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旧曾谙》 第1章 葵水忆浮生,恨别三惊心 一场春来一场冬,寒梅落尽题红袖。 浮生散尽梵音起,南柯一梦绘梁祝。 十八年载日月转,错付真心怨犹痴。 北往辰去新叶重,株落华榭笑秋风。 我的秀梅姑妈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我只记得,那是我很小的时候。她本名叫赵简仪。关于姨妈,在我记事起,她一直是善良且温柔的,她是上世纪四十年代生人,原本是大户府上的管事丫头。她的确很忠心,也深得主家喜欢。我渐渐长大了,可是姑妈的腿脚越发不灵便了,许是年轻时落下的病根,记性也不似从前那般好。 她总会忘记自己是谁,连我也逃不过。但是我心里很清楚,有一个人姑妈自始至终都没有忘记过。她时常念叨起这个人的名字,搞得我也开始好奇。直到我姨妈去世那天,我才知道,这个人是个女人,是几十年前南国第一美人。她生于一个叫燕城的地方,那个承载了她,我姑妈,还有许多过去人的梦的地方—— 1970年,南国维扬地区有一座古老而美艳的小城。据老一辈的人讲,这是□□朱元璋建明时就存在的了。没有人知道它具体的年岁,大约有千年了罢。城子里燕子多的出奇,每到夏季,成千上万的燕群浩浩荡荡掠过城楼上空,十分震撼,故此城唤作燕城。破四旧后,除了燕城,其他小城头全部化为废墟,有眼尖的开发商在这里投资盖了商铺,步行街,那些手艺人靠祖上传下来的宝勉强维持生计,男人奔波劳碌一身臭汗,回去还免不了家里那位的数落。 燕城能存活下来实属不易,后来一个海归的大资本家看上了燕城这块风水宝地,特地花重金从缅甸请来驱邪师作了三天三夜的法,随后起重机就开了进来,大大小小的商厦林立,据说这大资本家都好特别的口儿,于是呢,百丽门,莺莺燕燕,夜来香等等一些大大小小的夜场子就横空出世了,还吸引了不少外省人过来,燕城彻底成了维扬的经济中心了。 燕城奇,虽说还不能和京城,上海滩比,可在华南,它可偏偏还数一数二。和燕城邻近的营城和汴城,许是沾了燕城的光,这些年也在慢慢崛起,渐渐的,三足鼎立局面形成了。要不说风水宝地养出好来呢,古有康熙爷时期九子夺嫡,自打三足鼎立形成后,江山代有才人出,一时间群雄争霸,烽火欲起,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前几年,燕城突然发生了几起暗杀事件,死的大概都是些商政界要员,百姓可都是众说纷纭,一时间人心惶惶。上头那位受不住流言,派了一批又一批条子去查,但结果无一例外,都是石沉大海。不过唯一查到的消息,这是一个极其神秘而残忍的暗杀组织,唤作新鼎会,是江湖野派,为首的据说姓祝,身份年龄极为隐秘。毫无疑问的是,燕城有了这样的存在,便是一个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炸的□□,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是谁,纵使条子也是有心无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这是一个局,一个精心布置让燕城动荡几十年的局。 往常每年的中元节都会格外热闹。城内的维河直通城外,夜幕降临时,忘忧街总是活了起来。这年是1973年。长安街。 “小姐,小姐!您慢些跑,当心一会摔个腿朝天,老爷和夫人该心疼了!“她叫玲珑,是我姑妈口中那个大户小姐的丫头。我也是这里才知道,这位小姐便是我姑妈念叨了一辈子的人。 “你这丫头,简直越来越唠叨了,小心我明天就许个人家把你嫁出去,看你还来烦我!“ 玲珑大吃一惊,慌忙跑过去,扶住,“小姐贯会拿我打趣,今天是过节,老爷才准你出府逛逛,我们可不能回去太晚,要不夫人该说我啦!““好了好了,我就逗一下你,别当真嘛,谁叫你不让我玩个痛快。逛了这么久,我也累了,我们这就回府。” 此时。一声尖利的枪声---“啊!--人群突然暴动,玲珑心下,“小姐快走!”赶忙护着自家小姐狼狈地飞奔,“哎呦,磕死我了。”玲珑大惊,刚伸出手去扶,只见半空中一只硕大的男人的手横空而出,把人抢先一步提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蛮横无理,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 那只大手短暂地停留之后,又放了回去,“小姐,我刚才可是救了你呢!” 她寻声向上看去,不晓得这样一双手的主人拥有怎样的面孔。她完全恍惚了。这个高大的男人她印象里是不曾见过的,因为那是一张美到足以惊心动魄的脸。他眉毛是剑眉,明眸皓齿,特别是嘴角边还挂着一副十分痞痞的笑。这大概是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她还记得他当年陌生又轻佻的样子。 “霍北辰。不知霍某能否有幸一闻小姐芳名?” 其实她是愣住的。不知为何,第一次见到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竟如此紧张,似乎建立了十八年的镇定在这一刻完全崩塌。“我,我叫谢株华,刚才,多谢你了。“她不知为何蓦地红了张脸,天知道这张脸如果是海棠果的话,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她到底太紧张了,终于把这“恩公“的名字连带那张顶好看的脸刻进了眼里,匆忙拉上玲珑,飞也似的逃走了。 是的,这位谢小姐就是我姑妈的旧主,也是她念叨了一辈子的人。怎么说,她真的很美,是那种南国才有的美人儿,“邺水株华,光照临川之笔“便是她最真实的样子。那位英雄救美的霍先生眯着那双眼,紧紧盯着株华落荒的背影,自己都不曾察觉到唇边那抹轻佻的笑,“丫头不记得我么?“那笑就维持了十秒,接着他心情莫名大好地离去,他知道,他和株华小姐的故事开始了。 话说这边,株华小姐拖着玲珑紧赶慢赶回了府,她此刻最需要找个地方平静一下心绪。玲珑凑过来,天不怕地不怕地“审视“着她家小姐,恨不能把株华看穿了。“方才小姐方寸大乱,可老爷和夫人平时总夸小姐端庄沉稳,怎的今日如此失态?莫非,让我猜猜,小姐喜欢那位霍先生!“ 株华听罢大吃一惊,赶忙捂了玲珑的嘴,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这丫头胆儿是大了,竟连我也打趣取乐,看我不禀了阿爹和阿妈,替你择一门好亲事,明儿个就把你嫁出府去!” 玲珑年纪尚小,哪里知如何应付,只好不甘心认了错,领了差事去做。株华只觉得心头久久不能平静,特别是想到那位神仙一般的霍先生,就心跳加快,脸头发烫。她只觉得这位先生很是熟悉,像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她自己根本记不得什么线索了。她不知道现在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她有些迫切的想要再见一见霍北辰,她不知道自己抽了哪门子疯,从回府满脑子全是他,她甚至认为再见一面,她就可以不顾身份和面子死缠烂打地追问他我们是不是很久之前认识。后来的确如了她的愿。可能是老天爷开了恩给她,但这恩于她而言,又不知是幸是悲。她就这样想着,傻呵呵地笑了出来。 燕城有一处很老旧的去处,唤作海棠坞。早前传说是燕王朱棣的府景,常常游玩作诗与此处,这么些年得次殊荣,便也一年年保留了下来,燕城知府还亲手种下一棵老海棠树,并与上面题字“荣情海棠“四个大字。这棵海棠树长得极好,又高又粗壮,每年四五月海棠花开,漫天香气铺满整个燕城,是有祥瑞保佑之兆。 海棠坞对过的街边便是赵家圩子,几十年前这里还是国民党一个秘密驻地,战争胜利后,政府就派人把这里改造成一个围场,圩子很大,可以打枪,也可以演习。株华就很钟爱海棠花,她打小对海棠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好感。海棠纯白,温婉,端庄,像极了她。她总是喜欢折一朵海棠,绾在耳朵后面,这样就可以时时闻到海棠香气了。 株华是不太信佛的,可她心善,玲珑不在的时候,她一个人寂寞无聊,就跑到海棠坞去,望着那棵老海棠树出神儿,偶尔也会跟这些海棠花说说话,世人总笑她无趣,可深藏在她心底的密事,又有谁真正知道呢。 株华小姐近来思绪总是飘忽不定,先是给府上夫人敬茶时出神泼了一身水,接着用餐时误把姜片当土豆呛的直流泪。她没由来的有些失落。上次匆忙逃开后,她已两月没有见过霍北辰了。她是女儿家,总不好腆着脸满城打听一个男人的消息,又不好意思托阿爸帮忙,就这样闷闷的,玲珑总是打趣她得了相思病,她面上倒是笑了笑,总不过教训一番这鬼丫头,心底可是落了影了,她不否认她对霍北辰的确有一些特殊的感情和想法,她想,她可能要这样和这个男人纠缠一辈子了,谁叫他这样轻易就勾走了她的魂儿。 翌日。谢老大人和陆夫人起的格外早,往常鸡鸣三声便已起身,今天却是赶在了鸡前头。谢卿峰作为燕城三大老势力之一,为人格外稳重,这一点大约株华是随了他。年轻时曾是司令,如今虽已华发,但到底是军人出身,身上那股子凛劲儿堪比当年。株华的母亲陆梁秋是燕城歌女,性子柔和,温婉,是书香门第出来的,通晓四书五经还有女红,株华很像她,而且比母亲还要更甚。 株华不解为何今日如此不同,陆梁秋让玲珑把她妆饰的太美艳了,珠钗翠蔻,青色旗袍配奶白色流苏香肩,株华吓坏了。她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玲珑只说是老爷夫人安排的,其他自己一概不知,只说是去见几个人。陆梁秋挽着谢卿峰的手,株华诺诺跟在身后,一起坐上车。 一路上株华就浑浑噩噩的,她有个预感,虽然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但是她开始紧张不安了起来。“今日去拜访,会不会再见到他呢?“ 车子在六国饭店门口停了。要知道六国饭店可是整个维扬顶尖的饭店,株华明白等会儿要见的人一定是个大人物,至少在燕城,这个人物是可以和阿爸平起平坐的。她这样想着,一步一步迈向二楼的会春居包间,这一定是她走过的最长最难熬的一段路,至少现在看来确实是的。到了门口,她随谢卿峰进入,额头上手心里早已是密密的细汗。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低声惊呼了一下---“呀,是你!“ “好久不见,谢小姐别来无恙否?“霍北辰看着她惊讶又羞红的耳根,喉结无意识的滚动了一下,“贸然唐突相见,小姐莫怪罪霍某,请坐。“他看着她,眼里丝丝狡诘,恰如那年那夜烟花,亮了长安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依稀当年洛水河我自饮马君长歌 株华直到沉沉地坐下时还是懵的。冥冥之中她早有预感,但真正看到他那一刻还是忍不住讶抑。席间从左至右,依次坐着株华父母,霍北辰父霍守翊,株华与他两位小辈端坐在最后。 株华并没有见过霍守翊,她听闻霍守翊与家父年轻时为生死之交,是燕城三大势力之一,与家父齐平。她被霍守翊身上散发的强大气场吓住了,于是方才从进门到入座这八分钟可谓是如坐针毡。陆梁秋十分识大体,“大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看看这两个孩子如此拘谨,眼下怎么也该让他们熟悉熟悉。” “陆夫人所言甚是,是小辈的不周,为表诚意,小辈亲自敬株华妹妹一杯,还望妹妹海涵。“霍北辰一边说着,眼神却是紧紧地不离株华半步,他不紧不慢酌了一盏海棠花酿的酒,踱到株华的位子前,“株华妹妹,霍某多有唐突,并非有意让你劳心,霍某认错,请你——…” 话未落完,株华不知哪里来的想法,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霍先生言重,先前我也多有冒犯,今天特此前来也算是再次多谢霍先生出手之恩,这杯酒我敬你!”两人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株华到底是正经姑娘,又涉世未深,酒还未下肚脸就红了个通透。她急着吞下这杯敬酒,海棠花酒度数虽不高,又不辣人,可到底还是呛到了。株华咳嗽了两声,掩了掩嘴,回到位子坐下。 寒暄的也差不多了,谢卿峰约摸时机到了,抖了抖肩,缓慢站起来,“既然两个孩子已经见了面,有些话也是时候说了。我们谢家与霍家本是八拜之交,我和老霍兄昔年感情深厚,承蒙上天庇佑,得了这两个好孩子,一子一女是为好,于是在辰儿和株儿幼年时便定下了这门亲事,如今他们也都长大了,我看就不如择个好日子好时候,把事情办了,也算是善终。” 株华听了心下了然,怪不得第一次和霍北辰相见就觉得如此眼熟,原来他们的命运早已捆绑在一起。株华抬了抬头,就一直盯着霍北辰看,似乎是在记起儿时尘封的那段往事。 “株华妹妹可还记得你八岁那年你我初次相见么?” 株华仔细凝视他的眼睛,思绪像是回到了十年前那个仲秋。 长安街未更名前唤作忘忧街,不过大部分设施和布局没有太大变化。维扬人喜甜,这里连水都是清甜可口。我姑妈赵简仪原是长安街上卖海棠糕的,因株华年幼时格外喜甜,所以每逢外出游玩,都必会到我姑妈那蹭几块。姑妈心善,又喜小孩,所以每次小株华欢喜地来到门铺前,姑妈总是会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海棠糕,也不收钱,小株华虽只有八岁,但孩子的眼光是不会差的,她也打从心里十分依赖喜欢我姑妈。日子久了,小株华因贪吃晚归被母亲陆梁秋逮个正着,这才把缘由一五一十地说了。 就这样,我姑妈来到谢府,成了专门负责株华小姐饮食和生活的管家。白玲珑是姑妈入府后三年才选进来侍候株华的。中秋快到了,府上上上下下忙进忙出,我姑妈忙着厨房的菜品和糕点,玲珑负责株华小姐的梳妆。 株华其实很贪吃,她嘴馋,又叼,但对于我姑妈的手艺却是从不挑剔。今天是中秋,她一大早就直奔小厨房,向我姑妈厚着脸皮讨要月饼。株华很爱笑,而且有浅浅梨涡,大概对于这样的孩子没有人不喜欢。株华拿了两块月饼,心情大好地冲出府去,直奔海棠坞,她想的是可以在外面疯一整天,玩够了再回家。 海棠坞有专门为孩童设计的秋千,不分高低身份,什么样的孩子都可以来坐。株华最得意这秋千,所幸一来就一屁股扎在秋千上,美滋滋地吃着月饼。她今天格外晃眼,素色儒裙,眉心点一姣梨,绣花绸缎的鞋,年纪尚小却也显露出美人的风范。 她不知道她现在一举一动全然被人收进眼底。那棵老海棠下,少年霍北辰正摘海棠花准备拿回去做酒,起风了,他闻见一股清香,回过头去,恰是一张稚嫩又娇俏的脸。他不知道这股香气是海棠花的还是她身上的,他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让他忍不住靠近她,再近一点。株华正享受着月饼,听到身后声响,回过头看,却是一个少年正盯着她看,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和男子对视,她吓的啊一声扔了月饼,从秋千上跌了下来。少年急了,赶忙上去扶她。 他把她抱起来,稳稳地放在秋千上。她半晌抬起头来,少年先她一步开口,“吓到姑娘实属我无心之失,原本想途经此地,却闻到姑娘身旁的香气,一时着迷才失了态,请姑娘原谅我吧罢!”少年说的极真诚,株华望去,倒是一张清秀正经的脸面,心中惊吓早已不见,“我不怪你,是我失态了才是,刚刚我从秋千上摔了下来,样子一定很丑,你可别笑话我,不然我生气了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少年第一次见如此可爱又与众不同的姑娘,不禁大笑,心里莫名对女孩有一种说不清的好感。“我叫霍北辰,年十一,家住碧浦路,我阿妈生我时去了,如今家府上就剩我和阿爹,姑娘若不嫌弃,可随时来府上玩。” 株华一点也不讨厌眼前这位比她大了三岁的“哥哥”,她对他莫名依赖,蹲身行礼,“小女谢株华,比哥哥小三岁,家在霞飞路,我阿妈阿爸都在府上,你比我大,就该作我的兄长,如此,我唤你北辰哥哥可好?”少年霍北辰听到这一声“北辰哥哥”仿佛羽毛轻挠,柔软到了心里。 “株株妹妹,方才我扰了你荡秋千,现在我赔你,我推着你,如何?”株华看着眼前少年,笑的格外甜,这应当是霍北辰一生中最忘不了的笑容,直到几十年后,他还记得昔年他的株株眉眼弯弯地唤他一次又一次的北辰哥哥。 株华重新坐上去,“北辰哥哥,我准备好啦,你开始推吧,记得把我推的高一点,要像仙女那样能飞起来哦!”霍北辰目光始终不曾离她,双手握着绳索,轻轻地晃动。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霍北辰不自觉念出点绛唇,他读过的书很多,他此刻只觉得,只有这首词才能完全形容她。 燕城后城门外是赤青山,山下横穿过一条小河,名叫洛水河,蜿蜒百里,直通汴城。洛水极清,水又香甜,用它做出的甜品和素菜最为人称赞。株华和霍北辰一路从海棠坞走来,两个小小身影一前一后,走到洛水河畔。 “株株,你知道么,今天的燕城比平日美丽许多,等再过一会儿,不用太久,夜晚的长安街会有好多卖小食的商贩,燕城上空划过一道道烟花,那烟花是只有每年中秋才会放的,不过我很高兴,以前的中秋都是我一个人过,虽然有好吃的月饼,但是吃着却总也不香,老天爷都心疼我了,让我在今年中秋遇到妹妹,我很欢喜。” 株华细细凝视着他的眼,她凭自己的直觉,眼前这个少年是极真诚的,她想从他眼睛里寻找些开玩笑般的蛛丝马迹,许久她什么也不曾找到,她记忆里的,唯有那个翩翩少年对她低眉含笑,温柔唤她一声株株。长安街满目烟火,坠下星河,惊起一阵涟漪。株株,感谢老天让我遇到你;北辰哥哥,我心甚欢喜。海棠坞,洛水河,长安街,大抵是此生最美的回忆了。 那晚株华做了个很奇怪的梦,她身披喜服,头蔻珠钗,手执红袖,红袖另一端是她的北辰哥哥,可是他的脸虚幻得看不真切。她慌了,拼命想抓住眼前的这个人,可是一霎,什么都没有了,凭空消失一般。株华绝望地嘶吼着,半晌,她在汗水中惊醒,“原来是梦。可是,为什么如此真切,真的,只是梦吗?”她没由来的怕极了。一夜未眠。 近小半月株华夜里总是心悸,她讨厌自己的这幅样子,却又无可奈何。玲珑突地冲了进来,吓她一跳,“出甚么事要如此毛躁?!”玲珑用含混的目光扫了她一眼,神秘地说道,“小姐,门外有个小少年,长得格外俊俏,说是特地来找小姐的,以赴中秋夜之约。不过小姐呀,你们是何时认识的?还说什么赴约,你是不是背着玲珑......” “哎呀,可别说了,这话传出去,我要羞死啦!“株华说完果真耳根子红了,她大步向外跑去,玲珑看着她那尴尬又羞赧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第三章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维扬这边比较潮湿,夏季每逢暴雨,接连不断的下几天几夜,雨水从井盖儿里突突地往上冒,掀起一阵难闻的气味。中秋过后,便是十月了,入了秋,天气慢慢转凉,但凡起夜时都会被冷醒。株华急切地跑到门前,她潜意识里是极兴奋的,只要想到北辰哥哥,她总是欢喜的。 门从外面打开了。株华愣了一下,“北,北辰哥哥来啦,快请进,哥哥一路过来一定十分辛苦,我去给哥哥拿花茶和海棠糕!”株华勉强讲完,正准备转过身去,霍北辰一下抓住她的手,“株株,我带你去个地方,看好东西。”株华疑惑,这边霍北辰已拉住她跑出门去。在八岁株华的世界里,北辰哥哥什么都是对的,好像只要他在,她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担心,他就是她的天。 霍北辰带她来到了灵山卫。这里位于海棠坞和洛水河交点处,从这里远望过去,海棠坞全景便可尽收眼底。株华却是从未来于此,心中却好奇不已,“北辰哥哥,这里我没来过,可是风景好美呀,既能看到海棠花海,又能瞧见美丽的洛水,当真别有一番韵味呢。” 灵山卫是极美的去处,只不过此时在霍北辰看来,他的株株妹妹却是比景儿还要美上三分。她痴迷地沉醉于看花,他浅笑着目光从未在她身上离开。许久株华回过神来,感受到炽热目光的注视,她回过头,两人相望那一刻,都不由红了脸,低了头。少年鲜衣怒马陌上温润初许,海棠花香纵贯十里,洛水汀汀成双,现世安隐。古时文人爱极了岁岁欢合,小隐于乡,大抵是因为觅得一知音,或得一心上人,闲云野鹤,就这样相守一生,这是天下所有人的理想,也是现在霍北辰和谢株华的梦。 “株株,自你我相识以来,我倍感欣喜,从前跟教书先生在私塾念书,虽乐得其中,但日复一日,时间长了却也觉着索然无味,直到那日中秋,幸与妹妹相伴,从此一颗心便像得了新生。我那日回府后,心里念的全是妹妹,若妹妹也与我所想甚同,我这就禀了阿爹,不日去贵府上亲自拜见!”情到深处两相浓。株华和霍北辰虽然少年,但彼此互相爱慕,她欢喜他年少稳重,他倾慕她温婉动人。株华的心仿佛此时停止了跳动,她脑海是空白的,即使她心里心悦他,可她到底想不到他先表明心迹。乱了,乱了,痴了,痴了。 那日株华虽没有正面回答些什么,倒也默认了霍北辰的请求。一路上浑浑噩噩地走回府去,感觉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她是犹豫的,事情来的太快,她尚未及笄,对男女感情一事也是朦朦胧胧,又哪里能拿出主意呢?况且,抛开自己不说,她不知道谢卿峰和陆梁秋什么态度,她在害怕,不安。入秋的天气反复无常,听凉秋风紧,株华拽了拽身上的披风,不禁打了个寒战。 天暗的格外快。谢府门匾上挂了两个大红灯笼,朱红色的光和着月光,格外有情趣。株华打小喜欢饭后搬个小板凳,往门口一坐,看着那两只大红灯笼,她想,寻常人家若是娶亲,用的大概也是这种的灯笼,红色代表喜庆,不知道自己出嫁那天,会是什么光景?她梦想中的便是大红灯笼高高挂,十里海棠作嫁妆,翠禧红轿满燕城。每每这样想着,都会不觉笑出声来,她还这样小,就已经盼着长大后的日子了。如今看来,她梦想中的如意郎君大约就来到了她身边。她现在还是兴奋的,至少,她有个知心的人了。 燕城人人都说一年一年过的太快,这算不上夸大,的确如此。春转夏藏,秋入冬来。 入了冬,霍北辰果然没有违背承诺,他带了霍守翊的一封书信,又挑了很多礼品,亲到府上拜见。那是正月前几天,天气格外冷。谢卿峰和霍守翊多年挚交,对于这门亲事,他们彼此是完全认可的。谢、霍两大家族同为世家,又都是燕城两股强大势力,这次联姻,备受燕城上下瞩目,许多报社记者早早做了预备,都想抢个头条。霍北辰拎着东西,玲珑亲自去迎的他。“株华妹妹可在?你去回了她,就说我奉父亲之命,前来兑现诺言。“ “小姐早早的就让我在此等着少爷啦,这会子应当在梳妆了,少爷请先到前厅歇息片刻,我这就去请了老爷和夫人!“玲珑一溜烟儿跑了,说罢就去请了谢卿峰和陆梁秋来,三人早早的会了面。谢卿峰倒是对霍家小公子一人前来没有太大意外,这老夫人却有些不情愿了。都说这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恰逢今天如此重要的时候,“亲家“却没影了,只打发了“小姑爷“过来,心里也难免有些吃味。霍北辰将礼品和书信一并交给了谢卿峰,如此一来,这门亲事算是板上定了钉。 谢卿峰心想,一来霍守翊与我乃是多年好友,生死至交,若结为亲家亦可大大巩固两家在燕城的地位与势力;二来,株儿是我唯一爱女,若霍家小子真心与我儿结为连理,也算是了结我心头一件大事。此事作罢,谢老大人长舒一口气,怀着心思般离开了前厅。株华已经梳妆完了。朱门轻叩,青衣一袭袅袅;黑丝青黛,粉唇额间姣梨。说实话么,霍北辰眼睛直了。 印象里,他的株株妹妹从未有这样明艳动人过,以致一时间忘记了今昔今朝,忘记了呼吸,空气中好像只剩下两颗强有力的心脏热情跳舞。株华踱步,与霍北辰相对而视,她紧张到两耳通红,下一秒好像能滴出水来,这样的她好想叫人亲咬啃噬。即使就这样站着不说话,也算得上岁月安好的画面。株华鼓起全部勇气,把藏匿于袖口中早已湿透的荷包放到了霍北辰手上。古时男女二人若心心相印,女子是要绣一荷包赠与心爱男子,表达其爱慕之意,也作是定情信物吧。 这荷包上绣着一朵海棠,海棠花中间一个株字,下面是打的长长的璎珞和流苏。霍北辰喜欢碧色,这荷包便是青碧色。天青烟雨。北辰哥哥,株儿此生只属意于你。第二天,谢、霍两家结亲一事便不出意料的上了头条报纸。人多口杂,自然说什么的都有,有祝福的,嗤之以鼻的,也有看热闹的,一时间成了百姓茶余间的话柄。不过最让人八卦的还是婚礼的日期,那些个精的不行的娱乐记者就等着写出花儿博眼球呢。霍守翊的意思是眼下两孩子年纪尚小,至少要等到株华及笄后,方才举行仪式,以免被人说闲话。 谢卿峰倒没什么意见,一切都听霍老哥哥安排了,两家世交,此番又亲上加亲,一时间府内上下笑语连绵,就连玲珑这小鬼丫头都打趣着伸手问小姐讨喜糖。株华到底是小,根本不经逗,哪里受得起如此哄闹,脸一红,唰地逃离开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南国的水养人,于是维扬的姑娘个个都生的水灵俊俏。燕城地大物博,又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百年来尽是维扬的风水宝地,但凡商人在这做生意投资的,没有一个不肥的流油的。城里有一个三宝戏园,里面不光有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唱着昆曲,还有一个说书的先生。 此人名叫傅南邱,年龄四十上下,在三宝说书已是二十年有余。这说书的本事可是童子功,非一朝一夕可以炉火纯青,故而来听这傅先生说书的人都快要挤破了三宝园。从一楼的饭馆一直到三楼的茶馆,日日爆满。上边说的起劲,下边听得也有滋味儿,有些颇为富裕的大老爷听的兴起了,不住的加花篮。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傅先生长相一表人才,天生一副侠骨。他爱说三侠五义,水浒英雄还有红楼儿女风月情长,在当时的1973年,北国中心正经历浩劫,因而心怀肝胆的人并不少,他们都爱听,听的热血沸腾,傅先生也乐于讲。 株华还不曾及笄,按理说这个年纪是学东西的好时候。因我姑妈赵简仪爱听戏,有一日清扫院子,口里哼了一句,恰巧株华此时路过,便听了个真切。她只知道这是戏文里的词,却并不知这就是昆曲。因我姑妈一直待她亲如母女,虽是府内的管家,但平日照顾倒也十分妥帖,株华暗自里决定就去拜师,等学了一口好嗓子,就唱给我姑妈听,当然还有她的北辰哥哥。唱戏是为了取悦自己,自然也可以取悦他人,株华此刻不知日后的这副好嗓子会害的她一生,若是有预知未来的本事,她未必会想再沾染上它一分一毫。 三宝戏园卯时开门,亥时打烊。因园内戏班子里所有唱戏人练功之需,其实未到卯时便大门敞开了。株华天还未亮全就偷偷溜出了府,跑到了三宝,她想着既是拜师学艺,那一定要诚心十足,还要能吃的苦,这样自己才有被留下的可能。一路想着,便也加快了脚步,很快到了三宝。 园内已经有练唱的声音了,株华不敢耽搁,一俯身便进了门。她曾偷偷观察过好久,这个戏班子的主人,也就是她要拜师的人,正是昆曲大师梅柏漪。传言梅大师一生只收两个徒弟,且她本人行踪不定,不是每日在戏园都能瞧见的。株华随意拉了一个人,模样清秀,大约十五六年纪,正在吊嗓。 “姐姐,我仰慕梅大师已久,是诚心想来拜师的,我知道大师不肯轻易收徒,但我已做好万般准备,非梅大师不拜,还请姐姐引荐,株华在此谢过姐姐了!”这个清秀模样的小生被小孩子一番话打动了,心里蓦然好感,便也把实情道来,“梅大师此刻并不在园中,她带着萧先生一同去往营州演出了,归期不定,早则十日,多则三月,小姐还是先回去吧,你的心意我已明了,待大师回城我就禀明,大师终究见不见你还要看你福气了。” 十日了,株华从没有如此焦急地等待一个人,她像被甚么东西附了体,甚至远远的跑到城墙上观望。她人小却聪明,她知道燕城和营州往来只能渡船,便着了魔一般天天在城墙伢子上睁着两只大眼盯着维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她从没有像此时这样坚持地做一件事,下定一个决心。一月有余了,株华渐渐有些害怕了,梅柏漪真的能够见她吗,又能不能收下她这个虔诚的“弟子”?她甚至动摇了,但一想到能哄我姑妈还有阿爹阿娘他们开心,她到底也没放弃等下去。 霍北辰许久没来找过她了,听父亲说是跟随霍守翊去北国谈生意了。霍守翊有心锤炼他,毕竟作为明面上的商人,霍北辰长大是要接他父亲的班的,难怪小小年纪总是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想到霍北辰,株华漫长等待的焦虑心情才暂得以缓解一些。这些时日,她还是有事没事就往三宝跑,幻想着什么时候就偶遇了梅柏漪。她真是个倔丫头,这个性子打从出生似乎就没变过。 见不着梅柏漪,她便跑到三楼茶馆,要一壶雪顶含翠,一边品着茶一边听傅先生说书。燕城大大小小的地方好像都充斥了她和霍北辰的回忆。从海棠坞到三宝,灵山卫到忘忧街,和霍北辰认识的这么些天,她是真切的欢喜。这也是她此后唯一的欢喜了,后来这些便都成了封存的最美好的回忆,不知道是谁忘记了回忆,也不知道是谁忘记了忘记。傅先生在上面讲着,株华在下面思绪翻飞着。 “啪——”傅先生御子一落,“话说鼓上蚤和杨雄石秀被官府逼上梁山之后,这潘巧云也自尽了,好么这杨雄被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能不气么!提着大刀就直奔了梁山,知道的说他是斩断情丝去做大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去手刃情敌宋江……”傅先生幽默,弄的台下哄堂大笑。 株华喝光了最后一杯茶水,又问小二要了一碟桂花糖糕,一边吃着,一边继续听傅先生讲书。“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没有霍北辰的日子对于株华来说简直无聊极了。许是老天都同情这可怜的孩子了。某天大清早,玲珑从外面急匆匆跑回来,回府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株华,因着昨晚吹了风,受了凉,早上起来时便是一副浑浑噩噩头昏脑胀的样子。 玲珑激动地扑过来,差点摔个狗吃屎,“小姐小姐!自明日起半月内,整个维扬地区将会举行一场盛大的赛诗会,届时好多文人雅士,京城名伶都会来呢,您自小饱读诗书,这种诗会一定难不倒您,况且小姐去参加也权当是打发时间嘛。”株华知道玲珑这丫头全然为她好,也罢,就兹当是解闷儿了,便答应了去参加,还向陆老夫人特批了一天假,带着玲珑一起过去。 舞文弄墨这种事是真的难不住株华的。株华自小尝读四书五经,作诗吟咏,琴棋书画比比皆通,比那些粗通文墨的假文人不知道强了多少倍。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株华的名字便由此而来。作为女儿家,谢卿峰自是不希望她走自己的路,打打杀杀,尔虞我诈,这实在不是女人该沾染的。府里的女孩儿们都是诗书女工精通的,这在哪里都一样,正是得益于从小练习,株华小小年纪便是个老学究了。 赛诗会提上日程,株华只得暂时将拜师一事藏于心底,全身心投入准备中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提灯寻梦忆时昔花间霜露沾寒衣 十二月。冬日。因着天气极佳的缘由,冬日太阳还算暖人心的。一大早,刘知府就命了人在六国饭店张灯结彩,“赛诗会”大大的额匾被高高挂起,好不气派。这里要说一下,六国饭店是整个燕城最豪华的饭店,集娱乐商务一身,不止是燕城的大佬,就连外省乃至北国许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会光顾,或商谈,或吃喝。六国饭店是燕城在解放战争后的第三年建起来的,因为当时燕城还是满景萧条,所以六国饭店作为唯一的龙头也就拥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燕城发达了,它也跟着沾了光,据说老板还是这知府大人的小舅子,不过这就无从考证了,毕竟寻常百姓家哪里有机会接触这些隐晦的幕后高官呢。 比赛地点是头三个月就定好的,参赛的人多,且身份地位又参差不齐,为了不得罪其中一些有身份的人,知府就把场地设在了六国饭店,这样既不失了身份,又保齐了面子。大约九点时分,所有参赛的人皆已陆陆续续地抵达了,六国饭店的胡经理亲自出去迎了。这次大约来了近百人,这可以说是几乎云集了整个南国的所有大内高手。 胡经理把人安顿完毕后,代知府宣了大赛注意事项。正式比赛兹定于今日下午两点,第一天先决出五十人,第二天再决出二十人,最后一天便精彩了,这二十个人里将会产生最后的第一名,比赛虽未开始,但厮杀激烈程度可以想见。株华带了玲珑也来了六国饭店,简单解决了午饭之后,便在定好的房间歇下了。 下午二时。所有比赛的人皆已准备完毕。第一天的赛题是对诗。由考官把出好的题目写于纸上发于众人,考官出上句,应答者对下句。看似很简单的题目,人群中已然发出了不屑的吁声。株华心中有自己的法子,她深知关键时刻不可大意,所以在拿到题目后,便一心一意的提笔应答了。两个时辰后,第一轮比赛便算是结束了。果不其然,先前那些对题目嗤之以鼻的人都落了榜,原因无他,要么对不上,要么答非所问,所以有五十人很轻松得便挂在了第一轮。 对句是难不倒株华的,从小读过的所有诗书都如走马灯一般映在了脑子里。株华对待这次赛诗会格外认真,这天晚上早早便洗漱就了寝。翌日八点,第二轮比赛开始了。今天的题目是对对子,还是由考官出上联,应试者对下联。这对对子明显比续诗难多了,应试者不仅要有足够的储备量,而且随机应变也是很关键的。剩下的这五十人那可基本上都算是实力非常强的。这边比赛进行的如火如荼,玲珑在房内焦急的坐立不安。比赛场馆非参赛人等不得入内,可里面情况尚不清晰,不得不叫人忧心。玲珑倒不是担心自家小姐的实力,而是怕她遭人暗算。 听说早些年某一届赛诗会有一位高手就因实力非凡而遭人妒忌,结果叫人往茶水里投了毒,可怜年纪轻轻就这样没了,实在叫人惋惜。玲珑就怕旧事重演,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偷偷溜到场馆内,只要是有什么不测,她就立刻冲进去。她这样想着,溜出了房间,来到了大堂。比赛设在了六国厅,厅外有保镖把守,所以不可能正大光明从正门进去。玲珑这会正想着法子混进去,突听得身后一片嘈杂之声,她疑惑回头,可把她惊住了三秒:霍北辰居然出现在这! 她真的愣住了,不,准确地说是懵了。小姐不是说霍少爷跟随霍大人去北国历练归期不定么?想来也要好长时间才能回来的吧,这才不到三月,怎么就……?莫非是那边出了什么岔子?玲珑上前,“见过霍家少爷,少爷不是去了北国吗,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今日又恰巧来到这六国饭店呢?”细看霍北辰其实是有变化的。不仅人比从前更高大了,就连身上那股子气场都不一样了,说不上来,但颇有霍守翊的风范,玲珑这样想着。 “适才昨日午后乘船抵达燕城,我在北国这么些天,可是一直惦着妹妹的,那边事情一办完,就披星戴月赶回来。昨日午饭毕亲去了府上一趟,从赵管家口中得知妹妹原是来了赛诗会,如此也好,我就在这歇下,等明日一结束,我便给她个惊喜!”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霍北辰到底也算个有地位的小少爷,这胡经理此时又屁颠儿地跑来献殷勤,把咱们少爷安排到了天字一号馆,要知道这可是六国饭店里顶好的房间了。 下午四时许,一天的激烈对逐终于结束了,不出意外又刷下去三十人。剩下的最后二十人可真的是高手中的高手了,一天的比试下来,大家脸上都出现了倦色,也许是比赛的缘故,又可能是水土不服,总之所有人一离开会场便都纷纷直奔各自房间休息去了,胡经理贴心的吩咐服务生将饭菜送去每人房内,还亲自去轮番慰问。谁都看得出来胡经理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咣咣响,他还笑嘻嘻的凑上去,当真是豁出了这张老脸。株华难得深思倦怠一回,玲珑飞快迎上去,把小姐扶回房内,又端了绿豆百合粥和什锦锅子,不过没有提霍北辰回来一事。 明日便是大会最后一轮,至关重要,其实此番第一会声名大噪,不过株华不在意这个,她只想让阿爹和阿娘开心,顺便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她心里莫名紧张起来,不晓得北辰哥哥回来后知道她如果得了第一,会不会开心,会不会为她感到骄傲。想着想着,便进入梦中,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的北辰哥哥此时也正在想着她,眼里丝丝星点,恰如燕城上方那颗最明亮的星。 第三日清晨,株华早早起了床,玲珑这丫头昨晚就一直念叨要把她家小姐打扮的艳压全场,一袭青衣,头戴珠钗,唇上一点红,远山黛眉加持,这哪里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孩子,分明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才是呵!株华可臊死了,她本就不爱出风头,被玲珑这么一捯饬,想让人不注意都难。她为难的慢慢悠悠去了会场,这会剩下的人也基本来齐了。这最后一轮啊,题目是自己作诗,这倒新鲜了,说难也难,考官并没有给出主题,只让随意发挥,最后再由现场的五位分考官评出高低。 这作诗是要现场作并且吟出来的。株华心里正为难作甚么样的诗或者词,那边已经有人开始吟咏了,“妾本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株华心下一惊,这人刚刚吟诵的分明是司马槱的《黄金缕》,他胆子真大,不怕考官判他出局么! 有了这第一人的开头,其他人按顺序也先后接了下去,不过株华听来听去,这些人说的不是古人的诗词,便是自己开始胡诌的几句,她自己都臊的慌了,本以为这些人是何等厉害的角儿,没想到净是些投机取巧的主儿,当真是…… 株华这样想着,她本来站在角落里,这样一来当她是最后一个说的了。她绾了绾额前碎发,轻声捻来,“清风吹柳梦牵绊,重温旧地人不在。千回百转化沧海,红尘滚滚路漫漫。若水长天今何在,一剪情丝一剪债。落花逐影两世隔,空赋红尘叹沧海。”这首诗本是她提前作好,画于扇面上,打算赠予霍北辰的。情根深种,她不自觉念了出来。她承认她走神了,因为日后每每想起此诗,她仿佛都回到那年她和霍北辰在海棠坞下的美好时光。 她眼角一滴泪,惊动满燕城。 南国一年四季似乎都是一样的,不冷不热。1975年,株华满十岁。前不久的赛诗会,她表现一鸣惊人,毫无意外得夺下了赛诗会的头筹。主家和几位判官还亲自来见了她,并送出了一本纳兰性德真集。株华满心欢喜,她对于这些文史典藏向来都是没有抵抗力的。如今有真迹在手,足够她吃上一段时间了。 霍北辰佯装没有出现过六国饭店,于是在株华最后一轮比赛结束后便回了霍府。他心里可是满满的骄傲啊,他心爱的姑娘如此争气,如此优秀。事实上株华本来就足够优异,这也是她小小年纪走到哪里都会被格外注意的缘故。他想着株华一战成名,或许接下来便会有一些大大小小的饭局甚么的。虽然谢伯父不一定都会出席,但借着这种机会多一些和株华见面的机会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想要制造一些“小惊喜”,于是憋着一连近一个星期愣是不去找株华。这人倒也真沉得住气。 赛诗会眼见也过去一些时日了,然而株华心里心心念念的还是她拜师一事。不知梅柏漪何时回来,她又不安起来,披了一件雪狐皮披风便风风火火地出去了。三宝戏园照常营业,傅先生在三楼说地如火如荼,楼下戏班子演着《懒画眉》,一切如故,看起来和两个多月前她第一次来时并没有分别。梅前辈还是没有回来么?株华心里说不酸是假的,可她铁了心,又不愿放弃,索性在戏园子里搬了张小板凳,安安静静地坐下同那些观众一起听起了戏。 “最辽人春色是今天,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旧梦重回,残红满地,杜丽娘心中所感所叹仿佛被娓娓道来,伤感弥漫牡丹亭,今宵有酒今朝醉,杜丽娘向株华缓缓走来,檀口轻启,像要说些什么,只听得一声微微轻叹,株华不曾听清杜娘子说甚么,便大梦惊醒。原是自己听戏太深了么,为什么有一瞬间自己好像和杜小姐重合了一般…… 太阳归了西,天上飘起了雪花。这应该算是今年南国入冬来的第一场雪,倒不算大,但勉强可以赏赏雪了。株华想着起身回去了,于是在白茫茫中,你便能看到一个玲珑优雅的小人儿,一步一步走出了自己的一生。红藕香残玉簟秋。梅柏漪站在戏园最高的角楼上,望着这个倔强的小人。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梅柏漪嘴角轻翘,或许自己很快便会再有一个徒弟了。 时间总是过得这样飞快,悄无声息地从人眼皮子底下溜走。不知是株华来戏园的第多少天了,这一次她的心格外的慌,右眼皮从饭后一直地跳。起先担心这是妖兆,株华还特地在来之前拜了拜佛像。三宝今天也一反常态,不是冷清,而是观众爆满。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株华疑心,却也随着人流往前走了。“听说今天昆山派的梅柏漪大师会带爱徒演出《桃花扇》,千载难逢啊,那梅大师哪里是这么轻易的就能让咱们见一回的呢,我说哥几个快点,赶紧儿地抢个前排,别让别人占了好位子去!” 株华后知后觉,她最想见到的人来了! 一桌六人,瓜子花生备全了,从楼下到楼上全坐满了人,这些几乎都是特意来听梅柏漪的演出的。珠帘轻启,鼓点响起,梅柏漪从幕后缓缓走出来,茱扇轻扣,水袖曼舞。 楼台花颤,帘栊风抖。倚着雄姿英秀,春情无限。金钗肯与梳头,闲花添艳,野草生香。消得夫人做…… 台下观众听得已然如痴如醉,株华最甚。她虽从没有见过梅柏漪,但今日台上惊鸿一瞥却已是毕生难忘。演出毕,等到观众渐渐散去,株华心下偷偷跑到后台,兴许今天她便能心愿达成,拜了师了。这样想着,正巧四下无人,她一低身,旋进了大帘子幕后,此时后台没人,这个点儿大概所有人都去用餐了吧,三宝的主家和梅柏漪是多年老友,如今好不容易会一次面,自然该叙叙旧。株华就在这里等,而且,她还不肯找个地儿坐着,就这么毕恭毕敬地站着等,倔驴一头。 约莫一盏茶功夫,就在株华快要昏睡过去的时候,门边传来响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谢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把酒黄昏后,天色近却无。梅柏漪从演出台回来后还未来得及换下行头,直接来了后台。方才在台上演出的时候,她分明看到了坐在台下一脸痴醉的株华。她记着戏班子的一个小花旦跟她提起过,数月前有个小姑娘想拜自己为师。因着她虔诚的很,又打下了决心,所以令梅柏漪印象深刻。 她自己便是昆山人氏,师承梅派大师,故虽从小不在燕城附近居住,但好歹也是维扬人。谢家的家族势力在整个维扬都是有迹可循的,所以她知道谢氏一族并不稀奇。当那个小生来告诉她那个小丫头姓谢时,她心里便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方才在台上时,她也有注意到,这小丫头果真气质不同于常人。 说起来这算是二人第一次正式见面,梅柏漪似乎对小株华颇有眼缘,她料定株华一定会等她,或者在她离开时从哪个缝里蹦出来求着拜师父。她还是决定自己来寻一寻这个有灵气的小孩儿。 “既是来等人的,为何不坐下等呢?” 梅柏漪一语惊醒了昏昏欲睡的株华,她小心翼翼抬起头来,梅柏漪年纪大约是四十上下罢,与株华母亲相仿。她保养的极好,丝毫看不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也可能是自身的气质使然,总之,株华觉得能唱得好戏的人都美的不可方物。四目相接的一霎,株华终于鼓起了满身勇气。 “早就耳闻前辈歌喉绝世无双,为人更是坦坦荡荡,前辈一生只收两位徒弟,小女,小女真心想跟您学昆戏,请前辈三思,收下我罢!”株华说得极为真诚。画梁上打下来的灯光影在株华脸上,在长长轻颤的睫毛下汇聚了一片阴影。原先是就算株华不说,梅柏漪觉着自己与这孩子很有眼缘,便已经动了要收她为徒的心思了,今天一瞧,自己果真没有看错人。株华诚实又乖巧,与寻常大户人家府上的千金确是不同,加上年纪小,天资聪慧,完全是一块可塑造的璞玉,未来前途必定无可限量。 就在株华刚说完的空,梅柏漪便作出了决定。在株华不可置信又激动的时候,她久违的听到了于自己而言最美的两个字。梅柏漪就这样轻易收下她倒是株华没有想过的。她想着自己豁出去脸子,死命多去三宝蹲几次点儿,兴许梅柏漪耐不住就同意了,现在不过是二人一面之缘,不想却中了奖,导致株华一连几天都沉浸在一个叫梦的东西里。 拜师成功之后的第五天。一个雨天。 下水道井盖儿呼噜呼噜地往外冒着水,四处弥漫着雨水混着泥的腥味。三宝又开始人来人往的了,不过今天似乎没有看到傅先生拍着醒堂木和御子讲三侠五义。戏园里明显人少了。株华没有太关注这个,想来也不是甚么稀奇事,兴许傅先生身体抱恙了呢。梅柏漪昨日书信一封到府上说今天会正式开始教她学习,株华兴奋之余也不敢耽搁,一早叫了黄包车就赶去了。 没有任何粉黛的加持,纵然一身素衣,及腰长发飘飘,也难挡风华。株华进了戏园,直奔后台,那里有一个小院子,旁边还摆满了武旦所用的刀枪道具。所有戏班里的学生都在这里练习,偶尔也能看见一两个唱诗班的匆匆来过。 院子里并没有梅柏漪的身影,不过徒弟等师父是天经地义的。约莫半盏茶功夫,梅柏漪来了。 “小徒见过师父。今日是徒儿入门第一天,徒儿誓要跟您学得真传,若是能将昆山派发扬壮大,那便是徒儿天大荣幸了。”梅柏漪笑得慈祥又宠溺,轻抚了抚株华乌黑头发,“株儿天赋异禀,数月前我虽远在营州,但是也听说了你夺得维扬赛诗会的头筹,当真是燕城奇女子,再加上这张倾城的脸,为师看你配的上这“南国第一美人儿”的称号。你须得静心,把咱们昆山一派壮大起来。” 株华记住了。一记便是一生。 昆戏的入门便是唱腔,这也是最难掌握的,克服了这一关,才可以算得上是真正入门了,有灵气了。从那之后,株华便像其他姐妹和小生们一样,不,她甚至更要刻苦,每天要比别人多练至少几个钟头。株华肯吃苦,这在诸多名门名媛里算得上是独树一帜。她吊嗓子,练声段,练水袖,练耍扇。姐姐们都说她是最认真的,梅柏漪非常欣慰。 “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人与歌格外应景,株华婉转旖旎的身段加上戏词里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当真是美人冬景图,就算是四大美人还活在现代,恐怕也未必胜得过眼前这位了。 株华用了两年将唱腔把握的行云流水,如今她的水准已是戏班里最好的了。真好,将近千日的日夜练习终于得到了回报,梅柏漪心里说不出的欣慰与心疼。天知道株华这两年有多么努力!玲珑一早就知道株华扎根在三宝,亲眼看着株华每日早出晚归,人整整纤细成了柳条,心里又急又疼,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做些滋补身体的膳食每日亲送了过去。桂圆羹,冰糖枇杷叶,东阿阿胶炖燕窝,枣泥山药糕……这些既补身体又是株华爱吃的,所以玲珑天天变着法给她做了,我姑妈还调侃她,说再过一段时间玲珑这手艺就快要超过她了。 我姑妈就是这样幽默,惯会打趣别人的。在戏园里这几年,日子过的倒也平淡,每日除了练习便再没有别的什么了。一开始株华还在谢府和三宝之间两点一线,后来随着每日练习力度加大,为了节省在路上的时间,她干脆直接住在了戏园。虽说条件是比不了府里,但是株华却乐在其中。她一得空便跑去三楼听傅先生专场,而三宝大约也从一年前开始入驻了两位说相声的先生,株华有时也听他们的。戏园里似乎是越来越热闹了。直到那日午后—— 他模样长得真好看。株华印象里是并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但是他身上那股子气质却足够吸引人。株华有个大胆的猜测。梅柏漪曾说过一生只收两个徒弟,除她之外,听闻还有一个已经跟了梅柏漪十几年的大徒弟,但是却极少在公共现身。如果眼前这人便是传言中的“他”,按辈分来讲,株华应当叫他一声大师兄的。 “怎也不见其他人?这里午时就你自己?我找师父有事。”株华只有十二岁。这人好生大的气场,只字片语便把株华唬住了。他睨了一眼比他低了两个多头的株华,不再追问些甚么,径自去了内院。他应该是走了吧?株华额上已然是满头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哎师妹站在这里做什么?现下午时,大家都去用午饭了,怎么你还在这里练习么?还是你在等谁?”说话的这个便是原先给梅柏漪推荐株华的那个白面小花旦,她只比株华大三岁,名叫段良人。株华来后,这段良人待她极好,株华与她也是情同姐妹。 “段姐姐,方才来了一个男人,我不认得他,只见他好大气场,便是说话也冷冰冰的,模样到不错,就是拉了一张冰山脸,叫人轻易不敢接近。” “你见到他了?就——刚才?!”段良人一脸不可置信,眼睛瞪得老大。 “是啊,就方才嘛,你们都不在,院里就我自己,你不知道,他一……” 株华的讲话被强行打断了。“我的天呐,大师兄回来了啊!我我我不跟你说了啊,我突然肚子疼,我去方便一下。”段良人说罢一溜烟跑路了,留下株华一人在风中凌乱着。这边搞不清状况的株华好奇心作祟,心头一动,偷偷跑去听了墙角。尽管这的确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 内堂。梨春殿。梅柏漪居然也在,还有那个冰山男。“恩师,学生比预期回来晚了近一星期,因维河上近期时发翻船事故,学生为安全起见,弃走水路,改为陆路。如此一来便耽搁了行程。幸而学生不辱使命,这次您交代的事已经全部办妥,黄老板那边也应下了。今日清早返还燕城,特来向恩师先行禀报。” “毅儿辛苦了。果然你的办事效率是最让为师放心的。对了,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为师又得一徒,你得叫她师妹,等着我把她叫来,你们也该见见。”株华蹲在墙角,恍惚听到师父好像在叫她,囫囵揉了揉发麻的双腿,贴近门缝,想要听得更清。 “恩师口中的师妹,是不是一个年纪大约只有十几岁的小毛孩儿啊?我来找您之前在内院已经先行见过她了。看起来似乎很是纯真,不知道是否是因年纪尚小的缘故。我这两年不常来戏院,但是也曾听良人师妹提起过,看起来大约是一个很刻苦的小孩儿,要不然良人也不能总跟我提起她。”冰山男人说罢,眼角似瞥非瞥地往门那边瞅。株华在门外莫名打了个冷颤。这个男人,真让人捉摸不透,怎么方才没有瞧出来他居然还是个毒舌呢! 梅柏漪听罢不禁笑出声来。要说小孩儿么,也的确算小孩儿,毕竟只有十二岁。可是这话从这冰山男口里说出来煞是怪异。株华正暗搓搓想着今后该如何与这位师兄相处————雪花在门外冷不丁叫了一声,株华没忍住叫了出来。雪花是梅柏漪豢养的一只猫,通体雪白,浑圆浑圆的,甚是可爱。 “呵,原来门外有小贼啊,怪不得雪花会叫,还不快出来!”冰山男嘴角隐隐上扬,梅柏漪也是笑而不语。株华一副被抓了包的样子,讪讪地走了进来,“师,师父,我……我刚好路过……” “看你人小小的,不想谎话说起来倒是溜的紧,还敢在门外偷听,小贼,还不快报上名来。”讲真的株华心里有一点点服气,这个冰块是存心想来斗嘴的罢,真是过分极了!株华算是被惹火了,要打嘴仗么,没在怕的! “这位大哥,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之前并不曾见过,今天说来是我们见的第一面,不知我何处得罪,这位大哥要对我唇剑相对,看你模样斯文,没想到是个只会对姑娘家含沙射影的伪君子!今天正好师父也在,当着师父的面,让师父好好评评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株华临危不乱,因为方才说话急了,额前一缕碎发垂下,小脸儿也红扑扑的。冰山一时恍惚了。他一定是忘吃药了:居然有一种想为她撩起碎发绾于耳后的冲动! 定了定神儿,冰山男似是终于没憋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看来这是一只小野猫,并不是甚么温顺的‘鸟儿’,想来是师父平日里太过于放纵你,好伶俐的一张小嘴。恩师啊,我这师妹可还真是‘好’的紧呐,我这个师兄很满意,哈哈哈哈……”冰山像被点了笑穴,株华到一脸懵比,这个人不仅毒舌还是个奇葩! “咳咳,好了好了,我看你们俩个这样斗下去便是到天黑也不肯罢休,这件事呢作罢,毅儿,你是师兄,日后还是要多让让你师妹,她才多大,你便不要再打趣她了。两个人握手言和罢,今儿算是聚齐了,也该正式相认了。” “唉,师父果真是宠你多于我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叫萧承毅,十九岁汴城人,跟着师父已是十年有余。今天我本无意冒犯,若是惹你生气了,我现在跟你道歉。以后我们可就是一家人了,来日方长,不妨不妨,师妹。”萧承毅说罢,上前一步作揖,佯装抬头,眼底尽是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柔与细腻,恰是他一生都不能摆脱的咒语。 株华也不是小心尖的,既然话都说开了,便也收了利爪,“谢氏株华,小字音音,久仰大师兄之名,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见,我言语也有不得体之处,如此我们便扯平了,日后须得多多相见,我们便和平相处,师兄。”株华嘴上这么说,可心底还是有一点不服,小姑娘倒惯会记仇的。她眨着两只鹿眼,眸子波光粼粼,有点点星辰闪烁。 冬去春来,秋转夏藏。燕城又迎来了新一轮盛夏。其实南国的夏季虽并不比北国那么酷热,让人汗流浃背忍不住骂娘,但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1977年的夏季,热的离谱。出了家门,马上觉出火烧一般,树木削瘦地立在路旁,枝儿上连只鸟都没有,兴许人家都不愿意在这拉屎了。正午头里太阳正是最毒的时候,只有远处山头上几只麻雀扯着长声悲叫。 这几年在三宝,株华真是把全部心力都放在了昆戏的学习上。霍北辰似乎很久没有出现过了。株华现在的实力已然是众人之上了,她每天保持了极好的作息。最近一年呢,也开始跟着萧承毅和段良人开始了二人搭档的习作。昆戏和相声有几分相似,相声一般是二人搭档,一个主一个辅,也就是逗哏和捧哏。昆戏里也需要这样的配合。搭档是由自己挑选的,株华自然而然选了段良人,这是女伴,至于男伴,只有是萧承毅这个师兄了。 话说萧承毅自打去年回来后倒是一直待在了三宝,极少一去数天不见人影。刚开始两人多少有点拘谨,有点互怼,可这朝夕相处日子长了,便也渐渐摸清了对方的脾气秉性,越发地默契起来。是的,这里可以用默契来形容。后来段良人还调侃二人,若不是门规拘着,她真想来个乱点鸳鸯谱。玩笑归玩笑,株华也快到了及笄的年纪了。一转眼,四年过去了,株华越发美艳动人了,每每去逛街,或游玩,总是人群里最耀眼的那一个。 老天,你到底能生出多少清灵脱俗的女儿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华南不似上海滩和京城那般繁华和虚无,对于它自己来说,倒有一分特别的别致。维扬这边的女人大都有小桥流水一般的温柔,这大抵便是为何世间男子都爱江南美人儿的缘由了。她们举手投足间那叫一个风情万种,别的不说,就单单这吴侬软语,一个眼神儿,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保准酥麻了全身的骨头。苏州的评弹最妙,当属《秦淮景》。 我有一段情,唱给诸公听,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让我来,唱一支秦淮景呀,细细呀道来,唱拨了诸公听呀:秦淮缓缓流,博古到如今。江南锦绣,金陵风雅情。瞻园里,堂阔宇深。白鹭洲,水涟涟,世外桃源…… 世人哪有不爱这样的情,这样的景呢。南国的水养人,所以江南一带的女子各各都水灵,各各都俊美。株华的头发最好。许多人都羡慕她天生乌黑顺滑的头发。那发丝上一点翠,又柔顺的恰到好处,如何叫人不爱呢!霍北辰也喜爱株华这乌黑秀发。每每在一起时,或把玩,或作画装裱起来欣赏,都是别有一番滋味。株华爱饮茶,偏偏她最爱的还是那‘雪顶含翠’,于是便得了调侃,怪不得这样的好头发,原来是因喝了这得天独厚的‘雪顶含翠’。 夏季往往是最难熬的。特别是一赶上梅雨,洛水河畔的水位开始上涨,连带着维河都掀起一股子霉味,像坏了的死鱼,腥臭无比。三宝是个避暑纳阴的好地方,这一点有些像承德的避暑山庄,冬暖夏凉,风景既别致,又有好玩的好看的,每逢夏季冬季,便是三宝最火爆的时候。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灯红酒绿下,醉了多少人,多少城。 霍北辰年十六,却总给人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但不是老气横秋。株华再小却也明白一个道理,子继父业,将来成年后他是要继承祖辈的家业的。那霍守翊是个商人,都说商人心狠从不谈甚么情分,霍北辰大抵也不例外吧,他可精明得很,虽然也注重利益,可倒也算个有情有义的君子。要是这话放在□□十年代的维扬,那绝对没有人敢反驳;可这话要是放在新时代的维扬乃至整个南国,那所有人都要抱不平,不服气的。 今年八月夏旬,打苏州秦淮那边来了两位评弹老师。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没错,就是姑苏地地道道的唱评人。小曲儿听罢琵琶声起,那叫一个醉人。怪不得古时那么多有钱的公主公子哥都甘愿掏钱去听曲儿,那滋味真叫一个妙不可言。株华有心,待两位师父唱毕预备回苏之时,又跑去拜了师,想要学得一手好琵琶,将来有一天,亲自弹了《秦淮景》与霍北辰听。于是二位师父的行程暂且耽搁了一下,在梅柏漪招待下,暂时留在了戏园。段良人差人收拾了东厢房两间屋子出来。 “我的好搭档呦,咱们的小株华可是越来越厉害了,现在既会戏曲,又从小习舞,眼下又得一新称号“琵琶美人”,啧啧啧,这我要是个男人,我必娶了你过门,整日在家和你一起,甚么事业,演出都统统不要了!”段良人说着刻意露出一抹邪魅至极的笑来,把株华逗弄的不行。 “玉姐姐可就别再说我了,我会的这些个小把式算不得甚么。我心里师父才是最厉害的,我把她当偶像呢,总有一天,我也想向师父那样优秀成功,真正地为世人铭记。” 此话一语成缄,不过却是另一种方式了。 那二位师父在燕城逗留了数月,终于启程回了苏州。株华天赋,不到一年时间,便可以出师了。她还真能担得起‘琵琶美人’这个称号。萧承毅这厮也不晓得跑去了哪里,倒有一阵没看到他人了。琵琶在手,万事不愁。株华母亲陆夫人的意思,是想在株华及笄那天办一场宴会,好生热闹一番,梅柏漪与众人没什么意见,于是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了陆梁秋和玲珑她们去办,我姑妈负责菜食小吃。 “也不知北辰哥哥最近在忙些什么,好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我的《秦淮景》早就练好了,我要当面唱给他听。他是那么优秀,我也要加倍用功,才能配和他比肩。”月光洒落,彻夜灯火。株华眼睛明亮有神。她凝视着月光,瞳孔中倒映出她最美的模样。 约莫十一月初。 “快快快,这边舞台左侧少一盆花,赶快搬过来……” “哎5号桌上怎么少了一份银耳莲子羹呢,你们怎么办事的真是……” 1978年11月,谢府株华小姐迎来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第一个时刻——及笄礼。陆夫人把宴会地点设在了六国饭店合和厅。梅柏漪,戏园里众姐妹,谢老大人还有与谢氏一族交好的所有人一齐赶来。株华因着是‘团宠’,所以这次宴会格外隆重。先是收礼,就叫玲珑累的叫天叫地。 “刘家公子送来翡翠手串一对——” “夏府夏氏夫妇献上《秋郊饮马图》一副——” “许氏千金送上八仙过海扇五支——” …… 我姑妈念地口干舌燥,玲珑手都抬不起来了。一个时辰过后,才堪堪把礼记完。我姑妈扶着玲珑,正欲赶去前厅。“赵管家,赵管家!您可走慢点等等我!”上次赛诗会招待众人的胡经理脸煞白煞白地跑过来,“赵管家,刚才不知道是谁在前台放了一个礼盒,那顶上写着‘谢氏株华亲启’,想必应是哪家府上又送来的贺礼呢,还请赵管家收着吧。”胡经理操着那满脸褶子能夹死苍蝇的脸笑得一个欢儿。 我姑妈吩咐玲珑赶紧把贺礼搬过去,以免误了时辰。待她们回到宴会厅时,宴会刚刚宣布开始。谢卿峰携陆梁秋先行上台致道谢词,之后,宴会正式开始。三宝的吴老板特意请了戏园里那两位相声先生来此助兴。原本傅先生也说要来的,不料昨日突然说有急事,晌午头里便坐了船走了,直叫人送来了贺礼聊表心意。是一套北宋时期的文房墨宝。 “哎,今儿个叫咱们来啊,是为这咱们谢小姐祝寿——” “不是您等会,什么叫祝寿啊,好家伙咱们谢小姐妙龄正当,合着让您生生给说成了一老太太是怎么着!各位,这人多讨厌——” “去去去,你个死不了的值一刀,下辈子托生猫,我就不拿你熬汤了。这么着,咱俩先来个贯口给大家开开胃您看怎么样?” “我看成,角儿,咱就先来个《报菜名》呗——” “……紧跟着咱们就来这个南北满汉全席啊,有这个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 “咿——再来六个花篮儿!”这才说了一半,下边儿就有人开始起哄了,弄的大伙哄堂大笑。还好不是些虎狼之词,要不真是便宜了今天来的这帮大老爷们。株华在后台刚换好服装,她今天穿了旗袍,因为一会要弹琵琶。珠钗头上戴,美人心中留。株华简直跟那画里的民国美女一样,不,她比她们还要美上三分。 “小姐,”这边玲珑走了进来,“方才胡经理送来一个礼盒,应该是谁送您的礼品呢,您看这上边还写着让您亲启,要不您打开看看罢,反正一时半会您也不上台。” 让玲珑这么做的原因正是这盒子的份量。说来真怪了,先是不知道是谁送的,这盒子里也不知装的什么如此沉重。玲珑想后还是决定把盒子交给株华。 株华正纳闷儿,却也真的打开了盖子,只是这刚一打开,株华和玲珑皆花容失色,血液倒流,连连后退。 “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遍青山啼红杜鹃 燕城的天说变就变。株华打开来盒子,心下大惊,全身血液倒流。她还算是好的,玲珑直接叫了出来。一双血淋淋的断手直直躺在盒子里。盒子内壁里四下布满了鲜血,从血的凝结程度上来看,似乎是新鲜的。血腥味充斥了整个屋子,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株华虽然还算镇静,可脸色倒也好不到哪去,难看极了。 全城皆知今日谢家在六国饭店大摆宴席,是谁会送这样的“贺礼”,而且还是直接送到了株华手中?株华年纪小,又自小不在府里长大,谁会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结仇? 我听到我姑妈给我讲到这里时,内心十分不能平静。不过株华却没有这么多时间去思考,她马上就要上台了。她吩咐玲珑,匆匆忙忙把盒子藏于梳妆台下,理了理头发,把珠钗紧了紧,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向舞台走去。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美人琵琶犹抱,风情万种。琵琶声弦一响,满目皆惊艳。魔礼青的功法也不过如此罢!一曲十面埋伏毕,台下已是掌声雷动。株华起身行礼致谢,再抬起头时,眼里满是星芒。像是预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 霍北辰一袭黑衣,夜色将他融为一体,于这暗夜铸成了一道牢笼。他目不转睛,与株华二人相视。就是这样看着,也温柔了岁月。株华脸微红,像是喝了甜酒之后的微醺模样。昏暗灯光下,暗流涌动。 这最后一曲,是献给台下这个男子的。秦淮景早就印在了株华心里。师父说,秦淮景是要唱给心爱男子听的,她便牢牢记着,记了一辈子。霍北辰看着她,眼里尽是点点温柔溢出眼眶。他的株株是维扬最美的女子。 曲终人不散,唱罢风月情。株华的吴侬软语讲的极为地道,那声音从嗓子眼儿里发出来,浑然天成一般,直叫人酥了骨头,头皮发麻。十年后,这一定是一个妖孽。也许不用十年,她现在便是了。 今晚的月光格外的柔和。随着秦淮景的闭幕,宴席算是结束了。其中不乏有人贴上去,谢卿峰被围堵的水泄不通。有记者,也有燕城权贵。他们都想与谢家联姻。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那些歪瓜裂枣的别说株华瞧不来,就算是生在那个年代的我,眼角沟也不会扫一下。有意思。 终于打发走了所有客人后,株华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绷着的弦紧了又紧。她满脑子全是那双血手。方才台上已是极力隐忍,才没有发作。她马上回了后台,恰好四下无人,她正准备去拿那个盒子。 “株儿,——”谢卿峰走了进来,因年轻习武缘故,所以走路几乎没有声音,株华正精神紧绷,冷不丁被人叫了名字,着实吓了一大跳,猛一回头,摸着心脏位置吁了口。 “父亲,您不用去应付那些贵人吗?”株华糯糯地。 “你母亲和赵管家去周旋那些人了,我看你刚刚神色恍惚,脚步匆忙,你师父走之前还让我特意来向你问清楚,别是误了什么大事。” “原来父亲一早看出了端倪,那,我便照实说。刚刚我上台之前,玲珑拿了一个盒子送与我,说可能是哪个送来贺礼的,我不知道,只是想打开来一看,不想……” “那盒子有什么不对劲?”谢卿峰接着反应过来,脸色也开始严肃起来。 “谁能想到那根本不是甚么贺礼!那分明是一双人手!一双刚被砍下来还沾着血的断手!”株华在父亲面前没必要掩饰什么,她有点崩溃地嘶吼道。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冲自己来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也许正是危险来临前的昭示。 谢卿峰脸色已经黑了。“把盒子拿出来我看看。”株华犹豫又小心地抱出盒子,轻轻放到了谢卿峰手里。待盒子再次被开启后,二人脸色已不能单单用猪肝来形容了。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颜色。 屋里温度瞬间降到零点。株华眼神已经有点呆滞了,盯着虚无的一点,不知想到了什么。谢卿峰盯着这双血手,陷入了无尽思考。时间一点点流逝。 突然谢卿峰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五十年来从未有过的裂缝。他担忧地看了发呆的株华,只是叮嘱了一句,便急急地走了,顺便带走了那个可怕的盒子。 株华隐隐感觉后背发凉,似乎这六国饭店也是不安全的了。刚刚回后台之前,她和霍北辰眼神有了极短的交流,他像是有什么话要交代似的,匆匆走了。这会子株华不敢再有懈怠,谢卿峰走后没几分钟便也跟着出去了。六国饭店后门处是一个小型御花园,规模不算大,但景致倒也说得上是雅观。霍北辰与她二人约定好在这里见面。此时已是掌灯时分,街上稀稀寥寥几个人影,旁边路灯发出昏暗无神的光芒,就着月光,给燕城披上一道看不真切的纱衣。 黑夜总是不完美的,给那些坏人行做坏事的机会。株华毕竟孩童,加上方才受惊,身上已经起了不少鸡皮疙瘩。她忽地感觉身后有一大团黑影,呼吸急促了起来,猛地一转身,猝不及防跌入了一个宽大的怀抱。她一愣,抬起眼睛,与黑夜中那双眼睛撞上了,怔了片刻,她低下了头。 这是她第一次与霍北辰这么近的接触,准确地说,是她第一次与男人‘肌肤相亲’。虽然只是一个怀抱,却让株华血液倒流,呼吸凝结。她贪恋这怀抱,又不得不挣脱开来,要知道,女子嫁人之前可是不能与男子亲密相接的。 “我看了你整整一晚上。这么些天不见,我想你想得心疼。我之前从不知心里疼,不信你摸摸它——” 霍北辰真切说着,拿起株华的手便真往自己心口上压了过去。株华死命往回收着手,说什么也不肯碰他一下。这要叫旁人看到了可怎么好! “其实,其实株儿心里何尝不是一直念着哥哥的。为了练好秦淮景,我手指都长茧了,只是盼着能亲自在你面前唱好。还口口声声说想我,你哪里想了?我怎么看不出来?莫非,你心里有了别人家的姑娘?!”株华开起了玩笑话,想缓一缓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可这话被霍北辰听去,却是另一番味道。他家株株酸了。 他略有些霸道地将人强行扯进怀里,不顾株华挣扎,大手抚上她樱唇来回摩挲,向她耳朵边吹了一口气,用他极好听的声音,“我的株株是吃醋了么?”他低头耳语简直是致命武器。株华大脑一片空白,睁大双眼,直直看着他。 株华眼睛长得极美。她一时失了神儿,小嘴微张。霍北辰突然觉得浑身燥热起来。在他控制不住自己要品尝这张红唇之前,株华扑到他肩上,破天荒第一次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把红透了的小脸深深埋进去。头顶上传来低低地笑。霍北辰回抱住她,二人紧贴。 片刻过后,株华没有忘记正事,她抬了头,额头刚好顶到他下巴,“说正事,我今天看到了好可怕的东西,就在宴会开始之前,我在后台收了一份‘贺礼’,我刚想打开……” “里面装的什么?” “你都想不到的,是…一双沾满鲜血的断手!”霍北辰抱着株华的手猛地收紧,勒的株华有些喘不上气。 “北辰哥哥,你说这代表了什么?会不会是一种警告,或者一种…预言?”株华开始颤抖,她真的不敢再想下去了。这分明是计划好的,不管是不是冲她来的,这都是一种威胁! “株株,我今天想交代你的话便与此事有关。”霍北辰神色严肃起来,“三月前,我与父亲前往埠城与维扬周边颇有人脉的几位老板商谈生意上的事,或许你曾听伯父提起过,就是签下永安码头,拿到契约的事。事情进行地倒也顺利,可不想我们在返程的路上遭到一批戴着黑色面巾的杀手暗算,我们拼死堪堪斗过他们,可父亲受了重伤,差点掉进维河丢了性命……” 株华第一反应,这或许就是一场早就计划好的局,如今游戏开始,谢家,霍家,或许整个燕城,都是局中人。“那群黑衣人身上可有什么特征?”株华像是联想到了什么。 “我记不很清了,只记得,他们左胸位置画有一只麒麟。” 株华内心已经久久不能平静。她清清楚楚记得,那个盒子底下分明也印了一只麒麟。 她把此事也提及出来,霍北辰陷入短暂思考,剑眉微微地皱在了一起。许久,他看向株华,扳正了她的身体。 “这两件事看来必有关联了。不管幕后的人是谁,不管他是冲着你我还是我们两大家族而来,”霍北辰眼里是无比郑重的眼色,“你都要切记,时刻保护好自己明白吗?我不能保证每次危急都能及时赶到你身边,可——防人之心不可无,今天之后,你要时刻警惕身边的人,做事也要小心,我不能接受你出事,更不能失去你,株株,你能明白吗?”这一刻,这个男人眼里的担忧,慌张,害怕是真的,他是真的害怕,从没有什么能让他如此恐惧,哪怕死亡。 “我都懂得,也都记下了,我会小心,也会保护好自己。可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你不许再让自己受伤,你知道么,如果你有什么意外……”株华想都不敢想了,她低低哭了出来,眼泪儿止不住往下掉,三言两语便泣不成声。他小心且温柔地吻着她额角,牢牢抱住她,他把头枕到她头上。许久。 “好,我答应你。”他一直想要送她一个礼物,此时也却是这样做了。她的唇美好柔软。他试探性撬开了她的嘴巴,深夜月光将他和她的身影拉的很长,像一对交织缠绵的鸳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株华听了父亲与霍北辰的劝告,自那日之后,便搬去了戏园。玲珑一大早替她收拾了行李,东西倒不多,只是一些洗漱用品。临走前,株华与母亲道了别。我姑妈特地包了好几大包海棠饼,说是也让其他姐妹们尝尝鲜。我姑妈做海棠饼的功夫可是一绝。 戏园如旧,株华拖了箱包,与傅先生打了个照面,径直进了西厢房。萧承毅倒是许久不见了,自打株华及笄宴会之前便没个人影儿,原以为宴会那天他会突然出现给株华个惊喜来着,结果他并没有预期中出现。眼下并不太平,株华打算在戏园长住,玲珑舍不得自家小姐,于是便巴巴跟来了。如此正合陆梁秋心意。有玲珑在身旁侍奉着,总也是放心的。 谢府大摆宴席的事还是上了报纸头条。株华不负众望成了火热焦点。全城上下茶饭间都在有一嘴没一嘴地讨论着这位“神秘千金”,连一向严肃不活泼的傅先生居然也拿这事儿作梗,生生把一个大才女说成了女侠。株华早在几年前的赛诗会上便一战成名,此次热度把株华送上了巅峰,一时间内舆论纷纷,不过褒大于贬。没有人闲得会对一个小孩儿这么大恶意。 不过这头条没几天便被顶了下去。一条爆炸性发现引起不少骚动,当然,那些记者也没少往里添油加醋。这天清早,株华正净了脸用早饭,玲珑照常拿了新鲜报纸回来,放到了桌上。 “小姐,今早的报纸,小报童刚送来的!” 株华打开来报纸,头条映入眼帘,心下大惊! 小六原本是谢府里后厨负责食材采购的人,为人诚恳老实,家里也没什么牵挂,十几岁便在谢府上做工了,今年也左不过三十。府上所有人的吃食皆由后厨负责,小六便是他们的头儿。 株华及笄宴会前半个月小六莫名失踪了。因着株华说想吃荷花酥,玲珑便去了小厨房,四下里却不见小六他们。往日这时候出去采购早该回来的。奇怪的很。第二天,所有小厨房的人都被叫来集合,独独还是少了小六。起初我姑妈并不曾看出端倪,诺大个谢府,左右不过少了个做活儿的,也不会有人注意,至于小六的位子,另寻个勤恳的补上就是。兴许是小六有什么事出了远门也说不准。 小六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水泡的澎烂不堪,面目全非。他是被人从维河里捞出来的,死相极为难看。去打捞的人据说连着几晚睡不着觉,连着法医也说那股子让人毕生难忘的恶臭味几日绕鼻不绝。小六是被人杀死后脚绑青石板抛到了河里。 有趣的是,小六的双手不见了。法医说是被人拿刀齐齐砍了去的。株华看到这醒目的大字,被口中清茶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她瞬间联想到了什么,脸色止不住一阵铁青。 神秘消失了数月的萧承毅出现了。那是一个雨夜。维扬突降倾盆大雨,雨势极大,赶着从姑苏一直到燕城,整个维河似乎掀起了惊涛骇浪。天色阴沉的吓人,萧承毅一身黑衣。 株华刚从练功房出来,想着洗漱过后就寝,不想听到大门外一阵急切的脚步,她条件反射般跟了过去。自断手事件后,她变得格外警惕小心,加上她心思本就深沉敏感,便更加料定今晚定是个不太平的。她把门打开来一条缝,想探出头去查看,不想正撞上一双漆黑锋利的眼睛,她吓住了几秒,转身想往后跑,门被从外面大力撞开——— “师,师兄?!”她圆睁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狼狈至极的人。“嘘,别出声,后面,后面有人跟来……”萧承毅似乎受了伤,声音极其微弱,他一把捂了株华的嘴,手上沾染了极浓的血腥味。 他像是被人一路追杀。 株华的大脑来不及反应那么多,她试着唤了两声‘师兄’,怀里那人高大垂下的身子并没有什么反应。门外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虽然被雨声遮盖,株华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她快速把萧承毅拖进了房间,藏到了床底下,做完这些,她已是满头大汗。那些人好像要闯进来了!株华刚出房门,门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叫门声。她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装作无事般开了门。 “你,有没有看到刚才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经过?” 一共十个黑衣蒙面杀手,每一个手里都拿了砍刀,刀上下一秒似乎都能滴出血来。他们冷酷眼神肃杀,不会多说一句话,想来应该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组织。短短几秒,株华心里有了大致判断。人数和力量的悬殊,她不敢乱来什么,一个不小心说错了字,明天的报纸头条便是她和萧承毅横尸街头。 “我刚刚起夜出来小解,并不曾看到什么男人,只是隐约似乎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好像是往东边去了。”株华十分正常的说出来,好像真的自己不曾救下那人,她藏在袖口下的手不由打颤,还好,他们没有发现。为首的杀手上下打量了株华,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睛紧紧盯住她,好像要把人盯穿一个洞。就在株华撑不住的时候—— “谢小姐,打扰了。撤——”那个杀手若有深意看了她一眼,便带人离开了。株华关了门,靠在门后的身体渐渐下滑。鬼知道她刚才差点破功。这些杀手大多奉命做事,一旦露出一丁点破绽,就是死路一条。不过最让她奇怪的是,他们居然认得她,脱口便是‘谢小姐’。株华眼下把这件事搁置,站起身来往房里走去。打开房门那一刻,她傻了。 满地的血顺着床底往外淌,床下的人像是晕死过去,株华把门锁死,顾不得擦净地上的血迹,把萧承毅从床底拖到床上,洗净了帕子,先简单处理一下伤口。 萧承毅满身刀伤,后背尤其厉害,腿上也有两道极深的刀口,狰狞异常,看上去煞是怕人。她哆嗦着手拿了白玉止血散,小心地给他敷了全身,又拿了冷帕子给他敷了额头,不出意外,他夜里肯定会发热。 株华把人收拾完,又打了水把地上血迹一点一点擦干。她坐到床边,看着床上面无血色的人,陷入了沉思。 她清楚的记得,那些杀手胸前都画着一只麒麟。 株华这夜并没有睡着,她一直留意萧承毅的情况,定时为他换洗帕子。天蒙蒙亮,株华披了斗篷,出了戏园。萧承毅一直在发热,她不是郎中,不清楚该怎么做。她快马加鞭,路上丝毫不敢耽搁。 何氏药铺。 “小二,快去请你家老板来。”株华喘着气。 “原来是谢小姐,请您稍等,我这就请老板过来。” “多谢。”株华抱拳行礼,擦了擦额上的细汗。 何氏药铺是燕城老牌坊了。老板何芷生据说是一位医德极高的人,曾祖父曾经给咸丰爷治过头疾。破四旧时期,燕城全城上下爆发时疾,何芷生没日没夜翻医书,熬药汤,老天有眼,最后他救活了满城的人,也因此得了个‘许仙转世’之名。人人都说何大夫妙手回春,堪比华佗,株华父亲也因他人品和能力对他青眼有加,故而出资,助他建了这何氏药铺。 “何老板,株华有急事求您!” “贵人到此,可是有甚么麻烦事?我们先到侧堂休息片刻……”何芷生素色大褂,戴一副金丝眼镜,虽有些年纪,但到底居然有一种斯文败类的感觉。 二人说着来到侧堂,坐下。四下里并无外人,“何叔叔,株华今日来确有事相托于您……”株华大致把昨夜的事与何芷生说明,下意识没有提及萧承毅身份,只说救下了一个受了重伤的过路人。 因着萧承毅情况不乐观,为保险起见,何芷生马上带了药箱和银针,同着株华二人一起马不停蹄赶回三宝。西厢房内。 萧承毅昏睡了一夜,株华二人匆匆赶来时,他还没有醒。株华隐隐担心。何芷生检查之后,萧承毅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刀伤,株华这才疏了一口气。何芷生开了药方,便回去煎药了。株华送他出门,亲自谢了他,回了房内,正准备转身关了房门。 “方才那医士什么来头?” 株华“嘶”地一声,表示受到了一万点惊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 萧承毅一定是故意的!没由来幽幽来了一句,又恰好深夜,简直是要吓死人的节奏。他不是还没醒呢么!他可真是个人才。 “师兄,你……”株华生生哽住了。这会他已经慢慢坐起来了,俩人大眼瞪小眼,气氛莫名诡异尴尬。 “我只是昏睡了而已,又不是升天,瞎叫唤什么?” “我!……只许你吓人,就不许我叫了么!” 株华被生生怼的没脾气了。不过谁叫我们株华小姐性格好呢,她也没抱怨什么,一番短暂口舌之后,她还是先关心了这个男人。 “话说起来,这么久没见师兄你,你到底去哪里了?怎的突然被人追杀还受了重伤?还有,我……”株华还想问些什么。 “打住——女人怎么这么麻烦。你能一个一个问题问吗!我可是个病人,你这样简直让我头大!” 果然是个凭实力单身的男人。好么,什么话还都没说,株华已经被怼了三个回合了。萧承毅你好样的。 “我真服了!那我先问,你这么久消失不见是去哪里了?” 萧承毅眸光略有躲闪,似是不愿提及。株华看出他眼神里端倪,也就没再紧紧追问下去,倒是他答非所问了。 “此番刺杀我确定是场意外,那些黑衣人我从未认得过,不知是哪路人马。看他们身手,倒像是训练有素的组织。不过我命大,还好遇到了师妹你,不然师兄我这次就惨喽。” 这萧某人说得轻松,其实他伤的还真挺重的,若不是何芷生医术高明,恐怕这时候他还没醒呢。故而方才吓她一下也不是有意的,于是他就这样仗着自己病人身份揶揄起了株华。 “许久未见,师妹生的越发水灵标志了,上次你的宴会我没有赶到,现在我回来了,就要送你一个礼物以作补偿罢。”他说完佯装用邪魅眼神上下打量,把株华给看毛了。她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不想撞到了床角,疼的她一龇牙。萧某人不厚道的笑出了声。 “什么礼物?你知道的,我向来不喜金玉之器,你可别用那些俗物便来打发了我!既是补偿,也该要拿出诚意来的,不然我就去师父那儿参你一本,说你欺压同门,还目中无人……”株华说的一本正经,又带点小傲娇般,谁让他萧承毅欺人太甚! “诶诶诶,我说师妹,你可别冤枉了师兄,我几时欺压同门了?!”萧某说得十分郑重其事,面色假装严肃,举起手来,作出要打人的架势。 株华破功了,她抿嘴笑,一双桃花眼忽闪忽闪看着他,像是里面装满了星星,”师兄,你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的搞笑还不笑场的?” “……” 萧承毅尴尬极了,像吃了一肚子瘪,又无处发泄,只得叹一口气作罢,点了点株华额头,简直要被她打败了。 “哦,差点忘了正事,想来这时候何大夫已将药煎好,我去取来,现在天还早,你再躺会。”说罢株华便出了门。萧承毅看着她远走的背影,目光渐渐汇聚一点,没有了方才的说笑,眼神忽地带了点点杀气。 “老狐狸,你想要我的命,那我便奉陪到底。” 何芷生不愧当世神医。经他手,再加上株华悉心照料,不出半月,萧承毅便痊愈,不过株华始终没忘记一件事。这天,萧承毅在戏园排练,她大老远跑来。 “师兄是大骗子。”株华宝宝好委屈。萧承毅一脸懵逼。 “师妹你又顽皮了,师兄怎么是骗子呢,不要胡闹了。” “说好的礼物呢!大骗子,骗人是小狗,大骗子……”萧承毅此刻是满脸的黑线,那株华小姐就差画个圈圈诅咒他了。什么都甭问了,株华心里定是将他的祖宗十八辈都问候了一遍了。 “哎呦嘿,我的好师妹呦,你可冤死我了。师兄向来说一不二,又岂会失信于你丢了脸面?现在,我就把这礼物给你。” 看他眼神确也不像是说谎,株华便勉为其难地原谅他了。他真没食言,拉了株华的手,带她来了后台化妆室。 “师兄!”,她急了,“别卖关子了,我真的很想知道这礼物嘛。”她有些娇嗔地说道,萧承毅最受不住她这缠人的本事,便要把东西拿出来。 “你看——” 株华眼睛看直了都。借用傅先生一句话,“您各位猜是什么?” 一身喜色戏袍,新做流苏绣花鞋,一顶凤冠,这行头齐了,况且,这戏服等级成色一看便是上品,她记得整个戏院里也就只有师父有。只是不知道这戏服谁有幸穿上。 “怎么样,师妹,这身新行头如何?可比你之前那些好吧?” “好确是好,不过,这是给谁穿的呢?”株华狡狤又贪羡地直盯着看。 “不卖关子了,看你那眼神儿简直要把这行头给生吞下腹去。”他假装无视株华投来的鄙夷目光,兀自说道,“这身行头就是送给你的,师父说下个月带我们去昆山,到时候可会有一场为时半月的巡演,你当主,师兄给你做配。怎么,这礼物你可还喜欢?” 原来美人发愣的样子也甚是可爱。株华显然陷入了极度亢奋,缠着他问了好几遍,这才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出问题。她终于等了这一天了!萧承毅就这样侧着头看她笑,不自觉也翘了嘴角。因着巡演时间紧迫,实际上,他们没有一个月的时间排练,只得抽了饭空和休息时间去演练。 《桃花扇》是这次巡演的主题,也是开场,《游园惊梦》作为结尾,因此这两场是重中之重,切不可得一点失误。株华的杜丽娘扮相极美,也最逼真,难得的是,她和他也十分默契,二人配合天衣无缝。梅柏漪在所有人排练期间来过一次,不得不说,株华真是她最好且最合适的接班人。 启程日子定在了下月初三。快到月底时,株华回了谢府,与陆梁秋一番寒暄,我姑妈又开始唠叨上了,许是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罢,还是照常做了海棠糕,不过这次多了点新花样,加上她新研制的阿胶膏。我姑妈说,唱戏人就靠一副嗓子,阿胶膏与秋梨膏类似,泡水喝最妙,对嗓子也最好。 翌日,株华正收拾完行李箱,又跑到药铺去跟何医士好一番道谢,在回三宝的路上,天儿就放了黑。有了之前的经历,株华怕黑是怕极了,总觉得一摸黑就会出点什么事,想到之前那些,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啊什么人!———”这边株华正胡思乱想着,突得感到背后一双手抱住自己,伸出手想要反抗,不想却被拖到巷子里,她刚想叫出声来呼救,背后那人先开了口。 “别怕,是我。” “北辰哥哥?”株华一颗心猛地放了下来,不过这次,她是真有些生气了。“北辰哥哥怎么跟师兄一样,都喜欢冷不丁地吓人么!你知道最近燕城不太平罢,你还玩这种把戏,你这个坏人!”说罢,她举起小手猛捶了捶他胸膛,似是要把这阵子受得气都发泄出来。 “事情我都知道了,我走这阵子,不能与你时常相见,我很想你。父亲给我的任务再难,可一想到你,我就有了动力,便是再危险,我也渡过下来。”霍北辰是个奇男子,这些肉麻话,也不知道是怎么学来的,又好像浑若天成,真叫人溺死在里面。本就不常相见的两人此时也就抛开来那些莫须有,紧紧拥在一起。 “对了,以后别同着我的面儿提你那个师兄,我看他就没安什么好心,怕不是也对你有意思,你切不能与他走的太近,知道么?”霍北辰不仅钢铁直,还有毒。美人在怀,这么好的气氛让他一句酸话给破坏了,真是该打。 株华挺直了身子,仰起脸儿来,毫不畏惧对上他漆黑的眸子,“我哪里跟他有什么!我们师出同门,他又是我亲师兄,我们能怎样嘛!再说了,师兄他又不是坏人,只是有时嘴上刁难人玩笑罢了,你何苦来冤我!” 完了,完了,株华小姐生起气来连自己都害怕的,眼见她委屈极了,下一秒眼泪都能从眼眶子里溢出来,霍北辰作为万年钢铁,他哪里受得住女人哭?便直接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让她闭了嘴。 他摩挲她微微发红的唇,动情说道,“好了好了,我跟你道歉,刚才是我冲动了,我不该不相信你,可我也没有完全说错,你那师兄的确身份不简单,往后相处也不可什么事都告诉他……” “好,好,好,”,株华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我知道了,也记得你说的话,不要再说我了好不好?” 这夜,真想叫它再长一些。 “我明日会去苏州,昆山有一场巡演,师父也会去,我可能要半月才能回,你一定顾好自己身体,也注意安全,等我回来,我们天天都在一起,好不好。” “都依你,妖精。”他嘴角处闪闪发亮。 “说好了不许说我的,我才不是!”她极力反抗。 “是你先勾引我的,这辈子都别想逃。”他霸道极了,说话也像带了魔力,像一种叫不上名的□□,所有沾染过的女人,都会上瘾。 斜对过的角落里露出一双黑色眼睛,把这一切收于眼底。 茅山下一座庙内。 “堂主。” “有新发现吗。” “他回来了。还有,谢家那个女人有些本事。” “很好,游戏开始了。你去飞鸽传书给主人,我们即刻回城,不日即到。” 那是一张像沾了鲜血的红唇,烛光下格外歃血邪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四月初的第一天,因初春缘故,天气十分暖和,大街上人也早早换上了薄襟汗衫。戏班所有人一大早就备好了东西。早饭准备的蛮丰盛,说是为了给大家洗尘践行。三宝老板可是个顶好的人,对株华也极为关照,当然,这并不关乎她的身份。 走水路约莫大半天,不过燕城和姑苏没有离的太远,晚上六七点时分,梅柏漪带着一行人下了船。株华拖着个行李箱,走在队伍前面。八时许,梅柏漪安排好众人住宿,因一天舟车劳顿,大家也面露疲色,所以安顿好房间后,也都闭了门,早早歇下了。 悦来客栈。 房间是两两一间的,株华和段良人在一起。收拾完后,株华兴致大发,打趣起了她。 “段老师且慢——我且有话要对你说。”注意这里,株华用了戏腔念出,良人愣了一下,随后便哈哈大笑。搭档就是搭档,就是这样有默契。 “哎呀谢老师,我这就来了。” “老爷请坐---” “啊-----夫人请坐-----” …… 上有天堂好风光,下有苏杭赛天堂。维扬的水养人,不仅水是甜的,就连吃食也是一般。米是甜的,馒头是甜的,汤是甜的,就是菜里也要放上白糖,真是甜到人上头。株华这样爱吃甜的人都有些许受不住,某一日午饭,问客栈老板借了盐粒,酱油,醋,又喝了好些水,才觉得自己稍稍正常了一些。 她爱吃糖。她说过,心里苦才吃甜,甜完了就不觉得苦了。至少十八岁之前她一直这样想的。可是真正的苦又哪里是吃甜就能不苦的呢。 萧承毅作为戏班大师兄兼大当家,身兼数职,忙的紧,又整日受到株华等师妹们的调侃,当真是辛苦极了。株华越发顽皮了,没事便缠着他,打趣他,捉弄他。还好萧承毅不怎么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如若换了霍北辰,不是被酸死就是把她狠狠压在墙上欺负一番。到底是大师兄,这可不敢恭维。 巡演的场子定下了,时间也定下了,梅柏漪带着众人一同排演。株华和萧承毅配合的越发有默契,至少在台上,有什么事情二人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了。 有关排练的事情进行的非常顺利,只等演出那天。前一天晚上,大伙儿都在后台整理戏服和头饰,彻夜灯火通明。株华倒难得偷个懒儿,倒不用她再准备些什么,一手拿了荷花酥,自己却溜到河边儿赏月去了。 南国的夜似与北国不同。那月光尤其柔和,朦胧,像是照不到底;而北国月光格外明亮,就像白日焰火。株华就这样席地而坐,旁边是秦淮河。十三钗的故事还历历在目,彷佛就是昨日之事一般。夜里风有些凉,足以让人清醒。株华从未来过姑苏,这里的一切跟燕城很像,但又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灯光洒落,彻夜灯火,夜里打更人声音响起第三声时,株华沉沉眯了眯眼,起身回了客栈去。 翌日,戏班所有人早早起了,在鸡打鸣之前,众人便已吃过了饭。戏曲表演的化妆极为复杂,从头到身,不过眼下正是初春,天气不冷不热,若是再等几个月,盛夏当头,能硬生生给人裹出一身痱子来,别提多遭罪了。戏台是昨个就已搭好的,倒省了现在许多气力。兰苑小剧场一月只开放一次,当真一票难求,所以来看戏的人自然也是实打实热情,早在巡演一个半月前,小剧场的票便已经瞬间售罄,前排贵宾座更是炒到了天价。 大概等快到了十点,观众已经陆续入席了,株华她们这边也已化好妆换好衣服了。一曲桃花扇作为开场,姑苏巡演正式开始。维扬最近不太平。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碗水般平静,可内里确已暗流涌动。数月前被抛尸断手的小六,株华及笄宴上收到的带血礼盒,还有前不久营州那边护城河里新打捞出的无头女尸……巧合多了便称不上是巧合了。这一切就像一张布置了多年的网,眼下正来势汹汹地覆盖着华南。 “堂主,一切照您的意思都已吩咐下去,现在我们的人已经分成三批,第一批已经全部进城,现已分为四拨宿在城内各客栈,听您的号令,随时准备行动。” “命所有人化整为零,分头进城,务必在三日内全部归整完毕。” “是,堂主。” 那张红唇格外艳丽,像一把杀人不沾血的刀。脖子上的龙形纹身在灯光下格外刺眼带寒。 “呵呵呵……好戏要开始了。” 燕城一年一度的庙会开始了。说是逛庙会,其实便是小吃一条街,大不了顶有几个舞狮子的,杂耍的,还有那马术表演……得亏株华小姐此时不在,不然凭她的尿性,绝对能干的出来包吃一条街的事情。这可是非常尴尬的,毕竟当时作为大家闺秀,狂吃的形象可太丑了,一个姑娘家怎么也得内秀些。吃东西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多吃。 唯一不同的是,今年燕城来赶庙会的人似乎比往年都要多很多,他们大都操着外地口音,看上去与这里的人似乎格格不入。庙会一连七天,从城南墙一直摆到城北角,敲锣打鼓的,倒也热闹。 三宝戏园一如既往地场场爆满,只是听说傅先生好像很久没有露面,说相声的那张氏和杨氏便一手遮了天,当真成了三宝的招牌。 “这个,今天给各位讲个奇事,什么呢?就是这个齐鲁一带啊,有个羊,它呀,会上树。” “不是您等会,这个羊它怎么能上了树了呢它?” “呵,要不说你没文化吧,我给你来一段,大伙儿可都在下面呢,你听好喽——” “您来来吧。” “闲来没事儿我下了南乡,树木朗林长成了行,桃红柳绿多么好看,树上蹲着一只羊。若问这个山羊怎么上了树……俺滴儿子,你问哪一只羊啊?” “就那一只,树上那一只。” “你他娘傻小子,那是俺抱上去的。” “去你的……” …… 梅柏漪一行人出来姑苏也几天了,头天儿的演出可是相当成功,观众反响好,倒给了众人莫大的鼓舞。巡演七日,眼下过了一半儿,这天下午,株华硬拉着段良人去了金陵玩儿。正处于午睡状态的段良人满头黑线,一脸委屈地看着她家小株华。 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凑巧,刚出了门,转头就瞧见萧承毅十分幽怨地盯着二人,恨不得下一秒就盯出一个洞来。 “师兄有事吗?”株华毫不怯场,扬起脸儿便开了口。 “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算盘,不就是趁师父不在你想偷溜出去玩吗,”这厮看起来像抓住了什么重要把柄一样,一副得得瑟瑟的小人得志模样,“不过,你要是也带上我,咱们三个,我就帮你压下这事儿……” “呃,师父您怎么来啦!” 萧承毅转身回头的功夫,株华便扯着段良人一溜烟跑了,留下这个男人独自在风中凌乱。 “嘤嘤嘤大坏蛋……” 简直醉了好么!你能想象一个一米八多的男人发嗲的场景吗!太辣眼睛了。 泗水街一片繁华,苏市的酒楼个顶个好,南京盐水鸭,桂花糖芋苗,光是想想就叫人流一地口水。株华二人先是随便挑了家酒楼吃了点东西,随后,二人到街上摊位开始挑挑拣拣一些首饰珠钗。这是小女孩子的心思,大老爷们儿可不懂。 “株株,你觉得萧师兄怎么样啊?我是说,他这个人。” “嗯…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呀,要我说么,师兄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平日里时不时怼我们几句,但他应该是个好人呢。” 段良人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可是我倒觉得,他对你于我们的确不同……”段良人脸上莫名浮现出得逞般的奸笑,“咳咳,段姐姐,你看这个白玉珠钗好不好看嘛,好看的话,我就买下来啦?” 最后株华买了三只簪子,除了自己的,就是仔细地为良人,玲珑,还有老夫人各挑选了一只,良人喜爱翡翠,玲珑钟爱珍珠,老夫人喜檀木。当然,株华也没忘记萧承毅,霍北辰和梅柏漪,于是便又走了街上大大小小的商铺,在太阳落山之前,二人大包小包的回了客栈。 株华一进门便一屁股坐到了床上,看着地上琳琅满目的东西,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这么多东西,今天可真是充实。段姐姐,你要是没事,便过来和我一起分分类吧。” “好。” “唉,姑苏可真是个好地方,可惜巡演要结束了,咱们也该走了,不知道下次再来是什么时候了……” 见不得别人多愁善感的样子,段良人刚想劝慰几句,门外突然一声什么东西被摔碎到地上的声音—— “株株,你想来的话,随时都可以啊,又不一定非得来巡演才可以玩儿,只要你想,我就陪你来。哦对了,师父前几日和我提起你……” 蜡烛突然灭了。可是屋里根本就不可能有风。 “段姐姐,是,是风吹的吧?还是……” “别怕,应该是风,我去看看。”门外并没有人,只有长长走廊尽头无尽的黑暗,门窗都是完好的,彷佛刚才的小插曲是二人的幻觉。 “没事了,没什么异常,我再点上一根蜡烛。这里离本市警署仅百步,真要有什么情况,那一定会惊动警员,况且,师兄他们也在,一旦出事,他们听到也会赶来的。” “好。段姐姐你再陪我说说话罢,我心里总是乱得很,感觉要出什么大事一样……”株华心里已经隐隐起疑了,但具体那是什么,她说不清,只是这种感觉实在太不好了。 “嗯,”段良人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那我继续说,师父前几日嘱咐我……” 那根奇怪熄灭的蜡烛之后便再没被点上。借着窗外微弱的点点星光,一双黑色的眼睛正窥视着屋内的一切,像个狩猎的屠杀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有一个姑娘她有一些任性她还有一些嚣张 如果有这样一个问题摆在你面前:你怕黑吗?我觉得大多数人的回答都是一样——怕。黑暗的神秘之处在于你不知道里面到底有甚么。一只手?一颗血淋淋的头颅?亦或者是一双充满血色的眼球? 姑苏城里的演出就要拉下帷幕了。最后一场演出,按梅柏漪的意思,是万万不可出差错的。那晚株华与段良人歇下后,两人聊着天,株华却久久没有困意。没由来的,她总觉得胸口隐隐发闷,或许是有甚么大事要发生。 黑夜中那双眼睛发散出血红色的亮光,它将房内情况收于眼底,盯着株华的方向看了许久,然后消失了。 鸡叫得也太早了些。在第三声嘶鸣后,株华二人起来了。梳妆完毕后,二人一同去大厅用餐。“今日倒没见大师兄的影儿,该不会又玩失踪了吧。”段良人喝着桃胶牛奶,随口这么一说。 “不会吧这个人,今天可是最后一天了,师父再三嘱咐不能出一点差错的,这个浪荡子,许是跑去哪里藏着,要不就是没起,等会儿我去找找。”株华嚼着桃酥,边吃着双皮奶边说道。 三两下吃完后,她便以找萧承毅之由走开了。离演出开始前一个时辰。诺大的昆剧院里竟没有萧承毅一丝人影。鬼知道株华心里此刻早已慌得一比,内心怕不是有几万只泥马奔腾呼啸。没多久,演出就要开始了,株华不得已先拉了段良人去了后台换妆。 “段姐姐,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个大师兄他也太不靠谱了吧!”株华无奈扶额说道,眉头紧皱,虽然事情的确不简单。 “眼下没别的办法了。不过你来得晚不知道,大师兄他从前便是如此,来无影去无踪,除了师父之外,没人知道他的去处。”段良人倒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嗯…是没办法了,那段姐姐你同我一起搭档上台吧,就把之前师兄那个节目顶上,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在台上再临时加唱一段别的。”株华镇定,事发突然,却很快适应了这种情况。 “做旧燕寻巢入画栋来。今日个知音喜遇兰苑在,这相逢,异哉!凭相投,快哉!待我慢慢的传与你这一曲霓裳播千载……” 说时迟,这边台上已经开始报幕了,株华和段良人赶忙来到出相幕后,二人互相整理衣襟,准备出场。第一回合,杜丽娘与柳梦梅。“梦回莺啭,乱煞光年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瓶插映山,紫炉添沉水香。蓦地游春转,小试宜春面。” …… 你说,惹下蜂愁蝶恋,三生锦绣般非因梦幻,这到底谁的错? 台下观众听得反正是如痴如醉,我虽然没有出生于那个年头,不过光是听我姑妈讲,倒也能想象得到那是一番怎样香艳美好动人的画面。 与此同时,燕城那边倒是发生了一件奇事。这事儿还是从傅先生嘴里听来的。 “哎哎哎,我说小九,你听说了没,昨儿夜里知府大人府里可是遇了一离奇事儿。” “什么什么,我又错过了什么好戏?” 燕城一酒楼里。一群人七七八八地讨论着。打头的是个胖胖的男人,留着络腮胡子,操着一口不地道的燕城口音,边剔牙边说着。 “今天早上,我去三宝听傅先生说书,这傅先生今天可没说三侠五义和抗日奇侠,你们猜他说了啥?”大胡子声情并茂地激动道。 “说了啥说了啥,别卖关子了,快讲给我们哥几个听听。” “难道知府大人拉的屎是红色的?” “哈哈哈哈哈……” “狗屁!别打岔,听我说”,大胡子拿着酒杯咂了一口,缓缓说道,“昨天夜里寅时,知府三姨太吊死在府里那棵老槐树上了。” “啥玩意?三姨太死了?!你说那棵最高年数最久的那棵老槐树吗?”刚才那位脑洞大开的说屎的小兄弟问道。 “就是啊,听说死的时候舌头伸出那么长一大截,眼珠往上翻着,嘴里鲜血不住往下流,死的那叫一个惨呦。”大胡子说完象征性抹了抹脸,像是要擦掉些什么。 “坊间传言这三姨太国色天香,貌美可人,平常也不咋出府,这知府老爷也最宠她,怎么好好的这人就……唉,可惜,可惜啊……” “瘦子,你狼嚎些啥,有啥可惜的,难不成你还想睡人家?我跟你说,这种女人,贪慕虚荣,身子早就不干净了,还指不定被多少男人骑在身下。现在正好人也没了,你死心吧。”大胡子义愤填膺地道。 “不过——这昨天晚上刚出了事儿,今天偌大的城里并没任何风吹草动,你们说,这傅先生是咋知道的这消息啊?” 大胡子摇了摇头,摊开手,自己也不知道,“就是就是,顺子说的对啊,还有啊,听去了现场的法医说啊,那三姨太尸体上少了点东西,地上多了点东西。” “少了什么,多了什么?”所有人异口同声道。 “少了一双脚,地上——多了一只带血的麒麟。” 有人在尸体下面的地上沾着三姨太的血画了一只麒麟。 谢府里的小六没了手,神秘人送给株华的礼盒上画有一只麒麟。 知府三姨太没了脚,地上也画有一只一样的麒麟。 有意思。 那群人继续讨论地热火朝天去了。就在他们隔壁桌,一个包间里,将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 “堂主,按计划,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那是一张隐藏在极美的脸下的血盆大口。“不急,线已经放出去了,我们要耐心等待。去,飞鸽传书给护法,告诉她,燕城这边进行的非常顺利,让她给教主带句话,请他放心。” “是,堂主。” “呵呵呵呵呵……”那双手把玩着一只白玉杯子,在三秒过后,碎的体无完肤。 …… “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绉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随着全体演艺人员大合唱毕,这姑苏的半个月巡演也算正式结束了。株华与段良人手拉手鞠躬致谢,梅柏漪上台致词,这巡演算完成了。美中不足的是,少了萧承毅这个大猪蹄子。 回了后台卸下装,株华一屁股倒在躺椅上,段良人更实在,直接来了个葛优瘫。刚才吩咐了剧院的工作人员去拿了吃食,这会两人正眼巴巴等着。 “段姐姐,你说这巡演一结束,我这心里不知怎的,突然空旷了起来,感觉就像是从我身体里抽走了什么,总觉得不得劲。”株华捂着胸口闷闷说道。 “我看你这是爱上姑苏的表现了啊”,段良人捂嘴偷笑,又开始黑起了株华,“我看你不是爱这里的景,也不是爱这里的人,怕是爱上了这里的小吃特产吧,还是死心塌地的那一种,哈哈哈哈……”段良人笑的前仰后合,脸色憋得通红,那颜色叫一个漂亮。 “你还别说我段姐姐,这次都怪师兄,每次都是不打个招呼人突然就不见了,今天若不是你刚好扮相合适,恐怕这出戏就得我一人在台上尴尬的唱了。” 株华说着,气鼓鼓地,就差抄起把刀砍了萧承毅了。你说有没有办法不让萧承毅放鸽子?不,不存在的,守信,这辈子都不可能守信,一时放鸽子一时爽,一直放鸽子一直爽,爽到你怀疑人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一想到你我就情深不寿总于苦海囚 这知府一共有七个姨太太。大太太早已年老色衰,早年就是一件旧家具,扔倒是不扔,不过用也是不再用了;二姨太出生书香门第世家,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温婉端庄,对争宠这种事自然也是不放在心上;四姨太五姨太原本是双胞胎姐妹,风情万种,颇有汉代赵氏飞燕合德姐妹的风采,歌舞弹习,样样精通,把知府迷得七魂没了六窍,就差死在她们身上了。 早些时候,这些名门贵族家的小姐姨太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平日里闲着无聊,就打打麻将,做做蛋糕,谈谈太太经。三姨太死后的第二天,大太太和徐氏二姨太,陈府大姨太都聚在陈太太家,搓了几桌麻将,白家太太和另一个年轻的小姐也一同在席。 “刘太太(知府姓刘)呀,你可来了,你这一病就是小半个月,你一缺席,徐太太她们来都不来了,我这府上冷清的呦。”陈太太是上海人,她摸了把牌,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五饼。又快胡了。 “你家还有冷清的时候,真是稀罕。” “刘太太,啥毛病啦,看你脸色还蛮好的么。” “啥毛病,气出来的毛病。没事了,舞照跳,牌照打。”大太太吸了一口烟,大红的指甲盖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 大太太:“陈太太,我没见过这两位。” 陈太太:“这位是黎小姐,是我老朋友的女儿。那位是白太太。 黎婉琼:“你好,幸会。” 大太太:“你好你好。黎小姐长得真是漂亮,嘴还挺甜的啊。陈太太,您这位老朋友,是否长得特别英俊呀?”众人皆笑。 “刘太太,你一天不笑话我就不舒服吧。”大太太呲着一口黄牙笑着摆摆手。“这位白太太呀,是南洋华侨,人家老公做石油生意,是当地老有名的富翁。” “陈太太真是过奖了。我们家就是做点小本生意,哪好跟各位太太们比呀。”白太太捏着兰花指风情万种地说道。 徐太太:“白太太,谦虚了呦。” “陈太太啊,白太太长得挺漂亮,你也敢往家领,不怕你家那位管不住自己?”这大太太能稳坐府中老大的位子,看来也是有几分手段的,至少在说话上,那叫一个精,这是生生的调侃还让人敢怒不敢言啊。 “男人要是不好色,那真是有问题了。不是他自己身子有问题,就是要出更大的问题。”大太太难得幽默,在座各位可都笑起来了,连端庄知书的黎小姐也不住低着头憋笑个不止,不知是想到什么了。 “黎小姐别笑,就是这么回事。就说我们家那个,都已经娶到七个了,还不收手。我要管也管不过来。一个个就作天作地,不是争风吃醋就是寻死觅活。小五刚闹完被人下毒,小七又来个割腕自杀,我也不怕觍着个老脸,跟你们说这些丑事。作孽呦,我看姓刘的早晚要被女人害死。”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不准,这以后这刘知府还真是死在女人手里了。 大太太说上了瘾,“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知道这老三是怎么死的。” “啊?她不是想不开上吊自杀的么!” 大太太白了她一眼,“什么自杀,分明是被人勒死后挂到树上去的!”此语一出,所有人皆为一惊,胆子小的徐太太脸已经白了,腿不住在桌下发抖,幸亏穿着旗袍,旁人看不到。 “真的,我亲眼看到的,那天晚上很晚了,好多个穿黑衣服的……”大太太话说了一半,被打断了。陈府里一个小佣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太太,刘知府家的六姨太来了,说找刘大太太有要紧事!” 不等通报,六姨太直接闯了进来,行为疯癫,“大姐大姐,你救救我,刘霸天他要杀我!” 几个太太面面相觑,显然处于一种懵逼状态。大太太面若菜色,十分尴尬又难为情地说了声抱歉,使出浑身力气,把六姨太拖走了。 三天后,六姨太的尸体在咸庄酒楼被发现了。咸庄酒楼北临泗水街,南临洛水河,最主要的是,它与三宝戏园仅一墙之隔。六姨太的尸体被发现也属巧合。那天,酒楼里来了很多客人,生意爆火,所以茶水供不应求。有个喝茶的客人鼻子大约非常敏感,只觉得这茶水的味道与从前大不相同,似乎隐约带有一丝腐烂的腥臭味,于是喊来了老板询问。 这泡茶用的水是从后院一口古井里打上来的。老板派下人去检查,结果不查不要紧! 一具女尸头下脚上被扔到了井里。客人们吓得四处逃窜,有伙计报了案,等到警察和法医来到的时候,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了。这尸体脸部被水已经泡的肿胀不堪,面目全非。法医检查过后推断,这具尸体至少已经泡在这里五天了。现场但凡听到的人,脸色都非常难看,有承受力极差的已经吐到晕厥过去。很显然,五天内所有来过咸庄酒楼吃饭的客人无一例外都喝过了尸水。 “这,这死人好像,好像……”围观的人里有一个瘦瘦小小的年轻男人畏畏缩缩的嘟囔着,他就在三宝门口摆摊卖羊肉汤。 “好像什么?”一警察问道。 “像知府家六姨太!” 大约六天前,六姨太慌慌张张跑到陈府去找大太太求情,嘴里还不住嚷着刘霸天要杀她,回家的路上也是魂不守舍。大太太一开始还勉强接她几句话,后来彻底烦了,索性便不再搭理六姨太。 六姨太很希望此时伙计能把车开的再慢一些。刘霸天表面亲和,秉公廉洁,可内里却是好色好赌,脾气暴躁。此人还黑白两道通吃。大太太拉着连路都走不好的六姨太进了大厅,刘霸天就坐在正中间沙发上。 “你天天在家里打打杀杀的,你到底要造多少孽你才肯消停啊?你知道吗,你造多少孽,就会受多少罪!我告诉你,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你要让我出去没面子的话,我,我就天天缠着你,缠死你,哼。”大太太气势汹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太太一走,刘霸天站起来,转身就是一个耳光用力对着六姨太扇了下去。六姨太在外边有个老相好,说白了其实就是个皮肉情。六姨太在外偷情,给刘霸天戴了一顶大大的帽子,如果此时有背景音乐的话,那一定是: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六姨太偷情,被手下监视的人逮个正着。奸夫跑了,于是六姨太万分惊恐之下不顾身份居然跑去找大太太求情。这女人也是蠢得够可以,胸大无脑鉴定完毕。 身为有头有脸的公众人物,自己脑袋顶上毛变色了自然是不能忍的。刘霸天像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着六姨太,对手下说了一句话,丢下面如死灰的六姨太,继续双飞去了。 “弟兄们平日辛苦,这个女人赏给你们了。” 那晚之后,再也没有人见到过六姨太,直到她的尸体在十里地之外的咸庄酒楼被发现。其实报纸上后来登的消息被掩盖了一部分:六姨太身上有几十处青紫掐痕,生前遭受了极为残忍的X虐待,肺部积水严重,系未完全死亡之前被扔进水中溺亡。 “唉,死的太惨了,真是灭绝人性啊。” “谁说不是啊,太残忍了,这也不光六姨太一个人的错啊,奸夫呢,奸夫是谁……” 人群中肆无忌惮地讨论着,这显然成了市民茶余饭后的下脚料。这事儿,没几天便也被傅先生编成包袱,讲给大家听了。有人笑,有人悲。人命还真不值钱。 株华她们那日巡演结束后,没有即刻返程,而是又在姑苏逗留了好几日。株华又双叒叕吃了好些美食,段良人止不住嘲笑她要胖个几十斤了,结果回到燕城就接着被打脸了:株华不仅没长胖,还长高了。真香。 回到阔别近一个月的燕城,株华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不过没有什么是一顿饭不能解决的。打接到株华回来的消息,我姑妈和玲珑便开始忙活,准备了一大桌吃食,什锦炒饭,糯米肉团子,粉蒸虾,莲藕排骨汤,杏仁酥……株华果然也不负众望的吃了个肚饱,接着便去看望谢卿峰和陆梁秋。 “父亲,母亲,我带了姑苏那边好多好玩意儿,等会儿我让玲珑拿给你们瞧瞧。”一说起这个礼物的事,株华便得意起来。咦,后面怎么好像有只尾巴? 谢卿峰:“株儿与老霍兄家那小子倒是像的很啊。” 株华:“啊?北辰哥哥?怎么,父亲,他有来过吗?” 谢卿峰与陆梁秋对视一眼,笑意盈盈地道,“那孩子倒也是个有孝心的,你走这二十多天,经常的托人送东西到府上来,有这个鹿茸,冬虫夏草,千年人参……” 株华听罢低下头,她极力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可脸上那一抹可疑的红晕还是出卖了她。看来,今天就得去找他了。坐了一会后,株华随便找了个理由溜了。她拿上礼品盒子,满心欢喜去了霍府。 知府密室里。 “霸爷,刚才戴先生飞鸽传书一封。” “说的什么?” “戴先生说,请您三日后到六国饭店,与您有要事相商。” “哼,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这几次的事都是他们做的,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是看在教主的面子上,他还真以为他是教主?还命令我?” “霸爷,消消气,我们既然和麒麟教合作,上了一条船,生死与共,您万万不可在此时与他们撕破脸啊,那麒麟教主要是反水拉我们下马,咱们在燕城的好日子可就算到头了。” “也罢。我且就再忍耐一下。去,给戴先生传个话,三日后我如期赴约。” “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春风绕过发梢红纱刺绣赠他 霍北辰难得的在府上,往日里谁要是想在府里见他一面,那真是难上加难。株华来的十分凑巧。此时佣人们正忙碌着准备晚饭。霍府的管家程伯渠打老远一看株华来,亲自迎了上去。 程伯渠:“株华小姐可是稀客加贵客啊,您今儿可真来着了,少爷正在书房与老爷谈话,您快请进来,稍后我去通报一声。” 株华:“如此甚好!我正好也拿了些礼品,那就麻烦程管家了。” 程伯渠:“不麻烦不麻烦。六子,你去通知小厨房一下,今天谢小姐来了,让厨子多加几个菜,特别是杏仁酥和雪梨汤。” 六子:“得嘞程叔。” 与谢家比起来,这霍府上的佣人倒不算多,况且也都是男性居多。霍北辰母亲走得早,在生他那日,难产之后血崩便撒手人寰了。他母亲性子温和,待人有道,以至于她走的那日天降大雪,漫天飞蝗。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好人永远都是不长命的。 株华在正厅稍等片刻后,一时无聊起来,恰巧大厅墙面之上挂有琳琅满目的文人诗画集,便就这样欣赏起来。那霍北辰也爱研读诗书,又打小被送去练武,故而文武双全,身体素质高于常人。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霍北辰略带酸气的来了一句。 株华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打了个激灵,嗔怒道,“坏人,每次就知道吓我。你可知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啊!” 察觉到她带有一丝丝怒气,霍北辰幽幽上前,一把将人扯进怀里,眼神痞痞的说,“这些诗画就有那么好看?比我还好看?”不得不说,他现在这个样子实在太欠抽了,株华要是个男人,这俩绝壁打起来。不过,我押霍北辰赢。 “你怎么没个正形!这次就再原谅你一次,倘若再有下次,我就找霍叔叔去参你一本,叫他好好教训你!”论打嘴仗,株华可是没在怕的。 霍北辰正想好好给她一个“教训”,两人拉拉扯扯的,却不想正好被从书房出来的霍守翊撞个正着。有时候就是这么好巧不巧的,株华衣领上一枚衣扣散开了,而且恰是在胸口部位。 完蛋,株华大惊,慌慌张张背过身去系上扣子。霍守翊知趣的低头抿嘴轻咳,霍北辰倒是眯起眼来毫不掩饰的看了株华胸口好几眼。 世界上最尴尬的事不是把屎拉在□□里,而是你和你对象调情恰好被父母撞见。“小株儿来了啊,管家说晚饭已经齐了,你来的正好,咱们一起去吃饭。” 程管家甚得人心。饭桌上除了平常他们吃的菜,后来加的几个几乎全是株华爱吃的。其实株华不常来,这程伯渠也不知道她爱吃些什么。只是维扬女子喜甜,便随意挑了几个甜点,不想误打误撞都是株华最爱的。 霍守翊:“株儿,你父亲母亲最近身体可还好?” 株华:“多谢霍叔叔关心,家父家母他们身体都还好。我前一阵子去了姑苏,买了好多补品呢,今天也带来了一些送与霍叔叔,希望您岁岁平安,永享安泰。”株华甜美的一笑,把人魂儿都能勾走。 霍守翊:“哈哈哈……好,好啊,好孩子,你有心了。我真没看错啊,将来辰儿娶你过门,我这个老头子就等着儿孙满堂享清福喽。”株华甚得霍守翊心,三言两语之间便把所有人哄的开开心心,合不拢嘴。 全场最佳MVP——拆场王霍北辰上线了。语不惊人死不休,“爸爸,我可以吃了吗?听您念叨一天了,我饿死算了。您这样喜欢她,干脆收她做女儿好了,也算是亲上加亲不是~”霍北辰吊儿郎当地说着,眼睛却是似有似无地往株华那边瞟。 “混小子,你说的甚么话!我看你还不如株儿一半懂事体贴。你妈那么贤良温柔,怎么就——怎么就生出你这个混世魔王来了!”霍守翊嘴上这样说着,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如果男人可以生孩子,那他还真想再生个女儿。 株华小天使来了,带着一片七彩祥云来了。“你怎么说话呢。霍叔叔,北辰哥哥有时候也这样欺负我呢,您可要给我做主啊,一会就让他面壁思过去,再饿上他三天,看他还欺不欺负老实人了!” 知霍北辰者,谢株华也。霍北辰此刻脸色丰富极了,简直像吃了屎一般臭,那脸拉的都快掉地上去了,他还委屈地撇撇嘴,眉头一皱,那模样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来来来,我最爱的杏仁酥给你吃。乖,不气哦,等过了今天,明天你还是一个好汉。”株华顺了顺霍北辰头发上的毛,向哄孩子一般硬塞到他嘴里一块点心。 “哈哈哈……”霍守翊大笑,一物降一物,他家这霸王爷看来只有株华小姐能降服得住了。三人边聊边吃饭,好不融洽,留下了站在一旁侍候的程管家眼巴巴瞅着,默默地吞下一波狗粮。我,程伯渠,打死都不会吃一口,看一眼的。 嗯,真香。好惨一男的。 吃过饭已经是晚上八时过后了,天色早已放黑,株华有夜盲,再加上深夜里一个女孩家实在不安全,程管家本来想亲自送株华回家,目的就是避开小少爷,消化消化食儿,虽然他刚才吃的是精神食粮。霍北辰一眼看穿他小心思,于是抢先把人搂进怀里,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程管家在风中凌乱着,眼神呆滞。妈的,这俩人啥时候才可以不秀!也好,让他自己独自美丽。反正心中有梦想,哪里都是舞台。 一出了门,株华便用力挣脱了怀抱,像躲瘟神一样离霍北辰远远的。 株华:“哎,不许跟过来,我在前边自己走,你回去吧。” 霍北辰:“霍太太说哪里话,就算不是我来送你,那也是程管家送你。你自己选,要我送还是他送?” 株华:“这还用说?我绝对选你——” 霍北辰势在必得地一笑,刚想开口,不想一个巨雷落下,“我绝对选你府上的程管家,哈哈哈哈。”霍北辰脸色越来越黑,恨不得砍死程伯渠,他捏紧了指头,死死盯着株华。 “怎么,我说错了什么?你看程管家啊,虽说我也不与他常见面,但是人家又温柔,又敬业,办事还利落,不仅霍叔叔信任他,我也觉得他很不错啊,你说,他有老婆了吗?”株华不怕死的滔滔不绝地说着。对面那是什么东西?眼睛里还放着红光? 程伯渠啊,你好样的,等我回去看我不扒了你的皮。霍北辰心里这样想着,眼睛却笑嘻嘻的看着株华,狡黠的眸子里像是打着什么坏主意。株华心下不好,冲他做了个鬼脸,飞似的跑了。 “你别让我抓到你,不然我就——” 干死你。霍北辰默默地在心里念道,便也跟着跑了起来。 “霍北辰,你来追我啊,追上我了我就不说你了,不然我就气死你!”昏暗的街道两旁,一丝微弱月光洒下,笼罩在二人身上,长安街上只听的到二人打骂声。他们或许都不会想到,这样欢乐的机会并不是永存的。 株华可是当了真,较起了劲儿,不要命似的向前跑着,在小巷处停了下来。糟糕,前面是死胡同。她隐隐约约听到背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潜意识里不禁毛骨悚然,三两下跑到树后藏了起来。当然了,女人家胆小是很正常的,况且燕城最近接二连三的出命案,换谁身上说没有一点害怕都是假的。 不知怎的,天上突然下起了小雨,倒是不大,可是又徒增了些许凉意。株华顿时打了蔫,后悔刚才逞能,这下霍北辰也不知在哪了,现在她可是真的在雨中凌乱了。事实证明,人装逼是正常的,但是该怂的时候就得怂。 株华一站在树下,脑子里竟全都是三姨太挂在树上的情景。她真的怕极了,可骨子里的骄傲又不许她轻易认输,于是便强打起精神,继续向前走去。老天都笑了,在闪电的一瞬间,墙壁上顿时映出一群乌黑的人影。 “啊啊啊啊啊,鬼啊,救命!!”株华吓坏了,转身便跑,许是受惊过度,脚下一打滑,竟连带着人一起摔了出去。她趴在地上,没有立刻起来。 “抓到你了——看你还跑不跑了。”霍北辰气息带有一丝紊乱。 于是雨夜中,两个人影交相辉映。一个站着,俯视着趴在地上的狼狈不堪的,叹了口气。他把她扶起来,拦腰抱起,就这样一路走回了谢府。 玲珑不放心,打一个时辰前就等在了门口。她远远看见霍北辰抱着株华走过来,赶忙撑起了伞,把二人接到房间里。他们都受了凉,身上湿嗒嗒的,我姑妈一瞧见便担心的不得了,于是便和玲珑一起去厨房熬了锅姜汤,又拿了两身干净衣服和帕子送去。 株华房间里。霍北辰抱她到床上,接着就伸手来脱她的衣服。 株华:“喂你干什么!不要动手动脚的啊!” “干什么,你说我干什么?你身上衣服都湿透了,要是不换下来,等明天非烧起来不可。”霍北辰一本正经地说道,手继续伸向她。 “你,你别碰我,我湿着呢,我等会叫玲珑进来帮我。很晚了。”天是很晚了,言下之意,他霍北辰该走了。 霍北辰:“嗯?湿了?哪里湿了?我看看是上面还是下面。” 株华:“……”伸手便要打他,不想被他一把握住,放在嘴边,轻轻啄了一下。趁株华发呆的空,他手脚迅速的脱下了株华的上衣,又怕她叫出声来,便顺带捂了她的嘴。 “你今天真的很不乖。我生气了,你要怎么办?”他手指摩挲着那张樱唇,眸色渐渐暗了下去。 “我跟你道歉,刚才我是故意气你的,谁知道你居然当了真,还吃起了莫须有的干醋。那程管家都多大了,我都能做他女儿了,又哪里可以与你相提并论。”株华一字一顿说道,小心翼翼地看他,双手在下面偷偷扯他的衣襟。 “原谅你了,再有下次,就狠狠‘惩罚’你。” 他故意将惩罚二字咬的极重,然后扣住她后脑勺,肆意享受起这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桌上的姜汤放凉了,一滴都没有动。因为,今晚不需要什么姜汤了。有霍北辰在,株华小姐哪里又能冻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使我有洛阳二顷良田安能佩六国相印 那晚霍北辰走后,株华换下湿衣服,玲珑进来送进一床新被褥。此时株华脸上还残留有些许红晕,玲珑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的亚子,淡定地给株华拆卸头饰。 “小姐啊,我看那北辰少爷待您真不错,照老爷夫人的意思,现在只等您十八岁一到,就该准备订婚了。”小丫头年纪轻轻,说话却如此老道,一语中的。本来他们年幼时就已定下婚约,只不过差个仪式罢了。古时女子年满十八便可出嫁,如今到了谢氏这样有权有贵的大家族身上,自然也不例外。 “小姐你想啊,”玲珑一边梳头一边说着,“北辰少爷日后是定要继承他父亲的势力的,咱们谢氏也是燕城有头有脸的大家,到时候你们珠联璧合的,那燕城岂不是我们的啦!到时候,您给我个什么官儿做做呀?管家头头还是差斥呀?” 株华默默咽了一下口水,心想你这个戏精丫头又开始作妖了,于是表情夸张地道,“到时候,你当然是擎等着和我一起享福啊,到时候我肯定给你找一个好人家。我看那个霍府的管家就很不错啊,模样端正,虽说年纪比你大了些吧,但是人家可会照顾人啊。就这样说定了,不用谢谢我哦~”株华反将她一军。 以下是二位内心OS: 白玲珑:嘤嘤嘤,我家小姐变坏了,为什么我要拿这样一个剧本! 程伯渠:你丫的什么时候给我加了这么些戏…… 白玲珑:悲伤那么大,呜呜…… 程伯渠:女孩子少哭,会长皱纹的。 白玲珑:要你管!伺候好你家少爷就行了! 程伯渠:……(伸手缓慢地推了一下眼镜框) 三天后。六国饭店。 刘霸天按事先约定到达,正好是下午三时。他把带来的一个保镖安插在门口,随后便进了走廊尽头最后一间房间。 窗台前,一个男人背光而立,看不清脸。他戴着一顶黑帽子。他很高。刘霸天一进门,便迅速转身,待确定身后没有人跟着后,立刻关上门,那个男人转过身来。脖子上带有麒麟纹样的链子闪闪发光。 “戴先生,我承诺给你们的,都办到了,可你们呢!”刘霸天说完,气的一脚踹倒了桌子旁边的盆栽。“老子冒着这么大风险替你兜着,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半个月之内,三条人命,上头给我施加压力,报纸上舆论也开始倒向我,这可跟你一开始承诺我的不一样!我……”刘霸天越说越激动,那个男人兀地打断了他。 “稍安勿躁,知府大人。”他一字一字沉重有力地说道,嘴角掀起一阵不易察觉的弧度,“我们麒麟教办事从来都是效率第一的。你不是也看见了吗,这开始死了人,城里人心惶惶,众说纷纭,动静闹得越大,对我们越有利。” 刘霸天:“我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庇你们,完全是看在教主的面子上,不然,你以为就凭你,有什么资格敢和我谈条件?” “你说的是不错。义父他一个月之前才把我从华南调过来,我手上大部分人都还没有撤过来,不过也快了。不过有一点,知府大人可不要忘记了——”男人眯起眼睛,凶光乍现。“这燕城现在归你管,可你和我们麒麟教早有约定,如果你想反悔,我义父他老人家那个脾气,你觉得他会怎么样?” 男人紧紧地盯着刘霸天,半晌勾唇一笑,随后做出用手抹脖子的动作。 “啊——”刘霸天像是被踩住了什么命门,吓得倒退一步,撞到了桌子,桌子上的水杯应声而落,摔得稀碎。 “不要,不要教主杀我,我都听少主您的,嘿嘿,都听您的。”刘霸天语无伦次小心翼翼地说着,低头打着哆嗦与刚才那怒气冲冲的样子判若两人。 “难得从知府大人您的嘴里听到一句‘少主’,希望你说到做到。日后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的帮助,但愿你认真做事,最好不要有什么异心,否则,不要说你官位不保,就是你这条命,恐怕也没有了。” “不敢不敢,少主,您要做什么,尽管吩咐我就是,我们——”刘霸天说到一半,战战兢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手指头都没敢伸出来,“我们好好合作。” “那就好。金诚所至——” “金石为开。” 男人倪了一眼,朝着门走去。身后响起了刘霸天怯懦的声音,“替我向教主问候一声。”男人脚步一顿,回头冷冷地一笑,像是夹杂了嘲讽,“我会向义父转达的。只要你我好好合作,燕城早晚都是我们的。”说完,男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刘霸天像松了一口气,浑身湿透,如同水里捞出来一般,颤颤巍巍地往旁边一歪。门口的保镖立马闪了进来,扶住了他。 保镖:“霸爷,您,您没事吧?” 刘霸天:“没事。我们走。” 出了六国饭店门口,刘霸天才勉强站直了身子。保镖搀着他,到报亭买了今日的报纸。 刘霸天:“是谁?”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刚才余光好像瞥到了一抹人影,鬼鬼祟祟地盯着他所在的方向。 保镖:“霸爷?” 刘霸天:“你有没有看到一个人在跟踪我们?” 保镖:“好像是……六点钟方向?那人应该是从我们出了大门就一直跟着了。” 刘霸天:“是麒麟教的人还是17号的?” 保镖:“不清楚。不过,都不太像。” 刘霸天心力交瘁,胆战心惊,说不出的恐惧。像他们这样的高官,都是惜命的老狐狸,一个不小心,就会栽了。“真希望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早日结束。等教主兑现了我的承诺,我就带上保险箱,远离这个鬼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会的霸爷,麒麟教做事一向稳妥不漏蛛丝马迹,况且祝教主承诺您的,一定会办到的。我们且安下心来耐心等候消息吧。” “但愿如此,我们走。” 株华回来燕城也快小半月了,这天接到段良人的来信,便前去赴约。戏园的茶楼里。株华与段良人女扮男装,正听着相声喝着茶。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话到这里可是变了个味儿,两个女孩子居然有一种翩翩温润公子的感觉。 逗:各位下午好。 捧:对,你给人表白来了是吧。 逗:不是,那句英文我不会。亲爱的,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台下观众:好。 捧: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逗:好景不长啊。 捧:怎么说? 逗:这个泰坦尼克啊,它想不开一头撞冰山上去了,杰克为了救出露丝,自己是命丧大海。 捧:可不是说么,太惨了。 逗:这才出来这部电影的主题曲——《我心永恒》。“邮轮它撞冰山,杰克就跳下了船,露丝趴在了门板上,杰克你听我言,杰克呀,你死都是为了我,留我露丝一个人守寡几十年。” 捧:您等会,这什么歌这个。 逗:《探海水河》。 捧:对,哎不是,这是海还是河呀? 逗:海河。 捧:没听说过。敢情这还是跟天津撞的。 ……台上相声不断,台下满堂皆笑,株华和段良人乔装成公子哥,和邻桌几个女人玩行酒令,打成一片。觥筹交错间,你一杯我一杯,又是女儿红又是买浅笑,言语间已沾染上些许醉意,话开始都说不利索了。 “段,段兄啊,”株华晕晕乎乎的,脸颊两边已是火烧般的通红,而段良人这边也没好到哪去,俨然一副上了头的样子。你说,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此时二人别说样子了,连亚子都没得了。 “我说贤弟啊,这酒喝得差不多了,咱们,咱们去个好玩的地方,做好玩的事儿吧?”段良人看起来神志不清,胡言乱语,鬼知道这好玩的地方好玩的事是什么。 株华只剩傻呵呵地咧嘴笑了,索性连半个字也不吐露,直接拉了段良人,二人颤悠悠走了,留下了一桌寂寞的女人。 女人甲:“好漂亮的小兄弟,我赌他们一定是女的。” 女人乙:“我看未必,不如我们跟上去瞧瞧?反正坐在这里也是无聊。” 女人丁:“好啊,我赞成,走走走。” 三个女人一台戏。于是街上便出现这样一副奇景:两个“男人”勾肩搭背地走着,后边三个女人暗自尾随着。不多久,段良人拉着株华在一处建筑下停了下来。株华揉了揉眼,抬眼看了看上面的字。 醉禧楼。 段良人:“喏,就是这啦,我之前常看见里面好多漂亮姑娘来来往往,今天正好我们做一把男人,干什么?找乐子!” 株华被风一吹,打了个冷战,身上酒意已醒了大半,“这,这就是你说的我们一起做好玩的事?”她抬手触了触某人的额头,奇怪啊,明明不发烧。 段良人酒性上来,直接拉起株华,也不再争论些什么,直接将人带了进去。说起来这酒可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呦,今个儿这是吹了什么风,我们醉禧楼竟来了两位这么漂亮的老板,姑娘们还不过来伺候着,拿上好的茶水和烟丝过来,扶二位爷进去。”说话的是醉禧楼的老鸨王妈,一把年纪,风骚十足,说话跟唱歌一样。 株华被身边小姐们身上散发的浓烈香水味呛着了,她打眼一看,这些小姐们可都长的妩媚极了,个个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甚是会拿捏男人的心。段良人倒是痞痞的一笑,吓了株华一大跳,她随意搂住了身边一个女人,把嘴贴近,往那个小姐脸上吹了口气。 “呦,爷~”那被调戏了的女人佯装害羞,还作势把身体往段良人怀里靠去。株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段良人,一时间惊愣在原地,作不出声,连一个女人靠近她都没有察觉。 那大胆的女人拿手戳了一下她的脸,猛地靠近,株华以为她要亲她,下意识往后闪去,没想到那女人竟顺势跌进了株华怀里。 “怎么,美女躺在怀里没反应,死人呐。” “哈哈哈哈,好羞涩的小爷,我喜欢,一会儿谁都不许跟我抢。”周围的女人们大笑调侃着。 “怎么,都围在这里,不去好好伺候着客人,都给我滚蛋。” 株华抬眼望去,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缓缓从楼上走了下来,四目相对间,株华心虚地低下了头,不知是心虚还是害怕。 那男人一走下来,便看到了株华,一眼识破她的身份。该死的段良人,既然要乔装改扮,为何不做的彻底一些? 你见过有胸的男人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一人我饮酒醉,醉把佳人成双对。那个男人冰冷的声音就像撒旦修罗,从地狱传来,像是泼了一盆冷水下来,把株华二人浇得透彻清醒。此话一出,所有小姐们便都不敢吱声,兀自散开去,各回各的包间找自己客人去了。王妈笑呵呵地迎上来,伸手抚上男人的胸膛。 “哎呦,少东家今天怎么亲自过来视察了?真是招待不周,盈盈,仙姝,小白,还不快来给寇爷倒茶请座,在那里杵着,看我不撕了你们的嘴!”王妈一边说着,一边极力讨好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株华她们并不识得眼前这个男人,王妈讪讪地上前介绍着。他是这醉禧楼的少东家,本名寇御,去年才接手了这家夜场,手中持有百分之八十的股份。这醉禧楼不止这一个老板,虽说他是少东家,可醉禧楼真正的掌权人却不是他,而是幕后的一个大老板,一个三十五岁上下的男人,谭虎。只是他平常不轻易抛头露面,所以知道他们关系和身份的人除了几个亲信,再无其他。 气氛倏而冷静下来。寇御的气场实在太强了,与霍北辰则不同。株华明显感到头顶上一道视线注视着,压的她喘不过气来。二人站在这里未免太过尴尬,于是株华便想拉了段良人赶紧离开。寇御在此时先行开口,他飞快走上前,一只胳膊横在面前,阻拦了二人的去处。 “我看二位小先生面孔稚气,想必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不过没关系,我们这里可是燕城第一风月宝地,有整个维扬最红最火的头牌花魁,保证让你们满意,如何?”寇御说罢,还十分认真地看了二人一眼,既然他已识破二人性别,就不介意玩儿点别的什么。 株华看了段良人一眼,此刻她还是不清醒,真是令人头大。寇御看穿了株华想已没带够钱为由离开的念头,紧接着补充了一句,“今天二位第一次来,为表诚意,我算你们今晚消费免单。” 全场消费免单,酒水随意,这要是搁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绝对得高兴地背过气去。可株华到底不是男人,面对寇御如此盛情,也不好再找些什么理由,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株华:“如此,便多谢寇老板了。我们兄弟二人欠你一个人情,日后——” 寇御:“二位先生请上楼。王妈,你去把空台的小姐都叫过来,让二位先生仔细挑选。” 寇御直接掐断了株华想说下去的话,接着便离开了。他出门之前,回头与株华视线相碰,四目相接的一霎,他用唇语默默说了七个字,随后出门上了一辆黑色的林肯加长,走了。 “我们还会再见的。” 株华心中很是不解,说到底,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今晚过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所以株华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而是转身,随王妈一起坐进电梯,去了四楼。她不会知道的是,这个人日后会带给她多大的麻烦。 四楼是豪华vip包间,走廊都金碧辉煌,十分奢靡。王妈扭着风骚的屁股,把二人带进103包房,随后又叫了十几个今晚还没有被选台的小姐,让她们站成一排。 “二位小爷,这些可都是上等货啊,您们可仔细挑挑,别花了眼,看上哪个,我送给您免费玩一晚上,哈哈哈……”王妈此时虚伪无情的笑在株华看来煞是刺眼。其实夜场里的小姐也不都是自愿做这行的。她们有的举目无亲,有的被利益所吸引,慢慢堕落下去,无法抽身。或许在大多数男人眼里看来,她们就是一个□□,一个供男人泄火的玩具,毫无尊严可言。 株华淡淡扫了一眼这些小姐们,她们穿衣暴露,胸口两只大奶像是要爆出来,烟熏红唇大波浪,身上还喷着刺鼻的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香水。株华提不起兴趣,无奈把眼神投给了段良人,就像看傻逼一样,好像在说:段良人是魔鬼。 “这些我们都没瞧上,王妈,听说你们这儿有一花魁,号称卖艺不卖身,长得跟西施似的,你把她喊来,小爷我要跟她玩玩。”直接无视掉株华的杀死人般的眼神,段良人继续作死地说道。 王妈:“哎呦,您说得对极了,我呀,这就去给您叫。剩下的,你们都出去,等着下轮选台。” 王妈简直快美死了,要知道,这花魁可不是一般小姐能比得上的,她心想,要是让这花魁伺候好二位主,哄的他们给些消费,自己再把钱偷偷要上来,岂不是发了一笔大财!她赶忙去了三楼,推开一所房间门,走了进去。 “小九,有大客人亲自点了你,快收拾一下,随我过来。哄得他们开心,好处少不了你的。”王妈说完便先行离开,高兴地屁股都快扭烂了。那个房间内的女人,年纪并不大,她画了个淡妆,对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脸苦涩的一笑,随后便出了房间,去到四楼。 那是一张绝美的脸。如果说株华小姐是逆天神颜,那么她的美貌便可以用不真实来形容。 尚九怜。醉禧楼头牌,维扬第一头牌,南国四大美人。 王妈:“爷,人我已经给您带来啦,”说着,她便把尚九怜猛地推到沙发上,大力之下,她的头不偏不倚地撞到了株华身下。她面色一潮红,难为情地迅速坐起身。 段良人:“行了,王妈,我们很满意,你先出去吧,让这花魁妹妹陪我们就好了。明天一早,我会亲自让她送一条小黄鱼过去。” 王妈:“是,是,都听您的,啊哈哈哈……” 这个聒噪的人一走,株华立刻松懈了下来,瘫在沙发靠背上闭目缓神。她静静听着二人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睡了过去。 “这位姑娘生的俊美异常,不似那些风尘之人,不知是否有幸得姑娘芳名?日后如有需要,定当竭力捧场。”段良人的戏瘾上来了,好像真把自己当男人了。 “多谢先生抬爱。我叫尚九怜,平日妈咪和其他姐妹都唤我叫做小九,先生,您也可以不必叫姑娘的,您可以……” 段良人:“九儿。可以么?” 尚九怜随即低头羞涩一笑,点了点头。你想撩得一手好妹吗?来维扬燕城找段良人! 二人之后只是随意地聊天,并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越轨之举来,毕竟就算尚九怜想要些什么,那段良人也没有可以给她幸福的作案工具。夜深之后,段良人也难抵困意,沉沉睡了过去。这个隐藏的戏精终于下线了,空气中难得的安静。 尚九怜眼见二人都睡了过去,仔细想来,这二人的确与往日来这里寻欢作乐的男人不同。换作平时,她这会早就被脱光压在身下了,可今天,她被这两个奇怪的客人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包间里开的空调,温度有些低,株华在睡梦中打了个哆嗦,恰巧被尚九怜看到。她不知怎的,一时被株华美貌所吸引。她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年轻漂亮的先生呢。 她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到株华身上。株华这时正翻了个身,她的手便因为惯性一下子抓在了株华的胸口。 她反弹似的把手收了回来,心下大惊。刚才那触感……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她轻轻坐到株华旁边,小心地解开了她身前衣服上的扣子。当那雪白浑圆的玉兔跳进她眼睛里时,她这才惊醒:原来她是个女人! 心中有了猜测之后,她用同样的方法检查了睡死过去的段良人,果然,她们都是女人。只是她不解,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女扮男装夜逛烟花柳巷的女人。不知怎的,也许是出于同性之间的怜惜,她给二人披好了衣服,把空调温度调高,接着倒了两杯水在桌子上,然后关上门,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株华早上五点就行了。酒醒之后,她的头还隐隐作痛。定了定神,看着这包间,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段良人这没心肝的居然还在睡着,株华上前使劲摇着她,用头发扫弄她的脸。 段良人终于幽幽地醒了过来。株华恨铁不成钢的瞥了她一眼。 “哎呦,你可算是醒了啊,怎么,昨夜那个花魁把你‘伺候’的可还好啊?”株华故意激她,阴阳怪气地侃着。 “你说什么呐,什么花魁,什么伺候,这是哪里?!天呐,我们不会是被拐卖了吧?”不知是真忘了还是装傻充愣,段良人就是不入活。 株华快被气死了,把昨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她,就从去茶楼喝酒说起,顺便坑了她一把,添油加醋的说段良人是大猪蹄子,睡了人家花魁一晚,结果第二天就翻脸不认人了。 段良人在她脑门上狠狠敲了一下,随后便把昨日的记忆捡了回来。这下可是糗大了,背着师父偷偷喝酒破戒不说,好不容易女扮男装过了把瘾,结果还让人看破了,真是遇事不顺。 “说正事,我的直觉很不好。昨晚那个男人,我看到他心里便不自觉发怵,好像是什么危险的人物,我们昨天还跟人家正面刚了起来,这下好了,希望不会惹上什么麻烦。”株华心思缜密,只是一想到那个‘少东家’的脸,她就头痛无比。 段良人:“那个人啊,我记得他说他叫寇御来着,哎呀,他不过也就是这里的一个老板而已,反正我们以后估计也不会来这儿了,估计都不会再见到他了,你怕什么。” 株华:“可我心里总不踏实,昨天他临走的时候,对我说了一句话,我隐约觉得,这事儿像是没那么简单。”一想到那个让人感到惧意的笑,她便不能放下心来。 段良人:“说什么?”她十分八卦的凑了过来,“该不会是:小先生,你长得真好看,我们一起来搅基吧?” 株华:“……” 就问你服吗,反正株华是服了。她不是没脑子的人,昨晚那个寇御一定是看出她是个女人,才故意那么做,这也是让株华恐惧的地方。这样一个眼神犀利,仿佛能洞穿人心的人,不知道做起坏事来,是怎样一幅魔鬼的面孔。许多年后,当株华辗转又见到他时,这魔咒便应验了。 段良人倒是佛系的很,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拉着株华,趁天还没完全亮之前跑路了,临走之时,还不忘喝了那杯水,在水杯底下押了几张票子。 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反正夜场里来来回回那么多人,过了今天,便不会记得谁是谁了。什么醉禧楼,什么花魁,就当是一场亦真亦假的梦吧。 二人草草在街边买了一杯豆浆,几只虾饺,两个茶叶蛋。吃过之后,便一起回了戏院。姑苏巡演那段时间,好日子过习惯了,差点忘记梅柏漪的嘱咐。这唱戏好比十年磨一剑,有一日不练,这把剑自然也就不那么完美了。二人简单准备了一下,去了练功房。 段良人:“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 谢株华:“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段良人:“好景艳阳天,万紫千红尽开遍。” 谢株华:“困春心,游赏倦,也不索香薰绣被眠。” 有的人,天生就是这块料;有的人和有的人,天生就该是搭档。 自那日之后,株华便开始安下心来在戏园里练功,逼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全心让自己沉浸在练习之中,忘掉一些人与事。段良人亲切的称之为‘修仙’。可有些事情,像是早就冥冥之中被安排好了一般,指引着人一步步向前。 一日,株华午饭后一时闲来无事,便搜刮了自己的房间,把脏衣裳都拿出来,准备到后院去清洗。当她拿起一件长袍时,有什么东西好像从里面掉落出来。 那是一张揉皱了的纸团。株华展开来一看,好看的秀眉忽而紧皱。 那上面赫然写着三个俊秀清丽的字:尚九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可曾添些荒唐才记得你的模样 天青色烟雨,戏园后面有一处莲池,每到夏天,便是一副奇景。遍地莲花开,莲叶何田田,鱼儿水中游,坐地观天来。有专门来这里旅游观光的人,便会一定来这莲池,采上几株莲蓬,那清甜可口的莲子入口即化,生吃,煮粥,做药材,都是上等的。 株华喜欢没事的时候一个人来这莲池边,望着水中锦鲤畅快淋漓地游着,便能体会到一点点乐趣,她也喜欢抱着琵琶,在空闲的时候,坐在凉亭里边弹奏着,唱着小曲儿,锦鲤亦是她的听众。 那日午后,她捡到那张纸条起,便越发觉得不可思议,她仔细回想了一遍那天的情景,连一丝小细节都不曾放过,试图从模糊的记忆中找出一点线索,但是她失败了,她实在没有这方面的印象,更不要提这个人名了。纠结许久后,她决定去找段良人问个清楚。 株华颇有兴师问罪般气势汹汹地便找上了门,段良人正准备午睡,被株华强行从被子里拖拽出来。她一脸无辜地看着株华,想卖萌逃过。 然而株华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从口袋里掏出来那张纸条,递给了段良人。 “喏,你看看,这个纸条是怎么回事?” 段良人有些发懵地接过纸条,上面的内容一跃眼底。 “尚九怜。”她念出来,脑海里渐渐浮现起那晚的记忆。 “就是她。可我并没有回想起来何时见过她,是不是你背着我做了一些……”一些,一些什么?株华脸色铁青地睨着她。 段良人:“哦~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大人物呢,她呀,不过就是那天那个王妈送来的花魁呀,长得不错呢。我估计她大抵是看上你了,所以趁你睡着的时候特地塞了这纸条给你。哎,你说,如果她真的喜欢你,你会怎么办?” 段良人幸灾乐祸地看着株华,心想着可不能放过这侃她的好时机。 株华:“唉,还不都是你招惹来的!非要逞能点什么花魁,真把自己当大爷了。这下好了,麻烦来了。怎么办?凉拌!” 这不小心沾染上的情债让株华一个头两个大。关键是她摸不清楚这个尚九怜到底什么意思。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她决定去会一会这个尚九怜,毕竟有什么误会当面说开了也就罢了。 株华:“我现在就去找她。不过,我并没有见过她的样子,等会万一认错人怎么办?” 段良人:“怎么说呢,这场子里的红人们一般白天都是在休息的,并不出来接客,你也未必能见到。倘若你见到了,到时候,你仔细看人群中那个气质最特别的,一眼便能吸引你的,大概率就是她了。最后,祝你好运哦。” 段良人吃瓜不嫌事大,冲她做了个鬼脸,便心情舒爽地继续躺下去找周公了。株华无奈,只得回房间换了身男装,带个帽子,拿上那皱巴巴的纸条,出门去了。 老天啊,我这是什么猪队友啊!我在前面打野,你居然还在后面浪! 值得一提的是,株华的男装真的很像,像什么?就是温润贵公子的样子。难怪那些漂亮姑娘们见了,都猴急地扑上去。株华才十六岁,便撩的一手好妹,不过年纪这么小就学会了泡妞,可是不提倡的。 华南这边潮湿,又经常降雨,株华刚一出门,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没有一点点防备,雨就这样出现。情急之下,株华只得到隔壁咸庄酒楼暂避。 酒楼老板平时没事儿就爱到三宝听听戏,故而认得株华。追星,真的不分年龄大小的。 株华看着桌子上多出来的一碟点心,一杯果汁,心下诧异,湿漉漉的大眼盯着小二,充满了询问的意味。 小二:“姑娘,这是我们老板免费赠予您的。天气阴凉,您一会儿早些回去吧。”说罢,并递上一把油纸伞。 株华十分感动,“如此,多谢你。替我向你家掌柜的道谢,等哪日他得空,我请他到三宝坐坐,免费请他看戏听书。” 小二:“得嘞,那我替掌柜的谢谢您了。” 株华点头示意。小二走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点心,脑子里却全然都是那个尚九怜。幸亏霍北辰不在这里,如果他知道他家株株竟然被一个女人惦记着,而且还是个美女,估计会气到吐血。 待雨势减小之后,株华眼见着天色也不早了,便拿起那把纸伞,起身离开。 八点钟方向的一个桌上。一个女人看着株华渐行渐远的身影,勾唇一笑,也跟着起身离开。 夜场的小姐们通常都是五点左右起床开始化妆,吃饭,七点半之后等待选台。株华到这里时已经是下午六点了,这个点,大多数小姐们都在吃饭了。她来到醉禧楼门前,抬头看了一眼上面鲜红的三个大字,便收了伞,径直走了进去。 一进门,大厅里并无人迹,株华到前台询问,那公关经理明显被株华的外貌所打动,看了她好几眼。她说现在还未到小姐们工作的时间,便让株华等会再过来。 株华:“我想请问一下,你们这里的花魁在哪个房间休息啊?”没有过多客套,株华直接问出了想要问的。 经理:“是这样的先生,我们这里一共四大头牌,每一层楼一个花魁,如果您想点花魁的话,这价格嘛,肯定是要比一般的贵一些的。” 株华:“那你们这四大花魁里,有没有一个叫尚九怜的?” 一听到这三个字,那经理立刻变了脸,谗言献媚地上前,热情地道:“呦,先生好眼光。我们这的确有个尚九怜,不过我们都叫她艺名——小九。她可是我们醉禧楼最红的人,也是四大花魁之首,怎么,您,要点她的台?” 株华:“她在哪里?” 经理:“现在应该在房间休息。二楼楼梯左拐第一间。先生,您点名要她的话,这个价格嘛还可以给您优惠的……”经理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大赚一笔的机会。株华得了消息,便立刻转身离开往楼梯走去。 “谢了,有需要的话,我会找王妈交涉的。” 株华来到房间门口,却迟迟没有推开门。不知怎的,她此时紧张极了,比跟霍北辰在一起时还要不自在,不知是何缘故。她刚鼓足了勇气准备敲门时,却突然听到里面有低声交谈的声音,那声音极低,像是夹杂了一些愠怒,不过还是被株华捕捉到了。 “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你可不要忘了,从你来到醉禧楼的第一天起,你就是堂主的人了。怎么,堂主现在下了命令,你敢违抗?”一个男声低低地,夹带着些许不满。 尚九怜:“我从没有背叛过堂主,他叫我做什么,我从没有一次违抗过。可这次,他竟要我对一个女人下手,我实在不解,恕我难以从命。” 男人:“呵,别把自己说的那么仁慈,跟菩萨似的。你知道她是谁吗?我告诉你,她是燕城谢氏的谢株华!除掉她,是我们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步。她,还有那个霍北辰,一个都别想逃过。你以为这件事你不去做,堂主就不会派别人去做了吗?不要把自己搞的像圣母一样,记住了,你不过是我们麒麟教的一枚随时都可丢掉的棋子而已。” 尚九怜:“你!……”她像是气急了,随后株华听到房间内响起了玻璃碎裂的声音,里面二人好像起了争执。大约过了十分钟,里面终于恢复了安静。 株华极力克制住紧张的情绪。刚才的对话,她一字不落听进去了。她擦了擦手心和鼻头上的汗,抬手叩了叩门。 “叩叩叩……” 尚九怜听到敲门声,淡定地掩盖下去自己的情绪,起身开了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那张脸让她惊愣了一下。她认出了她!那晚那个‘男人’。 株华看了她好久,一时忘记了开口,待她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段良人并没有骗她,更没有夸大其词。如果她谢株华是耐看的美,那么这位尚九怜,就是一眼惊艳的美。她的美惊心动魄,让人望尘莫及。 “呃……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尚九怜小姐吗?”株华略带磕绊地问了出来,随后低下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我就是。先生,您是那天和那位段先生一起的,醉酒之后,您睡了过去。我知道,您今天来是为了那张纸条。不错,那纸条是我亲手所写,放于您口袋里的。”尚九怜像是会读心术,一下便说出了株华所来的目的。 株华吃惊,猛地抬起头来看她。这个女人竟能一语中的!她不知该感到恐惧,还是什么,总之,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还有一种被人脱光审视的尴尬。 尚九怜:“先生,请坐。” 说罢,她倒了杯清茶,株华看了一眼那只装茶水的杯子。那是翡翠八宝玉龙杯,是明成祖时宫里的老物件,价值连城。株华此时更加糊涂,她只觉得那杯子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她想起来了,刘知府好像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杯子! 尚九怜坐她旁边,二人此时的距离不过一个头而已。房间里只点了几支蜡烛,灯光朦胧,反倒添了几分暧昧。 株华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脸上挂着淡淡的礼貌的笑意,拉过她的手,紧紧攥在手心。 株华:“我像段先生那样,喊你九儿,可以么?” 尚九怜羞涩地一笑,把另一只手也搭在了株华手上,神情极为温柔。“先生,您与段先生都是好看的人。可我瞧着,您更温润些。您虽讲话不多,但十分稳重,这点,您与段先生不同。” 株华:“段兄他向来风趣,爱打趣旁人,我见得多,所以不足为奇,还请九儿你不要见怪。” 尚九怜:“怎么会呢,您与段先生都是极好极完美的人。在这醉禧楼,这几年,我见的各色各样的人,唯独您和段先生,与众不同。九儿有福,幸得菩萨庇佑,才有机会见过二位先生。” 不得不承认,尚九怜一张嘴,说出来的话便是无懈可击。她很会观察人,也知道如何讨客人的欢心。只是这样的人,如果放在十分钟以前,株华可能会很喜欢她,可——刚刚房间内她与那个神秘男人的对话,让株华不得不起了戒心。因为她还听到了霍北辰的名字。 株华抽出手来,在尚九怜脸上抚过。虽然那晚便已得知他们二人其实是女人,只不过,这样同为女人间的温柔对待还是让她羞红了脸。 株华:“九儿,你真美。” 尚九怜:“先生,我,喜欢深沉的。” 深沉的么?株华可不深,自然也不能沉进去。尚九怜询问她姓名时,她心生一计,故意称自己为柳中夏,并无半点透露出自己真实姓名。 尚九怜:“原来是柳先生。先生的名字真好听,想必先生也一定是个文化人,不知您可会作诗吟句?” 株华:“柳某不才,这作诗确会一二。怎么,九儿要与我行个飞花令?” 尚九怜莞尔一笑,“这作诗我可不拿手。不过,我自小便习舞,所以有个不情之请。柳先生,您可否赏光作诗一首,九儿为您跳舞助兴?” 作诗难不倒株华。早在几年前,她便夺下了维扬赛诗会头筹。美人有请,那她这“翩翩公子”自然也不能拂了面子,于是便欣然答应。 尚九怜很是高兴,立刻去换了身衣服。待她出来后,不禁让株华都眼前一亮,心生爱慕。 尚九怜:“柳先生,我准备好了,您可以开始了。” 话毕,尚九怜便舞了起来。美人一舞倾城,株华看来,眼前这位,身姿轻盈,缥色玉纤纤,实在为现代飞燕是也。 花开彼岸本无岸, 魂落忘川本在川。 梦里不知因波浩, 梦中依稀灯火寒。 一曲舞毕,二人眼里皆有为对方惊艳之色。株华起身,走到尚九怜身边,为她挽了挽耳边的碎发。 株华极尽温柔目光,“掉下来了。你的眼睛很好看。” 尚九怜:“柳先生,我……” 株华把食指覆在她唇上,眼里点点星光,“嘘——” …… 夜晚八点,华灯初上。醉禧楼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生意。场子里小姐们忙着拉客,或与客人谈笑风生,或极尽妩媚姿态,勾的男人们神魂颠倒。在华南这样的地方,这里就像是上海滩,灯红酒绿,夜夜笙歌。 浮城里兵荒马乱爱恨嗔痴,埋藏了多少炽热的□□。多少年后,又有谁会记得那年一起沦陷的雪月风花? 三天前,与刘霸天会面的那个男人再次出现了,就是刘霸天口中的少主‘戴先生’。这次,不是六国饭店,而是霍府。他一身黑衣,黑夜与他融为一体。他手里拿着个盒子,敲响了霍府的大门。程管家开了门,上下扫量了眼前这个男人,确定并不认识,并没有打开门放他进去。 程伯渠:“先生。请问,您找谁?” 男人:“我是来送份礼物的。你去通报霍北辰少爷,让他出来一下,我想,这份礼物,应该由他亲自打开。”说着,他扬了扬手,把那盒子露了出来。 程伯渠心中狐疑。黑夜中他根本看不清这个男人的脸。 “好的,先生请稍候片刻,待我去通报少爷。” “多谢。” “请问您尊姓大名?” “戴笠笙。”男人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到。 程伯渠被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所散发出的骇人气场镇住了。他不敢怠慢,关上门,便飞快跑去书房禀报。 “禀少爷——” 霍北辰正低头研究什么图纸,慵懒地道,“何事。” 程伯渠:“刚才门外有一陌生男子说想要见您,还说带了礼物,并让您亲自打开。我看这其中怕是有蹊跷,所以不敢怠慢,特来禀报。” 霍北辰:“哦?要见我?还送了礼物?如此,我便出去会会他。” 二人一起来到门口,程伯渠打开门一瞬间,让人目瞪口呆的事发生了。 门外那个男人消失不见,只留下那个装有礼物的盒子静静躺在地上。霍北辰担心其中有诈,于是拿起盒子,便飞快地把门关上。 程伯渠提醒道:“少爷,他说让您亲启。” 霍北辰看了一眼他,小心地轻轻掀开,待看清里面的东西时,心下顿时大惊,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和紧张席上心头。 “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叫什么?”霍北辰像是失控了般,低声咆哮起来。 程伯渠:“天色太暗,没看清脸。不过,他说他叫戴笠笙。” 霍北辰陡然眯起眼眸,鹰隼般眼睛里瞬间杀意肆起。他端着盒子的手忽而用力,手上青筋尽显。 “戴、笠、笙。” 与此同时,霍府门前那棵参天古树上。 戴笠笙就站在屋顶上,他把刚刚的一切全部收于眼底。 “你会喜欢这个礼物的。霍家少爷。” 他嘴边勾起一个残忍又挑衅的狞笑,在黑夜里格外明亮。 株华从醉禧楼出来时,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了。街上早已没有了行人,只有道路两旁枯黄的树叶沙沙作响。一棵树后面,一个女人视线紧紧盯着醉禧楼方向。株华一出来,她便跟了上去。 “此事蹊跷异常,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我和北辰哥哥可能很快便会有危险。不行,我得去找他。”株华低声念着,疾步向前走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多出来的一个影子。 “啊——” 那个女人一记手刀,从背后把株华打晕过去。然后,打了一个响指,街道两旁顿时出现了一批黑衣人。 “去,把她绑了,记住,不许弄伤她,教主要亲自见她。” “是,堂主。” 当第一缕月光洒下时,那个女人回过头来,盯着东南方向看了一眼。那里是维河。 她脖子上的龙形纹身在月光下狰狞异常,像一只断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章 相思无用才笑山盟旧 燕城里所有做小本生意的,譬如卖报纸的,修鞋的,卖小吃的等等,大多都是从燕城刚建城时便存在了。时间长了,当地人对这些小贩也渐渐熟络起来,虽不能全都叫上名来,但大体混个脸熟的程度还是有的。曾几何时,这些小贩一点一点地从熟悉的面孔变成了陌生的一张张脸。这种变化发生在潜移默化间,起初并没有让人察觉到,直到那个夜晚—— 霍北辰打开那个神秘的盒子的一瞬间,心里已然一种不好的预感。那盒子里装的是株华贴身的手帕。他见过的,就是她每天都带在身上的那一个水蓝色的。他颤抖着手,把手帕拿起来,一张纸条飘落下来,掉在地上。 又是一张纸条。 他翻过那纸条,瞳孔猛然一缩:那纸条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只麒麟。他快疯掉了!麒麟麒麟,又是麒麟!每次这麒麟一出现,就会死一个人! 霍北辰吓得魂都掉了。可眼下除了干着急别无他法。他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却依然掩饰不住声音里的颤抖。“随我来,我要去禀明父亲,请他彻查这麒麟的来历,好想法子,救出株株。” 第二天傍晚。株华在一间封闭的房间里辗转醒来。被砍了一记手刀之后,她的脖子还是些许疼痛,被绳子绑着的双手也是酸麻无力。她费劲地坐起来,靠在墙边。她只记得,自己是从醉禧楼出来后,在去霍府的路上被人从身后偷袭的。 株华懊恼的很,自己真是太大意了,这次不但连霍北辰的面都没见到,害得自己也是深陷囹圄。她身上的绳子应当是还在昏迷的时候被那帮黑衣人解开了。她站起身来,在这房间里打量起来,企图寻找一些可以逃出去的工具。 这小房间里除了一扇窗户便再没别的了。仅有的那扇窗,离地面也有两米多高。看来要想从这里逃跑是不可能的了,至少窗户是不用指望的。那么,那些绑她来的人,会手下仁慈放她走吗? 她正想着,门边传来了响动。她下意识抱紧双臂缩在角落里。门开了,外面的强光刺地她睁不开眼,她眯了眯眼,恍惚中看见一群人向她走来。 这次她看清楚了。为首的是个女人。身后一群黑衣人。他们左胸口位置都画有一只麒麟。 麒麟? 等等,株华仔细回想着。她记得,在她及笄那日宴席上,她收到一只贺礼盒子,那盒子中装的是一双带血的断手,而那盒子里,分明也画着一只麒麟! 看来所有的事情都是眼前这些人做的。想清楚这点,株华豁然开朗,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她小心翼翼地瞄着,大气不敢出。 “谢小姐。”为首的女人冰冷地说道。眼睛里不带有任何一丝色彩,像是天生的杀手。 株华没有搭腔。从现在起,她必须时刻保持高度警惕,毕竟眼前的,可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动物。 “说起来,这是我与谢小姐第一次正式见面。以这样的方式把你带过来,实在不合你的身份。不过,你也不用害怕。我们这次,是奉教主之命请你来坐坐。稍过几日,我们自会送您回去。”女人淡淡地说道。 株华抬手缕了缕额前的碎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口中的教主是何方神圣?我并不认识你们,更不要提什么请不请了。” 女人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微笑,“我们是谁,等下教主过来会亲自告诉你。至于教主的身份,你还没有资格知道。” 株华被堵地语塞,“你!……我……” 她就像粘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片刻后,女人对旁边的黑衣杀手说道:“去,时间差不多了,请教主过来。” “是,堂主。” 女人与株华紧紧对视,空气中仿佛冷的结成了冰。 屠龙殿。麒麟台上。那个黑衣手下对着正殿上方坐着的一个男人说着什么。 “启禀教主,二堂主已经把人带回来了,请您过去。” 那个男人缓慢回过头来。那是一张戴有面具的脸。身材瘦削。 他就是神秘的麒麟教主。 株华与那女人僵持时,黑衣人推门而进,麒麟教主紧在其后。株华看到他,不禁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因为那面具之下,是一副凶残暴戾的憎恶面孔,像极了鬼面阎王。 “断龙堂全体门徒恭迎教主驾临。”一时间,所有人皆下跪,剩下她和他的无声对峙。 麒麟教主:“起来吧。” “谢教主。” 麒麟教主:“小绾,你带他们退下。” 女人抱拳,毕恭毕敬,“是,教主。所有人全部撤下。” 孟少绾,麒麟教断龙堂堂主,第二女杀手。 所有人撤下后,房间内只剩两人。株华恐惧到极点,刚才的镇定在见到麒麟教主后全部土崩瓦解,她双手攥成拳,企图做最后的反抗。当然,这些都是做无用功。 “谢小姐,别 来 无 恙。”那声音低沉,带有魔力,摄人心魄。 …… 霍北辰风尘仆仆地连夜赶去了赵家圩子,面见霍守翊。因事发突然,事态紧急,他顾不上等侍卫通报,便直接冲了进去。 赵家圩子,原本是民国时期国民党驻营的一处秘密基地。解放战争胜利前夕,国民党被共军打的落荒而逃,□□带了所有的亲信逃往台湾,留在这里的,多半是自生自灭的。新中国成立后,没几年,这处曾经的军事基地便荒废下来,成了小孩子打闹玩耍的地方。直到几年前,这里被霍守翊重新打造整理,成为他训练士兵的靶场。 “父亲,父亲——”霍北辰直接冲进了霍守翊的内殿,霍守翊正在饮茶,被呛了一口。 “辰儿?你怎么来这儿了?”霍守翊言语中略有不满与嗔怒。 霍北辰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喘着粗气说道:“父亲,出大事了!” 株华一连失踪了几天。起初,戏园里的人并没有格外在意,包括神经大条的段良人。谢卿峰接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是株华失踪后的第四天了。他震惊不已,陆梁秋则是直接晕了过去。 “梁秋,梁秋——”谢卿峰呼喊着,“玲珑,快把夫人扶下去,去叫何氏药铺的何老板,就说请他速来!” 玲珑:“是,老爷,我这就去。” 玲珑走后,我姑妈和另外几个佣人把陆梁秋扶回卧室,与此同时,霍守翊和霍北辰也火速赶来了,他们连坐都顾不上,就直接去了书房。 谢卿峰:“霍兄长,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株儿呢?她在哪里啊?” 霍守翊:“贤弟先别急。这事儿我也是昨天夜里才知道的。辰儿,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谢伯父仔细讲讲。” 霍北辰从头讲起,就从数年前他第一次在维河上被神秘黑衣人袭击说起,然后是株华及笄宴席上那只断手,再然后是小六,还有数日前接连死去的三姨太和六姨太。他着重反复的提及了一件事。 那无数次出现在案发现场的麒麟。 霍守翊与谢卿峰听罢后,几乎同时说道,“不好,莫非是麒麟教?!” 燕城在六十年代初才建城,过了几年后,逐渐发展振兴,一跃成为整个维扬乃至华南的经济要塞。那个时候,城里出现了一个神秘的暗杀组织——麒麟教。那些杀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当时作为燕城双子的霍守翊与谢卿峰,义无反顾的结为同盟,与麒麟教展开殊死搏斗。 依稀记得,当年那场战乱,惊动了整个华南,甚至中央也知道了。局座很是重视,于是拨了很多人马,前往燕城,支援霍、谢二人。不久之后,麒麟教损伤惨重,元气大伤,从此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很多那个时候的老人称之为“三子夺嫡”。麒麟教主想一统燕城,称霸华南,可惜那个时候,麒麟教人手不足,所以夺嫡失败,自此便隐退。 只是,没想到时隔十几年,他们再一次卷土重来,比之前更加强大。而且—— 从没有人见过麒麟教主的真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章 你眼中烟波滴落一滴墨 十五年前,燕城‘三子夺嫡’,三足鼎立,三方火拼激烈,各自伤亡惨重。说起来,一旦出现了战乱,最遭殃的还是老百姓。而那年,株华才出生不到一年,霍北辰也不过才三四岁。关于那年战乱,他们都是没有记忆的。可能霍北辰会有一点点,但那记忆也全部都是满城血淋淋的断尸残垣罢了。 麒麟教最终瓦解,仅剩的一些残党连夜向南逃窜。霍守翊和谢卿峰大约是还留了一丝善心,索性没有继续追击余孽,而是清理战场,重建家园。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心狠。当年没有下死手,换来的便是今天的变本加厉。 麒麟教新组后,以华南为总营,鹤城和阜城为分地,分别建有三个总坛:一堂卧龙堂、二堂断龙堂和三堂伏龙堂。每个堂之下皆有数千名杀手,他们都是从前的江湖流派高手,不论是侦查还是暗杀,都受过专业且严格的训练。 麒麟教主有两个儿子,但兄弟两个并非一母所生。麒麟教主的原配发妻在生产之后不久便突然暴毙,没有人知道原因,毫无征兆。几年之后,麒麟教主有一次路经姑苏,那晚下着瓢泼大雨。在雨夜中,他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婴儿啼哭声。 那个孩子是个弃婴,是个男孩。麒麟教主有私心,于是便把他抱回家,之后,在包裹的被子里发现了疑似婴儿生母所留字条。于是麒麟教主便收这个男婴为自己的儿子,教他习武、读兵书、研习阴阳八卦。在麒麟教主的栽培下,他终于不负厚望的成为了一名优秀顶尖的杀手。 这个弃婴名叫戴笠笙。一堂卧龙堂堂主,麒麟教主最大的心腹。 孟少绾原是苗疆养蛇女,幼年时因被拐骗,流落鹤城。鹤城,刚好是戴笠笙的据点。孟少绾生的极美,那是一种冷艳的美。她出生苗疆,又擅长蛊毒、蛊咒,机缘巧合之下,被戴笠笙发现,带回麒麟殿。 从此,世上没有了苗疆孤女,而是多了一位女杀手。孟少绾,二堂断龙堂堂主。 现在的麒麟教主并不是创立麒麟教的人。他之前是旧麒麟的一位堂主,因忠诚且足智多谋,深得老教主器重。燕城三子夺嫡之后,麒麟教几乎灭绝,老教主在濒临之际,把麒麟教主之位传与他,并把自己唯一的骨血托付给他。 那个先少主,名叫寇御。醉禧楼少东家,三堂伏龙堂堂主。 除三个堂主之外,麒麟教还有个护法,她是第一女杀手,武功在孟少绾和寇御之上,与戴笠笙伯仲之间。不过,除了麒麟教主,没有一个人见过她。 谢卿峰与霍守翊在府内正商量对策,霍北辰已经快要疯掉了。天知道麒麟教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怪物会对株华做些什么。这次他收到的只是株华的衣物,那下次呢?会不会就是株华的一根手指?一只脚?他怕极了,极力控制自己甩掉这个可怕的念头。 谢卿峰:“眼下对方在暗,我们在明,我们丝毫不占优势。况且,我们连麒麟教的驻地在哪里都不知道,更不要说这样贸然去救人了。” 霍北辰:“伯父说的不无道理。这麒麟教的底细我们所知甚少,他们有多少人?又隐匿在何处,我们无从得知。不过,现在我最担心的,还是株株的安全。我怕他们狗急跳墙,对株株下死手。” 霍守翊:“依我看来,株儿目前应该还是安全的。” 霍北辰:“哦?真的吗父亲?此话怎讲?” 霍守翊手背后,抬头慢慢说道,“现在我们知道,麒麟教是早有预谋的一场复仇计划。他们应该是冲我和谢贤弟来的。株儿这次被掳去,应该只是一个警告和开头,他们的最终目标,应该是我和卿峰。” 霍北辰:“如果是这样,那他们绑走的人应该是我和株株,为什么我没有——” 谢卿峰:“或许他们另有用意。况且,你不是也收到‘警告’了吗。” 霍北辰恍然大悟,手指倏而捏紧,“那个盒子!” 霍守翊:“正是。如果我判断不错的话,他们应该会放株儿回来,而且,株儿这次回来,一定会带给我们一些信息。眼下除了等,别无他法。” 月光下,并肩而站的三人静默无言。等待,是最煎熬的。 霍守翊所料不错,又过了两日,他们接到一封书信。那天早上天还没亮,玲珑去院子里收拾花草,这时候,一张信封从天而降,偏巧砸到玲珑身上。她心系株华,又觉得这封信可能会是个线索,于是立刻把信送到三人手里。 霍北辰:“打开看看,里面写的什么。” 谢卿峰略微颤抖着手拿过信,打开来一看,纸上只有一行字。 “想要谢株华平安回去,晚上七点,新街码头,只许霍北辰一个人来。如果让我们发现还有第二个人,你们就准备收尸吧。” 六点。城北东新仓。 孟少绾带了几十个杀手。东新仓离新街码头不过百米,从这里看出去,码头上的全景一览无余,无外乎是最好的监视和埋伏地点。株华躺在地上,五花大绑。 “堂主,我们的人都已经照您的吩咐埋伏好了,按您的判断,只要他们带了帮手,我们从这里向外射击发动袭击,料他们插翅难逃。”为首的黑衣人低头毕恭毕敬地说道。 孟少绾别有深意地看了株华一眼,“我也只是猜测罢了,反正那个霍北辰是肯定要来的。至于旁人——” 株华听得到他们的对话,顿时惊恐地瞪着眼看着孟少绾,额前冷汗不止。 “来几个我杀几个。时间差不多了,带上她,我们过去。” “是。” 从收到那封信开始,霍守翊他们三人就一直在商量对策。霍北辰的意思非常明白,他十分坚定地要自己一个人去。因为他怕,他不敢拿株华的生命去赌。霍守翊和谢卿峰则一致认为应该带些人手埋伏在附近,如遇不测,也好打个掩护,争取时间救人。 霍北辰坚持自己的意见。霍守翊最终同意了,不过他还是派了几个暗哨暗中监视,一旦出现意外情况,便随时动手。 对霍北辰来说,从没有一次让他如此煎熬过。他恨自己。如果株华出了意外,很难想象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杀人?报仇?或者……自杀。 六点五十,霍北辰到了新街码头。天色开始暗了下来,河面上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码头边上生锈的铁链上锁了很多船只,四周寂静的异常,根本不像是有人迹。 孟少绾押着株华,一把匕首死死抵在株华脖颈上,几十个杀手就隐藏在这些周围的船只中。离七点还有一分钟的时候,霍北辰已经失去了耐心,他无法平静下来。 “我就是霍北辰。按阁下所说,是我一人前来,不曾带人,现在,你们该履行承诺了吧,放人!” 霍北辰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很明显这些人已经触犯到他的底线。他不怕死。来之前,他身上装了枪和□□,他甚至阴暗的想,如果株华出现不测,那么他就和这些人一起同归于尽。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欺负株华的人。 一分钟后。孟少绾押着株华从一只船里慢慢走过来。株华嘴里被塞了纸团,无法发出声音。在看到霍北辰那一刻,她心里是高兴的,她很感动。只是一想到那些埋伏在周围的杀手,她又不安了起来,急的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嘶鸣声,眼角因为激动而湿润起来。 霍北辰:“株株!我来了,我来救你了!不要怕,你有没有受伤?” 孟少绾:“呵,没想到霍先生很讲信用么。真是让人感动啊。”她一边说着,一边狞笑着,手上稍稍用力,株华脖子上顿时一道血痕。 霍北辰大惊,脱口而出。“住手,不许碰她,否则我要你的命!” 株华流着泪,对他摇头,脖子上的血一滴一滴顺着刀尖缓缓流下。 孟少绾:“给我闭嘴,现在你还轮不到跟我谈条件。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亲眼看着她死去。” 霍北辰牙齿咯咯作响,手中拳头握紧,青筋暴露,可倒也没有冲动,只是那眼神狠厉瞪着孟少绾,像是要把她碎尸万段。 孟少绾:“很好。既然你讲诚信,那我们也不能失了信。我们教主仁慈,并没有把她怎么样,只是请她去家中坐几天叙叙旧。现在,你慢慢走过来,把手举到头顶,如果你敢耍花招,我就刺穿她的脖子。” 霍北辰照做了,他一步走地极慢,双手举起,朝她们走去。 一步,两步……就快到了…… 孟少绾把株华嘴里塞的纸团拿出来,准备放她过去。就在这一瞬间,株华用尽全身气力,挣脱了脖子上抵的匕首,向霍北辰喊道,“有埋伏,快走!” 霍北辰明显愣了一下,他没有想过会突然出现这种情况。孟少绾反应过来时,株华拼尽全力向霍北辰跑去,身后,她冷冷地、表情狰狞地露出一个骇人的微笑。 “既然如此,那就——一个也别想走!动手!”她吹了个口哨,身后黑衣人以极快的速度出现,他们高高飞起,还有埋伏在水里的,水面上顿时波涛阵阵。 孟少绾三两步便追上株华,一把扯过她,冲她微微一笑,然后,大力地把她向水中推去。 “哗啦——嘭……” 她不会水。在挣扎了几下后,缓缓坠入河底。 霍北辰受到极大的刺激,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在心口狠狠地刺了一刀。他满眼通红,放出骇人的色彩,怒吼了一声。 “株株!!” 他用最快的速度向河面跑去,身后响起了孟少绾薄凉的声音。 “动手,一个都不要放过。” 几十个黑衣杀手瞬间包围了他,阻挡住通往河面的路。孟少绾拿出枪,黑漆漆的枪口直对着他的头。 “都给我滚开!” 霍北辰红了眼,狠狠说道。既然他们步步紧逼,那就怪不得他下死手了。他掏出枪,上了镗,直冲孟少绾。黑衣杀手紧跟上来,双方发生激烈的搏斗。 霍守翊派出的几名暗哨暗中一直监视着码头那边的情况。霍北辰与孟少绾那方火拼的时候,几个暗哨冲了过去,留下一个回去禀报。 刹那间,霍北辰独自杀了十几个,他把枪对准孟少绾,狠狠扣动扳手。 “啊……该死的,混蛋……”孟少绾胳膊中伤,她捂着流血的胳膊,狠狠地剜了霍北辰一眼,恰好看到了那几个跑过来的暗哨,心有不甘。 “他竟然找来了援兵……走,我们撤。” 黑衣杀手们搀扶着孟少绾,迅速撤离了码头。霍北辰已经体力不支,然而,他顾不得再多浪费一秒,直接跳进水中。 河水好深,好凉。株华坠入水中,头发在水中散开,白裙在水中飘荡。她张开双臂,眼前出现了幻象。她看到了霍北辰,父亲母亲,还有段良人,萧承毅……她眼皮越来越沉,看着周围渐渐昏暗下去,她微笑着闭上了双眼。 “株株,株株,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霍北辰在水里找了好久,可却丝毫找不到心爱的人的身影。他用近乎绝望的声音,颤抖着呼喊着他的株株,眼角流下一滴泪。 他不曾放弃,憋了一口气,不停潜入水中寻找。 霍守翊和谢卿峰收到密报,等他们赶去时,码头上已空无一人,只留下遍地硝烟和子弹壳,证明刚才这里的确发生过一场搏斗。 二人面面相觑,心中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 谢卿峰:“翊哥,怎么不见孩子们……” 霍守翊:“别急,别急,再等等看,相信辰儿……” …… 十多分钟过去了。就在二人开始慌乱时,河边传来了声音。 霍北辰抱着谢株华,身上不断地流下水滴,怀中的人面色苍白,毫无生气。他抱她上岸,把她放在地上,脸上不知是水还是泪,手颤抖着抚过她惨白的脸,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株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新街码头发生特大聚众枪击事件第二天便登上了报纸头条。许多报社的记者如雨后春笋般扎堆来到码头,扛着摄像机,企图拍下些什么蛛丝马迹。现场只遗留有些许血迹,经过这些记者的报道,估计又会被写得极其离谱。 株华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置身一片黑暗之中,漆黑又冰冷的夜里,下着倾盆大雨,雨滴一点点浇在她的身上,她穿着一身白裙子,如同傀儡一般走着。周围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一直在原地打转,不曾出去。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她双手环臂,紧紧抱住自己,茫然又无助地蹲了下来。冷冷的雨水在脸上放肆拍打着,分不清哪是雨,哪是泪。霎时,她听到一声声呼唤,她寻着声音,慢慢摸索过去。 “小姐!小姐您终于醒了!” “我的女儿,你差点吓死阿娘……” “株株,我在这里,不要怕,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 株华在昏迷了三天三夜后,终于幽幽转醒过来。长时间的不见光让她眼睛微微刺痛,她缓了缓神,完全把眼睛睁开,只见所有人都围在她的床边,极尽关心目光看着她。 株华:“我,我这是怎么了?我只记得,我在船上,我看到北辰哥哥一个人跟几十个黑衣杀手打斗……之后,之后……我就不记得了。”她说完,头隐隐作痛,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她刚醒来,因为身体长时间浸泡在水中,何芷生在那天晚上来诊断完之后,断定株华身体会因此留有后遗症。虽然九死一生保住一条命,但身体素质会大不如前。霍北辰在床前一直守着她,几天几夜没合过眼。眼下见她醒过来,松了一口气,嘶哑着嗓音。 谢卿峰:“孩子,你觉得身体还有哪处不舒服吗?何大夫这几天一直负责你的药膳,你若身体不舒服,我随时请他过来,千万,不要忍着。”陆梁秋在他说完后,红着眼流着泪,上前紧紧抱住株华,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霍守翊适时地站出来,安稳住二人情绪。“现在株儿已经没事了,但身子仍然虚弱,需要静养,我们人多,都守在这里恐怕会不方便,也不利于株儿养病。我看这样,就让辰儿留下照顾,咱们都先出去。有什么事,咱们第一时间赶过来就是。” 玲珑:“是呀,霍老先生所言有理,夫人,我们就先出去吧,老爷,您几夜也没合眼了,不如去歇息一会吧。” 谢卿峰:“也好,那这里有什么事情,辰儿和玲珑丫头通报一声即可。夫人,我们先出去吧。” 霍北辰:“伯父,您和伯母随我父亲先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玲珑就在外面守着,有什么情况我会让玲珑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 房间里只剩下株华和霍北辰。玲珑一关上门,霍北辰便一把拥住她,紧紧扣在怀里,生怕眼前的人再一次离他而去。 谢株华:“北辰哥哥,你,你抱我抱得太紧了,我喘不过气来,你……” 霍北辰:“嘘……别说话,让我抱会。”他真的怕极了。连收紧的胳膊都在微微发抖。他把下巴放在株华肩头上,闭着眼,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株华回抱住他,双手绕过他的后背,轻轻拍抚,以此来无声的安慰。 许久,二人依依不舍的分开,霍北辰托着她的双颊,目光坚定地无比温柔凝视着她。房间内灯光将二人身影拉的很长,最终它们在一点交织重合。 霍北辰:“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我真该死,我真恨不得捅死我自己。株株,你不知道,我从水里找你找了那么久,我甚至绝望地想,你会不会已经永远的离开了我。兴许是老天可怜我,让我终于找到了你。我抱你上岸,我看着你惨白一张脸,紧闭双眼毫无生气,我吓得不知所措。我无法想象,如果你回不来了,我一个人该怎么活。” 他肩头一耸一耸,怀抱宽厚而温暖。株华贪恋地将头深埋。 谢株华:“北辰哥哥,你今日这番话,我已经再无遗憾。你知道吗,我在水里,死命挣扎,看着你在岸上与他们拼命,身下的鲜血淌的满地都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好想就这样沉睡过去,可是我又不想死,我不甘心,我还没有嫁给你,我还没有和你一起白头。” 株华说着,眼泪不争气一滴滴掉落,像泄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霍北辰离开她,托着她后脑,毫无犹豫地吻了下去。她的唇永远是那么美好,那么让他有安全感。唇齿交磨间,津液与津液互相交换,发出啧啧水声。这晚,是霍北辰自她失踪半个月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霍北辰抱着谢株华上岸。老天到底还是让他找到了她。霍守翊和谢卿峰听到声音,立马跑了过去。霍北辰将株华平躺着放在地上,她全身上下都湿的透透的,冰凉的身体没有一丝起伏。他拼命按压她胸口,想让她吐出肺里的水来。他一边发疯似的用嘴向她渡着气,一边癫狂地一遍又一遍呼喊着她的名字。 “音音,音音,对不起,我来晚了。你争口气好不好,不要让我留下遗憾。我爱你,我还没有娶你,我还没有带你游遍五湖四海,你听到了吗?你听到的话,就快醒来,我需要你!” 二人身体冰的不像话。霍守翊即刻让人弄来了火把,生起了火堆,用火焰的温暖来驱散他们身上的寒冷。谢卿峰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了株华身上。 “我搓你的手和脚,不要冷掉,求求你,醒过来,给我一点点希望,好不好?”霍北辰手上的动作一刻也不停,他不想抱憾终生。没有她的世界,便是如同行尸走肉,都是假的。 霍守翊:“辰儿,你捏住她鼻子,对着她的嘴吹气,然后把她的身体抬高,头下脚上,将闭在胸口的水逼出来。” 一个小时过去了。就在霍北辰已经绝望的时候,他听到身下传来一声细小的咳嗽声。 “咳咳……”谢株华吐出了那口水,剧烈的一阵咳嗽,急促的喘息起来。霍北辰反应过来,不顾她的身体,用力的紧紧将她护在怀中,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霍北辰:“谢天谢地,你终于醒过来了。”他激动地流下两行泪,不住地轻吻她的额角。 霍守翊:“辰儿,株儿现在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你先松开她,我们立即回府,找大夫来给她医治。” 陆梁秋一看到被霍北辰抱在怀里的株华,一口气没提上来,当下昏了过去。玲珑飞快地跑去何氏药铺,连夜请了何芷生过来。他妙手回春,医术高明,过了一会,株华便脱离了危险。何芷生开了几副药方,即刻赶回去煎药。从那时候起,所有人便寸步不离的守护在床边,谢卿峰随后便下令,加强了府内各个角落的戒备。 株华醒来后的第二天,睁开眼,便看到了身边的霍北辰。他连衣裳都顾不上换,眼下青黑一片,唇上也窜出了细小的胡茬。他睡得很香,很沉。因为她就在身边。株华伸出手,从他额头一点点描绘轻抚,他的五官是那样精致。她要每一处都认真临摹,用心记住他的样子。即使多年后的某一天,二人相见形同陌路,她也一直记得他的模样。 麒麟殿。 孟少绾吐出一口鲜血,捂着流血不止的胳膊。“教主,对不起。我没能杀了他们。”说完,便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黑衣杀手:“教主,二堂主中弹受伤,姓霍的带了帮手,堂主她在打斗中被子弹打中了胳膊。不过,他们也没得到什么便宜。那个谢株华掉落进河里,恐怕已经……” “无妨。我们按计划行事,一切都在我预料之中。扶小绾下去,去请沈南诚,给她治伤。” “是,教主。” “老朋友,或许,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麒麟教主说罢,唇角露出一抹残忍的弧度。 何芷生有起死回生之力,株华在府内休养了近一月,又每日按时服汤药,身体渐渐恢复过来。这日,段良人带了水果和鲜花来看望她。 “段姐姐!你来罢了,还带这些东西做什么,你我二人何须这样客套?玲珑,快过来把东西拿下去,去取碧螺春来,我要与姐姐好好说会儿话。” 玲珑:“是,小姐。” 谢株华:“段姐姐,我记得你素来爱喝碧螺春,正好我这里有今年才新贡的,等会儿你尝尝,给个评价,要是好喝,你就把茶叶都拿走;若是不好喝,那你更得要拿走,我喝不了太苦的。” 段良人禁不住笑出声来,“你呀,我怎么说你呢,这身体才好,你便有力气同我说笑打趣,早知道,就该让你在那河里再多待一会了。” 谢株华:“好啊,你个没良心的,我差点丢了性命,你竟在这里咒我,看我怎么惩罚你!” 二人说完,便开始了追逐,院子里一时欢声笑语,为这冷清死寂了一个月的谢府平添了几分生色。株华闹累了,便收了手,恰巧玲珑这时将茶泡好端来,于是二人索性停下歇息,进屋品茶去了。 谢株华:“嗯,这茶的确香甜,入口清香,且没有一丝杂质,堪称上品。段兄意下如何?” 段良人喝了一小口,仔细在嘴中停留了一小会,十分赞同的说道。 “这茶确实不错,那我就不客气了,一会儿,你让玲珑丫头替我装上一包,等我拿回戏园里,好好品尝。”她放下茶杯,对株华一挑眉,“多谢贤弟了。” 谢株华:“哈哈哈哈……我俩还真是默契,我看日后要是穿男装出去,也未尝不可,到时候我们就以兄弟相称,哥哥放心,小弟我一定不会吝啬,争取早日为你寻到一个可心的人儿。” 又来了,又开始了。谢株华又开始黑段良人了。 “说真的,”段良人正经了起来,“此番你遭遇如此意外,着实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当时我接到你出事的消息时,久久不能相信。当我赶来亲眼看见你闭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整个人都懵了,我没有办法,只能日夜跪求菩萨和佛祖,求他们保佑你早日醒来。还好,你回来了,想来应当是我的诚心打动了上天呢。” 株华很是感动,“我知道的,谢谢你们。我,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了,心里被塞得满满的,老想着哭。你说,我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多愁善感了。” 段良人:“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事儿了。现在,你就一个任务,就是好好吃药,好好吃饭,把身体养好。再过几个月,我们在汴城还会有一次巡演的。老搭档,我可等着你呢。” 谢株华一笑,“好,我听你的,一言为定。” 萧承毅自打姑苏巡演一半时便人间蒸发,起初株华还只是吐槽他,后来却是起了疑心,以至于她向段良人询问起时,她也说不清萧承毅的行踪。株华想起一件事。几年前,霍北辰十分郑重地告诫她,萧承毅身份不简单,他不只是一个唱昆曲的演员,他的背景、来历都颇为复杂,不是她能招惹的起的。 谢株华可不信,所以也并没有往那不好的方面想。她只是生气,气这个人总是关键时候消失不见,气他连自己出事都不肯现身来看一眼。亏她还把他当亲师兄,合着他就那么对她。株华在房间里默默画着圈圈诅咒他,希望他以后娶不到媳妇,打一辈子光棍,孤独终老。 她又怎么会知道,这诅咒最后竟真的成了真。 醉禧楼。 生意如往常一般红火,王妈天天高兴地合不拢嘴,就连做梦也是梦到自己躺在一堆金条上面。尚九怜在房间里坐着,盯着镜子里那个略微憔悴发呆的自己。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被情绪所左右了?你不会真的喜欢上那个‘柳先生’了吧?明知道她也是女人,就不该抱有私心。”尚九怜内心痛苦地挣扎着。 “我不会背叛教主的。” 她拿起口红,在唇上用力涂抹。然后,对着镜子里妖艳诱惑的自己一笑,起身出了房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章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燕城的边沿地带,有一小镇,唤作白石镇,镇后有一座山,奇峰险峻,林木参天。这座山名曰龙虎山,从山下只有一条路直通山顶,周遭全是断壁悬岩。镇上的人不多,他们世代居住于此,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古时陶渊明误入桃花源,大抵那他见到的桃花源也是像这样一番景色的罢。 白石镇上的人喜好宁静,不喜战乱,所以他们对来这里观光旅游的游客都格外友好。就是这样一群善良爱好和平的人,一夜之间惨遭灭门。 镇上的尸体堆积如山,时间久了,变成一道道巨人观。尸身高度腐败,无数条蛆虫挣扎蠕动着从冒着尸液的脓疱里爬出来。镇上的鲜血就像秋天八大关的枫叶一样,火红火红的,染红了山下那条小河,为燕城平添了几分颜色。 白石镇满镇灭门,几乎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是冬月初四的很平常的一天。 那天早上,有镇上的住户像往日里一样早起烧饭打水。镇上的水井在龙虎山山脚下一处废弃的旧宅边,他照例挑着水桶,来到井边。他刚准备把桶放下去,接着,他便像撞了鬼一般歇斯底里大叫起来,扔下水桶和挑子,踉跄着逃离了。 井里的水十分干净清澈,甘甜幽香。此时,它正向一面镜子,倒映着里面的人。井里有一具尸体。她双目大睁,眼睛里皆是骇人神色,死不瞑目。 那名目睹了杀人现场的男人,惊惧地逃回家中。他关上院子门,插上了门栓,捂着受惊的心脏,大口喘着气。他逼迫自己忘记刚才的一幕。许久,他缓过神来后,眼睛无意往屋檐上一瞥,吓得他立刻魂飞魄散。 屋顶上。一张人脸默默注视着他。他跑回家里后就一直被这张人脸仔细观察着。十分钟后,他静静地躺在地上,头身分离。那张人脸在地上沾着湿润的鲜血画了一只麒麟,转身离开,随后,便消失在了龙虎山深处。 龙虎山顶。一座废弃的山神庙。 “禀护法,我们刚接到教主的传信。” “讲。”那声音如同罗刹,鬼魅缥缈。 “教主的意思——今晚动手,一个不留。” “知道了。下去准备就是。” “是。” 白石镇今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镇上开始死了人,这便不是个好兆头。傍晚六点。 “哎,伍子,跟你说个怪事儿呗。” “你他娘有屎快拉,别耽误老子做生意。哎——又香又甜的大西瓜,不甜不要钱,来尝一尝看一看了啊……” “嗨,说来也邪乎。今个儿早上我起床之后,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吃饭掉筷子,拉屎掉纸,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总感觉今天要出什么大事儿。” “出什么大事?我看是你脑子出大事了。你就好好卖你的肉夹馍,别在这胡思乱想。这天也晚了,过会咱们也该打烊回家吃饭了。怎么着,一会跟我去家里喝几杯压压惊?” “行啊,不醉不归,到时候就是鬼来了咱也不怕。” 等到夜里子时,家家户户都熄灯后,几十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镇口。 “你们分头行动,务必要保证不发出一点响动。记住,一个——都不留。” “是,护法。” 一场无声的屠杀展开了。很多人都是在睡梦之中便被杀害,来不及呼救一声,大着肚子的女人甚至都来不及听到腹中孩子的一声‘妈妈’,便血流成河。那两个白天在一起摆摊,晚上还约定一起喝酒的小贩,至死都还做着发财的梦,手中紧紧握着还有酒的瓶子。 一个时辰后。白石镇上空盘旋着浓烈的血腥味道,久久不能散开。这里怨灵聚集,从明天开始,便真的变成了一个鬼镇,再也不是那让人心向往之的世外桃源了。 “护法,我们已完成任务。” “做的不错,我在这里几乎没有听到声音。” “谢护法。那接下来,我们是留在这里还是……” “所有人即刻化整为零,分三批随我进城。你,立刻飞鸽传书给教主,就说我们这边已经得手,我们里应外合,三日后血洗燕城。” “是,护法。” 谢株华身体已无大碍。这一个多月的苦药汤子可没白喝,鸡汤大枣也没白吃。我姑妈每每做好饭,玲珑便亲自端了去,要‘亲眼’看着她一滴不剩的都吃完才肯离开,要不就赖着不走,当真一副小孩子心性。 谢株华:“天呦,你可是我的小‘姑奶奶’,我这天天大补的,都流鼻血了,你竟还这样残忍对我,你到底还有没有心!” 玲珑十分无辜,摊开手摇头,“小姐啊,我这不也是没法子么,不仅是老爷夫人的意思,那北辰少爷也是再三叮嘱我,每日要监督你的饮食和药引,不许不吃,更不许偷懒。这要是北辰少爷知道了我没照顾好你,我就要被拉去‘砍头’啦!小姐,你应该不忍心玲珑遭如此虐待吧?” 谢株华盯着玲珑那双狡黠的大眼,知道她又在想什么鬼点子了,伸手便拍在她屁股上,“好啊,你到底是谁的人,到底听谁的话!看来我管不住你了,赶明就把你送给霍府里去,正好,那儿有个叫程伯渠的,跟你一样,索性你就嫁过去吧,我看不着你,倒是乐得自在。” 程伯渠正在书房磨墨,此时剧烈地打了一个喷嚏,惊动了一旁的霍北辰。 霍北辰:“嗯?怎么了?” 程伯渠:“没事少爷,没事。我可能是感冒了,无碍。” 霍北辰睨了他一眼,头也不抬地说道:“正好,厨房里还有一大筐姜,等会你去熬一锅,给府上每个人都盛一碗,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程伯渠“…………好的少爷。” 喝下那锅姜汤后,程管家好歹再也不打喷嚏了。看来姜汤真是个好东西,以后他怕是要靠姜汤续命了。 霍北辰让程伯渠去谢府传个话。苦逼的程管家,不仅每天忙个不停,还要时时被喂一把狗粮,当真是活的心累。他垂头丧气地来了谢府。玲珑去开了门,一打开门,程伯渠那张24K的黄金大脸便映入眼帘。 你家的电视有多大,这张脸便有多大。拍成照片裱起来挂在墙上,正好辟邪。 玲珑:“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你来干嘛?!” 玲珑至死不渝的记得上次就是这个人说她脸上长皱纹来着。 程伯渠:“我家少爷让我来给谢小姐传个话,哎,你别挡着门啊,快让我进去。” 玲珑:“你以为这是你家啊,你想进就进!上次的事情你还没给我道歉呢!” 程伯渠:“上次的事情?上次有什么事情?我说白姑娘,你这么年纪轻轻的,怕不是个弱智吧?你爸妈真应该趁年轻再多要一个。这种碰瓷儿的小把戏我见多了。再说了,我说得没错啊,这女人经常哭啊,就是容易长!皱!纹!” 说罢,程伯渠一把推开了她,径直走进去,玲珑气的跳脚,脑门上冒着青烟。很显然,白玲珑姑娘这如同小菜鸡互啄一般的手段在遇上程伯渠这种高段位的怼人大神之后,便毫无还手之力。 谢株华正在大厅里坐着喝茶。今天终于换了她最爱的雪顶含翠,她心情刚刚好了一些,不想就看到以下令人不适的画面。 程伯渠:“问谢小姐安。我家少爷有话让我带给您。今晚八点,海棠坞老地方不见不散。谢小姐,您可得一定去啊,少爷他……准备了礼物给您。” 谢株华:“北辰哥哥还贯会讨女孩子开心的。好吧,你回去告诉他,我一定准时到。” 程伯渠:“哎,好嘞。那我这就回去,您好好歇息。” 谢株华:“多谢你。玲珑,替我送送程管家。” 程伯渠刚一转身,玲珑一个手掌便拍了过来,他脸上顿时冒出五个清晰的手指印。他脸色黑的跟包公一样,冲她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微笑。 谢株华:“哎呀,这是怎么了?你们两个怎么打起来了!快停手啊,都是自己人!” 程伯渠、白玲珑:“谁跟他(她)是自己人!” 谢株华直接傻掉。看着这火气冲天的两人,心累地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化身小天使,足足劝解了半个小时才平息了这场‘战争’。 待二人走后,谢株华终于得了个清净。她伸手从里衣摸出一个荷包,温柔摩挲着。 刚一出大门,玲珑一脚踹在程伯渠屁股上。好大一脚印。 程伯渠:“你别来劲啊,小丫头,那是我看在你家小姐的面上让着你,你别得寸进尺啊。” 玲珑:“哼,什么看在我家小姐的份上,你以为你是青天大老爷吗!像你这种欺负女孩子的臭男人,就应该孤独终老,断子绝孙!” 玲珑骂地一时爽,程伯渠可彻底黑了脸,他挽了挽袖口,对她低低一笑。 玲珑:“干什么你,要打人啊!……啊——救命啊,有人打人了!” 玲珑在前面疯狂地跑着,程伯渠就在后面追。其实,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只是想吓吓她,给她个教训,让她以后收敛着点性子。 倒了霉了,玲珑跑的急,脚下一滑,便飞了出去。惊恐之下,她回头用力地抓住程伯渠的胳膊,两人一起摔了下去。 “啊!……” “……” 程伯渠在上,玲珑在下,他庞大的身躯重重压在她身上,好死不死的,往下跌掉时,二人的唇碰在了一起。从远处来看,这刚好是一番香艳羞人的景色。 玲珑瞪大了双眼,惊恐且无比尴尬地一下推开了身上的人,抬手擦着嘴唇,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高声大喊着:“非礼啊——” 程伯渠无语。“姑娘,是你抓我的胳膊,我这才撞到你了,你不要血口喷人,污人清白。” 玲珑狠狠瞪了他一眼,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红晕。她臊极了,站起身来,狼狈地跑开了。 程伯渠站起身来,修长的手指抚上嘴唇,仿佛刚刚那一瞬的柔软触感还存在,然后若有所思的来回摩挲着。 霍北辰眼巴巴在家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程伯渠盼回来了。半小时后。 霍北辰:“怎么就去递个话就去了这么久?哎,你这脸和屁股是……?” 一记眼神杀过去,程伯渠心虚地低下头,声音小如蚊蝇。 “少爷,我,我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好脸着地,差点,就破相了……”程伯渠此刻戏瘾来了,化身受了委屈的嘤嘤怪。 霍北辰:“……你还挺会摔的啊,偏巧摔出了个手掌印。改天你有空传授给我一下技巧,我也去摔一下。” 程伯渠尴尬的要命,在回了谢株华的话后,便借口肚子疼,一溜烟跑了。 海棠坞的冬天极美。海棠虽只在盛夏开花,但冬天一逢下雪,树枝上便白皑皑的,枝头结下冰晶,在月光的笼罩下,一闪一闪的,就像燕城上空那些闪闪发亮的星星一样。 谢株华八点的时候便准时来了。她坐在那昔年的秋千架上,轻轻晃着。她已经许多年不曾来过这里了。海棠坞,是她和霍北辰初次相识的地方。犹记那年盛夏,她穿着素色青衣,一手拿着块海棠饼,长发随风飘动,荡着秋千。霍北辰就在树后,他看着这样的美人,不由微微发痴,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便认定了她。 冬月还是寒冷的。她一边低头回忆,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住。她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一声北辰哥哥。 “音音怎么这么厉害,一下子就猜中了?” 霍北辰板正她的身子,二人面对面。谢株华抱着他的脖子,撒娇似的将脸埋在他怀里,调皮地蹭来蹭去。他也不烦,反而很是耐心的轻抚她的后背,认真把玩着她那头乌黑细腻的发丝。 谢株华:“北辰哥哥早就来了吗?方才我到时,这儿寂静的很,只有风吹过的声音,我也没看见你呢。” 霍北辰:“是啊,我早就来了。音音,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在谢株华凝视他时,他看着她,笑的那么温柔,满眼里皆是她。 “你抬头,看看天上。” 谢株华听闻,把脸扬起来望向天空。她惊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漫天飞舞的蝴蝶,树枝上点点星光闪烁,就像璀璨的钻戒。点点花火,照亮海棠坞。 “这冬月里寒冷异常,蝴蝶本不是这个季节的东西,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多蝴蝶?” 谢株华直直看着他,眼角边慢慢泛湿。 霍北辰:“这蝴蝶,是我白天去灵山卫抓来的。你可知道,灵山卫是燕城风水宝地,四季一直温暖如春,我瞧着这蝴蝶很是漂亮,你应该会喜欢,所以便抓来了一些。你看,它们就在天上自由自在的飞着,真美。音音,等我娶了你,定要倾尽毕生气力护你周全。我希望,你可以永远像这些蝴蝶一样,自由自在,一直平安喜乐下去。” 她眼角一滴泪,把早就做好的荷包拿出来,轻轻放在他手里。 “北辰哥哥,古时女子以荷包定终身。八岁那年,我说,等我长大了,我要做你唯一的妻。你说,等我十八岁,便用海棠作嫁妆,十里大红灯笼,翠禧花轿来娶我过门。我很期盼那天可以早日到来。就像现在,树上白雪满枝头,我们没打伞,是不是就可以一路到白头?” 那棵古老的海棠树下,两只身影紧紧交缠在一起。他抱着她,亲吻她的发丝,她亦回抱着他,他便是她的天。 霍北辰:“音音,我爱你。” 他故意使坏,逗弄她,等到她渐渐湿润起来,情难自控。霍北辰把她抱坐在腿上,大手悄无声息进入她的裙底,隔着一层布料,他掌心慢慢黏腻,黑眸染上强烈欲望。 他忍得真的很难受。他想用手指让她开心,就在他刚探进去时,她伸手推开了他。 “等,等你娶我那天,好不好?”谢株华微微张着嘴,呼吸不稳。 “好,我等你准备好。等到那天,我一定狠狠地惩罚你。” 几时,几霎;那年,雨下。他们此生最美好的回忆,便都留在海棠坞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章 烽火戏幽州(上) (一) 那是一九八零年的冬天,离新年不久,燕城下了一场特别大的暴雪,从南区到北区,所有街道都封了,狂风呼啸,天昏地暗。 谢株华迎来了她第十八个年月。恰逢新年伊始,满城张灯结彩,所有人皆沉浸在喜悦的氛围中。三宝里照旧人来人往,那两位说相声的小先生也越来越火,成了戏园里的招财树。萧承毅彻底失联后,段良人便成了戏班子的顶梁柱,每日勤于带领学生们练习,渐入佳境,性子也不似从前那样跳脱,反而沉稳大气了许多。 傅先生似乎已经几年没出现了。戏园的老板说,傅先生回了老家。从前专属于他的‘宝座’现如今被一对歌姬所占用。说来这事儿也算是谢株华心中的一个遗憾吧,她还挺喜欢喝着茶听傅先生讲三侠五义,说梁山好汉。只是不知,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陆梁秋从过了年身体便一直不太康健,时时咳血,连觉也睡不安稳。谢株华便一直留在府中侍候。她偷偷地去找过何芷生,只是这次,他也没瞧出来些什么,只是以调理身体的药汤吊着,倒也没见完全好。 谢株华信佛。她信前世因果轮回,也信神明鬼神之奇。燕城有一处寺庙,每年都有数不清的人来此烧香拜佛,祈求许愿。人们说,这里的菩萨最灵,不管是姻缘,还是祈福,只要心够虔诚,那菩萨和佛祖就会保佑的。 净尘寺。 谢株华天一亮便风尘仆仆赶来了。她到这里时,寺中并无旁人,只有本寺住持在殿前清理卫生。 慈安师太。世人都说,她有通古今,观未来之灵力。 谢株华走上前去,双手合十,“师太,弟子此番前来是想拜一拜菩萨,来求菩萨保佑我母亲身体早日康复,寿益延年。” 慈安师太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接着露出一丝讶异,“施主请随我来。” 烧了三炷香,又虔诚地叩拜完,谢株华捐了香火钱。这些钱,够整个净尘寺一年的用度。 慈安师太:“阿弥陀佛。施主如此善心,菩萨一定会看到的,定会保你心想事成。” 谢株华:“多谢师太引荐。等日后心愿达成,弟子自会回来还愿。” 一愿父母身体康健,二愿我与北辰白头到老,三愿世人安居乐业,平安喜乐。 谢株华转身欲走之时,慈安师太叫住了她,抬手给了她一盒签。 谢株华:“大师,这是何意?” 慈安:“以往只要来这里的人,都会抽一次签。这签上代表了命运、仕途、姻缘,乃至命数。我观施主面慈,想必是一位心底善良之人,不妨也抽一支签,这签,没有更灵了。” 谢株华:“多谢大师。” 她伸手碰了那只盒子,冰凉沁骨。她摇动着盒子,待里面掉出一只签来,伸手捡起来,递给慈安。 谢株华:“请大师指点迷津。” 慈安师太接过签子,脸上出现一种从未有过的裂痕。许久,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谢株华:“大师,是我的签子不好吗?这上面说我的命途如何?” 慈安师太:“施主生性善良,一生会遇到很多良人。但…施主抽中的是下下签,一生中,唯有姻缘不能有善终。施主——是红尘中那可怜之人。” 谢株华:“大师,这可有破解之法?实不相瞒,我……”她不敢再往下说下去。她幻想过和霍北辰的一生,却从没有算过二人分离之说。 慈安师太:“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时来运转,或许施主命中注定有此情劫,也一定会有破解之法。施主,与我佛有缘。” 谢株华浑浑噩噩从净尘寺走出来,满脑子却是方才师太一席话。她低头走着路,一不留意便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看起来似乎是个算命先生。 谢株华:“抱歉先生,我没看到您,刚刚,没撞坏您吧?” 算命先生扑了扑褶皱凌乱的大褂,十分有礼貌地抱拳鞠了一躬。“无碍。姑娘不必为此自责。闲云野鹤,云游八方之人,见到的人情世故、生离死别多了,姑娘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如此谦逊慈良之人,故不必如此客气。” 谢株华过意不去,便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票子来,塞到那先生手里。“我看先生温和有礼,谈吐不俗,定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这点心意,还请先生收下,一来表达我的歉意,二来愿先生财源广进,修道顺利。” “贫道有个不情之请。我从不收无理之财,既然姑娘看得起我,那我也要回姑娘一个礼。姑娘,不若让贫道为你算上一卦如何?” 谢株华:“好罢,多谢先生。” “姑娘,贫道观你面慈心善,今生会得一善果。可是——姑娘的手相和星宫属水,水属阴,命中注定会沾染上一些麻烦和困惑。姑娘,你可有心上之人?” 谢株华:“实不相瞒,我确有婚约在身,心里也早有一位良人,不知先生指的困惑,是否是关于我和他?” “唉,世间多有痴男怨女,红尘中因果轮回,佛说,五百年才换得一次擦肩。姑娘,你与那位先生,是前世有缘,今世再续。但,你们只怕是有缘无份,命中注定纠缠一生。” 那算命先生紧接着起身,往谢株华手心里写了一个字,随后便走了。 (二) 谢株华自打那日回来,心便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一只签子,一位算命先生,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这一天终于到来。她强迫自己不去想,索性换了衣服,出了门。 谢株华三月前与尚九怜那一次分别,她承诺她一定会再去找她。心里的不安愈加扩大,她来到醉禧楼楼下,却始终徘徊着不曾进去。有几个眼尖的小姐儿瞧见了她,便认出了这个曾经来过的长得极为漂亮的小先生。她们拥着谢株华,上了楼去。 紫荷:“小先生许久不曾来过,人家可一直惦记着你呢,今天来了,便到我这儿来吧。” 小白:“去,别在这又发骚,你那金主不是晚上还过来么,你也不去准备准备?还是说,你想脚踩两只船?” 谢株华无奈又带有些许宠溺的看着她们斗嘴,顿时左拥右抱,好言好语安慰着。 “我答应你们,下次再来,一定全都点了你们的台,我也做一回皇帝,尝尝这齐人之福。” 众小姐雀跃起来,无比期盼着。 “对了,九儿可在?” 仙姝:“她呀,这会儿出去了,我们也不知道她何时回来。反正她总是神神秘秘的。先生是要找她么?” 谢株华掐了一下她的脸,“如此,你们忙去吧,我去她房间看看。说好了,下次我来,便都给你们一人带一份礼物,你们可不许再吃醋了。” 说完,便径直走向尚九怜的房间。 此时房间内窗户开着,飘进了点点星星雪花,桌子上放着的宣纸上的字还没有干,仿佛写字的人离开没有多久。 谢株华拿起纸,细细观摩着。一行俊秀的毛笔字映入眼帘。 尚九怜、柳中夏。 这字写得稍显稚嫩,与谢株华的自是不能相比。她一边看着这些字,好像透过它们,看到了写字的那人。 “下次,我亲自教你写。”她声音中无意识带着宠溺。随后,便在那行字旁边作了张画。 那是一幅尚九怜的小像。 (三) 麒麟殿。屠龙池。 孟少绾:“禀教主,二堂所有人准备就绪。” 寇御:“禀教主,三堂所有人也准备妥当。” 戴笠笙:“义父,一堂所有人皆以易容完毕,随时听候指令。” 麒麟教主:“笙儿,冽儿已带人埋伏在城外。你去发信号弹给她,明日此时,便是我一统燕城之时。” 戴笠笙、孟少绾、寇御:“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章 烽火戏幽州(下) 谢株华从醉禧楼出来已是傍晚时分,她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不知怎的,她这心里一直隐隐不安,似乎马上就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这种感觉可不妙,从她早上从净尘寺回来便惴惴不安。 萧承毅失踪,尚九怜不知去向,这两个让她挂记着的始终没能相见。她莫名一阵烦躁。 就在今天,城里悄悄发生了一些变化。三宝戏园的老板,咸庄酒楼的掌柜,戏园里说相声的先生……这些曾经熟悉无比的面孔,如今变得陌生了。戏园里听戏的观众,酒楼吃酒的客人,乃至城里平日摆摊儿的小贩,皆换了一批人一般。他们脸上再没有那种喜悦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冰冷肃杀的面孔和无数张黑色的外衣。 洛水河河上的石窟里,正乐此不疲地飘荡着许多尸体。他们随风摇曳,身下开出的一朵朵血莲花盛开在整个洛水河上。远远望去,壮观无比。 洛水河变红了。 那些人,都死了。身下流淌的血水染红了万米的洛水河,源源不断向下流渡去。 赵家圩子地下密室里。霍守翊与谢卿峰眉头微皱,表情古怪。 谢卿峰:“翊哥,不知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今天城里太安静了,往常这个时候,在家中还能清楚听到戏园子和街上的嘈杂声,可今天一大早,一直到现在,全城如死寂一般,静的煞是怪异,我心里总也不踏实。” 霍守翊:“贤弟先莫急,我已让辰儿出去打探,等他回来,具体情况我们便可知晓。” 半小时后,霍北辰风尘仆仆地回来了,面容憔悴,像是与人刚打斗过一番。 霍守翊:“辰儿,怎么样了?可有什么发现?” 霍北辰气息些许不稳,“怪事啊父亲。我从长安街沿路,一直到三宝戏园,再是咸庄酒楼,这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实在太反常了。” 霍守翊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他心里已隐隐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可是那猜测太过可怕,像索命的厉鬼。 燕城现在已经是一座空城了。 霍北辰之后的一番话,彻底坐实了这个假设。 “父亲,还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讲。” 霍守翊忽地回头,看向他,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严肃。那双鹰隼一般的眸子紧紧注视着他。 “讲。你还发现了什么?” 霍北辰有些犹豫着开口:“我发现……我发现河水变红了!对,就是那条连通了两城之间的洛水河,它从早上便开始流了红色的水,我走近想仔细查看,不想却闻到一股……” 谢卿峰:“什么?” 霍北辰:“一股血腥味道。” …… 霍守翊大惊,猛地一拍桌子,茶水洒了满地。“不好,我们快走!如果辰儿所言属实,如果我猜的没错,那些消失了的人,应该全部被杀,他们的尸体染红了洛水……燕城……燕城的大限到了!” 谢卿峰:“糟糕,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麒麟教……这天终于还是来了。” 霍守翊深吸一口气,看着二人,眼神充满了杀气。 “看来今晚必有一战。贤弟,你去点齐我们的人手,这次你我亲自上,就算是死,也绝不能让燕城落入麒麟教之手。” 半晌。谢卿峰:“我明白了,翊哥。我这就去。辰儿,伯父请求你一件事。” 霍北辰:“伯父所托,不必言明,我已知晓。我定拼尽全力,护株儿平安。” 谢卿峰听毕,深深鞠了一躬。 …… 谢株华回到府时天色已暗,因为心里总想着早上那事儿,便也全然没注意到城里的变化。 玲珑:“小姐,你去哪儿了?急死人了,不久前北辰少爷来找过您,我见他神色慌张,走路匆忙,便知一定有什么要紧事。他没见到你人,嘱托我等你回来,然后哪都不要去,就待在府里。” 谢株华:“我早上去净尘寺烧香,回来的路上又去办了点事,所以回来的略晚了些。怎么,是出了什么事么?” 玲珑:“不知道,少爷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让我告诉你今夜不要出府,等他来接你。” 谢株华:“知道了。你去帮我倒杯水来吧。” 一个纸团嗖的扔在了她身上。她莫名其妙地捡起来,打开字条,一时愣住。 那是尚九怜的字迹,只是较平常潦草了很多,像是匆忙之中写下的。 “寅时一到,麒麟将至。燕城危矣,速速离去。” 谢株华抬眼看向围墙,只是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入夜。赵家圩子的地道里赫然而立着一个个拥兵。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此接受训练。这是从前霍守翊的部下。 谢卿峰:“翊哥,都准备好了,随时便可行动。我深知今非昔比,如今的麒麟教已不是当年你我二人联手便可轻易击退的了,今番一战,我们很可能……”话已至此,不说也已明了。 霍守翊:“有生之年能与贤弟再一次并肩而战,我已深感没有遗憾。我们的使命,便是保卫燕城,保卫我们的子孙儿女,保卫我们这一方净土。如果我们的死,能换来燕城一世平安,那我们便死得其所,再无惭愧。” 谢卿峰伸出手,二人相拥一抱,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释然与坚定。 寅时。燕城城楼上,麒麟教主一袭黑衣而立。他手执夺魂铃,面具下是那张隐藏在黑暗中窥视着的猎杀者,后背上一只大大的麒麟似是要冲破封印,以饕餮毁天灭地之力摧毁燕城。 麒麟教三千门徒全部集结完毕。他们以易容之术,偷梁换柱,杀掉了那些做生意的人,并乔装打扮成他们的样子,只等信号一到,便可屠城。 麒麟教主俯视着城下,这一天他等了十五年。他眼睛血红,像个嗜血的幽灵,近乎癫狂地发出一声震天狞笑,接着,他扬起了手中的铃。 “我等了太久了……”他眼中恨意交加,随后吹起了那支摄人心识的铃。铃声响起的刹那间,燕城上空狂风呼啸,数千万道黑影随着铃声的响起而源源不断从他身上发散,顿时弥漫了整个上空。 “众教徒听令——杀光这里所有人,血洗城门!我要让这燕城成为黑暗炼狱!杀——” 无数个黑衣魑魅游离在街上,手中尖利修长的刺刀反着亮眼的寒光。当第一颗信号弹出现在燕城上方时,梁淮冽率一队攻破了城门。 麒麟教护法。第一杀手。 城门大开,数千亡魂怨灵顿显,孟少绾摇着傀儡铃,以苗疆驭尸的傀儡秘术,操纵着大批傀儡。百鬼夜行。屠城开始了。 “啊——快跑啊……” “救命啊,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我的孩子!放开我的孩子……” “妈妈,妈妈,你在哪……我害怕……” 城内还存活下来的人,从家里慌忙向外逃着。有的还在睡梦之中,有的还没来得及穿衣服……他们像一只只蝼蚁,漫无目的地跑着。被惊慌和恐惧所支配的他们,犹如一个个傀儡,失了心智,在尖叫嘶吼中,漫天血液飞洒,刀光血溅之间,带着不甘,恐惧和怨气,深埋在燕城的地下,永生不得轮回,解脱。 孟少绾:“教主,城里这些全部的百姓,皆以被杀,没有一个活口。接下来,就只剩他们了。” 麒麟教主:“杀,杀!”鲜血的加持已经让他彻底癫狂,他就是地狱恶灵,“你和寇御包围谢府、霍府,务必保证不留一人,笙儿冽儿,你们和我一起,所有人以火攻赵家圩子,活捉霍守翊和谢卿峰,我要用他们的鲜血和人头,来祭奠先祖师!” 戴笠笙、梁淮冽,寇御、孟少绾,四人分头行动,以极快速度完成全城封锁包围。 霍府里下人不多,在寇御带人冲进门之后,他们惊魂无比,吓得落荒而逃。 寇御嘴角噙着笑,“都杀光,一个都别留下。你们两两比赛杀人,谁杀的最多,便有赏赐。” 疯子,都是疯子。 黑衣人杀上了瘾,没有几分钟,霍府里二十三位下人皆以尸块横飞。这里满目疮痍,黑衣杀手们欢呼雀跃,丧心病狂地炫耀着自己杀的人数。 这一切是多么荒唐可笑。 谢府。近百名佣人家眷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血肉模糊,鲜血凝结成厚厚的豆腐块,腥臭强烈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孟少绾带人仔细数过这些尸体后,转过身来。 “不对,不对。这些人里面,没有谢株华。所有人听好,现在搜遍整个府邸,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挖出来!” “是,堂主。” 谢府在建造时,在正厅正后方建有一地下密道。那地道就在大厅那张桌子之下。此刻,孟少绾正站在那个位置。 谢株华和陆梁秋、白玲珑三人藏于地道之下。玲珑眼神惊惧,浑身抖如筛糠,说不出话来。谢株华抱着陆梁秋,以保护姿势把她护在身后。三人皆不敢发出一声响,此时,她们头顶上方传来了孟少绾忽远忽近的说话声。 黑衣杀手:“堂主,我们仔细搜遍了府里每一处角落,可——并没有发现谢株华踪迹。” 孟少绾掀翻了桌子,发出一声巨响,“混账,这么大个人,还能长出翅膀飞了不成?再去寻,找不到就要你的命。” 黑衣杀手小心地说道:“堂主,或许她们早就接到密报,提前离开也未可知啊。” 孟少绾正低头思考,突然一声信号弹声响划破天际。 “教主那边得手了。走,我们先过去支援,至于她——等我们杀了那两只老狐狸之后再找也不迟,我谅她插翅也难逃。” 麒麟教与佣兵团的较量正面开始了。霍守翊和谢卿峰亲自披马上阵。不过,他们忽视了一点。虽然双方人数相差无几,但无论从武器还是武力上来说,麒麟教都占足了优势。天时、地利、人和,这注定是一场血战。 戴笠笙和梁淮冽各自率人马攻入赵家圩子,他们二人武功远在这些拥兵之上,战争开始一个时辰后,霍守翊他们明显处于劣势。 麒麟教主:“飞沙走石。用火攻,烧死他们。” 一颗颗飞天火球迎面砸来,所落之处立刻燃起,不一会,赵家圩子便处于熊熊烈火之中。有了风的借势,大火蔓延的很快,眼见就要烧到霍、谢二人脚下。 谢卿峰:“翊哥,他们势在必得,我们今天恐怕是……在劫难逃了。不过,留得青山在,我来掩护你,你快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霍守翊:“我怎能撇下你一人独自逃命去?我们既结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卿峰,你我这把年纪,今天,跟他们拼了!……” 谢卿峰眼里含泪。二人重新用力握了握剑柄,杀入人群中。 麒麟教主:“哼,我看你们还能撑到什么时候。明年今天便是你们二人忌日。” 他说完,从袖口里掏出枪,那是一只改良过的勃朗宁,弹壳被改装为□□,一旦入体,必死无疑。 “砰……砰……” 两声枪响之后。 谢卿峰被喷溅浑身鲜血。他颤抖着,看着身旁的人一点一点倒下去。 “翊哥,翊哥!……” 这枪本是瞄准谢卿峰的头顶的,在麒麟教主开枪的一瞬间,霍守翊朝他飞扑过去,用自己的心脏和后背替他挡下了这两枪。 “大哥,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啊……” 谢卿峰抱着怀里的人,撕心裂肺地喊着。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霍守翊的心脏处血如泉涌,谢卿峰不断用手替他捂住,但是这并没有用。他的泪顺着沾染鲜血和泥土的脸庞流下,滴在他的脸上。 “卿峰,不要自责,不要…有…有愧疚”霍守翊脸色苍白,声音气若游丝,“我此生最骄傲的两件事,一件是娶到辰儿他母亲,另一件,咳咳……便是与你滴血结拜为一世兄弟,我此生无憾,只可惜,我看不到两个孩子成亲那一天了……” 霍守翊说完,紧紧抓住谢卿峰的手,然后,永远的松开了。 “啊!……啊……混蛋,混蛋!麒麟教主……我杀了你!”谢卿峰两眼赤红,满目血丝。霍守翊的死带给他巨大的刺激,他根本不顾自己的性命,拿起地上的剑,向麒麟教主冲了过去。 “呵,自不量力的东西。” 麒麟教主说完,毫不犹豫举起了枪,在他向他冲过来距离十点一公分的时候,用力地扳动了弹夹扣。 谢卿峰倒下了。他拖着流血的身体,一步一步爬向霍守翊,握住了他的手。 “大哥,愿来世……我们还做兄弟,还能一起……咳……” 并肩而立。那四个字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便永久的珍藏在了心底。谢卿峰吐出一大口血,流下了最后一滴泪。 从此燕城再无双子。 麒麟教主面容扭曲,“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十五年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十五年了,燕城终究还是属于我的……” 他说着,看着地上二人的尸体,笑着走过去,用剑狠狠地刺穿他们,一剑,两剑……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二人身体已然变成马蜂窝之后,他猛地一用力,砍下了二人的胳膊和双手。 戴笠笙:“恭喜义父。燕城从此便是您的了。” 梁淮冽、孟少绾、寇御:“恭喜教主,贺喜教主。” “去,放把火把这里烧了,我要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他蹲下,凝视着二人的尸体,对他们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们记住了——本座叫祝让。” 麒麟教在撤走之时点了把火,那火烧的极快,沿着赵家圩子,海棠坞,灵山卫……一路烧到了城门口。明天的太阳升起之时,这里便是一座空城。参天的古树,旧时的建筑,还有那曾经豪华瑰丽的府邸,慢慢融化在大火之中。 这把火烧了三天三夜,大雾笼罩了整个燕城上空,经久不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章 三千里江河杏雨青川下 燕城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释放出的浓烟染红了整个天际。这把火从城南一直烧到城北,终于在几天后的一个雨夜熄灭。火势停止了蔓延,雨水平息了这场史前灾难,只留下点点星火和烧得黢黑的痕迹来证明这场屠杀的存在。 祝让亲手将燕城变成了一个人间地狱。 谢株华从密道里躲了整整七天。她不敢出声,更不敢轻易出去,她不确定那些人到底有没有离开。地道里潮湿,密不透风,陆梁秋感染上风寒,情况渐渐不乐观。谢株华与玲珑商量后,决定留一人在此照看,另一人出去查看情况。如果能找到大夫,那是最好。 玲珑:“小姐,还是你留下来,让我出去看看,如果外面有什么危险,你们也好找机会逃啊。”她这几天一直没怎么吃东西,脸色苍白,身上也脏乱不堪。 谢株华:“不。还是你留下来照顾夫人。我去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何老板,再者,我想去找找北辰哥哥……不知道他现在是活着还是……” 她有些绝望而无措地说着,脑海里却想起了那日二人在海棠坞的相见。 谁也不能料到,那次相见竟成了永不相见。 谢株华打定主意,态度坚决,玲珑怎么劝都没用,只好不情愿地答应下来。临走之前。 玲珑:“小姐……你……玲珑求你,一定要回来好不好……我只有你和夫人了,如果你出事,那我也绝不苟活。” 谢株华怜爱地抱了抱她,抬手轻轻抚过她的脸,“好,我答应你,尽可能小心一点。现在,你听着——”她神色从未有过这样的严肃郑重。 “我把夫人交给你。如果明天我还没有回来,那就证明我遇到危险了……你带着夫人,立刻出城,越快越好,想法子,一直往北走,不要回头,也……不要等我了。” 玲珑听闻此言,瞬间泪如雨下,跪了下来,死死扯着她衣服,怎的也不肯让她走。谢株华狠了狠心,将她的手扯下来,转身飞奔出了密道。 在地下许久的黑暗,刚一出来,刺眼的白光照得睁不开眼睛。谢株华小心地从地道口里钻了出来,在仔细观察过确定没有人时,她站起身来。满目荒凉,尸体成堆的竖在地上,凝固的血液铺成厚厚的豆腐,空气中弥漫着烧焦和腥臭味道。 她忍不住流下眼泪,但又不敢发出声来。她没有家了。 谢株华出了府门,一路踉跄走着,所经之处皆是满目疮痍。店铺破碎在地上的牌匾,三宝戏园子化为灰烬,街道两旁随处可见的腐烂尸体……她走着,眼前却见不到任何一个人。这座城,恐怕再没有别人活着了罢。 她不死心,不愿相信,拖着疲惫的身体跑到何氏药铺。那里面已经烧得面目全非,房梁木头柱子倒下来横在地上,地面被烧得焦黑。她绝望地哭喊着,然而没有人回应。 “何叔叔,何叔叔……啊……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 谢株华跪倒在地上,眼神死寂一样的绝望。没了,这里随着那把火全都烧没了。过了很久,她慢慢站起来,拖着没有灵魂的身子,走出药铺,在街上流荡。 “北辰哥哥……父亲……霍叔叔……段姐姐……你们都在哪里啊……我好想你们……” 她走过了霍府,同样,里面除了尸体什么都没有。三宝戏园,除了那石头建筑还留有断壁残垣,其他什么都不曾留下。她恍惚间走过海棠坞,那里的海棠树都烧没了,只留下一截残缺不全的秋千架在地上躺着。 她就像一只亡魂残魄,游荡在万恶的人世间。只是那面庞之下,却是相思悲伤逆流成河。 她忧思过度,产生了幻觉,她肯定的以为,霍北辰已经没了。在她路过赵家圩子看到谢卿峰和霍守翊的断尸时,便更加确信了。 她哭着跪在父亲身前,泪如雨下,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她内心无比自责,她觉得自己就是不祥之身,凡是和她亲近的人,都难逃劫难。她甚至都没有办法将父亲安葬,入土为安。 她毕生所有眼泪和炽热情感都随着今夜的风埋葬去了远方。 这夜,是燕城空城后第一个寂静的夜晚。月亮重新显现,还是那温柔月光,像极了他看她时的样子。她就靠在那片秋千架下,看着她和他曾经赏过的那片天,那片花海,渐渐闭上了双眼。 翌日清晨。天没有亮,谢株华幽幽转醒。她既下定决心接受事实,回想着她之前被绑去的那一次,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麒麟教目的很明显,祝让想要燕城,现在目的既已达到,就不可能放任不管。直觉告诉她,空城只是暂时的,那些人,一定会再回来。想到这个,她立刻清醒起来,想起了还在谢府地下的母亲和玲珑,便一刻也不敢再耽搁下去,跑回了府。 玲珑想起昨日谢株华临走那番话,眼下一天已经过去,她心中不安也愈加放大。 她递上一杯水:“夫人,您感觉身体怎么样?” 陆梁秋咳嗽几声,“我没事。玲珑啊,株儿出去一天了,外面不安全,你快去寻她吧,这里很安全,不必留下来看着我了,你快去,快去把她带回来……” “母亲——母亲,我回来了,对不起,让您担心了,我没事。” 玲珑看到谢株华平安归来,心下喜极而泣,眼泪这个时候便都不值钱了,一把飞扑上去抱着她,大声哭起来,任由谢株华怎么劝,都不管事。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么。对了,母亲,我出去看过了,虽然城里人去楼空,但这未必是个好兆头。麒麟教的人一定不会就此撤走。我想,他们很可能会再回来。如今燕城已是他们囊中之物,必然会回来重新建城,只是不知道他们何时会再出现。” 玲珑:“那小姐,您,找到北辰少爷了吗?” 谢株华眼睛立时湿润,看着她苍凉一笑,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找到他。我看到了父亲和霍叔叔的……可能,他也已经不在了吧。” “对了,现在这里还不安全,事不宜迟,我们快离开。”谢株华说完迅速搀扶起陆梁秋,牵着玲珑,三人小心翼翼出了地道。 当陆梁秋和玲珑重见外面的情况时,皆是顿时潸然。时间紧急,来不及伤心,谢株华带着她们,一点点向外摸索去。 天是阴的很,虽然未到夜晚,却也是十分阴沉的。空气中刮过一丝危险的味道,三人手拉手,不敢分开丝毫。 谢株华:“我觉得,水路不安全,新仓码头那边估计现在全是麒麟教的人在把守,我们现在过去,很可能是去送死。我想,我们应该先去换身衣服,把自己易装成农妇的样子,然后走陆路,往北边去。我记得,父亲以前同我说过,在北国帝城,有一八拜之交,如果我们能到那里,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玲珑:“小姐,你说的可是真的?我倒是没问题,只是如果我们真的要去北国的话,夫人的身体是大问题,我们的经费也是大问题。还有……那些杀手……真的会善罢甘休吗?” 白玲珑所言谢株华在回去的路上便已想过了。去北国,只是缓兵之计,一个幌子罢了,待她们离开燕城,随便找一处落脚的地方,改名换姓,躲个一世清净。况且,她们三个女人家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么可能真的去往遥远的北国? 反正她也不再是之前谢府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了。家没了,从此她也不过是江湖上一普通人罢了。 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时,三人勉强到达城门附近。旁边刚好是一家服饰店,现如今这里也不会有人,于是三人索性在店里翻找起来,换下了身上那略微招摇富丽的衣服,穿上了小商贩的粗衣。 玲珑看向谢株华,淡淡一笑:“小姐,你穿这身,我还真有些认不出你呢。” 谢株华低头看着身上这身粗衣。这样的衣服在从前她是穿都不可能穿过的。谢氏最鼎盛的时候,全燕城最好的裁缝都是抢着要给她做衣的,用的也都是江南进贡的苏绣。 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忘掉那些,看了看外面,“好了,咱们都换好了,趁着天黑,这时候不容易引人注意,我们立刻出城。” 玲珑有些犹豫,“小姐,一定要马上走吗?我觉得今晚不会有事的吧,咱们不如就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早天一亮就走。” 谢株华看向陆梁秋,随即摇了摇头。“不行,在这里多待一分钟就会多一分危险。麒麟教从没有停止过对我的追杀,他们接下来一定会回来全城搜捕的。到那时候,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玲珑:“哦,那好,反正我都听小姐的。” 谢株华感激地对她投以一个微笑。“母亲,我们得继续赶路了,您的身体……能承受住吗?” 陆梁秋:“我没事。听你的,我们快走吧。” 谢株华:“好。我们走。” 就在三人刚迈出城门的那一刻,孟少绾带人出现在城楼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章 我想哭但是哭不出来等到思念像海 谢株华三人刚出了城门,孟少绾带人从城楼上出现。她高高俯视着城下一切,猎鹰般尖锐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 “全城搜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就不信他们两个能凭空消失了。” “是,堂主。” 孟少绾:“我就不信,找不出你们。哼——” 陆梁秋风寒感染的越发严重了些,一路上,三人以极慢的速度行进着。谢株华脸色也并不好看,至于玲珑那丫头,完全是咬牙硬撑。 “啊——母亲!” 陆梁秋体力不支猝然晕倒,玲珑反应极快地抱住她下坠的身体,口中不住呼喊着夫人。 谢株华:“前面就快到白石镇了,我们坚持一下,把夫人扶到那儿去,我们将就宿一晚,等明日我再想办法去找药。来,搭把手。” 将陆梁秋小心翼翼护到白石镇后,二人松了口气,坐在地上喘息着。白石镇已经荒废,从上次惨遭血洗之后,便还是之前的样子,只不过,许多尸体已经风化腐烂,只留下满地黑色的污渍。 空气中那股让人作呕的血腥味似乎一直都不会再散去了。谢株华盯着面前这一幕,却是想起了身后同样如此的燕城。命运弄人。 “这里没有人,我们随便找一户人家留宿。对了,进去之后小心些,这些尸体腐败所产生的尸气是致命的,千万护好夫人。” 玲珑:“我知道了小姐,你也小心点。” 今夜孤独的白石镇宿进了三个逃难女人。凄凄惨惨戚戚。这里看起来是安全的,没有旁人,只有镇后龙虎山上那野兽飞禽的啼鸣伴随入夜。 因为这里充满了未知性和不确定性,所以三人在睡觉时也不敢脱下外衣,以防偶遇危险时来得及逃跑。谢株华安顿好陆梁秋,再三嘱咐玲珑定要寸步不离,而她则出去探探这里的地形情况。 二人歇下后,谢株华独自出了门。那月光洒下,为她轻披上一件霞衣。燕城被屠后,到如今也有快十天了,她几乎都没怎么休息,眼下青黑一片,身上的衣裳也是脏乱不堪,更不要说吃没吃东西了。不过,她哪里肯吃得下,休息的下? 她在镇上走着,像一只没有灵魂的玩偶,回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一切,总是感觉那样的不真实,这一切就像一场梦,梦醒了,似乎那座城,那些人就都能回来了,一切还是都从前的样子。 “北辰哥哥……你在哪里啊……如果你还活着,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快坚持不下去了,好想你再唤我一声音音……” 谢株华有些崩溃,她蹲地双膝环住自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就是不落下来。 我想哭但是哭不出来,等到思念像海,淹没我而爱已不在。你绝望的离开,没有泪流下来。我哭了爱再不会回来,我会这么等待,舍不得已春去秋来。在你的爱之外,我在哪里存在…… 第二天天一亮,谢株华便回了昨夜二人留宿之处。她整夜失眠,人已经瘦削了足足一圈。 “玲珑,夫人可醒了?” 玲珑:“小姐,夫人在你回来之前醒过一次,直念着你的名字,你快过来看看吧。” 陆梁秋:“株儿,我的孩子,快过来……” 谢株华握着她的干瘦的手,眼底一片心疼之色,肿着两只眼,“母亲,母亲,您感觉怎么样?现如今这附近一个人都没有,我没有办法给您请一个医士回来。但是,这镇后有一座山,那山我见到过,极高极深,或许山上会有草药,您等着我回来,我去给您采些回来……玲珑,看好夫人,我很快回来。” 玲珑:“哎小姐你别去,你回来……” …… 龙虎山山势陡峭,如同华山一线天,不要说人,就是一只鸟也很难飞上去。谢株华来到山脚下,抬头看了一眼高耸入云的山顶,心里捏了把汗。她现在只有母亲了。为了她,她也要冒险一试。 上山的路是几十年前修建的,这么些年年久失修,上面的石头路上长满了青苔与杂草,一个不小心便会坠落山崖,香消玉殒。她深吸了一口气,踩着那羊肠小道,一步一步慢慢往上爬。 山上的确有草药,而且都是极为珍贵的。像灵芝、冬虫夏草、山参等等。但是大山深处不是只有这些,还有凶猛的野兽和剧毒的虫蛇。谢株华爬到半山腰时,天色已经过了大半。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盯着正午太阳思虑着什么。 “今天就先到山腰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些的草药,先带回去,等明天天亮之前,我再早早出来,尽量爬快一些,再到山顶上看看,那里应该有更好更珍贵的药材。” 这样想着,她沿山腰上那条狭窄的小路顺着往前走,不一会,便来到树林深处。从外面打眼看过去,里面漆黑无比,静的吓人。她吞了口唾沫,捡起一根较为锋利的树枝,向树林深处走进。 燕城。孟少绾带人搜了一天一夜,几乎就是要把整个城都翻过来了,就是不见谢株华与霍北辰的人。 黑衣:“堂主,我们全部都检查过了,一个角落都不曾放过,可是……” 孟少绾:“可是什么?你们没有找到他们是吗?”话刚落下,她手里的柳叶弯刀对着那个黑衣人便狠狠地刺了下去。鲜血飞溅。 “废物,一群废物。你们居然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从你们眼皮子底下逃走,而你们却丝毫未觉,我看你们是都不想活了!” “二堂主稍安勿躁,不要动那么大的火。”寇御此时慢悠悠从远处过来,他的人也在这里。 孟少绾:“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没看到我在这里正忙吗,别添乱,快滚回去。” 寇御吹起口哨,丝毫不在意,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像是面对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你以为我想来和你一起找人啊?是教主让我过来协助你,不然你以为我愿意看见你这张脸?” 他说完,若有若无地白了一眼。 孟少绾气急,“怎么,你是想跟我抢功吗?还是想打一架?”她说罢真的作势,亮出了柳叶双刀。 寇御:“我可不打女人,不过你也别太越界,有些事情,就算不说,你以为教主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孟少绾一个箭步向他头顶劈了过去,“你……!” 寇御躲过,“你不就是不服大护法么,同样是女人,同样是麒麟教顶尖高手,你看她不顺眼,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过,看在我们一同共事的份上,我再认真提醒你一遍,大护法身份不简单,你若真跟她过不去,教主会很不高兴的。” 孟少绾:“你住嘴,再啰嗦一句就把你阉了。” 寇御:“呦呦呦,你不是来真的吧,好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们还是合作,一起找人吧。” 孟少绾:“哼,谁跟你合作,带上你的人马上滚出去,我一个人也能做得来!” 素闻麒麟教二堂三堂不合,如今看来,倒是苗头初现。不过寇御有一句话没说错,梁淮冽的确不仅仅是护法,在那一层身份之下,还有另一层鲜为人知的秘密。 她与戴笠笙同为祝让的养子。 二人吵得不可开交时,一黑衣人从远处跑来,手中还拿着一件带血的上衣。 孟少绾:“这是?” 黑衣:“参见三堂主。禀堂主,这是我们从洛水河河边发现的,看起来像是一件男式上衣。这衣服就在河边石滩上,被水冲泡过许久,上面还依稀可见淡淡血渍。堂里的一个兄弟那天在赵家圩子看见了霍北辰,他十分确定,这件上衣,就是那晚他穿的那一件。” 寇御:“哦——这么说来,他应该还没有死,而是跳了洛水,从河里逃走了?” 黑衣:“我们猜测,应该是这样的,三堂主。” 寇御:“那还等什么?既然已经确定,那就顺着洛水河下游一路追杀。衣服上有血,就说明他受伤过,只要他还活着,上岸后就一定会先去药铺或者医院治伤。我们可以沿着这个线索追查下去。” 孟少绾:“等等——” 寇御不解,“怎么了?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啊。” 孟少绾盯着他不屑地冷笑一声,“好啊,好机会留给你,你去追吧。最好回来的时候,把他的人头也提回来。” 寇御听出了话里的讽刺意味,顿时不高兴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孟少绾:“仅凭一件衣服,你就能断定他一定是渡过了洛水?就算他真的活着上了岸,那洛水河绵延千里,周遭数百座城市乡镇,你难道要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搜?且不说要耗费多少我们的人力和时间,那里可是华东边境,已经不属于我们的势力范围,17号的势力遍布华东,到时候针锋相对,难免会起冲突。” 寇御细想,“那依你之见,我们应该怎么做?” 孟少绾唇边勾起一抹残忍弧度,“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寇御:“你的意思是……他们极有可能还未出城?” 孟少绾:“或者,他们就在城周围躲着。这样,你带一队人马留在这里,我带人去白石镇附近看看,这儿离白石镇最近,她们受了伤,一定走不远。如果我们各自有了发现,就发信号弹以明示。” 寇御:“好吧,这次就听你的。那我们……合作愉快?” 孟少绾像看傻子一般直看着寇御,气到发笑。“没有合作,我们二堂和你们三堂各凭本事,谁先找到人,头功就算谁的。” 寇御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下了套,“呵,最毒妇人心。你这个毒妇,那我们就走着瞧。” 孟少绾与寇御就此分别。她看着那带血的上衣,冷哼一声,用力地甩到地上。 “金蝉脱壳……那就看谁的本事高了。” 谢株华在树林里不停翻找,其实她不懂医术,分辨草药的本领还是霍北辰无意之中说与她的。他说的每一句话她其实都默默记下来了。从前只当是听个稀奇,不想现在却真派上了用场。 “葛根,白芷,甘草……太好了,这些刚好是治风寒的药材,今天先带回去,给母亲煎了服下,等明天去山顶看看,想必那里一定有更好的。” 天色已趋黄昏,谢株华把这些采到的草药捆起来抱在怀里,紧接着看了一眼天色,便快速地往山下走去。很显然,山里黑的很早,且一眼望不到头。在这里过夜,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谢株华下山回到镇上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她不敢再耽搁分毫,于是加快了脚步。 她推开门,陆梁秋靠坐在床上,气色些许好转。 玲珑:“小姐!你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夫人有多担心。”说着泪眼婆娑,有些委屈地看着她。 谢株华:“母亲,对不起,我没想到我竟去了这么久。不过您看——”她把采到的草药摆在面前,“这些都是治风寒的好药,我现在就去煎了,您一定服下,明天便会好起来的。” 陆梁秋服下药后,谢株华在床边守着。玲珑在桌子上趴着睡过去。 她怎么也睡不着,紧紧地握着陆梁秋的手凝神。后半夜,当她终于有了一丝困意之后,走到窗台,准备吹了蜡烛。这时,一支飞镖穿过窗户纸从外面飞了进来,就钉在谢株华对面头顶上方的观音画像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章 煮一壶生死悲欢祭少年郎 月黑风高,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真切。谢株华将那支飞镖取下来,仔细拿在手中。那支镖后面有一字条,她小心取下,向窗户外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后,将字条打开来。 “有危险,速逃。” 她看过后,脑海里却是第一浮现出屠城那晚她在谢府中收到的那张字条。她从袖口里掏出来那张字条,将两张合在一起,陷入深思。从字迹上来看,这两张字条出自同一人之手。 谢株华一时分不清这人是敌是友,陷入深深矛盾之中。这字迹应当属于一个男人,只是她不知道这人的身份和目的。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送纸条的神秘人一定对麒麟教有深入了解,甚至对他们下一步的计划了如指掌。 只是这样一个人,到底出自什么要帮她呢?或许她与他认识? 谢株华将两张字条小心收好,放于里衣内衬中。她借着微弱月色,透过残缺的窗纸看向外面。其实没有那张字条,她也隐约觉得这里并不安全,现在既多了这张字条,不知为何,她心中只对这个神秘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任,冥冥之中,或许有什么指引着她。 再过两三个小时,天就要亮了。这个时候走无疑是最合适的,借着天色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便可悄然离开。一旦等到天完全放亮,如果那时那些杀手出现,可想而知她们三人的下场如何。 “玲珑,玲珑,醒醒,我们该上路了。” 玲珑睁着一双睡眼惺忪的双眼,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谢株华又去把陆梁秋叫醒,三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准备出发。 玲珑一边整理着包袱一边看向谢株华,“小姐,我们为何走的如此突然?我们在此待了还不到两天,非走不可吗?” 谢株华:“是,非走不可。说实话,有贵人暗中相助我们,准确来说,这附近都不安全,麒麟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摸过来了,趁现在还早,我们快走。” 在天色的打掩下,三人一路小心翼翼小步前行着,在天色刚刚放晴之时,三人出了白石镇。 玲珑:“小姐,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啊?” 谢株华:“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能想到,那麒麟教的杀手自然也能想到,他们极有可能已在城里和周围布置了杀手,我们不管往哪边走,都有正面碰上他们的可能。” 玲珑:“那,依小姐之见,我们应该去哪里?” 谢株华闭上眼凝思,现在哪里都是不安全的,一个不留神儿,便会脑袋搬家。她仔细回想着,许久,缓缓睁开眼睛,神色略担忧地看向陆梁秋。 谢株华:“我倒突然想起一个地方,只是路途有些远,不知夫人的身体……能否坚持得住。” “母亲,我想到一个地方。我一年多前曾去过。那里我有一些认识的人,如果我们能到那儿去,应该能躲上一段时日,您也好趁此把身体调养好。” 陆梁秋:“我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你想到什么,就尽管去做,我们都听你的。” 玲珑:“是啊小姐,夫人说的没错,现在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处。” 谢株华忍不住哽咽起来。“嘘,我们都要好好活着,这是父亲他们……拿命换来的,我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谁都不能再出事。” 陆梁秋:“株儿,你说,我们怎么走?” 谢株华握着二人的手,一字一顿缓缓说道。 “走水路,去姑苏。” 孟少绾带人包围白石镇时已是第二天下午三点。那时黄昏西下,为孤寂阴森的鬼镇又平添了几分诡异。她眼神死死盯着镇子,像是要盯出一个洞来。 黑衣:“堂主,我们现在进去吗?” 孟少绾:“不急,先把整个镇子围起来,等天黑下来之后,再抄了这镇。” 黑衣:“是,堂主。不过,手下还有一事不明。如果谢株华不在这里我们该当如何?我们空手回去,教主会不会动怒。” 孟少绾:“她在不在这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她还在华南一天,我们早晚都能找到她。况且,寇御那个家伙不是已经淌了这趟浑水么,就算我们一无所获,我们大可让他一个人背了这锅。反正他是老教主的儿子,教主又不会对他下杀手,于我们而言,也没有什么损失。” 黑衣:“原来如此,堂主英明。我们这就行动。走,把镇子围起来。” 想要去姑苏,走水路最快,但得须要渡过洛水河。谢株华三人走了整整一天,在傍晚时分,勉强到达河附近的一处废弃的茅屋。 玲珑一手搀着陆梁秋,一边拿手绢擦着额上的汗,“小姐,我们走了一天了,现在天色已晚,我们不如在这歇息一晚,等明早去河边寻个船家,再渡河。况且,走了那么久,夫人身体也有些吃不消。” 谢株华把有些虚弱的陆梁秋扶进草屋里坐下,这草屋是茅草盖的,屋顶还漏水,里面只有一张草床和一张桌子,上面还有些许青苔,看起来像是许久都不曾有人住过了。 “好,我们就在这休息一晚。你照看好夫人,我出去找点吃的。” “那小姐你小心些,我等你回来。” 洛水河附近是一片茂密丛林,周围没有什么商铺。谢株华找了许久未果后,只得到树林里,想着寻一些浆果或者野鸡野兔。她从身上包袱里拿出一盏小油灯,借着微弱的光勉强走着。她从地上捡起几支尖利的树枝,拿在手里。 孟少绾见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于是便命人开始了对镇中的全面搜查。黑衣杀手们挨家挨户地搜,一个角落都不曾放过,在搜了几个小时后,一黑衣人前来禀报。 “禀堂主,我们在镇里仔细查过了,并没有她们的踪影,但是我们在一户人家里有了一些发现。” 孟少绾:“哦,是吗?走,待我过去看看。” 那户人家就是谢株华三人住过的那户。孟少绾一进去,敏锐的鼻子便嗅到了一种微弱的中药味道。那味道很淡,几乎闻不到,但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黑衣:“堂主请看。” 他说着,便指向桌子上。那上面有一只碗,碗里有一圈深深的暗黑色污渍和残渣。孟少绾走过去将碗拿起来,放到鼻子前嗅了嗅,一股明显的草药味直入肺部。 “这碗里盛过中药,而且,底下还有一些残渣没有完全干掉,想必是昨天才用过的。” 黑衣:“堂主,您说这是否是她……” 孟少绾:“呵,就算不是她,也是另有其人。教主说过,只要是燕城的人,一个都不留。不管是不是谢株华,我们都要——” 她回过头来,对着那黑衣杀手诡异地一笑,“杀掉。” …… 谢株华一个多小时以后才大汗淋漓地回来。她身上都湿透了,用手擦着汗,随后从包袱里掏出一些果子和野菜。 “原本我捉到一只兔子的,可谁知我转头的功夫它就逃走了。我摘了一些野果和野菜,我去洗洗,我们今晚,先凑活一下吧。” 玲珑:“好,小姐我和你一起。” 谢株华与玲珑一起,从屋后大水缸里舀了盆水,将这些野果野菜一并清洗。 玲珑:“小姐,玲珑有一事想问小姐。如果小姐不方便说,那就当玲珑没说过。” 谢株华:“无妨,你只管说就是。我知道的,一定没有隐瞒。” 玲珑:“小姐,我记得您几次提起过字条,还说有贵人暗中相助,那个人是谁呀?” 谢株华犹豫了一下,将那两张纸条拿出来,递给玲珑。 “就是这两张字条。从血洗燕城那晚,我收到第一张纸条,那上面提前写明要发生的事,昨夜,我又收到相同的字条,那上面告诉我有危险,让我速速离开。我不知这神秘人是何身份,只是直觉告诉我,他并不是坏人,至少,不是麒麟教的人。” 玲珑听后拿起那两张字条,端在手里观摩着,她也认为,这两次应该是同一人所写。 “小姐,你说这个人会是谁呢?看样子,他似乎对那些杀手的行动很是了解,不然,他也不会几次给我们提示了。” 谢株华:“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燕城幻灭,几乎都没有一个人活下来,况且,这个人似乎对我很是了解,可能,是我认识的人?” 玲珑:“您认识的人?……会不会是北辰少爷呢?!” 霍北辰,这个让她日思夜想的人。 谢株华:“不,不是他。这字迹,乍一看与他有几分相似,但不完全相同。他的字刚劲有力,一气呵成,而这个人的字,小巧娟秀,绵若无骨,绝不可能是北辰哥哥。” 玲珑:“唔……好像也是呢。” 谢株华:“况且,我相信,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来找我。” 她说完,又想起了那惨绝人寰的一晚,眸子渐渐暗淡下去。玲珑见她情绪低落,便也不再说话,只得拉着她的手,给与她无声的安慰。 “小姐,我们要相信北辰少爷,他武功那么好,又聪明,一定可以化险为夷的,说不定,他现在就躲在哪里休养呢,他一定会来找您的,您就不要再伤心了,若是他看见你这样,心里也会难过的。” 谢株华暗自抹了下脸上的泪珠,对玲珑微微一笑,“好,听你的,我安心等他回来。这个神秘人日后一定还会给我们送字条的,等哪一次若能见到他,定要亲自感谢。” 玲珑:“嗯!” 谢株华:“洗好了,你把果子拿去给夫人,我去找个锅,把这野菜煮汤喝。” 麒麟殿。祝让与戴笠笙和一男人交谈着,看起来似乎很是愉悦。 戴笠笙:“知府大人,我义父答应你的,可是都做到了,如今你也升了官,就要去华南高就了,你许诺我们的,是不是也该……” 刘霸天立刻换了张笑脸,那谄媚的样子和他讨厌的人都没有区别。 “哎呦,少主还是叫我名字吧,如今燕城毁灭,我还做哪门子知府呢。”他说罢不由哈哈大笑,踩着无数人鲜血上位,似乎是他很得意的事情。 “我说教主和少主啊,这个燕城以后就不归我管了。上头知道了这事儿,过段时间就会派人来重新建城,中央把我调去了姑苏城,在那做个市委书记,想必以后也不会再回这个鬼地方了,那从今以后,燕城还不都是您一个人的?啊哈哈哈……” 祝让:“刘先生是个很讲信用的人。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人合作。笙儿,把酒杯拿过来,我要与刘先生共饮一杯。一来,贺刘先生升官之喜,二来,祝我们合作愉快。” 戴笠笙拿过两只酒杯,倒上酒。 刘霸天:“那就多谢教主美意。我们,合作愉快。” 说罢,二人仰头饮下了那杯酒。戴笠笙看着他一滴不剩地将那杯酒喝完,眼中迅速闪过一丝狡黠。 祝让:“来人,送刘先生回去。” 刘霸天走后,戴笠笙收起脸上伪装的笑容,恢复了之前冷漠的神情,他看着那杯子,眼神里凶光乍现。 “义父,你说这蛊虫真的有用吗?” 祝让嗤嗤一笑,“当然。这是小绾亲自研制的蛊毒。她出身苗疆,本就是天生的傀儡师,又擅长这蛊虫之术,往后只要他敢不听话,便叫他生不如死。” 戴笠笙:“是。义父深思远虑,孩儿受教。” 面具下那张紫黑的唇狰狞地笑着,宛如索命的厉鬼。 “跟我作对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章 写下当年的你的我水调歌头词一首 次日一大早,谢株华昏昏沉沉醒来。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很乱,还见了血。她从梦中惊醒,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随后走向屋外。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远方洛水河畔传来的潺潺流水声敲打着她的心扉。树上奇迹般蹲着几只喜鹊,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谢株华向河边慢慢走去,清晨河上泛起了一阵浅浅的雾气,洛水河曾经也是美的这样不真切。她盯着河水出神儿,却是不由想起了那个在新仓码头的夜晚。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那张让她魂牵梦萦的脸,竟不顾自己身在河边,一脚踩到水里。 “姑娘小心!” 谢株华才痴痴的反应过来。她顺着声音看去,河面上倏然立着一只乌篷船,一个船家赫然而立。那船渐渐向她划来,她看清了那张脸,那是一个面目慈祥的老船家。 “姑娘,方才我远远瞧着你一个人站在河边愣神,我还以为你想不开要……咳咳,原是我看错了。这洛水可深的很呐,一脚蹋下去人可就没了,您呐,以后还是小心点。” 谢株华看着年纪和父亲一般大又和蔼可亲的面庞,顿时放下了那股警惕,刚刚淡然神伤的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 “啊,原是我想事情走了神儿,没注意脚下,还多亏您及时提醒,不然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呢。” 船家:“姑娘不必如此客气,这本是人人应尽之力,又何须挂齿呢。不过,姑娘你一个人在这河边到底不安全,还是快些回家去吧。” 谢株华想到了什么,这很有可能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老人家,我本是想渡过这河,到对面去,不想今日有缘见到您,所以斗胆有一事相求,您可否方便捎我一程呢?” 她眼睛里充满希冀与期待。她知道,这是唯一离开的机会。 船家:“原来姑娘是想过河去呀,正巧,老朽今日要渡河去卖鱼,我这船不大,姑娘不介意的话,就请上来,我免费送您一程。” 谢株华一时激动地语塞,直冲着那船家笑。“太好了,真是多谢您。不过,与我随行的还有两人,我可否也带她们一起呢?” 船家笑了笑,“姑娘请便。” 谢株华:“多谢!我这就去叫她们来。” 这是她半个多月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她满怀欣喜,兴冲冲跑进屋。玲珑正扶着陆梁秋从草席上坐起,准备倒水喝,抬头看到谢株华跑进来,一时慌张起来,以为后面有追兵。 玲珑:“小姐,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是不是他们追来了?我们快走!” 谢株华:“没事,不是追兵。我刚刚到河边去,偏巧遇到一过路的船家,他正好要过河去,我去求了他,他答应载我们渡河去。” 玲珑掏了掏耳朵,不敢相信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在感受到真切的疼痛之后,“小姐,你说的是真的?太好了,那我们快点走吧。” 谢株华点点头,“是,我们快走吧,趁天色还早,我们顺利的话,明天这个时候便可到姑苏了。” 玲珑与她扶起陆梁秋,三人出了屋,走到河边,那船家正等着,见她们来,立马下了船。 船家:“这位夫人慢点,快请上来。” 四人上了船,那船家把她们安顿好后,便开始撑起了竹篙,准备行船。 “咱们出发咯,坐稳。” 洛水河上,一只小船缓慢前行着。这上面不仅载满了人,还载满了希望。船舱略小,刚好勉强容纳下三人,玲珑扶着陆梁秋坐下,从破败的茶壶里倒了一杯水,喂她喝下。 谢株华:“母亲,我们能到姑苏的话,就先找个旅店住下来,我身上还有些钱,到时候一定给您请个好大夫,把这病彻底医好,我们在姑苏便安安稳稳住上一阵子。这些天我们净顾着逃亡了,都没休息好。” 陆梁秋欣慰地看着她,满心答应下来。因她身体虚弱,没多久便沉沉睡去,谢株华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便也出了船舱,来了船头。 那船家正撑船,她注意到船尾有些渔网,上面还挂着一些鱼干,隐约散发着腥味。她走到船头,与那船家并立。 船家:“呦,姑娘怎么出来了,这船一走起来,河上的风刮得有些冷呢,您快回里头待着,别吹着了风。” 谢株华嘴边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与这位船家十分投缘。 “无碍的,年轻嘛,总是该多历练历练的,再说,我在里头也怪闷的,在这儿和您说个话岂不解闷儿?” 船家哈哈笑起来,对这位素面平生的姑娘心生好感。 “我撑船多少年,还是头一次见着你这么个健谈又有礼貌的小姑娘,也罢也罢,那老朽就托了姑娘的福了。姑娘,您是燕城人吗?” 谢株华一听燕城二字,心情顿时复杂起来。“是呢老人家,我是土生土长的燕城本地人呢。” 船家:“听您的口音我果然猜对了。老朽也是燕城人,不过几年前老伴走后,一个人在这也没什么挂念,索性就搬了家,没再回来过。前阵子,听说燕城大面积□□,城内恐怕……凶多吉少了吧。” 谢株华叹了一口气,“是,正如您所说,城里现在已经没有活人了,燕城今后可就……算不得城了……” 曾经燕城的一切,曾经那多情少年郎,随着那一晚炮火,永久的埋葬在了那里。 船家:“唉,真是世事不由人啊,没想到曾经那么鼎盛兴旺的华南中心,却变成了现在这样……真是命运弄人啊。我看姑娘刚刚带了两位,想必是姑娘的家人了吧?” 她回头看了一眼船舱。那里面是她现在唯一的亲人了。 谢株华:“是啊老人家,她们是我的母亲和姐妹,她们对我很好呢,我也会用性命去保护她们。”她缩在袖口里的双手猛然握紧,眸子里透露着无比坚定和执着。 船家:“姑娘孝心。老天一定会保佑您的。咱们明天就能到岸了,到时候,在那里安个家,嫁个好人家,永远,不要再回来了罢。” 嫁个好人家么?可是她要嫁的人都应经不在了,她还能去嫁给谁呢?这颗凉透了的心,怕是再也没有人能捂热了。一想到他,她就止不住的流泪。如果眼泪化成珍珠能卖钱的话,那她一定是这个世上最富有的人。 谢株华眯了眯眼,“老人家,船上风大,我不小心被风眯了眼,眼睛有些不舒服,我先进去休息片刻,等过会再来和您说话。”她说完赶紧转身,不想让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再看到她的泪水。 船慢慢行驶了一天,傍晚之后,河面上刮起了阵阵冷风,把帆吹的呼呼作响。夜晚的洛水河静谧无边,只能听得到河两岸蛙声虫鸣一片。玲珑这丫头也不知怎的,倒在陆梁秋身边倒是睡得安稳,谢株华看着二人,目光里满是柔和。 孟少绾和寇御分别带人追查了半月有余,却迟迟不见霍北辰与谢株华的影子。寇御还是那样的佛系,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孟少绾可沉不住气,她心里对梁淮冽不服气,又不敢明显表现出来,本想借此机会在祝让面前立个大功,却不想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断龙堂。她约了寇御。 寇御一进门,便止不住啼笑她,典型的吃瓜群众。“啧啧,怎么几日不见,二堂主您这脸色越来越黑了呀?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堂里那些人办事不力,让你劳心劳神。你说,是哪个没长眼的惹了你,我去教训他,给你出气。” 这么义正言辞又令人感动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便是变了一个味道,在孟少绾听来,这除了嘲讽没别的了。 孟少绾狠狠剜了他一眼,“你还笑得出来?我看你真是不知好歹,我今天约你过来,是有重要的事商量。你若再在这花言巧语卖弄玄虚,我就杀了你,再把你做成一个傀儡。” 寇御连忙摆手,“呦,你看,我就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要我说,你现在这副表情,真应该给你拿相机拍下来,洗成照片裱起来挂在墙上。” 孟少绾不解,“做什么?” 寇御:“放在家里,辟邪。” 孟少绾咬着牙一字一字说道,“寇——御——” 寇御:“哎哎哎,我错了绾姐,我跟你道歉。那个,说正事,你今天特地把我喊来,有什么事情么?” 孟少绾:“哼。”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教主给我的任务,就是要亲手除掉他们两个。可是,眼见着半个多月过去,我派下去多少人手,花了多少精力,可就是见了鬼了,连个影子都没见到,再这么下去,我看我就不用回去见教主了。” 寇御:“所以你让我参与进来,淌这趟浑水,与其说比赛谁先找到人,不如说是帮你吧?” 孟少绾见他直接戳穿了她的目的,也就没再遮掩什么,“不错,我有个想法,不如你帮我,我二堂和你三堂合作一次,算我欠你个人情,日后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她说到这,回过身来,走到他面前,眼睛紧紧盯着他。“我定会尽我全力,在所不辞。” 寇御看着她的眼睛,思索了一会,开口说道,“好吧。不过我们麒麟教的规矩之一,除教主口谕外,三位堂主加那大护法之间是不允许私下见面的,更不用说什么合作共事了,我帮了你这一次,你要怎么感谢我?” 寇御逼近她,身上散发着强烈骇人的气场。 孟少绾:“这次如果顺利完成任务,我会在教主面前大大的替你美言几句。你不一直想取代那个周景深的位置么,机会来了。” 寇御危险的一眯眼,“如此,成交。多谢,二堂主了。” 那天深夜。孟少绾与寇御商量着什么计划,改变了原先的部署,撤走了在燕城潜伏的所有暗哨和杀手。亥时刚过,一个人鬼鬼祟祟地从树上跳下来,他像是受了伤,被人一路追杀。他蒙了面,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他打开了一个微型手电,凭着不大的光线脱下了自己的上衣,那上面全是血。在他回头的一刻,手电筒应声而落,那光线正巧打到他脸上。 他立刻捡起了掉落的手电筒,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后,闪身飞速进了赵家圩子。 那后门之处有一密室。那个男人踉跄着走过来,转动了石墙上的机关,密室应声而开。在那转动过来的石门后,一个人应声而来,扶住了浑身是血的男人。 “少爷?……” 那男人似乎耗尽了体力,晕了过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章 桃叶尖上尖柳叶就遮满天 赵家圩子因民国旧址的缘故,正殿后门藏有一石门密室。这是战争时期留下来的,早些时候作盟军的避难所,破四旧过去后,这石门因年代久远失修,又隐秘不易被发现,故而竟一直传承了下来。 那男人浑身是血地晕倒在密室里那人的怀里。那人揭下他的蒙面,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算是落了地。 燕城被灭后的第十五天,生死未卜的霍北辰此刻正安静地躺在程伯渠怀里。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头发打了结,正凌乱不堪的贴在憔悴容颜上。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似乎下落不明的这些天一直没有合上眼休息过。 程伯渠试着唤了几声少爷,然而怀中的人丝毫没有反应,像是永久地沉睡过去。他抱着霍北辰,慢慢送他到小床上躺下,随后脱下他的衣服,想一并检查他的伤势,不想,这一看,他彻底惊愣住了。 霍北辰胸膛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刀口,就像蜘蛛网,紧紧缠绕着不肯松开。他扳过他的身体,后背上一明显的枪伤直晃得人倒吸一口冷气,那洞眼里还死死嵌着一枚子弹,伤口周围有些地方开始化了脓。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化脓意味着有感染的风险,一旦得不到及时救治,几日之内人必定就没了。程伯渠心里有些慌,但别无他法。他从床底掏出一只药盒,拿出剪子、纱布、针线、白酒等放在桌上,看起来他打算冒险一次了。 程伯渠声音有些颤抖,“少爷,不知道你能否听到我讲话,你现在情况很糟糕,我并不精通医术,只是略知皮毛。但,现在情况紧急,没有别的办法了。现在我要冒险一次,为你拔出这子弹,会有些疼,你忍耐下。” 床上的人并无半点反应。程伯渠索性不再犹豫,拿起刀在蜡烛的火上烤了烤,随后喝下一口酒,猛地喷在了伤口之上,随后拿起针线。半个多小时后,那颗子弹终于被取了出来。程伯渠大汗淋漓地舒了一口气,接着便去洗了毛巾,为他洁净更衣。 霍北辰在这过程中始终昏迷着不曾醒来,程伯渠给他盖上了被子,静静地靠坐在床边看着他。 屠城那晚,霍守翊预料到接下来可能的结局,于是便提前找到了他,交代他一些事,紧接着让他藏于这密室之中,待数日城里没有人后再出来。这一等,就是半月之余。 “少爷,如今老爷战死,府里只剩你我,老爷遗愿,让我务必找到你保护好你。你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你周全。” 回答他的只有空气中的一片寂静。 谢株华三人经过一晚相安无事后,在第二日中午渡过洛水河,上了岸。船家把船停靠在岸边,走进船舱。 船家:“姑娘,姑娘醒醒,咱们到喽。” 谢株华迷迷糊糊中被叫醒,她坐起身,揉了揉肿胀酸涩的双眼,随船家一起来到外面。 “呀,我们真的到了!老人家,您快拍拍我,叫我知道这是不是我在做梦。” 船家被逗笑,像父亲一般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这可不是在梦里,等从这里再往前走上几个小时,便就真的到了那偌大的姑苏城喽。” 谢株华眼里星星点点,“太好了,我这就扶母亲下来。” 三人上了岸后,与船家就此别过,她刚想从口袋里拿出一些票子,却被船家拒绝了。她执意把票子塞给那船家,二人推执起来。 谢株华:“老人家,您帮了我们这么多,我没有什么回报与您,这点小心意还请您务必收下。” 船家把那钞票硬生生塞回了谢株华口袋里,“姑娘不必如此客气。救人于危难中,本是不值得一提的事。姑娘命苦,家徒四壁,今后需要钱的地方可比老朽多。您还是留着,好好照顾你母亲去。老朽就送你们到这里了,前面不远了就是姑苏城。愿菩萨保佑你们一路平安。” 船家说罢,用力撑起竹篙,将船远远地划开了。谢株华盯着那远去的背影,久久凝视着那消失的一点。 玲珑走过来,将包袱接过背到自己的身上,“小姐,前面就是姑苏了吗?” 谢株华看了前方一眼,“是了,前面再走个几里便是姑苏,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一定要赶在天黑前到达。” 玲珑赶快扶着陆梁秋跟上她的步伐,“嗯,小姐。夫人您慢点。” 天刚擦黑,三人到达了城里。此时正是街上热闹十分,街道两旁家家户户做起了饭,袅袅炊烟散发在空气里,叫人心生向往。好一处小桥流水人家。 玲珑从未出过燕城,对于这样繁华不比燕城差的姑苏,充满了好奇。“小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从前净听赵管家提起过,维扬除了咱们燕城,就属这姑苏最热闹了。听说这里晚上还有夜市,一来到这里,就跟来到古代一样呢,当真是美妙极了,堪比第二个燕城!” 谢株华停下了脚步。玲珑方才所言,何尝不是她当年初到时的所言所感呢。只是,时过境迁,上一次来和这一次来,心境却是完全不同了。 她对玲珑笑了笑,指了指前面,“是啊,这里的确不错,想来他们一时还不会追杀于此,我们可在这儿安安稳稳地住上一小阵,再做打算。现在天开始黑了,我们还是先找家旅店住下,等安顿下来,你想说什么我都陪你说。” 玲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眯着眼呲呲笑起来,“我就知道小姐最好了,那我们快点去找家旅店住下吧。” 悦来客栈。谢株华一进门,掌柜的老板便认出了她,笑呵呵地迎上来打招呼。 “这不是谢小姐么,您可是稀客呀,怎么,这回来,许是又要唱戏给我们听啦?” 谢株华闻言,脸色抽了抽,迅速地掩盖下去心底的苦涩,温和地笑道:“我这次来呀,不是巡演,是私事,在这边小住几日,您要是想听曲儿呢,赶明我就唱给您听,您仔细瞧瞧,我这有没有进步呀?” 掌柜的听闻喜笑颜开,“那敢情好,我呀,除了梅老师,就数最爱听您唱的曲儿了,我这回可是有福了,您就踏踏实实在这住,多待几天,上次您走的匆忙,这菜也没吃好,这回我可得好好请您。” 谢株华:“哎呀,多谢您了。” 掌柜的连忙摆摆手,“不谢,不谢。小二,把天字一号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喽,再上几个酒菜。” 谢株华:“多谢掌柜的。” 掌柜:“您甭客气。还是上次您和段小姐住过的那间,我送您过去。” 霍北辰醒来已是三日后了。那天晚上,程伯渠趴在床边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听到“水”,立即清醒过来,高兴地跟生了孩子似的,去到了一杯清水喂给他。 霍北辰有些吃力地撑着床沿坐起来,大口喝下那杯水,程伯渠上前递上手帕,从背后扶住他虚弱的身体。 “少爷,您感觉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三天前我刚为您取过一枚子弹,这身体可虚着呢,恐怕您要静养个至少一月了。” 霍北辰声音有些嘶哑,想是长时间缺水的缘故。“我已无大碍了,此番多谢你救我。” 程伯渠温润地看着他侧脸,“少爷,您跟我还这样见外?我们从小算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况且老爷又待我极好,我拿您当一家人,这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以后,您也别再说谢。” 霍北辰心中有些感动,轻声唤了一声伯渠。 程伯渠随后暗淡了下来,“少爷,您应该知道了吧,老爷他已经……”他很难为情地看着他,不愿意再开口提起那令人伤心的过往。 霍北辰淡淡一笑,没有流泪,也没有颓败,什么都没有。 “我早就知道的。那晚,我就躲在赵家圩子墙沿之上,亲眼看着父亲和谢伯父被那些人怎样残忍的杀害。”这是程伯渠始终没有料到的。他本以为霍北辰早已提前出了城躲避,却没想到他就在现场,亲眼看着自己最亲的人满身是血的倒下。 这实在太过残忍。如同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子,狠狠捅在心口之上。 程伯渠轻叹了一口气,似是安慰道,“少爷,事已至此,您也别太难过。或许老爷早就算到会有这样一天,才会提前把一切都布置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您若是想报仇,得先把身子养好,才能再想以后的事啊。” 霍北辰用力地捏碎了那只水杯,杯子上溅出的碎渣割破了他的手指,血液一滴一滴往下淌着,可他却像没有知觉一样,任由那血液流淌。 “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一定要亲手杀了祝让,灭了麒麟教。哪怕……同归于尽。” 那只杯子完全崩碎,掉在地上摔得体无完肤。 麒麟教的爪子还没有伸到姑苏,谢株华三人得空在此好生休养了一番。这几天,她跑遍了城里的药铺,请大夫,抓药煎药,这陆梁秋的病总算是得好了。谢株华看到母亲身体恢复起来,不免开心起来,玲珑借庆祝之由,央求着她带她上街逛逛,她可耐不住软磨硬泡,只好应承下来。 二人上了街。玲珑的吃货属性全然暴露出来,也顾不得什么逃命不逃命了,一见到什么桂花糕、烧猪蹄就迈不动脚,做出吞咽的动作,惹的谢株华不由笑了出来。 “你呀,也就你还心大,真以为我们是来旅游的啦。” 玲珑手里正抓着一块糖糕往嘴里塞,这会正口齿不清。她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小姐,人总要向前看嘛,总是沉浸在过去的悲痛之中,也挽回不了什么呀。而且你这样伤心,要是身体垮掉了,老爷他……在天上看到也会不安心的。所以要玲珑说呀,小姐您应该振作起来,多吃一点。咦,我刚刚好像看到前面有卖炒栗子的,小姐我们过去买一点给夫人尝尝吧?” 谢株华失声笑出声来,伸手便打了玲珑屁股一下,“什么拿回去给夫人吃?我看这些东西都是你喜欢吃的吧?” 玲珑佯装尴尬,讪讪一笑,露出两个酒窝。“小姐,我们快些走,晚了人家就走啦。” 谢株华:“你这个丫头,愈发巧嘴了,你别跑,看我捉住你!” 玲珑在前面跑,谢株华在身后追,那真心欢快的咯咯笑声永远被姑苏城记录了下来,数年后,将成为封藏的珍贵的记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章 你是无端风波留我惊心动魄 刘霸天被中央调到姑苏城任职,纯属巧合。他本来还妄想着可以调去华南最繁盛的上海滩,借此机会和高官们套个近乎,保他一世荣华富贵。可是他太过贪婪,野心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上头早就觉得他有问题,故而还将他留在维扬,断了他这念头。 新官上任三把火。刘霸天大张旗鼓的来到姑苏城,接送他的车队大摇大摆驶进来,骚包的很。他嘴里叼一烟卷,吞云吐雾地看不清那张脸。 城里人可并不认识他,见车队打老远过来,都躲得远远的,跟躲瘟疫似的,人群中窃窃私语。 “嗨我说,听说这个新来的市委书记从前可是燕城的一把手,口碑什么的也还不错,看来这回咱们有福喽。” “屁,什么有福没福,要我说,他不跟之前那位一样压榨我们我就谢谢他八辈祖宗了,哪里还敢奢求什么。咱们小老百姓,不就图个吃饱穿暖么。” “唔,别说你说的也有理。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谢株华三人来于姑苏一打眼已是五六天了。这里倒是风平浪静,看起来很是安全。许是这种安逸的感觉麻痹了她们的神经,谢株华有一种想要一直留下去的冲动。 这个想法很快便被打破。那天下午,谢株华和玲珑一起来到街上,二人正探讨晚上要买什么,刚出了门,一个东西应声而准确的砸在她头上。 玲珑:“哎呦,这是什么东西,谁这么不长眼!小姐,没事吧?” 谢株华揉了揉头,蹙起了眉头,伸手捡起了那东西。 玲珑:“纸条?小姐,我记得之前你也说起过那个送纸条的神秘人,这次会不会又是他?” 谢株华:“大概是,打开看看。” 那纸条展开后,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小心刘霸天。” 二人看后深深对视了一眼。玲珑不解,谢株华更甚。她的印象里,这知府大人是个清廉的好官,又和谢氏一族关系紧密,何来小心之说? 玲珑:“小姐,这上面说要我们‘小心’,什么意思啊?” 谢株华摇了摇头,把那张纸条照例收好。“现在还不知道。不过这个神秘人似乎知道什么隐情,我们还是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玲珑噘噘嘴,“哦。” “今天我们不上街了,我们回去,等会让小二把饭菜送进来。” “好。” 姑苏城里繁华,还保留了一些从前的传统去处。前有燕城醉禧楼,后有姑苏名门夜宴。这名门夜宴可是和醉禧楼一般神一样的存在,这里的生意天天都火爆的紧,那些清一色的有钱老男人一来这儿都一个德性,摘了眼镜后的豺狼,提上裤子给了钱,转脸就不认人。 名门夜宴是姑苏最大最顶级的夜场,这里不乏商政要员,也不乏有钱的暴发户,黑道上的地痞。这天晚上,名门夜宴迎来了一个大主顾。 刘霸天上任第一天,便以执行公务为由,还带上了姑苏本地的一些小官儿,五六个人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呦,让我仔细瞧瞧,这莫非是新来的刘书记?老身真是做的不周,不知您大驾,有失远迎,还请您海涵呀。” 说话这女人是名门夜宴的老妈子,叫高玲,跟那王妈有的一拼。年纪一把,可这屁股够翘,说起话来跟唱歌一样,真够骚的。她说着就把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放到刘霸天肩上。 同行的一戴眼镜的小官赶紧凑上来介绍,这人是政法局局长。 “刘书记,她呀,是名门夜宴的妈咪,手底下数不清漂亮妞,您今天过来,可得要玩得尽兴啊。” 刘霸天斜了一眼,“哦,原来是妈咪啊,今个儿我头一次来,还请妈咪多费心,把我伺候舒服了,这好处可是少不了你的。” 高玲一听钱,瞬间跟打了鸡血一样,差点从地上蹦了起来。“哎呦,哎呦,您可真是我的摇钱树呀,您就只管玩,这里一切有我呐。” 随后,高玲带一行人去了八楼豪华VIP包间,又把所有小姐喊过来,等着这位主子挑选。这些小姐模样个个出挑,还清一色长腿翘臀,那胸部呈水滴状一样的美好,叫人看了直咽口水。 六个人一人挑了一个,左拥右抱,场面相当奢靡。刘霸天更甚,他身边左右两个小姐,此刻正诱惑地扒拉他领口,喂他果子,没一会,他脸上竟是些嘴唇印儿。 小姐1:“刘老板,我叫莺莺,今晚保证把您伺候舒服了。”说罢,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个大红唇印子。 旁边那小姐也不甘心,直接跨坐在他腿上,露出了里面的黑色蕾丝内裤。她直接剥了一颗葡萄喂进他嘴里,紧接着又伸出舌头,极尽魅惑地舔了舔那根手指。 包间里打的热火朝天,一群人直接脱了裤子,提枪上阵,场面荒唐□□。其中不乏有政委书记,税务局局长,督查委队长。此时他们正酣畅淋漓地卖力干着,这些戴眼镜的人最是虚伪,表面上温文尔雅,摘了那层伪装后,便原形毕露,丑态一览无余。 霍北辰就在那密室里静养了一段时日,说起来,他能这么快痊愈,不仅仅是他身体素质好的缘故,程伯渠功劳尤甚。他端了一碗鸡汤过来,这个时候,也不晓得他从哪里搞来的。 “少爷,等您身体大好出关后,您想去哪,想做什么,我都会一直跟着您。” 霍北辰:“我想,先在这里留一段时日,我想去找找音音,我不相信她就这样走了。” 程伯渠很想说,没有武功的谢株华十有八九是不可能活下来的,然而他看着那张黯然神伤的脸,胸口发闷,怎的也说不出话来。 “也许,谢小姐她跟您一样,也是躲在了哪里休养呢,等您身体再好些,我和您一同去找。” 霍北辰看着远方,眸色中再没有了之前的星星点点,只余下一片死寂和惆怅。 “但愿如此吧。” 谢株华夜里翻来覆去始终睡不安稳,这几日她时常被噩梦惊醒,梦见的不是自己死了,就是霍北辰满身鲜血地躺在她面前。她怀疑自己接下去就要发疯了,索性坐了起来,将头埋在膝盖里,低低啜泣着。待天刚明之时,她才感觉到困意,渐渐睡过去。 街上。 卖水果小贩:“老张,你听说了吗,过几天咱们这又有巡演了嘿。” 老张:“什么巡演?我说你这孙子能不能别整天想那些漂亮姑娘,踏踏实实卖你水果不行么。” “嗨,什么漂亮姑娘,哪里来的呢!我是说,你记不记得一年前来这儿的那戏班子?” 老张:“唔,记得啊,那还是梅大师亲自带的呢,别提多妙了,我现在还记得那声音,软软糯糯,直挠人心扉。” “哎对对对,就是他们。这次他们又来咱这巡演了。上次没抢到票,在外面巴巴站了一天还啥都没瞧见,这次我一定要抢个头一排……” 这消息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自然也就被谢株华听到了。她那天早上出门倒水,碰巧听到走廊里几个人在那讨论。 她听到梅柏漪三个字时,顿时惊在了原地,就那样站着,听那几人说话。 “小道消息,我有个朋友认识戏班子里一个人,据她说啊,梅老师这次会亲自上台,还带了她最得意的几个学生同台唱呐。” “如果你说的靠谱,那自然是太好不过了。我还记得她那几个徒弟,有一个叫……好像叫谢株华是么?她唱的最好,好像在她们燕城那边也很有名哩。” “不,不是。我听我那朋友说,这次梅老师只带一个旧徒来,其余的都是些新人,咱没见过的生面孔。” “不会是那谢株华吧?” “不是,是一个叫段良人的。” “啪——” 茶壶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吓了一跳,慌忙跑回了房间,紧紧捂住自己的心口,那颗沉寂了的心,在听到久违的熟悉名字时,开始砰砰直跳。 段良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章 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 谢株华听到那久违的名字时,脑海里霎时一片空白。三宝当初被烧的体无完肤,哪里有活下来的可能呢。她一阵心悸,可是又满腹狐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一见‘她’,亲自证实一下她是否真的还活着。 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戏班巡演于三日后开始,谢株华开始数着指头计算,她从没有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她既害怕,又期待着,心里想如果那人真是她,一定要冲上去紧紧抱住,再不松手,然后质问她为什么活着却不来寻她。 三天后。 姑苏城昆剧院里人山人海,谢株华起了一大早,没有叫醒熟睡中的玲珑,一个人悄然溜到剧院门口。演出开始前一个小时,所有人皆已入席完毕,因着她自己没有票,索性便趁混乱之中随着人流挤了进去,她安安静静猫在最角落里,双手死死地抓住衣摆,清瘦的手上骨节分明。 主持人报完幕,主演从后台席席而来,等走到舞台正中央时,那张脸清晰的呈现在眼前。谢株华瞬间泪目,她捂着嘴,极力隐忍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就这样小声呜咽,脸色因激动而变得潮红。 那就是她。 段良人还活着。她就完好无损站在她面前。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青青池塘鸳鸯戏水,红杉翠盖并蒂莲开……” 台上的人唱着,台下的人哭着。谢株华捂着微微发痛的脑袋,她是又想到了从前二人同台。一幕幕如过眼云烟,走马灯似的全部充斥着她的大脑。曾几何时,那些只属于她们自己的欢乐时光,随着战乱与时间,慢慢风化在记忆的小巷。 梅柏漪作为压轴登场,台下顿时高呼,将气氛拉到一个高潮。当然,段良人与她并没有注意到台下的异常,也就没有看到谢株华。待演出接近尾声时,段良人正准备从后台入场作大合唱,不想,却被一人叫住了。 “段兄。” 那声音很嘶哑。段良人忽地僵住了,后背不住抖动着。 谢株华:“你还活着。” 她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我也还活着。” 她终于缓缓转了头,在记忆翻飞的几秒之间,谢株华飞快冲过来抱住她,用力拍打着她的肩头。 “为什么?为什么?!……”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任眼泪大片大片流下,糊满了整张脸。“我以为……我以为你已经……” 她再也说不下去,就这样趴在肩头上,空气中只剩下二人此起彼伏的急促喘息声。许久,段良人缓过神来,慢慢把手放到她头上,轻轻抚着。 段良人:“那日事发突然,情况又那么紧急,我根本来不及多想,就匆忙随师父逃出了城。后来的事我听说了,那熊熊大火燃了燕城三天三夜,我也以为你已经……不在了。” 谢株华听后,渐渐稳下来,又立即拉了她的手,怕她再走一般。 “我差点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你都没有看到,那些人有多么来势汹汹,他们屠满城百姓,血洗了我谢府,最后又一把大火放出去……我在密道里躲了整整五天,那一刻,我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关于那天所发生的完整情况,段良人决定等演出结束后,再向她好好解释一番。 段良人:“你先回去,等我这里结束了,我去找你。关于你和霍北辰的追杀令我已经知道了,那消息流传的甚广,不知是谁放出去的。现下你处境很不妙,若再抛头露面,恐会引来杀身之祸。” 谢株华深知其中利害,为了不拖累整个戏班,她决定听段良人的,先行回客栈,二人约下晚上见面。 谢株华:“还是你我从前来时那间,悦来天字第一号。” 段良人沉默后,从嘴里吐出一个字。“好。” 那日孟少绾与寇御合作之后,在整个华南发出了追杀令,并以高额悬赏。那消息传的如同风一样快,二人处境可想而知。霍北辰更甚。 孟少绾和寇御化了妆,乔装成一对夫妻,在麒麟教的一个秘密驻地汇合。 汴城。莺莺燕燕。 那是一家地下赌场,场子里如同澳门那般,来这里消费的大多是黑白两道上有头有脸的大佬。 孟少绾一身黑裙,雪白的大腿暴露在空气中,勾勒出完美的曲线。寇御从车上下来后,摘下墨镜,上下打量起来。 寇御:“腿好看。” 他是真的一本正经说出来这句话。孟少绾斜眼看着他,面无表情冷笑道,“是么?下次你再看到我腿的时候,就是我踹你的时候。” 寇御:“……”这人简直太无趣了。 二人一起进了门去,门口大厅站着的礼仪小姐热切地说着欢迎光临,经理随即乐呵呵跑过来,弓着腰哈着头,像一只狗。 寇御:“我跟你们老板事先有约。” 他身上气场简直太强大了,那经理一听说,立马搭了茬。 “哎呦,原来是我们老板的朋友啊,这就方便多了。您,贵姓啊?” “寇。”一个字的简单粗暴,从不多浪费一个字。 经理:“好的,我给您登记一下。您旁边这位是——” 孟少绾转头看了他一眼,寇御立马心领神会,一把扯过她,把手放到她肩上揽着。 寇御:“她呀?这是我们家宝贝儿啊。” 正说着,他拿手狠捏了下她下巴。孟少绾极力憋着心里那股火,冲那经理点头一笑。 经理:“哦,原来是嫂子,哈哈,怪我怪我,这都没看出来。您二位跟我来,我们老板在赌场等候。” 孟少绾嫌弃地把那双搭在她肩上的手扒拉下来,一个眼神过去警告他。寇御却假装没看到似的,吹着口哨。 地下赌场里,嘈杂的DJ声夹杂着男男女女的说话声,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烟草的刺鼻味道,还有金钱的香味。 经理将二人引到一间隐秘的办公室,随后去忙着招呼客人了。孟少绾与寇御对视一眼,然后敲了敲门。三声。 门里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请进。” 二人轻轻转动门把,走了进去。办公室里黑暗一片,窗帘紧紧合着,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桌子后椅子上背对着他们坐了一个人。 孟少绾、寇御:“参见少主。” 男人:“免礼。是我父亲让你们过来的?” 孟少绾:“正是。眼下正是需要人手之时,我奉教主之命,来此与少主您合作。教主说,希望我们可以互帮互助,早日完成大业。” 寇御走上前来,紧接着说道,“是啊少主,我们要好好合作。” 他特意把合作二字说得极重,椅子上那男人听后,笑了笑,许久,他凝视二人,“好。” 那是一张与戴笠笙全然不同的脸。 温和且无害。 到了晚上,段良人处理好演出的事后,按约定来了谢株华这里。她特意蒙了面纱,只露出一双小心的眼睛。 谢株华:“怎么样,事情都处理好了?”她说着,拿着茶壶倒了两杯水。 段良人:“嗯。原本有师父在,也用不大到我,我只是帮着打打下手罢了。” 谢株华有些不敢看她,吞吐地说道,“师父她……她可还好?” 段良人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伸手安抚了她几下,“你尽管放心,师父她一切都好。她一直都记挂你,等过一阵风头过去些,你会见到她的,放心。” 谢株华听罢,心里稍稍得到安慰。她看着对面的人,总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尽管脸还是那般。 “姐姐,我总觉得,你比从前不一样了。”她说着,歪歪头,“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你好像……变了,比从前更稳重些。” 段良人听后,对她笑了笑,眸子里还是一如既往地宠溺,只是少了些调皮。 谢株华也笑着,“从前你总是爱有事没事地侃我、欺负我,怎么这许久未见,你反而郑重起来了呢。” 段良人的笑不达眼底。“经历这样的事,身上的责任总是越来越沉重,要是还如从前那样顽皮,岂不是忒不像话了些!” 二人一同笑了起来。段良人将杯中水一饮而尽,谢株华见此,随即又为她斟满。 “姐姐,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现在既见到你,我便问出来吧。” “你说说。” 谢株华脸色凝重起来。“就是那天,你是怎么知道城内即将有一场腥风血雨,然后就出城了呢?” 段良人仔细回想着,那日可怖记忆连同潮水一般袭来。 “是……因为一张纸条。” 谢株华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什么?” 段良人:“一张纸条。上面没有姓名,也无落款。那天早上我起来在院子里练功时捡到的。我打开一看,本以为是谁的恶作剧,打算到师父那儿参他一本。谁想到,师父一见到这字条,立马就变了脸,赶紧让我通知戏班子的人火速出城。” 谢株华立即联想到那个神秘人,便轻轻把她那两张字条拿出来,摆在段良人面前。 “你看看,这字可否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段良人盯着那字条,几分钟后,突然大喘着气,面色慌张起来。“这字条上的字和我捡到那张完全一样!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谢株华一字一顿道,“你那纸条上写了什么?” 段良人蹙起眉头,“好像是……大灾将至,速速出城,去姑苏暂避。”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章 再过三五年等时过境迁 那神秘的屡次出手相助的人成了谢株华的心疾。她根本猜不到这人是何身份,只是单凭直觉,她似乎与这人见过,所以在段良人说出那张相同纸条的事后,她心底更加深了这猜测。 段良人告诉她,她从燕城离开后就直到姑苏,如今在这里已是一月。因梅柏漪是昆山人,这姑苏倒也算是她家乡,她此番前来,看样子是打算长久待下去了。 段良人:“我现在时刻跟着师父,她老人家看起来是要长久留在这里了,那我自然也要留在这儿了。” 谢株华很是兴奋,这倒是她求之不得的。“好啊,你能在这里多待一天陪我,我自然是高兴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麒麟教的人从不曾放弃对我的追杀,但,他们一天没有找到这里,我便在这多待一天,我想和你和师父在一起。” 段良人:“好啊,如此甚好,我正好在这里多带你逛逛,咱们现在可是‘浪迹天涯’,能快活一天是一天。” 谢株华刚想夸她成熟稳重了些,却硬生生被这‘快活’给噎了回去。她开始不老实起来,仿佛又回到从前二人嬉笑调侃的日子。 谢株华:“快活?快活什么?该不会还是像从前那样女扮男装夜逛烟花柳巷吧?” 她说完咯咯大笑,段良人有些尴尬,像是想到了从前在醉禧楼出糗的那一档子事儿,生气地拍了她一下。 “嗨,过去那事儿你还提它做什么?那不是年少轻狂,今非昔比呀,这里可不是燕城,容不得我们肆意撒野。” 谢株华努了努嘴,一副看戏的样子,“那好,本公子倒要好好见识一下。” 熄了灯,二人便早早歇下了。这晚,谢株华做了个令她哭笑不得的梦。梦里,她梦见自己身穿一袭红衣,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样子,她娶了亲,只是当她掀开新娘子红盖头的那一刻,出现的却是尚九怜那张脸。 “也不知那丫头现在是生是死,如果她还活着,又会去哪里呢……”她喃喃梦呓道。 次日一大早,段良人便生拉硬扯把她从被子里提出来。她本想多睡一会,因着昨夜做梦没睡好的缘故。她不住央求着,奈何人家根本不吃这一套。 “你若再不起,可就赶不上集会了啊。我自己走了啊。” 谢株华瞬间从床上弹起,一把抱住她腰,把脸贴在她衣服上蹭着,似睡非睡地问道,“什么集会?可又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段良人揉捏着她的脸颊,“是啊,这集会就是集市啊,跟赶庙会差不多,那儿可好玩了,什么都有。像是舞龙舞狮啊,表演杂技啊,胸口碎大石什么的……”她停了停,凑到她耳边大声补了一句,“最主要的,是那琳琅满目,数都数不过来的各种小吃哦。” 谢株华立即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眸子瞬间迸发出点点星光,果然,隐藏的吃货属性此刻显露无疑。 段良人:“怎么样?包你满意!起不起?” 谢株华三十秒之内穿好了衣服。 段良人:“……” 洗漱过后,二人便兴致冲冲上了街,段良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旁边的某人却是格外兴奋,脖子伸的老长。 段良人背过身去,悄咪咪说了一句,“傻人有傻福。” 谢株华:“嗯?你刚刚嘀咕什么呢?” 段良人:“哦,没什么,夸你呢,你脖子还挺长的,显气质。’” 谢株华:“……” 街上一处房屋顶上。一个白衣男子手拿摇扇,喝着海棠酿,注视着二人的一言一行,待她们走远后,低低笑了出来,那声音很好听。 “唉,还是像从前那样让人操心,当真还是个小孩子。” 他又饮了一口燕城才独有的酿酒,说罢后又想了一会,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又是一声浅笑。 集会上果真什么都有,看来段良人还真没诳她。谢株华走走停停,嘴上吃着,手里拿的,饶是这样,却还不罢休,恨不得把整条街都吃进肚里。 段良人怕极了,她这样吃法身体会吃不消的。“我说祖宗,祖宗呦,你都吃了这么多了,你撑的不难受么?快别吃了,走,随我去前面看看,那里有杂耍和跳舞的。” 谢株华此时嘴里叼着一根糖葫芦,那是糯米馅的,很是软糯可口。“这……?你还不让我吃啦,反正也是你付钱,你请客,我好不容易吃你一次,你就让我尽尽兴,我边走边吃,也不碍事。你方才不是想看跳舞么,走啊。” 段良人被塞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她如同吃了屎一般,木讷地牵着这个‘傻弟弟’一起向前走着。许是谢株华吃相略微有些吓人,但凡过路的人看过来,段良人总是一副‘别看我,我不认识她’的表情,滑稽极了。 “大海呀,真大,春卷呀,真香。”谢株华吃了整整一上午,得出这么个结论。段良人有些不想搭理她,索性没有接话,直接拉着她,二人去看了舞女跳舞。 那是一家闹市上的馆子,跟三宝戏园差不多,不过三宝的招牌是说书和说相声的,这儿的么,便是唱歌和跳舞。那唱歌的歌姬,听说是个日本人,叫百合美惠子的,嗓子甜的一绝,女人羡慕,男人痴迷。至于那舞姬,那就更绝了,□□,细腰,能作鼓上舞,人送外号‘现代飞燕’。 这二人果然名不虚传,仅是那美的惊心动魄的脸,便可叫人流连忘返。舞姬的腰,夺命的刀。谢株华从前从未见过这种精妙绝伦的表演,一时间终于忘记了吃东西,专心地盯着台上的表演,不禁拍手叫好。 待二人回到住处时,已是傍晚时分。谢株华原本要留下段良人再住几晚的,可她以戏班事务为由拒绝了。 谢株华:“你就再和我睡上一晚怎么样?我既不会吃了你,更不会耽误你的事情。赶明儿你早点起来,一早赶回去处理不就好喽?” 段良人:“今天我陪你逛了整整一天,一天呐!你就不让我休息休息,你也好去陪陪陆夫人,让我歇歇。” 谢株华想了想,最终还是应下了,不过她以条件作为交换,段良人只觉头大,便草草应下。 段良人:“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呢,老天啊一定是看我哪里不顺眼了,才会把你派来我身边折磨我。我的命真的好苦啊。” 谢株华听后大笑出来,好像自己还真的就是上天派下界来降服她的。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记得早睡么么哒。 一个月满后,霍北辰身体恢复妥当,那天,他正收拾了行李,准备离开。行李里没有什么东西,只有几件衣服,霍守翊留给他的一些密件,以及谢株华留给他的那只荷包。 程伯渠从外面匆匆回来。“少爷,我们,就要动身了吗?” 霍北辰嗯了一声,“今晚我们就走,新仓码头,我们坐船走,去上海。” 程伯渠:“……好。只是,我们不再等谢小姐了吗?” 谢株华是霍北辰心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关于她的一切事,他便失了心智,方寸大乱。 “你不是也找了她一个月吗,能去的地方都去了。她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便是被哪个高手救走了,去了云深不知处,我们找不到她。等我去了上海,在那里发展一些人脉和势力,再托人四处打听。我不会放弃找她。就算有一天,我找到了一具尸体,那么,我也要她,终生不再娶。” 他这样说着,转身叹了口气,“我已认定她是我此生唯一的妻,无关生死,我都要她。” 程伯渠听后,心里感慨万千。若不是这场灾难,这个时候,想来他们已经拜过堂了。 “少爷,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晚上九点。两天后,我们便可到上海。” “好,那我去准备一下。” 霍北辰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受伤的脆弱,那是他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有的,也是只为她才会有的。“音音,我一定会找到你。” …… 刘霸天上任半个月来,姑苏城还算平静,人们对于这新官也是难得的宽容。不过他好色,从前七个老婆还不罢手,如今那些姨太太一死,他便更放肆了,几乎夜夜都去名门夜宴寻欢作乐,像极了汉武帝要亡国时的样子。 有天早上,他从名门夜宴出来,身边保镖一左一右搀着他,看起来是喝了不少酒,走路都打飘,嘴里还嘟囔着什么莺莺。 陆梁秋早年咳疾复发,这天早上从起来之后便是一阵咳嗽声,惊动了谢株华。她顾不得穿鞋,直接跑进了房间。 玲珑:“小姐,你的鞋……会着凉的。” 谢株华:“我没事。母亲,你觉得怎么样?” 陆梁秋:“不是什么大事。原本这是老毛病了,许是这几天天气转凉的缘故吧,你不要担心,过几日便好了。” 谢株华满脸忧心地抓住了她的手,“不行母亲,您总是瞒着我,您可知道这大病都是从小病一点一点拖出来的,您这样不对。我这就去给您请大夫来。” 玲珑叫住了转身欲走的她,拿了个背包,“小姐,还是我去吧,你看你鞋都没穿,还是在这里陪着夫人吧,我很快就回来。” 谢株华看了一眼陆梁秋,“那好吧,早去早回。” 玲珑出了门,想着陆梁秋的情况不能再耽搁下去,不由加紧了脚步。她刚拐出街角的时候,低着头,便撞进了一个人身上。 “操,你是哪儿冒出来的,敢撞我们霸爷,不想活了啊?” 玲珑因着急撞了人,也不争辩,想着请大夫的要紧事,接着道了歉。 “对不起,对不起,这位大爷,我是因为赶时间,一时没有注意到,这才不小心撞到您,我给您道歉。” “你一个对不起就想走人?那也得霸爷发话才能让你走。” 她这才抬起头,看见他口中那个‘霸爷’,心下不由大惊。她居然撞到了刘霸天,那个从前的知府。 刘霸天醉醺醺的,似乎不介意被撞到这事,不过他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人,一时看入了迷,就直直看着她,司马昭之心可见一斑。 刘霸天:“没关系,下次小心些就是。” 玲珑大赦般点点头,“多谢先生,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她匆忙地快速离开,心跳不由加快。 “把这个美人儿给我抓回来。” 玲珑想想刚才的事不由一阵心惊,现在是非常时刻,她并不想给自己和谢株华惹来什么麻烦,她边想边快步走着,终于来到了药店门口。 她拉开门的一瞬间,一股大力将她猛地向后拉去,随后便失去了知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章 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谢株华再次见到玲珑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了。那天早上,她出门去请大夫为陆梁秋治病,结果一去不回。谢株华隐隐担忧了起来,姑苏城她还不完全熟悉,这里又没有认识的人,她便索性直接去找了段良人。 谢株华:“姐姐,出事了,你现在可有时间?” 段良人正吃着饭,她喝下一口粥,“出什么事了?急急忙忙的,看你头上的汗,先坐下,慢慢说。” 谢株华把早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段良人听后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么说,这丫头从早上出门去请大夫到现在也没回来?不应该啊,况且,这城里几家药铺的地址我看她也是熟门熟路,不存在迷路的可能啊……” 二人皆是没有思绪,最后只能以她自己或许贪玩去了某处而耽搁下来安慰自己,然而她们自己内心也都明白,这种可能性非常小。 谢株华实在坐不住了。要说不担心是假的,白玲珑自小服侍她左右,二人又情同姐妹,时常不分主仆。“姐姐,我等不了,不如我们分头去找吧,天黑之前在你这儿碰头,无论找不找得到,都要知会一声。” 段良人:“放心吧,我明白。我们还有一下午时间,说不定那丫头自己就回去了呢。” 二人分开后便各自行动起来。谢株华去北边,段良人去南边。街上的人很多,但因早上时间太早的缘故,所以并没有什么人目击到当时的状况。二人焦头烂额寻了一下午未果后,在晚上快七点的时候,碰了面。 谢株华焦急地迎上去,“怎么样,找到了吗?” 段良人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摇了摇头,“唉,我找遍了南区所有的药铺,问遍了附近的人,可还是一无所获。看样子,你那边也是如此吧。” 谢株华有些无助地扶了扶额角,“正如你所言。可是,按理来说,她应该在客栈附近的几条街上才对,我知道她的性子,她断不能跑很远……” 段良人:“真是见鬼了。你说,这大白天,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凭空不见了呢……” 谢株华突然警惕地想到了一件事,“你说,会不会是麒麟教的人追来了?……” 段良人立刻斩钉截铁道:“不是。暂且不说他们见没见过玲珑的样子,就算认得她,也不应该先抓了她,因为她们的目的是你,断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的人大费周章。” “可是……他们或许是想通过玲珑来得知我的位置呢。” 段良人:“那更不会。你想想,他们既然连玲珑一个丫头都能找得到,还能找不到你?” 谢株华:“也是。可,你说怎么办吧,这样等也不是办法。” 段良人想了想,“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只能等,等她自己回来。你切记,万不可报官,千万不可惊动了旁人。非常时期,谨慎小心。” 谢株华有些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那……好吧。只是我担心,她一时未归,出事的可能就越大……” 二人又这样静默无言地坐了一会。谢株华实在如坐针毡,便告了辞,回了住处。那天晚上,她又做了一个噩梦。梦里,玲珑满身是血站在她面前,眼底流出两行血泪,向她告别。她高声喊了一声‘玲珑’,随后从梦中惊醒过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上的冷汗随鬓边碎发流下。 这一晚,她睡得很不踏实,后半夜几乎是坐着放空,嘴里不住喃喃道什么。 第二天。天一亮,她便立刻下了床,跑去了她的房间。令她失望的是,玲珑依旧没有出现。陆梁秋在隔壁唤了一声,谢株华恍惚听到后,便走了过去。 陆梁秋:“株儿,玲珑去哪里了?昨天还要给我找大夫呢,这都一天了,我没看见她人,那丫头毛毛躁躁,我怕她出去惹了什么事端,你快些出去寻她回来。” 谢株华本着能瞒一刻是一刻的态度,没有告诉她玲珑已经失踪一天的消息。她便只应下了,有些心虚地转身就走开了,回了自己的房间。 时间拖得越久越不妙,她是深知其中利害的。她只能不停祈祷,但愿不会是麒麟教做的,然后,便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一天。这期间,她抱着侥幸,又去了那条街上找寻,可还是一无所获,她有些崩溃了,茫然地蹲在地上。 天上突然下起了雨,那雨滴落在她身上,也没有丝毫察觉。直到这莫名而来的雨越浇越大,她才恍惚站起来,往回跑去。 雨一直下,越下越大,没有停下的预兆。她换下湿衣服,擦着头发,就站在窗户边,静静地凝视着外面。一切景物尽收眼底,同时越发壮大的,还有她心里那点不安,随着雨势和时间一点点侵蚀着她的心脏。 大概九点多的时候,门外似乎传来一声响动。谢株华下意识过去打开了门,许是心切,她竟出现了幻觉,玲珑回来了。 她身下都是血,衣服也残缺不全,身上湿漉漉的,像是被雨浇了很长时间。谢株华用力拧了自己的胳膊,吃痛地低呼了一声,她这才仔细睁大了眼,确定自己刚才并不是看到了幻象,而是她找了一天的人,此时真真切切出现在她眼前。 “玲珑,玲珑,你回来了……”谢株华冲上去一把抱住她,巨大的冲击力撞的玲珑后退几步,几欲摔倒,踉跄几步后,勉强立住。 谢株华分开她,这才定睛仔细瞧了瞧她。她嘴边有一圈紫红的淤青,两边脸高高肿起,有些变形,身下血红一片,不忍直视。 她摸着她的脸,颤抖着出了声,“玲珑,你……你这一天去哪里了啊……怎么……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玲珑面色煞白,身上止不住地哆嗦着。“小姐,我好冷,我好想去洗个澡……” 谢株华一连说道,“好,好,好,我们先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我去给你盛碗姜汤来,至于事情……我们再慢慢说。” 玲珑看着她,随后惨白一笑,“好。” 滚烫的水一遍遍浇在她冰冷的身体上,她用澡巾把自己浑身搓的通红,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慢慢靠着墙滑坐下去,脸上早已分不清水和泪。她绝望地眼神空洞地盯着虚无的一点,许久,低低笑了出来,那笑声过后,竟是一声悲凉的哀嚎。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浴室出来,换上了干衣服,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纸笔,在写些什么。谢株华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从门外进来时,刚好看到这样一副景象。玲珑一见她,顿时慌乱地把纸胡乱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来,我刚拜托了老板要了一碗姜汤,你快喝下,祛祛寒,仔细冻着了。” “谢谢小姐。” 她接过碗,小口喝着。这汤很暖,可是依旧暖不到她已渐渐冰冷的心。谢株华坐下来,面对着她。“玲珑,我们找不到你的第一天,你可知我有多着急、多担心吗?我好害怕,害怕下一秒你也离我远去,这种痛,我实在承受不起。” 玲珑听后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放下碗,奔到她面前,一把跪下,扑进她怀里,在触碰到她那一刻,她终于放声大哭出来。 “不怕,不怕了啊,回来就好了,以后我定不会让你一个人再出去了……” 玲珑没有说出话来,许是被无边泪水掩盖住,她越发用力抱紧谢株华,将自己的委屈无助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 谢株华问过她那天到底遇了什么事,可她就是支支吾吾地蒙混过去,只说自己不小心摔了一下,又找不到回去的路,所以耽搁了很久。谢株华心里是不太相信这副漏洞百出的说辞的,然而看着玲珑那无辜受挫又苦苦哀求的双眼,终于没有再问些什么,而是扶她上了床,叮嘱她早些休息。 谢株华走后,她并没有入睡,而是起身来到桌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写了很久。将那张纸写好后,她把它置于枕头底下,然后躺回了床上。泪水浸湿了整个枕巾。 次日一大早,她便早早就起来服侍陆梁秋洗漱了,谢株华进来后,不免一惊,随后责怪道她竟如此不听话,语气中带了些许不高兴。 玲珑:“小姐,你不要担心我,你看,我这不是没事么,我也睡不着,就想着过来看看夫人。夫人,我没有请到大夫回来,请您责罚玲珑罢。” 陆梁秋看着低下头去的玲珑,温和地笑道,“什么责罚不责罚,我把你当干女儿,又岂有责罚一说呢?我这老毛病啊,已经好了,倒是你,贯不让人省心,害得所有人为你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 玲珑低下头去,挤了一个笑出来,“让夫人小姐挂心了。原是我的错,我保证,今后……不再犯了。” 谢株华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好了好了,一家人还这样客套做什么,走吧,我们去吃早饭,吃完了,你就在房间好好休息,哪也不许去,听到了么。” 玲珑点点头,“好。” 谢株华没有察觉到玲珑的反常,只当是她受了惊的缘故。吃过早饭后,玲珑拉着她,央求她带自己再上一次街,谢株华本是不愿,后来经不住她哀求,便答应了。二人上街逛了一整天,买了很多吃的,还去照相馆拍了合照。 谢株华看着手中刚洗好的照片笑道,“你这丫头,好端端来拍什么照片呀,咱们天天见面,这张脸,你还没瞧够呀。” 玲珑:“小姐,我还从没有拍过照片呢,我就是想和你能拍一张,日后也好做个纪念嘛。” 谢株华刮了刮她鼻头,“好吧,你这丫头莫名说这些还真让我有些感动呢。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 …… 晚饭过后,玲珑拿着自己买给陆梁秋的补药,来到她房间,亲手煎好送过去。从房间出来后,她敲了敲谢株华的房门,随后走了进去。 谢株华正端着本书看,“玲珑?这样晚了,你不去休息么?” “小姐,我想送你一样东西。” “什么呀,这样神秘。” 玲珑从口袋里拿出一条项链,那是块白玉,极小。“小姐,这项链是我母亲亡故时送我的,这么多年,它一直保佑我,现在我把它送给你,愿它保你一生平安无忧。” 谢株华:“万万不行,这可是你母亲留下的遗物,纪念意义非比寻常,你怎能轻易送人?快收回去。” 玲珑执意要她收下,她不好再推脱,便拿过来,亲手戴在脖子上。 玲珑:“小姐,咱们今天上街拍的照片在你那里吧?你给我一份,我要带在身上。” 谢株华随即笑了出来,“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样煽情……” 玲珑接过照片后,小心翼翼捧在手里,“小姐,再让我好好看看你,我要记住你的样子,这样就算我下次再找不到回来的路,我还可以顺着你的模样,找到你。” 她说的很严肃,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迹象。谢株华此时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便伸手碰了碰她的脸,“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不要多想,我一直在。” 玲珑出门前转身,深深地再一次凝望她侧脸,“小姐,我枕头下面放了个东西,很重要,你明天把它取出来好不好,我怕我忘了……” 谢株华:“……好” 玲珑:“小姐……晚安……” 七点四十八分。 谢株华拿到枕头下那封信时,玲珑已经没了。她是自杀的,割了腕,房间里全是已经凝固的变黑的血液,无不在提醒刺激着眼前的人。玲珑穿了很多年前她送与她的一件红色长裙,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照片,安静地沉睡着。 谢株华看完信时崩溃大哭,跪倒在地。她死也不相信,拼命呼喊着一声又一声,处在癫狂边缘。那张信纸掉落在地上,沾染上几滴血珠,在雪白的纸面上开出一朵朵火红孤寂的花朵,诉说着一声声强烈的思念。 小姐。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抵已不在这个世间了。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还有好多想和你说的话。只是,再没有机会了。 其实我不叫白玲珑。我本名林秋白,在我母亲过世后,我随了她的姓。玲珑是夫人给我的名字。她说,我长得小巧玲珑,她很喜欢我。 我自小父母双亡,幸得老爷夫人庇佑,上苍垂怜,故重获新生。小姐,你不知道,我心里早已把你当亲姐姐,因为只有你,才会那样温和地对我说话,像我母亲那样。我有时候,总是格外依赖你。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已报完了恩,只是,这一生余下的恩情,可否让我在忘川河往生台边慢慢偿还? 小姐。我庆幸,在生命的尾声,是和你一起度过。我不后悔,不闪躲,不畏惧,不懦弱。 我们做了十年主仆,也做了十年姐妹。原谅我这一次的自私。小姐,刘霸天不是好人,你要时刻小心他,必要的时候,离开这里,走的越远越好。 黄泉路,我替你降服欺你的恶鬼。几十年后,白发苍苍的谢株华,记性糟糕的谢小姐,你别怕。 我在奈何桥接你。 我没有喝下那碗孟婆汤。 答应我,你也不要喝。 这样我们还能找到彼此。 我愿来生还能再和你做一世姐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章 不是东风压西风而是西风追东风 三天后,白玲珑下了葬。 因为现在还是非常时期,索性便没有举行火葬。一来,那样动静太大,容易闹得人尽皆知;二来,谢株华不舍得。那是一千多度的地狱冥火啊!她怎么肯让自己的姐妹就那样化为灰烬呢!那火烧在身上,一定很疼。 谢株华执意如此,旁人也不便再劝说什么。她拿出身上几乎所有的钱,去了棺材铺,求老板定制了一个舒适宽敞的棺材,又买了酒,一只烧鸡,几只苹果,还有她最爱吃的豆沙糕。 那是个雨天。天特别阴,像极了天狗食月才出现的景象。谢株华,段良人,还有陆梁秋并肩而立,站在那小小的墓碑前面,手里撑着一把伞,无边的黑色渲染了此刻的凄廖。 小妹白玲珑之墓。 也是。她本就是个孤儿,除了眼前这三个人,哪里能奢望更多的人来送她最后一程呢。谢株华慢慢走过去,她看着那墓碑,自己身边最亲近的那人此时便安安静静躺在地下。许久,她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震惊了整个林子里的鸟,它们受了惊,拍拍翅膀都飞走了。 她哭累了,跪趴在地下,那混合着雨水的泥土肆意溅在她身上,她丝毫没有留意。段良人知道她的脾气秉性,索性便没再劝,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她旁边,为她默默撑起纸伞,陪伴她渡过这黑色的一天。 大雨滂沱下,模糊的水城就着无声的泪水,冲刷着所有弥留过的痕迹。 她们在傍晚八点多才回到住处。按理来说,今晚到头七便是要一直有人守灵的。谢株华回来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握着那张照片。幸好,幸好,还留下了一张纪念。她有些庆幸,那天多亏是去了照相馆,但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愧疚。 玲珑,我对你有愧,也有悔。 我没有能力替你报仇,只能让害你的人逍遥法外。我现在才发现,我有多没用。 其实谢株华心底已经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玲珑自杀那天,她脱下她的衣服,给她擦洗身体,当她看到那全身上下青紫的淤黑还有身下惨不忍睹的溃烂,脑海里却不停回响起那句‘刘霸天不是好人’,她心里便已经猜到了八九不离十。 就算知道又能怎样?她自己都被追杀,自顾不暇,又怎么会有能力去杀一个身居高位的男人?她跪在玲珑灵位面前的蒲团上,看着那上面她笑靥如花的脸,不禁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随后把脸埋进双手里,呜咽起来。 她才只有十七。 第二天天还没亮,段良人提着豆浆和油条便来了。谢株华因伤心过度昏睡在灵位前的桌子上,脸上的泪水痕迹依稀可见,可知她昨晚几乎一夜没睡。段良人心疼地脱下自己的披肩,轻轻盖在她身上。只是不想,她太敏感了,在双手触碰到她身体的一刻便清醒过来,一把坐了起来。 谢株华揉了揉略微刺痛肿胀的双眼,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姐姐来了,快坐下吧。昨天麻烦你了,帮了我这么多。如果没有你,又出了这样的事,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段良人摸了摸她的头,柔和笑着,“你看你,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不谢,麻烦不麻烦。那丫头明明有情有义,可天生命苦,谁料想又出了这档子天灾人祸,你一时承受不住,也是人之常情。” 谢株华深深叹了一口气,眉头紧紧地蹙着,“姐姐,你知道么,她出了这样的事,瞒着我,谁都不告诉,她不想连累任何人,就这样以决绝的方式永远离开了我!她才十七,只有十七啊!……” 段良人眼见她情绪不对,便走到她身边,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虽与这丫头没见过几面,而我又……何尝不难过呢。只是,我就跟你说一句话,别太伤心了。她走了,可你的日子还要过下去,何况你这样颓废哀伤,她若看到了,也会不安心的呀。” 谢株华擦了擦脸上的泪,手指轻轻覆上脖颈上那微凉沉重的项链。“为了你,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段良人有些欣慰感动地拍了拍她的肩头,“这就对了。先坐下吃饭,你这几天都没怎么进过食,饶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这样折腾。我买了豆浆,还有你爱吃的小笼包,等下都得吃完,不许剩下。” 谢株华淡淡一笑,“好,我都吃了。” 刘霸天此刻正躺在家里那张豪华席梦思床上,身边还躺着两个女人。他有个特殊的癖好,就是对双飞有一种莫名的情愫。他喜欢听着耳边络绎不绝的哭叫声和赞美声,那时候他觉得他特别有成就感和自豪感。 长发美女:“霸爷,听说您前几天得了个处,怎么样,感觉如何呀?” 刘霸天咧着嘴一笑,露出了令人作呕的大黄牙,回忆般说道,“你消息还挺灵通的嘛,小妖精。那日机缘巧合,她自己不长眼,往我枪口上撞,可就怪不得我了。这送到嘴边的鸭子,岂有不吃之理呢?” 他说完,邪狞地笑出声来,手指把玩着那女人的下巴。旁边那女人也不甘示弱,趁机刷一波存在感,“霸爷,那个女孩,您认得她吗?” 刘霸天:“不认得。我玩过的女人多了,我哪能都记着样子呢。那天事后,我还往她下面放了个打火机,我亲眼看着她满身是血往外爬着,还不停叫着‘小姐,小姐……’” 长头发女人:“哈哈哈,什么‘小姐’,该不会是她要去做小姐吧?” 卷发女人:“呸,不知道就别嚷嚷,指不定她是哪个大户人家伺候千金的丫头,身份没准金贵着呢。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呀,霸爷?” 刘霸天揽着她,“嗯,有些道理,不过是不是这姑苏城的就不知道了,我好像记得她说话的时候有些燕城口音……” 那两个女人顿时不高兴了,“霸爷,别想那些了,那女孩是谁都和您没关系,快来陪我们玩嘛,我们最近新琢磨出了一个玩法呢……” 刘霸天翻身,“哦?怎么个好玩儿法?” …… 几天后,便到了玲珑的头七之日。老人们总是说头七回魂,谢株华原本是不大信这些的,可自从祸事连桩发生后,她心里对这些东西也就慢慢改观了,甚至期盼着在那天夜里能见到玲珑最后一面。 事实上,那晚相安无事,平静的连一碗水都打不破。她有些失望,看来传言有时候也不灵。段良人看她整日闷闷的,又害怕她继续胡思乱想下去会出点什么事,索性强行把她拉上街,透透风。 这街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只是那曾经和她一起嬉笑玩闹的人却不在了。段良人紧紧牵着她的手,走到一处小巷口。 谢株华不解,“这是哪里?为何带我来此?” 段良人没有告诉她,只是伸手往前一指,“你进去看看便知。” 二人悄悄走进那小巷,里面只有一面脏的看不清颜色的墙,一座破旧的小院,还有几十个蹲坐在地上的乞丐。他们年龄不等,有男有女,听到身后的动静时,同时齐刷刷往后看去。 谢株华吓坏了。那些乞丐身上破败不堪,脚底流脓,有的头发上还生了蛆,远远就能闻到那股子臭味,当真让人一个星期吃不下饭去。 段良人抬手指着他们,“看到了吗?他们中有的人从前或许和你一样,有高贵的出身,亲人的宠爱,可你看看,他们现在的样子,哪里还能辨别出昔年光辉的样子?你若再不振作起来,继续这样颓靡下去,早晚有一天,你会变成他们的样子。” 正是段良人此番话久久扎根在谢株华心上。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下决心要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只有有了势力,才能做想做的事。 她看着一个躺在地上的女人捡起一只虫子放进嘴里嚼着,那女人神色恍惚,目光呆滞,嘴里只一味地道‘好吃,好吃’。她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地把这一切都看进眼底。 许久,她看着那女人餍足地睡下道:“我们走吧。” 身后那些乞丐还在发出咿咿呀呀的笑声,这笑声此时在谢株华耳朵里听起来格外讽刺,她于是加紧了步伐,捂住自己的耳朵,直到那笑声彻底消失后,她才松了一口气,手心里额头上满是汗。 段良人:“怎么样,是不是很可怕。” 谢株华捂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是。” “那你预备怎么办。” “我明白了。” 她回过头来,看着段良人,眼中无比坚定的目光似是要穿透她。“我想报仇,就必须先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刘霸天身居高位,凭我现在之力,想要扳倒他根本无稽之谈,只有我和他同等势力下,才有机会接近他。” 陆梁秋在陵园那日又着了凉,原本已经好了的风寒再次发作,且来势凶猛,恰有比从前厉害之势。她回到房间后便卧床不起,身体泛凉。谢株华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给了客栈小二一些钱,拜托他去请个好大夫来。她看着床上虚弱的母亲,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心痛一点一点麻痹神经,摧毁神智。 “母亲……玲珑没了,您要是……我该怎么办啊……” 小二请来了大夫,待寻丝诊脉后,脸色有些不好看,便只当着所有人的面,开了药方命人下去煎,然后悄悄把谢株华拉到了门外。 “姑娘,我们借一步说话。” “好。” 大夫把门关上后,谢株华急切地上前问道:“先生,我母亲她情况究竟如何?请你不要有所隐瞒,将真相告知于我。” “唉。此病为常年日积月累所成,此次又受了风寒,真是新病旧病一起来,我只怕是……回天无力啊。” 谢株华佯装镇定,她一字一句道,“求您据实相告,我母亲她……还有多久。” “现在服用的汤药只不过是辅助,并不能根治。长久以往下去,老夫估计,最多三年。” 三年。不长不短,但却足以摧毁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章 你能否看到我伤悲忘却相思了少年 七天后的一个晚上,谢株华照例在陆梁秋睡前为她端一碗煎药过去。她出门的时候看了下时间,大概是晚上七点十分左右。 她推门走进去的时候,手中的碗应声而碎。 陆梁秋安详躺在床上,胸口上立着一把匕首。此刻它正完完全全插入她心膛,严丝合缝。 “母亲!……” 谢株华完全崩了。她尖叫着扑过去,被脚下摔碎的碗绊倒在地。她顾不得手心里黏黏糊糊的血,挣扎着用尽力气爬到床边。她死命抱住陆梁秋渐渐冰冷的身体,企图把她唤回来。 一切来得都是那样突然。 她的手渐渐僵硬。 她的身上不再有温度。 谢株华眼泪一滴接一滴木讷流下来,像黄河水。不过现在并不是女娲的。 一个半小时以前—— 谢株华:“母亲,今天的参鸡汤如何?我亲自熬的。您身体不好,又因玲珑的事元气大伤。忧伤脾,您是该好好补补了。” 陆梁秋笑着轻叹了一声,“我很欣慰,你能有这份孝心。或许这是天意,你父亲昨晚于我托了梦。看来我的大限快要到了。” 谢株华呸了三下,“母亲!哪里有这样诅咒自己的,您这样说,我可就生气了。”她真的气鼓鼓的,腮帮子都凸了出来。 这副可爱生动模样在陆梁秋眼中却是极可爱的。她慈爱地摸了摸她头,像哄孩子那样,轻轻地把她揽进自己的怀里。 谢株华走后,在自己房间里并没有听到什么响动,也没什么异样。陆梁秋的死亡来的如此突然,甚至没有预兆,就这样诡异地发生了。 她哭的渐渐麻木,颤抖地起身,却忽的发现床边的异样。她起初只觉模糊,待走近清楚地看到时,久久地愣住了,然后,身体开始颤抖起来。她突然不敢回头了。 陆梁秋的左手手指弯曲的弧度太诡异了。那似乎是死后被刻意掰弯的,此时形成一个狰狞的形状,就像是,野兽的爪子。 她下意识的想到了什么,惊惧过后又是极力的否定。不,如果是麒麟教,那么他们早就该找过来,而不是让她留在姑苏活了这么久。她看着陆梁秋的身体,却毫无办法。她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绝望与无助。 今后,她可就是一个人了。 当谢株华再一次来到墓园,站在不久前白玲珑下葬的地方时,手里却多了个盒子。这次她选择烧掉了遗体,此刻,陆梁秋的骨灰就静静地躺在她手里。她把骨灰盒放到唇边深深吻了一下,打开盒子,倒出了一部分放在随身的荷包里,随后便把它埋到了土里。 母亲,女儿不孝。 父亲那样惨烈的死去,身体最终还不能得到安息。我记得那天,我跪在他的身边,对着神明起誓,我一定会照顾好您,用我的命来护您。 可是我没有做到。在面对这些危险时,我丝毫没有还手之力,眼看着我身边最亲的人一个个惨死,永远离开了我。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好累。我不知道以后该去哪里。天下这么大,哪里能容得下我呢。 她就在陆梁秋墓前跪了三天,从一开始的崩溃大哭,到后来的渐渐麻木,她似乎是流尽了毕生泪水。 白玲珑和陆梁秋的死亡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几天后。一个蒙面的男人来了麒麟殿,门口的守卫拦下了他。 “什么人,敢擅闯麒麟殿。” 蒙面男人低低一笑,语气夹杂了诸多不屑,“凭你?你还不够格跟我说话。今天我来,是特意要见祝教主的,还请你去通禀一下。” 那守卫见他不似一般人,自己又拿不了主意,犹豫了一下,对旁边的人说,“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去通报教主。” 大殿。 “报——启禀教主,殿外有一人说想要见您,现在人已经被我们扣下。” 祝让眯着眼,把玩着手里西域进贡来的花蛇,沉沉说道,“是,什么样的人。” “穿着白衣,说话挺有气场的。听他讲话,似乎是认得您。” 祝让懒懒说着,“哦?把他带上来,本座亲自瞧瞧。” “是,教主。” 那守卫出来后,冲那男人做出请的手势,示意他进去。 “多谢。” 那男人来到大殿之上,他一进来,便改变了殿内气场。祝让察觉到他的气息,瞬间睁开了双眼,正好对上那男人的眸子。 白衣男人:“参见祝教主。” 祝让没有回答,仔细地审视着他,“本座印象中并无先生只言片语。还敢请教,阁下是?” 那白衣男人笑出口,并未说话,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月牙形铭牌,黑衣手下递到了祝让手里。 白衣男子背手而立,待祝让看过那牌子后,神情大变,随后,低低笑了出来。 祝让:“原来是17号的人。失敬失敬。替本座向你家主人问个好。” 白衣男人大笑,“祝教主,果然老了啊。你看看,我是谁。” 那男人揭下面纱,祝让有一瞬间惊愣,随后反应过来,拍了拍手,也跟着笑了起来。 祝让:“果然呐,才几年不见,本座倒是一时没认出来,原是我眼花了。” 白衣男人:“故人许久未见。” 祝让:“承毅兄风采依旧。” 白衣男人:“哈哈,祝兄,记性这么不好。我记得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祝让:“承毅兄这样说,倒叫本座有些难为情了。来人,赐座。” 萧承毅。17号组织头目。 祝让:“承毅兄别来无恙乎?” 萧承毅抿了一口茶,“这茶不错。麒麟教在祝兄苦心经营下,崛起的如此之快,让萧某望尘莫及。17号目前只驻守华东,势力可万万比不上祝兄您呐。” 祝让慵懒地靠在椅子上,:“承毅兄与本座就不要如此客套了。只是不知,今天突然亲自拜访,所谓何事?” 萧承毅收起脸上笑意,接着喝光了那杯茶,“她在姑苏。” 祝让歪了歪头,“她?承毅兄指的是——” 萧承毅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擦了擦白皙的手指,“你最想除掉的人,你的心病。” 祝让危险的眯了眯眼,“谢株华?还是,霍北辰?” 萧承毅:“我亲自动手,杀了她母亲,只是,她并不知道是谁做的。你不是一直在找她吗?现在她就一个人了,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祝让思考了一会,手里的花蛇掉在地上,“承毅兄今天特地过来只是想告诉我这件事?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萧承毅邪笑了一下,“祝兄,这么警惕做什么?我只是好心的提醒你一下而已。就算你杀了她,那不还有个最大的心腹大患么。” 祝让许久没有说话。 萧承毅看着时候差不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先告辞了,祝兄。至于你到底要怎么做,我无权干涉。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谢株华成不了什么气候,杀不杀,留不留,都没什么关系。那个霍氏,才是你我最大的劲敌。等他继承了他老子的衣钵,成了气候,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他说着,走到殿门口,在跨出门槛的一刻,转过头来,看着大殿之上,幽幽说道,“祝兄以为,他会放过你吗?” 萧承毅走远后,祝让突然发作。他一把摔碎了手中茶杯,茶水泼了满地。 “来人。” “教主,请吩咐。” 他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面色开始狰狞起来。“去,通知小绾,让她带人到姑苏去,务必——亲手杀掉谢株华。” “是。” …… 两天后。谢株华迷迷糊糊在睡梦中被推醒。她睁开朦胧的双眼,段良人惊慌恐惧的脸在她面前放大清晰。 段良人二话不说,直接将包袱递给她,“长话短说,现在情况非常紧急。刚才我又收到了那张相同的纸条,看起来,那个神秘人又给我们提示了。那纸条上说,麒麟教的杀手马上就会杀到姑苏来,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总之现在你非常危险,现在赶紧走,东西我都给你放在包袱里了。” 谢株华来不及反应,还深深沉浸在悲痛之中,她没有表现出一点恐惧,甚至有些从容,“那就让他们杀了我。反正,我一个人,现在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啪——” 段良人第一次打了她,眼中没有了之前的柔和,而是愤怒。“你忘了前几天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了吗?你说你想要报仇,要努力活下去。怎么,这才过了几天,你那些话敢情全是在放屁么!” 谢株华捂着半边脸,没有说什么。十分钟后,就在段良人爆发时,她开口了。 “好。我听你的。我这一走,很可能再无与你相见之日。我还有很多话,但是,来不及了。姐姐,我就一句,无论我活着还是死了,我都永远爱你。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要太难过,师父……终究还是我欠下的债,你照顾好她。我……保重。” 段良人哭着抱住她,“我明白你的心意。不论今后你我是否还能相见,我都会日日为你祈福,快走吧。” 二人分开后,段良人为避嫌,一路哭着跑回剧院。谢株华跑出客栈,想着自己要如何离开,又要往哪去,不想刚跑到街上,就立在了原地。 孟少绾带着十几个黑衣杀手正站在街上。他们看到她,她也看到他们。电光火石之间,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在寂冷的夜晚,一个孤单的瘦小身影在前面跑着,身后是孟少绾举着弯刀穷凶极恶地追逐。她一个人,身后十几个人,又怎能跑得过呢。 她没力气了。撑着最后一口气,她到了洛水河边上,河面上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她停下,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他们距离越来越近。她忽然笑了,那笑里有释然,有凄凉,有不甘,也有悲痛。 孤家寡人的她无路可走。 她连最后一根稻草都没得抓。 什么信仰,什么坚强,什么报仇…… 从今天过后,便都与她没有关系了。 她不是男人,在强撑坚强过后,余下的,只是那残破不全的灵魂。 她凄然流下一滴血泪,随后,跳下了洛水河。 河面掀起一阵惊澜。她最后一丝影子,随着河水的翻涌,消失殆尽。 在这黑暗无边的洛水之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