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是白月光》 第1章 红梅白雪知 屈含章重生了。 重生在她八岁那年。 枕着鸡鸣枕,看着沉香木上雕刻的莲花纹,她一下便认出,这是在盛京的家中,她身下躺着的三扇屏风榻是刚时兴的款式,彼时她和妹妹从母亲小院里搬到了东侧带花园的娉婷阁,这床榻还是母亲给她们新安置的物价,屏风上雕刻精美的花纹,还是按照妹妹喜欢的样式打造的。 是的,这是可贞喜欢的。 却不是她喜欢的。 伸手揪了下翘起的枕头一角上的流苏,她出了神。 身下这枕头……也是可贞喜欢的。 人一躺下,这枕头两端便会高高翘起,一边是鸡头,一边是鸡尾。五岁之前的孩童,枕着鸡鸣枕,据说会使其聪慧乖巧,五岁后换新枕,可贞睡前喜欢拨弄“鸡头鸡尾”,她的新枕依旧选了鸡鸣枕。 “我要红底金边的!”可贞坐在父亲怀中,撒着娇,“还要在鸡尾巴上团个流苏才好看。” 可贞喜欢朱红,那颜色如同烈日般明媚。 她喜欢雪青,紫气东来氤氲绵绵,好看极了。 但是没人在意她喜欢什么—— “那就让绣娘做两个红底金边鸡鸣枕吧。”她的母亲愉快地做出了决定。 屈家大娘子生了一对双生花,她觉得什么都得一样才好。一模一样的玉雪娃娃,甚是有趣,在盛京贵妇圈里也是独一份,带出去倍有面儿。 是以,她和可贞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 …… 想着想着,手上不小心用力,她揪下了一根流苏。 轻叹一声,屈含章觉得自己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种揪“鸡尾巴”的幼稚行为是可贞才有的举动。 看着手里的金边流苏,她心下一动,莫名又扯下一根。 不知道为何,原本浮躁的心思随着手里流苏的增多反而越发淡了。 “妘娘子,吃药了。”侍女入珠端着一碗汤药,立在她床前,轻声唤道。 听到声音,她才如梦方醒,再一看,那“鸡尾巴”竟都给她揪秃了。 “妘娘子?”入珠垂首,恭敬地端着托盘,并不敢拿眼看她,只低声又唤了她一句。 入珠本是祖母身边的一等侍女,上次从母亲院里分出来娉婷阁的时候,祖母赐的。 她还记得,那日,是柳姨娘进门的日子。 听说柳姨娘敬茶的时候,打翻了茶盏。当时她和可贞在祖母院里听小曲,不知此事。后来听母亲身旁的侍女出秀说,母亲当时小斥了几句,让柳姨娘重新端了一盏茶过来。 后来,柳姨娘竟病了。 父亲回来,在母亲房中待了一会儿,出来便去了柳姨娘那里,一待就是几天。 母亲本就因着这女人进门的事情同父亲生着气,被父亲这般打脸,数日不曾展颜,跟着气病了。 又过了几日,那柳姨娘眼巴巴跑到母亲院子里,跪着求见。 母亲几日未曾睡安稳,方喝了安神药,终于睡沉了。 “主母刚歇下,柳姨娘改日再来吧。”母亲身边的老人家安嬷嬷是这么说的。 但那柳姨娘不听,非要跪着,说是请罪。 安嬷嬷见劝了无用,命人给柳姨娘打伞遮阴,汤水湿帕凉轿都备好,方进去传话。 “主母说日头毒辣,请罪也不急于一时,柳姨娘身子骨娇弱,受不得苦,还是回去好生将养。” 命人打轿送回。 路上,便遇到了可贞。 可贞虽小,却也知道姨娘的存在代表什么,也明白这些日子父亲为何一直不来母亲院子里头,母亲因何生病。 “阿妘,你性子沉稳,看着你妹妹,莫让她去寻柳氏霉头。”母亲早早就同她这般交代了,几个贴身侍女也被这般嘱咐。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可贞同柳姨娘连面都见不着。 同在一个屋檐下,早晚都得见的。 好巧不巧,可贞扑蝴蝶扑到一只色彩斑斓的蝶儿,她一心想要哄母亲开心,急哄哄地就往母亲院里跑。而她,跟在后面,还是晚了一步。 等到她追上可贞的时候,柳姨娘的妆容都花了。 唔,被可贞小爪子抓花的。 下人不敢去拉她,只好去护着柳姨娘,场面乱作一团。 “快把她们拉开,母亲怪罪下来你们吃罪得起吗。”她是主子,她的话让下人们有了个主心骨。 柳姨娘是被护住了,但是妧娘子那儿根本不敢用力拉啊! 谁都知道屈家后院是大娘子掌权,这可是她的心头肉啊。 所以真正在拉屈可贞的只有她这个当阿姐的。 可贞的力气比同龄人都大些,她的力气比同龄人小,根本拉不动,可贞暴脾气一上来,不管不顾地,她只得作势往旁边一摔,痛呼出声。 “阿姐你没事吧!”听到她吃疼的声音,可贞终于撒开了揪着柳姨娘衣襟的手,赶忙过来扶她。 后来,祖母便命人把她们从母亲院里头迁出来,还给了她们一人一个一等侍女四个二等侍女,美曰其名,孙女长大了,该独立了,顺便多派些人手过来照顾她们,嘘寒问暖,伺候她们饮食起居。 说白了,就是老太太在敲打她们母女三人,就是在告诉她们母亲,你对我孙女的教育我不满意,下人办事我也不满意。 当然,祖母这么做还是为了她们好。她没有往母亲屋里头放人,只在她们两个身边安排人手,就是想着,如若还有这样的情况发生,祖母院子里头的第一等侍女,别人就得高看几分,不看僧面看佛面呢,而且这些人跟在祖母身边都是见过世面的,有些场面,晓得如何应对。 至于柳姨娘那边,祖母让她身边的琴嬷嬷带上母亲派安嬷嬷过去传话,说是柳姨娘初来乍到,屈家不比小门小户,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安嬷嬷是大娘子身边的管事嬷嬷,规矩礼仪都是顶好的,由她来告诉柳姨娘,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柳姨娘安分了许久。 这一安分,便是三年。 她有了身孕。 父亲很开心。 八年来,母亲肚子没有动静,虽说已经有了大哥和她们两个,但是父亲还是盼着有小生命出生的。 上辈子她不懂。 重来一遭她便懂了。 一则因着多子多福,二则,证明他还年轻,证明自己的身体没问题。 父亲几乎三天两头就往柳姨娘屋里跑,各种绸缎布匹小玩意儿都往里头送,殷勤得不得了。 可贞吃味极了。 “我有祖母,有母亲,有哥哥,还有阿姐,才不稀罕父亲呢。”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可贞甚至有点害怕父亲会宠爱未来的弟弟妹妹而不再宠她。 屈大人知道冷落了自己的小女儿,特意寻了冰盏过来送她。 那是用冰雕刻成的一艘小船,船身缀了珠宝玉石,船上装的都是果子。 都是可贞爱吃的。 “妘娘体虚,吃不得这些生冷的,爹爹让人雕了个小人儿给你。” 冰雕刻成的小人儿有眉有眼,手里拿着扑蝴的面扇。 这是可贞。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生下来身子骨就比较弱,不喜欢跑跑跳跳,一直都是可贞扑蝶玩,她一旁看着她追着蝴蝶跑。 但是父亲还是念着她的。 这就够了。 可贞不这么想,当她知道柳姨娘那儿也有同她一模一样的冰盏的时候,差点没把桌子掀翻。 “她就是故意激怒你的,你别气。”她当时这么劝,可贞愤然,火气上头,听不下,要不是她让人把冰盏拿走,可贞都要把东西砸烂了。 东西砸烂事小,被父亲知道,恐伤了父女情分。 本以为可贞听进去了,哪晓得,过了几日,这丫头在凉亭上看到柳姨娘,看到她正摆弄着冰盏,一下就气上了头,冲进去拿起冰盏就往地上砸! 柳姨娘受到惊吓,一阵腹痛,怕不是要生了。 可贞一时冲动,见柳姨娘这般,又恨又气又怕,撒腿就跑。 贴身侍女摘春让一个二等侍女留下来帮忙收拾烂摊子,又让一个去请主母,让一个去请大夫,还喊了一个去找妘娘子,自己则追着自家小娘子跑。奈何妧娘子体力好,有心不让人跟上,她竟然跟丢了。 整个屈府上窜下跳,人仰马翻。 一边忙着替早产的柳姨娘接生,一边忙着找妧娘子。 当时名门世家府邸都讲究格调雅致,几乎每个院落都有山有水,像屈家这种依山傍水而建的,更是大得惊人。 一时半会儿找个人还真的有点难。 许是双生子间的感应,她跟着感觉,在梅林找到了可贞。 红梅白雪,她就躲在树上。 “阿姐,我下不来。”可贞哭丧着脸,挂在树梢上。 “你别动!”那枝桠本就脆弱,好似都被压弯了。 不等小厮爬上去,那枝桠已然承受不住,突然断裂,而树旁就是湖泊。 她来不及思考,一下就冲了过去。 好在她及时拉住了可贞的手,众人帮着把可贞拉了起来,虽说下半身落了水,但很快就被救起来,没出什么事。 约莫是刚才用了太多的力气,见妹妹无事,她站起时一阵晕眩,落了雪的湖边湿湿滑滑,噗通一声,她摔到了湖里。 而救她起来的人…… 屈含章捏紧了手中的流苏,胸口一紧,脑海中浮浮沉沉都是上辈子的画面。 卫致。 她的未婚夫。 让她坠入深渊的第一人。 卫致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诅咒,让她十五岁以后的人生全部落入谷底。 可以说,她一切灾难的根源,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既然这样,那她为什么不早些回来,老天爷让她重生,却又让她走了上辈子那条路。 她不明白,为什么又要让她遇见卫致,为什么又让她被他所救! 她根本不想同他有任何瓜葛! 屈含章一阵气闷,又晕了过去。 “不好了!妘娘子又晕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卫家公子致 “阿姐!阿姐!阿姐!”昏昏沉沉中,屈含章似乎听到有人喊她。 她的脑子混沌得很,眼皮重得掀不起来,只觉得耳边的喊声真真切切,又遥不可及。 像极了城破那日,她挡在了卫致和阿觉中间,冰冷的长剑刺入了她的身体,便有人这么一遍一遍喊着她。 “屈含章!你敢死朕就让整个屈家给你陪葬!” 屈家啊…… 她是屈家的嫡长女,是该护屈家周全。 可是她好累。 真的好累。 屈家好重。 她背不动了。 “我来替你背。”有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双极为清冽的眸…… 那是长大了的阿觉。 …… “阿姐醒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看到了一张同她一模一样的小脸。 那是她的妹妹,可贞。 这丫头脸上泪痕未干,方才应当哭得很是厉害,连鼻头都是红的。 “眼下你阿姐醒了,可以去睡了吧,都闹腾了一宿了。”说话的是她的母亲,屈沈氏,她双眼熬得通红,也是一宿没合眼。 妘娘本来醒过一回,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又晕了过去,这一晕就是一天一夜。 好不容易退烧清醒的妧娘鞋子都没穿就跑过来看妘娘,拉着妘娘的手哭哭啼啼,怎么劝都没用,谁拉就咬谁,一副失心疯的模样。 还是昭哥儿的话管用,一句“你莫吵着妘娘休息”让妧娘停止哭嚎,手却舍不得松开,一直牵着。 “阿姐醒了,我要陪着阿姐!”可贞固执地不肯走。 “莫闹你阿姐!”母亲低声呵斥道。 看着可贞红得像兔子的眼,屈含章心下又暖又酸,掀开被子往里头挪了挪,“就让阿妧和我一起睡吧,也省得母亲你两头跑。” 反正都发烧了,一块儿挤挤也没关系。 屈可贞也没给她亲娘说不的机会,一听到可以和姐姐一块儿睡,立马钻入了被窝里头。 “睡吧,一个时辰后,再起来喝药。”替她们掖了掖被角,沈清妙露出了一丝疲倦的笑容。 等到侍女婆子都退了出去,屈含章低声问妹妹,“阿妧,你可知是谁救了我。” 明知道答案,却仍然不死心。 卫致就是她心里的结。 上辈子有多痛苦,这个结就打得有多深。 “阿姐,”屈可贞在被窝里搂住了自家阿姐的小身板,脑袋靠着她,嗅着她身上的淡淡的清甜味儿,说,“救你的人是卫家表哥,他……” “他怎么了?”屈含章心头一颤,又问。 他不是个好东西。 屈可贞眼里有恨意闪过,这话她咽了下去,没有说出口,临时换了一句说辞,“他…他去祖母院里了。” 她怕吓到她家阿姐。 昨日她醒来,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她一下子有了很多陌生的记忆。 记忆里的面孔熟悉又陌生。 有她,有阿姐,有许许多多的人。 家国天下,山河破碎,世家凋零,骨肉分离。 她的阿姐,就是死在卫致的剑下! 卫致这个贼人,负了她的阿姐,又把她阿姐当禁脔,最后还杀了她! 此恨不共戴天! 她发誓,这辈子她要好好守住阿姐,绝对不会让卫家贼子染指她阿姐一分! 抱住失而复得的姐姐,屈可贞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上搂得越发用力。 上辈子,是她的阿姐护了她,这辈子,换她来护阿姐! 一宿没睡,屈可贞不一会儿还是睡着了,她正抱着屈含章一只胳膊,睡得沉。 屈含章伸出另外一只手,揉了揉自家妹妹肥嫩嫩的小爪子。 上辈子,这丫头总算是寻到了自己的幸福。 还好,她的妹妹还是有个好结局的。 老天爷对他们屈家也不全然绝情。 握着可贞的手,屈含章眼皮渐渐重了起来。 这身体本就虚弱,眼下落了水着了凉发了烧更加撑不住。 “多思无益。”婶婶曾经对她这般说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还是先养身体吧。 至于卫致…… “去他娘的。”脑子里猛地想到阿觉说这话的样子,屈含章心情莫名好了起来,果真睡了过去。 这边去他娘的卫致,住在他姑祖母院里的飞花阁,此时正坐在陶案前,发着呆。 卫致此人,幼性聪颖,才思敏捷,又不矜不伐,心细如发,加之形貌昳丽,自小便有玉公子的美誉。 他出行的时候,围观瞻仰他美貌的父老乡亲可以绕盛京内城一圈,更有甚者,追着他的马车跑,一边跑还一边唱着,“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歌曲的意思是,轻型战车浅车厢,五条皮带扎辕上。马背有环胁有扣,引车带环白铜镶。虎皮褥子长车毂,花马驾车白蹄扬。提到这个男人啊,他人品好,性情温和同玉一样。在他房间的木屋里,我的思绪就开始紊乱,一心只想着他。 言而总之,卫致这人长得真他娘的好看,出门都有追星效应。 谁人不爱美,况且这美人还不是个草包,不仅文能提笔安天下,还武能上马定乾坤。 如果能够和这样的男人谈情爱,该是何种滋味! 屈含章表示,有毒。 有毒美人卫致,上辈子霍霍了她的感情,霍霍了她的婚姻,还霍霍了她的性命。 这辈子她要离他远远的,最好老死不相见。 显然,这不可能。 卫致是屈家的正经亲戚,祖母屈卫氏的曾侄儿,卫家和屈家同为世家大族,朝廷内外,两家关系盘根错节,不是可以不相往来的主。 不仅不会不相往来,他们还会想办法,结成姻亲。 不过卫致很特殊,他是卫家最出色的郎君,尚公主都有余力。 他的婚事,卫家并不着急。 原本的卫致,只是代表卫家过来给屈老夫人送寿礼,恰好屈家有个藏书楼,里头有他想看的典籍,忍不住多留了几日。 那天救了屈家表妹也是意外。 他不过从藏书楼回飞花阁的路上碰见而已。 上辈子的卫致,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发呆,眼下的他却坐了许久,久到随侍怀谷差点以为自家公子被水浸了脑子。 当然他可不敢说公子脑子进水了,他这般试探地说了一句,“公子可是担心表小姐?听说两位表小姐都醒了……” 他话还没说完,自家公子便抬眼看他,“她醒了……可退烧了?” 怀谷:??有两个表小姐,公子您问的究竟是哪一个啊喂。 不等他问,卫致突然起身,“朕……这我去看看。” 语毕,人都走到了门口,忽然又折返,弄得怀谷一头雾水。 是不是得找个大夫给公子看看。 这太不正常了! 卫致如此反常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日救了落水的屈家表妹,当晚回来,一沾枕头,立马就睡了过去。然后他还做了个梦,梦里光怪陆离,金戈铁马,萧鼓嘶鸣,江山美人,玉殿金銮。 这梦真实得可怕,就像是上辈子发生过一般。 梦里的他,倾了大庆的国,建都平州,国号为安,称安国。 他自认不是个冷情的人,民生疾苦他感同身受,对这天下他并不愧疚,多的是仁德怜悯。 他不负天下,却独独负了一人! 卫致瘫坐在床榻上,一双潋滟的双凤眼微沉,他心思重,不过片刻,他脑子里已经千回百转,转了无数个念头。 “怀谷,把这信交给我祖父。”卫致想了许久,终于动笔写下了两封信。 “另外一封,给我前洲的叔父。” 怀谷接过信,并未多问,俯首称是。 怀谷是家奴,忠心自是不必说,主子说什么,他做便是了,至于为什么,那不是他该问的。 未雨绸缪,卫致觉得眼前这个时机刚刚好。 他和妘娘才刚开始。 一切都来得及。 这一次,他会把她捧在手心,让她堂堂正正地,同他比肩。 卫致:“把那两只木鸟拿过来。” 沉吟片刻,卫致又说,“拿去扶摇院。” 怀谷:“公子,你是想把木鸟送给两个表小姐吗。” 这木鸟不是一般的玩具,它们是卫婴请了号称天下第一巧匠的问天一亲手打造的,里头有小机关,轻轻一按木鸟的背部,便会展翅飞翔。 这是卫致最喜欢的东西。 眼下他居然想把它们送出去。 怀谷有些愕然。 扶摇院是公子表婶的院落,竟然公子有意亲近表小姐,又为何不自己去呢。 拿着木鸟,走在扶摇院路上的怀谷有些茫然不知所以。 今天的公子太,太,太诡异了,捉摸不透,捉摸不透。 卫致不亲自过去是有原因的。 他到底是个外男,十四,是该避嫌了,再者,他去了也见不到妘娘,还是由长辈转交的好,免了私相授受的嫌疑,既表示了关心也不会让人觉得轻浮。 缠绵病榻,八岁的小娘子怕是无聊得很,这小木鸟憨态可掬又能走能飞,定能让她展颜。 卫致这一波刷好感度的操作,放在上辈子,那绝对满分,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以为一切刚开始,一切都来得及,却不曾想,命运给他开了个玩笑。 有些人有些事,错过就是错过。 再不能重圆。 娉婷阁。 “你们卫家表哥多有心,送了这么精巧的东西给你俩。”这是当小信鸽的屈沈氏,她坐在床榻边,同女儿们说着话。 “这次妘娘得救,得好好感谢人家。” 屈沈氏,闺名清妙,屈家大房主母,对这个侄表很是满意。 人才家世,样样拔尖。 为人处世知进退明礼仪,说话办事如沐春风,都挑不出错来。 这些日子一直在藏书楼温书,一看就是个上进的,连带着昭哥儿都对这个表哥赞不绝口,跟着一块儿读书。 屈沈氏有多满意,屈可贞就有多不爽,她捏着手里的小木鸟,水漾明眸有杀意明灭,心头暗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嘴上却不好这么说,卫家贼子救了阿姐,当妹妹的可不该是这么个态度,她隐忍着,硬是挤出一句,“卫家表哥都十四了。” 语毕,她自己都想埋近枕头里不起来,这说的都是什么呢。 果不其然,她家老母亲当下就笑出了声,“你这傻孩子想什么呢,哥哥疼爱妹妹,这是正常不过的事,小木鸟你们就安心收下吧,我已经命人挑了个压箱底的端砚送过去。” 母亲办事果然周到,姐妹俩这才放心收下卫致的小木鸟。 屈可贞弹了弹鸟头,挑眉揶揄,“那砚台可是大哥哥心心念念的那个?” 轻咳了一声,拿着帕子掩着嘴,屈沈氏笑了,“你爹那儿还有一个呢。” 意思就是儿子要拿就去拿他老子的吧。 屈昭:说好的努力念书就把砚台给他的呢,大人的嘴骗人的鬼。 “娘你可真坏!”屈可贞笑骂道。 “没大没小。”屈沈氏伸手就要拧她脸颊,屈可贞见状就往屈含章怀里躲。 “哎呀,阿姐救我!” “你又闹你阿姐,钻被窝干什么,被子都拱出个缝儿了,小心着凉,你个皮猴!” 屈含章看着打闹的母亲和妹妹,眉眼柔软极了,再看手里的木鸟,她心境有了些许不同。 上辈子,这只木鸟也在她手里。只不过那时,她是卫家望门寡,这木鸟是卫致心爱之物,她日日擦拭,心心念念的,都是亡夫。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极了。 她的一腔情痴,就当全都喂了狗。 卫.被投粮.致:哈秋。 “好好喝药,过两日你叔父一家会回来给你祖母祝寿,看到你们生病,他们两个还不得把我们两个念上天。” 这话不假,屈含章的叔叔婶婶成婚五年,一直无子,把大房的三兄妹当自己亲儿女一般疼。他们夫妻二人醉心医学,一直在外云□□医,得上天垂怜,第六年终于有了个儿子,取名觉。 屈觉甚少回屈家,唯一一次还是在襁褓中。 一听到他要回来了,姐妹俩眼神都亮了起来。 屈可贞:混世魔王要回来了,卫致有得受了! 屈含章:阿觉要回来了,真好。 距离盛京几百里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飞驰而过。 马车上铺了毛绒绒的兽皮,窗户都封得死死的,里头还烧着炭,留了入口处几条小缝透气。 被念叨的屈觉突然打了个喷嚏,自顾自裹了裹身上的棉被,枕着母亲的腿,又睡了过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风雪思归人 寒风凛冽,昨夜下了一场大雪,官道上的积雪都有几尺高,屈家的梅花也被雪花压低了枝头,有好些被今早的冷风吹落,地上红白相映,很是好看。 屈含章喜欢梅花,奈何风雪太大,她身体还未好,只得躲在闺房中取暖。 天冷,她做什么都不利索,越发想念叔父婶婶和阿觉。 叔父屈茵虽是庶出,但是打小养在祖母身边,母子二人感情深厚。叔父好医,祖母并不阻拦,甚至为其请了名师授业,本该是和和美美的,却因着娶妻一事,母子二人生了嫌隙。 祖母不满婶婶门第,说是低了,还说两人年纪不相配—— 婶婶比叔父大了六岁。 谈婚论嫁那年,叔父十八,婶婶二十有四,确实是个老姑娘了。 一个姑娘家,留到这般大,总是要遭人指点议论的,怕不得关起门来日日唉声叹气。 但是她婶婶不这样。 “第一次瞧见她,就觉得,哎哟,怎么有小娘子手段这么利落,让我按住那樵夫的腿,她抽出小刀一下就割开了那伤口,血都溅到我脸上,我都懵了。”叔父讲这话的时候,满眼皆是宠溺。 婶婶以前是宫里的司药,后来自请离宫,故而年纪大了些。 她一直很羡慕叔父和婶婶,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只可惜,自己没有这福分。 低垂眼帘,屈含章拨弄起手里的暖炉,听着风声穿过回廊,呼呼作响。 不一会儿,有人敲响了她的门,是侍女浮绿。 只见她推门而入,冷风送进了一阵清香,那是梅花的香气。 屈含章盯着她手里捧着的梅花枝,听着她说“这是卫家表公子送过来的”,她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见她眉心蹙蹙,浮绿赶忙解释道,“卫家表公子给阖府各主子都送了,奴这才自作主张替娘子收了。” 屈含章静静地看着她,不言语。 浮绿知道,妘娘子这是生气了,立马跪了下去,“奴知错了,请娘子责罚。” 她确实是没规矩了。 “去安嬷嬷那儿领罚吧。”屈含章看着眼前这张鲜嫩的面孔,一下就想起,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深宫里,是入珠和浮绿陪着她,这丫头对她忠心不假,被卫致利用也不假。 这和她也有关系。 她对她们一直都很宽容,殊不知,把浮绿的心养得大了。 擅自越过主子拿主意,是为仆婢大忌。 正好借这个机会好好敲打敲打,让浮绿知道,她对卫家表公子究竟是什么态度。 被点名去领罚的浮绿心里委屈极了,虽低着脑袋,隐约可见有泪珠滑落脸颊,等她退了出去,入珠垂首低声道,“娘子的良苦用心,浮绿会想明白的。” 入珠长了浮绿六岁,又是老夫人身边出来的,知道自家小娘子的用意。 看来,卫家表公子,是个雷区。 否则,怎么连一向好脾气的妘娘子都罚人了呢。 “妘娘子,这梅花……”入珠看着桌上还未插瓶的红梅,问道。 “找个花瓶插起来吧。”这花还挺棘手的,不能扔了,否则于她名声有碍。 世家望族,女子的名声最为重要。 这是祖母和母亲耳提面命的东西,她不敢忘。 她是屈家嫡长女,不能丢了屈家的脸面。 看着瓶中花枝招展,她心里郁郁,刚想让入珠把这花摆放到角落里头,可贞就来找她了。 一进门,这丫头瞧见那梅花便抱起来品评,“啧,赏梅还是要去梅林啊,这么一小撮,不得劲。” “阿姐,你这打算放哪儿,我帮你放吧,我那边就是搁那角落放的。”屈可贞抱着花瓶就往里头走。 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她脚底打滑,整个人差点摔倒。 “伤哪儿了没!”屈含章见状赶紧过去搀扶她。 “我没事,就是……”屈可贞一脸可惜地看着地上碎掉的花瓶和摔得七零八落的梅花。 “阿姐你别难过,回头我给你摘一屋子梅花回来。”屈可贞知道屈含章有多喜欢梅花,也知道屈含章有多珍惜卫致送的东西,她不想姐姐收下,故而做了这么一出戏。 “你鞋子脱下来,可能沾了积雪。”所以容易打滑。 见阿姐一心关心她,无暇伤心地上的残枝,屈可贞心里又暖又得意。 有她在,姓卫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唔,混世魔王怎么还不回来,他回来,这种得罪人啊容易拉低阿姐好感度的事情他最擅长了。 “风雪太大,车马难行,估摸着得明日才到了。”屈沈氏知道老夫人也在等,派人打听了消息,过来传话。 “屋里闷,老婆子我出来透个气,谁惦记那个混账。”手里的龙头杖一跺,屈老夫人傲娇地转身回屋。 左右侍女纷纷抿嘴,看破不说破。 大家都知道老夫人口是心非,要不怎么今日早早就起来了,还穿了新裁的衣裳,屋里屋外透气都透了好几回了,这不就是在等儿子和孙子嘛。 连庆隆帝御赐的龙头杖都拿出来了,老夫人这是要给排场又要威啊。 奈何风雪无情,老夫人又空等一天了。 等啊等,不仅小儿子等不来,大儿子也没回,眼看日头落了,宫门落锁的时辰也到了,屈芳仍未归家,屈家上下都慌了。 屈含章知道为何,却没法同祖母和母亲交代,只裹禁了身上的红裘皮大氅,去了祖母的长春院。 侍女打了帘子,含章进了屋。 一进门,她便顿了一下—— 她没有想到,卫致也在这里。 “你身子还未好,怎就过来了。”老夫人心疼孙女,命人拿个新的炉子给她暖手。走了一路,她手里的暖炉也缺了火候。 “快些坐下,坐我这儿来。”老夫人拍了拍她身边的锦榻,示意含章过去。 她睫毛微微颤了一下,如水的明眸轻敛,半含下颚,乖巧地坐了过去。 什么是如坐针毡,现在就是了。 因为她左下就是卫致。 她规规矩矩地坐着,不知道是心理作祟还是其他,她一直觉得,卫致在看她。 她也不敢朝他那儿瞧过去,背部都沁出汗了。 要是知道卫致在这里,打死都不过来,这几天她都老老实实待在屋里,除了身体未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怕撞见卫致。 卫致这个人,她看不透。 “妘娘,待我归来,便迎你入门。”他曾经同她海誓山盟,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卿不嫁。 后来,她等来的是他身死的消息,嫁的是他的骨灰。 再后来,卫家佣兵自立,她知道他没死,也知道,他要迎凉国公主进门,于是她自请下堂,卫家不肯,卫夫人甚至想要弄死她…… “妘娘,致哥儿的人打听过了,你父亲眼下在回来的路上,莫忧。”祖母的话,让她回了神,她告诉自己,已经重头开始,她和卫致,没有瓜葛! 这么一想,她从容了些许,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父亲应该马上就到家了,祖母和母亲也可安心了。” 若是以往,她必定按着礼数谢过卫致,可是她心里头膈应,不想搭理他。 她不搭理,卫致却不这么想。她方才进屋,他的视线一下落在她身上,即便不明目张胆地看,也是未曾挪开,从旁人角度,还以为卫家公子看的是老夫人。 长春院里,烛火通明,因为老夫人眼神不太好,屋里头点了许多盏灯。 灯下看美人,尤胜三分色。更别说,屈家姐妹的容貌在盛京里也是极其出挑的,眼下年岁还小,尚未长开,再等几年,就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卫致看着日思夜想的人儿,眼里有柔光缱绻,“表妹身体可好些了?” 她穿着软银轻罗百合裙,外头系着火红色的狐裘,趁着她如玉的肌肤更加胜雪,方才一进门,整个屋子的光似乎都落在了她身上,潋滟成了她剪水秋眸里的星辉点点。 “谢表哥关心,妘娘已经好多了。”她回了他的话,声音娇娇柔柔,带着少女的清甜,好听极了。 卫致还想说点什么,下人忽然进门来报,屈芳回来了! 一听家里的主心骨回来了,屈家上下都露出了笑容。 “快,传膳,给主君接风洗尘。”屈沈氏张罗起来,让下人把案食都传到长春院,一家人在老夫人这里用膳,“致哥儿也留下来,你叔父昨日还问起你来着。” 正和卫致心意,他当即笑着应下。 屈芳很快进了门,他一进门,众人都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发生了何事?”老夫人率先开口。 迎着自家母亲妻子女儿和表侄关切的眼神,屈芳摆了摆手,“此时说来话长,等昭哥儿和妧娘过来,我一并说了。” 过了片刻,屈昭和屈可贞入了屋,那沉重的气氛让二人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行了礼,问了安,屈可贞还是挤到了自家姐姐身旁,恰好挡住了卫致的视线。 她这般没礼的举动惹来自家母亲的眼刀子,她没脸没皮地朝她老娘笑得灿烂。 她娘:回头再收拾你。 人齐了,屈芳放下茶盏,面色凝重地说起今日为何晚归的事来。 只听他说—— “顺妃娘娘和公子苏……没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圣上非常人 “怎……怎会如此……”屈沈氏听到这个消息,脑子一空,差点没坐稳,还是一旁的屈昭虚扶了一把,生怕母亲真的晕过去。 顺妃娘娘闺名林秀蓉,是昌平公的嫡女,屈沈氏的表姐,幼时,林秀蓉时常住在外祖沈家,同屈沈氏沈清妙亲同姐妹,突然听闻这个消息,沈清妙真的难以接受,她捂住胸口,那里有一口气压着,让她快喘不过气来。 含章见状,吩咐入珠去取参片,而后起身来到母亲跟前,替她顺了顺胸口,“爹,要不还是先扶娘回屋……” “不,我没事。”屈沈氏固执地要留下来,她要知道为什么她身体康健的姐姐和外甥会忽然去世。 “这实在是……”太突然了。 让人无法接受。 “娘,还是我和阿姐扶您先回……”屈可贞也想起了这事来,她知道阿姐的用意,因为接下来要说的事,母亲听完真的会晕过去。 屈沈氏摇了摇头,“玉郎,顺妃娘娘……妼姐姐,究竟……怎么就……” 沈清妙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若不是卫致在此,她恐怕已经不顾仪态放声大哭了。 想起今天大殿上发生的一幕,屈芳心有余悸,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喝了一口茶,挥退了下人们,才开口,“接下来我说的事,你们听完就烂在肚子里,切不可外传,也不可议论。” “过几日娘娘和公子的灵柩出行,记得约束下人,谁敢谈论,就地斩杀。” 主家掌有下人的生杀大权,这年头名声重要,各大世家爱惜羽毛,不到万不得已,极少取人性命,屈芳这么一说,众人面色都沉重了起来。 接下来的话,恐怕是天家秘闻。 果不其然,顺妃和公子苏是被杀死的,而动手的人,就是当今圣上。 “圣上疯了吗,那可是他的爱妃和儿子!”沈清妙忍不住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来,这屋里都是自家人,她说话就没有遮拦,这也是被逼得紧了,不发泄出来怕是要呕死。 “慎言。”屈芳怕妻子再说出什么话来,不过沈清妙这话当真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今日,圣上饮了许多酒。”屈芳拇指摩挲起自己的食指,这是他紧张的时候经常有的一个小习惯,他慢慢地回忆起今天发生的事…… “这事还得从上月夜宴说起。” 上个月的丰收节,圣上设了宴席,世家大臣协同女眷一起进宫赴宴,席间,石将军的妻子石林氏,也就是顺妃娘娘的嫡亲妹妹,她不小心污了裙摆,便去了偏殿换衣,哪知,被喝得微醺的公子炘侮辱了。 顺妃娘娘哭到了圣上面前。 圣上命人接石林氏入宫,说是要问个清楚。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圣上最后把公子炘软禁起来,又给石家赐了许多绫罗绸缎和奇珍异宝,最后放石林氏归家。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那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了。 “沐麟,你个昏君!你残忍暴虐,淫辱臣妻,虐杀我母,你枉为人父,枉为人夫,枉为君!”这是公子苏说的最后一句话。 等到他们冲进大殿,公子苏已经被圣上斩首,他年轻的头颅滚到了屈芳脚下,差点没把他吓晕。 “你们也觉得朕是昏君?嗯?”金銮殿上,穿着龙袍的当今天子披头散发,他的脸上,衣服上,都溅了血,手里的长剑也在往下淌着鲜血。 那血不仅仅是公子苏的,还有几个宫女和太监。 整个金銮殿都是血腥味,刺激着人的感官。 “说,朕是不是昏君!”提着长剑,沐麟沾了血的脸看起来很是狰狞,他从王座上一步一步走下来,地上蜿蜒出一条血路。 看起来像极了索命的夜叉。 他往前逼进,大臣们纷纷往后退,生怕被失了理智的圣上一剑送上西天。 有不怕死的?还真有。 泰安侯上前一步,劝圣上理智。 已经暴走连亲儿子都砍了的圣上会听劝?大手一挥,泰安侯这个三朝元老也去见了先帝。 又连续杀了三人,当今圣上已经杀红了眼。 “还有谁,觉得朕是昏君?”一脚踩在泰安侯掉下来的脑袋上,沐麟宛如罗刹。 人群中,不知道谁推了屈芳一把,他扑通一下,摔在了沐麟脚下,泰安侯死不瞑目的头颅正对着他! “神秀公觉得朕是昏君?”头顶的声音好像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召唤,死神的镰刀就悬在他的头颅上! 可是屈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沐麟失了耐心,抬手要了解他时,景阳公走了出来,只见他双膝跪地,对圣上拜了拜,才开口道,“圣上英明!公子苏大逆不道,谋权篡位,圣上忍痛杀子,护我大庆安宁!” 有了景阳公带头,大臣们纷纷学着跪了下去,一时之间,“圣上英明”四字在金銮殿上回荡。 “蒙舅舅搭救,我这才捡回一条命。”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屈芳感慨万分,看着卫致,越看越喜欢。 没错,景阳公卫璩就是卫致的祖父,是屈芳的亲舅舅。 “叔父是有后福的人。”卫致不居功,他的话让屈芳很是受用。 可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妼姐姐……真的死了?”沈清妙从夫君的言语中,窥见了真相的一角,“她的尸骨呢?” 公子苏指责他的父亲虐杀了他的母亲。 虐杀两个字,让屈沈氏有了更加不好的预感。 她这一问,本来想含糊过去的屈芳都安静了。 屈含章用眼神示意父亲撒个谎把这事揭过去就算了,奈何她爹连谎都不会撒,在沈清妙的追问下,他揭开了所有真相。 石林氏进宫问话,而后,又被喊进宫数次。 有一次,被顺妃娘娘撞见,她见自己妹妹神思恍惚,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所谓的问话,不过是一场骗局! 沐麟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连同他的儿子公子炘一起,把石林氏奸污了! 甚至用石家和林家上下几百条人命威胁,让石林氏想死都不能。 圣上骨子里荒淫暴虐,这是后宫人人皆知的事情,有一次,去延门谢恩的妃嫔宫女有三十多人(晚上侍寝的后宫女子隔天天亮得去延门报备,由主管太监做详细记录),而且他嗜酒,一喝酒就要杀人,宫女太监的尸体都堆得小山高了。 但是他不喝酒的时候,倒是像个正常人。 顺妃就是靠着他这点正常撑到了今日。 顺妃不知道,她长得漂亮,非常合当今圣上的口味,换句话说,她就是他的菜,故而对她,圣上还是温柔体贴的。 可惜,她撞到了枪口上,她去的时候,圣上刚喝了酒。 而且,你和疯子讲道理,简直就是不要命。 于是,人家当着她的面搞死了她妹妹。 她气得吐血,张口就骂他不得好死。 他盛怒之下,把她也杀了。 酒醒了,他又抱着她的尸体痛哭。 杀都杀了还能怎么办。 疯子的想法正常人永远无法理解,他居然把她剔骨割肉,煮了吃了!还一边吃一边哭,宫人们吓得气都不敢喘。 “圣上今日硬是留我们下来赐宴去秽,他拿出一把骨头做成的琵琶,边弹边唱……” “那骨头……” “就是顺妃娘娘的腿骨。” 闻言,沈清妙当即晕了过去。 屈含章早就做了准备,她马上掐住母亲的仁中,喊门外候着的入珠进来,看着母亲悠悠转醒,接过参片就塞到她嘴里。 “我要回沈家……”沈清妙想要回去看她的祖母,她的祖母年事已高,听到这个消息,怕不得伤心透了。 “胡闹,我这便派人过去,你要回也要明日再回。”屈家老夫人不同意儿媳风雪夜里回娘家,不说其他,单就圣上这边,怕留了眼线。 顺妃的死和公子苏的死,在世家大族里已经不是秘密,难保几个公侯家没有其他想法。 今日,屈家主君在圣上面前被点了名,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眼下再不能生任何事端。 最好,安定侯府(沈家)和昌平公府(林家)都不走动。 老夫人见儿媳妇含着泪不言语,知道她心里头不畅快,仍抱着回去的念头,她心下也有些不悦。 “娘,父亲今日死里逃生,甚是疲惫,各府皆是如此,您忧心祖奶奶,这会子过去,风雪大,夜路难走,等到了舅舅家,祖奶奶估摸也就寝了。”屈含章帮着劝道。 上辈子,她母亲执意要去,同祖母生了嫌隙,父亲又被传唤到宫里,也怨上了母亲。 祖母担忧的并无道理,她只是把话拆得更细地说给母亲听。 屈含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她说话的时候,眸光柔软,声音也是柔软至极,像冬日晴空里投下的暖阳,不浓不烈,却舒服怡人。 沈清妙悲痛至极,一时半会儿没想那么多,被女儿这么一劝,她瞬间领悟。 是呢,她这会子过去,不就是给她哥哥嫂嫂添乱吗。 而且,天家难保没有留下眼线,她这般贸然过去,会不会被疑心有鬼。 想通了这些,屈沈氏不闹着要回安定侯府了。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翌日,盛京的城门全部关闭,圣上请了巫祝在宫里祭祀,并下令,公侯世家所有大臣们都得参加,画重点—— 女眷也得随行。 一时间,整个盛京哗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婶婶旧人来 这道圣旨让盛京的贵人们猝不及防,圣上甚至还派了天使和医官守在各家门外,一开门,就传达旨意。 有称病不去者,莫慌,朕都给你们准备好医护人员了,真病还是假病,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时间太短,想生病都来不及。”这几乎是所有贵人们的想法,偶有几个真的得病的,真的是塞翁失马,羡煞旁人。 屈家就有两个病着的。 一个是昨夜情绪起伏过大受了惊吓夜半发起高烧的屈沈氏,沈清妙。 一个是几日前落了水,还虚着的屈含章。 “这个……不瞒神秀公,您家在圣上那儿可是记了名的,女眷里头一下就去了两个,实在是……”难办啊。 天使是个老太监,平日里,屈芳这些个公侯伯爵哪个看得起这些阉人,今日,还不是得看人脸色。 有些个清高不低头的,就得一家人齐齐整整一块儿去祭祀,像屈芳这种低头赔笑脸顺带给了黄金白银的,还能留两个。 屈含章能留下,也有几分运气在里头,她现在这样算是体虚,发烧那阵子已经过了,如果硬要拉她走,她也是没法子的。在她的记忆里,上辈子根本没有关闭城门,让所有世家大族携女眷进宫祭祀的事情,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准备。 难道有人从中动了手脚,改了命运的轨迹吗? 屈含章心下一咯噔,难不成还有人同她一样?! 这次进宫究竟会面临什么,她隐约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庆厉帝(当今圣上死后谥号曰厉)暴慢无亲,手段残忍,什么可怕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进来给她和母亲诊脉的女医官让她有了希望。 她曾在盛京的深宫中待过一年,眼前这人就是年轻了十岁的司药局女官,窦司药。 窦司药此人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对老弱妇孺最是同情。 而且,这人同她婶婶有师徒情分。 当年她在宫里受尽折磨,窦司药看在她婶婶的份上对她颇有照顾,只是眼下,怕是窦司药还不知婶婶同屈家的关系。 婶婶有意同宫里划清界线,要不是上辈子她替嫁入宫,婶婶根本不会再同宫里旧交联系。 眼下,她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请贵人将舌头伸出一观。”她还没拿定主意,这厢窦司药已经号完脉观舌头了。 “贵人不久前可是落了水,这风寒还留在体内。而且贵人天生体弱,得好好调养才是。”窦司药请完脉对上一双清亮无垢的眸,她微微一怔,她似乎看到了几分恳求。 “大人,自从落水后,我的身体时好时坏,今早起身,却发现四肢无力。”屈含章说这话的时候,眉心微蹙,眼里含着薄薄的水光,像极了迷途的林间小鹿,可怜得紧。 沉默片刻,窦司药点了点头,说,“贵人不宜走动吹风,卧榻为好。” 她的潜台词是,屈含章待在家里就好,不用去了。 窦司药果真是个心软的人。 “大人医者仁心,我长大了也想和我婶婶还有大人一样,当个医官。”屈含章说这话的时候,悄悄地观察着窦司药的反应。 她没说当个医者,故意留了个心眼说医官,就是想看窦司药接不接话。 这年头,还没几个世家大族娶了女医官的。 虽然医官也有品阶,是个正经官,但是在世家大族眼中,还是伺候人的玩意儿。 屈含章是名门贵女,她说这话,一来表示亲近,二来引起窦司药兴趣,三来,是来攀关系的。 果不其然,窦司药接话了! 她先是小夸了一下屈含章想学医的态度,而后直接问重点,“不知贵人婶婶名讳。” 屈含章:“我家婶婶姓江闺名如之。” 一话激起千层浪。 窦司药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有了几分动容,她似乎在隐忍,却难掩激动,耳根都微微红了。 “我叔父婶婶同我弟弟本该昨日到家的,奈何风雪太大,车马走不快,今日又关了城门,许得明日到了。”屈含章的语气颇有几分念想。 她这不是故意做给窦司药看的,她是真的很想念叔父一家,叔父和婶婶对他们兄妹三人好得不能再好,小堂弟阿觉虽混了点,但对她是极好的。 “贵人在家安心候着便是,城门一开,你们家人就能团聚。”窦司药宽慰道。 这娘子身上有种恬静的柔美,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又或许是因着她师父的缘故,窦司药看着眼前的小贵女越看越得她眼缘。 所以在对方跪下来求她救她哥哥的时候,她犹豫了片刻,还是给了她一颗药丸。 屈含章知道窦司药谎称她不能下床,又给了她一颗药丸,已经是极限。 她已经感激不尽了,怎敢奢求窦司药救她全家,不仅窦司药做不到,就算她做到了,肯定会被拖累,以当今圣上的性子,窦司药会被碎尸万段。 她不能连累恩人,她知道该怎么做。 收拾了一番,屈含章穿了流彩暗花云锦裙,梳了个垂鬟分肖髻,用烧蓝镶金花钿装饰,这样装扮不会过于简单也不会出众,入珠拿给她那件最喜欢的火红色皮裘,她顿了顿,觉得颜色太艳了,换了个兔毛的轻裘。 “去和妧娘说,母亲有事找她。”屈含章这般吩咐道。 入珠见状,聪慧如她,马上就知晓自家娘子要做什么。 “莫要劝我,我自有主张,”屈含章跨出院落,她只有八岁,站在檐下,却莫名高挑,她催道,“快去。” 入珠收回望着自家妘娘子的视线,双手拢在窄袖里,恭敬地垂首退了下去。 屈可贞去了母亲那里,发现被自家阿姐诓骗了,活了二世,她脑子比八岁的时候好用多了,顷刻便明白发生了什么,拔腿就往大门跑。 就在她要冲出内院那道拱门的时候,一个力道把她往后一拉,她一下就被拖到门后。 那人还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天使就在前面,你现在贸然出去,屈家满门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屈含章应该是病得起不来,现在去宫里的这个是屈可贞。否则,就是欺君,当斩。 屈可贞听了这话,睁大了双眼,看着卫致这张俊颜,心里又急又无奈,干脆张口就咬。 嘶。卫致倒吸一口冷气,妘娘这妹妹属狗的么,这么凶。 他看到屈可贞红了的眼眶,知晓她不会再无脑冲出去,遂放了手。 “你阿姐一片苦心,你莫辜负了。”卫致这么说,惹得屈可贞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转身就回了内院。 “这屈家二娘子凶巴巴的。”随侍怀谷吐槽了一句。还是大娘子温柔端方。 “不可妄议。”卫致轻斥了怀谷一声,抬脚就往门外走去。 “公子您这是去哪儿!”怀谷愕然。 该不会是送羊入虎口…… “进宫。”他家公子这么说。 啊呸呸呸,他家公子才不是羊…… 怀谷又看不透自家公子了,这好不容易在屈家躲过一劫不用进宫,怎么就自个儿往前凑了呢,没看到屈家大娘子煞费苦心才留了二娘子在家的嘛。 这边卫致跟着一块儿上了屈家进宫的马车,他掀起车帘的时候,对上了屈含章诧异的眸。 只一瞬,她就收回目光,看向别处。 屈含章又在心里头安慰自己,马车里还有爹爹,祖母和哥哥,多一个卫致无甚大碍。 她同他,没有婚约,撑死了就是老表的关系。 何况,方才她已经哄得哥哥吃下了那个丸子,也不怕卫致瞧出什么。 上了马车的卫致,先是被自家姑祖母一通训斥,你这孩子好端端的,跟着凑什么热闹,是嫌日子太好过还是命太长! 卫致轻声说道,“姑祖母莫气,有些事躲不掉的。” 他说这话意有所指。 他进宫,还是为了她。 如果是为了卫家,自然是不进的好,可是他不放心妘娘,那个人可就在深宫里。 “你这孩子……”屈芳欣赏他迎难而上的勇气,又苦于今日这般境地。 这祭祀,怕不得满城风雨。 屈芳心里祈祷圣上今日不饮酒,有个美丽的心情,他们吃点小苦不怕,就怕是要命。 要命还不可怕,可怕的是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把人折辱到底。 谁让圣上疯起来不是人呢。 哎,当官当成这样,也是憋屈。 屈芳一边自怨自艾,一边唉声叹气,连他娘都听不下去,拿起龙头杖,跺了一下。 盛京说大不大,说小还是挺大的,官道上早有人清了落雪,世家大族们的马车一辆接一辆地行驶在官道上,不一会儿,都到了宫门外。 卫致先下了车,他就在车外,伸手扶车里女眷下车。 这一趟,屈含章没有带侍女,能少进一个是一个,眼下要下马车,却是有点问题。 这边卫致已经扶了祖母下车了,她该怎么办…… “妘娘,来,哥哥扶你下来。”屈昭像个小天使一样,替她解了围。 屈昭这个人不爱说话,自小被教育得有些古板,这不代表他不心思不细腻,相反,他安静的时候,一直在观察四周,他发现,妘娘似乎不太愿意搭理卫家表哥…… 至于为何…… 就当是小女儿家的娇羞吧。 屈含章若是知道自家哥哥的想法,肯定连他也不搭理。 被稳稳当当地扶下车,屈含章在心里头琢磨,这药丸怎么还没生效…… 就在她暗自嘀咕的时候,屈昭脸色难看地捂住肚子。 屈芳赶忙去请随行的天使,说明屈昭的情况,天使皱着眉头让一个小太监领了他去方便。 过会儿,小太监来报,说屈家大公子腹泻难止。 换句话说,就是还没拉完。 眼看着就要到关宫门的时辰,天使没办法,让小太监留下来照顾屈昭,其他人先行进宫。 走进宫门,屈含章看着这条上辈子走过的路,一时之间有些魔怔。 “锁落——”身后的宫门落了锁,她方才打了个机灵,抬脚往前走。 殊不知,有人正站在高墙上,注视着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非正常祭祀(一) 宫里的路,多用大理石铺成,台阶处,用的是汉白玉,王公大臣们上朝议事的金銮殿外,就有四十五个台阶,取九五至尊相合之数。 从最高层的台阶往下俯视,是占地十亩的大校场,平日里,圣上的亲兵,左右备身府、左右监门府、左右翊卫、左右骁骑卫、左右武卫、左右屯卫、左右候卫和左右御卫等十二卫就在此处演戏操练,由圣上亲自检阅。 今日,整个校场里三圈外三圈,连同城墙上都站满了十二卫的人,在最中间的地方,用木头搭成高架,最上方放了个石墨和刻满诡异纹路的石盘。 众人明白,这就是祭祀的地方。 “这里好可怕。” “我想回家!” …… 屈含章身旁的世家贵女们,形成两种鲜明的对比。盛京源远流长的几大世族出来的女子,多娴静不语,她们的身体站得笔直,眸光平视前方,并未多看其他,一种超然的姿态让她们多了几分尊贵不可亵玩之感。而近年来突然发家的贵人们,则免不了东张西望,窃窃私语,她们都在表达同一个想法,那就是,迫切地想离开这里。 “请贵人们随奴落座。”所有人被分成了十二支队伍,由脸上涂满红纹的太监引路,分别围着中央的高架落座。 十二卫恰好对应着这十二支队伍,立在贵人们身后。 先帝在时,举行过一次大型的祭祀活动,求的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在座的诸位大部分都是老牌世家,什么场面没见过,但是像今天这种开场着实让他们猜不透,皆是惶然入座。 “不怕,有祖母在。”屈家老夫人坐在屈含章左侧,见自家孙女面色难看,她伸手拉住她的,尔后轻拍了拍屈含章的手背,安抚道。 “嗯,有祖母和父亲在,我不怕。”屈含章回了自家祖母一抹浅笑,一边拼命压制心头涌上来的不安。 这座深宫,给她留下了一辈子的阴影,重来一次,她心头的恐惧依旧深深扎根,好似一个又一个的黑色漩涡,一边旋转一边扩大,想要把她吞噬进去。 “咚——”一声鼓响让微躁的人群安静了下来,所有人朝鼓声处望去。 四十五阶玉阶上,有个穿着孔雀大氅头戴琴鸟锦冠的大巫在跳舞。 他手里拿着巫具,光着脚踩在大理石板上,随着铜铃声和小鼓声扭动身体。 “咚——”大鼓声又响了两次。 大巫也跳完了舞,他的脚下,划出了一个奇怪的图案。 “呜——”号角吹响,一浪接过一浪。 这祭祀不同往日,竟没有陪祭官和主祭官,估摸着,主祭官就是眼前的大巫吧。 不按套路出牌的祭祀,让众人的心又高高悬起来,只见那戴着鬼面的大巫从台阶上一路舞到了高架下,攀爬了上去。 他爬的时候,身形像极了四脚蛇,恶心又诡异。 等到他上了高架,号角声停,换上了密集的鼓点。 咚咚声如同踩在众人心头,唤醒人们心中更多的不安和恐惧。 祭祀,就会有祭品。 由献官呈上。 但是他们没有看到献官…… “叮铃——叮铃——叮铃——”一个巫祝从墙头飞跃而来! 她一手抱着个红布团,一手拉着挂在绳索上的滑绳,一下就落到了高架上。 两个大巫在高架上又跳起了舞,他们嘴里念着听不懂的祈语,手里的红布团随着他们的舞动露出了真面目。 众人看了一眼,心中大骇! 那红布团竟是个婴孩! 这次祭祀居然用人牲! 古老的祭礼,确实有用人牲,人是万灵之长,用人类的鲜血和魂灵更加能够感动鬼神,上达天听。 从前朝开始,就已经废除了人牲,改用牛羊,就是脑子不太好用的庆衷帝,看着要被宰杀献祭的小牛都忍不住拦下。 当然,结果就是换了一头羊上去了…… 扯远了,再来看高架上的主祭台,跳着祭祀舞的大巫抽出一把小刀,抓起婴儿的手,割了一个口子,孩子顿时嚎啕大哭,这哭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惊肉跳,好些个贵女们都悄悄抹泪。 如果这是这样,所有人心理都会好受一些。 可是庆戾帝是个疯子。 还是个嗜血的变态。 并不会满足于此。 只见高架上的大巫用婴儿伤口流出的血涂抹在面具上,接着将其举过头顶,对着上天跪拜。 这是献牲。 然后,最残忍的一幕开始了。 那大巫一刀切开了婴儿的肚子,取出了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唔……!”当场便有贵女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尖叫出声,失了仪态。 屈含章没有流泪也没有尖叫,她的手心攥得死紧,额头都沁出了冷汗,她的胃极其不舒服,先是胀了气,而后翻江倒海。 再看到那大巫将新鲜的心脏丢入石磨中,推动磨台,鲜红的血液从石磨里潺潺流出…… 屈含章顿时干呕起来。 她浑身被冷汗淋湿,整个人看起来非常虚弱,上了口脂的唇色也掩不住她苍白的脸色,她拼命地呕着,却没有什么东西出来,再呕下去,怕不得把胃酸都呕出来。 “你先去偏殿休息,缓一缓。”屈家老夫人心疼孙女,喊了一旁的太监,想让屈含章去歇一会,哪知那太监一口就给拒绝了。 不止屈家如此,别家许多娇娘子都想离席,全部都给拒绝了。 卫家席位离屈家不远,卫致又一门心思在心上人身上,屈含章这边的动静他看在眼里。 他见屈含章萎靡不振,神色惨白,遂从自家祖母那里讨了药油。 卫家老夫人还诧异她的乖孙怎么突然这般,还以为他不舒服,再一看,原来是替屈家小娘子要的。 卫家老夫人盯着卫致的一举一动,看到屈家妘娘拒了他的好意,卫家老夫人挑了挑眉。 看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咯。 这厢卫致被拒,他并不气馁,方想劝她莫逞强,突然传来箭雨破空的声音,伴随而来的是一声声惨叫! “杀人啦!!!”整个校场乱做一团,贵人们纷纷往外跑,但是十二卫的弓箭齐齐对准他们。 “你们在干什么?!我是新阳伯的欣公子,谁敢射我?!”新阳伯的小儿子率先来到十二卫旁,作势要冲出去。 他旁边李大人府邸的人几乎都死在方才的箭雨中,他就坐在旁边,差点跟着命丧黄泉!他还年轻,他不想死在这里! “退回来!” 然而太迟了。 十二卫的弓箭更快,顷刻欣公子就变成了刺猬。 众人齐齐噤声。 “我儿!!!”新阳伯夫人扑到儿子身旁,她的哭嚎撕开了所有人内心的恐惧,顿时人群乱作一团。 四十五玉阶之上,这个王朝的最高统治者,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摇晃着手里的酒杯,饶有兴昧地看着,看到众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听着他们的哀嚎,他觉得悦耳极了。 卫致恰好在屈含章身旁,他顺势将她护在身后,卫家的几个贵人也都往卫致这边靠拢。 屈含章不想让卫致帮忙,可是卫致竟然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 “松手!”她低声呵斥,用力想挣开。 “别闹。”他看了她一眼,抓得更紧。 该死的!屈含章挣不开索性不挣了,眼下也不是任性的时候。 就在这时,卫致示意她抬头,“快看祭台。” 屈含章仰首,那儿有一道血光闪过。 大巫这次取的是婴儿的肾,接着又投进了石磨中碾成血水。 紧接着,东北方向的十二卫便射出羽箭,站在东北方向的秦家便遭了殃,人群又乱了起来。 “为什么其他方向的十二卫没有动。”卫致俊眉一拧,脑子飞快地动起来。 屈含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思考,她不能总是活在上辈子的阴影中。 卫致也好,沐峯也好,再不能左右她! 振作起来的屈含章,开始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第一次,大巫取的是婴儿的心脏,李家就被射杀,李家在的地方是东南方向…… “心脏……东南方……肾……东北方……东北方……”屈含章喃喃道,卫致也听到了她的声音,他顺着她的思路去想,脑袋里忽然闪过一道灵光,两人齐呼出声—— “阴阳八卦图!” 话音刚落,大巫又朝石磨里丢下了一块脏器。 “刚才丢的是什么!”屈含章顾着思考,看不真切,她一着急,音调都拔高了许多。 卫致眸光一沉,“是肝。” “肝……兑……”屈含章脑子描绘着八卦图对应的方向和脏器,一个答案脱口而出,“西方!” “快离开西方位!”屈含章喊了一嗓子,她似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在喊,眼眶都挣红了。 话音刚落,西方位的十二卫果然动手了! 柳家和傅家听了她的话,反应快的,往别的方位跑,倒是捡了一命,更多的,根本来不及跑。 再看那大巫,这次从婴儿肚子里掏出了肠子。 肠子……坤…… 西南! “爹!快跑!”屈含章撕心裂肺地一喊,让不小心站到西南方位的屈芳一抖,赶忙朝自家女儿这边跑。 看到屈芳跑了,西南方的人都跟着跑开。 有几人跑得慢了,肩膀或是手臂或是背遭了箭,万幸的是,命都保住了。 接下来,众人不知不觉就听了屈含章的指挥,谁也没去质疑一个八岁的小娘子,因为他们真的保住性命了。 卫致看了一眼身旁的屈含章,她脸庞稚嫩,娇小柔弱,眼里却透着坚韧的亮光,她明明很怕,却不后退,甚至挺身而出。 他知道她是个聪慧的女子,却不曾想过她娇弱外壳下,有坚如磐石的性格……不,他早该知道的,上辈子她挡在他身前那一瞬,他的长剑刺入她身体的一刹那,他就该知道的…… 想到上辈子自己做下的荒唐事,卫致心里有些惆怅。 那方玉阶上,圣上沐麟看着乌央央的人群涌过来涌过去,不由得勾起嘴角,“有意思,那小娘子可真有意思。” 不过……接下来,你们是否还有这么好的运气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非正常祭祀(二) 寒风起,空气里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儿。盛京王宫宫门禁锁,因为腹泻不止而留在宫外的屈昭也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不由得剑眉深蹙,担忧起还在宫里的祖母父亲和大妹妹。 十一岁的少年公子,涉世未深,却也懂得趋利避害,他被妹妹哄骗着吃了那颗药丸,后知后觉,原来妹妹是为了保护他! “哥,这是娘给的,说是提神醒脑。”在马车里,屈含章当着屈昭的面吃了一颗假冒伪劣的药丸,给了他一颗真的。 屈昭未多想,当下便吞咽了下去。 冷风刮过他青涩的脸庞,却带不走他的愁思。 他守在宫门,片刻也不敢离开。 宫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紧闭宫门,又为何连风都带着血气,父亲他们,可还安好…… 被屈昭挂念的屈家祖孙三人,正和入宫的其他公侯世家的贵人们在生死之间徘徊。 他们全部成了祭品。 重口味的当今圣上想要欣赏他们在绝望中挣扎求饶的样子,故而用了八卦阵图的玄妙之处,把所有人玩弄于生死间,却不想,这个阵法被屈含章破了。 有句话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很快,这个方法就不管用了—— 大巫竟然一口气往石磨里丢了三个脏器! 方位就在他们脚下! “快闪开!”屈含章想要拉着祖母往旁边跑,可是卫致比她更快,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就往一侧跑。 卫致自小习武,臂力自然是比屈含章大得多,她根本甩不动。 三个脏器牵连的方位就有三个,脚下能够站立的位置就更少,更别说其中有两个是挨在一起的,这一次,有好多人都中了招。 连屈芳的脚踝也被射了一箭! 而卫致,把屈含章拉到安全的地方之后,又快速地把自家祖母护了过来,可是弓箭太快,他的肩胛骨也被射了一箭。 庆厉帝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祭祀台上的大巫,直接把整个婴儿都塞进了石磨中碾成尸水! 十二卫所有的弓箭都举了起来,箭头对准剩下的所有人。 他们,避无可避!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咚!”一声鼓声响了起来。 “咚!”又一声响了起来。 “咚!”又接了一声。 人群瞬间哗然。 三通鼓! 这是三通鼓! 这代表,祭祀结束了?! 再看十二卫,果真都收了弓箭,祭台上的大巫也从高架上退了下去。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而在玉阶上闻着鼓声,品着美酒的庆厉帝沐麟,面色看不出喜怒,只听他朝来人说,“你这鼓声倒是响得及时。” 将擂鼓弄皱的衣袖捋了捋,来人恭敬地朝他行了个礼,“现在都死光了,父王还怎么尽兴。” 闻言,庆厉帝笑了。 他想起以前同皇后说过的话,他指着十一说,此子最像我。 确实如此。 指了指底下的王公大臣们,庆厉帝沐麟勾了勾嘴角,“他们以为这就结束了?” 不过才刚刚开始。 “来人,把受伤的贵人们抬下去,宣太医和尚药局的女官为其诊治。” “女眷先到朝阳宫休息片刻,公侯伯爵连同各家公子们带到留仙宫赐宴。” 庆厉帝蜜汁操作让众人摸不着头脑,他们又没办法反抗,只能听之任之。 “祖母……”屈含章跪在屈老夫人的担架旁,如画的眉眼凝着愁思,看起来楚楚可怜。 “我没事,这不有女医官在吗,倒是你,去了朝阳宫,要小心,不可拔尖出头!”屈老夫人在躲避弓箭的时候,扭伤了腿,她和儿子都被留下来接受太医们的“照顾”,按照圣上的性子,他们刚才没死,眼下便不会死,然而孙女离了他们去朝阳宫,着实让人担心,况且方才她家妘娘太惹眼了…… 再看孙女虽然年幼却姣好的容颜,屈老夫人越发不安,圣上好颜色,近年来越发肆无忌惮,听说后宫女子的尸体都堆成山了…… “祖母莫忧,”屈含章将屈老夫人微乱的鬓角拨正,眉眼轻柔,“该来的总会来。” 突然,屈老夫人抓住自家孙女的手,她紧紧地盯着屈含章,眼眶微红,嘴唇颤抖,有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只看着她。 反手握住自家祖母的手,屈含章颔首,她的语气轻柔却让屈老夫人落了泪,她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孙女晓得。” 屈老夫人心里心疼极了。 儿媳沈氏虽是一等侯府的名门闺秀,但是性子还是急了些,不够沉稳,脾气一上来,也是不管不顾,然而她却给他们屈家生了个好孙女。 妘娘自小体弱,失了几分朝气,却落落大方,这些年做事越发得体,是个人人都得称一句好的世家贵女。今日,妘娘遇事不乱,甚至能替众人寻一线生机,这种品格,又岂是一般闺秀能比! 她自是不愿意失去这个顶顶好的孙女的,然而女子名声大如天,万一有什么意外…… 屈老夫人看着屈含章婷婷玉立的背影,哭得不能自已。 卫致听到那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眸色都深了下来。 上辈子的他,听了幕僚的话,从了父母的意,娶了凉国公主。 “娶了凉国公主,才可解九鹤山之忧啊,否则,吾军将会腹背受敌,一切大业都将毁之一旦,主上三思!” “请主上三思!!!” “一国公主怎能为妾!你这是胡闹!” “靖之,本宫愿为平妻。” …… 他没有同她说,也不敢同她说—— 说他在九鹤山顶,天地为媒,娶了凉国公主为平妻。 她等了他三年,等到的是他纳了新人的消息…… “我自请下堂,请放我归家。”她是这么同他说的。 后来,他攻破了盛京王城,杀了沐峯,成为天下之主,第一件事,竟是将她囚禁在深宫里,亲手折断了她的翅膀。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他却狠狠地将她的傲骨踩在脚下。 …… 卫致越想越沉闷,他想得太入神,连肩胛骨的箭头被太医取出都不吭一声。 太医:卫家的致公子莫不是被吓傻了。 卫致:我深深伤害了我最爱的女人,我想静静。 “你这箭伤得好好养着,好在没有抢到筋骨,已经抹上了最好的金疮药,切莫动弹。”太医是这么嘱咐的,他转头去处理隔壁的秦大人,再回过身来,发现本该躺着的卫家公子不见了! 好歹曾经也当过这座宫殿的主人,卫致对宫里的每个拐弯抹角都了如指掌,而且卫兵的巡逻是轮班制的,造反之前他都打听得一清二楚,再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 很快,他就避开了耳目,爬过几个狗洞,翻过几道宫墙,往朝阳宫的方向逼近。 而朝阳宫这边,宫人们领着各家女眷去换衣裳。 衣服都是最新的宫装样式,紫色襦裙,鹅黄色的腰封和绕腕的跳脱。 乍一眼看上去同普通的宫娥没什么区别,再看,不过多了个跳脱,还有金环。 屈含章看着眼前崭新的衣裳,若有所思,旁人都换好了,她还在发呆。 “屈娘子?屈娘子……”一直等着伺候屈含章换衣的小宫女有些着急地唤了唤她。 被喊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的屈含章抬眸看她,小宫女垂首低声道,“请屈娘子换衣。” 别家娘子都换好了,这个屈娘子怎么磨磨蹭蹭地,还摸着衣裳发呆,她都快着急哭了好吗。 “你叫什么名字。”屈含章问。 开始替她宽衣解带的小宫女老实回答,“奴是香蜜。” “进宫多久了呀。”屈含章又问。 “奴七岁那年进的宫,今年十一。”香蜜将屈含章沾了尘土和血迹的裙子挂在衣架上。 “伺候过哪些贵人呢。”屈含章同她聊起天来。 同屋换好衣裳在整理发髻的贵女们有些看不起屈含章这种做派,哪有好好的世家闺秀同伺候人的奴婢聊天的,自甘下贱。 香蜜见屈含章没有丝毫贵女的架子,也放松了许多,聊着聊着,内容便多了起来。 屈含章在心里头将香蜜说的话进行筛选,把有用的信息存在脑子里,然后进行分析。 这些衣裙是早就备好的,这座宫殿不住人,圣上喜欢到这儿来,因为这里有一片花海。 屈含章试图将这些信息拼凑,却不得要门。 不住人为什么放了这么多宫廷衣裙? 圣上喜欢这里的花海…… 屈含章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庆厉帝此人,残忍变态,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赏花的人…… 或者这样说,能够让庆厉帝喜欢上的花,必然不是一般的花…… 屈含章跟随在其他贵女身后,引路的宫娥走在最前头,她换得最慢,故而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在转过回廊拐角处,她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臂,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这是一只男人的手臂,对方的力气特别大,她直接双脚腾空被往后拖着走! 屈含章拼命地挣扎,脸都涨得通红。 只见那人把她拖进朝阳宫一间僻静的宫室里,手腕一松一推,她被那人抵在了墙角。 后背撞到了墙,她来不及吃痛,就听到了一声冷笑。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她心脏漏跳了一拍,她猛地抬起头,一张让她刻入骨髓的脸闯入眼帘。 怎么会是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又见故人来 这辈子重来一次,屈含章最不想见的人是卫致,最害怕见到的是…… 沐峯。 “你怕我,嗯?”此时,他就在她眼前,将她抵在墙角,双臂牢牢地撑在墙上,把她禁锢在他跟前,他离她那么近,近到她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龙涎香,她条件反射般,胃里又开始翻腾,身体轻颤,双手连推开他的勇气都没有,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风中微微颤抖的雏菊,让人忍不住攀折在手心把玩。 “你是屈含章还是屈可贞?”沐峯伸手勾住她垂落在胸前的一缕发丝在指尖摩挲,狭长的眸紧紧地盯着她,嘴角轻勾,露出一抹邪肆的笑,见她不回答,他用力扯了下被他勾在手心的头发。 她吃疼,却抿紧嘴唇,不发出任何声音。 见她如此,他嘴角笑意加深,原本撑着墙的手猛地按住她的后颈窝,一张棱角分明的突然凑近她! 如蝶羽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屈含章被迫对上沐峯一双极具侵略性的眼。 他的眼睛狭长,眼角微勾,眸色是浅浅的棕色,不笑的时候冷若寒冰,笑的时候,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午夜梦回的时候,只要一想起这双眼睛,她就会被硬生生吓醒。 沐峯就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比他的父亲更加残忍暴虐,在他的字典里只有杀戮和掠夺,在他在位期间,死的人何止千万! 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个被定了秽乱宫闱大着肚子被活生生剖开肚皮的宫女,还有那些被割得面目全非的后宫妃嫔们…… 屈含章如水的明眸透着几分恐惧,她不敢让他看出端倪,也不敢看着他,只得飞快地将眸光转开。 沐峯见她躲闪,按住她后颈窝的手故意用力,整个人凑得更近,几乎要贴在她身上,额头顶着她的,呼吸都喷在了她脸上。 他的气息霸道,把她锁在怀中,似乎下一秒就会把她吃掉。 她整个人如同置身于火炉中又仿佛在冰窟里,难受至极,她迫切地想逃离,可是手脚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她恨极了这样懦弱的自己,奈何对这个人的恐惧已经深入到骨子里,她除了瑟瑟发抖,根本无路可逃…… 像是逗弄猎物一般,沐峯轻柔地把发丝拨到她耳后,在她鬓角靠近耳廓处,深深地嗅了嗅,感受到她的颤栗,他故意贴着她的耳边说话。 “百结花香。”他这么说。 他每说一句,她心脏就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你是妘娘。”沐峯低沉的嗓音里有了确认后的愉悦。 “你可知我是谁。”沐峯修长的指尖轻柔地抚摸起她的脸颊。 她一抖,想把头撇开,他不允,直接捧住她的脸,额头对着额头,眼对着眼,鼻尖贴着她的,唇与唇只有一指宽的距离。 “我会是你的夫君,你会是我的妻子,我们是一对儿,”沐峯眸光缱绻,语气也缱绻如斯,就像情郎对着心爱的人,温柔地说着情话,“你是我的,妨碍我们的人,我会让他们全部消失。” “你要听话,嗯?”他捏着她精致的耳珠,尾音带着几分勾人的味道。 在屈含章听来,如同鬼魅。 她想推开他,想大声说不,想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可是她内心抖得厉害,全身软绵绵提不起劲,根本无法动弹。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就招惹了这个禽兽,他明明不认识她……! 不。 屈含章细思极恐,难道眼前的沐峯,也同她一样有了上辈子的记忆?! 如果他发现她同他一样,会不会更加肆无忌惮,更加癫狂?! 屈含章脑子千回百转,但路就像被堵死一样,她根本走不出去! 她现在究竟能做什么,她现在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放她离开?! 忽而,她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我不知道公子是谁,然我是奉圣上之命进宫的,许久没回,引路的宫娥该来寻了。” 是了,她是奉命来朝阳宫整理衣冠,本该跟着引路宫娥一块儿走的,不想半道被这厮截了,沐峯再怎么张狂疯癫,他头上还有圣上,难不成他还敢越过他爹? 沐峯是不敢越过他的圣上爹,因为他还想着那死老头把位子传给他。 他本来只是抱着观望的态度,但是卫致的出现让他逐渐失去了理智,这辈子,她还是他的,谁也别想染指! 思及至此,沐峯眸色一深,伸手一把扯下了她的腰封! 他神色郁郁,眼里闪着危险的光,嘴角似笑非笑,“宫娥来寻,见你我欢好,你说,圣上是会杀了你,还是杀了我,亦或是,成全了你我呢?” 闻言,屈含章大惊,她双目圆睁,伸手狠狠推了他一把。 沐峯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她如今才八岁,他竟敢! 这被推了一把的沐峯,觉得有意思得紧,感觉就好似回到了两人新婚燕尔那段日子,她还不是死气沉沉的木偶,她还会挣扎,还会反抗,还会对他嬉笑怒骂。 “妘娘莫怕,我不会伤了你的。”他说的是肺腑之言,做的却是禽兽之事。 她才不信他! 沐峯此人,反复无常,杀人如麻,他上一刻可以同你情意缠绵,下一刻又会让你痛不欲生。 “你敢碰我,我就咬舌自尽。”现在他还不是高高在上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皇,她也不用背负屈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她不必委屈求全! 第一次见她以死相逼,他竟觉得新鲜,虽说是有几分难过,然而他更多的是兴奋。 鬼畜的世界,你永远不懂。 屈含章若是知道她这样只会让对方更加跃跃欲试,她一定想掐死自己。 “妘娘莫要冲动,我不碰你就是了……”沐峯为了表达自己的“真心”,他甚至还后退了几步。 屈含章呼吸都畅通了起来。 她双手握得紧紧的,眼睛一刻也不敢从沐峯身上移开,她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他扑上来。 “你知道圣上为何将伤患留在太医院吗。”沐峯忽然转移话题,一边观察着屈含章的表情。 她水光盈盈的眸里尽是警惕,檀口微张,声音柔美动听,她说,“圣意不敢揣测。” 答得非常官方,让人挑不出错来。 他勾了勾嘴角。 沐峯本就不是来挑她错误的,他像逗猫似的,逗弄着她,同她玩心跳,“圣上特意将你们分开呢。” “听闻最近国师炼制出了新药,效果不知如何。”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越说,屈含章越乱。 她不想去听,她知道沐峯有意扰乱她的心境,可是他每句都戳着她的心肝。 “留仙宫赐宴,朝阳宫换衣,”沐峯徐徐说着,他的语气没有起伏,然多了些玩味,“你可知留仙宫赐的是什么宴,余下的女眷,又去了哪里?” 屈含章心头大乱,她故作坚强,“宫娥该是寻来了,这位公子快请速速离去!” 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召唤,室外当真响起了小宫女的喊声,“屈娘子,您在内室吗?” “我……唔!”屈含章喜出望外,她还没来得及张口呼喊,离她几步之遥的沐峯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在她惊恐眼神中,对着她勾唇一笑。 室外的宫女听到动静,一下拉开了内室的门! 里头除了踢翻的屏风,什么东西也没有。 “公……”小宫女被身后的人一个手刃劈晕在地。 动手的人,眉目昳丽,赫然是卫致。 他修俊的眉微凛,将内室的门关上,而后在室内摸索着,一下敲击地板,一下转动花瓶。 他一路赶过来,中途打晕了一个太监,换了他的衣服,到朝阳宫的时候看到有个宫娥神色匆匆,一问便知是在寻人,寻的正是妘娘。 卫致将计就计,“好心”帮小宫娥寻起人来。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妘娘在宫里,为了不连累屈家,她必定是亦步亦趋,不敢擅自跑开,想必是有人中途带走了她。 而且此人比他更熟悉这座皇宫。 这个人…… 卫致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名,心头一震,脸色都发白了起来。 若说,这个世界上有比庆戾帝还要疯狂的人,那必定是他的儿子,公子峯。 这个死疯子作起妖来,简直无法想象,如果妘娘落在了他手里…… 卫致眸光一紧,想起上辈子,他起兵夺了沐家天下,杀了沐峯以后,在冷宫处,看到的妘娘。 她一头如云的青丝自然垂落,一张本就娇小的脸更加瘦了,雪落了,她穿着一身薄薄的素色绢衣,赤着脚,站在雪地里。 “娘娘头发太少了,根本挽不了髻。”她头发掉得太多,连凤冠都戴不上。 “娘娘这嗓子吞了炭,已经坏了。”她不说话,整日里,连个表情也没有,像个活死人一样坐着。 “这腿断过筋骨,虽是接上了,无法久站,加之受了寒,好不了啊。” “沐峯那个暴君太过分了,娘娘身上都是伤痕,除了脸和脖颈,竟无一处是好肉!” …… 卫致心头一痛,手上寻找机关暗道的动作更快了,他一定要在那个禽兽做出什么事情之前,找到妘娘! 再看一眼倒地的屏风,卫致顿时觉得可疑,内室里其他物件他都动过了,除了这个屏风。 他蹲下身子,把屏风扶正。 屋里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他摸着屏风的底部,发现底下纹路有一小处凸起的地方,他轻轻一按,依旧没有收获。 卫致不死心,他又细细观察了地板的痕迹,发现地上有一处不甚明显的凹痕。 福至心灵。 他把屏风换了个方向,让凸起的纹路和凹痕相接,再用力把屏风一往下一压,地上果然出现了一条密道! 卫致喜出望外,立马钻入密道中。 俗话说,狡兔三窟,沐峯又岂会让他这般轻易就找到。 而留仙宫那边,萧笙鼓乐,宴席才刚开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深宫有花海 卫致进了密道,走了一段路,发现他的前方出现三个岔口,不由得停下脚步,细细观察起来。 这条密道很深,为了照明,竟然用上了夜明珠。 卫致想起五年前有一桩悬案,盛京第一商的章家一夜之间遭了大火,章家人无一幸免,全部葬身火海,传言是天雷引起。 漂亮的双凤眼微眯,卫致盯着镶嵌在密道墙壁上的夜明珠,连想起了一些事情。 夜明珠少有,却也不是异常珍奇之物。 但这个密道里,夜明珠的数量是在太多,让人不得不起疑。 太后宫里有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据说是圣上命人特意寻来给太后祝寿,而那不久后,章家就遭了天雷火。 还有一个传闻,这个传闻是他当了九五至尊才听到的,传闻里,章家有一个宝藏,里头都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数量之多,让人咋舌。那时,国库空虚,根基不稳,他还命人悄悄去寻…… 卫致惊觉自己想远了,他赶忙回神,寻起路来。 沐峯这厮非常狡猾,在三个路口都留下了走路的痕迹。 再看,他发现其中有一个路口落了一只耳环。 卫致拿起来放在手心看了一眼,立马认出这是屈含章的东西,他即刻选了这个路口,往最右边的密道深处奔去。 “你说,他会选哪条路呢。”那厢,把屈含章横抱在手上的沐峯不疾不徐地走着。 他走得不着急,甚至有点悠闲,好似正带着她在自家后花园闲庭信步。 十七岁的沐峯抱着八岁的屈含章,也不费力,毕竟他怀里的娇人儿玲珑小巧,乖得跟猫儿似的。 屈含章:……她这是挣扎到没力气了好吗。 为了防止她叫出声来,沐峯这个混账还拿缠绕在手腕的跳脱堵住了她的嘴巴。 眼下她跑不了,不如保存体力,静观其变。 “我猜,他应该走了最右边的道。”沐峯这个变态开启了自言自语功能,他心里头显然知道来的人是谁。 卫致这个人生性多疑,做事小心谨慎,对事也是观察入微,所以他故意在右边丢了个妘娘的耳环。 除此之外,他还在三条岔路的入口处踩了许多脚印。 以卫致的心思,会以为他欲盖弥彰,后面的耳环才不会引起他太多的想法。 呵,为了这个小人儿,他还真的是煞费苦心呀。 沐峯低头,看着屈含章的眼神温柔至极,他额前的发丝垂落,同他的眸光一样,轻柔地抚摸起她姣好的脸庞。 他越是含情脉脉,屈含章越是恶心。 沐峯像是没看到她眼里的厌恶和抗拒,他眸光柔得不可思议,如白玉般的修长的手抚过她的眼角眉梢,语气也是多情的,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妘娘,我早晚会是你的夫君,你要早些习惯才好。” 屈含章感受到他的触碰,身体自然而然起了小疙瘩,她闭上眼睛,想要封闭自己的五感,不去听,不去想。 她害怕极了。 整颗心都在剧烈地跳动。 她很怕下一秒就回到以前,回到被沐峯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日子。 见她闭上眼睛,他勾了勾唇,一把捏住她的下巴,他的力道很大,她的下巴都被捏得泛白,顷刻间她痛呼出声。 此时无比庆幸嘴巴被堵上,任何求饶的声音她都不想发,她也不想哭的,奈何眼角还是沁出了泪水。 上辈子,沐峯这个禽兽喜欢折磨她,听她呻,吟,说是悦耳极了,有一日,趁宫娥不注意,她徒手从烧炭中捡了一块吞了下去。 从此,她声音哑了。 倔强如她,从未流过一滴泪。 怎么今日,就忍不住了呢。 难道重来一遭,她的心性竟也跟着回去了吗。 不!她绝不! 硬生生地把泪意憋了回去,屈含章睁着红通通的眸,冰冷地看着沐峯。 看到她的眼泪,他有点稀奇,手从她下颚挪开,指尖碰了碰她的眼角,语带宠溺,“弄疼你了,嗯?” 将指尖放入口中,他用舌尖去感受她泪珠留下的湿意。 淡淡的咸味儿,似乎还染上了百结花的香气。 “味道不错。”沐峯意犹未尽,甚至想伸出舌头去舔她的眼角,屈含章头一撇,他的舌尖扫过了她的脸颊。 你能想象那种感觉吗,就像是被一条蛇吐着信子,舔过一样。 屈含章当下便用胳臂肘撞了一下沐峯的腰腹。 他不以为意,反而捏了捏她的柔媚的脸儿,“闻到花香了么。” 他这么一说,屈含章分了点心思去感受空气的流动。 前方有风吹来,这风还带着甜腻的味道。 “你猜猜前方是哪儿。”小少女的脸蛋光滑如同剥开的鸡蛋,指腹的传来的触感让他欲罢不能。 越接近出口,花香越浓烈。 这种花的香气霸道,不似桂花的清香,也不若荷花的雅味,亦不是梅花的冷香。 闻久了,还有点儿……头晕。 意识到这花香可能有其他作用,屈含章当即减缓了呼吸,虽说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些许,然脑袋不那么晕了。 再看沐峯,果然变态异于常人,他贪婪地吸着花香,抱着她的手也不见颤抖,脑子好像不受影响。 不……! 屈含章惊恐地发现,这厮呼吸加重了,而且眼珠子白色的地方已经爬上了红色的血丝。 她知道沐峯这是兴奋起来了! 这禽兽兴奋起来,总是会做出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有一次他直接割了吴美人的耳朵当下酒菜。 她要怎么做才能摆脱他,她现在跑都不跑了…… 屈含章绞尽脑汁,苦思出路,她新的人生才刚开始,她不想重复上辈子的老路。 就在她冥思苦想的时候,沐峯突然开口道,“你要听话,我不会伤你,嗯?” 这种哄小孩子的语气,她信了才有鬼。 变态之所以变态,就是他脑子一发热,先前自己说的都是渣,只管怎么舒服就怎么爽,然而眼下她只能先顺了他的意,轻轻点了点头。 沐峯见她柔顺听话,心里升起一种满足感,他垂首,吻上了她的额头。 呸,就当被狗咬了。 屈含章压抑着胃里泛起的江浪,再往前看,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红波翻碧浪,婷婷袅袅枝。 这密道尽头,赫然是一片花海! “圣上喜欢到这儿来,因为此处有花海。”那个叫香蜜的小宫女这么同她说过。 花海……指的就是这个地方?那么这里还是在朝阳宫中? 屈含章双眸流转,打量起花海来。 然这花海太大,她一眼竟望不到头。 “不用费心思找了,”沐峯将她放在了花丛中,解开了她嘴上的跳脱,“这里很快就会起雾。” 他跟着躺下,支起半边身子,指尖勾着她的发丝打着卷儿玩,“我替咱们寻了个好位置,马上,好戏就开场了。” 屈含章不懂沐峯嘴里的好戏是什么,她急于脱身,她细细看着周围,发现她的身下,她的四周,目之所及,全部都是朱红色的花儿,连蕊心都是红的,像极了铃兰,却又不是。 接着,她分明看到这花红艳艳的蕊心吐出了一滴小小的水珠,再仔细看,却不见了。 再看,四周的这些花儿都分泌出了一滴小水珠,这水滴使得香气更浓。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耳边隐隐约约听到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包含着破碎的欢愉,她一下便听懂了。 此时,沐峯依旧把玩着她的头发,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染了薄晕的脸颊,故意靠近她耳边,轻吹了一口气。 屈含章顿时僵硬,如牛乳般滑腻的肌肤又起了小疙瘩。 “仔细听,还有更有趣的呢。”沐峯继续撩拨着她的神经,他的话一落,屈含章耳边靡靡之音更甚。 声音里有男有女,有好多人! 不等她细想,有一对男女从远处朝着他们的方向跑来,起了雾的花海让人看不太真切。 等两人更近了,躺在地上的屈含章明眸一睁,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终于明白,沐峯口中的好戏是怎么回事了! “圣上在留仙宫赐的是用这情花制成的美酒,”沐峯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唇边,“你若高声呼喊,下场就会同这里所有女人一样。” 情花,有催情的效果,而情花的花香会让人精神亢奋出现幻觉。 “这里的女人,穿的都是宫女的服饰,是为了更好的麻痹他们的脑子,”沐峯难得同她解释,看来他心情很好,“方才若不是我,你也会同她们一般。” 在朝阳宫的贵女们,都成了赤,裸的羔羊,被无情地亵玩。 而玩弄她们身体的,都是今日进了留仙宫的人,里面有她们的夫君,有她们的父亲,有她们的侄子外甥。 屈含章心头一阵悲凉,大庆有这样的帝皇,怎能不灭。 庆厉帝这次祭祀的真正目的,就在于此。他淫,辱臣妻,杀妻杀子,事情败露,便要这些公侯大臣们同他一样。看谁比谁干净! 这样一来,他掐住了所有人的脖颈,谁都没脸再吼叫一声,因为大家都一样! 世家大族最后的遮羞布,就被他握在手里,这天下,还是他沐麟的天下! “要不要猜猜你祖母和父亲,现在在哪儿?”沐峯勾唇一笑,这笑容让人心头一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彼时而如今 “你知道这里的花为什么开得这么灿烂么。”沐峯勾着她发丝的手转而来到她光洁的下巴,逗猫儿似的抚弄。 屈含章被他这举动弄得很不舒服,她本就厌恶他的触碰,胃里又难受得很,她一下挥开他的手,扭过头,半撑着身子吐了起来。 看到她干呕,沐峯挑了挑眉,垂首俯下,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后宫死去的宫女太监,几乎都在这儿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屈含章猛地发现手指旁的泥土里,露出了一小截白色的东西。 顺着她的视线,沐峯也发现了,他伸出手,从她身侧探出,像是把她搂在怀里一般,“你的身下,就有很多这种玩意儿呢。” 他一边在她耳边低语,一边从土里取出那白色的东西。 果然是人体的一部分骨骼,看样子还是断了的手指。 屈含章更恶心了,她想推开身后的沐峯,奈何力气根本太小,她推不动,反而被他包裹住她的手,紧紧地搂在怀里。 沐峯把棱角分明的下颚搁在她头顶,贪婪地嗅着她的体香,喃喃道,“妘娘,你是我的……” 他的神色痴迷,有几分入了吸了太多情花香气而魔怔的样子,他抓着她的大手也开始不规矩起来,屈含章挣扎着,眼眶盈了泪。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这辈子,就是死,也不要委身于他! 她唇齿微动,方想咬舌自尽,身上禁锢她的力道在一声闷哼之后,逐渐松了。 “妘娘,莫怕。”来人的声音无比熟悉,她眼眶里充盈的泪水,忍不住簌簌落下。 她想自己站起来,可是没有力气。 情花有毒,她在花丛中待了一会,被麻痹了神经,现在全身软若无骨,还酥酥麻麻的。 卫致将被他打晕的男人踹开,看清了那人面目,他眼里杀意一闪而过。 果然是沐峯这厮。 趁无人注意,杀了他,免得以后祸害太多无辜的人。 刚想动手,脸上有风浮动,雾气又散了许多,几米开外的人影都看得清楚了,眼下,在他们不远处,就有一对苟合的男女。 还有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跑来。 卫致眸光一动,弯腰扶起地上躺着的屈含章,看到她明媚的眸里水光潋潋,心疼极了,脚下狠狠地踩在了沐峯的手掌上。 啪——这是沐峯手骨折断的声音。 疼痛逐渐唤醒沐峯的意识,卫致赶忙背起屈含章就跑。 她趴在他的背上,恍然如梦。 上辈子,她和卫致定亲之后,他曾约她郊外赏春。她被一条半睡半醒的竹叶青吓得崴了脚,他赶走了蛇,笑着蹲在她跟前,示意她爬上他的背。 “妘娘,莫怕。”他安抚着她,眉间柔意缱绻。 他的背宽厚有力,她贴着他的背,鼻尖萦绕的都是他的气息,她脸颊羞红,心儿乱跳。 这是她的郎君,他对她柔情如水,她对他情根深种。 “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负如来不负卿。”他曾经对她这般海誓山盟过。 屈含章趴在卫致的背上,心情极其复杂。 她不想同他有牵扯,却偏又欠了他许多。 他们深爱过,但那也是过去。 欠了他的,有机会她会还他恩情,却不会再把一颗心□□裸地剖开,送上去。 没了少女情怀,屈含章这辈子心境已然不同了,既然卫致是她的恩人,她不能再躲着他,大大方方即可…… 感受到她的放松,卫致只当她离了魔爪不再害怕,脚下跑得飞快,两人跑回了密道,来到那个岔路口,卫致选了最中间的那条。 他一开始走了最右边,走了一会,他便觉得不对。 密道顶上有许多绿幽幽的眼睛齐齐盯着他,夜明珠的光早已经灭了,他停下脚步,那些绿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黑暗中,他有种被狩猎的感觉。 窸窸窣窣,有几只在朝他靠拢。 他后退一步,那玩意儿就冲得更快。 他来不及多想,拔腿就往来处跑。 那东西似乎长了翅膀,有好几只竟然飞到了他头顶上。 他抓下一只,往墙上狠狠一摔,作势往地上一滚,把头顶剩下的几只甩掉,人也滚到了被夜明珠照亮的地方。 那些东西才没有跟过来。 再一想,赫然发现那东西应该就是文献里记载的尸骹。 若不是他发现得早,跑得快,恐怕会成为尸骹的盘中餐。 尸骹喜阴冷,怕光,惧火,以腐尸和腐萤草为生。 那条密道有数量那么多的尸骹,尽头必然是尸骨成堆。 上辈子他为了造反,把这皇宫都熟悉了一遍,里头有一处,就在朝阳宫后,那是人头山。 历代被皇帝秘密处死的人,都埋在那里。 山上开满了腐萤花,晚上,腐萤花开,到处都是幽光,倒是美极了。 卫致琢磨着,既然这三条路,一条通往后山,一条是花海,那么中间这一条,应该是出口。 那年冲入皇宫,他杀了沐峯,却寻不到如嫔和她的儿子,知晓这宫里是有密道的,派人去寻,妘娘写了几个字给他,让他打消了念头。 她告诉他,如嫔的儿子,不是沐峯的。 他的妘娘想让他放过他们。 他懂的。 后来他迁都,这座深宫也就没用了。 思及至此,卫致更加确信,中间这条是个生门。 果不其然,被他赌对了! 路的尽头是暗渠,再出去必定就是护城河。 他会水,妘娘却是不会的。 “在这等我片刻,我下去探探虚实,马上回来。”卫致将她放下,靠墙而坐。 “如果过了许久我还没回来,你就沿着这条路,回到那间内室,假装成宫女,去庆晖宫找一个叫毛寿的太监,他看到这个玉牌,自会送你出宫。”卫致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放在了屈含章手心里。 她微愣,没想到卫致连放在宫里的棋子都同她说了。 “妘娘,莫怕。”他见她出神,以为她被吓得不轻,又轻声安抚了一句,深深地看了她几眼,才下了水。 屈含章握住手里的玉牌,内心又酸又涩又难过又担忧。 她一边祈祷卫致平安,一边告诉自己,他的情是真,负心也是真,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选择将他们的誓言抛弃。 她不怨他这么做,她只求他不要再对她那么好。 她好不容易把情茧一丝一丝抽离,想过一个新的人生,她不想再同他有任何首尾。 情爱是毒,腐心噬骨,断人肝肠。 卫致这边,他潜入水中,发现底下只有一小段没办法露头换气,只要过了这一段,再出去,就是郊外的护城河。 他当即潜了回来。 水波涟漪泛泛,屈含章紧盯着水面,心提到嗓子眼,待得卫致平安出水,她的心才放松了下去。 她不想他死的。 她只愿他岁岁平安,儿孙满堂。 卫致会是一个好皇帝,为了这天下苍生,他都该长命百岁的。 屈含章不知道自己望着卫致的双眸有多复杂,那种隐忍的喜悦和克制的情愫,在她水光盈泽的眸里流转。 刻骨铭心的爱恨,岂是那么容易就割断。 “水底有一处需要闭气才能通过,”卫致同她细细说起方才探查的情况,“等下我喊你吸气你就大吸一口,在水里害怕就闭上眼睛,我牵着你走,可以透气我会拉你上去的。” 屈含章点了点头。 卫致知道她落过水,对水心生恐惧,可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委屈她了。 “不怕,手给我。”卫致下半身在水中,朝水边伸出双手,仰头看着她。 屈含章对上他俊逸的眸,复而又垂下眼帘,素手放到了他手心上。 他握住了她的手,就像从前一同赏江烟灯火,游亭台画舫,约柳梢枝头。 彼时郎情妾意,执手相看情丝绵绵。 而如今…… 屈含章长而浓密的睫毛轻颤,她的手被卫致握得紧紧的,她不会水,总感觉身体要浮起来,脚步都是虚的,不小心踩到一块滑石,差点仰头摔倒,是卫致伸手扶住了她。 “急不暇择,冒犯了。”他竟是不打算松开手,反而将她抱在跟前,淌水而过。 她亦不是陈腐之人,晓得轻重厉害,若是执着自己,这水也不用过了。 暗渠水凉,她被他抱着,贴着他的胸口,捂热了他的心,也熨烫了彼此的体温。 卫致恨不得走得更慢一点,他许久没这么抱过她了。 若要算,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同他心境不同,屈含章巴不得这水路更短一些,没有什么比和前夫抱一块儿更尴尬的事情了。 她还想,如若平安出去,她定要让阿觉教她泅水。 阿觉这家伙下了水比鱼儿还溜。 屈含章又想起当年后山的湖水排涝,剩下湖里的泥塘,阿觉被妧娘养的小狗给追到湖边,脚底打滑,他一整个人滚进了泥塘里,再起来,浑然就是个泥人,面目皆是泥土,嘴里还呸呸地吐出了几条小鱼的样子,忍不住莞尔。 卫致垂眸,看到了她唇边的浅笑,以为她低头羞意正浓,也跟着勾起了嘴角。 ……真是美丽的误会。 “妘娘,深吸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卫致抱着她来到了需要潜水而过的地方。 这个地方很窄,从水下通过时,还得小心头顶上方垂下的石柱。 屈含章听着卫致的话语,闭眼吸气。 他拉着她,往下沉。 她很怕,硬着头皮跟着沉了下去。 一开始,还是挺顺利的,可是突然有条鱼儿的东西在她□□游来窜去,她本就害怕,一着急,不小心睁开了眼,松了口鼻,一下就被水呛到了! 下一秒,她的唇就被卫致的唇给堵住,容不得拒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意外之人事 “咳咳……”屈含章推开了卫致,抓住岸边的垂下的枝桠,往河边走去。 这个地方有好几处温泉,当初为了让皇宫里的练清池四季有活水,特意凿通一个大的泉眼,使得热水与冷水相通,故而暗渠到护城河这一段并不结冰,但是一旦上了岸,冷风便灌入湿淋淋的衣裙里,过一会儿,连冰渣子都会结起来。 屈含章却顾不得这些,方才在水里,她挣不过卫致,一想到两人居然……居然…… 她羞愤极了,不晓得怎么面对,浮出水面看到有机会上岸,转身便走。 卫致抿了一下唇瓣,回想起刚才的孟浪,他心下雀跃,却不好表现,沉默着跟在她身后。 见她不理他,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哑着声说,“我会去提亲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她更气了。 挣开他的手,屈含章转头回眸看着他,她眼眸如水,清澈透亮,“今日之事,事出紧急,妘娘谢过卫公子救命之恩,他日有机会必定还今日恩情,提亲之事切莫再提,还请卫公子保密。” 她拒绝的话说得坦荡荡,一口一个“卫公子”让他心头难受,好似他是个狭恩图报的小人一般,卫致俊眉一拧,当了九五至尊的脾气也上了来—— “如果我不呢。” 今日之事,如若传出,她不嫁也得嫁。 “你……”屈含章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要脸,一时之间语塞,干脆扭头就往前走。 卫致伸手还想拉她,她似有所觉,回头睨了他一眼,语气有点冷,“前方有温泉,随我来。” 他们两个人继续在这冰天雪地里耗下去,直接成冰棍。 她看了看地上,发现这一带冰雪浅薄,有一些土地裸露出来,上面长了零星野草,往草多的地方寻去,应能寻到温泉。 发现她的想法和他的不谋而合,卫致便走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一路无话。 不一会儿,真的被他们寻到了温泉。 但是有人比他们更快。 那人正坐在温泉边,背对着他们,看他头顶的两个总角发髻,再看看身量,显然是个小儿。 环顾四周,并未见到其他人影,心下有些好奇。 谁家小孩跑这郊外泡温泉来了。 走得更近,那原本背对着他们的孩子瞬间转过头来,直直地看向他们。 只一眼,屈含章就怔在了原地,她没发现,她身后的卫致,脸色也有些奇怪。 “这处被小爷弄脏了,你们另寻他处。”那孩子浓眉大眼,鼻梁挺翘,肤色莹白,乍一看,还以为是个精致的女娃娃,但是屈含章和卫致知道他不是。 眼前这个口气狂拽的小豆丁就是屈含章心心念念的堂弟,屈家混世魔王,屈觉。 顺带一提,也就是这家伙在卫致当了一年皇帝之后,出兵杀到了他的新都,让他不得不弃城南退。 脑海中有一万个想要弄死眼前人的念头,卫致到底还是忍住了,因为妘娘对这个堂弟很是喜爱,经常对他这个小舅子嘘寒问暖呵护备至。 就算是要嫩死屈觉,他也要神不知鬼不觉才行,免得同妘娘生了嫌隙,让她恨了他。 思及至此,卫致神色如常,他上前一看究竟,不由得挑了挑眉,“小公子好雅兴。” 屈含章忍住心头的喜悦,假装不识她家阿觉,跟着上前,一看,她顿时哭笑不得。 只见屈觉把腿伸在水中,恣意拨弄着,原本一池清水,倒是让他的脚丫子给洗黑了。 敢情这家伙从煤堆里滚过。 不然衣服上怎么都是黑乎乎的。 对此,屈觉表示他还真的是从煤堆里爬出来的,哦,不,炭堆里。 今日他们本该进城的,不知为何城门禁闭,守城将士贴了个告示才知,原来是圣上祭祀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贵人们的车马在盛京城里驰骋,怕惊了车马,故而封城一天。 “这太奇怪了,庆惠帝去卯山封禅都没封过卯山城的城门。”屈觉他娘,也就是屈含章的婶婶,江如之,她柳眉轻蹙,面色不虞。 她曾在深宫中浸淫多年,从一个小小的女史到正六品司药,除了自身学得一手好医术,自是见惯风向的。 这些日子没有听过哪里发生天灾,圣上突然来这么一出,怕不是和朝堂宫廷有关。 “别多想,天塌下来,也砸不到我们屈家头顶。”说话的是屈含章的叔叔,屈茵,他这话说得有些狂,却也在理。 屈家百年世族,簪缨鼎盛之家,屈老夫人还是超一品,手握先帝御赐龙头杖,祠堂里还供奉着“免死金牌”,屈家家主,屈芳,又是个行事谨慎之人,其叔父屈炜,也是个不骄不躁的主,再说,这盛京各大世家盘根错杂,多是同气连枝,圣上想做什么,还是得掂量掂量的。 夫君屈茵的想法,江如之能懂,她轻叹一声,说,“就怕过犹不及。” 世家太强盛,早晚成为圣上的眼中钉。 盛京这风啊,吹得有点怪。 江如之整理医包,觉得周遭太安静了,抬头问一旁的丈夫,“阿觉去哪儿了。” 自家崽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屈茵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地回道,“他尿遁。” “那你在这里干嘛?”江如之放下手里的医包,柳眉一挑,看着屈茵,眼带嫌弃,“还不快去找!” 他们家阿觉虽然是个皮猴儿,看起来跟个人精似的,到底还是个五岁的稚儿,万一被拐了怎么办! 对于自家夫人的担忧,屈茵表示那不太可能,谁拐谁倒霉,不过他不敢反驳,随即放下手里的活儿,转身寻娃去了。 话说屈觉的确是去尿遁的,只不过他在马车里待得无趣,眼下有机会出来,不由得围着城墙外溜达。 估摸着是长年累月跟着双亲走南闯北,上山采药,他不似一般孩童,胆子大得很,看到前方有骚乱,他竟然跑到前排去凑热闹。 “各位爷,民妇一家就指望这筐炭过冬了,求求你们高抬贵手!”一个农妇跪在地上,拼命地对着她跟前的两个身强力壮的青年人磕头,她身后有一筐木炭。 这几天风雪大,她本是想进城卖炭,换一些粮食,买一些药,再打一床新的棉被,家里那张被子补得不能再补,棉絮也是东跑一块西跑一块,小崽子都冻病了,哪知道今日封城门,还遇到了两个想强买炭的! 她不是不想卖,而是,这两位爷给的价钱太低了。 “你这乡野蠢妇,忒不识好歹,平日就这价格。” “这几天天冷,还能多卖一些……”妇人试图说服对方,她这炭如果能拿进城卖,绝对可以多卖几吊钱,这样新棉被才有着落啊! 对方不听,还说她恶意抬价,做生意不老实,只扔下手里的钱,伸手就抢她的炭。 围观的人无一人敢上前,只因那两人是坤阳伯爵府的人。 坤阳伯爵在乡下留了个闺女给旁枝养着,本想接回伯爵府,哪知风雪封了路,误了时间,等到了盛京,这城门又封了。 贵人的炭用完了,这不,就发生了方才一幕。 按理说,即是贵人,也不缺银两,怎的就发生强买这事? 这里头怕是有猫腻。 世家大族重名声,女子犹甚。 这乡下养大的小贵人啊,怕是得罪了人咯。 “娘子莫慌,这本就是那妇人蓄意抬价,这般做派,也是想多讹几分。” 不远处,坤阳伯爵的马车里,一个小人儿撩起帘子,眉眼蹙蹙地看着这方向。 “可是嬷嬷……”她看那妇人以头抢地,哭声凄惨,不像作假,她心有不忍,想多给些银两。 “娘子莫忧,娘子是贵女,这种小事情不劳娘子费心,下人们自会打点好。” 三两句话,坤阳伯爵的小贵女便无话可说。 而那边,眼看着妇人的炭就要被抢走,突然有个小孩儿从人群里跑了出来,一下就扑在那筐炭上面,只听那孩子哭嚎着,“你们不要抢走我们家的炭,我弟弟妹妹还饿着肚子,这些是我们家最后一筐炭了。” 孩子哭声凄厉,身上衣服也很单薄,他整个小身板趴在炭上,头埋在炭堆里,再抬起来,全身灰扑扑的,面目都看不真切,然眼泪鼻涕却流得真真的。 屈觉:……那是被冻哭的好伐。 方才他脱了外衣,将衣服扔在树下,瞅准机会扑到这筐炭上,开始了他的表演。 “呜呜呜,这炭我们家舍不得用,就想着等天冷一点可以卖多一分钱给我弟弟看病,我们家冷得和冰窖一样,我那个不到一岁的妹妹,活生生冻死了啊……” “再冷,这炭都不能用,娘说了,这是全家的口粮,用了,我们一时温暖,但是往后的日子,我们家要怎么过啊!我妹妹已经冻死了,求求你们不要拿走它们!” “贵人们都是仁善的,坤阳伯爵老夫人去年路过我们村,见我们村里人可怜,还施了许多米粮与我们啊……” 坤阳伯爵老夫人:我不是我没有。 无论有没有,坤阳伯爵老夫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出来说一嘴,突如其来的好名声谁不想要,这两个下人一听,也不好再强买,这不,人群里已经嘈嘈杂杂,多是同情这对卖炭的母子。 若不是急需卖炭钱,这种天气,谁家宁愿冻死人也不用炭啊! 真是可怜人。 舆论风向一转,马车里的嬷嬷也骑虎难下,她本来是想借这个机会,宣扬小娘子嚣张跋扈的形象,这下,老夫人的名号都出来了,她就不能继续招黑了。 “听着也是凄惨,娘子不若多给些银两吧。” 于是,那卖炭的妇人,终于卖了她想要的价格,坤阳伯爵府的人还多给了她一床锦被。 “坤阳伯爵家果然仁善!”一时之间,坤阳伯爵家名声在盛京里热了起来,这是后话。 做戏做全套,屈觉跟着妇人走了一段路,妇人感激他,想送他回去,他连连摆头,只说给他指一处洗脸的地方就好。 不把自己弄干净,回去还不得被他娘骂死。 这不,他就来这温泉里洗白白了。 没想到还会遇到两个落水的倒霉鬼,看衣裳气度,只怕是哪个世家的子弟。 这水被他污了,他们也不敢洗吧,尤其是世家贵女,屁事最多。 啊呸,他娘除外。 …… 屈觉觉得自己得收回那句话,眼前这个落汤鸡,哦,好看的落汤鸡姐姐居然毫不嫌弃他的洗脚水,进了温泉泡起水来。 唔,也是,比起冻死,还是脏死好受一点吧,何况…… 屈觉瞅着温泉,觉得也没那么黑。 屈含章自然是不会嫌弃的,她看着自家小阿觉,满心都是欢喜,而卫致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再不入热汤,他就要冻成冰雕了。 “你是哪家小公子,为何会在此处。”屈含章故作不知,问他。 她眉眼温柔,说话也温柔,屈觉多看了她几眼,语气依旧有些小拽,“小爷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穿上从树下捡回来的外衣,屈觉理了理衣裳,一枚色泽通透的玉佩从他腰间垂下。 “五叶梅花,”屈含章找到了认亲的理由,她趴在泉边,眸光水润地凝视着屈觉,一下就点明了他的身份,“你是阿觉。” 这种熟稔的语气,让屈觉一下就看向她。 屈觉:“你是谁。” 屈含章摘下腰间的玉佩,晃了晃,说,“我是你大姐姐呀。” 闻言,屈觉顿了一下,一把拽下她手里的玉佩转头就跑! ……喂喂,这节奏不对啊喂!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屈家两小儿 屈觉跑回去找他爹娘,正好遇到找儿子找到想哭的屈茵,他看到自家崽子从小山头朝他冲了过来,心下一阵狂喜。 白雪青团,屈觉小小的身影宛如一头小兽,噗嗤噗嗤从上面滚了下来,直接滚到他爹怀里。 呸呸呸。 他吐掉嘴里的雪,脸上蹭到的白点还来不及抹掉,他后脑勺就遭了一击,要不是他爹抱住他,估计他又得摔个狗吃屎。 “晓得回来了,嗯?”听声音就知道是他母亲大人来了,后脑勺那一击肯定也是他娘拍的,毕竟,他只要撒撒娇卖卖萌,他爹就会心肝宝贝地哄着他。 女人,就是凶残。 小小年纪求生欲极强的屈觉扒拉住他爹的皮裘,仰着小脸儿,水汪汪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瞅着他娘,语气也是软乎乎的,“阿娘别气,我错了。” 屈觉的认错态度一向很优秀,他娘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只要一服软,她顶多就让他面壁去。 反正这里又没有墙,他娘总不能让他…… “面壁思过去。” 呃。 屈觉哭卿卿:“这里没有壁。” 他娘随手指了旁边一棵树,毫不留情,“面树去。” 噗。他爹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 屈觉觉得自己还可以拯救一下,“我做好事去了。” 回答他的是他爹娘翻了的白眼。 得,胡天胡地惯了,做好事都没人信了。 “就在前面的温泉里,那里还有两个人等着咱们去救呐。”屈觉脑海里闪过那个温柔小姐姐的脸,他摘下玉佩,在他爹娘面前晃了晃。 他爹心里一紧,赶忙接过玉佩端详。 玉色通透水润,几乎没有杂纹,上面雕刻了一朵五叶梅花。 五叶梅花是屈家的家徽。 这么上等的玉色,绝对是本家的人。 将玉佩放入怀中,一把抱起自家崽子,屈茵神色凝重,“快指路。” “娘,你得去拿两身干净的衣裳,他们全身都湿透了。”来自屈家小魔王的温情提示。 屈茵抱着屈觉一边走,大手在他小脸上擦拭了一番,“你娘去拿衣裳了,老实交代,你还做了啥好事,里衣都是灰的。” 屈觉笑嘻嘻地夸起他爹来,“果真瞒不过阿爹。” “那是,也不看谁的爹。”屈茵被儿子一夸,笑得胡子都要翘起来。 屈觉把如何帮助一个可怜的卖炭妇人的起因经过结果同他爹说了一遍,屈茵觉得自家儿子做得真棒,口头承诺回去便带他去酒楼吃饭,最后不忘叮嘱一句,“不要告诉你娘,省得她多想。” 哦,还有,“做事要……” “要量力而行,要见义智取,不可勇为。”屈觉用小尾指掏了掏耳朵,小声嘀咕,“小爷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这话他都听了不下百遍了。 屈茵抱着自家崽子走得慢,很快,他媳妇就赶了上来,手里揣着两件厚厚的皮袄。 穿过前方的林子,走了一小段路,他们便来到温泉边。 远远的,看到他们的身影,屈含章激动得眼眶都红了。 卫致只当她是有人来救喜极而泣,却不知,她这是思念亲人。 屈含章同叔叔婶婶住过一段时间,他们有多好,屈含章就有多想念。 她的父亲正经古板,温情宠爱大都给了妧娘和庶弟曜哥儿,她幼时能感受到最真切的父爱,都是来自叔父。 而她的婶婶,不似一般闺阁女子,她不仅医术了得,对很多事情都有着不一样的看法,加之见多识广,跟在婶婶身边,她心胸开阔了许多。 自从进了宫,她再没见过叔父和婶婶,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她靠着回忆度过。 那些年少绮丽的梦里,没了当初的海誓山盟,却依旧有一盏灯亮着。 屈含章以为自己能忍住,不曾想,当日思夜想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心房一下就溃了堤,一把抱住江如之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她竟然哭晕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醒来,她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躺在自己的三扇屏风榻上,婶婶就坐在她身旁,手里拿着一本医书。 那是她重生后从命人从藏书楼寻来的,看了几页,有些地方做了注解。 见她醒来,江如之放下手里的医书,扶她靠着床榻,“你祖母父亲哥哥都平安归家,你母亲守了你一晚上,我让她去歇着了。” “婶婶,我……”屈含章刚开口,发现嗓子火辣辣地疼,沙哑得紧。 江如之让她稍等,打开药包取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一勺子粉末冲散在杯中,喂她喝下。 “你着凉受寒引起的喉咙疼痛,这是用蒲公英、黄芩、苦地丁和板蓝根磨成的药粉,你多冲几次,当水饮用,很快便消肿不疼了。”江如之见她床头搁置了一本医书,翻来一看,见她做了注解,晓得她这个侄女对医学有几分兴趣,当下她便多说了两句,把药粉的成分说给屈含章听。 “事情的来龙去脉卫公子都说得一清二楚了,难为你了。”江如之对这个侄女印象特别好,小小年纪便如此聪慧,而且不骄不躁,重情重义。 “那卫……表哥可有说我们是如何出现在宫外的……”屈含章其实想问的是,卫致有没有把两人在暗渠里发生的那事说出去,但是她又不能这样问。 江如之将卫致的话转述了一番,大概意思就是,他们两个从密道出来,那密道连着护城河,出来后怕冻死,才去了附近的温泉,后来就遇到屈觉了。 听到卫致没有将两人发生的事情说出去,屈含章一颗心才放了下来,眉眼都放松了不少,环视了四周,觉得静悄悄的,她忍不住问,“阿觉和妧娘呢。” 以前有他们两个在的地方,绝对天雷地火。妧娘天生脾气冲,阿觉也是个暴脾气,两人一言不合就开打,整个院里必定鸡飞狗跳,今日这般安静…… 有点诡异。 “都在祠堂里跪着呢。”江如之一想到自家儿子,头就有点痛。 妧娘这丫头跟个小火苗似的,两个人凑一块儿,以后还不得把屋顶掀了。 江如之的话一点也没夸张,她见妘娘问起原由,便同她说起来。 原来她昏昏沉沉睡了有两天,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情。 那日夕阳西下,城门打开,祭祀结束。他们回到屈家,派了个跑腿的去皇宫外接应,一个时辰后,宫门一开,各世家大族都从里头走了出来,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屈昭早早就在马车里等着,看到自家祖母和父亲互相搀扶着出来,他急忙上前去迎,顺带把跑腿送来的消息告知二人。 “妘娘回家了就好回家了就好啊!”屈老夫人身心疲惫,一听到乖孙女平安无事归家了,她高兴得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屈昭把跑腿送来的丹参片拿出来喂到祖母嘴里,还替她拍了拍背,“里头究竟发生了何事。” 祖母这般,着实不对劲。 “快走,余下的话,到家中再说。”屈芳心有余悸,他中了箭的脚踝隐隐作痛,今日命悬一线,着实凶险,还是快快离开此地,免得圣上又作妖。 回到家,那个柳姨娘也是个没眼力见的,居然派人来说曜哥儿病了,要见老爷。 “有病就去请大夫,找我有什么用,滚。”屈芳极少爆粗,哪怕是同沈清妙吵架,也很是注意措辞,今日像是吃错了药,整个人看起来随时可以暴走。 任谁在鬼门关前走一回,心性都会变的。 屈芳挥退了下人,留下自家人,关起房门,把事情交代了一遍。 沈清妙听得泪眼婆娑,心里头对大女儿又怜又爱,如果没有妘娘,他们屈家这会子得搭进去多少个。 “今日之事,绝对不能提起,不可让妧娘知晓。”屈芳没让屈可贞进来,就是怕她大大咧咧的性子,哪天不小心说出去了。 趁着妧娘正陪着姐姐,他们关起房门商量对策。 “卫府派人来接致哥儿,可他背后有伤,又受了寒,姮娘给他看过了,眼下吃了药,正睡着,我让卫府的人先回去了。”沈清妙嘴里的姮娘就是江如之。 “卫家今日多是受箭伤,折损不大,万幸。” 沈家无一人进宫,想来是因为沈家儿郎大多驻守边城,手握重兵,天家怕留在盛京里的“人质”出了差错,激怒沈家,万一沈家从边陲造反,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就是林家和石家…… 基本没了。 “父亲,接下来何如。”十一岁的屈昭,扶住自己的母亲,他看起来镇定多了,俨然有世家公子临危不惧的风范。 他的话让屈芳沉默了片刻。 “静观其变吧,”屈芳的语气里有诸多无奈,“把贵重的物品收拾起来,必要的话,乞骸骨,去南连。” 南连是屈家老家,屈家是南连的大族,有自己的土地人口,离盛京千里迢迢,到了那里,也就不怕圣上突然发难了。 而卫家那边,连夜将几个小辈秘密送走,卫致受伤,他们没办法一块儿带走,但是过了一日,景阳公府还是差人来找,说是要接卫致回去疗伤,不好再叨扰神秀公。 一听到卫致要走,屈可贞开心极了,她偷偷摸摸将库房里打算给曜哥儿庆生的鞭炮顺了几串出来,打算给卫致一个“惊喜”,转头便遇到了屈觉。 他手里揣了一个小酒瓶。 那是青梅酒。 这酒又甜又好喝,就是小孩子不能饮酒,这还是屈觉悄咪咪从他爹房里匀出来的,只有那么几口。 于是两个做贼心虚的人互相兜着对方把柄,结成了同盟。 屈觉虽说只有五岁,但他上房揭瓦,啊呸,他爬墙的功夫比屈可贞厉害多了,有他帮忙,屈可贞的鞭炮才全部上了房顶。 “说好了啊,我帮你的忙,你不可以说出我偷喝酒的事。”屈觉看着一旁拿着火折子,大有把屋顶炸出一个窟窿气势的小堂姐,觉得她等会儿屁股会很疼。 平日里他爹娘总爱说他胡闹,和小堂姐一比,他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可爱啊。 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屈可贞示意他趴下,不要打草惊蛇,暴露目标。 屈觉想走,又被屈可贞一句话留了下来,她说,“你还没玩过鞭炮吧,可好玩了。” 鞭炮玩过,这么大的没玩过。 尤其看着屈可贞点燃一串就往底下扔,吓得底下的人哇哇直叫的样子,屈觉心痒痒了,跟着一块儿扔起鞭炮来。 最后,两个人一起被罚进了祠堂。 “卫……表哥怎么样了?”屈含章想到两张跪祠堂的苦瓜脸,她不禁莞尔,而卫致总归是救了她,她还是会担心一二的。 “鞭炮是扔在门前的,倒也没伤到人,”江如之叹了口气,“就是卫公子吓晕了,又抬回来了。” 嗯……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塑料姐弟情 什么叫偷家不成蚀把米,屈可贞可算是知道了。她原想着放个鞭炮吓唬姓卫的,不曾想,那家伙这么不经吓,居然晕了过去! 晕过去就算了,神特么还得留在他们神秀公府蹭吃蹭喝,好气啊! 她怎么就这么笨呢,把瘟神又请了回来,简直有毒。 “你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旁边一个声音冷不丁飘了过来,让屈可贞更加呕气了。 她睨了难兄难弟一眼,“你玩得不开心么。”她就丢了一个,其他三个全是屈觉扔的。 翘起二郎腿,横躺在蒲团上,嘴里吊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野草,屈觉完全没有受罚的概念,他不知道这个小堂姐为什么对那个卫家的表哥这么执着,不过他的确玩得挺开心的,尤其是看到好几个人吓得手舞足蹈的样子,还有伯父那张一本正经的老脸皲裂的表情,他觉得很有意思,“你和那卫家表哥有仇啊?” 闻言,屈可贞轻哼一声,算是默认。 “那家伙就是个臭不要脸的负心汉!”想起上辈子发生的事情,屈可贞就替自家阿姐鸣不平,她一脸的义愤填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卫致对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这不,屈觉就误会了。 五岁的屈觉人小鬼大,“负心汉”三个字让他有所领悟,顿时觉得风流债好可怕,把一个小姑娘逼成这样,“你还挺可怜的。” 他对小堂姐表示同情。 可怜个鬼哦。 屈可贞知道他想歪了,刚想解释,便听到了脚步声,赶紧临危正坐,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上。 屈觉也是一骨碌爬起来,正正经经表情严肃地盯着正前方,两只耳朵竖起来听着门外的声音。 “入珠姑娘,你怎么来了。”守门的女仆看到来人,笑着打了个招呼。 妘娘子跟前的第一人,自然是要高看一眼的。 “妘娘子关心弟弟妹妹,特意命我过来看看。”入珠如实说,说这话的时候,她悄咪咪塞了两个小金豆到女仆手里。 守门的女仆接过金豆子,脸上笑容更甚,还殷勤地替她打开门,“妘娘子真是个爱护弟妹的人,但是主君吩咐过了,时辰不到,不能进门,奴这就开个小缝,让入珠姑娘看看娘子和哥儿。” 入珠隔着门缝往里头多看了几眼,就看到两个跪得笔直的小身板,“娘子和哥儿跪多久了。” “有三个时辰了。” “可曾送过水。”入珠继续问。 “这……主君说,不能送。”女仆一脸为难。 “那里边窗户怎么开着,这天这么冷,把哥儿和娘子冻晕了怎么办呢。”入珠特意在冻晕两个字上加了重音,她拉住女仆的手,又塞了一个金豆子,“劳烦姐姐让我进去关个窗户。” “这……真的不合规矩啊。” “主君可有说不能关窗?”入珠又问,见她摇头,入珠继续忽悠,“主君只是想让娘子和哥儿懂规矩,又不是想让他们生病,你说是不。” “万一生病了,这……夫人怪罪起来,怕是不好说。” 入珠说得在理,女仆表情有些松动。 “姐姐你若担心不合规矩,你自个儿进去关上不就完事了。”入珠的话让女仆觉得很有道理,主君说不能让别人进去,她掌管了祠堂的钥匙,自然不比别人,何况只是进去关个窗户,又没啥。 女仆让入珠守着,自己推开门,打算进去把窗户关上,哪知道她刚合上窗户,转头便看到觉哥儿突然直挺挺地从蒲团上晕了过去! 哎哟我的天爷啊!得赶紧喊人来! 屈可贞不明白为什么屈觉忽然就晕了,她还特别着急地上前查看,哪知屈觉突地朝她眨了一下眼,又继续晕了过去。 ……直到屈觉被抬出去,她才明白,这小子装晕啊。 又想起入珠姐姐的话,她有点头疼。 原来阿姐给了个暗示,她却没有领会到精髓,有点难过怎么办,阿觉这个小没良心的也不给她知会一声,真真是塑料姐弟情。 屈可贞唉声叹气,但是很快她又有精神了。 因为不消半个时辰,被抬出去的屈觉又被抬回来了。 “我怀疑我不是我娘亲生的。”屈觉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把屈可贞逗乐了。 “怎的不是了?”她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 “噫,她让我哪里晕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屈觉表示内伤。 噗,哈哈哈哈哈。 屈可贞很不给面子地笑了,还笑得前俯后仰。 哎哟喂,她婶婶可真逗。 屈觉:……好气哦。 现在两人还不觉得难受,还有精力玩闹,又过了两个时辰,两人便觉得口干舌燥,腹中空空,难受极了。 此时,也入了夜,外头寒风凛冽,刮得门窗啪啪作响,祠堂里已经点上了灯。 屈觉:……他觉得他要饿死了。 屈可贞:……她觉得她也要饿死了。 屈觉&屈可贞:好想吃东西,嘤嘤嘤。 “啪嗒。”外头好似有什么动静。 两人对视一眼,心头有些慌,怎么那个守门的女仆没响动? “啪嗒。”动静说大不大,可是在这样的夜里,显得特别清晰。 喂喂,守门的人不会睡着了吧。 仰头看着祠堂里一连串的牌位,屈可贞和屈觉有点发毛。 “啪嗒。”听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 “阿……阿觉……”屈可贞声音一抖,往旁边蒲团靠近,想找点儿安全感,全然忘了他们的塑料姐弟情。 她的指尖碰到了阿觉的手,觉得他体温有点低,不由得回眸看他。 不看还好,一看,屈可贞吓得尖叫一声,整个人连滚带爬地滚到了柱子后,瑟瑟发抖。 她她她看到了一张光滑的脸!上面没有五官! “小……堂……姐……”屈觉的声音变得飘渺起来,又好像就在柱子后面。 他还真来到了柱子后面,伸手拍了拍屈可贞的肩膀,“小堂姐,你看看我呀。” 抖如筛糠的屈可贞倔强地把脑袋埋在双,腿,间,不肯转头。 “我是阿觉呀,你怎么啦。”屈觉又拍了拍她的肩膀。 屈可贞觉得可能方才是自己看错了,她鼓起勇气,把脸抬起来,刚抬起来,她面前就对上了一张五官全无的脸,吓得她嗷地一声,差点没晕过去。 “噗,哈哈哈哈哈。”那个无脸男放肆地笑了起来,他把面具扯下,露出了屈觉欠揍的小脸。 屈可贞顿时气得卷起衣袖,就要揍他。 两个人绕着柱子跑。 “吱呀。”连门开了都不知道。 “小兔崽子,你敢吓我!”屈可贞一生气,不小心爆了粗口。 “小堂姐,你讲脏话哦。”屈觉故意挑她刺。 讲你个卵! 屈可贞追着他就要打。 “你们在干什么?”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两人齐齐顿住,再定睛一看。 妈妈呀!真的鬼啊! 两人瞬间摒弃前嫌,一块儿抱柱取安慰。 “叔父,你莫吓他们。”一道天籁之音从天而降,只见他们的阿姐手里拿着食盒走了进来。 被点名身份的“鬼男”哈哈哈地笑了几声,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他本来面目。 俊眉修目,可不就是屈茵么。 屈可贞和屈觉松了口气后,纷纷鄙视起自家叔父(老爹)来,这么大个人了,还吓唬小孩子,不要脸哦! “我看地上有个东西,不就捡起来了嘛。”屈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老脸,企图否认自己的“恶劣行径”。 “这是我的面具。”屈觉跑到他爹身边,一把扯下他爹手里的道具,一骨碌塞回自己怀中。 “阿姐,他们吓我!”屈可贞抱住屈含章,眼泪汪汪的,好不可怜。 咳咳。父子俩纷纷干咳。 “不怕不怕,来,看阿姐给你们带了什么。”屈含章摸了下自家妹妹的小脸蛋,而后打开了食盒。 一时间,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两个小屁孩扑到食盒前,双眼放光。 哇哦,烧鸭,醉鸡,卤蹄膀,山药卷…… “先擦擦手再吃。”屈含章从最底层取出两条干净的手帕,屈可贞顺其自然地伸手,让姐姐帮她擦干净,屈觉见状,便也跟着伸手。 “你不会自己擦吗。”这是找碴的屈二娘子。 “阿姐帮我擦,又不是找你擦。”这是逻辑清晰毫不吃亏的屈小爷。 “阿姐是我叫的。”姐控屈二娘子一听自家小堂弟这称呼,顿时不爽,继续找碴。 “呵,无知小儿。”屈觉给了他小堂姐一个鄙视的眼神,又甜甜地冲屈含章笑了笑,喊道,“阿姐。” “屈家小儿,你是故意的!” “你也是屈家小儿啊,我就是故意的你咬我啊~” 屈含章看着两个开始掐架的人,顿时哭笑不得,拿起山药卷,一人嘴巴里塞一个,“再吵外头的人都给你们吵起来了。” 她下午便让入珠找机会在守门仆婢的茶水里下点料,让她睡得沉一些。 自家当家爹爹是个古板的人,说罚就定不会手软心慈,一听到连水都不给喝,屈含章便躺不下去了。 怎么说,她先前隐约觉得妧娘对卫致有敌意,看来还真的是,想来想去,约莫同她有关系。 妧娘虽然跳脱,但不会无缘无故就去欺负别人。 …… “呀,还有酒!”屈可贞看到自家叔父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壶酒,惊呆了。 还能这么玩。 “少见多怪。”屈觉怼了一句便不理自家小堂姐,扒拉住他爹的衣袖,仰着小脸儿,要喝酒。 屈茵正打算喂自家崽子一小口,一旁的屈含章便轻咳了两句。 阿觉才五岁,怎地能喝酒了,被婶婶知道,叔父房门都进不去了。 屈觉惯会见风跑,他松开他爹的衣袖,转头去拉大堂姐的,还撒起娇来,“阿姐,你最好了,阿觉就抿一点点。” “这下半夜没个被子什么的,喝点小酒,暖暖身子嘛。”屈茵说出了他带酒的意图。 大哥家的妘娘就是个大家闺秀,还以为会同她爹一样恪守规矩,没想到竟然还会坏了规矩送吃的进祠堂,方才他在半路遇到她,差点撒腿就跑,还是妘娘喊的他,她说,“叔父,祠堂在这边。” 真是个贴心的小可爱。 然小可爱妘娘,这次开始讲道理了。 “喝了酒,又睡地上,岂不是更容易受寒。”屈含章拿过酒壶,换了两个小碗,“明早爹爹闻到他们身上的酒味,叔父该如何解释?” 他们没吃饭饿肚子,偷吃点吃的,被屈芳知道了,念他们年幼长身体还能睁只眼闭只眼,若是吃酒,连祖母都要上火咯。 “还是妘娘想得周到。”屈茵看着她拿出一个瓦罐,倒出两碗热汤,他一下就晓得她带了好东西。 “阿姐,这是什么。”好香。 屈可贞闻到香味,肚子叫了起来。 “驱寒暖身汤,”屈含章给了他们一人一碗,“原料由羊肉、枸杞、生姜、花椒、胡椒、香菜、胡萝卜组成,有暖身驱寒的功效。” 屈含章朝屈觉眨了眨眼,“还是婶婶告诉我的呢。” 屈觉感动,他果然是亲生的。 …… “咚!!!”一声震耳的钟声把他们吓了一跳。 “咚!!!”又是一声急响。 屈觉掏了掏耳朵,嘀咕谁这么不厚道三更半夜扰民,就看到他老爹站了起来。 一旁的姐姐们也是神色凝重。 “天钟鸣,”他爹喃喃了一声,忽而问道,“鸣了几声!” “两声。”屈含章沉声回道。 天钟鸣,二声落,火师出。 这是,要变天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大火起盛京 盛京中央是皇城,皇城的东南方伫立着整个盛京最高的建筑——天塔。 天塔上,有一口古老的吊钟,称天钟。 一般情况下,天钟就是个摆设,然而有四种情况它会响。 一是圣上驾崩,二是新皇登基,三是外敌入侵,四是有火患。 整个盛京,三分之二的建筑都是木制的,而且一座挨着一座,如若发生火情,任凭火势蔓延,盛京十里皆成火海。 为此,庆朝的律法《庆律疏议》中记载:“诸见火起,应告不告,应救不救,不救减失火罪二等。”意思是凡发现起火者,均应立刻报警并与火场附近人员共同扑救,如果发现起火而不报告或不扑救,就算是犯罪。 如何报警呢。这就要说到盛京的瞭望台。 盛京每五里就设有一个瞭望台,昼夜派人值守,一旦发现有火情,朝空中发射信号,天钟即刻敲响,火师马上赶往火场救火。 眼下是深冬,居然也有火情,想来有人恶意纵火。 因着庆朝律法,百姓有义务参与救火,屈芳从床榻上起来,整个神秀公府灯都亮了起来。 屈含章几人是孩童,不用帮忙,因这事发生,祠堂也不用待了,纷纷去了前厅,等消息。 如果发生火情的地方离他们很近,在三里之内,那么神秀公府的人就得参与救火,否则就问罪。 “着火的地方是陈府。”下人来报,屈芳一听,马上命人挑水抄家伙。 陈府,是礼部侍郎陈桂府邸,离神秀公府不过二里。 整个神秀公府仅留下女眷和几个守门的奴仆。 卫致也想前去救火,随侍怀谷急得差点跳脚,“公子你背后的伤还没好啊!” 他家公子根本不听劝,他又拦不得,只能跟在后面。 去前厅的路上,差点撞到人。 怀谷定睛一看,这不是屈家大娘子吗! 他劝不动,不代表屈大娘子劝不动啊! 怀谷当下便喊道,“屈大娘子,快劝劝我家公子吧,他早上都晕过去了现在还一心想去救火!” 唔,虽然是假晕,但是伤口还没好这是事实。 闻言,本来想当作没看到快步离去的屈含章只得停下脚步,她侧着身子,容颜隐在夜色中,朦胧窥见一抹莹白,那是她胜雪的肌肤。 “卫表哥伤口未愈,还是卧床为好。”她说这话也是为了屈家着想,卫致现在人在屈府,如若出了什么差池,还不是屈家背锅。 卫致朝她走近,见她往后退了一步,低垂着眼帘不看他,他指尖不由得掐紧,眼里的光晦涩阴沉,他问她,“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屈家。” 见她不答,他心头一痛,“卫致所做之事皆出己愿,与他人无关,表妹不用担忧。” 他走了两步,在经过她身旁时,落下一语,听得屈含章一震。 卫致说,他不会强人所难。 “不用再躲我。”他说完,便朝门外走了。 “公子您真的不能去啊!”怀谷赶忙跟在卫致身后,他依旧不依不饶地高声劝着,想来是希望屈家再来几个人帮忙说服他家公子。 果然来了一个。 是屈昭。 “屈公子,快快劝劝我家公子,他……嗷!”怀谷话还没说完,就让自家公子踩了一脚。 “表哥,你身上有伤。”屈昭对这个风光霁月的表哥很有好感,他眼里的担忧做不得假。 “小伤,已无碍,”卫致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眸光凛然,“大丈夫当锄奸扶弱,忧国为民,昭弟你不必劝我。” 屈昭听了卫致的话,眼里也燃起了温度,他夸赞道,“表哥真不愧是吾辈之表率!” 末了,竟然提出要同去御火! 看着两人走向火场的背影,怀谷很是无语。 得,又搭进去一个。 “那么担心,打晕拖走不就完事了么。” 怀谷听到声音低头一看。 只见人还没他腿长的屈家小公子手里捧着个球状的玩意儿,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比我还磨叽。”屈觉吐槽完,把玩着手里的小玩具,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火场。 ……等等,火场那种地方是小孩子能去的吗屈小公子您等下屁股还要不要了喂! 怀谷撒腿就跟上。 这边屈府的女眷,正在忙着做水袋。 大户人家家里通常都备有用马或牛皮制成的袋子,一个大约能装三四百斤水,装满水之后,袋口会封起来,再插入一根去节削尖的竹子,水就会通过这个竹子流出来。 仓库里几个水袋已经送到了火场,眼下只能赶制新的。 江如之和屈茵夫妻俩第一时间抱起药包就往火场奔,医者仁心,他们知道肯定有需要治疗的伤患,片刻也不敢耽搁,临走之前再三嘱咐屈觉不要乱跑,没想到还是让他跑出去了。 这还是屈含章发现的。她遇到卫致以后便转身走了另外一条路,到了前厅只看到妹妹妧娘,却不见哥哥和阿觉,心下一咯噔,她马上禀明了母亲,而后带着入珠和浮绿去火场寻人。 这一去,对她今后一生有非常大的影响。 再看火场这边,火势蔓延极快,原本只是陈府一间屋舍起火,不知为何这火烧得特别旺,加之又吹了风,火舌都舔到邻座好几间房子! “是流火。”火师都督袭帘拧眉沉声道。 “老太师,里头可还有人在?”他问的是身旁的一位老人家。 “能出来的,都在这儿了。”老人家头发灰白,然双目奕奕,站如松柏,衣冠不乱,想来年轻时是何等风采。 前太子太师,早就乞骸骨在家颐养天年的陈锦,年轻时的确是盛京的风流人物,不过现在,只是个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护不上的可怜老人。 陈府遭了火,他只来得及带上他最小的孙子。 其余的…… 众人面色凝重,火师都督袭帘不敢夸海口说人一定无事,但他还是宽慰道,“我们会尽力把人救出来的。” “神秀公府也会竭尽所能助都督灭火。”命人抬了水袋过来的屈芳,让下人帮助火师,三五个壮丁抓着竹子,向着火点注水。 “这火太猛,水不够用!” 冬日里,要取活水本就不易,火师带来的几车水,还有附近人家提供的水,很快就会见底。 “都督,何不取雪。”卫致来到,看了四周一眼,这般提议。 雪虽不及水之效,然遇火则化,取之方便。 于是,有一部分人拿起铲子,铲雪倒入火中,再加泥土覆盖,倒是阻挡了火的蔓延趋势。 可是人还在里头。 外围不再扩大,里面的火生生不息。 水袋的竹子也不够长,这可怎么办? “都督,我有个提议。”屈含章手里拿着一个球状的小东西,朝这边跑了过来。 “这是何物?”众人一眼就看到她手里的东西。 “这是暖手袋,”屈含章举起手里的东西,一字一句地说起她的办法来,“我们可以把水或雪填充到这个水囊中,再用投石车扔其入火心。” 暖手袋是用猪或者牛的膀胱做成的,冬日里居家必备的好东西,挨家挨户都有,不是什么金贵之物,先前的水袋也可如此使用。 袭帘闻言双眼皆亮,连说了几声妙哉后即刻吩咐属下去备投石车。 “屈娘子大慧!”旁人这般夸,屈含章只摇了摇头,不居功。 要说这法子,她还是从阿觉那里得来的灵感。 方才她去寻他时,发现他正爬在一棵树上,手里拿着暖水袋跃跃欲试想往火里丢。 “阿姐,暖水袋给你了,你可千万不要和别人说我在这里。” “你再不归家,我便告诉婶婶。”屈含章摸了摸他头上翘起来的几根呆毛,她语气轻柔,屈觉却听出了强硬的味道,他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说了一句“真拿你们没办法”便往屈府的方向走回去。 屈含章还让入珠跟着。 入珠心细,阿觉难唬弄她。 火场凶险,被扑灭的火,还有再燃的可能,阿觉还小,她不能留他在这。 屈含章忘记自己也不过是八岁的小儿,她竟跟着大人们一块儿救火。 “妘娘,快回家去。”江如之拿起剪刀,快速地剪开一名伤者的衣物,看到自家侄女出现在火场,下意识喊她速速离开。 “别动,你这样我很难上药。”屈茵头有点大,这些伤患不太配合,有些烧伤的皮肤看起来非常可怖,一些血肉都同衣物融在了一块儿,不清理会继续溃烂,还有一些起了水泡,大人还忍得了,有的小孩伸手便要去抠。他一个人劝都劝不过来。 屈含章见状,蹲下身子,帮忙按住伤患,她的声音如水般轻柔,让人听着舒服极了,“我婶婶以前是宫里的司药,给圣上娘娘贵人们看病的,她的医术非常了得,大家莫慌。” 大家一听,原来是给宫里贵人看过病的郎中,能去宫里当医官的,那医术不得很好吗!嚎叫声果然小了些许,病人也配合得多。 “那个……”屈茵知道自家媳妇不太喜欢别人提起她以前的事情,他见侄女这么说,有些尴尬地朝媳妇挤眉弄眼,而后就被江如之狠狠瞪了一眼。 “磨叽什么,快上药。”听到江如之这么说,屈茵“哎哎”了两声,也不再多想。 他知道,她媳妇这么说,就是不在意妘娘方才点明她身份的事。 江如之不仅不怪屈含章,她还觉得这孩子安抚人心这一手做得很好。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她又不是个不知变通的人。 司药的身份能够给伤者带来信任和安慰,让他们乖乖配合,简直再好不过。 屈含章就是知道自家婶婶脾气,才敢这么说,她一边同伤者说着话,帮他们分散注意力,一边帮忙拿药递剪刀,江如之和屈茵见她这般,也没再开口让她回去。 “姐姐,你婶婶这么厉害为什么不继续留在宫里呢。”有个小孩这么问。 屈茵心下一紧,马上瞅了自家媳妇一眼。 “因为我婶婶要嫁给我叔父呀!”屈含章的语气有了孩童的天真,周围的人纷纷笑出了声。 江如之老脸一红,屈茵心里对这个侄女又多了几分疼爱。 “有伤患!快让让!” 有个少女被背了进来,人群立马散出了一条路,因为这女孩看起来很严重,急需就医。 “大夫,求求您救救舍妹!”这声音有点眼熟,屈含章不由得抬眸多看了几眼。 再看背人的是卫致,他眼神亦落在了她身上,朝她颔首,算是打招呼。 屈含章又看了看跪在自家婶婶面前,被火熏得黑乎乎的少年郎,依稀可辨出他英朗的轮廓,脑海里一个身影慢慢重叠。 屈含章一惊,竟然是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劝太师三思 上辈子的卫致能够夺得沐家天下,一方面除了大庆王朝失了人心,还有一方面是因为,卫致底下有好多能人贤士,其中有一个,是被称为攻城猛将的高勉将军。 她曾隔着珠帘,看过这位少年将军。 英姿疏朗,眉眼清冷,同长大后的阿觉有几分相似。 现在再看,已经有了那时朗俊的轮廓。 屈含章再看一眼卫致,心里有点诧异,到底是缘分使然,高勉还是同卫致相遇了。 屈含章不知,正是因为卫致知道高勉就在陈府,他才会这么积极地来救火。 高勉本不姓高,他姓陈,是陈老太师的孙子,礼部侍郎陈桂的庶子。 上辈子,陈府因公子晋一案满门抄斩,陈勉当时人在前洲,故而幸免于难,而后改名高勉,因缘际会投入卫致门下。 将军高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而少年陈勉,是个会因为妹妹受伤而眉眼紧锁的兄长。 “哥哥,我好疼。”烧得四肢不能动弹的少女嘴里翻来覆去就只剩这句话,她的意识被烧得模糊,别人同她说话她都听不到。 “媗娘,哥哥在这。”陈勉想要握住妹妹的手,可是她的手血肉模糊,他不敢碰到她的伤处,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疼得死去活来。 “哥哥,我好疼好疼啊……”陈家小娘子闭着眼睛呓语,她眼里有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原本姣好的面容被火灼伤了大半,面目变得狰狞,听着她的呻,吟,众人无不动容。 尤其是在火灾里受了伤失了家人的,皆悲恸不已,陈勉眼眶都是红的,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也就在这时,屈含章哼起了歌谣。 她的声音柔柔切切,媚媚如丝,又似清清落雨,落在了人们的心尖上。 陈勉一下便听出来,这个小娘子哼的是盛京耳熟能详的小调,浮灯谣。 浮灯谣,摇福灯,摇来摇去,过小桥。 小桥儿弯,小桥儿长,小桥儿下瞧一瞧。 “阿娘阿娘,瞧什么?” “你说瞧什么呀。” “我知道,瞧哥哥!” “就只有哥哥了吗。” “啊,还有阿娘和媗娘!” ……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陈勉红肿的眼眶里,淌下两行清泪。 小时候,阿娘经常同他们一起唱浮灯谣。 有多少年,他没听过了呢…… 陈勉快速地抹去自己的泪水,他垂眸看向妹妹媗娘。 她已经没有喊疼了,只是张着嘴巴,断断续续地和着调。 “浮灯亮,月儿明,千秋飞过秋千去。” …… “都督,火已经灭了!”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皆展颜欢笑,此时,一道快马疾驰而来,宣旨的太监来势汹汹,让火师都督袭帘协同神秀公一起查明陈府起火的原因,并让陈府幸存者一同进宫养伤。 屈芳接到这个圣旨,只差指着自己前几日祭祀时受伤的脚踝大声拒绝,他万分不愿接旨,却又不得不接。 火师都督袭帘没有去那日的祭祀,也没有看到圣上血洗金銮,他痛快地跪地领旨,发现身旁的神秀公巍巍颤颤,跪都跪得磨磨唧唧,他忍不住伸手帮了一把。 屈芳被袭帘熊掌拍了一把后背,膝盖痛快地落地,老脸一僵,伸手接旨。 屈芳的潜意识告诉自己,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差事,甚至,可能还有更深的陷阱在前方等着,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明知道是个坑,他还得老老实实地往里头跳。 屈芳双眉紧拧,觉得脚踝受伤那处更疼了。 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同袭帘告辞,屈芳正打算招呼自家闺女回家,便看到那头吵了起来。 走进一看,原来是陈府在内讧。 老太师陈锦黑着老脸,呵斥着一个少年郎,“竖子,进宫养伤是圣上旨意,你拦着做什么,还不放开你妹妹!” 陈勉噗通一声跪在陈锦面前,他哑着嗓子求祖父,“祖父,媗娘这副模样根本不能颠簸,求求您放过她吧!” 陈勉这话说得奇怪,屈含章一下就注意上了,按理说这孙女伤成这样,他该心疼才是,还有,陈府满门几乎几乎死绝,陈老太师不该是这模样。 还是说,他老人家宠辱不惊,已经到了圣贤境界? 如若看得这般通透,又为何牵着小孙子的手不放? 陈家后宅有什么猫腻不成? 屈含章脑中千回百转,卫致也是如此,他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留下陈勉的妹妹。 陈勉是个猛将,他需要他的忠心,现在就是笼络人心的最好时机,先前他只是搭把手帮着把人背过来,这情分还不足以让陈勉交心。 思及至此,卫致也跟着跪了下来,他是盛京赫赫有名的玉公子,景阳公嫡孙,陈锦自然认识,见他一跪,陈老太师脸色一沉,“卫家公子这是何意。” “请老太师三思,若执意送人进宫,恐陨半路。”卫致继续劝,“圣上请陈府阖府入宫养伤,应是感痛陈府遭灾,体恤世家之举,如若因此让贵府骄矜遭遇不测,岂不违背圣意。” 以庆厉帝沐麟那变态行径,本意绝非如此,卫致故意曲解圣旨的意思,倒是让陈锦顿了一下。 众人以为此事就此打住,哪知道陈锦一边呵斥卫致不要多管闲事妄加揣测圣意,一边让人动手把陈小娘子抬走。 “你们想要她的命现在就可以一刀了解,何必多此一举折腾人家小姑娘。”江如之一把将剪刀扔到陈锦脚下,眸光冷厉地盯着他,语气也是冷如寒风。 “你是谁家妇人,竟如此嚣张。”陈锦突然被一个妇人这么对待,老脸拉不下来,面上起了愠怒。 “陈老太师贵人多忘事,自然记不得江某。”江如之冷嘲热讽,夜色中依稀可辨她清丽的眉眼。 一个人名跃出脑海,眼前之人同记忆里人影合二为一,陈锦不由得睁大了双眸,语气上扬,“江司药!” “民妇已经不是女官,司药不敢当。”江如之冷哼一声,陈锦对她反而客气起来。 江如之曾经于陈府有大恩,陈锦不敢怠慢。 “江……”一时不知如何称呼,他还不知道江如之嫁给了屈家庶子,于是改了口,“江娘子,媗娘这伤何如。” 听他终于问起自家孙女病情,江如之轻哼一声,刚想说话,她看到了一旁陈勉投来的乞求眼神,还有悄悄在她身后拉了拉她衣袖的妘娘,她心里有谱,直接回了陈锦一句“伤势过重,恐活不过今晚”。 看那陈家小娘子双腿焦黑,面上血肉狰狞,嘴巴微微张开,呼吸都极为困难,是命不久矣的征兆。 陈锦沉吟了片刻,终是放弃带其入宫。 不过,陈勉留不下来,他是陈府幸存之人,得一并入宫。 陈勉能把妹妹留下来,他心中已经极为满足,其他的,不是他可以肖想的,离去之前他多看了妹妹几眼,生怕这一别,就是永恒。 “屈夫人医者仁心,勉在此谢过!”陈勉上车之前,朝江如之作了一揖。 “你自安心去吧,我们会尽力让她不那么痛苦。”江如之如是说。 她这么说,陈勉也知道她的意思,他再次谢过屈家夫妇,屈家娘子,还有卫家公子。 接了烫手山芋的屈家人,被屈芳叹了声“糊涂”,但他也没拦着他们把人带回屈府,他心里也是极为同情这个小娘子的。 接近年关,谁家还带个一看就要归西的人回家,这不寻晦气吗,更何况,屈家老夫人生辰将至,怎么看都不吉利。再说,万一圣上要追究,这个陈小娘子就是个理由。 屈芳看着人已被抬进府,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要怎么同他老娘交代哦。 “父亲莫忧,祖母那儿我去一趟。”屈含章晓得父亲忧虑,她同婶婶对视一眼,便去了祖母的院里头。 屈老夫人因着祭祀一事,卧床休养中,那日她把太医给的一颗药丸含在舌头下,出了宫才吐出来,屈芳也是如此,倒是母子心有灵犀。 那两颗药丸还被她藏在一个瓶子里,原想着找个嘴巴牢靠的大夫验一验,又觉人难寻,生怕一个万一,整个神秀公府就真的没了,故而迟迟未验。 今日又起了火,陈府走水之事她虽在屋里,也有耳闻,自家府邸的人去救火,她拦不住,也不想拦,可是听到乖孙女说带了一个陈府的小娘子回来,她就不同意了。 屈含章软磨泡硬说了一通以后,悄咪咪爬在她祖母耳边说,“陈家小娘子仙去了。” 屈老夫人眼睛睁得圆圆的,嘴里低斥一声“胡闹”。 屈含章知道祖母这是同意了。 “祖母。”屈含章坐在床榻边,喊了屈老夫人一声,她在想那起祭祀的事情,她还想问后来他们怎么样了,她晕了这两日,都未曾听祖母和父亲提起。 她还在斟酌如何开口,屈老夫人一下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她拍了拍她的手,说到,“直说吧,何事。” 她仰头,含着灵气的水眸看着屈老夫人,她只起了个头,“我”字还没说完,她的祖母便捏了捏她的掌心,说,“你是想问那日之事吧。” “什么都瞒不过祖母您呢。”屈含章点了点头,亲昵地蹭了蹭屈老夫人的肩膀。 屈老夫人伸手揽住自家乖孙女,轻轻拍打起她的手臂,“你是个聪慧的,这事我直接同你说了吧,也省得叫你挂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他的大宝贝 屈含章从祖母屋里出来,天边出现鱼肚白,她衣袖里藏着一个小瓷瓶,这是祖母交给她的。 她的指尖摩挲着冰冷的光滑的瓶身,深吸了一口气,往叔父和婶婶所在的留青院走去。 祖母把那日她离开以后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了,庆厉帝赏给了他们一人一颗药丸,眼下她只需把药丸拿给婶婶,让她验下成分,便可知庆厉帝的心思。 祖母还是拉不下脸去同婶婶说,她只好代劳了。 留青院在西边,靠近后山,比较僻静,屈茵选了这个院落,也是因为江如之喜欢清净,她醉心医术,其他人情来往能免则免,能避则避,这也是屈老夫人不喜她的原因之一。 世家大族之妇,岂能缩手缩脚,不通俗物。 屈含章倒是羡慕自家婶婶可以这般自在,这也亏得叔父志不在朝堂在山野,夫唱妇随,好不快活。 她握紧手里的瓷瓶,穿过回廊,走过荷花池上的雕花木桥,在跨过拱门的时候,瞥见一抹身影快步地从前方穿过。 她站在拱门后,那人看不见她,她倒是把人看得真切。 “那是柳姨娘院里的拂梅。”入珠看到自家小娘子停住脚步盯着匆匆而过的人影看,便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柳姨娘的珠玉院是在东北边,离这儿有点远呐。 再看拂梅那模样,走得急了些。 屈含章等她走远,这才从拱门后走了出来,往相反方向走去了留青院。 按说这神秀公府一共有六个门,除了正门三个,东西北各有三个侧门,柳姨娘的人就算要出门,怎的不走最近的北侧门,反而走了这偏远的西侧门? 一路上,屈含章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她让入珠找人盯着珠玉院的动静,重点关注一下拂梅。 “切记不可打草惊蛇,”屈含章这般嘱咐,末了,她继续说,“祖母那儿不必惊扰,她年纪大了,又扭伤了腰,需要好好静养,有风吹草动说与我知便好。” 她这话一说完,入珠心里头咯噔一下,俯首称是。 看来,她家小娘子知道她一直都在同老夫人汇报一些事情,只不过没说破罢了,今日这是…… “祖母慈爱,对小辈嘘寒问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其他的你照常便可。”屈含章走在前头,她说着话,入珠半拱着身子,颔首倾听。 她听懂了自家小娘子的意思,自家主子并不怪她,还很能理解老夫人的做派。 入珠那颗提起来的心便落回了实处,她又想起昨晚去前厅半道上遇到的卫家表公子,这事她还未同老夫人提起,方才妘娘子说其他照常便可,那这事…… 说还是不说? 入珠一时有些茫然,她是老夫人给了小娘子的,除非妘娘子不再用她,否则以后的路,她都是得跟着走的,她拎得清谁才是她的主子。 上次,浮绿被罚,就是因为擅作主张私下拿了卫家表公子给的梅花,她便知自家妘娘子对卫家表公子无甚情义,至少表面看起来如此。昨夜,她站得近了些,卫家表公子说的话,她听到了…… 入珠还是问出了口。 屈含章沉吟了片刻,说,“如实便可。” 让祖母知道她对卫致的态度并无不妥之处,只要不损害屈家利益和颜面,祖母不会多说一句。 他们家和卫家,还不至于要联姻,上辈子卫夫人属意的是卫致舅家表妹,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被卫致劝消了念头,昨晚卫致才同她说不会强人所难,想必她和他也不再会有纠葛,毕竟,卫致此人,真真是个君子…… 呵。 屈含章突然嗤笑一声,暗骂自己愚蠢,若他真是个磊落的真君子,又何必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关在宫里当了一年的禁脔,哪怕那一年他从未碰过她。 她其实不想用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拿来衡量今日之人。 可是她没办法,那些经历过的人和事,就像是烙印在了脑海中,一遍遍提醒着她不要重蹈覆辙。 罢了,她且边走边瞧,卫致究竟是何态度。 假如他真能像他说的,不强人所难,那最好不过,她还能当他是屈家一般亲戚。 这般想着想着,她便来到了留青院。 守院的是个长得机灵的小侍从,他看到屈含章便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来,行了个礼问了个安就放她们进去了。 屈含章让入珠留在院门那儿等她,自己走了进去。 本来在自家府邸,没有安排专门守着院门的奴婢,但是留青院为了不让屈觉乱跑,这才安排上了。 对此,屈觉表示:小爷脸真大。 脸大的屈觉正委屈地蹲在院子的花圃里,拿着小树枝拨弄一条足足有小尾指那么粗的胖蚯蚓。 他不过想进去看里头那个被抬进来的小姐姐,就被自家老娘拎着衣领丢了出来,更过分的是,门窗都给他关上了。 他在外头,眼巴巴地朝屋里看,那小模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他想,他爹总该心疼了吧,果不其然,他爹终于开门了。 他还张开手,还没来得及喊抱,他冷酷无情的爹不知从哪里扒拉出来一条蚯蚓,直接丢给他,还摸了摸他的头,“拿着蚯蚓一边玩去吧,乖。” 屈觉气绝,不要用你拿过蚯蚓的爪子摸小爷的头啊喂! 啪叽一声,拍掉了他爹的手。 冷酷无情.屈.可怜.茵顿时受伤,哭卿卿地跑进去找媳妇求安慰去了。 当然,进去以后,他不忘关上门。 屈觉更气了,拨弄了蚯蚓好一会儿,便觉得无趣,恰逢尿急,一个想法涌上心头,他吭哧吭哧解开了裤腰带。 屈含章进院里头便看到自家小堂弟光天化日之下溜着小鸟,一时愣在了原地。 屈觉拿尿浇着蚯蚓浇得正欢,没想到抬头就看到自家堂姐,于是他不好意思地抖了抖圆润的小屁股,蹲下身把裤子拉起来,穿好。 五岁的小豆丁屈觉,还是知道对着姑娘们遛鸟不好,因为他爹说了,这是他的宝贝,不能轻易示人,要藏好,那些姑娘们都是没有这个宝贝的,万一被看到了,让人抢走他就不能愉快地站着尿尿了。 唔,刚才阿姐看到了他的宝贝,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屈觉穿好裤子,跑到屈含章跟前,小手拉住她的,明亮的桃花眼睁得大大的,语气是带了几分慎重的恳求,他说,“阿姐,你可不可以当做没看到。” 当做没看到他的大宝贝,放过它。 屈含章误以为他是知道害羞,不敢让别人知道他在院里随意撒尿的事情,便跟着慎重地点了点头,“你下次不可如此了哦。” 闻言,屈觉开心极了,阿姐答应不抢走他的宝贝了,又想到阿姐没有大宝贝,瞬间又同情起她来,大宝贝没办法分享,小宝贝总是没问题的。 于是屈觉牵着屈含章的手,就要拉着她去看他的小宝贝。 屈含章还记得正事,她拍了拍屈觉的小脑袋,“阿觉等等,阿姐有事得先见叔父和婶婶。” 屈觉一本正经地劝道,“他们不会见你的。” 屈含章:?? “阿姐你还是不要去敲门的好,”屈觉拉着屈含章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我娘在忙正经事的时候,都喜欢把人丢出来。” “我就是被丢出来的。”他还怕她不相信,拉着她就往方才他尿遁的地方走,末了指了指地上被尿浇得弯曲成一团看起来好像已经僵了的蚯蚓说,“这家伙也是被丢出来的。” 已经升天的蚯蚓:你大爷。 一时之间不能领会屈觉口中的正经事是什么,再看微微亮的天,活过一辈子的屈含章好像误解了,她琢磨着是不是得等会儿再来,那厢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屈茵,他在里头偶尔往外看一眼自家崽子,没想到看到侄女来了,征得媳妇同意,他屁颠屁颠跑过来开了门。 哼,现在才想起他来,没有十根冰糖葫芦小爷是不会原谅你们的。这是看到自家老爹开门马上傲娇转身做生气状的屈觉。 没想到他表错情,他爹直接招呼阿姐进门,独独忘了他! 屈茵:“去陪蚯蚓玩吧,乖。” 屈觉:“它升天了。” 屈茵又笑眯眯给了他一只蜘蛛,“拿着蜘蛛一边玩吧,乖。” 语毕,他又冷酷无情地关上门。 屈觉气得脸都鼓了。 很好,没有二十根糖葫芦休想让他低头。 屋里。 屈含章一进去便闻到一股很浓的药味儿,还有淡淡的血腥味,绕过屏风,她便看到她家婶婶正在给陈小娘子上药。 “上了麻药,她正睡着。”江如之还在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涂抹在陈小娘子的每一处伤口,她见屈含章进屋,便同她说起陈小娘的伤情来。 “双腿都烧没了,脸也是毁了,只有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江如之美眸凝视着床上的娇人儿,心里头很不是滋味,一个女子,这样一生便是毁了,她也不知道这样子把人救活,究竟是对是错。 屈含章看出她的忧虑,不由得上前一步,将手覆在江如之的手上,眸光轻柔地说,“灾难降临她没办法选择,残疾毁容她没办法选择,婶婶你救了她的命,给了她选择的机会。” 她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完,江如之却是能懂她的意思。 留住了命,才有选择的机会。 是继续活着,怎么样活着,或者是不想活了,都是她的选择。 “以后没有陈府小娘子了。”屈含章将祖母的话带了过来,父亲也找了一具尸骨当做是昨晚重伤不治的陈小娘子,她得有个新的身份。 “等这孩子醒了,再同她商量吧。”屈茵和江如之对视一眼,算是心照不宣。 “对了,婶婶,祖母让我拿这个给您过目。”屈含章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江如之。 她打开瓶盖,从里头倒出了两颗黑漆漆的药丸。 屈含章趴在她耳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江如之慎重地将药丸放回瓶中,表示一定会守口如瓶。 门外突然有人来报,说天使来了,快去正门迎接。 屈含章心头一突,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