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后我摆脱了单身》 第1章 腹中乾坤(1) “琅琅啊,怎么不吃早饭就走了!诶,对胃不好,你这孩子······”文琅跨上自行车,老妈唠唠叨叨的,声音尖得像烧开的热水壶,隔了几道门都能刺进她的耳朵。 文琅不胜其烦:“我要迟到了。” “那也给我带上!带上!”她的母亲像任何一个热衷于广场舞的中年女子一样,有着微微发白的头发,和一张能把人骂得体无完肤的嘴。她风风火火从院子里跑出来,带着一点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活泼奔放,强行把一只塑料袋塞进文琅手里,“你看你这找的什么工作嘛!个女孩子清清静静坐坐办公室就蛮不错的!干什么警察?干警察!还是个刑警!连个相亲的功夫都抽不出来······” 文琅被她说得头皮都要炸了,及时止损,好声好气道:“人民警察诶!光荣得不得了!再说哪里舍得这么早结婚离开您呢?”她抬起手腕,装模作样看了一眼,“哎哟不得了都这个点了诶!走了走了,今天不能再迟到了。妈你进去吧啊!” 文琅噼里啪啦说完一大通,也不敢去看自家老母亲那张哀怨的脸,连忙蹬着那辆破自行车就溜了。 文琅的自行车技练了十几年,早就掌握得炉火纯青,她一手扶着把,一手把塑料袋提溜起来看了一眼——得!还是馍馍! 文琅正郁闷着,寻思一会还是得找个早点摊打包点其他吃的,就听旁边的路人拔高了声音:“唉小心啊!”话音未落,一股大力袭来,文琅条件反射往旁边一让,人是站稳了,可她的老式自行车太过笨重,一下子就把她给带躺下了。 文琅躺在地上,眼冒金星,腰都快折了,那袋馍馍却被她举着,傲然停在半空中,半点事也没有。城中村的居民们大半认识她,本来想上前扶一把,这时看她一副要馍馍不要命的姿态,纷纷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默默退开。 文琅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四下里看了一圈,没看到任何有犯罪嫌疑的人或车,心里直泛嘀咕:“袭警还敢跑路,胆子真大。”她把自家老爷车请起来,推到路边一看,头都大了。 他们家这老大爷用了几十年,平时屁大点事没有,就是脾气有点坏,除了铃不太响,其他地方都特别响。 这下链条掉了,再装也不是几分钟能搞定的事,她再一看表,一下子就急了。虽说她所在的刑警队队长脾气好,平时把她当半个妹妹看,可规矩就是规矩,她也做不出油嘴滑舌耍赖那一套。 耿直的文同志能怎么办?见了队长她只能说:“今儿个对不住您了!我也想早点来来着,奈何硬件设施跟不上,您老多担待!” 多好啊,跟说相声似的。 年轻的刑警队长必然不会乐意捧这个早八百年就过时的哏,然后办公室里那些会来事的纷纷振臂一呼:“文小同志,你要啥自行车!” 路边杂货店的老板娘正倚在油光发亮的木门上,在如同十八九岁少年少女般年轻的阳光地下嗑瓜子,脚旁蹲着一只上了年纪的橘猫。文琅推着车过去,一人一猫整齐划一抬头,对上了满脸不好意思的文琅。 老板娘迟钝地眨眨眼,很有邻里爱地塞了把瓜子进文琅的手里:“停着吧,你还要啥自行车呢。”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梗不在新,切题就行。 文琅千恩万谢,也不给车上锁了,从车篮里提起公文包抱着就跑,伸直了手臂去拦出租车。 文琅在泗洲城的城中村里住了二十多年,相对于几街之隔CBD区的繁华来说,这里简直就是纽约城里的布鲁克林,处处透露出落后的气息。连同打的这种小事,也因为闭塞的交通困难非常。 在街坊邻居口中文琅非同一般的有出息,读了几年书就当了几年别人家的孩子。她大学读了警校,文母本来要反对,回头一想又觉得将来混个文职也不错,重点是体制内有保障。 谁知文琅小姑娘一个,心气不低,偏要和她对着干,一来二去就成了市刑警队的一员。老妈这个悔啊,直接化身祥林嫂,拉着别人就哭诉。隔壁阿姨只好安慰她:“这不还在你身边呢吗?刑警是危险一点,总比搞缉毒的好啊······”文母一听,哭得越发大声。一边哭一边捶阿姨的肩:“她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这么不让人省心?”文琅在旁边一听,深觉老太太是被韩国欧巴荼毒了,说话都带一股棒子味。 文琅一路呜呼哀哉唉声叹气,险些把那些背在肚里的佛经都搬出来用,也不管人家佛祖是否和一身警服兼容。 所幸踩着点刷上了卡,小跑着进了办公室后才松了口气。 “诶!今天都在赌你会不会迟到呢!”坐在她旁边的余乐用钢笔戳戳她的手肘,贼兮兮地说。他和文琅同一年进的警队,年龄也相仿,关系比旁人近点。 文琅哦了一声,心说怪不得她今天一进来就听到一阵压不住的笑声,拉长了调子问:“人民警察聚众赌博,知法犯法。······你赢了吗?” “又不赌钱来的。打赌是讲概率的事,概率!概率!概率的事能确定吗?你余哥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所以余哥没参与啰。”文琅从他的话里解读出意思。 “不过,刘大头赌你要迟到来着来着,现在怄着气呢。也真亏他,这么多年一次都没赌对过······”余乐状似悲悯地叹了口气,抬起头就被对面的刘闻柳瞪了两眼,只好嘿嘿笑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刘闻柳又名刘大头,“大头”是冤大头的“大头”,以脸黑著名,大大小小的赌局就没见他赢过,更别提同事之间偶尔相约打牌搓麻。可就这么个人偏还爱放狠话,一输就请整队吃大餐,久而久之,就得了这个名。 刘闻柳带着一种“你怎么这么不争气”的表情看了文琅两眼,突然咦了一声问:“你的那串古钱呢?” “什么?”文琅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那串用红线编好的铜钱不翼而飞了,“完了完了,我今天出门的时候和别人撞了一下,搞不好就是那时候把线给弄断了。” 手上那串东西,文琅从记事以来就一直带着,据自己母亲回忆是个挺厉害的大师送给她的。文琅不太信这一套,毕竟法治社会,谁还真的依靠神啊佛的这一些?所以倒也不是很重视,可她妈总说这是个好东西,开过光的,要文琅别摘下来。这下不小心弄丢,回头又得被念叨,文琅一想脑袋都大了。 刘闻柳跌足狂叹,他除了打赌之外的另一个癖好就是收集古钱币,已经觊觎了文琅的那串好久,软磨硬泡不见她松口,这时候心痛不已:“那可是顺治年间的通宝啊!我看呐,八成是人家瞧上了这东西,才故意撞的你,再趁乱悄悄摸走。一会我去给你报备一下,妈的偷到警察头上来了还得了!” 余乐“哇靠”了一声:“至于吗?人家又不是你。” 刘闻柳正准备站起来教训一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辈,他们的队长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推门进来,脸上的表情透着隐约的无奈,经过他们的时候挥了挥手:“对,上个案子结得差不多了······刑警队真不太适合,局长······是是,最近是比较清闲,但是这事说不准······” 文琅听了一耳朵,猜到了多半是怎么回事,用嘴型告诉余乐和刘闻柳:“示范”,两人不约而同露出了“不忍卒听”的表情。 这时候,队长终于挂了电话长长地叹了口气,回过头来苦笑着说:“我的手机都发烫了。” 刑警队长姓别,是个挺稀罕的姓,人也长得是那种挺稀罕的帅,不是影视剧里热爱用的那种小鲜肉款,但绝对是不少少女一看就会心动的那种,用一个比较俗的比喻就是“他像晨星璀璨”。 “也难怪啰,”余乐耸耸肩,手上继续整理着上个案子遗留的材料,“毕竟咱们队破了那么多大案是不是?局长他老人家急着把咱们推出去想让上头刮目相看也是人之常情。” 刘闻柳说:“也不是啥坏事,正好我觉得奖金少了那么一点。” 文琅憋着笑从电脑的上方看了他一眼,心说这个人说这种话倒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别队笑着问:“钱不够花了?又充大头了是不是,这次又找了什么由头?” “我,”文琅举手回答,“他们赌我会不会迟到。” “哦,”别队了然点点头,“你要早两天赌她会迟到就赢了,还是日子选得不好。” 文琅忍不住小声比比:“那我估计想迟到都迟到不了。” 这下整个房间里的人都笑了起来,里里外外弥漫着快活的氛围,好似出场率极高的咸亨酒店。这帮老老少少的刑警虽然平时办案时严肃得不得了,说到底也是普通人,这时候笑得比谁都开心。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文琅的话,更大的原因,则是刚结束了一场从开始到结束都让人忍不住绷紧神经的大案,这下完结,天下太平,谁都轻松。 别队文雅地笑了两声,然后停了下来,脸色微微一沉,他的气质里有一种古人的韵味在,为人也很“古”。放到几百年前,保不准又是一个误人终生的楚留香。他平时很少露出这种表情,突然来这么一下,倒让人有点心惊。 “今天怎么没带宝泉钱?” 刘闻柳粗声粗气说:“小姑娘不当心,露财叫人惦记上了!别队您也对这些感兴趣啊?” 文琅这才反应过来别队刚刚是在问她,就把今天出门之后的事又说了一遍。 别队平日里没有表现出过对这些古董的兴趣,之前看到文琅带着的东西时也没有多说什么。这时候听说她丢了,倒似乎有些生气,文琅有些摸不着头脑。 “找是肯定要找的,”别队点点头,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严肃地叮嘱道,“而且一定要找到。” 文琅像看大熊猫一样看着他,虽然他远不如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那么憨态可掬,应了声说下班会去立案。 后来文琅就把这事忘了个干干净净。 倒不是她心大,因为还没到中午,他们就接到了内线通知,市内挺有名的高校里死人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腹中乾坤(2) 文琅非常没出息地撑着墙干呕,还好呕出的都是些清液,才没让她在丢人的路上越走越远,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出因为事故频发没能吃早餐的好处来。她的身边围了一圈人,都是吐完或正在吐的同事,一起来的几个人中只有别队还奋战在第一线,坚强地勘察着对于一般人来说太过于惨烈的案发现场。 刘闻柳黑着脸站在一旁抽烟,一言不发。看文琅终于直起了腰,给她递了杯温水。文琅做派极为老年人,保温杯不离身,这就派上了用场,她木木地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尽力放空自己,不去想那幕惨状。 她参与工作两年,资格还低,可大大小小的案子见过了不少,这是第一个成功让她吐出来的——尸体四肢膨大,全身各处高度腐败,脸上尸斑遍布,几乎看不出五官的样貌。光这些还不至于让刘闻柳这种老江湖也着了道,毕竟十多年下来腐败巨人观也见了不少。可是,文琅回忆了一下那股肉类腐烂的气味,蚊蝇遍布的寝室,胃里又是一阵翻腾。瓷砖地板上,天花板上泼满了发黑发臭的血迹,而血迹的来源则是尸体的腹腔。文琅很难用言语去描述那场面,直到现在站在阳光底下她身上还发寒——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死者的腹腔其实是从内部炸裂开来,连大部分的脏器都化成了碎末,呈放射状黏在四周的地板上。 “这······这到底是······”文琅的声音发着抖,不知怎么的居然有种想笑的冲动——这他妈不是开玩笑吗?怎么可能会有人死成这个样子!简直是在挑战人的精神承受范围! “缓一缓啊,别多想。一会还得进去抬尸体呢。”刘闻柳提醒道。 文琅干笑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出事的宿舍楼四周已经拉起了黄线,饶是如此也没能阻挡这些□□点钟太阳的八卦精神,不用上课的学生几乎都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文琅环顾着那些或害怕或兴奋的年轻的脸,视线触及某一处时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违和感,但那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等文琅转回去想看个究竟的时候已经什么没了。 “本来以为能休息几天了,唉。”余乐唉声叹气,“这叫个什么事啊。” 刘闻柳拉下脸,余乐进了队一直都是他在带,训起来也格外不含糊一些:“说的什么话!这是你一个警察该说的吗!” 余乐一听,也不好意思再抱怨,只好端着一次性杯子扯着文琅跑到墙根底下蹲着吹风。 “真操蛋呢,这节骨眼出了这事。”余乐挠挠头,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又自我排遣般说,“唉,反正做了这一行就这样,我也都习惯了。”他看文琅还是有点呆呆的,关心道:“怎么了,真吓到了?” 文琅摇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死者情况有点反常。” “高度腐败呗!”余乐漫不经心地说,“就是这么一搞尸体上的痕迹都要被破坏得差不多了,这下法医那边难搞,咱们这更难搞。” “现在才四月份啊,”文琅摸出手机打开天气预报,“你看这几天最高温度才二十出头。要达到这种腐败程度怎么着也要半个月以上吧,可是半个月的时间难道一点尸臭都不会被人察觉到吗?还有她的舍友呢,她们三个人可是第一发现人,正常的大学生总不会半个月不在宿舍吧?” 余乐沉思,他一向主张自己是个实干派,脑力劳动不适合他,刚才一句“高度腐败”是他在短时间内能想出的最合理解释。被文琅一提醒才觉得有问题:“是不太对啊。可除了这个,我也想不出其他可能性来啊。” “还是得等夕姐那里剖了再说。”文琅忧心忡忡,“好歹也是个大学,出了这事学生们还不得人人自危?社会舆论肯定要起来了,这案子要搞不定咱们就等着被骂吧。” 余乐倒是不担心,反过来安慰她:“这些人情往来的事还是让老大他们去纠结吧,咱们这些小警察等着查案就好。” 两个人说话间,楼上开了扇窗,别队不咸不淡的声音飘下来:“来个人抬一下尸体。” 刘闻柳或许是看几个小辈神色都有点勉强,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大步进了宿舍楼。大概等了五六分钟左右两个人一前一后抬着蓝色的裹尸袋出来了。 人还没靠近,那股浓烈得直冲天灵盖的酸腐味就扑面而来,文琅屏住气上去搭手,一碰到尸袋底部只觉得一块又软又滑的东西随着从尸体上滑落下来,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好险才忍住。 聚集学生中只有一小半与死者熟悉,大部分则是全为看热闹而来,毕竟八卦是人之常情,由此而生的兴奋同时也能冲淡死亡带来的恐惧。但此时真正看到了尸体,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哗然之声,纷纷向后退去,如摩西分海一般露出一条路。 等把尸体送到车上,别队也松了口气,他虽然不为这幅惨状所动,但气味实在是折磨人:“痕检科的人马上过来了,现场就先留给他们检查。咱们先去问一问那几个学生,三个人得分开问。” 文琅诶了一下,问:“队长你是觉得她们三个有可能是凶手?” “谨慎点的好。还得注意点问话方式,别吓到人民群众。”别队举起手臂往衣服上闻了一下,露出了痛苦的表情,“速战速决吧,然后大家都回趟家,接下来有一段时间要忙了。” 别队的构想自然是好的,可现实给予了他迎头痛击:那三个与死者同宿舍的学生吓得要死,就差没抱在一起痛哭流涕,更别提接受他们的盘问。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当然不能强行逼问,最后只能让学校里任职心理老师来给她们进行疏导。 别队借了男生宿舍的浴室洗了个澡,又换了赶来的痕检人员带来的衣服——他忙起来的时候就直接睡在警队里,因此就在局里放了两套衣服换洗。后来像是想起了什么,试图赶刑警队的人去吃午饭,文琅只能苦笑。 到了下午两三点,学校领导层才终于来人通知他们说那几个学生的心情稳定了不少,又说给安排了教室用来审问。他的脸色惨白,露出十分担忧的样子,文琅心里有数,出了这种事第一个名誉受损的就是学校。 出事的高校在市里挺有名的,在全国也能排上号。但同等档次的高校市内也有那么几所,很多新生填报志愿的时候本来就不是非它不可,这档子事一出等到九月份新生入学,生源必然流失不少。 这几个小时里文琅闲得没事干,在学校里绕了两圈,才觉得这学校安全上很有些隐患。出事的女生宿舍其实并不是位于市区的本校,而是在比较偏僻的新校区。学校方面想来是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才把学生往郊外迁,学生只有少得可怜的几千人,文琅问了几个学生才知道这里住的只有去年刚入学的大一新生而已。 这里原本是工业园区,后来出事整改拆了个干净。附近公交站台只有零星几个,更别提出租车地铁,交通极不方便,方圆数十里地也没什么比较大的建筑,到了晚上整个学校就像漂浮在汪洋大海上的孤岛。 更要命的是校区还没建设完毕,配套设施都没跟上。文琅注意过,那幢女生宿舍的阳台正对着操场,而操场之后就是一片空旷的废地,也没有什么围墙栅栏防着。文琅心说校方是真心大,女孩子们也是真胆子大。 刑警队的人听别队的吩咐把三个人拆开,两人一组各自审问。和文琅搭伴的是个没见过几面的小个子刑警,今天吐得最厉害的人里就有他。他们负责的是一个高高瘦瘦,长相挺清秀的女孩子。这姑娘看似挺冷静,她们进门的时候居然笑着还打了个招呼。 一套公事公办的流程下来,才是真正的重头戏。文琅放柔语气问:“李同学,你们大概有多久没见过金同学了?” “就这四五天吧。”冷静地李同学露出思索的表情,“前几天清明节,学校放了三天假。我和另外两个人多请了两天假去隔壁市玩了一圈。今天早上刚回来,就看见她······”她白着脸捂住了嘴,说了声“抱歉”就跑出了门。 等她再次坐下,文琅适时递了杯水过去:“温水有助于平复心情。不过同学你能确定你刚才说得话属实吗?” 她问得稍微有点严厉,心里也有点恼火——这个人所提供的情报与事实显然不符。如果金长息真的是在清明假期之后遭遇意外死去,在这种气温下顶多长点尸斑,绝不可能腐烂到这种程度。 李同学双手握着杯子,稍稍畏缩了一下:“警察姐姐,绝对属实的,我可以用人格担保。” 听到“警察姐姐”四个字,文琅略囧了一下,又听她说用人格担保,更加不好了。如果是余乐和她说这句话,她顶多开玩笑般回他一句:你的人格几斤几两。可现在不行,对方是一个明显开始流露退却情绪的人民群众,于是她只能咳了一下开口道:“没那么严重,也不需要那人格担保······” “再不然你们可以查一下监控啊,我们宿舍楼道里都装了的。” 文琅有些尴尬,那本该是他们第一个要查的东西,可找校方调监控的时候才发现,有几个监控摄像头损毁了至少有三个月,偏偏完好的那些都没能拍到金长息的身影。文琅直觉其中有隐情,可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有谁会为了杀一个女大学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那为什么一个宿舍四个人,只有三个人去了隔壁市?方便的话,李同学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额······”李同学明显露出了心虚的表情,有些抗拒回答这个问题。 文琅学生时代也经历过这些事,自然知道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一言不合就要开撕:“你们关系不太好?” 李同学胡乱点了几下头,眼神躲躲闪闪:“她就有点奇怪嘛······” “奇怪?是哪里奇怪?”文琅追问,她原以为金长息只是和她们性格不合,或是生活习惯差导致的被孤立。但没想到听到了这样的回应,一个舍友会形容另一个舍友为“奇怪”这件事本身就够奇怪的了。 “她会在宿舍里烧香,还摆那种奇奇怪怪的神像······我们不让她搞,她就大晚上跑到阳台上偷偷摆。而且,”说到这里,李同学的神色已经变了,之前还可以说是有点惊慌失措,现在就是纯然的恐惧了,“而且她整个人都神神叨叨的,大半夜会在镜子前面站好几个小时!一边看镜子还一边念经!我、我们听到就会整宿整宿地做噩梦!怕都怕死了,谁还敢和她做朋友啊······” 文琅很是吃了一惊,她和负责记录的小刑警对视了一眼:“记下来,死者有信邪教倾向。” 结束之后,文琅连忙把这件事报告给了别队,从另外两组人那里也得到了相同的回应,由此就排除了李同学撒谎的可能。然而痕检队方面却说并没有见到类似于神像一类的物品,这就又陷入了僵局 学校那头暂时没有联系上家属,尸体运回局里一时半刻不敢解剖。一群人又回现场里里外外查了一遍,太阳落山之后才坐着车回警局。 文琅坐在车上,车子摇摇晃晃的,她睁着眼看着寸草不生的荒地上那枚太阳沉下地平线。太阳红得太过像血,以至于残酷得有些冰冷,电光火石间她突然忆起了那阵违和感的来源——人群中有一双深邃而寂静的眼,恰如此时冰冷的太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腹中乾坤(3) 当天晚上文琅没有回家,就睡在了办公室配套的一个小房间里——刑警队一年到头没个歇的时候,即使没有案子也经常有人会留下整理卷宗,因此这个房间里折叠床和毯子倒是十足完备。 案子虽然已经开了个头,可死者家属失联,尸检就没法进行。所以今晚即使所有人都留下,也不过是在做无用功。队里有很大一部分人是直接住在宿舍里的,其他人里只有文琅住得比较远,她弄丢了那串钱正好不太敢面对老妈,也乐得在局里将就一晚。 过了十一点队里的人才陆陆续续走了,文琅从办公室的窗子往外看去,只有值班警察的房间和后面一幢用来给法医解剖用的楼里还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这么多年,文琅的胆子早就被锻炼出来了,即使是在听过那么邪性的故事之后,她也没什么波动。 但从早上起文琅的心里就不太踏实,并且这种不踏实感在她进入案发现场时到达了顶峰。那种感觉很玄妙,虚无缥缈没有什么根据,可偏偏就让她有一点不安。 不过文琅也知道多想无益,此时此刻她最应该挂心的不是自己的事。四月的晚上不盖被子还是有些凉,文琅和衣躺下去,把毯子严严实实盖在身上。她的睡相不是特别好,保不准一觉起来毯子就掉到了床底下,只好压了一半在身子底下,以期半夜不被冻醒。 文琅睡不太着,翻来覆去的又想到了白天看到的那双眼。当时的太阳很好,肤色不一的脸映在视网膜上都成了边框模糊的色块,而在那些被阳光一照而通透起来的棕色眼瞳中夹杂了一对纯黑色的眼珠。文琅后来仔细回忆过,那对眼睛中透出的情感尤其的冷漠,倒不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平静,而是一种对生命的漠视。她自己也很震惊,为什么明明只是扫了一眼,居然能记得这样清晰。不过还没等她思考出个结果来,就陷入了沉沉的梦境之中。 或许是睡前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文琅睡得很不安稳。最开始,是在睡梦中也能感到的冷,文琅半梦半醒间以为是自己把被子踢开了,胡乱一摸才发现被子还好好地盖在身上。随后室内响起了滴答滴答,连绵不绝的水声。这个声音也十分奇怪,不像是水龙头没有关紧会发出的声音,倒有一点粘稠的感觉。被训练出的警觉让文琅迅速恢复了清醒,肾上腺素飙升驱走了最后一丝睡意。但她没有睁眼,反而保持着熟睡的姿态在黑暗中静静地谛听着那诡异的响动,水声越来越响,逐渐靠近了文琅的枕畔。 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恐怕立刻就会往怪力乱神一方面想,但有两类人百分之□□十都是坚定不移的无神论者。一类人,是搞刑侦一方面的;另一类,就是医生。这些人因为经常有机会接触尸体,往往不会太过恐惧死亡本身,而神鬼一类在他们的眼中本就是人类恐惧死亡而臆测出来的东西。 更别提像文琅这样自诩“刑法条例为骨,马列主义为皮”,认定人民警察仅凭一身正气就能驱散邪恶的阴云的革命乐观主义分子了。 所以当她感到耳畔有人轻轻呼气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有谁去而复返故意吓她!这么促狭地事想想整个刑警队也就一个余乐会干,但他并不是一个会为了这种事就放弃宝贵睡眠时间的人,文琅立刻在心里否定了这个回答。那阵气息扑在她的脸上,越来越近,文琅这下也等不得了,猛地睁开了眼。 就在此时,一股浓烈的恶臭味扑面而来,这气味十分熟悉,正是人体腐烂之后所散发的气味。文琅猝不及防,忍不住干呕了几声,眼球也被这味道刺激得不停流泪。她这时才发现四周万籁俱寂,连往日里鸣蝉与狗吠声都消失,而那个距离她极近的人也一点声响都没有了。 文琅毛骨悚然,倒不是往灵异事件去想,而是一种人类对于未知事物天然的恐惧。她一手捂着眼想去摸墙上的开关,碰到的却不是水泥的质感,而是一种软软黏黏有着清晰地肌肉纹理的事物,手一按上去还有碎屑不断往下掉的感觉。 “你是什么人?”不知为何,就像被人操纵一般,她突然对着空气中喊道,无人回应。在寂静而逼仄的空气中,只有那强烈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在不断蔓延。 文琅停顿了一下,缓了缓刚才开口受到的刺激,一边咳嗽一边扯着嗓子问:“我是警察,你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我的吗?现在是法治社会,你好好说,我们一定能帮你的······” “······你帮帮我,帮帮······我······”耳畔突然响起了一个属于年轻女性的声音,她呢喃着,不带任何感情。 文琅立刻扭头,所看到的是一张腐烂得已失去人形的脸,但她心中却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反而冷静得令人发指:“告诉我,你是谁?” 那张脸震动一下,下半部分裂开一道口子,伴随着面颊上掉下的皮肉,她说:“······金长息······” 文琅浑身一震,从折叠床上弹了起来,浑身贴身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她惊魂未定地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拿过枕边的手机按亮。屏幕的光一下子刺得她的眼睛睁不开,时间距离她睡下去不过半小时。 文琅靠着墙思索了片刻,得出了结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只是白天受到的冲击太大了一些。但这样一来,她无论如何也是睡不着了,索性就起身整理一下,往法医解剖楼而去,准备探望一下金长息。 法医楼其实是旧警局遗留下来的最后一幢楼,虽然翻新了几块地方,但依旧老旧,白墙上因为渗水被染成了黄色。天花板上挂的还是早就被淘汰的那种水滴型白炽灯,灯光一明一暗,风一吹嘎吱嘎吱直响,搭着弥漫的福尔马林味倒很有上世纪香港热衷拍的恐怖片味。 文琅一踏进法医大楼就打了个哆嗦,不由得裹紧了外套。一楼大厅中值夜的实习法医禁不住熬,趴在桌上打起了瞌睡,文琅不忍心叫醒他,只好从他手边的一沓口罩中抽了一只戴上。 文琅搭着电梯一路上了三楼,她打着手电走了一个来回,才找到漆黑楼层中唯一从门缝里泄出苍白光芒的房间。 “夕姐?怎么样,还不能剖吗?”她把门打开一条小缝,从口罩下发出沉闷的声音。 法医夕姐没想到她这个时候会过来,显然吃了一惊。她坐在正对解剖台的椅子上,漆黑的头发扎成了低马尾,刚才盯着金长息的身体正出神,现在扭过头来,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凝视着她:“是文琅吗?大晚上怎么不休息?” “我睡不着,就想来看看死者······诶诶!不用了,你坐着吧。”面对想站起来把椅子让给她的夕姐,文琅连连摆手。 “做噩梦了?”夕姐好脾气地笑笑,和文琅不一样,她即使离尸体不过几米距离也不戴口罩。说实在的,文琅很佩服她,因为某些不可抗力,法医向来由男性担任,而夕姐不但成为了一名法医,更是局里法医部门最好使的那把刀。 她看文琅试探着走近了金长息,提醒道:“别太近了,刺眼睛呢。”末了又叹了口气说,“怪可惜的,小姑娘长得挺清秀的。” 文琅忍不住“哇”了一声,心说这您都看得出来? “骨相蛮好的,美人在骨嘛。”夕姐温温和和地说,含蓄地看了她一眼,文琅立时有点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 夕姐走上前,揭开了盖在死者身上的白布,她仪态很是优雅,这让文琅不止一次地觉得她应该是出身名门,而且她的五官很精致,是一种极为古典的美感,如果再用一次那个又土又俗的形容,那就是“她如春水剔透”。 “颈部无青紫,可以排除窒息致死的可能,可见部位无锐器痕迹,根据腐烂情况推测,至少已经死去半个月了。”夕姐徐徐分析道。 “······可是据她舍友和隔壁的同学所说,她应该才消失了三四天。” “更多的还是得等联系上家属再说,虽说不需要他们同意,不通知却是不行的。”夕姐眨眨眼,文琅这才发现她的眼珠里布满了红血丝:“你要不要眯一下?” 夕姐无所谓地笑笑:“不用了,我也不是很困,万一到时候睡迷糊了才要剖反而不好。” 文琅刚想劝她两句,别队手里拿着两罐咖啡大踏步走了进来,看到她也在,俊逸的面上明显流露出一瞬的愣怔:“文琅?我以为你睡了。” “我、我睡不太着······就来看看哈哈······”文琅有些尴尬地打着哈哈,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两个人走在一处,但真正成为一个发光体对她来说还是初体验。 “睡不着也得睡,没有精神怎么查案?”别队把两罐咖啡分别递给她和夕姐,文琅心知肚明其实这里面没她的份,更不想看两个人互相把那罐咖啡推来推去的情景——这让她有点无地自容,就像是个看到电视里火辣画面的青春期少女,毕竟母胎solo二十几年,这场面实在是有点刺激,虽然他们不过在好声好气说话而已。 “别队······我明天能不能再去找她学校里的人了解一下情况。”文琅看着金长息暴露在惨白灯光下的那张脸,和梦中别无二致腐烂的脸。她还记得那个声音,很年轻,也很好听,在这场处处笼罩着迷雾的案件中,她不知道自己能为金长息做多少,但既然是在梦中许下了承诺,她也一定要践行。 “嗯,我本来准备自己去的,但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抢你的风头。”别队打趣般地说,在他身侧夕姐捧着咖啡小口小口地抿着,听到这话忍不住撇了撇嘴。文琅知道她和自己想的是同一件事,她真挺想提醒别队他其实不太会说笑话这件事,又觉得以她的身份而言太过伤人,不如留给夕姐发挥的空间,于是打了招呼默默地走开。 得了别队的首肯,文琅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市郊。校长很热情,或者说是不得不热情地接待了她,毕竟这件事早点解决双方都受益。 两个人谈了没多久,就有人敲了校长室的门。校长给文琅介绍说这是民俗学的博导,金长息的专业课老师。文琅站起来,刚想和他握个手,双方友好会晤一下,一接触到他金丝边框眼镜下的眼睛就愣了。 ——那是一双,极为罕见的纯黑色眼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腹中乾坤(4) “你······”文琅心头猛地一跳,刚伸出去的手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停在了半途。 “楚穆之,金同学的老师。你好,警察小姐。”男人推了推眼镜,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又极快地收了回去。他的五指干净修长,指肚长了一些薄薄的茧子,这是常年握笔所留下的痕迹。 “我姓文,楚教授您好。”文琅说着,压下心中的狐疑,抬起头来打量他。 楚穆之给她的第一感觉是高!非常的高,文琅个子将近一米七,在女性中算得上高了,但她居然要仰着头才能看见楚穆之的脸,这个人身高至少在一米八以上。他的五官很有些锐利的感觉,但那副不苟言笑的神情反而冲淡了这种锐利感,只留下了一种刻板的严肃感。 在校长的提议之下,文琅跟着楚穆之来到他的办公室——教职工的办公室都在同一栋楼,而楚穆之作为博导受到的待遇极为优越,他坐拥一间超过二十平米,采光极好的办公室。 出于刑警的职业习惯,落座前文琅大略扫了一眼,陈设相当简朴,不过一套桌椅,两张沙发而已。靠墙有两架书架,摆得满满当当,大多书脊上写得都是她看不懂的文字,剩下的小部分虽然是中文,却是晦涩难懂。 “文小姐想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楚穆之终于笑了一下,有些僵硬。 也不知道他的学生会不会害怕这样一个严肃的老师。文琅心说,她上学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老师,帅则帅已,不接够地气。 文琅摆弄着手指,掌心微微渗出汗来:“茶就好,谢谢。” 面前红木的桌子上摆了一套细瓷茶具,楚穆之面前一杯茶正袅袅冒着白烟,文琅猜想他被叫去校长室之前可能正在喝茶,这个时候她再提出其他要求就显得太过没眼色了。更何况眼前的这个男人,看起来并不是什么乐于迁就他人的角色。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的楚穆之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不少。他从描金的茶壶里给文琅倒了杯茶,茶汤清亮,香气扑鼻。文琅注意到他用来提茶壶的那只左手腕上带了只表,黑金色的,表盘流动着典雅的光芒。 以文琅家中的财力,自然是接触不到什么奢侈品的,奈何办公室里有个富家出身的同僚,见识与日俱增。 于是楚教授在她心目中的印象从“教导主任”变成了“好精致一男的”。 “茶很香啊,不是红茶吧?”文琅不着边际地开口,回楚穆之办公室的路上。两人并没交谈,由着气氛凝固成冰,这其中固然有楚穆之不愿多话的原因在,文琅少见的局促也功不可没。 “文小姐鼻子很灵,”楚穆之瞟了她一眼,那双漆黑的眼珠中一闪而过的光芒仿佛是淬过火的冷兵器所折射出来的一般,冷而硬,“这是路易波士茶,又叫线叶金雀。产自南非,和一般的红茶确实不大相同。” 文琅端着茶“噢”了一声,兴致缺缺。又有些紧张于如何与他交谈这个问题上。或许是那双眼睛的关系,文琅很少会在查案中被压一头的感觉。 她其实是个挺怂的姑娘,具体体现在怂老师上,尤其是楚穆之这种做派。很多人踏入社会,乃至进入大学开始就逐渐会将老师当做朋友看待,敢于在课堂上公然和老师叫板的那种“勇士”也不是没有。 可文琅毕业了两三年见到教过她的老师还是害怕,其他老师还好,毕竟在人民警察面前不会摆出对学生的那种态度,但楚穆之这个人有些不同,他的眼神很尖锐,有点评估的意味在,刺得文琅有种无所遁形的心虚感。 “楚先生是教民俗的啊,这个专业好像挺冷门的。”文琅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不到三十的年轻博导,试图找个轻松点的话题开始有关案情的谈话。 楚穆之又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文琅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个笑包含着嘲讽的意味,而且是睿智的长辈对于不懂装懂的晚辈流露出的不屑。 “文小姐了解民俗吗?”他很有礼貌地发问。 “······民族习俗?”文琅从字面解答。 楚穆之修长的手指在原木桌上敲了两下,轮廓深邃的脸色透出一种浮光掠影般的傲气,一闪即逝:“也可以这么说吧,但民族习俗包含了方方面面。我主要研究的是宗教民俗学,包括传统道教,佛教,甚至于原始社会的占卜、巫术等林林总总。” “那,”文琅突然想起了那三个姑娘口中金长息的反常之处,皱了皱眉说,“那不是迷信吗?” 因着金长息的事,她对这些东西的忍耐力下降了许多。 “这么说来,”楚穆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文小姐是无神论者是吧。我始终认为,神佛鬼怪,魑魅魍魉都应当是真实存在的。近几年流行的灵异事件,我也不认为全部都是胡编乱造的,只不过是现有的科学水平无法证实而已。” “当然,这也只是我作为研究这一方面的学者的拙见而已。”楚穆之最后补充道。 文琅很难相信一个21世纪的大学教授居然能就这么坐在办公室里夸夸其谈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挣扎两下,从唇齿中迸出一句话来:“那······那你很棒啊。” 说完文琅就想敲掉自己的脑壳,说得什么话啊这是!万一把人家搞生气了,她该去哪里询问有关金长息的事。 但楚穆之非常平静,甚至吹着杯中的茶满不在乎地笑着说:“我看文小姐近些日子运势似乎不佳,应该是······嗯,碰见过不干净的东西。正巧我对这方面的知识有一定涉猎,文小姐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免费给您看看手相。” “哈?”文琅讪笑着,连连摆手,“不必不必,我今天来是为了金长息金同学的,咱们刚刚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不如早点开始吧。” “可以,”楚穆之点点头,一摊手,倒有些遗憾地样子,“但大学班主任和学生接触不多,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 文琅摊开笔记本,按了两下笔头:“这没有关系,但请你好好思考一下,毕竟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我们破案的关键。” “这么说吧,”楚穆之修长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流露出悲哀的表情来,“我相当看好她,有灵性,也努力,成绩很好,很适合往我这方面深入学习。可惜冥冥之中总有定数,天命如此,无法更改。” 仿佛被火燎着了一样,文琅记录的手一顿,眨眨眼发现还是无法继续写下去,只好叹了口气看向楚穆之。 “有什么问题吗?”楚穆之问道,神情有点疑惑。 文琅摇摇头,轻轻说:“没什么,咱们继续吧。”她从随身带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隔着桌子递给楚穆之,“不知道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楚穆之指尖挟着那张纸,因着阳光的关系,他的眼镜有些反光,这让文琅看不清他的眼神。 “这是······金同学的舍友吧,我以前见过她们一起去食堂。” “是这样,她姓李,是第一目击者。”文琅伸出手,示意楚穆之将李同学的档案还给她,“你说见过她和死者一起去食堂,那大概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楚穆之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一个看似与案情毫无关联的问题:“······太久了,我记不太清。” “很久?”文琅迅速抓住凌乱线团中的一个线头,试图抽丝剥茧,“是她们大一刚开学那段时间吗?” “或许是,”楚穆之简略答道,想了想又补充道,“除了上课,我大多数情况下是待在本校的,只有那段时间为了和同学认识一下,才经常往这个校区跑。” 文琅在“大一开学”那几个字上打了个圈:“楚教授知道死者和舍友相处得并不愉快吗?” “文小姐的意思是······”楚穆之压低声线,修长的手指压着那张白纸。 文琅连忙打断:“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死者被孤立的原因或许与她的死因有关。” 文琅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继续说:“昨天我们询问她的三个舍友时得到一个线索,”她压低了声音,“死者生前或许信仰邪教。” “邪教······”楚穆之缓慢重复道,嘴角古怪地抽动了一下。 文琅点点头:“或许你很难相信吧,死者正是因为这个受到了舍友们的排斥。也正因如此,她被孤身留在宿舍里时发生了意外······综合你提到过的死者的学习生活,我们有理由认为她有脱离社会以及现实的倾向。” 楚穆之突然用一种奇异的口吻徐徐说到:“文小姐,你在怜悯她。” 文琅抬起头,与楚穆之藏在屏障后的眼神短暂交流了一下,笑笑说:“怜悯还够不上,只是出于职业道德罢了。” “那不一样,”楚穆之抬手给文琅杯中续上了茶,“你方才提到她被舍友孤立的时候······那种语气,好像你才是她的朋友。” 文琅眨眨眼,把盘桓在心中那古怪的无力感驱散,她想了又想,才终于说:“或许是因为,我昨天晚上梦到她了吧。她一直让我帮她,虽然知道那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我也想多为她做些什么······谢谢你的茶。” 文琅低头喝茶的动作太过匆忙,以至于错过了楚穆之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思与紧锁的双眉。 “文小姐喜欢的话,可以带些回去,这茶也有安神助眠的功效。我看你似乎······”楚穆之点点自己的眼角,示意她。 一霎那的软弱消失得非常之快,文琅又恢复了精神:“楚教授客气了,不过我倒想问一句,死者作为您看好的学生,您昨天难道没有去现场关心一下吗?” “昨天?我昨天一直在本校上课,这件事也是同事告知我才知道的。” “······我刚才就想说了,楚教授的眼睛颜色很特殊啊。”文琅匆忙转换话头,她觉得楚穆之一定也是察觉了她的怀疑,不然不会露出这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个吗?”楚穆之脱下眼镜,往眼上一抹,把指腹上粘着的东西展示给文琅看,“这是美瞳。” 他把美瞳摘下后,所呈现出来的虹膜就与一般人无二了,文琅大感窘迫的同时也庆幸自己问了一声,否则楚穆之在她这里恐怕就要留下“案底”了。 接下来的一问一答都没有提到什么特别的,唯独一件事让文琅觉得有些不一般:“她和家里关系不好?” “准确地来说是她的父亲,她跟着父亲一起生活。” “可从警局的记录上看来,她并不是单亲家庭啊。” “这件事,”楚穆之摘下眼镜擦拭一番,这时候他又把美瞳戴回去了,“说来话长,我建议你可以去他们家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沉思片刻,文琅开始整理东西:“我明白了,今天谢谢你楚教授。” 楚穆之笑了一声,这个笑比一开始自如了许多:“既然这样,我可以问文小姐一个问题吗?” “当然。” “文小姐高中是在这所学校的附中读的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腹中乾坤(5) “你刚才一分钟里叹了三十六口气。”余乐点点自己的腕表说。 文琅都快被他烦死了,她趴在桌上,不耐烦地瞟了他一眼:“不是三十八就好。” 回了警局之后,她就趴在桌上不肯挪窝,说是补觉也没能真的睡着,身体虽然疲惫不堪,但精神却是从未有过的亢奋。 “文小姐高中是在这所学校的附中读的吗?”楚穆之冷铁般的声音在她脑中循环往复。 她应该回答“是”,但文琅当时只是愣在了那里,而楚穆之对这个答案也不怎么在乎,问完就罢,好像只是走个过场,甚至还提出了要送她一程的建议。 “诶!”文琅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和我高中是一起的,知道楚穆之这个人吗?” 文琅和余乐属实有点缘分,当初两人的高中隔了一堵墙,文琅在墙这边靠着优异的成绩领着奖学金埋头苦读,余乐在墙那边挥霍家里的钱在贵族学校里混日子。幸好他后来发奋图强做了警察,否则恐怕要被抓回去继承千万家产。 余乐眨眨眼,嘴张成很夸张的O型:“妹妹你别吓我!你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校友录上排在前列,名头都传到我们学校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啊?”文琅第一次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记忆力出了问题,“我们学校有这个人来着?” 余乐探出手狐疑地摸了摸文琅的额头:“没发烧啊。” 文琅一把拍开咸猪手:“滚蛋!你才发烧了!” “我记得他毕业之后还回去做过讲座,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大学的讲师了吧。啧啧,牛逼的人一辈子都是牛逼的!”余乐摇头晃脑地感慨道。 文琅把手探到警服宽大的口袋里,摸到了那根手环,红线编的,还怪好看。楚穆之把它送给她的时候美名其曰“见面礼”。 “那应该是······七年前吧,”余乐摸摸下巴回忆道,“我那个时候已经毕业了,不然翻墙也要过去见见这号人物啊!” 文琅有点懵了,七年前正好是她高三那年,如果事实真的如余乐所言,那她怎么会对楚穆之一点印象也没有? “话说回来,你突然问起他干嘛?” “哦,没什么!”文琅翻开手上的笔记本,“他是金长息的老师,我今天和他聊了两句。” “······你怎么早不和我说!” 文琅横了他一眼:“你也没说你对他有想法啊!” 正当余乐摇晃着文琅的椅背,准备质问什么叫“有想法”的时候,刘闻柳怒气冲冲地大踏步走了进来,拍着桌子吼道:“妈的!什么玩意!” 文琅倒出来放凉的茶险些被他的动静弄翻,她莫名其妙地挠挠头:“谁啊?又怎么了?” “还能是谁?那个家长!好不容易联系上了,结果人家说什么?不让剖!” “不让剖也没用啊。刑法规定得明明白白!”文琅皱了皱眉,心说这什么家长。 “屁!”刘闻柳一听更加生气,“光他不让我还生他|娘的气啊!咱们局长也不让剖,还叫咱们别查了。你说说,这叫个什么事啊!” 文琅一听就火了:“凭什么啊!” 余乐在一旁看着两个人气得跳脚,自己倒觉得松了口气,这个案子太邪性,如果可以,还是离得远远的比较照顾心脏。 他和文琅不一样,不是那种天生充满正义感的人,本来像他这样大企业的公子哥参加别的工作很大程度上是玩票性质,他当初选择做个刑警大部分原因出在童年看的刑侦片上,“为民除害”这四个字基本和他绝缘。 “老大呢?他怎么说?”余乐试图给文琅一个思路,底层小刑警没有牌面,在休息室里急成狗都没用。 刘闻柳摆摆手,满脸无奈:“别说了。” 文琅踩着义勇军进行曲的节奏走进了队长办公室,推开门,别队正站在窗前,留个她一个笔挺的背影。 “别队·······”文琅刚才还义愤填膺得像个即将炸碉堡的董存瑞,到紧要关头还是成了软脚虾。 别队头也不回,语气很是笃定:“你想问我为什么同意局长的决定。” 文琅点了点头才想起他这个时候看不见自己的脸,支支吾吾道:“就······努一把力都不行吗?” 别队叹了口气,扭过头来:“文琅,你要知道世界上很多事情是争取也做不到的。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必定会在群众中引起恐慌。” 文琅听得眼睛都红了,她想起金长息,想起她那些舍友,文琅奋力争取:“人民群众有知情的权利!” “但那不代表要用整个社会的动荡来交换。”被下属吼了的别队依旧没生气,还是那副平平淡淡,浊世佳公子的样子,清隽的眉眼稍稍有点憔悴,他观察了半晌文琅的表情,突然问:“你知道‘绝密档案’吗?” 文琅一愣,还是老实地点点头。她想起别队刚被调过来的那段时间,局里都在疯传他的来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这四个字。 “这件事,自然会有该管的人来管,去休息吧。”别队冲她扬扬手中的白瓷茶杯,这是他这里有名的“送客茶”,江湖传言当别队拿起这个茶杯,连局长都会乖乖地退出去。 “你如果想私下调查这件事,我也不反对,记得注意安全。”文琅推门出去的时候,听到别队在后面漫不经心地说。 原本以为是一场恶斗,没想到还是不了了之,定名为“腹中乾坤”的案件被直接销案,别队下午就给全队放了个假,他挥别众人的时候神色极为自然,甚至冲着文琅眨了眨眼。 文琅出了警队大门就往余乐车上钻,吓得余乐差点大喊“抢劫”。最后折服在文琅本人的威逼利诱之下,才同意了她的要求径直往金长息的家而去。 “你怎么搞到金长息的住址的?”余乐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探到文琅怀中去捞薯片吃。 文琅抱着那一袋乐事原味眨眨眼,笑得十分温婉和煦:“山人自有妙计咯!” “这话怎么听着该是我说的?”余乐明确地提出疑问,把还亮着的手机甩进文琅怀里,“你看看。” 文琅拿起他的手机,界面停留在微博热搜的页面,她上下扫视了一眼,几乎都是娱乐圈新闻:“看什么?” “那个案子啊,昨天晚上还上了热搜,今天就全被删了。” 文琅扬扬眉,没想到他也会关注成这个样子,嘴里嗯了一声,就按灭了手机屏,递了回去。 “不是吧!”余乐发出一声哀叹,“你反应这么平淡?我还以为你会气死。” 文琅心里翻了个白眼:“你就这么希望我被气死?” “那······当然不是啦!”余乐拖长调子,语气一波三折,匆忙转移话题“不过你早上去找了别队要个说法,到底怎么样了?” “就那样呗。”文琅玩弄着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含糊其辞。 文琅心里门清,余乐的性子注定他不可能陪着她调查,别队也摆明了不愿意让第三个人知道“腹中乾坤”移交给了特殊部门,让她调查实则是优待了,这个时候拉余乐入伙实在不太明智。 她现在只不过是,文琅心虚地瞟了余乐一眼,不过是借他这位免费司机用一次罢了。 也好在余乐顺路,否则就算文琅答应请他吃饭恐怕也成不了事。 文琅这么想着,默默脱掉了身上的警服,露出了里面打底的白衬衫。 “我的妈!姐妹你干什么,突然看中我的美色吗?”余乐被她豪迈的举动震惊,差点双手捂胸。 “没有,”文琅摇摇头,一脸郁卒地说,“她的家长不会希望警察去调查的。” 一刻钟前,文琅同时接收到了两条微信,一条来自别队,内容言简意赅,高度概括了金长息的家庭住址及背景,综合起来一个词“仁至义尽”,另一条来自夕姐,开头表达了一下对她的关心,中间详细描述了金长息的尸体状态,结尾叮嘱她注意休息,首尾呼应,结构严谨。 虽然不太和时宜,但文琅不由猜想这两个人脑子是不是也同步了,才能这么一致地给她发信息。 金长息的家也在城西,但距离文琅家还是有些距离,文琅依稀记得那块地方,虽然没有城中村那么落后,在经济发达的泗洲城也显得非常特立独行了。 金长息的父母年纪挺大的,职业那一栏标的都是无业两个字,无信仰,人际关系十分清白,无论是好的那方面还是不好的,都寥寥无几。 简而言之,这家人就像是和外界割裂了一般,没什么交集。 余乐把车开进金长息住的小区,或者说是筒子楼建筑群的时候,着实惊讶了一把,露出一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学生般的表情:“这就是筒子楼啊!我还没见过这么破的房子诶!” 文琅忍住了想告诉他自己家比这还破烂的冲动,如果她真这么说了,恐怕余乐会直接调转车头去她家好好参观一番。 到了金长息家楼下时余乐迎接了一波更大的冲击。 “艹!”从小接受贵族教育的余乐没忍住飚了脏话,“Mazzanti Evantra V8诶!我的梦中情车诶!” 他隔着车门对那辆银灰色的跑车垂涎欲滴,文琅自己买不起车,更不懂车,只看得出这辆车很炫酷,非常的炫酷,炫酷得都能灼伤她的双眼。 “开这种车住在这里不是暴殄天物吗?”余乐义愤填膺。 文琅看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摸摸那辆车,分外不解:“买呗。既然那么喜欢,干嘛不买?” “你以为那么容易?”余乐捂着胸作西子捧心状,“我要是开了这车上班,刘大头还不把我喷死!” 文琅仔细想了一下这辆车出现警局停车位的情景。 ——噫!辣眼睛。 “也是。”她点点头,转身上楼。 余乐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追上来:“我来都来了,总不能把你一个人抛下吧,这不行,这不绅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腹中乾坤(6) 文琅懵逼,文琅沉默,文琅怀疑自己敲门的方式错了。 否则她怎么会在门开后看到那个神棍的脸。 神棍礼貌地打起了招呼:“文小姐?真巧。” 文琅谨慎地退后一步,打开了手机,翻出前几天转过的朋友圈,水逆那一栏里水瓶座赫然在列。 于是她放弃了挣扎,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你好,楚教授。我可能是走错了,不好意思。” 楚教授用下巴指着她的手机屏:“没有错,这里就是金长息的家。顺便一提,星座不一定适合东方人,我个人倾向利用黄道十二宫进行推算。” “呵呵,受教了。”文琅生无可恋,她盯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全无印象! 文琅开动自己的小脑筋,发现反向推导结论只有两种解:1、楚穆之从前太丑,前几年直飞泡菜国整了容。2、像无数部狗血电视剧中演的那样,她遭遇车祸失忆了。 “哇!你是不是楚穆之楚学长?”余乐在背后大惊小怪。 好,第一种解释被排除了。 楚穆之挑了挑眉:“我是叫楚穆之,不知道这位先生······” “哦哦哦!”余乐跳着往前,一把抓住了楚穆之的手,“我叫余乐,是您高中隔壁学校的。仰慕您很久了!” 文琅忍不住在心中吐槽这个“仰慕”。 旋即,她发现现场只有她一个人表现出了对这个词的不适应。 余乐自不必说,乐得像村长家的傻儿子,楚穆之只是平静地说了句:“多谢。”就高冷地抽回了手。 “我们非要一直站在这里吗?我以为文小姐也是来找金同学的家人的。” 文琅眼皮跳了起来,跟在楚穆之背后进门,余乐从旁边敲敲她的肩膀,悄咪咪和她咬耳朵:“天呢天呢!是混血猛男,啊我死了!” 文琅惊呆:“我怎么以前不知道你喜欢这种类型?是我一直没有搞懂你的取向,还是你已经不知不觉被他掰弯了?” 她强烈怀疑楚穆之只是在装平静,心里一定波涛汹涌。毕竟余乐那句“混血猛男”一出口,他的脊背明显震动了一下。 “混血是混血,猛男就······”文琅死死盯着楚穆之的背影,他今天穿的是浆得笔挺的白衬衫和灰色西装裤,更加显得文质彬彬,甚至有种老学究的古板,再想想他那张透着性冷淡的严肃正经的脸,实在无法把猛男这个词和他联系在一起。 “我靠啊!我性取向是娇滴滴的女孩子好不好?你们女人可以喜欢漂亮的小姐姐,我就不能仰慕一下帅气的小哥哥了吗?” 为什么人家就是女孩子,我就是“女人”?文琅脸上肌肉抽搐。 “金先生,”楚穆之带着他们走过满地狼藉的客厅,敲了敲卧房的门,“是令嫒的同学。” 文琅心里一愣,仰头去看他的眼。那双漆黑的眼中,浮着一层了然。 “······进来。”等了许久,房间里才传来一声沙哑的回应。 楚穆之转开门把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叔叔好,打扰叔叔了。”文琅对着烟雾缭绕中的男人鞠了一躬,勉强咽下了即将冲出喉咙的咳嗽。 余乐也很有眼力见地跟上:“叔叔好叔叔好!” 金先生今年五十有二,头发已经花白,面颊两侧凹陷下去,很是清瘦。他穿着松松垮垮的polo衫,耷拉着眼皮坐在床上抽烟,脚旁已经攒了一地烟屁股,对于女儿两个同学的到来并没有任何表现。 文琅斟酌着开口:“叔叔,对于金同学的事我们都很难过。还是请您保重身体,不然金同学她也不会安心。” “哼!”金先生从鼻子里冷笑一声,显得很是不屑的样子,“你们懂什么。” 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回应,文琅有些手足无措,嘴唇张了又闭,生怕是刚才说错了话。 楚穆之熟练地接过话头,语气温和平静,一字一句吐字缓慢,像是在安抚对方:“两位同学在这里站着也不是个办法,我想他们应该想去金同学生前的房间看一看,金先生您看有问题吗?” 金先生明显对楚穆之的态度对他们两人好多了,他丢下手中燃到末尾的烟,又点了一只:“可以,别吵到她。 关上门前文琅回头看了一眼,金先生的背影像贫瘠大地上最后一截枯树枝。 “哇······他是不是打击太大,”余乐搓搓手,用手指指自己的脑袋,压低声音说,“头壳坏掉了?” “我看你头壳才是坏掉了。”文琅动动嘴角。 “他说的,”楚穆之说,他把金先生隔壁的房门点给他们看,“是他的妻子,金同学的母亲。植物人。” 余乐嘴欠得要死:“那我们把她吵醒不是更好,他还得感谢我们。” 文琅彻底无语了,对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她开始打量整个客厅,客厅里光线很暗淡,照理说这间房光照并不差,也没有拉窗帘,不知道为什么看东西都有点灰蒙蒙的。刚才她没来得及仔细看,现在才注意到正对着玄关处摆了一张供桌,上面放了两只红烛,燃烧了一半,凝固的烛泪堆积在泛着油光的黑木桌上,实在有几分诡异。供桌上放的果物应该很久没有换过了,外皮有些皱,颜色也不鲜亮。 文琅的妈妈也礼佛,每个月初一十五都要去庙里上香,久而久之文琅也把常见的佛像认识得七七八八。 她凑近端详神龛中的佛像,并不是常见的阿弥陀佛或是观音菩萨一类,更像是怒目金刚,眉目狰狞,表情凶恶,文琅心里有点不舒服,些微的阳光打在佛像黑曜石制的眼球上,泛出一星半点的亮光,总觉得他在回望自己一般。 文琅打开手机拍了张照,准备传给李同学问一问这是不是和金长息供奉的那尊一样,楚穆之的声音在近在咫尺处响了起来:“家里老人没有教过你,佛像是不可以拍的吗?” “啊?”文琅手一抖,楚穆之半蹲在她身旁,也在仔细地盯着佛像看,架着金丝眼镜的那张脸颇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 “嗯,不可以拍的。”楚穆之严肃地重复,随后把显示着微信二维码的手机在文琅面前晃晃,“照片也发给我一份。” “不是说不可以拍吗?”余乐像个好奇宝宝般发问。 “发给我没有关系,发完之后删掉就好。” 文琅满心无奈,楚穆之这个人虽然看似高冷,说话做事都透着莫名其妙的自来熟,她偏偏不擅长和这种人打交道。 “金先生的房间里是不是也有?”文琅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我记得家里的佛像好像不能摆太多吧。” 楚穆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哦?我以为文小姐不信鬼神之说来着。” 文琅一捏鼻子,悻悻地跟在楚穆之身后,避过地上凌乱摆放的纸箱,往走廊深处而去。 她确实不好说什么,昨天对人家的兴趣表现得那么抵触,今天好似摇身一变成了个中行家,实在是说不过去。 余乐用手肘捣捣她,贼眉鼠眼:“有情况?情况复杂?” “打个商量,兄弟。您回去吧,成不成?”文琅沉默了一阵,终于忍受不住了。在这两个人的包围下,她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 * 不是心理作用,真的是有点喘不过气。 这种感觉在楚穆之打开金长息方面的时候达到了巅峰,文琅捂着心口不断深呼吸,胸腔里好似塞着一团棉花,憋闷得不行。 楚穆之及时注意到她的不对劲,轻轻扶住她的肩:“怎么了?” “我······我有点喘不过气来。”文琅在喘气的间隙艰难说到。 “不是吧!你好像没什么大病啊,不对不对!应该说你如果有这种病,根本通不过体健啊。”余乐求助般看向楚穆之,“楚学长,你能治吗?” 他是不是以为楚穆之是万能的?迷弟思维真是要不得!文琅苦中作乐地发散思维。 “没关系,”楚穆之一只胳膊环着她的肩,空着的手贴着她的后背,缓慢揉捏着几个地方,温度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渗透进来,“慢慢来,放轻松,深呼吸。” 文琅大脑发懵,眼前的景象融化成斑驳的色块逐渐扭曲,她支持不住靠在楚穆之身上,前天夜里听过的声音仿佛梦魇一般又在耳边响起:“······你答应我的······你······” “痛!”文琅眼冒金星,天灵盖还残留着楚穆之的一巴掌带来的疼痛。 余乐瞪大了眼,盯着呼吸突然正常的文琅,目瞪口呆,喃喃道:“这是什么手法?这么牛|逼的吗?” “没事了吧?” 那阵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文琅大口呼吸了几下含着灰尘的空气,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嗯,”楚穆之不置可否,“那可以自己站吗?” 文琅猛地睁开眼,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半个人都栽进了楚穆之怀中,满头大汗,连内衣都被冷汗浸湿了。 “呃······谢谢你哦,楚教授。”文琅红着脸从他怀里爬出来,拼命道谢。 余乐连忙过来扶她:“靠啊!总不会是细菌感染吧,你搬过尸体后处理了没?” 文琅叹了口气,心中还有些惴惴:“当然处理了啊,我还没听过细菌感染会引发呼吸道疾病的。” 她偏头去看楚穆之,他插着口袋站在金长息房门口,一丝不苟的袖口起了几道褶子,很可能是她刚刚抓的。 文琅也想不明白,怎么他那一巴掌就把自己从鬼门关拍了回来呢? “文小姐,你还要不要去金同学的房间调查了?”楚穆之头也不回,声音还是那么平平淡淡,冷冷静静,“时间不早了,最好能让我赶在六点前回家吃晚饭。不然,”他扭过头来,“或许你愿意请我吃个饭?” 文琅连连摇头,忽视了余乐那几句“我可以请我可以!”的呐喊。倒不是她真的抠门,而是她只能抠门。 毕竟人民警察工资不高,家里只有个天天跳广场舞的老太太,囊中羞涩也是必然的了。再说她的另一张巨额支票还没兑现,随随便便再开一张就有点不道德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腹中乾坤(7) 各种意义上,金长息的房间有些特殊。 不论是角落里摆放着的缩小版神龛,还是满地散落的写满鬼画符一般文字的纸张,都显示房间的主人不似平凡人。文琅与金长息床上那些娃娃对视两眼,后知后觉地竖起了全身汗毛。 “行为艺术啊我靠!我看我还是先回去算了。”余乐把自己藏在门后,不肯踏进房间,“姐妹我和你说,这么邪教的场景要是写进小说里是会被封的。” 文琅没理会他的贫嘴,径直走到神龛前,在底座上摸了一把:“这个厚度的灰尘······看来这里原来放的就是她带去学校的那尊佛像了。” “这是金刚萨陲心咒,正统佛教。”楚穆之闲庭信步般走进来,看到这些纸张眼睛反而亮了一下,俯下|身来一页页捡起收拢。 文琅的妈妈拜佛也念佛,除了不吃素外和庙中尼姑也差不多了。文琅耳濡目染会念一些,但地上这些佛经上写的都是梵文,一眼望过去并没有认出来。 她皱着眉问:“金刚萨陲心咒,难道她对什么事心有愧疚吗?” 楚穆之似笑非笑地抬起头来,露出了可堪“好为人师”的表情:“金刚萨陲心咒难道只有这一种功用吗?你检查这么久,还看出了什么?” 文琅心中慢慢敲出一个问号,心说我是来听你上课的吗?我是警察还是你是警察? “桌上的灰尘中心处要薄一点,说明这一块形状是佛像的底座留下的。嗯,这样看来佛像应该不小,所以不存在我们勘测现场时看漏的情况。那就是凶手偷偷带走了,或者是金长息本人把它收了起来。”文琅一边推测,一边将现场的情况草草记录在随身本上。 “那么大的佛像,有谁能带着在校园里闲晃。更不用说其中还涉及佛像重量这种条件。我们学校宿舍规定很严格,男性是绝对进不了女生宿舍的。文小姐觉得偷偷带走这种可能性成立吗?” “那就是金长息自己收起来了,但她又能放到哪里去呢?李同学说直到她们三个离校的前一天晚上,金长息还偷偷参拜。”文琅百思不得其解。 楚穆之把整理好的一摞佛经放在神龛上:“为什么不从另一个角度思考一下,比如······佛像自己消失了。” 文琅呆了两秒,余乐已经替她把话说了出来:“太玄幻了吧!学长就算我粉你,也接受不了这种说法啊!” “我是警察,楚教授。”文琅严肃地说,“我相信科学,这种······神神怪怪的事还请你不要再说了。” “难道你还有更合情合理的推论吗?”楚穆之又恢复了那种冷淡的模样,“文小姐,现在是你在封死自己所有的路。” “好吧,”文琅艰难地挣扎了一下,终于放弃了,“好吧。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尊佛像是自己消失的话,他去了哪里?又为什么消失呢?” “我只是个大学教授,你才是警察,文小姐。”楚穆之反将一军。 文琅顿时失去了说话的权利。余乐插不进话头,只好研究金长息一床的洋娃娃。 “我觉得你这样贸贸然推断金长息是他杀是不是不太靠谱?”余乐举起一个娃娃,放到眼前和她对视,“这位金同学可能有点精神方面的问题哦,自杀也有可能。这个娃娃有点牛逼,感觉好像在看我一样。你看的那个什么布袋戏是不是也这样的?” “······君皇偶是,其他的我没怎么研究。”文琅说了一半就卡了壳,余乐总是很擅长岔开话题。很多时候,只要他一开口身边人就得拼命去想之前说到哪里。 其实文琅也觉得这个案子无论是归于他杀或自杀都很难解释,但那个梦真的只是梦吗?文琅不信鬼神,但对托梦一说倒是半信半疑。 如果是金长息托梦的话,文琅倒希望她能多给自己一些信息。像这样没头苍蝇一样乱撞,能查出真相才是真的有鬼。 想到鬼,文琅下意识瞟了一眼身旁的楚穆之,他已经无聊到开始刷手机了。文琅默默打定主意一会要向他问一问托梦的真实性,当然真相会被这个神棍夸大多少倍就不知道了。 “说起来,楚教授怎么会来金长息家拜访?” “身为老师,来学生家家访,有问题?” 文琅点点头:“没问题,楚教授很有师生爱嘛。” 说话间,余乐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来一看脸色就变了:“喂?诶妈······没有没有,哪有什么女孩子!······我开车兜风呢,马上马上······” “我得回了,我妈催我。”余乐挂了电话,摆出一张苦瓜脸对着文琅,“你还有事吗?要不然我给你安排个车?” “不用了,”文琅摇摇头,她听说过余乐母亲的丰功伟绩,老太太是个厉害角色,余乐相当怕她,“我走回去得了,反正离我家也不远。” “行行行!那我走了·······”余乐一边往外跑,一边还不忘对着金先生的房间扯着嗓子喊一声,“叔叔我先走了!” “你的同事······还挺平易近人的。”楚穆之评价道。 文琅把余乐弄乱的娃娃重新摆好:“粗神经,没什么不好的。” “我下午有课,也得走了。”楚穆之突然说。 “那,要不然我也走?”文琅回忆了一遍今天的调查过程,整个案件在她脑海中依旧是一团乱麻,除了知道金长息的家庭环境是造就她古怪行为的原因,其他有价值的东西似乎没什么。 文琅很是颓废,以至于一头撞上了在金长息母亲房门前停下脚步的楚穆之。 “楚教授,怎么了?”文琅捂着鼻子后退了一步,楚穆之的背有够硬的,真不知道是骨头还是肌肉。 “我只是好奇,文小姐这么敏锐,怎么会没想到要去金夫人的房间看一看。” 文琅看看那扇已经掉了大半红漆的房门,有点为难:“这不太好吧,金先生都说不要打扰她了。” “难道不是因为文小姐觉得一个植物人不可能提供什么线索吗?” 文琅莫名其妙觉得楚穆之在针对她,心里有点不舒服:“楚教授可不可以不要胡乱猜测别人的想法?还有我也不是很喜欢你对我的称呼方式。” “你不高兴了?”楚穆之略显诧异地扬高了尾音。 文琅觉得他简直在讲屁话,怎么会有这种不通人情世故的现代人,还是个大学教授呢! “在我看来,恐怕任何一个正常的现代人人听到这种话都不会高兴吧。” 楚穆之迈开大长腿往前走:“好,我记住了。文琅。” 文琅也不知道他是真心还是假意,隐隐约约觉得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困惑在。但这时候她已经不怎么愿意和他讲话了,更懒得理这种小事。 到楼下的时候,余乐那辆宝蓝色的宝马已经不在了。文琅才想起自己的警服脱在他的车上,还没拿回来。 搭公车用的零钱都放在警服口袋里,看来又只能打的了。文琅叹了口气。 两下喇叭声不急不缓地响起,车窗摇下,露出了楚穆之那张带着黑超脸,他发号施令:“上车。” 文琅抿着嘴看着坐在那辆炫酷的银色的······什么车里的楚穆之,觉得世界有点玄幻,一身正装的楚穆之和这辆车要多不配就有多不配。 她一言不发地上了车,毕竟楚穆之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或许是因为楚穆之孜孜不倦地发挥着自己的自来熟属性,文琅虽然不怎么喜欢他,倒错觉自己已经和他很熟了。 “城中村,麻烦楚教授了。”文琅黑着脸说。 楚穆之嗯了一声发动了车子:“既然你说了,那我也应该表达一下我的看法。” 车子里打着温度适宜的冷气,洋溢着一股奇妙的檀香味,比寺庙里淡很多,多了一种干脆利落的感觉。文琅闻得有点昏昏欲睡,这样的话落在她的耳中无疑一声惊雷平地响。 “我也不喜欢你对我的称呼,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也能直呼我的名字,文琅。”楚穆之说话有种独属于他的腔调在,慢条斯理的,和别队有点相似,但尾音又收的很快,一点都不拖沓。 打击报复?太幼稚了吧?文琅扬了扬眉,随后发现可能是自己对他的固有印象在作祟,不由得有点心虚:“行啊。” “哦,对了。”楚穆之在换挡的空隙对她说,“我通过你的申请了,发一下那张照片吧。发完记得删掉。” 文琅拿出手机,她用的还是几年前的旧款式,有一点迟钝。微信里果然多了个新朋友:楚穆,头像是黑乎乎的一片,看不清是什么。文琅想了想,戳进了他的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太干净了,除了转发一些和专业相关的内容什么都没有,文琅看了两眼就没了探寻的欲望。 选中那张照片的瞬间,手机屏黑了下来,随后就显示了关机图标。文琅没多想:“手机可能没电了,我一会充上电再给你发吧。” 楚穆之的长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来敲去:“没问题。” 文琅的家在小巷的尽头,巷子很窄,又歪七扭八,文琅没好意思再让他送进去。临下车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把头往前凑了凑,说出了那句罪大恶极的话:“你有没有觉得,这辆车和你还挺不配的?” 恢复了寂静的车内,突然爆发出一阵狂放的大笑声,副驾驶上缓缓浮现出一道漆黑的人影来,此时正笑得前仰后合:“笑死我了,终于有人吐槽你的品味了我的妈呀哈哈哈哈哈!” “闭嘴。”楚穆之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透出一种森冷。他随手摘下黑超,露出一双纯黑色的眼瞳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腹中乾坤(8) 副驾驶上的“人”影没理会楚穆之的坏脾气,自顾自地挥舞着那双长度远超常人的手臂,兴高采烈地说:“啊呀!我可是第一次看到你这种表情,真是有趣极了。就是我不知道我师父你师叔看到会作何感想!” 他的嗓音尖锐沙哑,像一把尖刀直刺入耳膜,但楚穆之居然不为所动,气定神闲,如同稳坐钓鱼台的姜太公。 “安全带,扣上。”楚穆之并不接口,漫不经心地吩咐,冷着脸发动了汽车。 “啊呀呀!亲爱的师弟就不能对我,你师叔的徒弟,你的亲亲师兄态度好一些吗?真不知道你对那些坐过这个位置的小姑娘,是不是也这么凶哦?” “安静点,吵。”楚穆之掏掏耳朵,最终掏出了一枚淡黄色的耳塞,“连耳塞都救不了你的聒噪。值得一提的是,我可从来没见过你所谓的‘我的师叔’。如果你够聪明,就会明白,你还没有在身份一方面取信于我。” “好伤心,我的亲亲师弟居然这样对我说话。明明靠着师兄的情报网调查事情,没想到是‘新娘进了房,媒人丢过墙’。真是个小没良心的!”他一只手举起,假意在眼睛该在的位置擦了擦,另一只手却悄悄攀上了手刹。 楚穆之理都没理他的小动作,不动声色把手刹拉了回去:“我的新娘呢?” 黑影切了一声,收回罪恶的大手:“没听我刚才的话?早给你送进房了,记得好好对她哦。” “嗯,多谢。”楚穆之很不走心地道了谢,吹熄了车载香炉里点着的线香。 顿了顿,黑影突然拍了下脑门,大喊道:“对了对了!我都忘记问你那个小姑娘的事了,你是已经确定她的身份了?” “名字没变,长相没变,声音没变,年龄也对得上。” 言外之意,显而易见。 “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你还记得人家小姑娘这么多讯息。孺子可教,你已经可以从我这里毕业了。”黑影颇为赞赏地点点头,“长得不错,身材也还成,最重要的是居然敢怼你,光这一点,我就同意这门亲事。” “我看你是太久不做人了,忘了普通人的忌讳。”楚穆之皱起眉,“少说点这种有的没的,别把人家也拖下水。” “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介意这个。不过要我说,就小姑娘这个命格,活到这么大可真不容易。现在倒好,保命符丢了,人又成天地往阴气重的地方去。你要是不天天跟着她,还真保不齐这条小命哪天就没了。” 楚穆之平视着前方,一声不吭,过了好半晌才说:“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人死,难道我每个人都能救下来?金长息是我的学生,我都没有出手保她。文琅和我只有过几面之缘,我又凭什么帮她。” “凭你善良啊!”黑影脱口而出。 楚穆之嘴角抽动一下:“真该让我的学生听听你的话。” “我懂我懂,”黑影挥了下手,“谁叫你对他们那么严厉?可我的师弟就是很善良啊,就比如虽然你一点都不愿意搭理我,可还是每句话都回应;就比如你口口声声‘凭什么帮她’,可还是在车里点了能掩盖她身上气息的香;就比如你并不是不想保你那个小学生,只是没赶上,师兄都懂。” 这下楚穆之没有回音了,黑影洋洋得意:“怎么样!很感动吧,感动的话以后就多孝敬师兄,今天晚上我就想要罗老板店里的莲花香。” “你可以走了。”楚穆之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收回,对黑影说道。 “什、什么?”黑影微微一愣,心中波涛汹涌。 “找到那尊佛像的来源了,我去看看。”楚穆之晃晃手机,“那边都是玄门中人,你要是跟去交涉上可能会出问题。你先回去,有事我会再找你。” “你小子······该不会根本没有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吧。”黑影咬牙切齿。 “你刚才说了什么?”楚穆之面上流露出真挚的茫然来,演技好得让黑影都舍不得拆穿。 “好小子,你狠!”黑影撂下一句话,身影渐渐消退。 而楚穆之则撑着额头在路边停了很久。 —————————————————————————————————————————— 文琅在自家铁门外徘徊,带着年久失修的老爷车。 事实上她从大学城回来以后,就去立了案。那东西的价格其实难以评估,如果不是看在文琅是个熟面孔的情况下,不会这么容易。 案是立了,但是能找到的几率有多大文琅心里还是有数。想起老母亲对它宝贝的那副模样,文琅心里就直打鼓。 正万般犹豫着,眼见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文琅咬咬牙推开了门,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暴风骤雨。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正蹲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用井里汲出来的水洗手。他明明双鬓微白,看上去是个中年人了,偏偏身形挺拔,有着西装都掩饰不住的好身材,裤脚很接地气地卷了两卷,露出一截皮肤来。 文琅怔了一下:“舅舅?” 她从小就没见过爸爸,老妈那头的亲戚也少得可怜,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对于亲戚这个定义,就只有两个字:舅舅。杨宴昀不同于他的妹妹,据说是下海经商的,家底颇丰。童年时期,只有他来家中做客时,文琅才能享受到甜美的糖果与精致的玩具。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杨宴昀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连带着文琅对他也生出一丝生疏的感觉来。 “回来了?”杨宴昀头也不抬,语气温和地说,“怎么回得这么晚?你妈不在家,买菜去了。” “工作问题嘛,”文琅含糊其辞,把自信车靠院墙停好,蹲下来上铰链,“舅舅你怎么来了?我妈叫你的吗?” “正好路过就过来看一眼,这地方······说了那么多次,你妈也不肯跟着我住。”杨宴昀的声音近在咫尺,“我来吧。” “啊?哦哦,谢谢舅舅。”文琅有些窘迫地搓着手,让到一边。杨宴昀动作熟练地给自行车上好了铰链,又用手拨弄着轮胎转了两圈,速度不知道比自己快多少,文琅不由感叹道,“舅舅真厉害啊。” 就是您老穿的衣服和这个场景不太匹配。 “我和它是老伙计了。”杨宴昀拍拍车座,大为感慨,“你妈没上学之前这车都是我在骑。怎么身上一股檀香味?你去庙里了?” “没有吧,”文琅举起手臂闻了一下,清清爽爽的,只有一股洗衣粉残留的稀薄香味,“舅舅你鼻子也太灵了,我啥都闻不到。” “那行,进去屋里头吧,天快黑了。”杨宴昀的大手按在文琅肩上,两人一起进了屋。 他们家向来有入夜进屋的传统,简而言之,就是太阳落山之后一定进入四面有墙,顶上封口的地方,差一秒都不行。文琅唯一一次被打,就是在外面玩得忘了时间,老妈舅舅齐上阵,她嚎得整条街都能听到,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杀猪。 这据说是老祖宗开始就有的传统,文琅虽然不太理解,但好在是个不爱纠结,无可无不可的人,才没有因此和老妈吵架。 屋里开了电灯,圆溜溜的灯泡有点暗淡,时不时有电流的滋滋声发出。文琅进了厨房间,抱着茶叶罐问坐在堂屋里的杨宴昀:“舅舅你喝点啥?红茶绿茶?” “你想喝什么就泡什么吧,我不挑。” “好嘞!”几句话的功夫,让文琅抛却了面对长时间不见面的舅舅时的那份拘谨,逐渐放肆起来,“我不喜欢喝茶,舅舅你就跟着我喝白开水呗。” “哈哈,你高兴就好。” 文琅:“舅舅你这话说得······” 太直男了,怪不得我没舅妈。 关于杨宴昀为什么人到中年还没有给她找个舅妈的问题,文琅还没考虑出个所以然,端起杯子一扭头,就看到了房间角落处一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 佛像镀金的外表在夕阳下反射着亮光,黑曜石制的双眼死死盯着文琅不放,文琅呆呆地注视着它充满邪气的面部,一时之间除了面前的它之外竟什么都看不到。 “······琅琅!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泡个茶怎么泡了这么久?”杨宴玉半真不假地抱怨着,文琅眨眨眼,如梦初醒般扭过头,看见了立在厨房门外的老妈。 “这不是好了吗?发什么呆啊,哎呦!个杯子捏在手里不烫哒?快给我来端。” 文琅颤着手指指指前方:“那里,那里有······” “嗯?什么也没有嘛!”杨宴玉有些担忧地端详了一下文琅的脸色,“你怎么失魂落魄的啊,这脸色也这么差。工作累到了吧,早跟你说不要做警察了,还不听。” “我刚刚看小琅脸色还不错,是低血糖?”远远听到这话,杨宴昀也跑了过来,面露忧虑之色。 “没事没事,”文琅甩甩头,又仔细观察了一圈厨房。一如往常,刚刚那几秒钟就好像一场梦,“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 看来是真的累到了,怎么自己这种无神论者都疑神疑鬼了起来。文琅在杨宴玉的搀扶下离开了厨房,决定明天睡到自然醒。 有了杨宴昀,晚饭也不至于那么难以下咽。文琅继承了杨宴玉的厨艺天赋,煮出来的东西绝对说不上好吃。 席间,杨宴玉又问起文琅今天是不是去庙里查案了,浑身檀香味浓得发冲。 正在喝汤的文琅呛了一下,深深地怀疑自己的嗅觉是不是出了问题:“没有啦,是我一个朋友车里的香味。” 文琅说出这话的一瞬间,心里就暗叫不好,果不其然,杨宴玉的眼睛亮了起来:“朋友?什么朋友?男的女的?开的什么车?家里做什么的?收入高不高啊?啊呀!咱们琅琅就是优秀啊,下次带回家让妈看看呗!” “妈!你说什么呢?”文琅顿时羞得无地自容,“我才刚和人家认识好不好。” “刚认识就让你坐他的车啊!这小伙子挺有眼光的!”杨宴玉笑得合不拢嘴。 文琅慌忙去寻求自家舅舅的帮助,杨宴昀正隔山观虎斗,接收到自家外甥女的求助热线,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阿玉啊,我看这事没那么急的嘛。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让他们彼此了解一下再进行下一步不也挺好的······” 文琅抱着碗,趁乱逃离现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腹中乾坤(9) 吃过饭文琅很乖地把碗洗了,又轻手轻脚给老妈和舅舅泡上茶,让兄妹俩好好说说话。 最好是说得开心一点,让老妈今晚都不要想起她。 她穿的衬衫袖子有点长,全部放下来能盖住半个手掌。以前老妈看到一定会叫着让她把袖子卷起来,饭桌上出了楚穆之这么一档子事,老妈也没空理她的袖子了。 更加不会发现她手上的那串铜钱不翼而飞。 算是因祸得福,文琅在心中双手合十,今晚睡觉之前一定要和楚教授好好道谢。 文琅给自己的手机充上电,在心中数了十下后,屏幕才显示“充电中”的图样。开了机,她先给李同学发了照片,得到了李同学的肯定与一连串的尖叫,没有办法只好撤回。然后给楚穆之发,年轻人大多不会用自己的名字作微信名,大学教授就是不一样,不仅用了自己的名字,还别出心裁地去掉了最后一个字。 这算什么?学术怪的另一个龟毛之处吗? 文琅摇摇头,走去洗手间漱口。她两个星期前拔了颗智齿,牙洞到现在还是黑乎乎的一个窟窿,听说吃了东西不及时处理干净会得干槽症。 她不怕死,但是怕疼,不得不谨慎一点。 水一进口文琅就皱起了眉,今天的水怪怪的,有点腥还有点臭。怕不是老街又在修地下水管,她草草漱了漱口,就急急把水吐出。 随后,她就看着一洗面池的血水傻眼了。不应该吧,文琅连忙张大嘴对着镜子照,两个礼拜还出血?那她的凝血功能也太差了! 牙洞完好无损,不在出血,更没有痛感。甚至连其他的牙上也是干干净净,一点红色的液体都没沾。 再低头一看,水槽里哪里有什么血水,只有几滴下不去的水滴黏在池壁上,映着白炽灯洒下来的光,像一个个亮晶晶的小太阳。文琅默,她又想起了晚饭前在厨房里看到的那尊佛像。邪性四溢,古怪万分。 ······又是错觉?还是错觉?嗯!一定是错觉! 文琅豪情万丈地拍拍自己的胸口,和镜子里的佛像对上了眼。 身为优秀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保卫群众的人民警察,文琅本不应该叫得那么没出息。可惜佛像出现得太过突然,倒不是怕它,任凭谁在路上走得好好的,脚旁突然窜出一条狗,都会吓一跳的。 所以文琅败给的是这样的“突然性”。 杨宴昀和杨宴玉冲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基本上镇定了下来,就是脸还有点白,呆呆地望着镜子。 “琅琅!怎么了?突然叫那么······你的铜钱呢?”杨宴玉的声音微微颤抖,连带文琅的心也微微颤抖。 她刷牙的时候把袖子给挽了起来,现在整个手腕都直接暴露在老妈的眼皮底下,常年带着铜钱的印子还在,明晃晃的,有种明目张胆的味道。 杨宴昀围着洗手间绕了一圈,最后停在文琅背后,盯着镜子严肃问:“小琅是不是在镜子里看见了什么?” “没有没有,”文琅连连摆手,她现在百分之百肯定自己遇到的事不同寻常了。但生怕吓到两位老人家,只好撒谎,“我就是有点晕,嗯,有点晕。” 杨宴玉黑着脸把她从洗手间拉出来,身后跟着一脸严肃,面露思索之色的杨宴昀。文琅知道自己接下来恐怕要面临三堂会审,提前打好腹稿。只待老妈问起,就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谁知被拉回自己房间后,杨宴玉一下子就红了眼眶,把她安置在床上,轻手轻脚脱掉她身上的外衣,末了给她盖上被子还亲了她额头一口。 文琅:???妈你正常点我害怕! 文琅躺在床上,双目放空,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好像突然间就成了易碎的瓷娃娃,想像中的啰嗦也没如期而至。 门外老妈和舅舅正在说话,一开始还是窃窃私语,过了一会老妈就压不住自己的声音,逐渐尖锐了起来。兄妹两个倒像是在吵架。 文琅竖起耳朵去听,朦朦胧胧的,只依稀能听见几个词,什么“都怪你”,什么“天命如此”,什么“动手脚”······老妈在哭,舅舅一直在叹气。她听着心里头也不好受,更不知道不过是丢了串铜钱,怎么两个人就激动成这个样子。 她伸手去摸手机,给神通广大的楚教授发消息。 【我:楚教授在嘛请出来一下 】 过了十几二十分钟,那边才有了回音。 【楚穆:在。】 真是言简意赅,连标点符号都显得格外高冷。 【我:我和你说我刚刚在我家看到那个佛像了】 又是很久,楚穆之才回过来。 【楚穆:什么意思?金同学的佛像是被你的家人拿走了?】 文琅瞪着手机屏一会,才忍住了想要敲出脏字的欲望。这次那边倒是很快跟了一句。 【楚穆:抱歉,我在开玩笑。】 【我:???这是玩笑???】 【楚穆:我知道,不好笑。】 【我:我需要解释 或者是您独到的见解楚大教授】 【楚穆:我给你的红线呢?】 【我:······在外套里】 【楚穆:外套呢?】 【我:······在余乐车上】 【楚穆:余乐人呢?】 【我:······现在应该在白令海峡正上方。】 这样的一问一答,显得两个人好似弱智。那边不再回消息了,文琅想他应该也有点无语。她捏着手机不知道该不该催他一下,对方虽然是个神棍,但好像是个挺靠谱的神棍。目前这种状况,她委实没了主意。 杨宴玉推门进来,正撞上她躺在床上玩手机的样子。文琅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险些把手机扔掉,出乎意料的是,老妈什么都没说,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手上还端了个式样颇为古旧的瓷碗。 “琅琅,来。把这个喝了。” 文琅把碗接过去。碗里是灰扑扑的液体,颜色很不均匀,表面还泛着油光。 “中药?”文琅发问,她又没病,而且这味也不像中药啊。 “别问那么多,叫你喝你就喝。” 文琅不敢抗拒,乖乖接受。捏着鼻子闭着眼就咕噜咕噜灌了下去,这东西的味道就像液化的灰尘,她恶心地干呕两声,红着眼把碗还给老妈。 杨宴玉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爱怜地摸了摸文琅的脑袋:“没事了,喝了就好了。琅琅别怕。” 文琅心说我不怕,是您两位怕。两位长辈的严肃与焦急无疑也感染了她,但文琅什么都不知道,只好在心里干着急。 杨宴玉出去之前,文琅叫住她:“舅舅呢?回去了吗?” “你舅舅这几天就住在这,多陪陪你。” 太奇怪了,这两个人。文琅直觉有问题,舅舅和老妈一定有事瞒着她,还是不能告诉她的事。她的好奇心并不旺盛,只是被最亲近的人隐瞒谁的心里都会不好受。 这时候有微信进来,文琅低头看一眼。 【楚穆:今晚安心睡觉,明天我来接你。】 跳跃性未免太大,文琅只听说过理科生的思维很跳脱,还是第一次知道文科生也会这样。她真担心楚穆之的学生们会跟不上他的思维,以至于期末考试需要抱头痛哭以示悲哀。更何况他看起来也不是那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学生过的好好老师。 楚穆之眼疾手快地又发了个定位过来,但也只是定位了,什么字都没有,根本看不出是个什么地方。从周边的路况判断,勉强算是泗州城周边的某个小镇上。 【楚穆:早上九点在今天那个路口碰头,很忙,暂时不回你。】 于是就真的再没有回音了,或许他是真的很忙吧。文琅想,她有几个高中同学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大大小小的会要来,教案要写,还要改作业出卷子,并不如他人想得那么轻松。楚穆之是博导,应该还要协助带的学生写论文······ 或许她不应该为了自己的事打扰他。 文琅心直口快,一向是想什么说什么,于是第二天早上九点,楚穆之得到的是杨宴昀提供的一袋酸豆角馅的包子,杨宴玉一大早跑去买回来的豆浆,和文琅一句真诚的“麻烦你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腹中乾坤(10) 楚穆之古怪地看她一眼:“什么麻烦?” 文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尴尬地笑笑:“就······我,好像一直都在打扰你。明明整件事和你没有关系······而且我一开始对你的态度还不好······” 越说越乱,文琅的脑袋耷拉下去,从眼角偷瞄楚穆之的反应。 楚穆之的后背挺得笔直,双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很多开手动挡的人下意识会扣住操作杆,余乐就是这样,但楚穆之不同,为人做事很有点一板一眼的味道,开车也是,其他地方也是。 “没什么。我一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和你没关系。”楚穆之漫不经心地说着,换挡驶入城市主干道的车辆洪流之中。 好吧,这话确实起到了安慰她的作用。气氛有点沉闷,文琅束手束脚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目光接触到被她放在一边的早餐,于是不遗余力地推荐起来。 “啊!我和你说,这个包子是我舅舅包的,他手艺真的很好,就是不知道你吃不吃辣,如果吃辣应该会喜欢。还有这个豆浆,是街角王大妈家卖的,她每天三点就要起来磨,绝对和外面那些粉冲的不一样······” 早上她出门时受到了两位长辈的阻止,她谎报军情说是查案,老妈怒火炽盛差点让她辞职。舅舅就比较理智,听说来接她的是昨天那个人,拉走自家妹妹悄咪咪咬耳朵。回来之后老妈的态度就变了,不但祭出了舅舅亲手包的包子,还让她带上家中绝无仅有的王记豆浆。 目睹这一切的文琅很怀疑楚穆之是不是和自己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楚穆之叹了口气,在越发炽热的日头下戴上了墨镜:“我在开车,吃不了。” “哦哦。”文琅讪讪地闭上嘴,摸出手机登入泗州城警局内部论坛。这是一个只有在职的泗州城警察才能进入的论坛,内容倒也不严肃。除了用户比较特殊,和什么人人网天涯相差并不大。帖子有抱怨工作辛苦的,有总结从入职到现在找回几只猫的,还有如夕姐这样的技术流偶尔放点解剖教程上去的——文琅每次都是跃跃欲试点进去,一脸郁卒退出来······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总的来说,聊天打屁什么都有,勉强算是警察间交流感情的小天地。 文琅一点进去就看见一个红彤彤的标题飘在首页“惊!停尸间数具女尸失踪为哪般?”,发帖人是匿名。论坛虽然不明令禁止匿名,但很少会有人选择用这种方式发帖。大家都在是一个圈子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根本没必要匿名。 帖子是昨晚发的,已经盖了几千楼,文琅心说这么“UC”的帖子,居然还挺火,让我来看看你有什么把戏。 一目十行地看了几秒,文琅忍不住皱起了眉。发帖人历数了从年初开始,各个地区尸体失窃的案件,几个月就发生了十多起,一开始还是在首都附近的大城市里,到了最近泗州城也逐渐出现了这个现象。偷窃尸体罪名不大,就是缺德,会去偷尸体的大多是为了倒卖人体器官,也有和死者或其家人有恩怨,蓄意报复的。但很少见,几年也发生不了几起,像今年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或者说早该引起社会轰动。 一如既往奋战在前线的是余乐,他理所当然地关心这种帖子,这次他问到了点子上。 “我怎么从来没接到过这一类的报案?楼主发这种帖子还匿名,怕不是哗众取宠的吧。”下面一片支持余乐观点的楼中楼,还有寥寥几条持不同观点的留言,中心思想是“用这种事哗众取宠太缺德,咱们人民警察不背这个黑锅”。总之,没有人相信楼主。 就在文琅再一次刷新的时候,楼主回了余乐:“因为没有人替他们报案。” 什么意思?文琅忍不住和回帖的人一起发出疑问。 “简单来说,没有人认为这件事是人为的,所以不可能报警。” 一石激起千层浪,帖子里瞬间炸开了锅。 “开玩笑!不是人为还能是他们自己走出去的?”余乐在帖子里跳脚,文琅很想按住这颗油锅里的铜豌豆,奈何鞭长莫及。 文琅看看时间,快十点了,车子已经开出了城区,在绿树遍植的盘山公路上奔驰。最近没有大案,夕姐很可能在家休息。她想了想,把帖子转发给了夕姐。 【咱们的法医扛把子:这个帖子怎么了?】 语气不太对,难道是起床气?文琅没见过夕姐生气,还是憋不住满肚子的问号,老老实实地问她知不知道这件事。 【咱们的法医扛把子:阿玦在补觉,等她醒了我会转告她。帖子我先封了,影响不好。这几天你也多休息。】 文琅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出去。 【我:你是别队吗】 【咱们的法医扛把子:不明显吗?好了,先不聊了。】 文琅愣愣地放下手机,心绪复杂万分。她知道那两个人的关系,却没猜到他们已经到了这个程度。 曾经一办公室开赌局的时候,她还坚定地压了“没煮饭”,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简直傻白甜。她悲愤欲绝地捂脸,只觉得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都没法直视他们了。 雨刮器开动的声音及时把她从羞耻的深渊中拉了回来,文琅看看车窗外,天气晴朗,一点都不像下雨的样子,可偏偏雨水顺着锃光瓦亮的窗玻璃往下滑。 “天气预报说今天没有雨啊。” 车轮胎在泥泞的道路上打滑,楚穆之注意着路况,也没耽误给她解惑:“山里湿度大。” 文琅心说你蒙谁呢?我也上过高中地理课的好不好,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是高材生。 楚穆之又说:“把手套箱打开。” 文琅打开手套箱,里面放了几本摞得整齐的线装书,书堆上是一枚红线编的手链,和之前楚穆之给她的几乎一模一样,略有不同的是这次上面还添了几块白色的小石头。 “白砗磲,戴上吧。这次别再落别人车里。” 文琅讶然抬头,白砗磲她知道,有守正辟邪的功效。所以这根红线起的作用和她戴了那么久的铜钱有异曲同工之妙啰? “嗯。”楚穆之理所当然地点头,文琅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她又觉得不好意思了。 楚穆之这个人虽然龟毛了点,嘴巴不饶人了点,好为人师了点,疑神疑鬼了点······其他地方还是挺好的。 “额,谢谢。多少钱?我给你。” 楚穆之一言不发地踩离合,拉手刹,拨空挡。文琅隐约觉得他有点生气,为什么又说不上来,难道是她不该提钱的事吗? 可她平白无故接受了这个东西,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庙里面随随便便开过光的东西都不便宜,何况上好的白砗磲还挺贵的呢。以楚穆之龟毛的性格来看,他一定不会用便宜货。 难道是楚大教授觉得提钱侮辱了他吗?文琅迟迟不动弹,惴惴地望向楚穆之,生怕他把自己撇在半路上,周围都是植物,看来是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 万一她回不去,老妈一定会把楚穆之的办公室掀翻的。 “下车······” “对不起我不该给你钱!哦不对!我不该和你提钱!啊?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下车,”楚穆之无奈地望过来,冲她指一指外面的景色,“前面车开不进去了,我们只能走。” “哦哦,好的。”文琅解开安全带,站到了软绵绵的泥地上,雨已经不下了。宽大肥厚的树叶从四面八方伸展过来,遮住了头顶的阳光。文琅对园艺不感兴趣,但也看得出这种植物长得很像棕榈,就是那种热带植物特有的长相。 有点冷,文琅抱着肩,“嘶”了一声。楚穆之正绕过车身向她走来,看到她这幅样子,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打开了后备箱。 “只有毯子,先披着吧。”被递过来的毯子是米色的,不是很宽大但看着就很软,文琅犹豫着要不要去接,楚穆之又说,“不脏的,我就盖过几次。” “啊?那你不冷的吗?”文琅有点茫然地望着他。她是不怕冷的体质,从小就被老妈说像个火罐子,现在都冷得直哆嗦,楚穆之又怎么可能不冷。 话音刚落楚穆之的眉毛就拧了起来,那双一度被文琅关注过的眼睛似乎被撞了一下似的,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 “我不冷,”楚穆之主动抖开手里毛毯给文琅披上,“你在这里要特别小心,一会进去记得不要睡着。” 又在打哑谜,文琅揉揉已经冻得有点僵硬的鼻尖,点点头。这里确实冷得有点不同寻常,要说温度吧,并不是很低,可偏偏就有种刺进骨头里的寒意。 文琅跟着楚穆之绕过那一大片热带植物,在山地上穿着运动鞋的她居然还走不过穿着皮鞋的楚穆之,倒真想向他讨教一下平时是怎么锻炼的。 都说山路十八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十八个拐弯,但文琅走了几圈已经被绕晕了。等听到楚穆之的那声“到了”,她长舒了一口气,从他背后探出头。 炊烟袅袅,直入灰白的天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腹中乾坤(11) 文琅放眼打量这个被藏匿在林叶深处的小山村,零星的几间屋子,建成那种她只在电视里才看过的吊脚楼的模样,四周没有电线杆,也看不到什么代步工具。在这样本该是人声鼎沸的午后,却是一片死寂,连林中鸟雀的啼叫声都听不到。而且······文琅打开手机,没有信号。 她从没想过在距离发达的泗州城不过半个多小时车距的地方,会有这样一个看起来很是落后的小村落。 她狐疑地看向楚穆之,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他们才认识多久。就这么一句解释都没有地把她带到荒郊野外,确实十分惹人怀疑。 她在心中掂量一下自己与楚穆之的武力值,暂时放下了心。 楚穆之熟门熟路地领着她来到了一座吊脚楼前,楼板下是几个大箱子,屋檐下挂着几条咸鱼几块腊肉,还有一串铜铃,风一吹就叮铃铃直响。 有个穿着藏蓝色苗族服饰的女人正倚在二楼美人靠上抽旱烟,瞧见两人来了,便扬起用石青描过的眉毛:“你怎么又来了?昨天问得还不够清楚吗?” 声音嘶哑,仿若老妪。 楚穆之站在吊脚楼下仰望女人,他拍了文琅的肩膀一下:“有人也想听听那个故事。” 故事?什么故事?文琅一头雾水,但还是有礼貌地打招呼:“你好,这位女士。” 这一下,女人的视线落到了文琅脸上,她似乎因为文琅的话想笑一笑,那笑容却突然凝固:“等一等,你·······” 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文琅还没反应过来,女人已经落在了她的面前。她一把拉过文琅的领子,在她脖子旁边用力地嗅了起来。 那股酸苦的烟草味乍然涌入了文琅的鼻腔,她咳嗽着被楚穆之从女人面前拉走。 楚穆之皱起了眉,用一种警告的口吻叫住女人:“前辈······” “行啊你,找到这么个宝贝。”女人瞥一眼楚穆之,露出满口白森森的尖利牙齿,“不过对你来说,恐怕是个烫手山芋吧。” “烫不烫手也不是前辈说了算。”楚穆之握住文琅的手腕把她拉到身后,“文警官,是来查案的。” 文琅会意,立刻展示出随身携带的警官证,这场面实在荒诞。楚穆之与女人对峙,两人之间风云涌动,而她躲在楚穆之背后企图用警徽来震慑这个苗女,放哪都让人想吐槽。 女人最终笑了一下,背过身去上楼,裸露的腰肢款摆:“上来说话吧,也不怕日头晒。”文琅这才想起,这个女人刚才是从离地一层楼高的地方跳下来的。 * “可惜,我没茶给文警官喝。”女人斜倚在美人靠上,两只赤|裸的□□叠着翘在栏杆上,文琅看得有那么一丝拉尴尬。 “没事,”楚穆之代她回答,“她不爱喝茶。何况我们听完故事就走,不会待太久。” “好啊,”女人拨弄一下手腕上带着的几圈银镯,银镯碰撞,发出叮咚响声,“不过即使是你,也要遵守我这里的规矩。卖故事的人,不同时接受两个买家。” 楚穆之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离开。 文琅和女人大眼瞪小眼,过了不知道多久,女人笑了起来,是那种很柔媚的笑。 “文警官没有话要讲吗?” “其实我······”文琅盯着桌子上摆的白底蓝花茶碗,“我也不知道楚穆之他带我过来干嘛。但是我大概可以猜出,你卖给他的是关于那尊恶佛的故事吧。” 文琅虽然不信邪,但这几天出的事实在太多,那张照片后来就删了,这个时候也拿不出来给她看。 女人“呼呼”笑了两声,眼波流转,媚意横生:“他确实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人。嗯,文警官查的案子与这尊邪佛有关?” 文琅沉着脸看她:“关于这件事,无可奉告。我以为女士你才是说故事的那个人。” 女人红艳艳的嘴唇微微张开,眼神中多了一些可堪“趣味”的打量神色:“叫什么女士,我们这里不兴这种说法。雪上一枝蒿,就叫我一枝蒿吧。” “我的故事向来只会卖给一个人,但既然楚穆之过来求我,那我就和你说道说道。”一枝蒿抽着旱烟,徐徐道。 “你可知十罪业?杀生、不与取、邪淫,此乃身恶;妄语、离间语、粗语、绮语,此乃语恶;贪心、害心、邪见,此乃意恶。你看看,这是不是你见到过的那尊邪佛?”一枝蒿从一旁的陶罐中抽出一卷纸,隔着桌子扔给文琅。 文琅眼疾手快一把接住,纸是很粗糙的那种,泛着黄看着很是陈旧。纸上画的正是那尊邪佛,笔触锋锐,眉目宛然。它眉目狰狞,唇角含煞,冷冷地看向望着他的每一个人。 文琅心里一紧,连忙把画卷回去,冲一枝蒿点点头。 “说来也是可笑,大概是距离现在二十多年前的时候吧。突然出现了一种说法,说是有这么一位佛,只要请回家中,一日三次地供奉,如待常人一般地待他,此佛便可实现主人的一切愿望。” “这怎么可能?”文琅拔高了声调。 “怎么不可能?”一枝蒿反问,她仰躺在阳光下,肌肤散发着苍白的光,那一管古旧的烟枪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栏杆,“恶佛对供奉者的助益永远比正佛要强,佛像可不代表佛祖本人啊······庙宇中接受香火供奉的佛像,虽会聆听世人的祈求,但佛无分别之心,又怎么会区别对待世人呢?只有这种外八路的佛像,”当的一声,烟枪直直敲在桌上的纸卷上,一枝蒿按着烟嘴目光灼灼望向文琅,“才会为了香火与信仰去实现他人的愿望。” 冷风忽起,文琅在一枝蒿的凝视中紧了紧身上的毯子,一枝蒿见状把茶碗推了推:“喝水······楚穆之太自信了,让你知道事情真相难道就那么重要?” 虽然不知道两句话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一枝蒿的语气中似是对楚穆之很不满。楚穆之既然愿意提供给她查案的方向,文琅就不能坐视别人用这件事侮辱他,她点点头:“很重要。” 一枝蒿又把茶碗推了推,几乎贴到桌子边缘:“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吗?喝水。” “什么意思?”文琅禁不住发问。 “喝水,没什么意思。”一枝蒿端起茶碗,直接递到文琅嘴边。文琅凝视水面片刻,直到一枝蒿身先士卒喝了一口,她才接过来意思意思抿了一下。 说来也怪,那口水一进肚,就像是在腹中燃了一把火,烧得文琅微微出汗,连毛毯也掀掉了。 听说苗族人有什么巫蛊之术,文琅瞟了一眼茶碗中透明的水,胡思乱想。 昨天一连两次看到恶佛,那固然可以被当成错觉,今天感到的寒意也可以用“山里温度低”来解释,但联系一下楚穆之与一枝蒿的话······文琅觉得自己钢铁一般的三观正在摇摇欲坠。 一枝蒿满意地笑了笑,接着先前的话题说:“那尊佛像确实能实现愿望,但这样的东西与古曼童并无差别。光是香火并不足以满足它的私欲,因为它正犯了‘贪心’之意恶,要向供奉者收取的代价正是人的生命。我想你见到过死者了吧,如果当真是因为它,”一枝蒿点点纸卷,“那么死者的死因就是腹腔炸裂······膨胀的贪欲啊,可是会从内部摧毁人的。” 金长息死得太过古怪,资料被严格封锁。所以知道案发现场模样的除了那天去的刑警,只有她那三个舍友。文琅相信自己的同事有足够的职业道德,不会把这件事宣扬出去,那三个女同学就更不可能和面前的一枝蒿有联系。 她能知道金长息的死状,难道说真相果真是她说的那样?文琅有点不敢相信,在她梦里哭诉求助的金长息,真的是因为自己的贪欲招致了祸患? 她捧着自己的额头,又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一枝蒿对她说的话:“······二十多年,这尊佛像难道就出现了这么一次吗?如果只有这一次,那你又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很敏锐嘛。”一枝蒿半真半假地赞赏道,“不错。那个时候这尊佛像惹出了很大的风波,自然有人耐不住出手摆平,在那之后它也算是销声匿迹。没想到啊,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二十多年前,往小了算金长息也才几岁,就当是这几年才辗转流落到她手中,她怎么会有能力弄到三尊呢? ······不对,供奉佛像绝对不是金长息的意思。 植物人的母亲,没有工作却能养得起一家三口还能供她读书的父亲······文琅一拍桌子站起来:“我知道了······是、是······” 她突然说不出话,即使知道了真相又能怎么办?“害死金长息的是一尊邪佛,这样的邪佛她家还有两尊。”这种话她敢说,有人敢信吗?难道她真的还能拷尊佛像回局里去不成? 文琅捂着额头叹着气坐下来,换句话说,她一直都在做无用功。 背后传来皮鞋后跟敲在木制楼梯上的声音,整齐而有节奏。“故事讲完了吗?”楚穆之站在楼梯上,面无表情。 一枝蒿就在此时探出身去,看了看天色,饶有兴致地说:“时间算得不错,正好赶上故事讲完,也正好赶上······呵。” “今天多谢你,酬劳改日一起给你。”楚穆之的语速很快,快得文琅有一点不适应,他的手在身侧捏紧,文琅了解过一点微动作,知道这是紧张的表现。 他叫她的名字:“文琅,我们该走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腹中乾坤(12) 楚穆之启动车子的动作很急,但很平稳。文琅还在回忆那个故事,信息量太大,有点超过她能负荷的范围。 “你昨天就来过了?”文琅问。 “嗯。”车子正在转弯,楚穆之打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关于你昨天问我那件事不用担心,那只是一点点残留在你身上的邪念,造不成实际伤害。不过你回去之后注意,不要去水边、医院,天黑之前尽量早回家。” 口气谆谆,俨然讲台上的做派。 文琅从善如流:“明白。······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这个故事?那样不是更方便?” “一个故事不说给两个人听,故事的来源只能是她,这是雪上一枝蒿的规矩。” “可她说给我听不也是破坏了规矩吗?” “我可以当没听过这个故事。”楚穆之很淡定,淡定到令人发指。 简直无耻,文琅忍不住笑了,必要的无耻对查案真是太有帮助了! 可是这样的结果该怎么给金长息一个交代呢?“你之前提过你很看重金长息?那你应该很了解她吧。” 楚穆之似乎生来就比常人多了个心眼,轻而易举就猜中了她心中所想:“人死如灯灭,不要想太多。再说你只是个警察,没必要牵扯进这样的事里。” 这话文琅听着心里不舒服,但也多少明白楚穆之是为了自己好,于是“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没想到文小姐这次不想参与。”反而是楚穆之一反常态地来招她。 “没想到楚教授这次这么多话。”文琅挑了挑眉,意图反击,“说真的,你难道以为我是那种只有一腔热血的人吗?” 楚穆之不说话了,但文琅还是从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读出了“难道你不是?”几个明晃晃的大字。 “做事不考虑清楚后果,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是很可怕的。你也说了,我不过是个警察。在这件事上我帮不上忙,而且······”文琅突然哽了一下,绝密档案之所以担得起“绝密”两字,就是因为保密工作做得好,除了相关人员基本上没人知道它到底涉及了哪些案子。当初别队能空降泗州城刑警队队长,连局长都得客客气气对他,难保不是履历里“绝密档案”这个镀了金的名头在给他撑腰。现在她说出来,就是在破坏绝密档案的保密性。 楚穆之和她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关系,即使在这个案子中有过互相帮助的时刻,一段时间不联系,就会被抛在脑后。再怎么美好的回忆,经过时间的洗刷总会褪色,更何况他们两个人的回忆也说不上美好。 和他谈及这样的话题,正如楚穆之自己说的那样“没必要”。在这之后她和楚穆之桥归桥路归路,大家各自生活在自己的圈子里,不管是大学教授还是别的,想来和警察也不会再有交集。没必要,确实没必要。 “而且你也会帮金同学的吧。”舌头艰难地转了弯,文琅抠着手链上的白砗磲,补全了未完的话。 楚穆之摇摇头:“并不。对她我已经仁至义尽,去了那个世界的人就不该和现世再有联系,就算只是为了她。” “那她爸爸呢?她家里那几尊佛像呢?” “自然有该管他们的人去管,我只是个大学教授。”楚穆之偏头,望向一直在打呵欠的文琅,皱了皱眉,“困了?昨晚上没睡好?” 文琅瘪着嘴摇头,她长得一幅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相貌,学生时代却没少在如山堆般的书籍背后偷懒打盹过。楚穆之这一声一出,叫她想起不堪回首的那些时光。 打瞌睡的好学生在严肃的教导主任面前也只能认怂。 “这倒没有······我昨天睡得很早。”文琅迟疑着回答。 这倒是真的,文琅于说谎一道上绝不是老手。昨天收到楚穆之最后一条消息后,不知道是因为太累还是那碗东西的缘故,一沾枕头就不知今夕为何夕。楚穆之和她约九点见,她也就放心地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根本不存在缺觉这种可能性。 实在是困得难受,考虑到回家还要不少时候,文琅决定在楚穆之的车上补个觉。她伸手去摸副驾驶下面的机关,想把副驾驶放平一点。一只手伸过来格在她的手与座椅之间,那只手五指修长,指甲修出圆润的形状,指肚上还有粗粝的茧子。文琅微微一怔,旋即释然,像楚穆之这么龟毛的人估计也有洁癖,想来不太喜欢有人弄脏他的车。她躺在座椅上睡觉,万一掉了头发怎么办?楚穆之一定会一脸漠然地戴着白手套一根根捡走。 文琅又低头看看自己沾了泥土的鞋子,有点心疼那张一尘不染的脚垫。 “别睡,太危险了。” 文琅忍不住“噫”了一声,女孩子随便在男人身边睡着确实是件有点危险的事,但是由当事人提醒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再说了,楚穆之看起来禁欲又冷淡,没有表情的时候简直就像一块石头,文琅实在想像不出他“危险”的样子。 她一脸的欲言又止,想必楚穆之也注意到了,所以才会轻咳一声:“我不介意你睡觉,但是把座位扳平安全带就失去了功效。” 文琅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她暂时不考虑买车,所以也没去考驾照,这方面的知识确实是缺乏了点。她从车窗往外眺望,上山的时候她只顾着刷帖子,也没好好看过这里的风景。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落在湿软的泥地上,树叶青翠欲滴。文琅很少离开泗州城,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城郊的寺庙,偶尔和同事提及这件事得到的不外乎是震惊的表情。 她从小到大从来没违抗过老妈的话,所以老妈知道她当了刑警才会那么生气吧。文琅郁闷地叹了口气。 “老气横秋。”楚穆之评价。他今天的话格外多,文琅面无表情看着一朵野百合在车窗外一闪而过。记得高中的时候好像也有人这么说过她,几年过去居然还是只能得到这种评价。 “今天车上怎么点那个香?”楚穆之好像没反应过来,文琅又提醒他,“喏,就是那个淡淡的檀香。比庙里的好闻,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妈和舅舅都说我身上那个味道浓,明明没沾上多少啊······” 文琅自顾自嘀嘀咕咕,没注意到楚穆之遽然收紧的十指:“那个香······嗯,你是在哪买的?我也想买一点——” 她的记忆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 嗯······买一点,让老妈下次念经的时候点。思绪回笼,文琅还沉浸在没说完的半句话中,直到一颗水珠从天而降滴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她才觉出不对——车里怎么会有水? 起雾了,文琅在一片白茫茫的雾中发现自己站在林间柔软的草地上,鼻尖充塞着草木的淡香。水珠的来源是头顶一棵参天蔽日的老槐树,她抬头仰望,麻绳绕过脖颈,将红衣女人吊在枝丫间,她的裙裾在微风中被吹起,露出残缺腐烂的双腿。 如果换了个普通人在这里不被吓晕也要尖叫,但文琅是习惯了血腥和危险的警察,尸体还不如南方蟑螂叫她恐惧。 一口气梗在喉间,文琅迅速后退,这是个什么世道?她好不容易有点相信世上有鬼怪的存在,这些东西就要迫不及待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右手无意识抓紧了左手腕,好像这样才能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文琅还没搞懂自己现在的处境,前一刻还在兴致勃勃和楚穆之说话,下一秒就到了这个鬼气森森的地方,她咬着牙转身不去看那具颤巍巍抬起脑袋的尸体——恐怖电影里不都是这样演的吗?从前文琅看鬼片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吐槽哪诡异往哪钻的主角,好了现在轮到自己,大敌当前,可不能作死。 她倒是不怎么害怕,一来自己身上带着楚穆之的红绳,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看他那副“专业人士”的神色,还是有信服度的;二来即使真的有什么鬼啊怪的,靠她身为人民警察的一身正气还能怕了它不成? 老祖宗有句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文琅大以为然,至今仍奉为至理名言。 她往自己脸上狠狠捏了一把,不是梦。既然如此,事情就好办许多。 文琅捋起袖子,手腕上扣着一只表,当初在警校关于如何分辨方向,教授可是苦口婆心地教过。文琅在心中推算一下,朝南面走去。 无论她在什么地方,只要不是在做梦,总能走出这片树林。至于这片树林会不会大到她精疲力尽都看不到尽头,文琅暂时不予考虑。 树林中阴风阵阵,时常有混着腐烂臭味的冷风往她脸上扑,每当这时文琅就闭上眼睛,只要看不见就不会害怕,不害怕它们也不能奈我何了,文琅自我安慰,她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踩碎了多少勾住自己裤边的东西,是树枝还是其他,她都不想管。 只要走出去,就是万事大吉。 泥土很湿很烂,脚一踩上去就软软地往下陷,几乎成了沼泽。文琅敢打包票,这绝对不是那场雨的功劳,最严重的时候鞋有一半能陷进去。湿润的沙土从鞋子的缝隙间渗入,浸湿了她的袜子,这给文琅的行动带来了不大不小的影响。 但是没等她走多久,或许是十几分钟,也有可能是几十分钟——腕表停止了运作,卡在11::44这个时间上,在这样的地方时间的流逝是很难被感受到的。脚底下的土地逐渐变得坚实了起来,而那层一直笼罩在她身边的雾不知在什么时候也消散了。 事态似乎在往好的方向而去,但文琅依旧不敢放松,她不时抬起表对一对自己的方向有没有走偏。就在又一次抬起手腕的时候,眼前一花,三根针齐齐震颤一下,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转动起来。文琅直接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它们在“12”的位置重合。 12:00:00 文琅的脚踩在了黑色的花岗岩石板上。 她缓缓抬起头,人声嘈杂,黑色的雾气中朦胧的人影若隐若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腹中乾坤(13) 不远处缭绕的黑雾下,似有块牌匾若隐若现。四周的喧嚣之声灌入耳中,可她一点都分辨不出那些话中的意思,没有一个音节是她听得懂的。 这个时候她应该是要害怕的,冷汗也应该流上那么几脑门,但是她却非常的麻木,那是由心及身的麻木,脑中隐隐约约觉得事情不对,文琅也不愿意去想,她已经感受不到外界的冷热了。只觉得似乎有只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推着她向前,失去知觉的脚跟随周围的人流缓缓向前移动。 她站在一条黑色的道路上,这么说或许也不对,因为在她的视线中并没有光的存在,只有一眼看不到头的黑暗,远处似乎有水波荡漾的声音。前面人后脑勺上梳了根大辫子,乌黑但是干枯,好像古装剧那样一直长到臀部。他穿着一件老式的寿衣,宝蓝色的,上头有金色的花纹,密密麻麻的,好像一张网把他的全身包围。文琅吞了口唾沫,这时她才发现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也变得艰难起来。 她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疲倦,就像一块石头扯着她往无底的深渊坠落。眼皮很重,逐渐地抬不起来,背后那双手的力量却越来越大,文琅觉得自己即使这样睡过去也没事了。就像长途跋涉,她已经走过了很多桥,踏过了很多路,现在她的目的地已经到了,没什么好再担心的。 像从深海向浅海浮起似的,水影飘摇间,岸上的人声逐渐清晰:“到家了,到家了······再看一眼······” 一只脚踏入牌坊之中,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她想起小时候庭院里种过一颗苹果树,结出来的果子又苦又涩,她爬树摔下来之后就被砍掉当柴烧了;她想起童年时经常生病,妈妈把她抱在膝盖上柔声地哄;她想起舅舅喜欢给她带一种圆溜溜的巧克力,里面有夹心,很软很好吃······楚穆之的脸在记忆闪动间出现在她的眼前,皱着眉苦大仇深的样子:“戴上······” 戴上什么呢?文琅缓慢地思考,好像有谁把她的脑子拿出去换了浆糊进来,明明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下一刻,就好像火烧一样,左手腕被什么东西勒得生疼。烈火燎原,迷雾尽散,文琅顿时灵台清明,一把紧紧握住左手腕,那根红线已经勒进了手腕的肉里。 文琅猛然抬头,黑雾掩映之下,“望乡台”三个字依稀可见。看清的那一瞬间,冷汗刷地流了满脸. 传说亡灵过了望乡台,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可她好好的一个活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回头走,快!她在脑海中拼命地催促自己,但背后那只无形的大手宛如钢铁,钳制着她的躯体,在文琅试图转身的时候甚至把她往前推了点距离,就好像要把她强行推进阴曹地府一样。 就在文琅拼命地挣扎,试图蚍蜉撼树的时候,从身后遥遥地传来了一阵铃声。那种铃声很难形容,文琅知道它离自己很远,但又像在耳边直接响起。声音很是沙哑低沉,一点都不像普通的铃声那样清脆。 身后的那股巨力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文琅反应很快,立刻闭眼转身,不管不顾地飞奔起来。小时候有个老奶奶晚饭后总要去城中村那棵大树底下坐一坐,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给村里的小家伙讲故事。 “遇到鬼的时候呢,千万不能害怕,一害怕阳气就弱了,这阳气一弱就容易被鬼缠上。”老奶奶讲得有鼻子有眼睛,唬得小家伙们蜂拥而来。 背后有东西,还不只一个。文琅的腿已经有点发软了,万一扭头直接撞上个“事故现场”,还真是要瘫在地上,更谈不上逃跑了。 她高中时拿过校级短跑冠军,真的玩了命的跑没有多少人能跑得过她,可惜这次追她的不是人。拔足狂奔的时候,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还有一种尖锐的呼啸,并且飞快地向着她靠近。文琅一咬牙,直接拽下那根红绳,向身后砸去,也没功夫去管到底砸没砸到。 铃声忽近忽远,似乎在牵引着她往正确的方向而去。文琅不知道脚下的路通往何处,却近乎执拗地相信那道铃声能救她。 不知道跑了多久,文琅逐渐能感觉到铃声停住了,在远处呼喊着她。风吹过树叶,卷起的哗啦声猛然贯入她的脑中,不同于刚才的死气沉沉,这是鲜活的声音。楚穆之的声音从海浪般的叶涛声后响起:“文琅!快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很是沙哑,多了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文琅停下脚步,缓缓睁开眼睛,湿润的泥土,长得像热带植物一样的树木。 回来了吗?文琅有点茫然,在过去不知道多久的时间中,她可以说是经历了这辈子经历过的最怪诞的事。 “文琅,回来······”楚穆之依然在喊,没有一刻停息。文琅一下子就知道他的嗓子为什么哑了。 她穿过树林,楚穆之正站在一个小土包上,额发微微散乱。他左手拿了个青铜铃铛,不知疲倦地摇着,右手捏着一根红线,垂在地上,他的脚底下还点了一盏纸糊的灯笼,白森森的,好像葬礼上用的那种。 看到他文琅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没事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她心有余悸,口气不由自主带上了点埋怨,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可楚穆之就像没听到似的,摇铃铛的动作也没停。 文琅福灵心至,在他眼前挥了两下手,嘀咕道:“看不到我吗?”既然她能进望乡台,就说明她现在是个魂魄,楚穆之看不到她才是当然。 出人意料的是,这次楚穆之微微皱起了眉,举起那只捏着红线的手,往文琅的手停留的地方摸索:“······是文琅吗?” 文琅讶异地看着自己和他的手重叠在一起,连连点头,楚穆之又没了反应。 是要怎样?文琅一阵无语,半吊子的神棍吗?怎么时灵时不灵的。 “如果是文琅,那你听好了。”楚穆之晃晃那根红线,神色认真严肃。文琅忙倾身,离他更近一点,就怕漏听什么重要的消息。 “到我身边就没事了,不要害怕。” 文琅一愣,就听到楚穆之又说:“把红线绑在右手小指上,我带你回去。”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和。 就像是鸡蛋被磕碎了外面坚硬的壳,露出温热柔软的内在。文琅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有那么一点懂了真正的眼前的人。 楚穆之把红线的另一头系在灯笼的把手上,提着往回走,他走的速度很慢,应该是在刻意迁就她。 红线不长,这就直接导致文琅不得不贴着楚穆之行走,如果情况正常,那现在这个距离还挺让人脸红心跳的。 毕竟楚穆之长得很帅,还有范,是那种很容易让小女生春心萌动的款。但现在两个人处在你看得见我我看不见的情况下,画面就显得有点诡异起来。 楚穆之那辆很炫酷的车以一种非常惊险的方式停在盘山公路上,右前方车轮的一小部分都悬空在山体外面,文琅往后看了看,发现灰色的公路上车辙留下了很深的印记,这是猛踩油门时会造成的现象。 隔着车窗文琅看着安然沉睡的自己,居然还有点新奇,无他,这样的场面实在少见,梦里都不一定能见到。 “文琅,”楚穆之解开灯笼上的红线,“我会把这一头系到你的身体上,然后你就可以回去了。准备好就——” 文琅拽拽红线,对他笑了笑:“我随时都可以。” 虽然知道楚穆之看不到也听不到,文琅还是想说,她信任楚穆之,也愿意听从他的任何一个安排,没必要把她当成个易碎的瓷娃娃一样对待。 * 一阵眩晕,就像是睡着时的那种感觉,文琅睁眼对上了俯身观察她脸色的楚穆之。 “醒了?”楚穆之平静地退开,之前的那些情绪,咬牙切齿也好,温和也好全然消失了。 有点可惜。 文琅点点头,试图坐得轻松一点,岂料一动浑身的骨头都像酥了一样,肌肉酸痛不堪,比跑了场马拉松还累:“卧——哇!我怎么好像跑了几百公里一样!” “你就是跑了几百公里。”楚穆之肯定了她夸张的话,拧着眉打量她的脸色,“你好像······不是很害怕?” 文琅完全瘫在座椅上,一动也不敢动,龇牙咧嘴地抱怨:“啊不然是要我哭给你看吗?我是刑警,又不是交警,出生入死的事见得多了。要不是看你是个男的,我就把身上的伤露给你看了。” “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够妥当,”隔了好久,楚穆之才接茬,“没想到他们会采用这种方式,小指上的那根红线以后也别解了,这次魂魄离体这么久,我怕你以后也会时不时离魂。” 察觉到气氛的沉闷,文琅开了个小小的玩笑:“那不就跟脱臼一样。” “能不能不要这么乐观!你一点都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楚穆之额角青筋暴跳,一拳捶上方向盘,文琅浑身僵硬,心里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她默默背过身去,不再和楚穆之讲话。 很久之后,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腹中乾坤(14) 那天直到下午一点多,文琅才被楚穆之在街角放下。看在他陪自己查案一直忙碌到了这个份上,不请人家吃饭似乎也不礼貌,但被楚穆之凶了那么一下,她就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这种情况一直都有,或许是性格使然,从小到大和身边人发生了矛盾,无论是不是文琅自己的错,她永远是最会觉得尴尬的那一个。 “到了······总不是我开错了?”看文琅在副驾驶上一动不动,倒是楚穆之率先开口。 不得不说他倒是很会调剂自己的心情,文琅在内心感叹。 “嗯······我是想说——时间这么晚了,你要不要直接去我家吃个饭。”一句话磕磕绊绊地说完,在恒温的空调风下,文琅鼻梁上冒出了汗珠。 楚穆之一指后车座,早上她带来的方便袋静悄悄摆在那里:“我吃过了。”隔了几秒补充道,“······挺好吃的。” 文琅点点头,余光中楚穆之并不在看她,她松了口气:“那我就回去了,这里不能停车的,你快走吧。” 当然,她下了车还没操控着自己浑身酸痛的身躯走上几步,居委会套着红袖章的大妈就直接擂开了楚穆之的车窗这件事又是后话了。 * 文琅趴在床上对着一堆书唉声叹气,为了调整身体状态她已经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期间什么也做不了,倒是自学推拿成才的老母亲有了用武之地,一天三次给她浑身spa,拦都拦不住。 她仍旧很在意那天的经历,跑去问楚穆之,那些信息就仿佛石沉大海,得不到回音。对面的那个人不搭理她,文琅也不愿意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说到底,还是因为心里那个小疙瘩的关系。 此路不通,文琅只好在书房里淘金。她家旧是旧了点,配套设施也有点落后,但耐不住地方大。除了三个二三十平房米的卧房,还有个很大的书房。里面的书都是用樟木箱子装的,那箱子沉得不行,她小时候有一次不知道和谁捉迷藏,自己钻进了箱子里,盖子一放下来完全掀不起来。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看到书房的门就会嚎啕大哭。 家里的书既多且杂,文琅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买回来的。寻寻觅觅倒真让她翻到些和灵异相关的内容,可是有什么用呢? 她又叹了口气,翻身让脸朝着天花板,她不想知道那个灯笼学名“引魂灯”,也不想知道在小指上扎红线是为了固魂。出于警察的职业思维,她对于一件事起因的关注远比结果要多多了。 文琅举起右手,小指上的红线扎得很紧,为了让它不那么突兀文琅还打了个蝴蝶结,权当一个装饰用的小东西。至于那条红线手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在魂魄状态下把它丢了出去,当天下午就断成了两截,连白砗磲都化成了粉末。 “——琅琅,你的电话!”杨宴玉的声音由远及近靠近她的房门,忘了说,为了让她好好休息,老妈还收走了她赖以为生的手机。 文琅:我太难了。 她接过电话,忍不住皮一下:“刘先森你好,有什么我们能帮到你的吗?” 刘闻柳上了年纪,不太接得住这个梗,就听到电话里声音嘈杂,他压低了声音说:“你让我关心的那个姓金的——出事了!” 文琅心里咯噔一下,霍然直起身,下一秒疼得呲牙咧嘴。刘闻柳素来关心小辈,忍不住问她怎么了。 “嘶——没事没事,你说。” “报是报了失踪——我之前不是在民警那里待过一阵子嘛,有个认识的小辈刚刚打电话告诉我的。据他邻居说是好几天没见着他人了,他这个人虽然为人孤僻,但每天傍晚雷打不动是要到楼下散步的,他女儿出事之后也没变。那他的邻居不就要担心吗?毕竟怕自家周边出点命案啥的也正常······” 刘闻柳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文琅只听进去了“失踪”两字,她耐心等刘闻柳说完,问:“那金夫人呢?” 电话那头传来了象征疑惑的音节,随后细碎的声音响起,应该是刘闻柳在和民警交谈。 “——你是说金长息的母亲?” “对!她总不会和金先生一起消失了吧?” 她不太相信金先生会失踪,很可能只是外出散心,毕竟女儿突然过世,没有人心里会舒服。但抛下金夫人一个植物人在家,怎么想怎么不可能。 毕竟他可是为了金夫人连邪佛都求上了。 “害!什么金夫人啊!早就没这么个人了——她登记的是死亡。他们家一直以来只有金长息和她爸,现在倒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文琅失神地按掉电话,全然不去想刘闻柳被挂电话之后会不会气得直跳脚。她有点懵,不知道到底是楚穆之骗了她,还是金先生骗了所有人。 但是当务之急绝不是纠结于这个问题之上,文琅迅速翻身下床,披上外套。 厨房里传来杨宴昀剁肉馅的声音,有个上了年纪的街坊这几天过世,老妈把手机给了她就赶去帮忙折锭了,趁这个时机悄悄溜出去真是再简单不过。 文琅骑上叮铃哐啷的老爷车扬长而去。 * 到了金先生楼下,一群人正在扎堆聊天,多是大爷大妈,神色很是八卦。 “你好,请问金长息的父亲在家吗?”文琅笑眯眯地和他们打招呼,她长了张长辈会喜欢的脸,在打听消息上无往不利。 “诶呀!你这小姑娘是?”经过一圈眼神的示意,一个长相很是“经验老到”的大妈发了话。 “我是金长息的同学,想来探望一下她父亲。”文琅适时露出点羞涩的表情,“这里确实是有这么个人的是吧。” “唉,有是有。”以大妈为首的人们纷纷叹气,表情却告诉文琅他们并不惋惜,反倒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在,想来他们一家人并不讨喜,“自己上去看吧,你们的老师刚刚也来了。” 文琅微微一怔,扭头四顾,没有看到想像中那辆拉风的汽车,在大爷大妈殷切的眼神中也只好钻进黑洞洞的楼梯间,硬着头皮往上走去。 希望那个所谓的老师不会揭穿她,不然她可就尴尬了。 金长息家在四楼,以她的身体素质来说,是不会爬得痛苦万状的。奈何浑身酸痛,爬上一楼就要歇歇,当真浪费了不少时间。 简朴的铁门虚掩着,几块被锈蚀的地方泛出斑驳的暗红色,就像凝固的血一样。文琅看一眼就别开了眼,“打扰了······”她一面说着,一面把头伸进去,和拧着眉望过来的楚穆之对上了眼。 “怎么又是你?”楚穆之好像很不理解,他正蹲在客厅的正中央观察着那尊一看就被挪过位置的邪佛。 文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楚穆之关心金长息可以理解,毕竟她是他得意的学生。但她自己呢?难道就因为做了个不知道真还是假的梦,就这么责任心爆棚?尤其是当整个案件都被移交之后,她还有什么立场来追究事情真相? 看得出来楚穆之不是真心想要她的回答,文琅打量着一片狼藉的地面,深深觉得楚穆之胆子挺大。 以神龛为中心,四周的地面上铺满了米。说是铺满还不太准确,那些白生生的米在地面上被撒成了奇诡的纹样,俨然一个邪教现场。 但楚穆之冷着脸说不是,停了一下又说是他的布置,目的是困住这尊邪佛。具体怎么操作又有什么说法在里面,文琅不问他也不说,倒像是在练闭口禅。以前看灵异小说,负责施法的一方总是喜欢把原理解释得清清楚楚,生怕不说出来别人就不知道他有多牛。 文琅寻思楚穆之大抵算是那种天然的牛人,举重若轻地一说就让人不由得想相信他。 米铺得密密麻麻,几乎没有好落脚的地方。她怕自己弄乱了楚穆之的布置,只好扒拉着门框和楚穆之寒暄。 “你也是听说金先生失踪了才来的吗?” 楚穆之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一直在这。” 闻言文琅悚然一惊,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下来,她一颗奉献给科学的心脏已经不知不觉往另一个方向偏了。楚穆之的意思想来不会是指他在过去一段时间内都住在金长息家白吃白喝,如果真是那样文琅才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仔细看看他似乎确实有点憔悴。可惜知识储备不够,她的思维还是只能在原地打转。 “到底怎么回事?你、被这个邪佛绑架了?”文琅哆嗦着手指点点佛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张脸上的表情似乎更加狰狞了。 楚穆之似笑非笑:“文警官又要给我录口供了吗?可惜这件事你们刑警处理不了。”说着他转过身去,从衣服口袋里抽出一块黄布来。那黄布看起来非常陈旧,表面绣着暗红的花纹,楚穆之把它盖在那尊佛像上,默念了几句什么。又从口袋里摸出把小锤子,抡起来朝佛像砸去。 文琅近距离看过那尊佛像,知道它是泥塑的。但奇怪的是,小锤子敲上去没有发出瓷器碎裂的清脆声音,倒像是直击在人体上那种闷闷的感觉。随着楚穆之的动作,那块黄布上逐渐泅开了深沉的颜色,像粘稠的血液。 文琅看得头皮一阵发麻,这个时候她不可能欺骗自己那只是颜料。说是血吧,更不至于,死物就是死物,拟人而已,又怎么会真正活过来。 忙活完这一切,楚穆之才站起来,拿过靠墙的扫把扫地,他扫地似乎也有些规律,以肩膀为圆心画弧线,和普通扫地时那种从前往后划拉的方式不同。 文琅本来想看看能帮上他什么,这么一来又不敢动了。她无聊地靠着门板站好,看着他那双阳光底下也黑漆漆的眼发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腹中乾坤(15) 虽然楚穆之证实了他长得是一双和旁人别无二致的眼睛,文琅却总觉得有些违和,眼睛的颜色固然可以利用外在事物改变,但眼神是不会变的。 即使在这样好的阳光底下,楚穆之的那双眼睛还是像一坨冷硬的冰块,没有温度。文琅偶尔在梦中会回到与那双黑瞳对视的时刻,但想得越多对它的记忆反而越淡,只有见到楚穆之的时候才能把那双眼的每一个细节描摹得清晰——真是有点疯魔了。 文琅看着楚穆之把一地的米都收拢到一个黑布袋子里,忍不住问:“你能、再给我看看你的美瞳吗?——没别的意思,我也想买一副。” 楚穆之像看弱智儿童那样端详她片刻,松了口:“等我忙完。” “好的好的,”文琅不知怎么的有点雀跃,她向里走了几步问,“你知道金先生和金夫人都失踪了吗?” “感觉到了,这件事你不要多管,和你没关系。”楚穆之一手拎一个袋子,每个袋子看起来分量都不轻,难为他穿着西装还没流一滴汗。 一而再再而三的说教态度让文琅有点气恼,饶是脾气再好也有点憋不住:“我听说当老师的人在平时生活中多多少少会有点颐指气使,你该不会真把我当成你的学生了吧。楚——先生,我和你都是自然人,是不受彼此支配的。你可千万不要用讲台上那一套来对付我。” 文琅自认这些话说得不过分,语气也不是很激动,但楚穆之就这么愣在了原地,结结实实的那种,连带着文琅也愣了。 “额——我不是······” “我这是为你好。”楚穆之严肃地看她一眼,用一种不容辩驳无可辩驳的强硬语气告诉她,“听我的,别再掺和进来了。这事不是闹着玩的——” 多新鲜呐,就好像文琅是他不服管教的女儿,即将一脚踏入深渊,而他不过是尽到了长辈的职责,想要引导她入正途,才这么纡尊降贵地劝她两句。 文琅心里的火蹭蹭地往上冒,连日来堆积在心里的忧虑与烦躁,急需有个出口来释放,楚穆之的话无疑在她的心上扎了个小口,勾连着母亲和舅舅的隐瞒,彻底爆发了。 “那你告诉我啊——凭什么我就不能管这件事!我是个成年人了,我有知情权,我要的是前因后果,而不是‘哦,你不能做这个这个,你不能做那个那个’这种、这种狗屁不通的话!拜托,这种话不能让我信服——如果你是担心我遇到危险的话,难道我做警察就不危险了?那我至少身体素质摆在这,总比普通人强吧。” 文琅气得浑身发抖,直到楚穆之递给她一张纸巾,她才惊觉自己没出息得气出了眼泪:“谢、谢谢······” 楚穆之的声音正在移动:“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只能说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幸福,你的家里人应该也是这样想的——你答应金长息要帮她,我带你去见雪上一枝蒿,也算是恩怨两清。你就此抽身走吧,新的红绳我会再寄给你。如果有万一······”尾音沉寂下去,他似乎在思考什么,很快又说,“不会再有万一了。” 文琅惊讶地抬头,这才发现楚穆之已经走出门了。她急忙想拦住他,却因为身体的关系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跑出门,早就看不见楚穆之的身影了。 从窗户望下去,正好能看到他踩着共享单车离开的背影。 “靠!”文琅终于忍不住骂了脏话,一脚狠狠踹上白墙,墙灰簌簌而下。 本来还想叫他去家里吃顿饭的。文琅愤愤地想。 * 短暂的假期很快结束,泗州城这么个大个地方要操心的事不少,但说来说去最近也能称得上是风平浪静。 刘闻柳刚一回来就在保留项目中又惨败一次,文琅都不忍心去看他一脸苦闷地数银行账户的样子。余乐趁着这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迅速飞了趟美国,他们家在夏威夷有个私人海滩,每年去两次,只多不少。 “嗨!姐妹,你看这件衣服怎么样?”余乐举着件大红色的夏威夷衫,满脸献宝的神色。 文琅有些欣赏不来这样的风格,只能含糊地说还好。 “那就给你了。” 文琅满脸问号,她扒拉出标牌,上面的“XL”明晃晃的:“这是男款吧,小老弟,你怎么回事?” “又不是给你穿的,姐妹你在自作多情个啥子噢。”余乐的表情很夸张,捏着衣服的肩部抖了两下,“这是、我、给你、送给楚学长的。” 他几个字一顿,力气很足的样子。 这三个字一入耳,文琅面上就是一僵,连忙低下头去不想让余乐看清,还是被他抓住了马脚。余乐敲敲她的肩膀,问:“咋的?吵架啦?不应该吧。” 这几声有点大,引得满办公室的人都扭头来看他们,刘闻柳满脸闻到八卦气息的模样:“谁?文琅和谁吵架了?” “我——” “是个男的!还是个大学教授!”余乐不嫌事大地起立回答,好像在和产房前焦灼等待的亲戚朋友通报自己老婆生了个大胖小子的消息。 办公室一下子炸了锅,似是看出当事人的不愿多谈,纷纷跑去余乐的座椅边探听消息。唯有刘闻柳唉声叹气:“好好的吵什么架呢?你们小年轻就是这样,要互相体谅嘛。” 文琅:······ 我和楚穆之不是那种关系。她微弱的辩驳声被十几个人的声音盖过,显得尤为可怜。 就在她羞窘得差点原地去世的时候,别队敲门的声音及时挽救了她:“上班时间,克制一下,旁边要过来投诉了。” “文琅过来一下,这几份文件帮我送去法医楼。” 群魔乱舞的景象顿时被按了暂停键,文琅站起身,瞪了余乐一眼,宣布道:“我和楚穆之没有任何关系,别听余乐瞎说。”她在别队温和的注视下接过那一摞蓝色的文件夹,在背后“原来叫楚穆之啊”的感叹声中,马不停蹄地走开。 夕姐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当然她的前仰后合也很端庄就是了。 文琅脸红红的,半是气得半是羞的:“夕姐!怎么连你都笑我!” “哎,你们刑警队可真热闹,不像这里,一点人气都没有。”夕姐拉着她在身边坐下,在她们警局里,做到队长位置的都会在队员办公室里有个独立小间。 “屁!”文琅嗤笑一声,“这是诽谤!余乐主犯,其他人都是从犯,一个个都只晓得瞎起哄。” “好啦,别生气了。女孩子生气容易变老,”夕姐笑笑,起身去架子上翻找,“我这里有新产的大红袍,喝一点吗?” “不了吧,”文琅捻着手上的红绳回答,“我喝白水就好。” 手腕上并排带了两根红绳,一根是余乐给她带来的、最开始的那一根,另一根是楚穆之直接邮寄到局里的,一起寄来的还有副日抛型美瞳。 在那之后她就联系不上楚穆之了,微信石沉大海,连李同学都说因为最近没他的课,不知道他的动向。 等夕姐端着泡好的茶回来的时候,文琅已经捻着小珠子转过了一圈。咯噔一声,她抬头,面前被放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最近睡得不好吧,精神状态看起来这么差。”接收到文琅疑惑的眼神,夕姐笑着说。她深棕色的眼瞳里,似乎充斥着一种名为“洞悉”的东西,鼓动着她说些什么。 “我有个朋友——她,嗯······”文琅叹了口气,最终放弃了无中生友的环节,她烦躁地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好吧好吧,是我自己!我最近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瞒着我,什么都不跟我说,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但是我想知道为什么呀?其实他们好好地说出来,我也不是那种冲动的人,说不定自己就开始规避风险了啊,难道他们就那么不信任我吗?——我、好吧,我也不是很生气,就是心里有点烦。” 夕姐有个优点是嘴巴严,另一个优点是擅长开导人,这就直接导致她沦为了整个警局中的知心大姐姐,总之感情生活有问题找她就对了。 “所以你就和那位楚先生吵架了?” “我——”文琅卡壳了,她直愣愣瞅着眼前的人,好像第一次见她一样,“你怎么会知道他姓楚?” 夕姐的笑容似乎一瞬间僵了一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身边的人往往都是了解你的人,正如你刚才所说,‘说不定’,他们或许承受不了那个‘说不定’的后果。” “了解就是理解吗?”文琅抬起头,神色很是认真,“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唉,我不太会说话,就是那个意思呗。”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不妨找他们开诚布公谈一下,无论结果如何都比你现在这样独自烦恼要好。” “明白,我试试。”文琅点点头。 * 老爷车自从被舅舅修过一次之后状态越发的好,简直是精神矍铄。文琅一路骑得飞快,久违地做了一把“风之少年”。 风之少年在即将回家的刹那,却险些从坐骑上摔下来,文琅瞪大眼睛看着突然从墙中浮出的黑色人影。 “初次见面,你好。我是楚穆之那小子的师兄,你知道他这两天去哪了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腹中乾坤(16) “所以你来就是想告诉我,楚穆之这几天都没回家?”文琅抱臂靠在门上,满脸警惕地盯着面前的黑影。 黑影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只是来问问你有没有见过他而已,别误会哦。既然你没见过他,那我这就走了。唉,有个像这样的师弟真是要折寿哦。” 说着他唉声叹气,摇着头一手摁上水泥墙,像水入汪洋,逐渐融进了墙体,文琅挑眉静静看着这一幕玄幻的景象。黑影——自称叫严逸之,解释过除了极个别体质特殊的人,其他人并不能看到他,因此文琅也不担心被别人看见会引起多大的恐慌。 文琅对着表看严逸之逐渐化成墙上的一片黑影,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吧,他的半边身子还露在外头。这委实不太正常,要知道他出现的时候从墙上下来根本是一瞬间的事。 “等一等。” 严逸之应声回头:“啥事啊,大妹子?” 文琅心说没想到楚穆之还有个东北的师兄,嘴上却说:“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和楚穆之真的是师兄弟关系?” “诶这话我不爱听!”严逸之一下子从墙上蹦下来,显得很是激动,文琅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从一张黑漆漆的,连五官都没有的脸上看出激动这种情绪来。 “警察多疑点是好事,但把职业病带到生活中来就不行了你说对吧。” 文琅一愣,一种古怪的情绪泛上心头,很快又被按下,她继续听严逸之的话。 “你看,我假扮这样一个身份有什么好处?千辛万苦跑来找你又有什么好处?根本没有嘛,如果我真的不是他师兄,又怎么能知道你和他认识呢?所以啊,我肯定是那臭小子的师兄没跑了。” “你问我有什么好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的特殊体质应该对你们这种类型的东西有很大的吸引力吧。” 有些事楚穆之不说不代表她自己猜不到,一切的怪事都是从她丢失了那串铜钱开始的,金长息也好,邪佛也好,离魂那件事也好,足以说明她和常人不同。无论是楚穆之,还是眼前这个人都提到过所谓的“体质”,文琅猜想这大概就是影视剧中很喜欢用的“灵异体质”一类的东西。 严逸之一拍手:“哎呦!那可不,你可是块大肥肉啊!”数秒后,他似乎察觉到自己态度有问题,尴尬地咳嗽一声,“但我可是道家正统,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的,你别害怕。” “楚穆之到底怎么样了?”严逸之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由不得文琅不信。微信联系不上,也没去学校,现在他的师兄又说他这几天都没有回过家。 文琅都快疯了,上一次见面她就看出楚穆之的情况不大对劲,后来两个人吵了一架她就懒得问。人一紧张就爱瞎想,其实楚穆之根本没必要掺和进这件事里的,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光鲜亮丽的大学教授,也不指着这方面吃饭,说不定根本懒得管这件事。如果一开始她没有找上他,他现在还是安安心心待在自己富丽堂皇的办公室里喝茶看书,何必来搅这趟浑水。如果真的因为这件事连累他——文琅都不敢想后果。 “你先别急。你手上的红线既然没断,就说明他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 红线?文琅微微一愣,严逸之解释这种红线的编法是他们师门独有的,戴在其他人身上不仅可以压制周围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编这条红线的人也可以通过某些仪式知道其主人的状况,反之也是一样。 “那你快拿去用。”文琅说着急忙解开绳扣。 “也就只能知道我那傻师弟是死是活,想找他还是痴人说梦啊。”严逸之一摊手,毫不留情戳破了文琅心中升起的希望。 于是文琅沉默了,想了好久才问有没有她能帮上忙的地方。 她本来以为像自己这样对这些事一窍不通的人根本派不上用场,岂料严逸之点了点头说还真有,不然我干什么找你。 “早这样多好,”严逸之轻松多了,连连挥动那一双长得过分的手臂,好似个患有多动症的儿童,这样的人居然是那个一丝不苟,油盐不进的楚穆之的师兄?文琅嘴角抽抽,看着他手舞足蹈地让她把那天楚穆之在金长息家说的话做的事都说出来。 文琅手指死死扣住红线,回忆着一五一十说出来。她那天看得倒是很仔细,就是完全不懂导致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严逸之却是听懂了。 两个人转移到室内,今晚街坊家缺几个念佛的老太太,杨宴玉紧急走马上任,杨宴昀也暂时回自己家处理点事情,偌大的房子里就剩下文琅一个人。白炽灯的照耀下严逸之的身影淡了一点,他听完差点气笑,连连骂楚穆之冲动,做事不考虑后果。 文琅没想到楚穆之还能跟这两个词搭上关系,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事说来话长,咱们就长话短说。”说着严逸之拿起桌上苹果的——影子,掂了掂塞进嘴里,嚼得格格直响。 雪上一枝蒿说的故事和严逸之说的比起来只能算是阉割版,这尊邪佛分有主体和副体,即使在二十年前力量鼎盛的时候,整个国家的主体都没有超过十尊;而副体数量多,分布范围广。严逸之试图用文琅听得懂的方式解释,简单来说二者的能力与功用类似,不同之处只在于副体所吸收的信仰会传递给主体。 文琅点点头,心说这听起来很像犯罪团伙。 严逸之推测金长息家的三尊佛像中应该至少有一尊是主体,否则金长息的死法应该还要再“漂亮”一点,没这么惨烈。 “现在想想,好像金先生卧房里的那一尊和客厅里的不太一样——”文琅回忆道,她虽然只是粗粗扫了一眼,也看得出那两尊不是一个级别的东西。说客厅里那尊雕工精致吧,但另一尊栩栩如生好似真人,只站在房门口看都会被那种森然的美感震撼,“不过我后来里里外外看过了,金先生房里的那尊不见了。难道是金先生把它给带走了?” “错了,反过来。”严逸之做了一个颠倒的手势。 文琅瞠目结舌:“你是说是佛像带走了金先生?” 严逸之点点头,说:“而且我怀疑楚穆之和他现在在同一个地方。二十多年前那次负责处理这些邪佛的人就是我的师叔、哦也就是楚穆之的师父。他那个人可太牛|逼了,我之前都没敢想会有脏东西能从他的手底下溜掉。不瞒你说,那个叫金长息的小姑娘还没出事前,楚穆之就叫我去找其他佛像的下落。所以我现在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其他佛像都没了,现在只有那三尊还留存在这个世上。” “这二十多年它躲在金家韬光养晦,靠吸取金家父女上奉的香火积攒力量。可惜耐不住性子,没忍住搞了那个小姑娘,这一下不就把楚穆之引来了?只能带着自己最后的信徒跑路呗。” “那······”文琅皱眉,“照严先生你这么说,它应该和金先生在一起对吧?它都跑路了,楚先生又怎么会和金先生——” “啊哟!停停停!”严逸之一手撑住额头,显得很是苦恼,“这么多个‘先生’我都被你搞晕了。你就跟着楚穆之叫我师兄得了。” “啊?”文琅张了张嘴,“严先生别开玩笑了。” 她跟着楚穆之叫算怎么一回事!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怨念,严逸之也不岔开话题了:“行吧,那你叫我老严。”口气中分明还有笑意。 “你看啊——这金长息死了,她身边那个副体就自然而然回归本体了是不是?那另一尊副体是不是就是世上唯一一尊副体了?” 文琅点头,前面严逸之说的内容太过深奥,让她险些以为自己是个弱智,这个假设她倒是听懂了。 就像集团犯罪一样,如果堪破真相,必然要顺藤摸瓜,跟着小喽啰总有找得到大头目的时候。楚穆之应该打得也是这个主意。 “我气就气在这里!”严逸之把桌子拍得怦怦直响,“他倒是自信,一个人也敢就这么冲过去,完全没想过自己搞得定搞不定那东西!” 文琅是个孝顺孩子,在她看来长兄如父是板上钉钉的道理,没看人家师兄多关心师弟吗?她想安慰一下严逸之,顺便给楚穆之说两句好话,就听严逸之骂道:“搞得定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好吧!搞不定还这么急吼吼往上冲是嫌不够丢人还是咋的?” 想说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文琅面上直抽,感情您不是担心师弟,是嫌他丢人啊。 “诶不对,我到底该干什么你还没说呢?” 严逸之东拉西扯一大堆,完全没提出解决事情的办法。这就好比上课学生举手问老师一加一等于几,老师从宇宙大爆炸地球诞生开始讲起,全是废话嘛。 “简单,”严逸之摆摆手,说,“你给我一滴血就行。” 真这么简单?文琅狐疑地盯了他一眼,奈何严逸之那张脸上没什么微表情可言,她只好作罢,起身就要去找针线包。 “哎。”严逸之叫住她,伸手一点,文琅的心口猛然一疼,紧接着就看见一颗圆溜溜的血珠从领口晃晃悠悠飞出,直落进严逸之的手中。 她连忙背过身去拉开衣领查看,胸口处的肌肤光洁平整,没有一丝伤痕:“这······” “心头血,主人甘愿献出的心头血才有用。接下来去睡觉,其他的等你醒了再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章 腹中乾坤(17) 文琅躺到床上的时候,心里还在犯嘀咕,是不是她长了一张好脾气的脸,怎么师兄弟两个使唤起她来都那么顺手呢? 今天晚上的月光很好,如水般洒下来,冷冷清清的,月亮却朦朦胧胧的,好像被一层轻纱罩住。文琅知道这是民间常说的毛月亮,老一辈的人相信有毛月亮的晚上那些东西会出来活动,文琅一向是不信的,说到底毛月亮就是“月晕”,有科学依据在里头,就格外让人信服。 她把厚重的窗帘拉开一线,严逸之的身影在庭院中走动。他之前去仓库里搬了张柳条长桌出来,那是祖上传下来的,文琅家祭祖的时候才用的稀罕物。后来又接连翻出了几支燃到一半的红烛和一沓黄纸,文琅自己都不知道家里什么时候有了这种东西。 严逸之长得是不太像样,刚一照面文琅以为自己撞鬼,险些又用上她的保留招式。如果非要说明,他就是团影子,还是在光线的变化中会改变姿态的那一种。现在月上中天,月光直接从头顶洒下,把他照成了一坨又扁又宽的黑色物体。文琅以前给抑郁症病人做过笔录,在他们想象中的那些怪物好像和现在的严逸之长得差不多。 文琅看得心里有点发毛,放下窗帘缩回被子里,觉得气温好像低了点。 摆在床头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过于寂静的室内突然响起了这种规则又冷漠的声音,这让文琅浑身一震,她伸出一根手指把手机戳翻了个面,没有来电显示。 文琅思考了一下,按下了接通键。 “你咋还没睡啊,小姑娘!你不睡这事咱们可办不成啊!”严逸之在那头唉声叹气,他和楚穆之的性子实在是相差太多了,更像是余乐的师兄。文琅扭头看了一眼窗帘,还真是鬼来电。 “不好意思,不太睡得着。我再努力一把?”认识到自己的问题,文琅虚心认错。 “年纪轻轻怎么就失眠了?回头让楚穆之给你开点药治一治。” 文琅啊了一声,颇有点吃惊:“他还会看病啊!” “是啊是啊,”电话那头叮铃哐啷,也不知道严逸之在忙活些什么,“等这件事搞定了,我给你好好讲讲那小子穿开裆裤时候的糗事。” 文琅不禁试图想了一下长着楚穆之脸的奶娃娃——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又不敢让严逸之知道自己在笑他的师弟,于是连忙敛住笑意:“好了,我睡了,你继续忙。” 我相信你······更相信楚穆之。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文琅扒拉着那两串红线,串珠在灯下散发着温润的光。 “楚穆之啊楚穆之,你要是还活着就争气点呗,别让我一辈子都不好受。” * 梦里长着婴儿肥,穿着牛仔开裆裤的楚穆之坐在她膝头听故事,他黑色的发丝略长,扫在脖颈上。文琅给他挑了好几篇都不满意,忍不住捏了捏那张看起来手感就颇好的脸颊,果冻一样的Q弹,就是有点凉,凉得冻手。 “那你要听什么故事啊?”文琅用手给他梳理那头柔软的发丝,越梳头发越长,逐渐垂到了文琅的膝盖上,她灵机一动,“要不然我给你讲长发公主吧······你怎么越来越重了?” 膝头的那人这次不摇头了,他漠然坐在文琅腿上,硬得像一块石头。文琅放下书去看他的脸,看着看着突然笑了起来:“是你啊,金同学。” 金长息趴在文琅的腿上,抓过她的手,冰凉的手指蜷缩在她掌心。 “跟我来。”她写。 文琅点了点头,把那本书抱在怀里,封面变成了老旧的黄色,写着“金刚萨陲心经”几个字。金长息牵着她的手,滑腻腻的,周围突然腾起了浅灰色的烟雾。文琅回头去看,还亮着绿莹莹灯光的家已经被抛在身后,严逸之站在墙上看她,透过烟雾他的五官犹如被烧融了的蜡一样挂在脸上。 “去哪里?” “去找爸爸、”顿了顿,金长息又写,“和教授。” 街道还是那个街道,宽窄长短都没变,空中飘着黄色的纸钱,水泥地上的坑里积着柏油一样粘稠的液体。远远地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一群女声念的佛号之中老妈的声音尤为突出。过世的老人家站在自家门旁,身上穿着宝蓝色的寿衣。 文琅跟着金长息经过的时候,他偏了偏头,风干的橘皮一样皱的脸上绽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她们走得很快,街上奔驰着的纸扎的车很快落在后头,文琅推算了一下,发现她们正朝着城中心而去。 那里有整个泗州城最高的山,它是泗州人民最引以为傲的景点。山上有一口泉,泉水分成四股流下山,流到平原上变成小河,滋养了古往今来的泗州人,这也是泗州城名字的由来。山西面是这座城市里最大的墓地,很少有本地人葬在其他地方。 金长息带着文琅去了东面,在文琅的印象中这里没有建筑,连树木也很稀疏。现在居然有座茅草屋盖在半山腰,文琅站在它半开的门前发呆。里头很亮,但一点也看不清屋中的模样。 后面有人推了她一把,是谁呢?还不是只有金长息? 你推我干什么?文琅心说,难道我还能不进来吗? 黑色的地砖,黑色的墙面,四面八方却摆满了蜡烛,文琅凑上去看。那蜡烛也是黑的,火苗是幽暗的绿色,燃烧后腾起的烟闻起来油腻腻的,叫人恶心。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些人,都睁着眼看她,金长息也在里头。她恢复了生前的模样,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嘴边有梨涡。她手里牵了一个人,那是穿着白衣服的金先生。 这么多人里,只有他的眼睛半开半闭。 文琅越过地上的人去找楚穆之,他趺坐在房间的正中心,双手结印,阖着眼皱着眉,眉间有一道浅浅的折痕,显得十足苦相,就像在忍受着什么痛苦,这让文琅想伸手给他抚平。 从他的背后发出几声响动,像是影视剧里敲火石的声音。文琅抬眼,看着那一尊等人高的黑曜石佛像从楚穆之背后升起,狰狞的眉目映着火光。 耳边传来什么东西被掰断的声音,轻微但振聋发聩,四周的景物都化为流动的色块,文琅只来得及把手上的书扔进楚穆之怀里,就睁开了眼。 “怎么样了?”严逸之站在她床头发问。 文琅立刻起身,可能是动作太大导致头有点晕,她甩了甩脑袋:“在归源山上,东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章 腹中乾坤(18) “我们快去吧。”文琅说着就要披上外套,她知道肯定自己睡不了多久,为求方便就只脱了一件衣服。 严逸之把手里那截掰断的灰白色柱状物塞进她手里:“别别!你继续睡吧。” 文琅简直想骂娘,怎么好像她认识的人都把她排除在了某件事情之外。她瞪了严逸之一会才逐渐缓过劲来,她是个警察没错,但说到底对付犯罪分子还有一套,对付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简直是无可奈何。她总不能用拳头,用枪来胁迫那些脏东西伏法吧。 而且不出意外,这次严逸之恐怕要用上所谓的师门里那些法术,恐怕不好让外人看到。 “好吧,”文琅点点头,又迟疑着问,“我还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吗?” 严逸之沉默了,片刻后开口,故作轻松道:“小姑娘有什么能帮我们的?这个虎骨你好好拿着,好好睡觉。等明天醒过来呢,又是美好的一天,不仅有阳光的照耀,还有楚穆之亲切的问候短信哦。” 说着摆摆手,整个身体化成一团流动的黑水,泼剌一声落在地上,瞬息不见了。 文琅的心狠狠一沉,她朝着床头扑过去,抓起手机拨出号码,那头接得很快。 “喂,这么晚还不睡?” “对不起啊,夕姐。我有个问题想问问别队,他在吗?还有,你在市医院有人吗?想请你帮个忙······” * 夜风瑟瑟,文琅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她站在归源山脚,手里举着警用望远镜,冷着脸朝山上望去。 归源山东坡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没有什么她在梦里看到过的茅草屋,更没有什么溢出窗户的绿光。身后有人走过来给镜片上涂了点什么,她所看到的东西陡然一变。 “这是······” “牛眼泪。”身边的人解释,“抹在镜片上和抹在眼睛上效果一样,看得见了吗?” 文琅点头:“嗯,谢谢你呃——” “我姓秦,这次还要多亏了你,否则我们也找不到这里。” “哪里,都是同事,再说这也不是我的功劳。”文琅下意识想要笑着客套一下,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不已,根本笑不出来。 背后忙碌的一圈人哄堂大笑,文琅脸上流露出肉眼可见的尴尬,秦宇笑着打哈哈:“是是是,同事同事,工种不同而已。” 关乎绝密档案,文琅本来不应该跟来,但由于她是提供消息的一方,在别队的沟通下,她还是站在了这里。 用力捏着望远镜的指尖攥到发白,文琅征询秦宇的意见:“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直接上吗?” 秦宇和她分属不同的单位,但官衔比她高,文琅从小到大不是个会脱离组织和规矩办事的人。有他在身边,文琅自然而然就想去问他。 “别这么莽啊,小同志。”秦宇挥手阻止她,他约莫有三十五岁往上了,眼小而聚光,一看就是个精明的人,“隔山观虎斗不好么?既然有人在办这件事了,咱们就不要浪费警力。” “可是我担心他们——” 这群人刚一过来的时候,也是急切想往山上赶,但一听文琅报出名字后,就像被泼了盆冷水,顿时闲散下来,拉完警戒线之后就各干各的去了。 文琅不明所以,也没空问他们,但秦宇这话一出口她就忍不住皱起了眉。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他说的话虽然难听,但也是理是这么个理,听他们的语气,似乎楚穆之这个名字隐隐然代表什么。神仙打架,屁民冲上去能讨到什么好?还不是充作炮灰,一炮落空。 易地而处,她也可能会做出这个决定。 但楚穆之对她的意义和对秦宇的不同,就算他是个牛逼到能和太阳肩并肩的人物,这个时候文琅也忍不住担心。 谁叫他们是朋友呢? 朋友,想到这个词的时候文琅楞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和楚穆之之间的关系,说是能说得上几句话的熟人吧,她也能和楚穆之讲讲心里话。说是朋友吧,又好像不对味,至少楚穆之的态度很是问题。 算了,这个时候她想这个干什么?文琅又举起望远镜,透过镜片,茅草屋上方绿光冲天。她不敢上去,怕误了楚穆之他们的事,只能在这里干着急。之前看到楚穆之满脸痛苦的表情,文琅就在想他会不会受了伤,于是给夕姐打电话找“腹中乾坤”的负责人的时候,也顺便让她向市医院借了几个急救人员。 可惜夕姐坦白这件事不能让普通市民知晓,否则会引起恐慌。文琅只好带上了家里的急救箱,以期到时候能派上点用场。 秦宇拍拍她的肩,问:“你和楚先生很熟吗?” 这个熟悉的称呼从旁人嘴里掉出来就显得有几分古怪,文琅含糊地回答:“就那样吧,我是查这个案子的时候认识他的。怎么了?他——很厉害吗?” “害、不是我说。没想到跑这么一趟还能和他打上照面,做我们这一行的哪有不知道他名字的啊。” 秦宇娓娓道来,想来他应该是个灌鸡汤的好手,满脸的语重心长。 准确地说,厉害的不是楚穆之一个人,而是他和他的师父。秦宇说开国以来,游走于江湖之上的道士已经是越来越少,现今多的是他们这种被国家收编的,专门为了特殊案件而活动的宝贵人才。 而楚穆之一脉更是那硕果仅存的凤毛麟角。说不上是什么时候开始,道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自称是能让“万鬼俯首”的人物,都说同行相轻,他的口气这么大,自然引来其他人的不忿。于是从那一天开始,不断有人向他抛出难题,誓要证明他所说的话都是自吹自擂。 可是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落到他手中的魑魅魍魉,无论是葬在风水极差的墓地上修炼已久的僵尸,还是死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厉鬼,都无一幸免,逃脱不了。 他人的挑衅,不过是给他垒出了通往成功的道路。他轻而易举就将那些嘲讽与不屑踩在脚底,就此一战成名。 而据还记得那时光景的老前辈回忆,他首次出现的时候年纪才不过而立。 文琅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听严逸之说过楚穆之的师父是个牛逼人物,没曾想这么牛逼,简直就是小说里龙傲天那种级别的存在。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就突然消失了,就像他突然出现那样。所有在他消失前接下来的工作,都由一个十几岁的小伙子接手,”说着,他往山上点了点,“喏,那就是十几年前的他。” 当时几乎没人相信楚穆之是他师父的徒弟,因为他实在是被藏得太好了。那时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凡收了徒弟,必然要给道上的兄弟们看看资质。这个过程就像鉴赏玉石一样,也叫做“掌眼”。 而楚穆之年纪小小,跑去求助人家里表示要帮忙抓鬼的时候还背着个米奇蓝的书包,差点让那家人赶出来。谁知行家一出手才知有没有,楚穆之是天生吃这碗饭的料,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师父遗留下来的问题处理好了。 人们纷纷哀叹名师出高徒,做师父的惋惜徒弟没慧根,做徒弟的抱怨师父教不好,白白浪费了良才美玉。 就在深受鬼魅所苦的人们以为转机再度到来的时候,楚穆之就像他师父一样消失了。临走前还留下一句话。 秦宇模仿起来:“师父让我好好念书,将来考上大学报效国家。” 文琅叹服,心说这才是高手,真是来无影去无踪,风一样的男人。 “嗯,他确实考上了个好大学。”文琅憋着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秦宇模仿得太像,语气和楚穆之像了□□分。再联想一下那时候他的年纪,脑内就轻松勾勒出了摆着一张冷脸,背着书包的小屁孩模样。 “没想到他去做了这个行当,民俗学······倒也是万变不离其宗——” 这头秦宇还在和文琅说着话,就有个小队员跑过来,满脸的兴奋:“老大快看!神仙打架!” 文琅一个激灵,连忙举起望远镜,心说不可能啊,我刚刚才看过的。这一看,她心里就凉了一半,只见茅草屋上空乌云堆积,黑色的烟雾从门缝窗户缝中逸散出来,腾腾而上,汇入那如同墨水一般浓深的云层之中。那冲天的绿光也变了,变成了红绿交织的颜色,两种颜色此消彼长,一会绿光更甚,一会红光又占了上风。 “怎么办怎么办?是不是楚穆之搞不定了?”文琅急得一脑门的汗,“咱们有没有什么对策啊?” “我看不一定,你要相信他的能力。”秦宇换上了严肃的神色,目光指指射向半山腰,“那东西是厉害,积攒了二十多年的力量。我看说不定当初他师父处理的那些加起来还没这一个厉害,不过我们冲上去也是添乱,除非手上有那种至阳至刚的法器,比如虎骨啊或者积年的惊堂木什么的——文琅?人呢?” 秦宇讶然回身,文琅所站的地方已经是一片空旷。 “走啦!你刚刚说到虎骨的时候她就跑走了啦!”小队员不嫌事大,大声逼逼。 “啊呀!你怎么不拦着她!”秦宇跌足狂呼,“就算她有虎骨,八字不够重也根本用不了啊!两位前辈都嘱咐我要好好照顾她了,这下完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章 腹中乾坤(19) 听到“虎骨”两个字的时候文琅没来得及想太多,意识再度回笼的时候,人就已经沿着山间小路往上奔跑了。 进山前还没有感觉,冲进来之后才觉得不对劲。她在山脚下等了大半夜,已经是早上六点,天正该蒙蒙亮的时候了。四月的太阳必然在六点前升起,之前还没注意,这个点天怎么可能还是这么黑? 转过一道坡,她喘着气扭头回望,只见远处的灰色建筑群上洒落了亮晶晶的阳光,唯有归源山顶一片沉郁,浓稠如墨的夜色就像个巨大的罩子,将归源山及其周边都扣在了里面。 这时她才有点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可是走到了这一步难道还能回头不成?文琅攥紧了衣袋中的虎骨,只希望它正如秦宇说的那样有效果。 不同于坡势平缓的西面,东面的山体陡峭,黄沙遍地,只有零星的几根小草随风飘摇。文琅只能踩着那些不知道是自然还是人为产生的小径往上跑。因为肉眼看不见茅草屋的方向,文琅只能时不时举起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看一看,确定自己没有跑错路。视野中的景象早已变了,黑色的烟雾弥漫在整座山中,只有那冲天的红绿二色光芒提醒文琅楚穆之他们身处的方位。 这极大地损耗了文琅的体力,她已经分辨不清东南西北,在陡峭的山坡上已经摔了好几跤。跑得气喘吁吁,只觉得心脏都要从喉咙口跳出。只好安慰自己,还好是警察,体力受过严格的训练,不然哪里坚持得下来。 梦中看见的茅草屋就在前方,文琅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好容易才站定了没有腿一软跪下去。诡异的景象她用肉眼已经可以看清了——红色的丝线缠满了四周的树木,密密麻麻的,看了就叫人犯恶心,线上还挂着几枚青铜制的铃铛,和楚穆之那天用的一模一样。 严逸之正站在红线编成的“牢笼”中与楚穆之对峙,准确地来说,是和楚穆之背后那东西对峙。文琅瞪大眼睛看着浮在楚穆之身后那朦胧的黑影,眉眼狰狞却鲜活,如果不是她知道那本来只是尊佛像的话,恐怕真要把它当成人。 楚穆之两指间挟着一张黄符纸,一头黑发在风中飞舞,现在他一点都不是那副泰然自若、一丝不苟的整洁模样了。 气氛逼仄而紧张,正在文琅突然出现的当儿,僵持的局面倾倒。平地忽然卷起一道黑色的龙卷,呼啸的风声中,楚穆之睁开了紧闭的眼,唇角忽然流下一丝绯红,冲她大喊:“你疯了?你来干什么!” 他这样说着,手上动作却没停,似乎是忙不迭把那张符纸劈手掷了出去。乌云堆积的天际闪过一线银蓝的光,落雷成阵,道道劈在那裹着邪佛身影的龙卷之上。龙卷中霎时间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引得文琅不得不抬手去捂自己的耳朵。 风雷之声中,三个人都只能扯着嗓子发表自己的意见。这么紧急的情况下严逸之还是不改本色,笑嘻嘻的:“这张符你都能用了?牛啊臭小子!” 银蓝色的闪电把楚穆之的脸映得雪白,文琅踉跄着跑过去扶他,一把把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楚穆之的手指冷得像冰一样,垂下的眼睫下是有些涣散的眼神。 文琅心里一紧,拼命摇晃他的手,又不敢太大力:“你怎么了?说话呀!”楚穆之定定地望了她几秒,那对失去了血色的嘴唇微微一动,鲜血乍然涌出。 文琅连忙把耳朵凑到他嘴边,楚穆之摇摇头,垂在她肩膀上的手无力地推了两下:“······你跑来干什么?快走······” “一起走——”文琅的声音有点哽咽,她抬起头来慌里慌张想找严逸之,只听到他在远处叫了一声:“快让开!” 下一刻,电光之中一道黑影尖啸着冲出,文琅下意识把脱了力的楚穆之拉到身后,同时狠狠地将那根攥在手中的虎骨冲着黑影扔了过去。 刚一扔出去她就后悔了,想也知道这样的东西根本不可能是这么简简单单就会起作用的。果然好东西还要看谁用,早知道就交给秦宇了。 文琅忍不住闭上了眼,正在她满心恐惧等待着痛苦来临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按住了她的肩膀,楚穆之倚在她背上,轻声催促:“快念经,金刚萨陲——” 文琅不明所以地睁开眼,那黑影正在离她不远的地上翻腾打滚,啸声痛苦而尖锐,那截虎骨恰恰插在它的胸膛之处,在无边的黑暗中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我知道了——”文琅点点头,她总是很能听得进别人的意见的,片刻后清正的佛号回荡在了天地之间。 文琅是看不见的,但楚穆之和严逸之却能看到,伴随着文琅吐出字句的增加,天外隐有磬声回应,金色的梵文化作流动的锁链,一圈一圈,密密匝匝地绕上了邪佛的躯体。而山脚下的秦宇等人自然也看见了满山冲天的佛光,无一不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 严逸之捂住脸,大声叫喊:“不行,我要瞎了!先溜一下!” 文琅最后的记忆就是他尖锐的声音。 * 再次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因为渗水而有些发黄的白色天花板。文琅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不太明白自己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方。 她脑子还有点懵,视觉回归后的下一样就是听觉,细碎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文琅偏了偏头,顺着那一条垂在半空的苹果皮往上看,首先看到的是一双洁白莹润的手,和手上拿着的削了一半的苹果。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夕姐坐在她床头削苹果。 “哦,醒了。”夕姐低下头来观察她的脸色,一缕发丝垂到文琅的耳畔,她闻到一股昙花的幽香,“这里是医院。怎么样了,头还晕吗?” 文琅摇摇头,突然反应过来:“楚穆之!他受了很重的伤!他在哪?” 夕姐咬着唇,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笑出来。就在这时背后突然飘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冷硬非常,有点沙哑:“太莽撞。” 楚穆之吊着膀子躺在她隔壁的病床上,背对着她,只留给她一个钢铁般坚硬的后背。 “你那个时候吐了好多血,你怎么样?”文琅理都没理他话语里的指责意味,直接开口问道。 楚穆之不回答,她就再问,接连问了好两遍,才听到楚穆之叹了口气,说:“我没事。”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文琅舒了口气,严逸之大大咧咧的声音就响起来了:“这小子好着呢?几口血而已,真当他是什么娇弱小鲜肉不成?” 夕姐给她削完苹果就出去了,听说医院这几天床位紧缺,这间房还是留给医护人员休息用的。至于自己老妈,夕姐转述别队已经通知她要留文琅在警局里加班,暂时不能回去,以免她听到真相担心。 文琅暗自感叹这两个人处事滴水不漏,又把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个遍,除了有点乏力之外倒没有别的症状,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出院。 文琅左看看右看看,病房里会动的东西除了她就只剩下了又跑去当木头人的楚穆之,她除了看得眼睛发酸之外没有任何收获。 “这里!这里!”文琅循声望去,才看到站在楚穆之床头在玻璃杯投下的阴影中又蹦又跳的小小人影,看到她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严逸之才盘腿坐下。 文琅愣愣地看了两秒,转头问楚穆之:“你师兄怎么变这么小了?” “诶!你看看你看看,臭小子不在就叫我严先生,臭小子一在我就成‘你师兄’了。女人的嘴,骗人的鬼!”严逸之双手捂脸,显得很是伤心。 这个句子有语病吧,文琅嘴角抽了抽。 楚穆之忍了忍翻身过来,仰面躺着,解释说:“佛经对他有损害。”眼角瞥见文琅一脸的歉疚,语气平缓,“没什么好担心的,几天就恢复了。” “哦,这样。”文琅点点头,瞅着他打了石膏的右臂问,“手臂是怎么受伤的?”她明明记得楚穆之虽然吐了几口血,但并没有外伤,又怎么会突然骨折。文琅直觉是自己失去意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楚穆之的脸似乎肉眼可见地红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文琅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会跑上山?”漆黑的眼瞳一眨不眨盯着文琅,楚穆之反客为主。 文琅词穷了,她递了个眼神给被忽视了很久的严逸之,他有种老娘舅的气质,这让文琅觉得他说不定会帮助一下自己。 严逸之正在努力地玻璃杯的影子举起来,干脆利落地无视了她的求助。 “好吧好吧,”文琅脸上有点热,“我就是担心你怎么啦?热血一上头就冲上山了呗!再说了,我也没给你添麻烦啊!我是个警察诶,必要时刻保护下市民怎么啦?” “哦,只担心他不担心我哦······”严逸之适时又不适时地开口,一边喝着水,打碎了满室寂然。 文琅尴尬地咳嗽一声,楚穆之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伸出左手,掌心里躺着两条红绳:“断了,我给你重编了一下。”顿了顿,又认真地说,“保护好自己,再保护别人······你比我重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章 诡尸疑云(1) “快喝药。诶唷,取了心头血之后你的阳气要低迷好一阵子,叫你在家好好睡觉不听,现在好了吧!”严逸之抱怨,他比前两天文琅刚醒过来时长大了一点,约莫有一个苹果高,“臭小子把我骂得可惨!” 他和常人一般高的时候长得可怖,变小了倒有种诡异的萌感。隔壁床的女孩正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半个眼神都没投给他。文琅早就知道她看不见严逸之,所以之前他当着她的面突然出现的时候也并不很惊恐。 几天前市医院终于腾出了几个病房,夕姐和这里几个科主任都有些交情,顺利给他们申请到了VIP病房。文琅自己倒是不很在乎,但楚穆之似乎在男女大防上还挺看重,好说歹说和隔壁病房的小姑娘换了床位。 不过与其说是言语的魅力,还不如说人家是折服在了他那张脸上。 文琅回忆起看到两人交涉场面时女孩子满眼发光的模样,不由感慨,现在的小姑娘都那么看脸的吗? 她好像从小在这件事上就缺了根筋,无论是感情生活受限制的中学时代,还是相对宽松的本科时代,身边的女同学都在纷纷议论着长得帅气的异性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冷眼旁观。其实当初也不是没人追过她,只是要和他们发展点友情之外的东西,总觉得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文琅一度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是否有问题。 文琅不声不响听着严逸之的抱怨,端起桌上的海碗闷头喝光,虽然普通人看不见严逸之,不代表看见文琅对着虚空讲话就不会害怕。 一开始她浑身乏力的症状不减反增,倒像是贫血的加强版。她问过楚穆之才知道心头血这种东西是人的精气神所在,用一滴少一滴,不像贫血那样是补得回来的。楚穆之想必也不知情,当时就用两根手指捏着严逸之出了门,回来之后严逸之就时不时把这件事拿出来戳文琅的心。 本来楚穆之没有医师执照,医院是不可以按照他开的方子熬药的,但夕姐看过他开的那张方子之后抿嘴笑了起来,接着特地跑了趟中医科办妥了这件事。 “文姐?你的右手是办案的时候弄伤的吗?”隔壁床的小姑娘姓白,大名苏芳,文琅刚听见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又白又红,还挺时髦。 据她自己说是个全职写手,最近正为手上一本有关刑侦的小说愁秃了头,进医院也是构思大纲忘了吃饭,生生作成胃溃疡的缘故。 白苏芳自从知道文琅的职业之后,总是缠着她问东问西,不时说一些诸如“这次肯定没人说我不查资料随便乱写”的话。文琅挺喜欢这样活泼的女孩子的,除却办案没有办法的时候,面对陌生人她的话还是挺少的,也因为这个从小交不到什么朋友。但是白苏芳替她把话讲尽了,自己只要必要的时候解答几句,总的来说相处得很愉快。 “哦,也可以这么说吧。”文琅看了自己被纱布裹成猪蹄的手一眼,那天晚上攥着虎骨的时候太用力,掌心被扎进去了很深的一段距离,当时还没发现,醒过来的时候才知道被打了好几针破伤风。 说来也奇怪,十几天过去了,这个伤口却一点都没愈合。文琅只能猜测是虎骨的副作用。 “哇!那一定很惊险吧,是连环变态杀人狂?还是跨国贩毒黑老大?”白苏芳眼睛闪闪发光。 文琅摆摆手,心说我说出来吓死你,是神出鬼没邪佛像。 白苏芳看她一脸“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模样,点点头很是理解:“我懂了,一定是那种需要保密的案件吧,文姐你一定是警队里的中心人物吧。” “那还真不是,我就是一个刚进去没几年的小刑警。”文琅老实回答,要说资格,她没有刘闻柳在警队里待的时间长,要说嘴皮子利索会处理人际关系,那她更是拍马也赶不上余乐。 “小文同志最大的好处,就是热血!敢做,会做,能做,不怕得罪人!”去年的尾牙宴上局长挨个点评他们的优劣,文琅听得很是尴尬。 “唉,”白苏芳单手托腮,语气沉重,“想想做警察也蛮不错的哦,编制内,有福利,社会风评又好。” 听上去好像在工作上有疑虑。 “怎么了?我听说网文发展得不错啊。”文琅还记得她小时候只能从书摊上租书看,现在随便搜一个网站跳出来的都是小说,比起以前方便得多。 “市场饱和了啊,”白苏芳捡起一个橘子慢慢剥着皮,“我们这样的小透明要是写的东西没有新意,不能顺应潮流,就只能变成大海中的泡沫,piu的一下立马就消失了——这个橘子怎么什么味道都没有?” 我想可能是严逸之把它的影子吃过了的关系吧。文琅无言苦笑了两声,说:“这不是还没到季节嘛······可能还没熟?” 这话说出来仿佛骗小孩。那橘子黄澄澄的,看起来比金秋时候街上卖得还讨喜,之前严逸之边吃边咂嘴,口口声声说没吃过这么甜的橘子。 “没道理啊,”白苏芳摇摇头,“都是直接从台湾空运过来的啊。哦,我忘了分你点了,文姐你也吃啊!” 小姑娘的笑容又甜又亮,那是只有在无忧无虑顺风顺水长大的孩子身上才能看到的天真无邪,文琅联想一下她平日的吃食,明白了:又是个富二代。 ——所以她为什么要说又? 但是这几天也没看到有人来探望,恐怕家庭还是有那么点小小的问题。 文琅明显有点招架不住这样的笑容,一捏鼻子:“我也没比你大多少吧,不用叫我姐了。” “好哦,”白苏芳从善如流,“那琅琅你饿了吗?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有个很好吃的店,我一直想再去一次的。” 这个叫法让文琅一阵无语,毕竟之前除了她妈没人这样亲昵地叫过她。舅舅的小琅就算了,她每次听着都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被狼群带去抚养长大的“卡玛拉”。 “不了吧,我有点不舒服。”文琅抱歉地看她,严逸之来了一上午还没能和她说上话,不趁着这段时间和他说上两句总觉得有点礼数不周。 “那我给你打包点东西带回来吧。”白苏芳说着捏着手机出门去了。 文琅笑着冲她挥手,等门合上之后才长舒一口气,问:“是他有什么事吗?” 换病房后的隔天,楚穆之就不顾医护人员的劝阻出了院,研究民俗学这一块的人少,他们那个专业少了他一大半的课都得停,何况他恢复能力极强,除了手上的石膏还没拆,就像个没事人一样。 说到手的事文琅就生气,明明她和楚穆之伤的都是右手,偏偏楚穆之是个左撇子,生活起居完全不受影响。要不是右手不能动上不了班,回家又怕老妈唠叨,她也一个老早就出院了。 “没事,他好得很,刚一回去就被那些女学生围着问东问西,慰问品收了老大一堆!”严逸之无所谓地挥着手,“他就是让我来看看你身体怎么样了。” 文琅很难描述听到楚穆之被他的女学生关心时的心情,说不上难受,就是有点古怪,像哽了一口气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楚穆之说的那句“你比我重要”她时不时会拿出来咀嚼一阵,迟钝如她,也觉察出了这句话里的暧昧。 但两人住在病房里的那几天里,楚穆之不是闭着眼趺坐,就是翻他那些线装书,再没有更多的表示,两个人的关系似乎一下子又退回刚开始见面的时候。这让文琅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楚穆之是道士,在他的观念之中,在鬼怪面前保护她是不是和警察保护广大市民有着一样的意义?文琅每次想问他,都会在他教导主任一般严肃的表情面前败下阵来,干脆就不去管他。 后来楚穆之搬了出去,再再后来楚穆之出院了,也没再来见她一面。文琅气愤之下给他发过消息,质问他还把不把她当朋友,怎么出院都不和自己说一声。楚穆之的回答是两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号。 “朋友?” 自此没了下文。 行吧,文琅再不多话,把那些好不容易有点冒头的小心思压回心底。电话自然是没有的,楚穆之的微信号是八个数字,明显不是手机号,就算是文琅也不会觍着脸打给他。 像个倒贴的算怎么回事。 这么几天下来,只有手上的伤和不时出现在她床头的严逸之提醒她,过去一个月中发生的事不是在做梦,她是真的认识了一个叫楚穆之的人。世界也不如她想得那样科学,是真的有鬼,而她好死不死还是那种能看到鬼的人。 “我,我当然也好得很。”文琅哼哼两声,低头翻书。别队来探望她的时候听说她有意向了解一些这方面的东西,就送了些基本的书给她。 当然通篇的之乎者也,什么“炁”,什么“醮”,如果不是文琅的古文素养还不错,可能就要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文琅说不好那天晚上怎么就把主意打到他们两个身上,她也是想当然,想起别队之前在特殊部队干过就觉得他知道这些事,想起夕姐和别队的关系就认为她也了解。 所幸想当然那个“当然”被她想出来了,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章 诡尸疑云(2) “幼稚!”严逸之摇摇头站起来,在床头柜上来回踱步,“都太幼稚!闹了矛盾就不说话,你们两个是小孩子吗?” 文琅艰难地控制住自己嗤之以鼻的冷哼,虽说严逸之是楚穆之的师兄,怎么的都不应该迁怒他:“你又知道了?” “唉呀!这个是很简单的嘛,你看看——我是过来人,经验足得要你相信。” 文琅觑一眼他黑漆漆的身子,忍不住一个战术后仰,她咽了口唾沫问:“您还······有经验呢?” “那可不,”严逸之坐在玻璃花瓶的口子上,一瓣一瓣拔那朵粉色矢车菊的花瓣,当然是影子,文琅眼瞅着那朵真花的花瓣簌簌而落,为白苏芳一阵肉痛。严逸之把花瓣聚成一把小扇子的模样给自己扇风,“我又不是一直是这个样子啰,小姑娘你怎么不太聪明的样子?” 文琅点点头,严逸之也做过人,对人际关系的处理十分熟练想来也没什么稀奇,何况他这个脾气还挺讨喜。 * 刚住进来那几天她不怎么有精神,什么也做不了就很无聊,于是时常缠着楚穆之问东问西,譬如雪上一枝蒿到底为什么隐瞒了那么多?譬如那天招来雷电的那张黄符纸到底是什么?再譬如严逸之明明是他的师兄为什么是这幅鬼怪一般的模样? 至于楚穆之的师父她是不敢问的,这样的问题大小算是涉及隐私,所以就算再好奇,她也不问。 “师兄?”楚穆之有意无意警告般瞥了眼严逸之,“这个我不承认,他只是自称而已。至于他现在······总之是住在自己影子里的生魂。生魂就是失去了躯体的魂魄。”不等文琅更深一步地问下去,他就提前说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还没死,但也不能算作活人。” 文琅吃惊地发问:“那也太惨了,他是怎么——不好意思,我是不是不该问这个问题?” 她后知后觉地闭了嘴,严逸之和她才见过几面,说了不到百句话,贸贸然问这样的问题,她还真是太大胆了一点。 “有啥关系!”严逸之很是大度,他正举着根从仙人掌上拔下来的刺去戳苍蝇的屁股,把人家吓跑了又哈哈大笑,简直就像个地痞流氓,“但是这个吧,我还真不记得,就像是睡了一觉起来发现整个世界变成了黑色。不过也就是这样了,我现在能吃也能喝,除了长得难看点和你们没什么差别。” 文琅当然不会被他这么三言两语骗过去,没了身体哪里会和常人一样?她忍不住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看了两眼又觉得不该,就转头去看楚穆之听他进一步的拓展。 每当她摆出一副好好学生的样子表示要认真听讲的时候,楚穆之就会异乎寻常地话多,只要不涉及关于她体质的问题,解答之余还会有课外拓展,文琅听得津津有味。 “他能接触到被倒映成影子的东西,不过被他吃过影子的食物常人再吃就没了味道,被他伤到影子的生灵也会感觉到痛楚。”楚穆之指着那只嗡嗡嘤嘤飞来飞去的苍蝇解释,“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影子那边的世界和镜子、水映出的世界是不同的。” 那边的世界是什么世界?不懂就要问,文琅虚心地发出了一个象征疑惑的音节。 楚穆之抿着唇,这让他那张菱形的淡色薄唇更加没血色了一点,他看上去有点犹豫。文琅想了想,说:“我不怕的,你说好了。” 刚开始她问这些问题的时候,楚穆之远不像这个时候一样给她解答,总是皱着眉拒绝她。循环往复几次之后,严逸之就看不下去了。 “啊呀!他就是怕你一个小姑娘听了害怕,多大点事啊,扭扭捏捏不敢说。” 文琅看着楚穆之瞬间僵硬的脸笑得十分不给他面子,一边笑得喘不上气来一边发誓自己不会害怕。这样楚穆之才渐渐松口。 “有关镜子的都市传说你知道多少?”楚穆之问。 “那个······血腥玛丽的故事算吗?”文琅弱弱发问,她以前不相信这些东西,接触得很少,血腥玛丽的游戏还是因为大学时代在班里特别流行她才知道的。 “勉强。”楚穆之端起玻璃杯,把映着日光波光粼粼的水面斜过来给她看,水中那张妍丽的脸冲她微笑,“无论是镜子还是水面,都是连通阴界的最好媒介,同时这些倒影也希望能作为真正的人而活着。” “和抓交替差不多?” 楚穆之颇有点赞赏地看她一眼,她已经有点能看懂他的表情了,这大约是在说她“孺子可教”的意思:“是这个理。你可以认为世上一切类人的造物都容易拥有神识,但是根据功用不同,它们对人的态度也会有不同。” “但影子的世界和人界阴界都不一样,自古以来没有多少人能窥知那个世界的事。他,是个特例。” * 严逸之一边叹气一边给她分析:“其实我也纠结过他现在纠结的东西。喏,做我们这一行的,是尽量能不牵涉普通人就不牵涉普通人。别问为什么——”文琅的嘴才张开一线,他就挥手打断,“这是规矩。而我那个傻师弟呢,又特别在乎这件事,这也和他的出身有关。嗯······你想知道他师父我师叔的事吗?” 文琅摇摇头:“我已经听过了。” “也是,绝密档案的人给你讲的吧。可惜,”严逸之啧啧两声,颇为遗憾地说,“浪费了这么好的谈资,那可是古往今来通天彻地绝顶第一天才啊!” 可那是楚穆之的师父,文琅腹诽,之前秦宇和她说起这人的时候也没用过这么多的形容词,看来楚穆之的师父真给他们师门长脸。 “扯远了,咱们继续。要是可以的话,他这辈子应该不准备再和你见面来着,反正你有了他送的那些小玩意,只要碰不上太厉害的东西,接下来应该没事了才对。”严逸之看见文琅的脸上逐渐爬起了象征激动的红色,连忙安慰她,“别着急别着急。他这不是怕连累你吗?你想想自己怎么会进医院的,万一你不认识他哪还有这么多事,对吧?” 文琅冷笑一声:“世界上哪有谁连累谁的道理,自从我弄丢那串铜钱之后早就不可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了。退一万步说,要查金长息的案子是我的主意,上山也是我自己的决定,和他有什么关系?” 如果他还是个活人,现在应该是满脑门子冷汗。严逸之刚想开口反问说如果楚穆之不在山上你是不是也会上去,就听到文琅似讽的话:“你是不是真以为,我猜不出你把虎骨留在我身边就是要引我上山?” 严逸之思路全然被打断,大脑仿佛断片数秒后才重启:“卧槽!你他娘可真是个人才啊!” “我还没谢谢你,不然我和楚穆之才真的要完。” 纵然严逸之纵横江湖数十年,这时也听不出文琅是在骂他还是真心实意地道谢。 “这个这个、你别生气啊!楚穆之已经骂过我了,”严逸之结结巴巴,抬头去看文琅的表情,她神色平和并不气恼,“妹啊你是真聪明、真的——我算是知道臭小子这么多年为什么对你念念不忘了。” 文琅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回过神来严逸之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脚底抹油就要开溜。 “等下——”文琅的话卡了一半在喉咙里,下一秒病房的门就被白苏芳推开了。 “琅琅,你在跟谁说话?”白苏芳一手拎着个打包袋,满脸迷惑地问她。 文琅反应极快地摁亮了手机屏,冲她挥两下:“台词,我在看剧呢。” 她的笑容估计和假笑男孩差不多,文琅心想。 白苏芳不疑有他,把装得满满的打包袋放到文琅边上,捂着自己的胃,露出了后怕的表情:“我给你带了点好消化的。我算是知道了,头可秃饭不可不吃,否则真的要你好看。你们做警察的应该饮食也不太规律吧,你的胃怎么样啊?” “其实我还好,”文琅回答着白苏芳的话,分神在手机屏上打字给严逸之看——既然楚穆之连跟他直接联系都不愿意的话,她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转告他,我很惜命,不是那种没有理智没有判断力的人。如果没有那截虎骨的话,我是不会上山的,他只看到自己给我带来的麻烦,反倒忘了自己救了我那么多次吗?不过我也尊重他的决定,我这个朋友要不要交由他说了算。” 最后一个字打完,文琅只觉得一身轻松,满腔怒气都化为乌有,看看前面总觉得语气太怨妇,顿了顿又补充:“我这个人很好相处的好不好,和我交朋友绝对是有百利无一害。” 眼看着严逸之给她比了个OK的手势,文琅舒了口气,把手机甩在一边,去拿白苏芳带回来的晚饭。 怎么说呢,白苏芳不愧是富家女,果然很懂吃。给她带回来的虽然只是简单的菜肉粥配小菜,味道真挺不错。 文琅舀了一勺在嘴边吹凉,这么久了粥还有点烫:“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啦,”白苏芳坐在床沿晃荡着小腿,“你给我提供了那么多消息,就当做给你的素材费好了。” 她这么一说,文琅也不好再推脱,一口粥喝下去,就听到白苏芳神秘兮兮地问:“琅琅,你听说过关于这家医院的流言了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章 诡尸疑云(3) 文琅的手一顿,从粥碗里抬起头来看她:“什么流言?” “就是太平间的故事啊。”白苏芳说,“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听到护士站的人说的,凑过去听了一下,还真有点吓人呢。” 医院的这种谣传从来不会少,真假另说,打发时间倒是极好的,高三的时候老妈做肾结石手术,她在医院里陪护就听了很多。 说起日系校园恐怖片的灵异三大名地点是音乐室、理科室和焚烧厂,说起中式恐怖片的名地点就是大学女生宿舍和医院了。 据说是因为学校和医院都会建在坟地上的缘故,要用人气压住下面的阴气,但是到了晚上人气低迷,阴气就会立刻反扑。 高中时期文琅的学校一有考试,附近小区就会有人过世,哀乐每次都把正在考听力的文琅搞得不胜其烦。 “太平间?”文琅试探着问,“是手上绑红线的那个吗?” 白苏芳一脸“你好菜”的表情:“不是啦,那个好老土的了诶!” 文琅尴尬地笑了一下不说话,白苏芳接着说:“而且这个故事听起来蛮真的,我觉得很可以,这个素材我记下来了,下一本书就写灵异向。” 文琅把摊在腿上的书合拢,塞到枕头底下,听白苏芳清了清喉咙开始讲故事。她的视线越过白苏芳的肩往窗户看去,窗帘是拉着的,因为白苏芳不喜欢太阳,文琅也不可能和她争,就默许了这件事。现在有微微一线阳光从窗帘间的缝隙中落到窗台上,是如血般的残阳。 红得有点过分了,文琅皱了皱眉,心里有点不舒服的感觉。 “是说呢,几个月前医院里过世了个女孩子,年纪应该不大吧,和我差不多。本来入院的时候就是点小病,算是来疗养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人就没了,而且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容。隔壁床的病友还以为她睡着了,一天一夜没醒过来才觉得不对。一摸人都硬了,当场就给吓坏了。” “嗯?”文琅有点疑惑,“她没有陪床的亲人什么的吗?平时也不要吃药,没有护士给她做检查吗?” “哦,”白苏芳迟钝地眨眨眼,好像有点愣,“是这样的。她们家里虽然很有钱,但是父母早就离婚了,一个常年在内蒙还是西藏那边拓展生意,一个拿了绿卡去美国了,那个女孩子一个住的。至于护士什么的,她反正是来疗养的,估计也不要吃什么药。” “医院紧急通知她的家里人过来领人,但是他们都没法当天赶过来,就把那个女孩子送到太平间去了。听说走的时候是傍晚,哦,”白苏芳点点腕表说,“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说着打了个寒颤,煞白着脸说,“挺恐怖的是不是?” 文琅端详着她的面色,问:“你要是害怕的话,要不然就别说了?” “我不!我一定要说!”白苏芳一反常态地拔高了声音,这让她的声音有点哑,她的眼圈也红了,颤抖着嘴唇说,“琅琅在这我就不害怕了,你让我说完好不好?” 她这样的反应让文琅一阵奇怪,最终没想出什么名堂,点了点头让她继续说。 “过了几天,等她的亲人齐聚一堂的时候,要去把尸体带回家的时候,才发现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她本来睡的那个雪柜里,除了几团头发什么也没剩下。” “这······”文琅拧起眉毛,“是不是有人把尸体给偷走了?” “医院也是这么想的,但那几天当值的守夜人都说没有离开岗位,更不可能有偷尸体的小偷出现。” “不能排除守夜人监守自盗的可能性,而且出了这种事为什么不报警?”文琅拿起电话,就要打给局子里询问相关事宜。 “因为不能报警,”白苏芳的手从旁伸出来,按住了她,她眯起眼睛说,“她是自己走掉的。” 文琅心里咯噔一声,她的思绪飘回了那个帖子,夕姐后来回复她确有其事,但更多的却是一个字也没透露。后来的事太多,自己又受了伤,就把那个帖子抛在了脑后。 现在的她自然不会觉得白苏芳的话是胡说八道,但是流言毕竟是流言,做警察这一行的讲究“证据”两个字,何况这种事哪能那么巧,真的都和鬼怪有关,世界不是乱套了吗? “我说的可都是真的!”白苏芳振振有词,“电梯里的监视器都拍下来了。” 文琅头脑一懵,又迅速冷静下来,只说:“可这只是流言。” 言下之意,就是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在,或者根本就是假的。 白苏芳瞪着她看了一会,收回视线,有点委屈地说:“为什么大人都不信。” 文琅只好安慰她:“如果有证据,我会信的。” “是吗?”白苏芳眼睛一亮,不知道为什么压低了声音,“那你会去把她找回来吗?” “我、”文琅一顿,“我会的。” * 到了晚间,文琅给老妈和舅舅都分别打了电话,这是她每天都要做的事。老妈掰着手指给她数几天没回过家,这让文琅有点心虚。舅舅回了自己家,听说接了个大单子,说话的时候那头滋啦滋啦的,好像信号很差。 “琅琅,你想吃个宵夜吗?”白苏芳转过身来看她,纤细的睫毛垂下,在白炽灯的照耀下给下眼睑投下了一层阴影,她穿的是医院统一的蓝白条纹病号服,不知道为什么领口有点开。文琅就在这时候看见了她脖子上一片红红紫紫的痕迹,她有点尴尬地别过眼,脸微微发红。 “你饿了?”文琅摸摸自己的肚子,她本来食量就不大,吃晚饭的时候因为那个流言又没了胃口,只是草草咽了几口薄粥而已。现在都快午夜了,还真有点饿。 白苏芳坐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冲她微笑:“不是饿,我就是馋了,想吃串串。” “可你不是胃不好吗?串串太辣了吧。”文琅不太赞同。 “那我吃清汤锅!清汤锅总没事了吧。”白苏芳拍着胸脯保证。 “行吧,”文琅同意了,又说,“我先去外面上个厕所,然后就走。” 她住的这个病房虽然号称是vip病房,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厕所总是时好时坏,通知了医院的工作人员也不见人来修。今天早上彻底冲不出水了,文琅只好多走一段路去护士站旁边那个厕所上。 她甩着手从厕所出来的时候,走廊里的灯已经熄了,空无一人,只有护士站还亮着蓝盈盈白晃晃的灯,白衣天使们却不知道躲到哪去了。 一般过了十二点,值夜的护士都会想方设法地眯一下,但是人一下子全部走光这还是第一次,文琅走过护士站的时候从磨砂玻璃外往里张望了一下,黑乎乎的几个影子在攒动。 白苏芳站在病房门口等她,宽大的病号服显得她瘦骨伶仃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跑。 VIP病房在住院楼的最高一层,从窗户往下看过去的景色别提有多好,只可惜到了晚上总是冷冷清清的。这也正常,医疗资源和普通病房差不多,只是环境好上一些,多少人愿意花上几乎多一倍的钱住到这里来呢。 “要去哪里吃?”等电梯的当口文琅问白苏芳,等了很久也没听到回答,文琅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嗯,就去隔壁街的那家吧,那家好吃。”。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带来一股潮湿的空气,电梯是从一楼过来的,难道下雨了吗?文琅寻思着,往窗外看了一眼,外头好像起雾了。 “你来多久了,怎么把周边情形摸得那么熟啊?”文琅笑着按下一楼的按钮。 “挺久的了。”白苏芳回答,她靠在墙上,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眼睛里雾蒙蒙的。 手机发出一声响动,应该是有微信进来,文琅看了一眼界面,电梯里没有网,没有信号,所以显示不出来。 大晚上的没有其他楼层的人按电梯,她们下去得飞快,伴随着“1”的数字显示在液晶屏上,电梯停了下来,叮的一下。文琅忽然想起余乐曾经调侃过这个声音和微波炉热完菜的声音一模一样,又想起有人形容过挤满人的电梯像沙丁鱼罐头。 这个时候想起这些真是不太吉利,经历了那么多事文琅不免有点敏感。她正等着电梯门开,白苏芳后退了一步,撞在她身上,面露惊恐之色。 文琅也知道她为什么恐惧了,因为电梯不仅没有开门,反而缓慢地向下降去。 地下一层,是太平间。 文琅把白苏芳拉到背后,看着电梯门无比顺畅地打开,灯光照亮了眼前一小块黑暗。文琅咬着牙去按“关门”键,电梯不断发出超载的提示音。 没办法了,文琅捏一下手,手心里全是冷汗。 “回病房里去,拿我的手机联系一个叫楚穆的人。”文琅呼出口气,努力保持镇定,她走出电梯间,地上长方形的亮色倒影随即收缩成一条细线。 电梯门关上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章 诡尸疑云(4) 文琅站在原地没动,等了片刻往后伸手摸了一把,空的。 她刚才计算过和电梯之间的距离,正好是一臂。现在没有摸到,这说明什么?她真的还在医院里吗?这里真的是太平间吗? 血液流动的声音撞击着耳膜,牙齿碾着下唇磨了又磨,自作自受,谁让她洗了澡没有早点把红绳戴上呢? 就是白苏芳不知道会不会被吓坏。文琅想。 以前出任务的时候,暂时无人认领的尸体一般会被送去殡仪馆,少部分会送到这里。虽然来的次数不多,但可以说文琅对于这个地方不是完全不熟悉,这里从前到了晚上不可能一盏灯都不开,值夜的工作人员也早该上班了才是。 眼前是黑暗,背后也是黑暗,文琅开始后悔自己没把警局里配备的小手电带上,警用手电虽然体积小,但亮度强,光照范围广,足够照亮一个小礼堂的范围了,看得见的恐惧总比看不见的要好。 正当她这样想时,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紧接着咕噜咕噜滚到她的脚边。文琅迟疑了一瞬,弯腰捡起。 是手电筒。 文琅回想一下它摔下来时的声音,很响,有回声。说明这个房间很大,而且墙壁没有涂隔音材料。没有风,是密闭的。没有排风扇的运作声音,至少不是库房一类的地方。 是谁把她带来这里的?太平间里的亡灵吗? 至少自然死亡的不可能。楚穆之曾经告诉过她,不是所有的死人都能形成鬼魂的,要么是生前有很大的遗憾没有完成,这是怨鬼,要么就是死得太不甘心,以至于阴气缠身,催生厉鬼。 怨鬼只是不入地府,并不会危害到生人;厉鬼才是各种题材中爱描述的那种无差别攻击的鬼魂。 黑暗中有“人”敲门,就在她的正前方。谁在敲门?谁想进来?文琅自然不会觉得敲门的真的是个人。她按亮了手电筒,突如其来的强光让适应了黑暗的她的眼睛很不舒服,她闭了一会慢慢睁开。 眼前是手电筒都照不见尽头的黑暗,远处还是漆黑一片,文琅呼吸一滞,在这样无垠的黑暗之中,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那个东西还在敲门,不同的是那敲击在木板上的咚咚声中还夹杂了指甲抠划的涩然之声。 文琅观察自己脚下,地面上铺的是白色的瓷砖,上面掉着一些黑色的甲壳虫尸体,还有些女人的长头发。头发很黑很亮,应该是个年轻女人。 她向着声音响起来的方向而去,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可能会扭头溃逃,文琅却觉得她今天就是为了和那个敲门的人见上一面而来的。 那是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但文琅直觉它是在帮助自己。 拖沓的脚步在黑暗中响起,伴随着四周回荡来的响声,就像是有几个人同时在走路一样。门一时半刻应该是走不到,文琅开始端详手上的手电筒。它呈黑色,很细很长,和街边小卖部里那种一点都不一样。 文琅觉得它有点眼熟,可是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来,慢慢地把它翻了一个面,这时才看到它黑色的主体部分上用红色写着几个字,颜色有点褪到她手上,就像是溅上去的血液。 真要命,文琅按了按晴明穴,这种桥段放到恐怖片里去恐怕就是用来引出全剧最大Boss的,她这个体质未免也太见鬼了点。 但很奇怪,文琅这几天经常会想,听说八字轻的人往往身体不怎么好,因为阴多阳少容易引风邪入体。她一年到头都身不了几场病,最记得有一年流感横行,整个办公室都病得厉害,连着几个礼拜咳嗽声不断,只有她红着眼睛流了几天鼻涕就好全了。 手电筒发出的光柱突然抖了一下,跨越了一小块黑暗继续向前延伸,文琅忍不住“嗯”了一声,于此同时那阵敲击的声音停下了。 文琅停下脚步变换着角度向那块古怪的黑暗照射,它是个矩形,最大的那一面贴着地,大小宽度好像差不多正好是个人。 文琅的手一僵,她知道那是什么了。 是一具黑色的棺木。 手电筒的光之前还挺亮,到了这时却逐渐暗淡下来,最终颤抖两下,奄奄一息地挣扎一番,熄灭了。 黑暗再度袭来,有个女人轻轻叹息了一声。 敲门的声音再度响起,近了,比刚才消失的时候近得多,就像是近在咫尺一样。 可她刚刚没有看见门,或者类似门的东西啊。文琅有点困惑,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木屑簌簌而落,提醒着她某些事实。 敲门的那位不是想进来,而是想出来。 棺材板勉强也算个门,文琅苦笑。她深呼吸两口,捏捏手电筒身,这才发现它变成了一种油油滑滑的触感,文琅迟疑着摸了摸,幽绿色的火焰腾起,是蜡烛。 文琅无语地看着火焰安稳地燃烧着,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手电筒换成蜡烛,会比较好用吗? 敲击棺材板的声音这时已经变成了捶,总觉得它在无声地催促自己。文琅借着蜡烛那点幽暗的光,慢慢靠近棺木。 这具棺材说不上大,和殡仪馆惯常用的有规格的玻璃冰棺比起来要窄要短,文琅眼前一花,棺材缝里涌出了大量的鲜血,很快漫过她的脚面,文琅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一下,再一眨眼,那层血色根本就不存在。 文琅把蜡烛倾倒过来,等滴下的蜡油微微凝固之后,再把蜡油固定住。随即双手按在棺材板上,猛地发力,伤口没愈合的右手试图用疼痛来阻止她做这件傻事。 预想中棺材板滑开,露出里面惨白的脸或者白骨的情景并未发生。凭她的力气似乎没能撼动那具棺木一分一毫,里头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而且因为离得近了,她似乎还能听见里面急促而微弱的呼吸。文琅不愿意做这种联想,但那听起来确确实实像一个人被关在里面,正在垂死挣扎。 文琅曲起手指,敲了敲棺材面。里面的响动停了,鼻尖飘起一阵福尔马林的味道。眩晕感袭来,像是坐在在惊涛骇浪中行驶的小船一样。文琅甩甩头,无数白大褂擦着她的身体飘飞,走廊上医生和护士忙成一团。没有人管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就好像她只是一团空气而已。 文琅偏头去看墙上贴着的标识,11楼,好像是······肿瘤科。蓝色的纸质标识很是陈旧,大部分地方都褪了色,一小块已经在墙上粘不住了。她住的顶楼,这个东西是金属打的。 然后她开始走动——不、不对,是她的身体擅自在行动,而文琅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所以刚才那个动作,是她的思维和身体同步了吗? 她茫茫然站在走廊中央,斜剌里突然冲出一个护士,矮墩墩胖乎乎地,大声叫喊着让她回房间里去,今天还有五瓶水没挂。 一阵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但最终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她捧起右手举到面前,没有一点肉的手背上满是针孔,扎得雪白的皮肉都发青。文琅确定了,她现在是待在别人的身体里,用着别人的眼睛看到ta想让自己看到的东西。 身体的主人又站了一会,才穿过走廊,往尽头的房间而去。她推开看厌了的那扇雪白的门,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床边的花瓶里放着一支还沾着露水的粉色矢车菊。 “‘遇见幸福’,你喜欢吗?”从大敞的窗户间风呼啦啦地灌进来,拂动的白色窗帘下端坐着黑风衣的男人。 她的眼睛不可抑制地睁大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章 诡尸疑云(5) 晴空、白云、微风还有温和浅笑的男人。如果单单看这幅画面的话,简直就是偶像剧的标配场景。 但现在恐怕是惊悚剧,眼前的这个男人很古怪,他的脖子以上似乎被笼罩在一片缥缈的云雾之中,文琅看不清他的五官,但身体的主人应该看得见。否则ta大概会因为害怕而尖叫起来。 “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来我的房间?”身体的主人迟疑地问他,声音有几分熟悉,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文琅只觉得仿佛有一块冰沿着食道迅速下滑,坠入胃袋。 “是什么人?嗯,让我想想哦。”男人反问道,声音中沁着笑意,却又无端端让人觉得危险,他一手支着脑袋,“简单地来说就是能实现你愿望的人吧。” “神经病!”女孩嗤笑一声,转身去拧门把。咔吧一声,大门锁上,锁孔顿时结满冰霜。 女孩被冻得一个激灵,这时她也察觉到了眼前男人的诡异之处,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害怕。只是迈开脚步,默默爬上了床,背朝着男人闭眼养神。 文琅听到了她的心声:“我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是啊,好可怜啊!你都要死了,连个陪在身边的亲人都没有。”男人的声音近在咫尺,就在耳旁。 文琅的心脏险些停止了跳动,女孩霍然睁眼,视线中满是淤青的手攥紧了白色的床单,她太过用力,以至于骨骼间嘎嘎作响。 “想问我想干什么?”男人贴着女孩耳畔轻声细语,言辞如剧毒的蛇般缓缓钻入耳蜗,“不如做一笔对你我都好的交易吧。” 眼前光景再度闪动,平息下来之时,文琅只觉得自己漂浮在半空之中。还是那个房间,床上的人一动也不动,躯体之上被覆盖上了一层白布,床头矢车菊的花瓣已经完全凋落了。 底下的医护人员在窃窃私语,听起来似乎在讨论遗体的归属问题。他们已经给女孩的亲人都打过了电话,不是忙音,就是没有人接。 文琅听着只觉得悲哀与凄凉。 电话最终还是打通了,那头口口声声道没空,要忙过这一阵,请医院代为保管尸体。尸体两个冰冷的字掷地有声,文琅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痛苦的哀嚎。 于是文琅又明白了,她还不是自己。 “真可怜,家里有钱有什么用?不愿意要这个孩子不如找个愿意要的养,闹成这样,真不知道是什么父母。” “我说呢,怎么在医院住了两三年都没人来看看。原来钱比女儿重要得多。” “要不然就是重男轻女那套,说不定在国外儿子都生了几个了。” “······死者为大,少说几句吧······也是奇怪,照理这么大价钱砸下去,什么治疗都用最好的,怎么说也不该现在就走了。” “活着没希望吧,还不如早点投胎,下辈子找个好点的家庭。” 零零碎碎的声音涌入耳中,她冷眼旁观自己的身体被送入太平间,与数十具境遇相似的尸体摆在一起。文琅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但是想闭眼眼皮却纹丝不动,想捂耳却无计可施。她是个家庭幸福的人,虽然家里经济条件相对落后,也没有父亲。母亲啰嗦却温暖,舅舅少见却关心她。这样无情无义铁石心肠的家长落进眼中,无异于在心上扎了根尖刺。 “我早就知道,他们不爱我。”女孩抬手覆住眼,她已经没有眼泪了,只有血珠顺着脸颊滑下。 移开手掌的同时,场景再度变化了。黑暗之中点着一盏灯,那是太平间守夜人的台灯,他在台灯下用力地嘬着宽粉,手边摆着一套《圣经》。 文琅的视线与雪柜齐平,上面标的数字是“720”,那本来是她的生日,现在又成为她的一个编号。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一阵刮搔声从雪柜之中传来,守夜人浑身一震险些从椅子上跌下。他蹑手蹑脚靠近雪柜,文琅知道敢接这份工的一般都是胆大而没钱的,不会听到一点似是而非的声音就吓得魂飞魄散。 守夜人咽着口水将手伸向了雪柜的把手,正在此时雪柜从内被推开一条缝隙,冷气四溢。与冷气同时四溢的还有守夜人的尿意,他发出一声哀嚎,克制不住地失了禁,就这么湿着裤子向电梯跑去。 一阵让人胃中翻腾的骨骼嘎吱声过去后,女孩从细窄的缝隙中爬了出来,赤着脚站在地上,眉毛上挂着冰霜。她把自己偏到一边的头颅掰回原处,黑色的眼瞳翻进了里面,只留下空洞的白色和文琅对视。 虽然没有躯体,但文琅还是抑制不住地头皮发麻。 空荡荡的太平间里突然传来了皮鞋后跟踩在地上的声音,男人望着行尸走肉般的女孩轻笑一声:“做的好,真聪明。” 他抬手向空中一指,文琅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四周拼命地挤压,最终缩成了一团灰白色的气体。男人托着她:“有了躯体,魂魄也不能少啊。” 微弱的灯光中,文琅——或者说是女孩抬头看了一眼男人,咬牙切齿:“骗子!” * 干涩的鼻腔中,缓慢流入甜而暖的檀香,将她从黑暗中一点点拖出。文琅下意识挣动一下,惹得身下的人低声呵斥:“当心摔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正趴在楚穆之宽阔的脊背上,手臂紧紧卡着他的脖子,像无尾熊枹树一样死死抱着他。春末夏初湿热的风吹在脸上,有点痒。 她赶忙抽回手,姿势奇怪攥成拳的左手吸引了她的注意。文琅摊开手,一团黑发缠结着躺在掌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章 诡尸疑云(6) 文琅头痛欲裂,直到叮的一声响起,楚穆之侧过身子让了让走进电梯的人,才回归现实。对面的女人五十起步,六十差点,手里提着保温桶,一股淡淡的鱼汤味从中散发出来。她脸上写着直白的鄙夷,这让沐浴在她目光中的文琅有些局促。 “那个······要不然先把我放下来吧。”文琅贴着楚穆之的耳朵,小小声地说。 楚穆之的回应是把她往上托了托,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让她头昏眼花,险些吐在他的背上,平滑如镜的电梯内壁映出她纸般煞白的脸。 “好了,我明白了。”文琅想了想,还是不想放弃希望,试探着问,“你怎么来了?是白······是有人给你发消息了吗?” “不是,”楚穆之语气有点冷,干脆利落地回应,“是因为你没有回我。” “噢。”文琅捻着手里的头发不说话了。 电梯一路到了六楼妇产科,提着鱼汤的中年妇女再度横了他们一眼,抬脚出了电梯门,动作迅速。 楚穆之在电梯内壁的反光之中看到了文琅的欲言又止:“不许说话。严逸之今天回来的时候说你状况不对,我给你算了一卦,卦象表明你这几天命犯小鬼。十二点十三分的时候我给你发消息,十二点半的时候没有回音。我到的时候你晕倒在太平间的雪柜旁边。” 文琅点点头,又用皱眉来表明自己的疑惑,幸好楚穆之看懂了:“你平时手机不离身,以前给我回消息一般控制在一分钟之内。你不喜欢医院的淋浴间,洗澡不会超过十分钟。怎么会跑到那里去?” 文琅给楚穆之看看自己摊开的掌心,心里头还有点疑惑:楚穆之怎么可能看不出她和什么东西接触过?难不成这又是一个幻境? “怨气······”楚穆之满脸的凝重,他把鼻尖凑近那团头发,几乎要贴到文琅掌心,“很淡。怪不得严逸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你怎么这么能找事?” 文琅很是委屈。 天地良心,这哪是她找事,分明是被事找了呀! 说话间电梯在顶楼停了下来,走廊上灯光虽然暗淡,但绝不是之前那样一片黑漆漆的模样。护士站里两三个护士嘬着奶茶,看到楚穆之背着文琅走过,表情震惊之余还憋不住发出了古怪的笑声,差点把奶茶溅在正在记录的病历上。 从厕所出来之后的一系列事难道全都是她的幻觉不成?文琅沉着脸思考,但是在那之前她也曾明确看到过白苏芳和楚穆之聊天的全过程。严逸之吃的橘子,扯的花瓣难道也都是幻觉吗? 这么一想,脑中那些回忆全都模糊了起来,她竟然完全想不起白苏芳和楚穆之商讨着换病房时说的话。文琅忍不住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太疼了,头也疼,手也疼。 她看了一眼右手,鲜血正从包裹得又厚又紧的绷带上渗出来。就像是受到了二次伤害。 楚穆之把她背到走廊尽头,稳稳地放在床上。指着隔壁床问文琅:“就是这里吗?”那张床上遑论有人睡过的痕迹,表面还覆盖着一层塑料薄膜。 她的手机稳稳地放在床中央,旁边斜放着一支粉色矢车菊。 这下她是不信也得信了。楚穆之从床头柜上拿过那两条手环给她戴在手腕上,神情严肃,恰如享有威严的父兄或师长:“以后洗澡也不许摘,明白了吗?张嘴。” 文琅不明所以,还是乖乖张嘴,下一刻楚穆之就冲她竖起了中指。 文琅:??? “咽下去。”楚穆之把往外滋着血的中指抵在她唇边,鲜血争先恐后地往下流,“补阳气,不然你马上又要晕。” 怪不得她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嘴里一股血腥味,文琅做不到直接去舔他的手指,只好等血流到嘴唇上再用舌头刮进嘴里,饶是这样脸上还是臊得不行。等精神缓过来一点之后,急忙扭开脸说什么也不肯再喝了。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她哑着声音问。 楚穆之面不改色,从口袋里摸出个小香炉来,文琅对它还有印象,就是之前他那辆豪车里的。 “玳瑁、虎骨、黑狗血······这些东西虽然我都有,可是你等不起。”楚穆之甩甩手,中指上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还有舌尖血,我想你应该更不乐意用。” 他说的毫无包袱,反倒让文琅不好往奇怪的地方去想。 “手给我。”楚穆之揭开香炉的盖子,冲她招手,“不是左手,换一个。” 文琅默默把右手搭上去,这个动作不免让她想起训狗员和那些宠物犬。楚穆之解开她手上的绷带,鲜血已经把整个手心都浸透了。 文琅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更严重了?” 楚穆之给她打水来洗伤口,清洗过后文琅才看出那个黑乎乎的小洞扩大了不止一点,边缘还有类似于烧伤的痕迹。 楚穆之凝眸端详了会,从香炉中撮出一把香灰给她撒上:“自我防御机制,这只手碰到脏东西了。” 说来也奇怪,伤口原本疼得火烧火燎的,这么一下就平息了,倒像是被安抚了一样。 “好了,再过几天就好了。”楚穆之摘下眼镜,揉揉眉心,他之前那副眼镜在归源山上碎了,现在应该是又换了新的,款式却没有改变,以小见大,他想必是个长情的人。 楚穆之给文琅的手上缠上纱布,“现在可以和我说说又怎么了吧?” 他的态度倒是自然,就好像两个人之前的冷战从来不存在似的。文琅抱起臂,哼哼两声:“您老贵人多忘事,刚才谁不让我说话来着。” “别扭什么劲?”楚穆之拧拧眉,语气倒是软化了下来,“之前算是我不对。” 文琅是个没出息的,一听他先低了头,谱也就摆不下去了,竹筒倒豆子般把白苏芳搬进来之后发生的事都倒了出来,重点在今晚看到的那些回忆。 “我想小白她大概和金同学一样,都想找我帮忙吧。”文琅把那支粉色矢车菊捏在手中,矢车菊的花语是遇见幸福,而白苏芳再也不可能拥有幸福了。 “你的推论?” “她应该对父母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了,综合她白天问我的那些问题,我怀疑她是想让我帮她找到尸体。”说着,她又想起了白苏芳回忆中那个满身谜团的男人,愤愤道,“妈的!那个男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女孩子不要讲脏话。”楚穆之规劝,活像个旧社会的学堂先生,他把那团黑发裹在袖中抽出的黄符纸中,面色凝重。当然文琅在他脸上从没有看过什么可堪轻松的表情,连笑都好像顾忌着什么,明明比她大不了多少,却显得比她老成多了,“从你看到的最后一个回忆来看,她的魂魄应该已经被那个男人收走了。现在残留的应该是怨气,但看你的记忆被篡改得这么严重,一丝半缕的怨气根本做不到。我得试一试。” “所以你要施法吗?要我帮你什么吗?还是心头血?” 最后三个字一出口,文琅就知道大事不妙,楚穆之的脸一黑再黑:“下次别听严逸之的话,上次的事并不需要你们帮忙。” 文琅不想再一次就这个话题和他吵架了,于是连连点头:“好的好的,你快施法吧。”摆明了没听进去。 楚穆之叹了口气,手中符纸连同头发一并熊熊燃烧,逐渐化为一团火球飘飘悠悠飞往隔壁床。 “如果仅仅是怨气,火焰会化为红色,如果她的鬼魂在这里短暂停留过,就会化成绿色。”楚穆之向文琅解释,“这是验灵符,最基础的一种符箓。” 那火球悬在隔壁床正上方安安静静地燃烧了一会,就在文琅以为它不会起变化的时候,猛地化成一团黑色的火焰,一股恶臭蔓延开来。 楚穆之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很难形容,非要说的话就像是在非洲大草原上看见正在捕鱼的企鹅那样的不敢相信,还带着几分憎恶和忧虑。 文琅捂着鼻子问他怎么了,楚穆之还没回话,就有个矮胖矮胖的护士冲了进来,满脸的愤慨:“干什么呢?啊!这里是医院,公共场合!你们弄的什么鬼东西?” 那团火球已经熄灭了,不然让她看见更是百口莫辩。 这事确实是他们的问题,护士不上门隔壁睡着的病人也要来问询,文琅小心翼翼陪着笑脸,随便扯谎:“不好意思啊护士小姐,我们刚刚扫出来只死老鼠,本来是被压在杂物下面,才没有味道的。没事没事,我们把窗户开开,这味道一会就散了。” “死老鼠?”护士满面狐疑之色,“死老鼠能有这么大的味儿?” “确确实实就是肉烂了的味道嘛,”文琅作势猛抽几下鼻子,险些被熏得一个倒仰,可惜不能晕,“不是死老鼠还能是人肉吗?我做警察的怎么的也闻得出来啊。” “哦,做警察的啊。”护士斜睨了她一眼,收了那副轻蔑的表情,勉强笑了一下,转身离开,“那行,赶快弄弄啊。哪来的死老鼠······这清洁人员越来越不像话了。” “居然成煞了······”楚穆之愁眉紧锁,抓起一旁的风衣就要起身,忽然却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扭头看了一眼文琅。 文琅正满脸落寞地坐在床上,看楚穆之脸色就知道这件事一定棘手,什么都做不了的她一定又要被限制加入了。 “你能查到白苏芳的所有资料吗?包括出身年岁,家庭情况,甚至是每个时间段做了这些。” “最后那个有点棘手,其他我想办法。” “好,”楚穆之挑唇一笑,在他脸上这种笑显得格外罕见,以至于文琅不禁愣了一愣。他似乎踌躇了片刻,拿不准到底该怎么做,最终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别多想,这次全靠你了。有空一起吃饭吧。” 文琅顿时喜笑颜开:“好啊好啊,我请你啊教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章 诡尸疑云(7) 文琅把病房里的窗户都开着散味,等到了凌晨三四点那种腐肉的味道才散了一点。楚穆之临走前往香炉里丢了几块小木块,焚烧起来之后是她从前闻过的那种檀香味。 身为刑警,要找一个普通市民的基本资料并不难。难的是到现在为止她还不知道白苏芳究竟是不是一个真名。拿着一个不知真假的名姓找人无异大海捞针,何况自从她从幻境中脱离之后,有关白苏芳的记忆逐渐模糊起来,就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抹去了。 文琅捧着头,冥思苦想了一阵,决定等天亮了去11楼打听一下。 11楼是肿瘤科,会住在这里的人多半是病入膏肓,靠着治疗与药物吊命的了。医院这种地方能不来最好,文琅做了两年警察,看过的骨肉分离,天伦永诀的例子已经很多,还是受不了这里的氛围。 她直接带着警察证去了医生办公室,只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准备拿出来用。 “你好,打扰一下。”文琅敲敲门,笑眯眯的。 里面灯还没开全,只有个年轻的白大褂正好按亮了电脑主机,听到声音诧异地回望过来,文琅猜想他大概是个实习医生。能做到住院医师的人年纪不会太轻,尤其是市立医院这种三甲医院,本硕博连读那是最基础的,哪怕你是医学天才也要经历社会风雨的洗练。 “我是住在顶楼的,从那个楼层的护士哪里听到了点传言,不知道方不方便问一下。这位······”文琅眨眨眼看他胸口的铭牌:文仲兴,“啊呀,本家啊。我也姓文。” “那还真是巧,请先进来吧。”医院这种地方在某些方面和警察局差不多,发生点事最能引发社会舆论,医护人员生平最怕记者混进来,假充病人家属打探消息。文仲兴听她说是病人,警惕性也就不那么高了,颇有礼貌地站起来请文琅进门。 “是这样的,我的职业呢,是和笔杆子相关的。昨天听到我们那的护士在聊天,正好提到了我有兴趣的东西,所以干脆就过来问问。” 文仲兴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坐过山车的感觉,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你是记者?” 文琅听他声音都变了,立刻否认:“不是,我就是个写书的。最近写到有关原生家庭的事······” 她晚上就觉得那个胖乎乎的护士眼熟,今早路过护士站的时候又看了两眼,才想起她正是那个对白苏芳喊叫过的护士。 “听说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有个年轻女孩在这里去世了是吗?” 文仲兴撇撇嘴,显得兴致缺缺:“年轻女孩?现在年轻人得癌症去世的可多了。”摆明了不想多谈。 文琅继续问:“听说那个女孩的父母在她进医院,甚至过世之后都没来看过她是吗?” 这话一出,对面文仲兴的脊背就僵硬了,眼神有点躲闪:“这、这话是谁和你讲的?”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文琅摇摇头,努力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来。 “是汤护士吧,”文仲兴狠狠皱了下眉,说,“她就这么个大嘴巴,没救了!” 文仲兴话里话外都是对这个汤护士的排斥与厌恶,看来这个汤护士没少对外说这件事。平白给人扣了口锅的文琅抿了抿嘴,有点内疚,心说这次倒真不是她的锅。 “医院有些事呢,是不能外传的,看你年纪轻轻应该也不太懂这行的规矩吧。”文仲兴状似无意拍拍她放在大腿上的手,不可避免激起文琅一身的鸡皮疙瘩,他露出过来人的表情,“这事我不能透露。就那个汤护士啊,”他食指朝上点了点,“从前也是护士长,后来怎么成这个样子的。这个······不用我说你也明白的吧。” 文琅收起了笑容,身体微微一侧,避开他再次的触碰。占她便宜?笑话!就他这个小身板,要不是还有问题要问,早被她掼地上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确有其事?”她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不知道文仲兴是不是也看出了她眼里的光火,果断选择收手:“这我不清楚。” “行,”文琅把警察证往桌上一甩,纤长的手指一点,褪下那副温软的面具,“警察执行公务,现在能说了吗?” * 一小时后,办理完出院手续的文琅走出充满消毒水味的大厅,只觉得一身轻松。手心里的伤早上就结了层厚厚的血痂,这样她也没了继续住院的理由。文琅没有行李,毛巾漱口杯用的都是便利店里卖得最便宜的那种,直接丢了也不心疼。需要带走的只有楚穆之给她带来的香炉,那只香炉小是小,但看不出材质,重得要死。文琅不知道价值几何,也不敢随便用快递,只好先带在身上。 她这个人热血一上头做事就不管不顾,拿自己警察的身份威胁了文仲兴也不怂,谅他不敢举报。文琅腋下夹着复印的档案袋,等待手续办完的时候她草草翻了一遍,白苏芳就是那个白苏芳,名字一字不差,照片却比她见到的那个白苏芳苍白憔悴得多。 既然拿到了知道了她的名字和住址,文琅就准备先回警局报道顺便找相熟的民警问一问那串铜钱的着落,虽然谈不上有希望。临走前还去了白苏芳心心念念的隔壁街吃了锅清汤的串串。席间她和老板聊起白苏芳,老板居然还记得这个因为胃癌吃不了串串的年轻女孩,知道她过世的消息满脸唏嘘。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天哪,你都不知道你余哥这半个月过得多痛苦!”余乐哭丧着脸趴在桌上,半死不活的模样。 刘闻柳从他背后阴恻恻地走过:“文琅你别管,多大的事能把他给累死?惯得他!” “怎么了?”文琅扭头四顾,整个办公室里不只是余乐,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巨大的黑眼圈,活像几天几夜没睡觉的样子。 “别提了,丢人!”刘闻柳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从余乐桌子上顺走一包瓜子,边磕边说,“咱们那个老档案室失火了,所有档案都给烧了。这一点点的,都得给复原回来。” “所有档案?包括居民信息和案件信息?这是怎么回事?”文琅目瞪口呆。 “检查了说是电路短路,谁知道怎么回事呢?我早说要给那几栋老楼翻修,没钱我也可以出的嘛······干嘛这样看我?我可是真心诚意的!”余乐怪叫起来。 文琅嘴角一抽:“少爷富可敌国,咱们升斗小民听着心里不痛快。” 这件事说大不大,因为警局的总电脑里存放了从旧社会巡捕房留下来的一切信息,包括重建之后的所有档案,但说小也不小,这些档案数量繁杂,而且从来没有好好整理过。一时之间警局上下除了队长级以上的人,都被动员起来做文书工作。 “我太难了真的,我觉得我上辈子就是哥德巴赫猜想。”余乐脑袋枕在手臂上,目光涣散盯着电脑屏。 “那合着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你。”文琅的手上还没完全好,被别队特别批准可以不用像其他人一样那么着急,此时她左手艰难地操控着电脑,还要分神来听余乐的抱怨,“怎么会就把所有档案都烧光了呢?那天值班的人没赶得及?” “档案室那个地方建得又高又远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没窗户,大门一关谁晓得里面什么情况,等他们赶过去早就烧得什么都没了。” “恶意纵火?” “靠啊!跑警察局里来恶意纵火?不要命了吧!再说了,现在哪哪走廊上都装了监控,谁能逃得过啊。”余乐一如既往头脑简单,但仔细想想好像是那么回事。 文琅总有点提心吊胆的感觉,最近发生的事太多,总觉得不是巧合那么简单。正巧别队陪同他们奋战告一段落,文琅一个立正向右转就跟上了他的步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章 诡尸疑云(8) 别队默许了文琅的跟随,等推开那扇磨砂玻璃的门,文琅才发现这里早已经来了个人。她立刻立正稍息:“夕姐。” 夕姐看到她时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笑得眼睛弯弯,平易近人得不得了:“好乖好乖,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文琅还沉浸在她刚刚那个表情中出不来,沉静冷漠,宛如神佛般无悲无喜,一点都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当然这个普通包括了能神色不变地给尸体开膛破肚,能神色不变地把尸块拼成完整的人形,能神色不变地在满是尸臭的室内吃饭。 虽然看到尸体不动容是每个法医该具备的基本标准,文琅还是觉得夕姐淡定得有点过了头,怪不得局里有几个人背后悄悄叫她“女版汉尼拔”。 文琅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种“啊,果然是这样才对”的感觉,想来大概是习惯了吧。这个世界已经变得太过玄幻了,接下来发生什么事她大概都不会惊讶。 “正好你过来,”别队在沙发上示意她坐下再聊,“秦宇让我帮忙问下你,有没有兴趣转去‘绝密档案’做事?” “哈?”惊天的问号险些把文琅砸晕,她小心翼翼抬头,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来回徘徊,“我吗?确定是我吗?” 别队点头:“我可找不出身边第二个叫文琅的人了,何况他还指明是上次在归源山脱离大部队活动的那个。” 一时之间文琅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借机提醒,忍不住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夕姐。 “好好说话,别随便开玩笑。”夕姐假意埋怨,“文琅喝茶——哦,对不起,我又忘了你不喝茶。” “没事,也不是完全不喝。”文琅接过纸杯,欠身道谢,夕姐已经从临窗的办公椅下来,坐在了别队的旁边,真是郎才女貌,好一对狗粮投喂家。 “‘绝密档案’的工资起码是你现在的三倍,年底有分红,双休日,寒暑假一个都不缺。”夕姐宛如一个卖保险的,不遗余力地推销着名为“绝密档案”的这个单位。 文琅有点语塞:“‘绝密档案’处理的案子都是和那方面有关的吧。让我抓罪犯我OK,绝对跑得比谁都快,可是要抓鬼啊怪啊的,我······用枪还是用拳头有效果?” 在绝密档案工作,和跟着楚穆之查东西又不是一个概念了。 “再说再说!那里要真的那么好,你们还犯得着来这里吗?” 夕姐努努嘴,好像在尽力压抑翘起来的嘴角:“很敏锐嘛。我们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已经替你回绝了。” “那你们还问我是几个意思?”文琅大脑有点跟不上这些大佬的想法,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如果你想去也简单,”别队把夕姐的手包在掌心中轻轻揉捏着,岿然不动,“打个电话就行了。但我还是不推荐。”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很少说什么绝对的话,永远都是有商有量的,就算是现在这样说着拒绝的话,也只会说“我认为不太行”,“我不推荐”,“最好不要”······文琅不免想起了楚穆之那个每一句话说出来都像在下命令的人,两者一对比高下立显。 她忍不住“呸”了一声,旋即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呸你们。” 茶几对面的两人相视一笑,眼神中有着昭然若揭的默契,简而言之就是很晃眼的那种。 “别担心,你什么脾气我们还不清楚吗?” 这个话题说到这里已经没什么拓展的必要了,他们两个的意思也算摆在了明面之上,总之不希望她卷进这方面的事,这样一来文琅也不知道该不该再提档案室大火的事。顿了顿,她给别队打报告,意思是要今天早点回去。 这个月她打的报告比过去一年里的加起来还多,别队松口松得容易,只是让她带些资料回去整理。 等文琅走后,夕姐把纸杯中的水泼在窗边金桔盆栽的土里,换了两个薄胎青瓷茶杯出来。别队远眺着窗外之景,忽然问道:“她的伤怎么样了?” “小先生倒是很舍得,这么点百庙香不知道跑了多少地方才求得。”夕姐轻声道,“其他还是那样······不与她挑明吗?” “受了伤,知道痛了,自然会抽手。” 夕姐笑了,棕色的鹿目中隐隐有一线金色闪过:“你倒是很自信。她那个脾气不改,这伤就得永远受下去。话又说回来,她这样,身上痛,心里却舒坦。这是我这般大时,想都不敢想的。你······难道就不是?” 别队敛眉垂眸,不再说话。他轻轻捏了一把夕姐骨肉匀亭的手指,又听她说:“何况逆天改命的事,你我做得还少吗?” “这次得他们自己来······” 窗外乌云堆积,似乎有风雷将要落下。 * 文琅没想到白苏芳的住所这么难找,转两趟车还不够,非要再走上十几分钟的路。她早已经到了城郊,这个时代,普遍是城外的人想进来,城里的人想出去,先人的智慧果然不假。 像这样绿树环绕富丽堂皇的高档小区,保安都是恪尽职守的,很少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人进去的时候。文琅在保安室里登记,警察与保安勉强算得上是同事,碰巧今天值班的保安又是个话多的。和她东拉西扯讲了一大堆,他拿着文琅填的单子啧啧了两声:“这户人家啊,听说这几个月老有怪事发生,传得可悬乎了。楼上楼下有好几家都搬了。” 文琅心里一动,拽着书包袋子问:“什么怪事啊?” 小保安狐疑地瞥了她一眼,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还真信这个啊,也不过就是水管突然爆炸,或者是半夜没有人的房间传出哭声这种。大概率是物业办事不牢靠,或者痛失爱女出现幻觉。但你要真说有什么脏东西,我看不见得。” “他们家里总还有人住吧?”文琅打定主意,如果今天见不到白苏芳的家人,她就直接回头去买晚饭要用的食材了。这么久不回家,少不得要给老妈好好赔礼道歉。 “这我可不清楚,”小保安说,“我们这是轮班制的,他们要是在我不在的时候走了,那我也看不到啊。” 文琅点点头,把笔还给小保安,道了声谢去找白苏芳的家。 白苏芳入院的时候填的地址是4栋1813室。4栋这个词,一听就让人觉得不吉利,再加上后面的“18”和“13”,真是中西合璧的人间炼狱般的恐怖程度。 文琅现在对电梯有点阴影,但这个小区的电梯间修得灯火通明,简直比一般人家的客厅装修得还好,那股胆怯也就弱了点。文琅站在大堂感受了一下资本主义的腐败气息,才等来了电梯。 这里的电梯都要刷了卡才能按楼层,正巧赶上有人下来,文琅也用不着一直等下去。那人还挺友善,听完文琅的请求就替她刷了卡,但是那个十八却是说什么也要文琅自己按。 每一层的楼层按钮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磨损得最轻的是“4”和“18”,18比4还要轻一点,几乎没有。 “见鬼,18楼不会只有他们一家在住吧。”文琅喃喃自语,这倒也不是不可能,现在搞炒房的人越来越多,不好的楼层普通人未必惜得住,买了坐等升值才是常态。 楼层的配置是一梯三户,文琅在一楼大堂里看过信箱的分布。一般信箱的位置和房间的位置是一样的,距离电梯最近的是11号,所以13号又是在走廊尽头。 文琅满脸黑线,楚穆之和她说过封闭式走廊的尽头是整条走廊阴气最重的地方,这也是怪谈里走廊尽头的房间出场率最高的原因。白苏芳家还真是什么都占尽了,这一家人要不是太不忌讳,就是胆子特别大。 不过如果是当初的三观还健在的文琅,住一个这样的房间似乎也没有压力。文琅摸摸手腕,她开始想念起那段什么都不知道的美好时光了。 沿着走廊走到尽头,文琅抬手按了门铃,没有人开门,也没有人应声。 不在家?文琅扬了扬眉毛,还是已经搬走了? 她不死心,准备再按的时候,视线扫过棕色防盗门正上方的门牌,伸出去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14”。 不对,这个小区里,没有十四号。 冷汗顷刻间爬满了额头,于此同时房间里传出了细微的声响,像是个脚步拖沓的人拖着什么在行走一样。 文琅立马向后转,她算是认清自己了,她可能就适合跟在楚穆之身后给他打下手,也别到处跑了。 但等她努力放轻自己的脚步声,极快速地通过走廊,来到电梯口的时候,只有一堵白墙静静地等候着她。文琅看看自己看看墙,满心欲哭无泪,险些要扑上去捶打,让它把电梯放出来。 你妈的,这什么悲惨世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章 诡尸疑云(9) 文琅的手在那面墙上摸了两下,借助这段时间好让自己有个缓冲的功夫。楼道里的声控灯还亮着,但是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熄灭。 文琅再三确认自己身上的装备。 两条红绳?在。 小指红线?在。 装备齐全,她为什么还会遇到这样的事。文琅有种被世界欺骗的感觉,上次白苏芳的事可以当做没带红绳的锅,这一次她手里拎着锅,不知道该扣给谁好。 她把背包放下来,妄图在里面找到可以暂时当做武器的东西。天可怜见,不出任务的时候谁会带武器啊!文琅翻遍背包,里面除了楚穆之给她的那个香炉,还有一支润唇膏,两支笔。唯一有点牌面的就是一把文具店里买来的弹簧裁纸刀,还是儿童用的安全版。 文琅呼出肺里一口浊气,再次走到走廊尽头,把手上的红绳解了一条下来,套在门把手上。眼前一花,刚才还干净整洁得能用来当样板房的大门口已然是另一幅模样。 门把手上横七竖八沾着几个血手印,文琅凑近观察,有大有小,凭借肉眼还看不出具体有几个,但绝对不是一个人的。门板上泼着大片的血迹,已经干涸了,这绝对超过了一个成年人的最大出血量。门牌上也有溅上去的血迹,正好糊在1后面那个数字上。 文琅心里咯噔一声,看来这里是个凶杀现场。而且,她偏头听听门里传出来的声音,凶手恐怕还在。 这种还在并不是指真正意义上的存在,毕竟血都干了,凶手还留在这里实在是不明智的举动。门里拖拽声又起,那是凶手在拖动尸体的声音。文琅不准备管,也没有能力管,这里的时间永远被静止死者死去的时候。而她还活着,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先出去,否则恐怕她也会被永远困死在这里。 这种情况就是楚穆之和她讲过的厉鬼,怨气太重以至于要拖他们所能看见的人一起去死。尤其是死在这种阴气重的地方,更是难以消弭。 文琅咬着牙转头,她得再去电梯口看看情况。 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有一道长长的血迹,一直延伸到电梯口。联系门口那一大血迹,文琅大概能推测出来,有个死者逃了出来,可能受了伤,然而就在电梯口被抓住,在门口被残忍地杀死。 文琅避开那段血迹,一直走到电梯口才发觉了自己一直忽略的事。她第一次出电梯门往左转时,走廊尽头的14号房确实是数过去第三间,她看了看临近电梯的门牌。 1811。 没问题,隔壁的门牌是1812,也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最后一间房,1814。 白苏芳父母住的1813号房就这么消失了?文琅不信邪,来回走了几次,走到第六次,更让人恐惧的事发生了。 在电梯间到1814号房之间,只剩下了一间屋子。 走廊在缩短。 文琅僵立在走廊中间,一时间不敢动弹。她不敢相信般盯着1812号房的房门,两侧的墙壁似乎都在向着中间挤压过来。 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绝望的滋味。 一脚差点踏进鬼门关的时候她还没什么感觉,如堕梦中的朦胧让逼近死亡的时刻都显得友善了许多。而现在红绳没用,又是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文琅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能平安出去的办法。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平日里最讨厌的声音这时候就像一棵救命稻草。文琅哆嗦着手指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 “喂,在哪里?白苏芳的资料······嗯?你怎么了?”楚穆之的语气中略带困倦,却也能在第一时间捕获文琅不同于寻常的呼吸频率。 “你,”文琅一口气差点没抽上来,重重喘|息了几次说,“你这个电话打得太及时了。我问你,遇到鬼打墙了该怎么办?” 按照文琅的几次经验,遇见这些东西的时候现代通讯工具多半会失效,她之前也没想过电话居然能打通。 移动牛逼,等她出去之后就先充它个几百的话费。 电话那头嘎吱一声,楚穆之声音有点干涩:“红绳没用吗?” “明知故问,”听到旁人的声音,这让文琅心绪稍微平复了一点,一个人孤立无援地待在这里真是要疯,“要是有用我还会问你这个问题吗?” “一般来说,阳气重的东西可以破。”楚穆之应该是在穿衣服,衣料摩挲的声音直往文琅耳朵里钻。 “我觉得你告诉我解决办法就可以了,不一定要过来。”文琅端详着自己的中指,这个应该算得上阳气重的东西了吧,“那不一般的情况是什么?嗯,我先给你讲讲目前的情况。” 说着文琅蹲在地上,看着那道血痕把自己目前所查到的讯息和推测都告诉了楚穆之:“······总之,我觉得死的有很大几率的是白苏芳的父母。” “你的觉得没错,”楚穆之面前摊着本古旧的线装书,它暴露在空气中的时间太长,以至于纸张都氧化得发黄薄脆了起来。楚穆之沉思着,戴着文保手套的指尖划过纸上几个古奥晦涩的文字。 他从医院回来之后就不眠不休地查了相关记载,终于让他在浩如烟海的藏书中找到了蛛丝马迹,现在这种情况更证明了他的猜想,“我查到了一点东西,如果真如古籍里记载······”他忽然长叹一口气,具体以后再解释吧,香炉里的香灰是百庙香,你抹一点在两边的墙壁上,可以暂时延缓这种情况。” 文琅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捏开香炉盖子的时候灵机一动,用润唇膏蘸着香灰把之前在金长息家看到的梵文版《金刚萨陲心经》默了上去。 如果这套佛经对那么厉害的邪佛都有用,没道理对鬼打墙没有效果。 “记性不错。”楚穆之干巴巴地评价。他忙着赶路,文琅报出来的地址离他家很远,正值下班高峰期,他的F&M虽然以速度闻名,到了这个时候丝毫发挥不出来。 “那当然,”文琅有点雀跃,被一个念书机器这样夸奖还是值得高兴的,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但是这样只是治标,有没有治本的办法?就当教教我呗,别藏私啊楚教授。” 楚穆之哼笑了一声,说不上嘲讽还是欣慰:“不是藏私,是要你别冒险。你是当警察的,追本溯源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想办法找到空间扭曲的点。” “空间”这个科学的词从楚穆之这个抓鬼的嘴里出来就显得格外不科学。 扭曲的点,文琅摸摸1814的门板,门背后拖拽的声音已经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利器剁在肉块上的声音。 分尸?文琅皱起眉,在过去的几个月内他们没有接到过类似的报案,虽说刑警队不只有别队带的他们,这么残忍的案子就算被其他警队接手,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传不出来。 也就是说这件凶杀案还没有被人发现?尸体到底去哪里了?文琅在房门口踱步,这栋小区安保严密,听门口小保安说晚上还有巡逻队定期巡逻。即使是走地下车库,行色匆匆带着巨大包裹,身上很有可能沾血的凶手一定会在监控录像中被留意到。 所以尸体很有可能还在这里。 “嗯?这个地方?” “怎么了?”楚穆之问。 “我先看一看。”文琅伸出手臂量了量1812与1814之间的那面白墙,它比起1811和1812之间的那块似乎大了很多,但现在1811已经消失了,文琅无法查证。 她退后两步,先以白墙的中心点为起步点,向左走到尽头,又退回来,向右走到尽头。步数完全相同,她有意控制自己的步距时,每一步之间的差距不可能超过两厘米。 文琅摸着下巴看了那只小香炉几秒,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它的价值,最终选择放弃。她把沉重的香炉放到地上,一个后旋踢重重踢在墙壁上。 楚穆之只听到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砖头石块争先恐后掉下来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哦,没什么······”文琅回答着,把砌在墙里的黑色塑料袋拖出来,她没有解开袋子,但尸臭味已经浓浓地弥漫在空中,“踢倒了一面墙而已,结束了。” 就在她把袋子拿出来的一瞬间,那条溅满了血迹的走廊消失了。文琅环顾一圈,对着监视器招招手,用口型说:“帮忙报个警。” 别队一行人来得很快,几乎和楚穆之是前后脚来的,那个时候楚穆之贴在尸袋上的黄符纸已经烧完了。 文琅勘测完1813号房正坐在地上休息,楚穆之的外套垫在她的屁股底下,人抱着臂靠着墙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着一群人带着难以置信还有点悲愤欲绝的表情走过来,文琅心虚地站起,打了个招呼:“口供明天录行不行?我今天要再不回家吃饭,可能下一个被杀的就是我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章 诡尸疑云(10) 紧赶慢赶终于在晚饭前回了家,文琅只觉得在那条走廊待了两小时还多,出来一瞧才过二十分钟。 她倒是想留楚穆之吃顿饭,又担心成天里怕她嫁不出去的老母亲瞎激动,到时候尴尬的可不只她一个。 文琅拎着一塑料袋的菜下车,想了想又回头去敲驾驶位的车窗:“明天吧,我忙完去你们学校找你?你应该在的吧。” 楚穆之左手底下压着文琅从医院里复印回来的入院以及诊疗记录,点了一点头说:“不急,我可以等。” “那我晚上有空再和你联系。”文琅摆摆手,目送着银灰色的跑车向着远方而去。 文琅上次在家住还是严逸之来找她那次,现在想来真是恍如隔世。家里大门敞着,灯光洒在庭院的水泥地上,文琅这些日子见得怪事太多,看到这幅场面心里就是一阵狂跳。她冲进家门,险些和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的老妈撞个满怀。 “诶呀!你这孩子怎么搞得啊!冒冒失失的,这一回家就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啊!”杨宴玉瞪大眼睛。 文琅自己闹了个大红脸,连忙把老妈手上的菜接过去,一叠声地讨饶:“我这还不是担心你吗?好端端的怎么把门开着,我还以为咱们家被偷了呢?” “你看看你这疑心病,这不是开门透透气嘛!偷什么偷?小孩子家家不知道说点好话!你买的什么菜?” “武昌鱼,你喜欢的。太湖白虾,舅舅的。还有点素菜,卷心菜、紫角叶什么的。”文琅端着菜往客厅走,她默默瞟一眼盘子里的菜。 焦了几块地方,是她妈的手艺没错了。 “舅舅呢?今天没来吗?” 杨宴玉嗤了一声:“没来个鬼,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这两兄妹的相处文琅一向看不懂,分明舅舅是那个年长又多金的,见了她妈倒像是老鼠见到猫。可能是她妈那张嘴的关系,牙尖嘴利的,文琅有幸见识过老妈买菜时和缺斤少两的摊主争吵,那声音,真是穿云裂石;那词汇,真是让她望尘莫及。 她应该像她素未谋面的爸爸,文琅有时候也会想。老妈舅舅从没有在她面前提到过这个男人,也不知道是过世了还是和她妈分开了。 “卧槽!舅舅你咋回事啊?”一推开餐厅的门,文琅就被吓了一跳。杨宴昀坐在桌边,脸上青青紫紫,一只眼睛缠着纱布,在昏黄的灯光底下显得格外狼狈,就像是去阿富汗滚了一圈。 文琅把菜放到桌上,伸手戳了一下他脸上的淤青,胆战心惊地问:“疼吗?” 杨宴昀轻轻吸了口凉气,笑着说:“怎么了?你当警察的不受点伤?疼不疼自己还不知道了?” “我去的那座山还没开发,山路什么的都不好走。这不是,一不小心就滚下来了。”杨宴昀夹一筷子白菜放到嘴里,面不改色。 文琅正暗自钦佩着他的味觉系统,就听他语重心长地说:“所以你千万不要学别人去当什么驴友的,知道吗?想去哪玩就和我说,我叫人专门给你规划条旅游路线。” 文琅这才对自家舅舅的真实实力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她帮着老妈摆碗筷:“那舅舅你这次生意做成功了吗?我以前还真不知道你具体干什么的。” “你,吃饭,别说话。”杨宴玉把盛得满满的饭碗往她哥面前重重一搁,“受了伤就安稳点,哪有这么多话要说!” 杨宴昀登时把嘴一闭,安静如鸡。文琅同情地看他一眼,眼神还没收回来,就被老妈抓住手腕,掌心缠着的纱布和杨宴昀眼睛上的相得益彰。 “这又是怎么搞的?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真是外甥肖舅啊!” 文琅看出老妈今天心情烦躁了,这个时候如果不打断她的思路,恐怕大到受的伤,小到地上灰尘多了点,都要被她指着骂一遍,那这顿饭就别想吃安稳了。 “妈!”文琅挺委屈地瘪瘪嘴,“你弄疼我了。” “知道疼还不晓得当心点?”杨宴玉白了她一眼,语气终于有了放缓的趋势,“等着啊,我给你拿药。” 文琅眼观鼻鼻观心地等老妈回来,手腕又被杨宴昀拉了过去,他皱着眉在她手心里闻了两下,冲房间里另一头的杨宴玉喊:“阿玉,别找了,就这样吧。” 老妈抱着臂回来,面色冷冷的:“干什么?就这样怎么行?” “有人给她上过药了,是不是,小琅?”舅舅点点她的手心,冲老妈说,“还是最好的伤药。” 老妈的脸一下子变了,有点不敢置信,她若有所思般皱起眉头,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坐下,发号施令:“吃饭。” 文琅算是确定家里两位长辈多少也和“那个世界”有点关系了,可她家所秉持的一直都是“小孩子不许多问,问了也得不到回答”的方针。更何况老妈一直对可能伤害到自己的东西反应激烈,于是更不敢问,只好把头低下去默默喝汤。 席间,文琅问起舅舅受伤的事。就她所知,杨宴昀一直以来做的都是房地产生意,什么房地产生意能做到深山里头去? “舅舅,你什么生意要进山做啊?是要往旅游业发展吗?” “有个合作伙伴说是找到了一块好地皮,就叫上我一块去看看。正巧那个地方可能有我一直在找的东西,就跟着去了。”杨宴昀苦笑,“谁知道东西没找到,反倒受了一身伤回来,得不偿失啊。” 找东西?深山老林里头有什么能找的东西?文琅皱起眉,杨宴昀一定也察觉到了她的疑惑,因为他很快就补充说:“你那串铜钱丢了之后我就经常梦到当初那个人,他让我给你找样东西,喏——”他把手机推给文琅,手机屏上是一张画着块玉佩的图,即使是文琅也看得出来这块玉雕工很精致。 跑山里头去找什么劳什子玉······ “舅舅你不是吧!”文琅惊叫一声,“你、你去盗墓啊?我和你讲这个这个,盗墓是犯法的,而且判得刑绝对不轻!我、你······” 杨宴玉直接给她一个爆栗:“怎么说话的?你舅舅是那种人?” 文琅一下子就放心了,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亲人犯法的可能性。万一舅舅真的为她去盗了墓,大义灭亲还是六亲不认,无论是哪个选项都是痛苦的抉择。 “那你是?”文琅捂着额头问杨宴昀,眼里含着一包热泪。 杨宴昀安抚般摸摸她的头,说:“我问了几个做玉石生意的,这块玉二十多年前出现过一次,后来应该是被谁收走了。虽然我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但找出相似的玉材应该不难,多跑几个地方就是了。” “其实我不用——呃······”文琅本来想说自己有了楚穆之送她的红绳,不需要什么玉佩了。转念想想今天不就没起作用?再说楚穆之也不是每次都会像这次一样那么容易就能联系上的,老是麻烦人家也不是个事。 “没有关系的,舅舅的东西不要觉得受之有愧。”杨宴昀笑着开解她,“你妈和你,身边只有我一个男人,我不保护你们谁保护你们啊。” 文琅小心翼翼看一眼自从她弄丢了铜钱之后心情一直不好的老妈,叹了口气说:“那,行啰。” 她妈忽然笑了一声,提醒她舅说:“你可别自作多情,你忘了你外甥女身边还有个男人吗?”她转回头来盯着文琅,笑容颇富深意,“你王大妈可不只一次给我说你从男人的车上下来了。” “噫!说得好难听,什么叫男人的车?我也不是没坐过余乐他们的车啊。” “谈恋爱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杨宴玉很是不屑自家女儿的态度,对待感情一点都没自己的干脆利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要是高兴明天就叫回来吃个饭,后天就去民政局我也绝不拦你。” 文琅听得目瞪口呆,眼睛眨巴眨巴望向自己淡定自若的舅舅,意思是:“她当年就是这样的?” 杨宴昀同样以眼神回应她:“当然。” “不过,这次可别提前给我弄出个外甥孙子或者孙女出来,我没你外公心脏那么好。”杨宴昀还有心情开玩笑。 文琅彻底无语了。 临睡前,文琅看着和楚穆之的聊天框发呆,心里乱糟糟的。 打上“在吗”,删掉。 打上“睡了吗”,删掉。 矫情啊,文琅最终叹了口气,发了个早就在角落里积灰的黄豆表情包过去。这次他回得倒是很快。 【楚穆:没睡,可以说。】 【我:其实也没事······】 【楚穆:睡不着?害怕?】 【我:怕个鬼哦】 文琅心说你懂个屁!又忍不住唉声叹气,经验丰富的余哥教导过她“患得患失是恋爱的常态”。可她和楚穆之是这种关系吗?恐怕不是,她脸皮再怎么厚也说不出这种话。 余哥还有句至理名言,是接在这句话之后的,“一般说来,患得患失的一方总要承受失去。”,文琅一点都不想想起来。 等了很久,那边还是没有回应,文琅把手机一扔,自己裹进被子当缩头乌龟。 又过了很久,文琅都快睡着了,微信突然玩命似的响了好几下。点开来是三短两长的语音消息,短的点开来只有几个音,长的一条说:“对不起,第一次用语音。”,长的另一条说:“好好休息,明天学校见。” 文琅在黑暗中笑出了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章 诡尸疑云(11) 她垂着头坐在教室的第一排,两边的长发垂下遮住了她的脸。她正低着头画着什么,耳边只有讲台上那个人的讲课声和笔尖与纸触碰时发出的沙沙声。 真好看,她画着画着嘴角扭出了一个歪斜的弧度,他要是一直这么好看就好了。 坐在隔壁的人瞌睡打到一半,被叫起来问了个问题。他挠挠头,满脸的茫然,引来哄堂大笑。讲台上的他却没笑,只是维持着一贯淡淡的表情,重新解释一遍问题。 镜片后的黑眼珠非常漂亮,漂亮得让人永远留下来······想到这里她捏紧了手上的笔。邻座坐下来的时候动作很大,把保温杯碰翻了。滚烫的水顷刻间淹没了画纸上的人,线条扭曲融化。 “对不起对不起······”他低声道歉,“我们加个好友吧,我想办法赔给你。” “行啊······”下课铃声中,她微微地笑了。 * 文琅进教室的时候楚穆之还没下课,放眼望去,偌大的一间教室满打满算竟然已经坐满了。她暗自咂舌,民俗系有这么多学生? 扫视一圈,才发现整个教室里男女比例呈9:1的状态,女生中又以打扮入时,妆容精致者居多。文琅在最后一排的唯一位置上落座,摘下警帽去看板书。 今天楚穆之讲的应该是阴阳五行一类的知识,黑板上五行相生相克图画得格外圆润。内容有点小深奥,但楚穆之讲得还算是有趣,深入浅出,是个好老师的样子。文琅托着腮听了一会,就听到楚穆之开始提问。 文琅不确定楚穆之有没有看到她来了,借这个机会举起了手。问题挺简单的,她这个只看了几本书的半调子也会答,就算真被叫到也不嫌丢人。 楚穆之的眼风扫过她,一刻停留都没有,叫了个趴在桌上的男同学。依文琅的经验判断,他应该是在打瞌睡。 不过坐在第一排打瞌睡,也是很绝。 她没兴趣听楚穆之再把这个知识点从内而外剖析一遍,转着头环顾教室。隔壁穿着套墨绿色日式制服的女生正在发消息。托2.5视力的福,文琅清晰地看到那个女生手机屏幕上的字。 “我靠牛逼!警察小改改都来看楚男神!” 文琅嘴角抽了抽,别开脸。第一排的男生坐下去的时候引起一阵骚动,但很快就平息了下来。楚穆之冷酷无情布置作业的声音和下课铃声一并响起。 “课后作业:就阴阳五行学说写一篇小论文,一万字以上,给你们半个月时间。至于你,”楚穆之敲敲第一排的桌子,那男生忍不住一抖,“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学生,下次陪女朋友的话去最后一排睡。” “楚教授牛逼哦,”等教室里学生走得差不多了,文琅才慢吞吞地从阶梯教室最上层走下来,“魅力真大。” 楚穆之永远是那副西装革履的打扮,藏青色的衬衫下摆扎在高腰西装裤里,有种脖子以下全是腿的感觉。他背对文琅正在擦去黑板上的板书,不得不说夕阳下的这一幕景色很是赏心悦目。可惜文琅直女思维,只看得到他小臂上用力时出现的肌肉。 “你打拳吗?”文琅盯着看了一会,确定了这不是用来撑场面的那种,拿起另外一块黑板擦问。 “不,”楚穆之言简意赅,“忙。” 擦黑板时的粉笔灰飘落在他的眼镜上,楚穆之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摸出手绢来擦干净了。 “看得懂吗?” 文琅一愣,明白过来他是在问自己,她点点头:“大部分吧,这个挺基础的。所以这些学生有多少是你们系的?” “五分之一。” 文琅在心里算了算,X大的大教室可以容纳两百人,五分之四就是······ “······”文琅有点窒息,“所以有一百多个人都是冲着你来的是吧?” “冲着课,”楚穆之扶了扶眼镜,否认道,“别看他们那样,对这方面感兴趣的人还是有的。” 文琅含含糊糊应了一声,表示毫不相信:“刚刚有个女生,走的时候好像瞪了我一眼。” “哪个?” “坐在第一排的,头发很黑很长的。”文琅比划着告诉他。 “你的头发也很黑很长。”楚穆之看了她的马尾一眼,回头去理公文包。文琅拽拽自己的辫子,在背后白他一眼:“顾左右而言他。” “美院的学生,来了挺多次的。” 文琅想起刚刚在课上被点名的男生,楚穆之也是一眼就看出他不是自己的学生。文琅的记性不差,但是有点脸盲,挺难想象有这样的人的存在。 “你能记住每一个学生的脸吗?” 楚穆之点点头,又问:“吃晚饭吗?地方你定······”隔了会补充,“你请。” * 五月傍晚的风吹上来还有点凉的,风中裹挟着烤串的气息,夹杂着孜然与辣椒的香气,叫人食指大动。 文琅带楚穆之来了这里就后悔了,看他那一身高定西装在人潮中被挤来挤去不免染上油渍的样子,就替他心疼。再想想过一会烤串上来,衣服又会染上调料的味道,心里越发局促。 “要不然换个地方?”文琅提议,楚穆之如果敲自己一顿竹杠却赔了件衣服进去未免不值。 楚穆之毫不在意在沾满了油点子的塑料椅子上坐下,扬扬眉问她:“怎么了?又不想吃了?” “靠!还不是怕你衣服弄脏吗?”文琅愤愤地在他对面坐下,挥挥手叫老板过来。 这是她高中旁边的一条小吃街,离X大也不远。上高中的时候她还是这里的常客,自从毕业之后也少来了。也不知道怎么的,楚穆之一说要吃晚饭,她就想起了这里。也是挺稀奇的。 “我个人推荐你吃这家店的翅根,要放中辣比较好。他们的海鲜也挺新鲜的,扇贝啊、鱿鱼都好吃······”文琅絮絮叨叨,好似这家店的自来水。 楚穆之盯着她认真的模样,忽然笑了一下。他这一笑简直就像冰雪消融,教导主任成了青葱少年。文琅忍不住脸上一红,结结巴巴问:“干、干嘛啊?笑什么?我吃得又不多!” “这家店我以前也来过。”眼看她要急了,楚穆之解释,说着还和正在走过来的老板打了个招呼。 老板姓季,据说在这里开店已经十多年来,犹以肉香、辣椒香、回味香出名,人送诨名“季三香”。听说他们从前都是这里的常客,还乐呵呵地表示要给他们打折。 四周穿着校服的高中生逐渐多了起来,文琅看了看表才想起已经是高中放饭的时候了。她听着那些学生一嘴一个的“三角函数余弦定理”“过去完成时”,莫名地有点伤感。 “高中时代啊,现在想想还是挺好的。”文琅“啪”地一声打开手上的啤酒,“我都忘了你高中也是这里的,我们还算是校友诶!” 楚穆之很斯文地嚼着竹签上的羊肉,但速度一点都不慢,文琅眼还没眨两下,一串就这么没了。 “是,但是我高中的时候没有来过这家店。” “啊?”文琅很是疑惑,“为什么啊?” 楚穆之双唇微动,神色淡然:“没钱。” 文琅险些笑出声,电光火石间想起秦宇的话,脸上的肌肉就僵住了。 “师父规定没考上大学之前不能用道术赚钱。少喝点,”楚穆之皱起了眉,从文琅手上夺过啤酒,“一会还有正事。” 文琅酒量不好,还没喝几口脸就红了,可是烤串不配啤酒简直失去了灵魂。她本来就只要了一罐尝尝味,哪晓得楚穆之这么不给她面子。 “那怎么办?要都要了?”文琅是很讨厌浪费的,对于吃的东西犹甚。 “我喝。”楚穆之眼皮都不抬一下,把剩下的酒都倒在一次性杯子里。 文琅看着他不停蠕动的喉结一时间不敢相信:“不是、你们道士还能喝酒的?” “很奇怪吗?”楚穆之放下杯子,一脸的“少见多怪”,文琅已经越来越能看懂他的微表情了,“如果愿意,结婚生子也可以的。” 这话说的文琅没敢接,连忙另起了一个话头,一顿饭吃得倒也挺舒服。 吃完饭楚穆之带文琅去了附近的小咖啡馆,这里从装饰到价格都十分小资,就不是高中时期的文琅能承受得起的了。 相反楚穆之很是游刃有余,进门就领着她往窗边的卡座过去,熟练得让人一点都不心疼。 、 “伯爵红茶。给这位小姐来杯拿铁,双份奶,不加糖。”楚穆之顿了顿,又说,“再加一份黑森林,带走的。等会送过来就行。” “你还喜欢吃甜的啊?”文琅正在摆弄老式笔记本,它加载很慢,散热器转起来声音又很响,耳朵只捕捉到了‘黑森林’三个字。 “给你的。”楚穆之敲敲桌子,示意她回神,“你应该不讨厌吧?” “嗯、什么?哦,不讨厌。”文琅本来就上脸了,现在脸更红了,她把电脑转过来对着楚穆之,“你、你看呗。白苏芳的资料都在这里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章 诡尸疑云(12) 楚穆之摘下眼镜,逐字逐句阅读过去。市民的信息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得上机密,文琅只能把一部分不涉及隐私的资料复制黏贴到WPS上给楚穆之看。 内容不多,楚穆之大概花了十几分钟就看完了。但他反而更加疑惑了似的,皱着眉把文档再次拉到最上面。 “怎么了?有问题?”文琅喝着温热的拿铁问他,多奶无糖,正好是她的口味。 “没有问题,”楚穆之回答她,黑沉沉的一双眼静静凝望着她,“正是因为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文琅点头,她早就猜到楚穆之找她要白苏芳资料的目的。听他之前的说法,白苏芳死前遇到的男人肯定对她的身体有利用之心。楚穆之第一个关心的肯定是她的生辰八字。 “她不是生在鬼月吗?” “生在鬼月的人多了,”楚穆之摇摇头,“不是每个人都能和这些事扯上关系的,别太迷信。” 文琅忍不住哼了一声,听一个道士让她别迷信,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如果她的父母还在,我倒是可以问问她小时候是否与这些事有过接触,但是······” “确定了,那两具尸体就是白苏芳的父母亲。”文琅从衣服的内袋里掏出她的小本子,她今天去做笔录的时候,顺带也记下了这起事件中的一些重要的点,“然后我们调查了一下发现凶手早就被我们抓起来了,罪名是入室抢劫。” “那天他大晚上在街上游荡,交警觉得不对劲才把人暂时拘留。后来从他身上翻出了几张存折还有银行卡什么的,他那天身上虽然带了血迹,但因为没有发现相关谋杀案,就没有顺着这条路查下去。”文琅捏着下巴翻小本子,“他们小区的保安和我说,自从白苏芳过世之后,白家经常有诡异的事情发生。上下左右的邻居都陆陆续续搬走了,所以凶杀案发生的那天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有被发觉。” 文琅又想起被困在那条走廊时在耳畔响起的拖拽和剁肉的声音,不由得叹了口气说:“如果不是这样,他们说不定也不会死。但是凶手坦白他只不过是想要偷点东西,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凶手年纪还不到二十,资料表明他是个孤儿,一直依靠偷窃手段谋生,如果生活在普通家庭里,他应该还在念书才是。今天知道自己杀人的事被发现的时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连连说自己并不想那样。 这样的人文琅见得不少,可在拘留所这些日子处处表明他不过是个怯懦的人。很少有小偷会因为偷窃被发现而杀人,何况用的是这么残忍的手段? 夕姐拼接尸块的时候还啧啧称奇,因为尸块无一不是一刀切开,凶手除了心狠之外,还得有一把好力气。文琅很怀疑那个骨瘦嶙峋的罪犯是不是真的有这个能力进行分尸。 楚穆之似乎在斟酌该怎么用词,喝茶的时候睫毛微微颤动。红茶的香味引得文琅一阵恶心,她挥挥手,试图把红茶的味道赶开些:“和你之前提到过的在古籍里查到的东西有关吗?” 楚穆之伸出纤长的指头把红茶推得远了一些,顿了顿开始说:“在看到她的资料之前,我心中有了个大概的推断。昨天你发现的她双亲的尸体,更加佐证了我的这个想法。但是我刚刚推算了一下她的八字与四柱,与常人并无差别。所以······” “所以你能先把你的推测讲一下吗?”文琅打断他,她隐隐觉得自己应该接触过和这件事相关的事件,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好吧,”楚穆之一开始似乎还有点纠结,不过很快就释然,“你还记得那天验灵符燃烧之后的模样吗?”他问。 “黑的,你说怨气是红色,鬼魂是绿色。黑的是什么?我好像记得你说那是‘煞’。” “煞是对世上至阴至邪之物的统称,譬如说死后被埋在至阴之地,积年累月成僵后的尸体。成煞必要有两种条件,一是魂魄不离开躯体,二是长年累月受阴气浸染。” “所以那个人那个时候对白苏芳说‘有了躯体,魂魄也不能少’?可是长年累月······白苏芳才过世几个月而已。”文琅压低声音说,虽然他们坐在远离服务员和其他顾客的地方,但她还是担心会有人经过听到这些话。 “你提过她生前的住所是4栋18楼13室,更是走廊尽头的房间。这样的地方阴气极重,恐怕她得癌症也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楚穆之在电脑上敲了一些字,再调转过来把屏幕对着她。 屏幕上逐条打着成煞的条件,“长年累月”四个字划了着重符,后面的括号里打了个X。而“生前生活在阴气重的所在”这一句也被列在了上面。 “再有一个,八字和四柱,”楚穆之调整了一下坐姿,以保证他可以够到键盘,而文琅又可以看到屏幕,“有了第一个条件和第三个,如果她的八字和四柱都是纯阴的话,几个月之内成煞也不是不可能。但是······” 文琅心知肚明:“但是不是。那到底······” 卡座中的气氛一下子有点凝滞,文琅挠挠头,端起拿铁灌了两口,留楚穆之一个人好好考虑。怎么说呢,她毕竟不擅长这方面的事,替楚穆之找来白苏芳的资料算是她所能尽的最大努力了。 但白苏芳叫她帮她啊,文琅在心里头叹气,她真是无能为力。 这时候,手机里有消息进来,文琅看了一眼,是短信自动推送的阅读软件的广告。无非是《邪魅世子冷情妃》云云,文琅笑了一下,把手机挪开。 电光火石之间,好像有什么流窜过她的脑海。她把电脑从楚穆之面前拖到自己面前,手指哆嗦着把白苏芳的名字输进搜索栏,心脏砰砰直跳。 在楚穆之有些疑惑的眼神中她开口解释:“白苏芳说过,她是写网络小说的。她死前没留下遗书,也没有写过日记。我想这样的人,说不定更习惯把一些事发到网上。” 网页的加载进程有点慢,文琅有点焦虑。她也不知道这个方向有没有可能解决他们的问题,但是死马当做活马医,总比无作为的要好。 网页终于跳了出来,排在第一条的就是某阅读网站发的讣告,看来白苏芳确实在这方面小有所成。文琅点进她的作者专栏,通过连接跳进她的博客。 博客里堆满了读者的留言,多是悼念的,也有回忆与她结识的过程的。文琅想了想,按下登录的按键,在用户名的一栏里打上白苏芳的笔名,随即在密码上犯了难。 用户名也是她经过猜测才打上去的,白苏芳有一对不爱她的父母,却拥有一群以笔名结识的好友读者。推己度人,如果自己是她应该也会更喜欢笔名才是。 密码提示六位,文琅挣扎了一下把她的生日打上去,果不其然提示错误。 “粉色矢车菊。”始终在背后注视着她的动作的楚穆之突然开口,“试试pinkcf。” 文琅顿在键盘上的手颤动一下,依言照做。 页面抖动一下,加载进了一个她从未见到过的画面。 白苏芳的世界缓缓向她打开。 文琅仰头去看楚穆之,他抱臂在微微地笑,不知怎么的文琅居然从那个笑容里品到一股自得。 是他人设崩了还是我疯了?文琅又把头低下,去翻白苏芳写的那些文章。 到她过世前为止,白苏芳写了大约三年左右的日记。一开始她大概还没有生病,刚刚开始在网上连载小说,字里行间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偶尔写点不高兴的事也是“收到了不好的评价”或是“食堂今天的菜好难吃”这样的生活琐事。但没过多久,内容就变了,用词变得阴郁深沉了起来,文琅甚至还看到一整篇的佛经。 文琅没工夫一篇篇看下去了,她点到最后一页。这一页上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她顿了一下,按住鼠标左键从页面左上一直拖到右下。 随着这么一个小小的操作,白苏芳过世前几天的心路历程统统呈现在文琅眼前。文琅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看了不到三十秒脸色就变了,她压着声音叫楚穆之:“你快过来看,我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 ——如果只有别离才能带回他们的爱,或许我早该离去。 “她这个意思是不是、是不是说——”文琅简直不敢相信她的眼睛,这种语气她太熟悉了,“可医院证明她不会是自杀啊。” “冷静,”楚穆之按住她的肩膀,指着另一行字给她看,“看这里。” ——那个人说,他知道我想要什么,他会帮我。作为交换,我死后的身躯就是他的。怎么样都好,世上值得我留恋的东西已经没了。 “怪不得,怪不得那些医生都说她的病情还没有恶化到那种程度,怪不得她会说那个人是——骗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章 诡尸疑云(13) “如果是这样那就可以解释了,”楚穆之捏捏眉心,似乎很苦恼的样子,平日里严肃却淡然的脸染上了一点深沉的忧虑,“那个人借助的恐怕是白苏芳的怨气,一是父母无亲之怨,二是多病早夭之怨,三是死后遭叛之怨。这样一来,只要将她的尸体埋在这个城市的极阴地,便能引整座城市的阴气齐聚。” “所以,他的目的会是什么?”文琅死死地注视着楚穆之的脸,不愿意放过一丝一毫表情的变化。 “不清楚,”楚穆之的表情冷凝,“我寻觅了很久才终于从师父留下的藏书之中找到蛛丝马迹。古籍损毁多处,偏偏遗漏了最重要的地方。但是既然是利用煞气才能成的法阵,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拿铁已经完全凉了,文琅的手有点抖,她定了定心神,抬头说:“其他先别管,我们先把白苏芳的尸体找到。” 就算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特别可怕的事,怎么说也要利用白苏芳身上的煞气。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只要白苏芳身上的煞气被化消,想来就不会有什么事······了吧。 楚穆之点点头,颇为赞赏似的笑了一下,接着从公文包里摸出一张纸。纸整整齐齐折了两道,文琅打开之后才看出这是泗水城的地图。 但这幅地图又和她平时见到过的不太一样,是手绘的,纸质粗糙而陈旧,不同的地方涂着不同的颜色,就像热感地图一样。 文琅想也知道这不可能是普通的热感地图,图纸的角落里标注的小小的两个字“阴气”:“所以这是,‘阴感分布图’?” 楚穆之似乎因为这样奇怪的说法扬了扬眉,他没有多话,只说:“名字不重要,看颜色。绿色最深的地方就是阴气最重的地方。泗州城里阴气重的地方不少,我们只能一个个找。” “嗯。”文琅嘴里胡乱答应着,眼睛在地图上搜索:中间,应该是归源山——葬了那么多人,阴气肯定很重;市立医院——这个也正常;还有就是北边很大的一块地方,文琅记得那里,是一片废弃的工业园区。现在市内的工业区都往周边小城市搬迁了,这块地方的土壤和水质都被污染得挺厉害,暂时没人敢在上面建人能住的地方。 “这里是哪里?”文琅指着城郊的一片地方问,她不太清楚城外的地方,从地图上看起来似乎是片山林的样子。 “雪中一枝蒿的地方。” 文琅抬头看他一眼,楚穆之点点头:“这座山上有连通那个世界的‘关隘’,所以你上一次才那么容易被拖了过去。以后都不去了。但是雪中一枝蒿的责任就是守卫那里,我不认为那个人有胆子挑衅她。” “雪中一枝蒿到底是什么人?” “确切地来说,她不是人。” 文琅一脸惊悚。 楚穆之一脸高深莫测:“她算是尸解仙。” 这一次不要楚穆之解释,文琅就已经对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读出来:“‘得道后遗弃□□而仙去’,神仙?她?” 文琅表示很不理解,雪中一枝蒿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起来都有点诡异,真的很难让人把她和神仙联系在一起。 “黄大仙也算仙,”楚穆之很努力地试图掰正她对神仙的错误认知,“不过她尸解之前也不是人,妖如其名罢了。” 文琅的大脑有那么几秒的放空,最终她放弃了思考,继续看地图。出乎她意料的是,警局和城中村也是阴气很重的地方。 城中村姑且不论,开国前它就在那个地方了,在文琅还没出生的时候死点人也不是不可能,何况现在留在那里的都是老人,老人阴气重这个她也是知道的。 “不是说警察身上都是正气吗?怎么警局的阴气也这么重?”文琅求知若渴,这听起来有点可怕,她平日里去得最多的两个地方阴气都是一顶一的重。 “正是因为阴气重才在那块地方建了警察局。”楚穆之点点地图,“泗水城的风水不行,当初规划的时候参考了多方的意见,才保证了这么多年的稳定,否则早就出大事了。” “先去哪里?”文琅一口喝光杯子里的咖啡,把搭在扶手上的外套拎在手上,问楚穆之。 楚穆之用一种十分复杂又纠结的眼神望向她,文琅眨眨眼,反应过来:“艰苦一点就艰苦一点啰,我们这一行女人是当男人用的,哪有那么娇气?你不会又想一个人解决这件事吧。” “归源山。”楚穆之站起来,把一张红钞票压在茶杯底下,“上次的事还得收尾。” “‘绝密档案’的人不是说搞定了吗?”文琅还没来得及表达完她的惊讶,手机叮咚一声,收到了夕姐发来的消息。 “有空吗?来一下局子,法医楼出事了。” * 文琅冲进法医楼的时候,被满楼弥漫着的福尔马林味道冲了一下,脚底一滑险些栽倒在地上。还好有楚穆之从背后捏住她的肩膀,让她稳定身形。 “这是······”脚底下积着大片的水花,文琅慌忙移开脚,鞋底已经被腐蚀出了一片黑色,“是福尔马林。” 她惊疑不定地四下打量着,白炽灯的火光之下地上的液体在微微发光,那是一种无色透明的液体,和文琅脚下的完全一样。 “这么多福尔马林,到底是怎么了?”文琅喃喃自语。 法医楼存放了不少标本和尸体,大部分都是浸在福尔马林溶液中的,这么多外溢的福尔马林,就像是发过一阵洪水,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 楚穆之点点地上的水痕问她:“你看看,这些痕迹像什么?” “像······”文琅目瞪口呆,受经济所限,她小时候的娱乐项目并不多,电视机什么的更是奢望。泗水城的夏天热得很,既没有玩具有没有空调的她,自然只能整日泡在家旁边的小溪里,水性好得不行。直到现在她一个月怎么也要去游泳馆两三趟,对于这种痕迹熟悉得很。刚才她根本没有往那方面联想,才忽略这件事。 这就像是个从福尔马林泳池里出来的人踩在地面上留下的水痕。 “步距比我小。”楚穆之用他那双大长腿试了试后下定论说。文琅觉得这挺没必要的,在她认识的那么多人里也没有几个和楚穆之差不多高。 “也比我小。”文琅皱着眉,她望了望连成一线的水渍,看起来确实是从存放尸体的地下室延伸过来的。文琅有点担心夕姐,和她这种学过自由搏击、久经锻炼的女刑警不同,那可是真正的柔弱女性,文琅简直不敢想她会在什么情况下给自己发消息,“先别管这个,我们先去找夕姐。如果你——” “我和你一起。”楚穆之说着解开袖口的扣子,把衬衫袖子往上挽了两道,露出明晰的肌肉线条,看上去是个合格的打手,文琅满意极了。 柔美的女性吟唱之声突然传遍了整个空间,文琅一惊,连忙摸出手机来接通:“喂,夕姐你在哪呢?”声音居然有一丝颤抖。 “在我办公室啊。”那头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背景里却不时传出“哎呦哎呦”的呼痛声,很是突兀。 “夕姐,你没什么事吧?”文琅一边和她说话,一边引着楚穆之三步并作两步往夕姐的办公室而去。 她的办公室里亮着灯,灯光透过磨砂玻璃倾泻在白色的瓷砖上,让文琅有点乱了的心跳稳定了下来。 “哦,没事啊。”夕姐对着推开大门的文琅挥挥手,娟秀的脸上一点慌张或类似于慌张的表情都没有。 文琅这时候才挂了电话,长舒一口气,她伸长脖子往夕姐身后看。年初才进来的实习小法医,躺在沙发上,头上破了一个大口子,夕姐正在给他消毒。文琅知道那个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了。 “他怎么了?” “被打晕了,”夕姐手底下动作不停,沾着碘酒的棉球在小法医的伤口上一次次蹭过,他一直闭着眼,看样子应该是晕过去了,嘴里却哼哼唧唧的,“你一定就是文琅的朋友楚先生了是吧?上次在医院咱们也见过的。嗯,虽然那次没能看到你的脸。” 听到这句话文琅才想起这两个人还没正式碰过面,夕姐巧笑嫣然,而楚穆之抱着臂倚在墙上,眼神中带着戒备和警惕。文琅的眼神在两个人中打转,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她不明白楚穆之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只觉得自己突然被排除在外。 “这位是我们局子的法医,夕姐。人很好的。”她摸摸鼻子,不无尴尬地向楚穆之介绍夕姐。楚穆之瞟她一眼,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冷冷地注视着夕姐的动作。 夕姐也不甚在意似的,理理脸颊旁垂下的一缕头发,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个圆球样的东西。那个东西闪着金色的光芒,看样子有点像故宫文创卖过的金累丝香囊,但比那个要精致得多。 夕姐莹白的手指在那个圆球上揉搓了两把,就有股轻烟袅袅升起。 “妙应秘药?”楚穆之终于动了,他拉了文琅一把,自己走到前面去,脸上像落了一层寒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章 诡尸疑云(14) “喂?”文琅扯扯他的袖子,“你这是搞什么呢?” 楚穆之防备的态度并不多见,在文琅的印象中他总是游刃有余的。对待身为尸解仙的雪中一枝蒿尚且还不到这种程度,现在对待夕姐这样又是为什么? 文琅咬了咬唇,压低声音和楚穆之打商量:“你先冷静点好吗?你可能是对夕姐什么误会。”她知道楚穆之不喜欢别人对他指手画脚,在秦宇等人的口中更是天资卓绝,所谓的天才都是有脾气的,不一定会听得进去她的意见。 可对面那个人是夕姐诶!一直以来都对她那么温柔体贴的夕姐,文琅没法也不敢相信她有问题。 在她目力可及之处,楚穆之的咬肌轻轻松动了一下,随即他身上那股如山岳般巍峨的压力陡然卸去,他问:“可信?” 文琅不明所以点点头,说:“她来这里很久了呀,对我们都很好的。” “你身边的人还真是······”楚穆之思考了一下才说,“‘特立独行’。” 你也是好吧。 文琅从他背后走出来,这次楚穆之没有阻挡。她直接从办公桌旁边拉了张椅子给他:“坐。” 在两人说悄悄话的期间,夕姐已经把那个圆球收了回去,正在给小法医头上缠纱布。感觉到身边的沙发塌陷了一块,她抬起头来问:“和朋友说完话了?” “夕姐你到底是······”文琅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所幸楚穆之接过了这个话头,又提了一句文琅之前听到的那个名词:“妙应秘药?” “楚先生见多识广,”夕姐的声音柔柔的,身上的昙花香味中隐隐夹杂了一丝草木的清香,文琅闻了两下就觉得头晕乎乎的,好像醉酒了一样,“去把窗户开一下好吗?” 文琅倚在开了的窗户边,被晚风一扑那阵晕眩才逐渐消失:“妙应秘药······是什么?”她揉着太阳穴问。 “说是秘药了,那肯定不能随便和别人说啊。”夕姐走到办公室的角落里去给小法医绞了块冰毛巾,“他看到了点不该看的东西,只能让他忘记。” 文琅忙问:“是楼底下那个吗?” 夕姐点了点头,指指桌上的电脑示意他们去看:“看完了我得删掉,这东西不能留下来。”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口气一反常态的冰冷。 “据传妙应传人生性温和,今日一见不如闻名。”楚穆之话中带刺,引得文琅忍不住皱了皱眉。 “我也听说那位先生的徒弟性子冷漠,不善与人为友,真是名不虚传。” 文琅听得满头黑线,大佬过招她不敢掺和,心里还记挂着大厅里诡异的水渍,一言不发跑过去调出监控视频来看。 像地下室的标本室和解剖室这样的地方是不装监控器的,为了对整个事件有个大概的总览,文琅直接找了大堂的监控视频。 视频里的小法医坐在大堂里整理资料,没过多久就摸出了手机,一边摸鱼一边工作。这样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他突然抬了下头,往右后方看了一眼,发现没有什么异常,又坐了回去神游物外。 这样的事情重复了三四次,小法医终于憋不住站起身来往地下室去了。这一段时间中,画面中没有他的身影,文琅干脆把时间往后拉,一直拉到他再次出现的时候。 小法医再次出现的时候显得很惊慌,脚步跌跌撞撞的,中途还左脚踩到右脚被绊了一跤。文琅凝神看着画面,在小法医窜出法医楼后不久,一个身影出现在了画面之中。 那是一个浑身□□,肤色苍白如雪,长发不停地往下滴着水的女人。她的步伐很是僵硬,每一步踩下去都会顿一下,步速步距全都是一样,就像是□□控的提线木偶。 “和白苏芳一样?”楚穆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背后,无声无息的,吓得文琅“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别怕,是我。”楚穆之很不走心地安慰她。 文琅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白了他一眼:“你走路可不可以发出点声音啊!我要给你吓死了!” “那我给你立个筷?”楚穆之提议,文琅拿不准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没好气地说:“不用了!” 那头夕姐在说话:“那个人是之前监狱里送过来的死刑犯,名字叫······”后面的话好像加了混响,文琅听不清,“什么?夕姐你刚说什么?” 话音刚落她就觉得不对劲,虽说夕姐在那头她在这头,但又不是长江头和长江尾,一间办公室就那么大,没道理她会听不清夕姐说的话。 后面发生的事文琅就不大清楚了,再睁眼时,楚穆之正在背后给她做推拿。 她盯着身边素色的沙发布看了几秒,哀叹道:“为什么遇见你之后我就一直在晕啊?你说说这都几次了?” 楚穆之毫无心理负担,格外冷酷无情:“这是你的问题。” “······要不我看你别干了吧。”文琅气若游丝有气无力。 她悲愤欲绝,差点想站起来和楚穆之撕打,无力的身体适时地阻止了她这个无理的要求。文琅环顾四周,发现夕姐不在,留下个面色苍白的小法医,睡在另一边的沙发上。 “好了好了停吧。”文琅开口,临近夏天他们的警服也换了薄款,楚穆之细长但有力的手指在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按在她背上,有点刺激还有点尴尬。 但楚穆之并不能理解她的尴尬,自顾自地又按了一会才收手说:“那东西你闻得太多了。” “明明才两口······”文琅抱怨,她眼珠子一转瞟到夕姐桌上的电脑,恍然大悟,“我就说我一直忘了什么东西!那个帖子!” “帖子?什么帖子?” 文琅挣扎着想去摸手机,摸了两下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外套不翼而飞。察觉了她的意图,楚穆之咳了一声从沙发背上把她的衣服拿下来递给她,毫不避讳地说:“换季,穿着外套睡会感冒。” 文琅一边翻着手机里的截图,一边思考“独处时给昏迷的女性脱衣还动手动脚”的行为能不能构成性骚扰,但看楚穆之一脸淡定好像自己不过给个洋娃娃换了衣服一样,就没了脾气。 “白苏芳不是第一个人,”文琅好容易才从犄角旮旯里头淘出那几张可怜的截图,献宝似的送到楚穆之眼前,“年初开始其他城市就发生过这样的事。” 那个帖子别队删的快,但文琅直觉这帖子后面有隐情在,眼疾手快地截了几张图,虽然不完整,这时候却起到了作用。 “总之就是说,”文琅撸了一把自己有点散乱的头发,“我们警方有一个专门的论坛,这个帖子就是上面的。我前两天没往这方面想,刚才看到监控录像才觉得这两样东西性质有点像。你觉得呢?” 没有回音,文琅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楚穆之你觉得呢?” 楚穆之这时候才抬起头来,明显有点愣神,薄唇紧紧地抿在一起,一双眼直直望向她,文琅被这一眼看得毛骨悚然,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窜到头顶,她结结巴巴问:“怎、怎么了?” “······没什么。”楚穆之定定地看了她一会,眼神一松,好像拉满的弓弦骤然被放开似的,有点颓丧地靠到椅背上。 文琅等着他的下文,这件事约莫与她有很大的关系,她想。现在楚穆之应当处在天人交战中,这个时候她最好还是不要去打扰他的好。 楚穆之颇有些苦恼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俊朗的脸上写满了疲倦。文琅耷拉着脑袋重复看那几张图,差点把手机屏给看穿。 “好吧,”楚穆之叹了口气,他终于妥协般看向文琅,“你明天来我家一下。”说着他从西装口袋里摸出纸和钢笔来,草草写下一串地址。 文琅拿过去看,认出这个地方是某个十万多一平的住宅区。 “或者我去你家接你,你看哪样比较好?” “我、我随意吧。”文琅又被他的阔气震惊了一把,看来这个行当赚得还挺多的,“可是为什么不是今天?今天不行吗?” 楚穆之冲她敲敲手腕上的表:“太晚了,回去睡觉。” “我不——” 绵长的□□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小法医睁开双眼,迷茫地望了望四周:“我怎么在这啊?我不是在大堂里的吗?诶唷卧槽!我这头怎么——疼疼!疼死了!”他捧着头,面色苦恼非常。 “墙皮掉在你头上了,正好我回来拿点东西,就把你带过来休息一下。”夕姐推门进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文琅立刻闭嘴,以免自己笑出声。 “哦哦!”小法医摸摸自己的脑袋,为了给伤口上药,夕姐不得已剃掉了他的一些头发,这让他现在看上去像个地中海,“那我这个班?” “回去休息吧,还是你想直接在这里待到天亮?”夕姐抿着嘴冲他笑,背在身后的手对着两人打了个手势。 那小法医的脸几乎是一瞬间就红了,文琅在心里哀叹美人计的百试百灵,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带着楚穆之夺门而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章 诡尸疑云(15) 一整夜文琅都没能真正睡着,白苏芳从雪柜里爬出来的身影与浑浑噩噩行走的死刑犯交替在她面前出现。六点没到,楚穆之打电话给她的时候文琅已经穿戴整齐绕着城中村跑了好几圈了,晨跑能使人清醒,这句话真的没错。 挂了电话的文琅准备回家冲把澡换个衣服,这种事情对她来说熟能生巧,用不了一刻钟。慢跑经过街道口的时候,却和站在王记豆浆摊前的楚穆之打了个照面。 两个人一时之间都有点发怔,文琅愣愣举起手来朝他挥了挥:“好巧啊,楚教授。” 楚穆之看了看她这一身打扮,仿佛洞悉了什么,又折回去买了两杯豆浆。他从手中提着的两杯中匀了一杯出来,另外三杯递给文琅:“带回家吃早饭吧。” 文琅看看豆浆又看看他,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像个保姆般充满了居家的气息,她捧着那三杯豆浆往前走了两步,又扭过头来笑嘻嘻地对他说:“我就说很好喝的嘛,是不是啊王大妈?” 年纪还尚不足以被称作大妈的王记店主冲她露出了一个可堪和善的笑容:“给老娘爬!” * 文琅和楚穆之小区门口的警卫互相敬了个礼,楚穆之很不理解地看向她。今天他居然是打的过来找她的,问了才知道那几次他把车停在巷子口的时候被居委会大妈训了个狗血淋头,用余乐的话来说就是被喷得跟个孙子一样。 文琅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深表同情,同情完又后悔当时没有看到这一幕。 “其实我也觉得你那辆车太晃眼了,拉风是拉风,你懂吧,总觉得不太符合你的气质。”文琅跟着楚穆之穿过草木扶苏的小花园,这个小区里居然还有温室!真是万恶的资本主义。 “什么气质?教导主任的气质?”楚穆之手里端着那被还没喝完的豆浆,站在原地四面八方看了一圈,才向她示意,“走这里。” 一听他这么说文琅就梗住了,满腹狐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这厮难道除了捉鬼之外还能读心? “有人给我备注是教导主任。” 文琅一听就笑了,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学生一般怂。 “其实我也不是每次都会开车出门,就像你说的那样,高调。”楚穆之说着,突然刹车,文琅差点把自己本来就不算高挺的鼻子在他背上撞塌。 文琅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你的背是不是对我的鼻子有意见,我恨你!” “错了。” “什么错了?” “路走错了,”楚穆之转过身来皱着眉问她,“哪边是北边?” 一直到出了电梯文琅还笑个不停,楚穆之在她心目中的高冷形象已经荡然无存了,关键词只剩下了“路痴、龟毛”还有个“教导主任”。 临开门前楚穆之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很好笑吗?” “是这样的,我们受过严格的训练,”文琅努力克制自己上扬的嘴角,正色道,“无论多好笑都不会笑。如果你想学一下方位口诀,我还是可以帮得上忙的。” “我一般直接从车库走。”楚穆之无力地辩驳着。 门一开,排山倒海般欢快的音乐声冲出房门,伴随着富有节奏的打击声,冲击着文琅的耳膜,侮辱着她的大脑。 文琅把楚穆之往旁边一推,满脸警惕:“你家进贼了!” “贼?说谁?我吗?”一只黑手从文琅脚边的影子里伸出,上面还托着一只造型小巧的手柄,“会打拳皇吗?小姑娘。” “严逸之?!” “对啦!真聪明!”严逸之对她大加赞扬,文琅闹不明白这一只手是怎么发出声音的,也不知道接还是不接的好。 楚穆之一手抓起那只手柄,淡道:“有正事要做,别胡闹了。” “诶!那你先还给我啊——真的是,一点都不懂尊师、兄重道。”黑手收回了文琅的影子中,房间里海潮般的声音也平息了下去。 进了房门,文琅先是惊叹,随即又感到一阵深深的压力。光是客厅的墙上就挂了不少诸如桃木剑、唤魂铃之类的东西,木头打造的博古架上堆着不少香炉和神牌。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对餐厅的一面墙上,从上至下挂了一幅极大的三清图,遮住了整面墙,图前还点了三棵香。 文琅: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 注意到她的视线一直停驻在那些法器上,楚穆之自以为善解人意地开口:“喜欢的话随便拿,”想了想又补充,“三清图不行,这幅普通人家不能供。” “别别!谨谢不敏!”文琅连连摆手。 开玩笑,她妈和她舅本来就够迷信的了,因为她不喜欢才收敛着,她要真带点什么回去家里分分钟得成邪教现场。 文琅一边走一边看周边的东西,越看越觉得这里像阿里巴巴的藏宝洞,什么都有。楚穆之一开始还给她解释一下,到后来估计说得有点口干舌燥了,任凭文琅怎么问,也不肯多说一个字。文琅见好就收,毕竟是人家的地方不能太过放肆。 楚穆之家里很大,大概有一百七八十个平方,每个房间的面积却不大。文琅被楚穆之领进一个房间之后,才明白这是为什么。 眼前的房间占去了大部分面积,文琅目测一下应该在八十到一百平方左右,抵得上一套小户型了。这件房间坐北朝南,地板铺着樱桃木的地板,装修得古色古香。角落里点着低配版的长信宫灯,空气中飘荡着熟悉的那股檀香味,清淡而不张扬,文琅猜测这大概率也是古物。南边的一整面墙都打通了装了落地窗,但光线却不亮得刺眼,因为四周都挂着轻纱,文琅凑近看了看才发现它上面修满了八卦图。靠东面摆了一排书架,以文琅的目力看不清那些书的书脊上写着什么,只知道除了些线装书,还有长条的卷轴。 严逸之就盘腿坐在房间正中央的蒲团上,手里捧着和他身体一样黑漆漆的PSP,嘴里不时发出沉迷的呼喝声。 文琅看到他已经恢复了原来的身形,心里也是一阵轻松。事实上她一直担心自己做过的事会不会对他造成什么不可逆的伤害,虽然楚穆之向他保证过他早晚会恢复,还是亲眼看到更让人放心。 “起来做事了。”楚穆之叫他。 于是严逸之一骨碌从蒲团上站起来,那只PSP也不知道被收到哪里去了,他嘴里还在嘀嘀咕咕:“搞什么诶师弟!你师兄我还没玩够呢!” “有时候我真的很难相信严逸之才是师兄。”文琅满脸凌乱。 严逸之任劳任怨好似只老黄牛,他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然后滋啦一声揭了块皮下来,还小声嘟哝着:“找到了······”。眼瞅着面前的场景即将变成恐怖片走向,文琅压住即将冲出口的尖叫,左右开弓扇了自己两巴掌,以期立刻醒来。 这两巴掌文琅下了十成十的力,脸颊登时就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她干笑了一声对上两“之”的视线。 “小姑娘,你、你这是干什么呢?漂亮的小脸蛋不需要可以捐给我的。”严逸之再次发挥了他不说人话的特点,用他那很具恐怖张力的身体说出很具恐怖效应的话。 文琅:你别说得这么惊悚好不好! 文琅揉着自己的脸可怜巴巴看向楚穆之:“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楚穆之好看的长眉皱了又松:“暂时应该没有什么鬼怪敢冒充我的样子,等着。”他吩咐了一声就出门去了,留下文琅和严逸之面面相觑。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皮撕下来?”文琅蹲下|身戳戳那块皮,手感好像有点不对?“这、不是皮啊?” 严逸之理所当然回她:“不是啊,我的皮根本撕不下来好嘛!” 他把那张皮翻了个面,铺在地上,线条曲折有致,颜色五彩纷呈。文琅点点头,原来是全国地图。她不想问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把地图带在身上,如果真要把她肚子里的问题一个个问出来,她就不用找白苏芳了。 地图上已经被人圈出好几个地名,除了泗水城还有北边一点的邺州城,南面的千渊县,至于其他都是用虚线大略地框了一框。 “这些是什么地方?” “邺州、千渊、泗水,这三个地方已经肯定了有如白苏芳一类的事件发生。”楚穆之就在这时回来了,他一手提着冰袋,另一手端了盘蛋糕。规规矩矩地跪坐下来之后,把两样东西都递给她。 文琅把冰袋捂在脸上,感受脸上的热度一点点消下去,又问:“那虚线圈出来的地方呢?” “我昨晚把严逸之叫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他虽然为人不太靠谱,但至少比我活得久。本来你如果不提起这两个地方,我们是想不到这一点的。”楚穆之伸出手在地图上轻轻滑动,“你把邺州,千渊,泗水这几个地方连成一条线看,再连到我画虚线的地方,像什么?” 文琅眯着眼,视线顺着他的指尖在图上游走,突然间她“啊”了一声:“这不是——北斗七星吗!” 楚穆之点点头,目光一沉,锋锐非常:“我之前查的那本古籍还没损毁之前,严逸之看见过。这是构建在整个华|夏大地上的阵法,施咒者需在这七个地方的极阴地各自埋下九具生前死后都饱含怨气的女尸。若是让她功成,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得速战速决了。” “怎么办?”严肃着一张脸听楚穆之讲完,文琅差点把手里的银勺子掰断。 “多亏白苏芳找上了你,”楚穆之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我们——问米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