下想要查看,那就查看好了,有陛下宠着,臣侍的日子才能过得舒坦,这个道理,臣侍还是懂的。”他浅浅的笑容中带了几分慧黠,说话的语气又透着知趣与感恩,明帝听得大为舒坦,一伸手夹了一筷子菜递到沈知柔嘴边,低声道:“朕喂柔儿。” 沈知柔听了脸上微微红了一红,屏气凝神地张开嘴巴却又没了进一步的动作,嘴巴也只张了一半,待明帝把菜肴喂进去,他就迅速地把嘴巴合上了,等明帝把筷子抽出来,他方才细细地咀嚼,似乎有意维持仪态,咀嚼的动作也是轻轻的,明帝在旁边几乎看不到他腮帮的起伏。 喂沈知柔用膳这种事,明帝已经做过不知多少回了,可他总能够让每一次都看起来像是第一次。这份恰到好处的青涩和矜持,让她屡喂不厌。 把每道菜都喂了一遍,不消多时,沈知柔就不肯再吃了:“臣侍饱了,陛下不要再喂了。” 明帝听了却不想住手,她知道沈知柔为了维持弱柳扶风的身形,每餐都不敢多吃,便是她来喂膳,也依旧只吃六分饱,可她今个儿忽然想要他多吃两口,当下继续夹菜,低声命令道:“这才吃几口啊,再吃两筷子。” 沈知柔闻言两道淡淡的眉毛就皱了起来,明帝面上仍是柔和的表情,可是口吻却甚是强势,他不敢同她犟,听话地继续张嘴吃菜,可是眼睛中的神情却是委屈得不得了。 明帝自然瞧出来了沈知柔的委屈,若在以往她也就住手了,她待后宫向来宽厚,此前从不做勉强他们的事,可是最近却觉得彼此都是老妻老夫了,倘或全然像以前一样相处,那就会越来越无趣,偶尔做些与以往不同的事,彼此的感情才能更要好。有这样的想法在,她今个儿就放任了自己,愣是不顾沈知柔可怜兮兮的小眼神继续一筷子一筷子地喂菜。 又喂了五六筷子,沈知柔的眼睛中已经水气氤氲随时要下雨了。 差不多了,再喂下去就要恼了,她只想逗逗他,并且让他多用一些膳食,可不想把人给彻底惹恼了,虽然,明帝暗暗地压了压小腹中升腾上来的热气,她以往怎么不知道他要哭不哭的时候这么迷人呢?她放下筷子,柔声哄道:“柔儿乖,不要难过,朕只是觉得你平日里饮食太少,偶尔想让你多食一些。” 沈知柔听了乖顺地答道:“陛下想怎样,臣侍哪敢有意见?”他说这话的时候半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墨玉色的眼珠。明帝看不到他的眼神,略略地有些慌,伸手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诚恳地道歉:“方才是朕强势了,朕道歉,柔儿若是生朕的气,就罚朕下回来的时候给柔儿带礼物,柔儿想要什么?” 沈知柔听了,脸上悲伤的表情就淡了好些,眼睛灵活地四处看,似乎要看殿里面还缺什么。明帝见状就松了口气,柔儿始终都是这样识趣,她只要态度稍微软一点,柔儿就给她梯子下,从不得理不饶人。 “臣侍想要什么礼物,陛下都给吗?”沈知柔看了两遍四周,就轻言淡语地开口询问。 “那当然啦,朕什么时候在柔儿这出尔反尔过?”既表了态要给礼物,明帝就笑得大气。 “臣侍这两年的画技总是没有进步,听文卿说王韶大人家里有本叫《画林珠影》的书,是关彤讲绘画诀窍的,陛下能不能帮臣侍把这本书买了来啊?”明帝是常给他送礼物的,沈知柔习以为常,也不客套,径直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明帝听了,没敢立即答应,沈知柔和陈语易手上都没这本书,那此书多半是个孤本,又是前代文人关彤所著,那就应该是个珍本,这等孤本加珍本的书,王韶这样酷爱藏书的人恐怕不会答应,她虽是天子,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 沈知柔看看明帝的脸色,轻声道:“臣侍也知道,这样的宝贝,人家不会轻易卖,可臣侍实在是想看,倘若人家一定不肯卖,陛下能不能跟王大人讲讲情,让臣侍把书借了来手抄一遍?” 心爱的后宫都这么说了,她再不答应,还是个天子吗?明帝慨然允诺:“柔儿歇午吧,朕下午就找王韶借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章 故地山河在 明帝从暖香殿出来的时候,薛恺悦和顾琼两个已经离开了荥阳北边的穆州,开始前往北都。他们两个是十七日上午到达穆州的,依着薛恺悦,从荥阳出来后便与之前一样在穆州住上一晚,但顾琼不同意,顾琼的理由有两个,一是穆州只是北都前面的一座屏障城,这几年屏障的意味没有了,就成了北都往来各地的一个过道,既是过道,就没必要花太多的力气在此地的店铺上,北都城里的店铺才是他们此番要着重打理的,二是离天祥节越来越近,他们再拖延下去,就不能及时返回京城了。 薛恺悦听顾琼提第一条的时候,还深以为然,顾琼讲完第二条,他的疑惑就出来了:“五月本就是陛下的生朝月,我出发的时候就奇怪,你怎得选在天祥节之前出京?我本以为是北边的生意有什么急事,可是这几天看,也没有什么必得马上处理的事。” 顾琼负责协理六宫,以往宫中有喜庆,协助安澜安排宴席准备歌舞杂耍的人都是顾琼,怎得天祥节这样的大事,顾琼却不留在京里备办寿典呢? 顾琼听了神色就有些微妙:“这边生意上虽没什么急事,但我已有大半年没来过了,做生意自己不巡视,只依靠伙计们是不行的,况且今岁新得了玉龙了,咱们从玉龙进了不少宝贝,这些宝贝有些北边的店铺有,有些北边的店铺没有,都得我过来看情况安排。天祥节反倒不是非我不可,宫里有皇后有淑君,还有敏君嘉君几个在旁边帮衬,能拿主意的人多的很呢。” 薛恺悦闻言很是奇怪,宫里人才的确不少,但几年来这些事都是由顾琼做,他和赵玉泽虽说位分在顾琼之上,但从未想过要越俎代庖,可是顾琼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有人要竞争这协理安澜做事的资格,这人是谁呢?江澄?江澄如今是左相,公事都忙不完,未必想要打理宫里的琐事。 林从?林从有武馆要照料,抽不出功夫。陈语易也不可能,陈语易眼下有两个皇子要养育,怕是不忙成陀螺也差不多了。 他略略琢磨了一下,就猜测是冷清泉,径直问道:“你这是要给淑君让贤么?” 顾琼见了倒有些惊讶他猜测得迅敏,轻轻点了点头:“也谈不上让贤,协理六宫之权,当年陛下就属意淑君的,碰巧淑君有了凤胎,陛下这才把事情交给我,如今我既忙着生意上的事,宫里多少有些顾不上,与其两头忙,倒不如把这个让给淑君。” 薛恺悦听了忙劝道:“你大可不必如此,这几年你辛苦出力做事周全,从陛下、皇后到各位君卿,没人对你不满。再者说,大家都是天子的后宫,都是一样的兄弟,没有谁位分高就该如何这样的话。” 顾琼听了冲他感激一笑:“多谢贵君哥哥认可我,我倒也不是说淑君位分在我之上,我就要把这协理六宫的权利让给他,实在是,当年我俩一起出门遇险,他舍了命地救我,我想起来这份恩情,我就觉得淑君哥哥既喜欢做这些事,我又忙不过来,那便给他做好了,为这点子事跟救命恩人争抢,太伤人心了。” 薛恺悦听了便不再劝阻,顾琼感恩不予计较,冷清泉又是明帝眼下最宠的,位分又的确在顾琼之上,协理六宫也是合情合理的。 酉时二刻,他们到达北都,北都店铺的大伙计是董云飞原来的侍儿俊儿,这男儿一不机灵,二不貌美,但胜在人踏实手脚也勤快,加之董雯是北都留守,这侍儿有董家的渊源在,平日里出入留守将军府要比别的人更便利一些。薛恺悦和这俊儿则别有一层渊源,他当年在林从、董云飞初进宫那会儿,看别人都在林董殿里安眼线,他也有样学样地给董云飞殿里安了个眼线,这眼线就是俊儿, 此刻薛恺悦坐在店铺给贵客准备的围屏坐榻上,看着顾琼和这俊儿上上下下地往货架上放各种小盒子,渐渐地有些无聊,但顾琼又没空陪他玩,他只好继续耐心地坐着。倒是俊儿一回头看到他无趣的样子,热忱地推荐他去北都城隍庙逛夜市去:“奴家和怡主子放完脂粉还得理成衣、盘账,不忙到二更天怕是歇息不了,英主子不如去逛逛城隍庙,这两年范大人治理北都,城隍庙据说比旧时更热闹了,咱们这边又离城隍庙极近。” 薛恺悦听了便同意了,他虽是北都人,但这城隍庙他之前也就逛过两回,还都是在他十岁之前。薛家虽说是武将之家,家风没那么古板,但他十几岁的时候,正是玄武朝野对待男儿最为严苛的时候,他一个未出阁的小公子,平日里没女子陪着是绝不能到街市上闲逛的,后来凰朝平定了玄武,又因邻近过年,在北都没待几日就匆匆返程了,他那时节是男兵的统帅,日常有不少军务要处理,那点时间只够他祭拜母父,安抚远房亲戚,像城隍庙这样的地方,自然是无暇光顾的。 在顾琼的提醒下,带上了宝剑和钱袋子,他就骑马往城隍庙来。果然如俊儿所说,这城隍庙离他们的天心楼极近,大概也就是两道街的距离,他就看见了城隍庙的大招牌,在落日的余晖下发着金色的光。 城隍庙本是个供奉城隍的小庙,但庙虽小,院子却大,前后七进,每一进两边又各有跨院,这庙祝又极会揽事,允许各色商贾小贩进入庙里摆摊叫卖,整个城隍庙天不黑就已经熙熙攘攘地如同闹市。光这城隍庙已经极能吸引人了,城隍庙所在的街巷又有不少商贾临街开铺,这些铺面也与城隍庙一样从早到晚迎八方宾客。 这街巷上第一家便是车马铺,薛恺悦刚在车马铺门首停住,门首的小二娘就笑呵呵地迎了上来:“公子可是要歇马?” 薛恺悦点头,那小二娘便从腰上的褡裢里拿出一块组合在一起的小木牌,她把木牌一分为二,把右侧的木牌递给薛恺悦:“一个时辰二钱银子,公子保留好这木牌,逛完回去的时候,凭牌子过来牵马。” 薛恺悦点点头,把木牌放在钱袋子里,开始去逛城隍庙。 他迈步进入第一进,院子中都是彩幕露屋义铺,他逐个沿着彩幕露屋走过去,见全是卖日常什物的,有卖各色簟席的、有卖蒲扇团扇的、有卖屏风帷幔的、也有卖鞍辔弓箭的。他对这些没兴致,就迈步往第二进走,第二进全是卖文人用品的,既有笔墨纸砚,又有各式书籍、各朝图画、碑拓、古鼎、玩好等物。各家招牌让人眼花缭乱,薛恺悦随意地看了两眼,见有文秀笔、王府墨、岙山砚等名堂,他对文墨一道向来不怎么留心,便前往第三进。 第三进却都是龟甲卜蓍,十数个日者在给人看阴宅阳宅,每个摊铺前都有几个有了年岁的女子在一脸虔诚地倾听,又有几个卜者在给人断女嗣休吉,这些卜者摊前却是男儿多女儿少,男儿们不管是已嫁未嫁,都又羞又喜地在认真听讲,有一个给男儿们卜测未来妻主如何的摊子甚至围了好几重男儿。薛恺悦对这些也不感兴趣,遂迈步前往第四进。 第四进都是些小手艺人,什么写牌额、裁板尺、结鞋底、穿珠子、修发冠、磨铜镜、接丝绦、磨刀剪、补锅、箍桶,这些事若是他平日里住在这里,或者本就是个当家理事之人,这些事倒也值得多看几眼,但他不住北都,又不用管事,对这些民生日用之事,也就不怎么上心,看了一眼就兴味索然地往第五进走。 第五进却是卖飞禽猫犬的,既有拿锁链锁着的雕、鹰、鹗等用来打猎的猛禽,也有拿笼子装着的阔嘴鸟、花雀、绿雀、八色鸫等五彩斑斓的观赏鸟,薛恺悦见状,陡然欢喜起来,他记得年幼之时随着祖母来逛城隍庙,祖母便给他买了个金翅雀回去,他高兴得天天逗金翅雀,亲自喂它吃东西,甚至还给它捉虫子。如今旧地重游,祖母虽已不在,但若能再买一只金翅雀,也可聊慰思亲之情。 然而薛恺悦把第五进的彩棚和露屋全部看了一个遍,都没看到有卖金翅雀的,他只好向一个铺主打听,那铺主听了就哄他:“哎哟,这位公子,瞧您这衣着打扮,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夫郎,您还要什么金翅雀啊,那玩意是咱们北境的鸟,不值银子,现在时兴的是南货,南边的鸟儿才值钱呢,您看看这个蓝鹊,这可是正宗南边海岛上的鸟儿,可金贵啦,哎哟,公子您别走啊,您看不上这蓝鹊,您就看看这阔嘴鸟啊,公子您倒是听我说啊。” 薛恺悦懒得理会,径直往左边的跨院中去,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第四进跨院的第二个铺子上,他就看到了金翅雀,而且不止一只,七八只金翅雀用小锁链锁着,在鸟架子上立着。 薛恺悦当即决定买一只回去,可是他往四周看了半晌,都没看到这鸟架子的老板娘子。 倒是旁边卖鹦鹉的老板娘子开口问他了:“公子,您是要买金翅雀?” “是呀,这家的老板娘子去哪了?” “那个廊下正和夫郎闹气的就是杜娘子。” 薛恺悦顺着指示往右边厢房的廊檐下一看,果然看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这女子正在凶狠狠地责骂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儿:“怎得那么多人,她不和别人玩耍,就只和你玩耍?定是你这浪蹄子先对人家有了意。” 那男儿却是任老板娘子说什么,都缩着肩弯着腰低着头垂着眼,一言不发。 薛恺悦见状便问这鹦鹉老板:“怎么回事?” “这杜娘子的夫郎是个极勤快的,天天陪着杜娘子出摊,今个儿不知打哪个鸟不拉屎的不毛之地来了两个年轻小姐,调戏了杜娘子的夫郎,杜娘子平日里就是个小心眼的,这下子可不打翻了醋坛子?” 薛恺悦皱眉,他最看不得男儿被训斥,当下迈步上前,喝止道:“别人调戏你家夫郎,那是别人不对,你不去找那两个女子算账,只管说你家夫郎勾搭人,你不怕冤枉死他?” 那女子听薛恺悦这么说,眉毛就竖了起来,正要破口大骂,却一眼看见薛恺悦衣着华贵、气宇非凡,知道不是她这样的小生意人能够惹得起的人物,当下咂了咂嘴,耐着性子道:“这位公子,此事是小人的家事,还请公子不要干涉小人管教夫郎。” 薛恺悦听了坚持道:“我也不是想干涉你,实在是看你这夫郎可怜,你当着这么多人在城隍庙里冤枉他,他若受不住寻了短见,你可还有这样好的夫郎没有呢?” 那女子听了暴躁的情绪就稍微缓了一缓,片刻后却又激动起来,她指着这男儿手中的白花绒绳气狠狠地道:“这位公子你瞧见这浪蹄子手里的头绳了没?那是那两个小姐的头绳,人家把头绳都塞给他了,他还敢说自己没勾搭人家?” 薛恺悦闻言看向着男儿的手,只见两股白花绒绳被这男儿攥得紧紧的。他微微皱眉,肯接了女子的头绳,这男儿怕也不能算全然无错,他正这么想着,就听这男儿道:“两位小姐说,让我把头绳保管好,她俩明个儿来取头绳的时候会买咱家的鸟,说她们西境没有这样招人喜欢的鸟。” 年轻的小姐、白花绒绳、西境,薛恺悦猛地想到,这不正是那两个出身白虎遗民的女子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章 相逢侠气生 薛恺悦当下喝住了这女子:“你别骂了,我知道你家夫郎所说的人是谁,她们惯会为非作歹,朝廷正要捉拿她们。” 他说着看了看这男儿:“这两个女子可说她们明个儿几时来?” 那男儿摇头:“她们没说,只说明个儿一定来。” 薛恺悦皱眉,没具体的时辰自己可怎么办?他可没功夫陪她们两个耗上一天。可也没更好的法子,当下只好闷闷地嘱咐这老板娘子一见到这两个女儿就去天心楼给他报信。那老板娘子唯唯诺诺地答应了,他又想起他找这老板娘子的目的,便出声道:“你给我挑只金翅雀。”老板娘子见他是主顾,更为客气了些,从七八只里面挑了一只看上去最为活泼的递给了他:“原是卖四两银子一只的,近来大家都不喜欢这金翅雀了,难得公子还肯买它,收公子二两银子吧。”他听了就从钱袋子里往外拿银子,才掏出一块五两的银子准备让这老板娘子找他银子,蓦地想到与顾琼一同出来,他只给自己买,不给顾琼带一只,未免太过于不懂人情。当下决定买两只,老板娘子笑呵呵地给他把两只金翅雀用笼子装好,还送了他一袋喂鸟的吃食。 他把两个鸟笼子提了,出了城隍庙,去车马铺取马匹。 车马铺的小二娘子也是个会奉承的,一见他手上的鸟笼,就笑呵呵地接了过来,给他找了个长绳子,把两个鸟笼系在一起,搭在马鞍上。 他暗赞这小二娘子能干,正要伸手接马缰绳,却一抬头看见马棚里拴着两匹极为惹眼的马,头形如兔、双耳尖尖,瘦骨锋棱、四肢修长、皮肤薄紧、鬃毛细滑,紧紧是外形打眼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两匹马给他的感觉是在哪里见过。 哪里见过呢?那天荥阳道上那两个无赖女子所骑的大概就是这种马,只是她们明明已经被抓起来了,怎得在这里又看到这样的马呢? 薛恺悦心下疑惑,便问这小二娘子:“这两匹马是何人的?” “两位来城隍庙游玩的客人的。” “怎么样的两位客人?” 小二娘子思索了一下,就猛地想起来什么似的,眼睛亮亮的道:“两个年轻俊俏的小姐,头上都扎了一圈小辫子,系着白头绳。” 跟小二娘子说自己要等这两个宝马的主人回来,小二娘子脸上便有些不耐烦,他见状便掏出一锭约有一两的碎银子:“先把车马资付了,多的算你的赏。” 那小二娘子一下子就喜笑颜开:“公子,您这么干站着等人,太累了,小的给您搬个凳子,再给您沏壶茶,您用晚饭了没?没用的话小的去给您跑腿。” 薛恺悦本不想理这小二娘,但他确实没用晚饭,想着这两个女子武功不低,自己饿着一对二,未免吃亏,当下便又摸了五两银子出来:“去给本公子买些膳食。” 用过了晚膳,小二娘给他搬了把凳子,又给他沏了壶茶,他对茶道不精也就不怎么挑剔,伸手就接了过来,随意地喝了两口,却发现这茶竟是当年薛家常喝的,他惊讶了一瞬,以为这小二娘子识破了他的身份,便将这小二娘子喊了来问道:“你这是什么茶?” 小二娘子倒也有讪讪地:“公子息怒,小的知道您是金贵人,可咱们店里实在是没什么好茶,不然小的也不敢拿这大路边上的货招待您,您要是实在喝不惯,小的这就去汪记茶铺给您买好茶叶回来。” 薛恺悦听了怔了怔:“这是大路边上的?那它叫什么?” “这雀舌水芽原是咱们玄武的,呸,原是北边上好的茶,如今人们都喜欢南边的四时春,这雀舌水芽没人待见了,可不是大路边上的货了?” 儿时最爱于今无人赏,薛恺悦心里多少有些烦闷,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是凰朝一统了天下,这种风尚变化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何况他是凰朝的英贵君,膝下更有凰朝的大公主,怎得也不该为玄武旧物的式微而伤感。 喝完了一碗雀舌水芽,找小二娘子要了个三尺来长的马鞭,薛恺悦便坐在马棚前等候,足足等了两三刻钟,这两匹马的主人才随着小二娘子从前门走进来。可是看到这两个女子的长相,薛恺悦就有些愣,这两个女子都是十八九岁,一身红衣,容貌不俗,但既不是去游说雷葶的两个也不是荥阳官道上被抓起来的两个,只是她们的衣着和美中带戾的气质又分明与那四个女子如出一辙,看来是同伙。 他不想冤枉人,当下右手按着腰中的宝剑问道:“你们两个可是跟卖金翅雀的老板夫郎约好了买他家的金翅雀,还把头绳送给了他?” 这两个女子有些懵懂,但见他这般发问就打量了他两眼,这一打量两个眼睛中就一起露出惊艳之意,其中一个瞟了一眼他马鞍上的雀笼,笑呵呵地问道:“这位公子怎得知道?是他让你过来送鸟的么?” 另一个看着这个道:“想是那位老板夫郎怕我们不去找他,就让这位公子过来延揽咱们。他也太性急了些,他那模样那般惹人怜,我们姐妹明个儿必去瞧他的,还能哄他不成?” 没有认错人,那就可以动手了,薛恺悦刷地一下抽出了手中的宝剑:“你们两个从西境过来不干好事,不是鼓动玄武旧将造反,就是调戏良家夫郎,我今个儿便为北境百姓除了你俩这一害。” 他说着就把长剑挽了个剑花,攻向这两个女子。 两个女子显然没想到他说动手就动手,一个向西一个向东,分别跳开了四尺远。薛恺悦一剑落空,一蹭地上前一步,踏在这两个女子之间,左手握着马鞭,防范东边女子的进攻,右手长剑则再次攻向西边女子的腰身。 西边女子身手也不含糊,不待他剑尖挨上衣服,就向北连蹿出两步,薛恺悦攻势再次落空,更不答话,挺剑向北追击。那女子抽出背后的宝剑开始还手。 剑影一片,看不清招式,但又觉得狠戾非常,果然是个高手,薛恺悦不敢掉以轻心,把家传剑法中的精华招式直接使了出来。 西边女子招式极快,薛家的剑法也是刚猛快捷一路的,本可以快对快,但薛恺悦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以一敌二更应沉着应对,当下愣是把出招的速度控制了下来。 那女子见他出剑缓慢,还以为他身手不行,心里不免有了轻敌之意,再出招时就不似一开始那么防范,薛恺悦也不语,右手长剑只管应付这个女子,左手把马鞭子舞得呼呼作响,愣是让东边的女子不敢靠近他。 因为早年曾经学过双枪,他的左手虽不能完全和右手相比,却仍是比一般人的要灵活得多,左手控鞭,把马鞭当做银枪使,完全没感到有何难度。甚至因这马鞭比银枪更软弹性更足,便是中间被这女子架开,仍能自动弹到他想要的位置,他心头暗喜,这马鞭在出招上比银枪更加得心应手,便放心地把枪招用在马鞭上,一时间马鞭被他舞得神鬼莫测。 两个女子见他左右开弓,都有些意外,东边女子骂道:“督主不是说凰朝没有能打得过我们的人么?怎得一来就碰见辣手?” 薛恺悦听了暗笑,真是两个没见识的女娃,他都算辣手了?真该让她们见识见识敏君出神入化的剑法。 西边的女子一边应付薛恺悦的马鞭,一边气呼呼地道:“你之前不是最喜欢这种会武功的成年男儿么?说是够劲儿,现在怎得生气啦?待会儿打赢了,我可就不分给你了。” 薛恺悦听了就皱了眉,这两个果然是西境边陲那一伙的,对战之中竟对自己起了色心,真是无法无天,他下手再不迟疑,把剑法和枪法都拣能致命克敌的招式施展。 那西边的女子应付他的剑招尚没感觉如何吃力,毕竟薛恺悦的剑法也就是一流高手的水平,还谈不上登峰造极,但这女子想要赢了他去支援东边的女子,却也没那么容易。薛恺悦见她有两三次都跃跃欲试想要逃过他剑影的控制,便冷笑了一声,加快了长剑出招的速度。那西边的女子无奈,只好继续跟他对战。 东边的女子却没这么幸运,薛恺悦自幼练枪,这些年除了怀孕生女的那几个月,其他时候几乎每天都要练两三个时辰的枪,在枪法上下了极大的功夫,又有好几年的疆场厮杀搏命的经验,不是这两个仅仅受了些训练却从未上过战场的年轻女子可以相提并论的。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东边的女子开始手忙脚乱,薛恺悦见状,便知道机会来了,但他仍旧告诫自己成功在即,绝不可急躁,这是他这些年打仗的经验,若是瞧着战争即将胜利,便沾沾自喜,那多半是要吃败仗的,当下他继续耐着性子左右开弓。那东边的女子一张俏脸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长剑左支右绌,横劈竖砍,已经不按剑谱来了,薛恺悦瞧出她的烦躁,但仍是耐住性子稳扎稳打,这女子想让薛恺悦弃了西边的女子跟自己拼命,但薛恺悦偏偏不上当,她就又气又急,攻击得越发凶猛,但除了凶猛,再无别的,剑招不凌厉,走位不精准,攻击的地方也没有出人意表,出招前无铺垫,出招后无后手,攻击落空之后就只会乱砍乱刺。 不过尔尔,探得了这两个女子的真实水平,薛恺悦大为放心,精神开始振奋,左右两手都较初始时快了一倍,他一加速,率先撑不住的却是西边的女子。这西边女子大概已经习惯了他右手剑招的速度,此刻他骤然加快,这女子一时就应付不来,出手时顾不得防守,空门大开,防守时防范不严,破绽百出。薛恺悦见状不再客气,长剑一晃攻了出去,趁这女子忙着防守之时,瞅准一个机会,攻向女子的软肋,女子看他长剑刺了过来,便拿手中的剑挡了一挡,然而薛恺悦的招式是连环的,一攻不成,立即就是第二招,长剑向下一压,横着攻向女子的腰身,不待沾到腰身,剑尖上挑,切向女子的右臂,只听女子痛呼一声,捂着胳膊跳出了圈外。 西边女子受伤,只余东边女子一个,东边女子越发惊慌,一不留神,就挨了一鞭,大概是被抽疼了,这女子开始大喊:“来人啊,救命啊,有歹人行凶杀人啦,店家快去报官啊”,她一喊那受伤的女子也跟着大喊,小二娘子躲在马槽边冲薛恺悦磕磕巴巴地道:“公子您停手吧,再打下去,小人就得报官啦”,薛恺悦见状边进攻边问这女子道:“你们以后还敢不敢调戏良家夫郎了?” 那女子虽是被抽了一鞭,却猜他不敢公然要她们的性命,当下十分傲气地答道:“我们姐妹做什么不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管,再说那老板夫郎不就是个已经嫁了人的男儿么?装什么清白闺阁?我们姐妹能看得上他,算是他的福气。” 薛恺悦听了心里这个气啊,鞭剑齐上,招招不留情,不过片刻,这个女子又着了两鞭,开始尖叫着喊痛。薛恺悦听她呼痛,就微微皱眉,他虽是武将,却不是嗜血狠戾之人,这几年更是谨守明帝的教诲,行事处处以仁善为念,此刻便再次问道:“你们以后还敢不敢去城隍庙招惹人家了?” 他问这话的意思,便是要这女子认错,倘若这女子痛哭流涕地说以后再不敢了,他也就收招了。哪知这女子是个硬骨头,又年轻气性大,觉得两个打一个仍旧输给一个男儿甚是丢人,此刻明知道他是给自己梯子下,却不肯顺势认错,只管嘴硬:“你是哪来的野蛮男儿,也敢管本小姐的事,今个儿本小姐就是被你打死,明个儿做鬼也日日去一遭城隍庙,你护得他一时,你还能护得他一世?” 薛恺悦气急,一鞭紧似一鞭,往这女子身上招呼,这女子边躲边逃,两个打打追追,就从马棚所在的庭院中追到了前面的门面房里,才到门面房,便听外面一声暴喝:“谁在这里撒野?统统给我拿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章 桃李谁家树 十七这晚明帝翻的是董云飞的牌子,可是戌时二刻,明帝犹在庆寿宫柳太君殿中坐着,一脸烦闷地听客人诉苦。客人是她的姨父,惠亲王的正君,萧冰月的生父,萧冷月和尔雅王子的嫡父,因着惠王中风需人照料,这位王君近年也不常入宫,今个儿递了牌子说是来找柳太君叙旧,实际上是有事要求她,她看在小一辈的面上不好过于冷淡,只好一用过晚膳就从麟趾殿过来。 四十几岁的惠王君身材已经发福,但保养有道,肌肤温润如玉,脸上没有一道褶子,眼角也没有一缕细纹,看上去像是三十来岁的男子,他正用两根丰腴白皙的手指夹着湖蓝色绣栀子花的冰丝手帕擦眼泪,话说得委委屈屈:“这尔雅今年周岁二十了,竟然还不肯嫁人,任谁说他他都不听,他母王又一直病着,我再不管他,别人可不是说我有意耽搁他呢?皇上您倒是给臣夫做个主啊。” 明帝听得头大,却也只好温言宽慰:“今时不同往日了,男儿家晚两岁嫁人也不算什么,尔雅这样好的男孩子,早晚不愁嫁。”前些年,凰朝男儿出嫁的年龄都偏小,十五六就嫁了人的比比皆是,不说别个,她的澜儿、玉儿都是十五岁就嫁给了她的,但是这两年,可能是男儿们的日子比先前越发地好了,不少男儿都是十八九岁了才嫁人,像沈家的知可小公子,两年前就定好了亲事,却直到上个月过了十八岁生日才出阁,故而在她看来,尔雅二十岁了还没出嫁,虽是有些晚,却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那惠王正君听了却不以为然地抖抖丝帕:“话不是这么说啊皇上,尔雅和人家沁雅同岁,人家沁雅都嫁了两回,生了个女儿了,尔雅还至今没出阁,这像什么样子嘛?” 明帝听了脸色就冷了下来,这姨父究竟会不会聊天,说尔雅就说尔雅,偏要提沁雅,提沁雅也就罢了,还非要说人家嫁了两回,他难道不知道当初把沁雅送去联姻是她为数不多的心中有歉疚的事? 那惠王正君虽不会聊天,却会察言观色,见明帝冷了脸,他就立即住了嘴,又怯又怨地看着明帝,明帝注意到了,但她惦记着马上就要去紫宸殿侍寝的董嘉君,没多少耐心用在这位姨父身上,当下视而不见,并不开口安抚,殿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僵。 坐在宝座上的柳太君缓缓地劝道:“惠王君你太心急了些,皇帝说得对,尔雅要出身有出身,要模样有模样,别说二十岁,就是三十岁都照样嫁得出去。” 明帝听了柳太君的话暗笑,这柳叔叔说话也太率直了些吧,连三十岁嫁人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这惠王君虽然不是尔雅的生父,却是惠王府的主父,家中倘若有个三十岁还没出嫁的王子,怕是身为后院主父的惠王君就要背上不慈的恶名了。被人说不慈,别说是在王室了,便是在民间,也没哪个男儿受得住。 果然惠王正君听了极为不乐意,他尖着嗓子嚷道:“哎哟,柳太君,您这话真是在宫里享福的人的话,昭庆长皇子又早早地嫁了,您没操过这样的心,您不知道我们在外面的人讲究的就是个脸面,倘或谁家出了个没嫁出去的老公子,一家人都跟着没脸。冰月、冷月如今都是做官的人了,我不能让她们姐妹俩被这庶出的儿子给弄得灰头土脸的不是?” 这话柳太君就不明白了,他单刀直入地询问道:“你操心尔雅出阁的事,究竟是关心尔雅呢,还是担心你和冰月、冷月没有面子呢?” 明帝听了努力克制了下,才没笑出声来,柳叔叔这几年日子过得顺心,说话就不那么斟酌,像这话说得也太随心所欲了,也不怕这惠王姨父下不来台? 惠王正君听了脸上有些尴尬,剜了一眼柳太君,方才徐徐地道:“太君这话说得,好像臣夫是个只顾面子不顾孩子的人,臣夫有这么势利吗?本来嘛,尔雅这孩子也不是臣夫生的,好呀罢歹也罢,跟臣夫没什么关系,可臣夫想着他既叫臣夫一声父亲,臣夫就不能看着他蹉跎光阴,他母王又一直病着,不能给他做主,他两个姐姐都跟他不是一父所出,又都各自有了夫郎女嗣,一心只在夫郎女嗣身上了,对他根本不上心,他自己的生父又是个母家低微没什么见识的,臣夫再不替他操点心,他的事由谁管呢?” 明帝听到此,倒暗暗点起头来,诚如人言,正夫嫡父最难做,这位出自高府的惠王君虽然谈不上如何贤惠,但在惠王风瘫后一个人打理惠王府上上下下一大摊子事,不曾闹过纷争出过新闻,算得上是难得的了。她再次看了一眼眼前这位丰腴华贵的惠王君,暗道高家果然出能干男儿。 惠王君看明帝不接腔,就瞅了一眼铜漏,一看之下就有些急,拔高了声音道:“皇上,不看鱼情看水情,您便是不想搭理臣夫,可这尔雅是您的亲堂弟,您不能看着他虚掷青春啊,您好歹管上一管啊。” 明帝听了便询问道:“王君想让朕如何管呢?” “给他赐婚,天子赐婚,他只能同意,可不就嫁出去了?” 明帝有些吃惊,她原以为惠王君的意思是要她出面劝劝这尔雅别再任性,却没想到惠王君更进了一步,想让她径直赐婚,她微笑着问道:“王君这么说想来是有人选了?” 比起惊讶惠王君的干脆利落,她更想知道这位惠王君看上了哪家的女儿,毕竟朝中有势力的安董林秦关赵梁柳徐楚岳钱十二世家眼下据她所知只有安家的安珩、岳家的岳昉尚未娶夫,可是安珩今年才十五岁,岳昉她虽不知具体年龄,但尚未入仕,估计也不超过十七岁,这两个配尔雅,小了点吧? 惠王正君闻言端正了下坐姿,扬着脸答道:“臣夫到处托人打听,看上了三个,不过不知哪个合适,想问问皇上的意思,皇上瞧着哪个跟尔雅最般配,就把尔雅赐婚给哪个好了。” “哪三个?” “一个是安国公府的安珩小姐,一个是岳尚书家的岳昉小姐,再有一位是吴州顾家的顾琛小姐,她们三个都是精金美玉一般的人物,又都没有定亲,尔雅嫁给任何一个,都是女才男貌,皇上将这尔雅赐婚给这三个中的任何一个,臣夫都没意见。” 明帝听了便有些哭笑不得,这惠王君眼光倒是够高,净拣名门望族挑,倒真是一点亏都不吃,但不管惠王君的算盘如何,对尔雅而言,能嫁入这三家,确实是最好的归宿,而且在她看来,普通的人家平常的人物也配不上她这位为国征战建勋立业的堂弟,她这么想着也就点头认可了:“这三家以朕看都不错,这三个小姐也都到了议婚的年龄,只是婚姻之事毕竟是终身大事,朕不能贸然赐婚,王君且等上两日,等朕逐个问问她们三家,看哪家最合适。” 惠王正君显然没想到明帝会答应,当下喜出望外地向明帝屈膝行礼道谢:“臣夫替惠王府上下谢皇上圣恩!” 回到紫宸殿的时候,董云飞已经等了她一刻钟了,一见她进来就嘟嘴嗔道:“陛下这会子又在哪耽搁了?真是越来越不把臣侍放在心上了。” 明帝忙上前一把抱住:“小醋坛子,朕不把你放在心上,把谁放在心上?”她说着蹭了蹭董云飞脖颈上露出的一块锦缎般光滑的肌肤,“惠王君来找朕,让朕给尔雅赐婚。” “赐婚给谁呢?”董云飞听了心头的不悦就减了好些,由着她把他带到坐榻上。 他主动搂着她的脖子腻在她怀里,让她心情极为愉悦,她一边在他纤瘦白净的胳膊上来回摩挲,一边简单地讲给他听:“惠王君挑了三家,安家的安珩、岳家的岳昉、顾家的顾琛,朕还没想好把哪个赐婚给尔雅,就让他先回去了。” 董云飞闻言吃惊地抬眼看她:“陛下难道不知道这三家都看上了钱家的长公子?” “钱文婷家的大儿子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最近的事啊,她们三家都进宫找奥援,安家找皇后,岳家找玉玉,顾家自然是找琼哥,臣侍还以为几个哥哥早就跟陛下讲过了呢。” 明帝大为惊讶:“朕不知道啊,他们三个都没跟朕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章 水为风生浪 董云飞听了把一双灵动有神的桃花眼向上转了半圈,认真思索道:“这件事情有点复杂,估计三个哥哥各有顾虑,就都没告诉陛下。” 明帝听了就有些好奇,董云飞这语气似乎知道不少内幕,看来他回宫这几日一刻都没闲着啊,正好给她做个耳目,她拍了拍董云飞半袖睡袍露出来的小白胳膊:“快给朕讲讲,朕要听全部。” 董云飞听了眨了眨眼睛道:“这可不是一句话的事,陛下先服药。” 明帝闻言就揽紧了董云飞,在他颈边耳语:“今个儿正好两年了,这药朕不服了吧?”上个月董云飞过二十岁生日,董家老正君进宫,跟她唠叨了两三遍,全是盼着董云飞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的话,她当时没有应承,但心里却也觉得董云飞正在宜女之年,该生女育儿了,昨个儿算着今日正是董云飞受伤满两年,是以她一早就吩咐了宫侍翻董嘉君的牌子。 董云飞听了原本笑得上翘的嘴角就垂了下来,神色霎时间变得黯然,说出口的话却是一点不放松:“陛下不服药,臣侍也不敢勉强陛下,陛下若怜惜臣侍,就请陛下另传别人服侍吧。” 明帝没接话,她已经翻了他的牌子,此刻他人都在紫宸殿了,她再传别人侍寝,估计翌日整个后宫都知道董云飞忤逆天子的事了,天下初定,她就给董云飞没脸,是要告诉功臣们,她要磨刀了么? 明帝沉默,董云飞就有些惶恐,可他不想就此妥协,他知道自己只要一松口,那生女育儿的差事立马就压到身上来了,他还想趁年轻再逍遥一年呢。 殿中越来越安静,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两个都没说一句话,虽没说一句话,两个却也都没放手,仍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董云飞双手抱着明帝的脖子,整个上半身偎在明帝怀里,明帝右手揽着董云飞的纤腰,左手拿了把团扇给两人轻轻地扇风。 又扇了一会儿,两个同时开口道“臣侍”“云儿”,两人互相看看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明帝抚摸董云飞的后背:“云儿先说。” 董云飞却蹭了蹭她的脸颊,谦让道:“哪有后宫抢在天子前面的道理,当然是陛下先讲啦。” 这会子在她面前装贤良淑德呢,明帝忍不住拍了他一下,努力猜测董云飞的顾虑:“云儿你是担心身体没恢复好吗?朕传尚公子再给你诊治一下?”她说是这么说,心里却知道原因多半不在此,本来董云飞受伤的时候,史燕梦和尚然兮提出的不宜生育的时间就是一年之内,今年新年的时候,尚然兮给众人把平安脉,也说过嘉君身体已经康复如初,生女育儿在所不忌了,但董云飞坚持要恢复两年,她也担心万一康复的时间不够,董云飞再遇危险,便依了董云飞。可是今日已经满两年了,董云飞却仍旧要她服避子药,她就不能不怀疑董云飞不肯生女育儿的心思始终没变过,只是之前受了伤,让她以为董云飞是被迫避子而已。 董云飞噘着嘴巴道:“陛下也不必劳烦尚公子了,臣侍身体恢复得好得很,只是臣侍还年轻呢,晚一两年再怀凤胎也来得及的。” 明帝听了就忍不住想笑:“宝贝你确实还年轻,但再年轻也二十岁了啊,而且是二十周岁了,可不是到了做父君的年龄了?悦儿二十岁的时候,辰儿都出生好几个月了,从儿二十岁的时候,景儿都出生一年多了,玉儿二十岁的时候,也怀着应辰了。” 明帝才说完,董云飞就不乐意了,他往后仰了仰脖子,看着明帝的眼睛道:“陛下怎得只跟生育早的比,陛下怎得不说语哥是二十三岁怀了凤胎,皇后二十五岁才有身孕呢?臣侍早晚给陛下生一个就是了,陛下急什么呢?” 明帝耐心地劝解:“朕也不是着急,只是云儿正在宜女之年呢,眼下得凤胎容易,再拖上几年,拖到皇后怀乐安的岁数,就得服助孕的药了。”她这些年儿女绕膝,已经对男儿生育之事非常了解了,很不愿董云飞往后拖延。 然而董云飞却是一心想要再逍遥一两年,当下坚持道:“臣侍也没打算拖那么久,就再等一两年而已嘛,臣侍一怀上凤胎就得有一年不能服侍陛下,陛下难道不想让臣侍在年轻的时候多服侍陛下一阵子吗?”他说话间斜了斜肩膀,把本来就只系了一根带子的睡袍向一侧滑了滑,露出半边光泽如瓷的肩膀和隐在细腻肌肤下的精致的锁骨,承宠这么久了,他自然知道他对她的吸引力在哪里,果然也就片刻的功夫,他如愿听到明帝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明帝盯着董云飞看了一瞬,暗道自己果然做不到坐怀不乱,她轻轻拍了拍董云飞的纤腰,哑声道:“诱惑朕,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哟。” 董云飞眯起右眼挑衅:“臣侍几曾怕过?倒是陛下这阵子忙得很,不知身体虚不虚?” 明帝掰开董云飞的胳膊,起身去服药,边走边低声威胁:“云儿敢挑衅朕,朕看你是不想要你的腰了。” 狂风骤雨之后,董云飞懒懒地枕着明帝的肩膀小声道:“陛下有催臣侍生女育儿的功夫,不如再让恺哥得个凤胎,陛下可知恺哥很想再养个孩子呢。” 这倒是明帝不知道的,她敏锐地问道:“你怎得知道的,悦儿跟你说的?” 董云飞打了个哈欠:“恺哥没明说,但初八那天,臣侍去恺哥殿里串门,恺哥跟臣侍商量,看能不能把小皇子养在他殿里,陛下想啊,他都想要养小皇子了,可不是嫌一个人在碧宇殿住着冷清么?那陛下再给他一个凤胎,岂不是给瞌睡人送枕头?” 明帝跟着打了个呵欠,坦诚道:“泉儿也跟朕说过让悦儿再得个凤胎的话,朕已经决定等悦儿回来就宠他宠得勤一些,让他再得个宝宝。这事没什么疑虑了,倒是那三家怎么就都看上了钱家公子呢,朕有点想不明白。云儿可知道?” 董云飞听了,便细细地跟明帝讲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初八那日臣侍闲着无聊,用了午膳去麟趾殿请安,才坐着说了两句闲话,安家正君就来了,臣侍就转去暖香殿,琼哥殿里也有客人,顾家正君正求琼哥在陛下跟前美言,后来臣侍去了趟碧宇殿,恺哥跟臣侍说赵家少正君在玉玉殿里。” 董云飞说到了这里顿了一顿,用疑问地语气提醒明帝道:“陛下想啊,外戚们每家每年也就六回入宫的机会,端午、中秋、自家殿下的生日、皇子公主的生日,就占了四回,余下的两回机会极为宝贵,怎得他们都赶在那一天把这两个机会给用掉一个呢?可不是其中有什么缘故?” 明帝点头称赞:“这必是有缘故,云儿想得很是。”自从允许男儿出宫,也就允许了亲戚们进宫探视,当然这进宫探视也不能随时随地,她和安澜、江澄几个商量了几回之后,定成了每年六次的标准,这六次中不包括正旦入宫贺年,故而外戚们都还算满意,当然因为机会实在是不算多,外戚们平日里也很珍惜,不敢轻易浪费。 “臣侍心中存了疑惑,就去各个殿里打听,这一打听就知道他们三家都看上了钱家公子的事。臣侍也觉得奇怪啊,怎得都看上了钱家公子呢?前个儿臣侍去了趟镖局,镖局的男儿们跟臣侍把这事说了个底儿掉。” 董云飞说到这里往明帝身上靠得更紧了些,方才悠悠地道:“男儿们跟臣侍说,这钱家和岳家是世交,岳尚书跟钱尚书提过几次,要结亲家,钱尚书原本也有这个意思,但自从岳思齐虐打楚遥,钱尚书就犯了嘀咕,她担心若是岳昉小姐也像岳思齐一般不懂怜惜男儿,她家儿子嫁过去,没准就要吃苦,因而不管岳尚书怎么说,她都没吐嘴,但她也没彻底拒绝岳尚书,只推托说孩子们还小,过两年再议婚不迟。那岳尚书一开始也确实不着急,可是今年上巳节,钱家公子又是弹琴又是作诗,很出了风头,安国公家的安珩小姐就看上了他,这安小姐性子腼腆,当时没说话,回家后悄悄地跟她父亲讲了,她父亲岂有不替她谋划的?当晚就跟安大人讲,但安大人却嫌钱尚书生了五个儿子,说她家的公子多半不宜女,安国公更想让嫡女承袭爵位,这安大人没同意,就让人给安小姐物色别家公子,奈何这安小姐一心想着这钱公子,母女两个闹了两个月,安大人拗不过安小姐,这才让人去说亲,这岳尚书一听说安家派媒人了,她就也派媒人,两家彪着劲儿,这钱尚书还没想明白答应哪家。这顾家也派人去说亲了,这顾家小姐看没看上这钱公子没人知道,但顾家上上下下倒是都看上了这钱公子,准确说是看上了钱家。据说那顾家家主公开说,她们倒不是看钱公子嫁妆多,她们家不在乎男儿的陪嫁,可是她们是做生意的人家,钱尚书那就是她们第一个要奉承的人,能娶到钱尚书家的公子,她家祖坟上都冒青烟。” 明帝听到此,就觉得给尔雅物色妻主颇为棘手,安珩是不行的了,顾家一心想和钱文婷结亲,怕是也不会乐意娶尔雅,这岳昉人品可疑,也不是最好的选择,当下便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董云飞听见了,疑惑地道:“陛下叹什么气呢?这事哪有那么难判断呢,以臣侍看钱家公子多半会嫁给安家小姐。” “朕不是愁这钱公子,是愁尔雅,这三家都看上了钱公子,那尔雅怎么办呢?朕可都答应了惠王君,把这三家逐家问问呢。” 董云飞快刀斩乱麻:“这也不难啊,陛下把这岳昉喊来亲自考查一番,若是这岳昉人品不行,陛下就再去跟顾家家主磨磨嘴皮子,没准儿顾家家主会答应。尔雅虽然不是嫡出,但陛下赏了他保和皇子的身份,娶他就能做皇家儿媳,虽说私下里的好处比不上钱家,但明面上可比娶钱公子风光多了。” 明帝听董云飞这么一讲,便决定不去考查岳家小姐了,直接和顾家商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