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你穿过来是闹哪样》 第1章 楔子 契子,我知道,不作就不会死,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作了,你也未必会死。 盛夏午夜的街头依然喧嚣,我在酒吧狂欢过后,仔细补了一脸可以辟邪的浓妆,出来站在街角。 我在期待一场艳遇,刚刚对面桌那个帅到没天理的小鲜肉,从他销魂的眼神中得知,他会来找我。 车笛声响起,我的花容月貌在车灯中绽放,抬起头,我努力使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更加迷离。 扯了扯因为汗水而粘腻在腿上的红裙子,我想让自己更飘逸妩媚一些。 或许因为激动,那辆车的车速有些快,到了面前……他直直撞了上来! 我看到了司机惊慌失措的面孔,他,不是我期待已久的鲜肉。 即将飞起来的一刻,我给了他一个关爱智障的眼神,骂道:你特么瞎啊,老娘穿得跟个红灯似的,你看不见! 没人听见我的声音。 …… 睁眼时,我想了想,昨天晚上我究竟有没有在万众瞩目中香消玉殒,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那我现在是在哪里,难道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可是,说好的牛头马面呢,你们凭啥给我扔这破地方就不管了,你们这是渎职知道么? 据说阎王是个英俊的汉子,带我去看看好么? 我趴在地上,闻着自己满身的汗臭味,听到两个男人商量着要把我扔到野外去,心里拼命计划着该用美貌还是钱财来打发他们。 也不知道这地方流行什么货币? 然后我就被一个爱管闲事儿的给带回了家。 一个老太太过来给我擦洗的时候,我问了一下,她说这里是凤池城,我想了好久,从自己仅有的封建迷信知识当中,没有搜索到这个名字的阴间炼狱。 脑子一抽,我想到了,老娘穿越了! 我努力回忆所学过的历史知识,妄图通过这个使自己母仪天下。 建国之前是民国,民国之前是清朝,等会儿,康熙雍正乾隆,哪个是爷爷,哪个是儿子,哪个是孙子?清朝之前又是什么朝代? 尝试了几次之后我败下阵来,谁能告诉我,我现在所在的大央国是个什么鬼,平治十三年又是哪个年代?生平第一次,我为自己的不学无术感到无比地后悔,也为没有一个自带的金手指感到懊丧。 捡我回来的人叫苏向南,我不确定他说的是真话,看他的俊脸,这明明就是吴亦凡的曾曾曾(此处略去若干)祖父才对,老天爷待我不薄,等着吧,过几天就拿下你。 现在说说我这幅躯壳,是个长得和我原身一模一样的小娘子,美得让人眼花缭乱,京城第一绣楼的扛把子,无父无母孤身一人逃出来躲瘟疫,不知怎么就被我上了身。 哦,用“上身”这个词似乎有些对不起我美丽的灵魂。 苏向南看了我的脸蛋对我动了心思,真是个臭流氓! 但是,我喜欢呀! 忘了告诉你们,我是汪梓童,二十岁,可以说一口地道的东北郊区伦敦音英语,我爸是煤老板,嗯哼,我就是传说中的土豪富二代没错。 还是个不学无术,生活糜烂的富二代。 除了花钱和花痴,什么都不会。 我现在的正牌未婚夫是个资深的心理医生,他老爸是我老爸的生意伙伴,过些日子我们就会举行婚礼,可我真正爱的,却是一个无名小卒。 我和他在一起,可没人为我们的奸情保驾护航,当然,我也不需要隐瞒,不仅如此,我们还无时无刻不在秀恩爱虐狗,虐的那叫一个漂亮! 这不,前几天我们去吃小龙虾,多吃了两盘,就吃成了横纹肌溶解症!出院那天下午,我就带他去了拍卖行,他看中了一对古玉,不用质疑,我直接刷卡买了。 我的朋友们这次却不淡定了,一千万,他们不确定我到底是横纹肌溶解还是大脑皮层溶解了。 晚上庆祝的时候,好巧,碰上了我的未婚夫,虽然他早就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可当他见了我的挚爱时,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阴晴不定了。 你们问我怕他发现我找男人吗? 当然不,汪梓童不知道什么是怕,因为作女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他看了看我们脖子上带的情侣古玉,最终绅士地微笑,离开。 已是深夜,我和我的挚爱回到我们的爱巢。下过雨,天气有点冷,我抓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他磨蹭半天不进被窝里来,我问他:亲爱的,你不冷吗? 他说,你冷,被子都给你盖。 那你盖什么? 我盖你! 啧啧,听听,这样一个会说情话的男人,让我如何不痴迷! 可是,在那一刻,我怎么忘了,情话的近义词是笑话和谎话。 六月的雨过去了,可七月的还特么在下,我那自称祖辈在商朝六扇门打卡上班,继承了一身刑侦本领的八婆闺蜜,今天吃完了馄饨以后,绝对是又喝了二两的勾兑伏特加。 因为我接到她的夺命连环call。 “汪梓童,你个花痴,快到富华酒店2046房间,你的小白脸出轨了!” 我用耳朵夹着电话,优雅地看着自己新做的指甲,嗯,新开的这家美甲店,的确不错。 她的声音震耳欲聋,我把电话拿远一点,“你什么时候换了口味,嘴上不抹口红改成马应龙痔疮膏了?不去!老娘根本不信!” 于是,下一秒,我在涂了一嘴的姨妈色——网评捉奸撕逼最有气场的颜色之后,无比妖娆地出现在了酒店里。 2046房间门外,我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那声音骚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是,等等,这真的很像我的挚爱耶! 究竟是特妈谁这么大胆,敢给老娘戴绿帽子! 闺蜜举着相机比出一个高难度手势砸开门的时候,我笑了。 里面除了他,还有他。 是的,两个男人,一个是我的挚爱,另一个是我的未婚夫,两人都只在下身裹了条浴巾。 多么不可描述的场景,闺蜜也傻了眼。毕竟她擅长的只是刑侦,捉奸什么的都是业余水平,情报出错也是常有的事。 都说明骚易躲,暗贱难防,可如今眼前这两个,就是明骚碰到了暗贱,这杀伤力该有几级。 我不记得我都骂了什么,我只记得,他把古玉摘下来扔给我,另一个他,则一直死盯着我默默无言! 那天,我哭得天昏地暗,于是我又作了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喝了不知多少瓶二锅头后,我跑到了街口等艳遇。凭我沉鱼落雁之貌,再找个男人岂不是信手拈来! …… 好吧,接着讲我穿越以后的故事。 那个长得像吴亦凡的苏向南在救了我一个月以后娶了我,又过了一个月,我竟然怀孕了! 我承认,我还没从原身的痛苦记忆当中解脱出来,于是我过于放纵了自己。 当然,不放纵又能怎么样呢,这个时代的避孕措施,老娘我可无力去尝试。 好吧,生下来,反正这身体又不是你的,出于基因学考虑,这孩子和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好吗!你充其量就是用思想给人家做了个代孕而已! 我用了大量时间充分安慰了自己之后,决定向现实屈服。 可我从来没放弃过要寻找途径再穿越回去的想法。 脖子上还有一块古玉,是我带着穿过来的。可是奇怪得很,原本血红的它,怎么变成了白色? 无数个夜里我梦到当时的情形,飞起来,又落下,朦胧之中的我还在努力拗着造型。泪,流到玉上,我努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血,流到玉上,我想起身,却轰然倒下…… 很多年我都没悟出头绪,我的女儿苏欢引却越长越大。 我想努力不去爱她,但我始终无法做到。 十年后,看着越来越红的玉坠子,我终于找到了答案。 这古玉就是穿越的载体,十二年一轮回,十二年一机会。它是一把锁,而血泪就是开启它的钥匙。 我要回去,可是我放不下我的女儿,她爹就是吃软饭的半个书生,空有一张俊脸却赚不来半分钱,要靠我来养家糊口,若我把女儿留下来,她必定受苦。 话说,为啥无论到哪,我遇到的都是牙口不好吃软饭的小白脸,姐又不是牙医,老天你不能给我换个类型尝尝么? 我不确定我有能力把她带到我的世界里,毕竟穿越是个技术活,而我还是个新手。 我给她做了几套衣衫出来,还适时地对她进行了思想教育。 万一,我只能自己成功地穿越回去,却失败地把她留在这里,希望她能依靠我遗传给她的美貌、高智商以及高情商,坚强地活下去。 十二年后,当我终于在医院的病床上醒过来时,我发现,我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而我的世界,仅仅过了一年,我二十一岁了。 我以为那是一个梦,后来却发现,我的玉,只剩下一块,另一块不知所踪。 包裹着那玉的,是一块手帕,上面绣着:引过言欢。 我的确在那个空间平行的朝代里,生了一个如今已经12岁的女儿。 而我,没能把她带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第2章 平治二十九年,据京都百余里的凤池城。 暮春时节,白日渐长微风渐暖,杨花柳絮洒落人头,红杏招展呼之欲出。 城南一处大宅,高高的院墙关住了满园春色,在这春夏之交略显沉闷。 这便是人称“巨贾三隐”之一的君府,君家二老爷君骓的府邸。 东跨二院中,书房之内。 枣红刺木几上的一壶日铸雪芽已经凉却,不见一丝余温,房中二人若有所思,毫无心情品茶。 “找到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俊美青年,侧身而坐,露出绝世之貌,左手捏着素瓷镂花茶杯,右手放到木几之上,两个指头轻轻在几上扣着,迟疑地问向正南方书案前的男子。 男子着一身烟蓝色锦丝长衫,腰间一条云纹锦带,锁着眉微微点了点头,“就要尘埃落定。此事秘而不宣,不能大张声势,着实费了些力气,还是冯妈最后想的法子,终于是快浮出来了吧,但愿是她……” “那……你要做何打算?”许非昔试探地问道。 “就算找对了人,也不确定她手里有没有那东西,这事……难办!” 顿了顿,男子眼中似有寒光闪过,“非昔,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许非昔叹了口气斜睨过去,“临风,如今说要找到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 君临风向他翻了个白眼,“省了吧,这话拿去说给旁人听,有人更是受用!” “呵,如今我这样,还谁能来受用!” 许非昔转过身来,整张脸落在雕花窗棂透进来的日光中,左半张美到极致,右边,却令人心惊。 以鼻子的中线为界,右脸似要掉下来般,眉眼几乎落到了颧骨,嘴角向下,脸颊的肉松松垮垮地堆在右腮,连耳朵都萎缩着垂了两指,软趴趴地贴在脸上。 “这次的药还是不行么?” “嗯,没有半点起色。” “你自己心下能接受就好,左右以你许家的家世,也不是靠了脸来娶媳妇的!” 君临风此话不虚,身为“巨贾三隐”的许家大房长子,仅是把姓氏亮出来,恐怕半城以上的女子都会争抢着去嫁! 许非昔闻言笑了起来,一笑,那脸就更显怪异。 “不治了!再折腾下去,我这脸都快被扎成筛子了,爷的饭庄是卖菜的,又不是卖笑的!” * 君府正堂,当家夫人文丝竹端坐在正位的椅子上,看着门口晒太阳的老爷君骓。 君骓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上身披着小夹衣,脖子下围着一条棉布帕子,不时有口水从嘴角流下来。 身旁的季伯手里拿着几块帕子,像伺候一个婴孩般,小心地给他擦拭着,嘴里还絮絮叨叨和他说着话。 “老爷,你看这天儿暖得多快,再过几日,我带你出去踏春,顺便去趟西郊,那里流苏树也该开花了……” “哼……”,文丝竹听着季伯的话,身子轻轻晃了晃,鼻子里一声不屑。 今日天气甚好,她心情也好,穿了深蓝色蚕丝直襟越罗罩衫,绛红色六合同春画箔裙,一头乌发挽成盘恒髻,只戴一支点翠华胜,素雅却不失雍容。 文丝竹很美,桃腮杏目,贝齿红唇,只是这美极的五官,看起来却了无生气,仿佛是皇家的冷宫画卷一般,身处贵地,却满面萧索。 她双眼依然凝视着那主仆二人,手却拿起桌上的流云小扇,缓缓摇动手腕,一只翠玉镯子在白润的肌肤之间滑动,宛若青葱两头,沁凉入眼。 “夫人,冰糖燕窝来了!” 脆生生一句,一个绿裙丫头脚步轻快,夹着一缕香风就到了眼前。 来人是府里的丫头芊枝,仗着夫人对自己的喜爱,怼起人来时常像是上了两桶大粪一样有劲,但文丝竹却不在意,这个让人透不过气的家里,有个别样欢快的在,才觉得是有人活着的。 “越是快入夏,越不能多吃了寒凉的,少吃几口解解馋就罢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大少爷君临风的奶娘冯妈,劈脚跟了进来。 文丝竹刚舀了一勺,还没等放到嘴里,听了此话,抬头半嗔半喜道:“冯妈想吃,我让芊枝再盛一碗就是,莫要又来骗我的这碗?”说着还拿了手去护着。 冯妈扬了扬手中的青罗扇,扭身落座,看着夫人笑了:“不好,我可就爱吃你这一口!” 冯妈看了看芊枝,欲言又止。 “芊枝,你下去吧!”文丝竹声音懒懒的,把喝了一半的燕窝交到芊枝手上。 冯妈又看了看门口的老爷。 “说吧,无妨,听不见,就是听见了又能怎样,还会跳起来休了我不成!” 冯妈心里一沉。 看把你能耐的,你咋不上天和嫦娥肩并肩。 顺便拜个把子喝点仙酒抽点仙烟。 “夫人,”冯妈身子向前靠了靠,只坐了半张椅子,蹙着眉头,神色有些紧张,“我打听到,那小子竟然从山上逃出去了!” “什么?”文丝竹闻言声音马上高了起来,抬起了半个身子,片刻,又重重坐了下去,深吸一口气,手指紧紧抓着红木雕花椅的扶手,“他在山上这些日子,是否知道了些什么?” “这个,该是还都不知。” “嗯,那就好,”顿了顿,眸子闪出阴冷的光,“夜长梦多,多加些人手去找,江南那边,找一个稳妥的,过去把宅子卖掉!” 冯妈怔了一下,夫人做事,越发手辣起来。 只是再狠辣,毕竟也是妇人之仁,导致事情演变成如此的模样。 此时还在强撑,只不过是让苍天知道她不认输罢了。 文丝竹恨恨地看向老爷。 季伯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却与聋子无异,只顾低头扑着老爷鞋上的灰尘。 “咯……咯”。 听见老爷喉咙里发出两声,季伯抬头。 他看见老爷眼珠子颤动,眼皮轻轻的眨着,后背向后挺仰,呼吸也开始急促。 “老爷,热了吧,我带你回去。”他使劲握了握老爷的手,把他背起来,转身向西侧小花厅走去。 文丝竹拿扇子扇了几下,眼睛失神地看向远方。 当年她嫁入君府,是何等轰动。 世人皆道此女命好,可谁又知道,人前光鲜,人后落泪的滋味。 四季有分明,悲欢却无序,君骓,你意气风发二十几年,我忍气吞声二十几年,如今,你纵有千言万语想来痛戳我心,却有口不能言,有力使不出。 这些年我眼中流过的泪,最后都会化成你心中流出的血,这般滋味,可是好受? 恍惚了许久,她站起身来,拿了帕子遮了头脸,出了正堂,来到了院子里。 她想起了季伯方才的话,要带老爷去西郊。 呦呵,贼心不死的两个老王八,那里还有什么值得你们主仆二人惦记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第3章 此时的凤池城西郊,破旧的门楼被太阳晒得灰白,这,便是季伯口中的踏青之处。 远处,模糊的身影虚虚晃了过来,近了,是两个少女,一前一后嬉戏着。 前面的一个薄身削肩,满面菜色,巴掌大的小脸上镶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穿一件接过袖口的浅紫色的罩衫,衣襟上绣着兔牙红花。 “苏苏,慢点……我走不动了!” 胖乎乎的——不只是胖乎乎,是胖得像个球似的艾叶穿了条水红色的大裙跟在苏欢引的身后,两条小萝卜腿倒腾得欢,一大早扎的两个羊角髻已经松了,散落了些许头发下来,跑起来一颠一颠的。 艾叶一直执意称苏欢引为苏苏。 理由? 苏欢引的名字太难听了。 别扭到因为喊她舌头打了好几次结。 从出生起,苏欢引的名字就饱受质疑。 第一百零一次,她因为名字太难听哭着跑回家之时,甚至认为,隔壁艾家黄狗大花的名字都要比自己的雅致许多。 她擦着眼泪问:“娘为何要这样叫我?” 她不明白,取名,这么重要的事,怎的交给她娘来做。 而她爹明明算得上半个书生的! “欢引,引过言欢之意,为人要懂得承认自己的过错,才能欢笑着面对一世。” 她那个美到让人心碎却没什么文化的娘,每每都用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打发了她…… 燕子来,梨花白,春光甚好,春水凝翠。 穿过门楼,一片树林入眼。 杨树已经绿了枝条,中间夹了些许流苏树,流苏含苞待放,小小白白,看起来就和糯米一样。 她们两个,为了流苏茶而来。 树林尽头的一片空地,不知是哪个富户人家用来腌冬菜的地方,大大小小摆了许多坛子。近两年无人过来打理,如今早已是破败不堪,碎片都堆在小河旁。 见了河水,艾叶便跑在前面,不时捧了河水朝苏欢引扬过去,白花花的水珠儿伴着银铃过耳的笑声,划着细碎的线条在二人之间飞起又落下。 蓦地,苏欢引抬起手,直愣愣指着艾叶身后,艾叶满脸疑惑地看过去…… 顿时,一股尿意涌了上来! “啊!” 她大叫一声,撒腿就跑了回来,速度快到是有生以来的首次,捉了苏欢引的衣襟,眼泪已经下来了。 艾叶浑身哆嗦着问:“苏苏!他……是不是……死了?” 苏欢引瞪着眼睛瞧了片刻,怕得两腿打颤,默念菩萨保佑阿弥陀佛,硬着头皮道:“我瞧着不像,你站这儿别动,我过去看看!” 坛子堆和小河之间侧躺着一个男子,比苏欢引年纪略长的样子,素白长衫,黑纱圆帽,依稀间还能瞧出些许英俊之色来。 那人似乎经历了长途跋涉,车马颠簸,也不知躺在这里被太阳晒了多少个时辰,一张脸布满了黑灰,嘴唇干裂脱皮,衣襟被揉弄得皱成一团,模样已是十分狼狈。 男子的头微微侧了一下,听到有人过来,他眉头抖着努力睁了睁眼,嘴唇动了几下,便瞅准时机晕了过去! “艾叶别怕,他没死,只是晕过去了!”苏欢引冲艾叶招了招手,宽大的袖口像八点灰灯娥的翅膀扑簌摆动。 艾叶闻言紧紧憋着尿,腿软得像面条,抻面一样抖着向前靠了靠。 “快,你把帕子沾湿了给他擦擦脸。” 嘱咐了艾叶,苏欢引又找了一块瓦罐碎片,仔细洗干净装了水,扶着那男子的头缓缓灌了下去。 片刻过后,白面男子悠悠半睁了眼。 苏欢引推了一下还在怔怔犯傻的艾叶,“艾叶,我守着,你去找你爹娘过来看一下!” 艾家与苏家相邻,艾叶的父亲艾康在家对面开了一家医馆,医术高明,在附近几座城里小有名气。 艾叶收了收双下巴,手指头揪着扣绊儿思虑了一会儿,知道拗不过苏欢引,终于点头答应了,一溜烟儿往城里跑过去。 苏欢引力气太小挪不动男子,便折了些细树枝回来,虚虚地搭在他身上挡日头,罢了又跑去摘些流苏花叶,唤醒男子,让他吞了些下去。 少倾,男子有了力气,小声地问道:“小姑娘,我记得这附近有个房子,这会儿怎么不见了?” 苏欢引细想了一下。 原来是有个房子,土坯盖成的,算不得好宅子,每年腌冬菜的时候,总有十几个下人住在那里好长一段时间,忙过了以后,就只留两个年老的男仆看着那些酱菜坛子。 “从前是有的,这两年忽然就荒废了,房子也被拆了。” 男子听后目光黯然,叹了口气。 苏欢引觉得古怪,又不便多问,便拍拍屁股噤声坐在他身旁。 她偷瞄了几次,男子始终闭着双目。 二人相对无言。 三月天,孩儿脸,前一刻天朗气清,后一刻突然就阴云密布。 云来之时,忽然狂风大作,满堤树枝被吹得张牙舞爪,甚是骇人。 轰隆隆几遍闷雷过后,天地被滚滚黑尘拢住,一片混沌。 刷…… 豆大的雨珠倾盆而落,闷雷变作炸雷,夹着道道闪电袭来,仿佛开天辟地之初,天神出世一般! 天上人间差异如此巨大——五毛钱特效的雷电天庭能做得如此骇人! 天庭表示这是对神的侮辱,毕竟上面经费充足,怎会用五毛钱做事。 苏欢引没心情考虑雷电成本的运营,新雷第一声,就吓得小脸煞白。 地上躺着的男子更是窘迫,暴雨激起的泥浆全部落在他的身上,本就虚弱的身子,此刻在风雨的肆虐之下,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瑟瑟发抖。 苏欢引几次朝门楼望去,都不见来人,情急之下,她压在男子身体上方的树枝之上,替他遮挡着盲风晦雨。 男子顿觉雨势转小,放眼望去,身前雨做的硝烟未见变化,抬眼向上一看,女娃小小的身子全数遮挡在自己身上。 “你……下来。” 他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一句。 她冲他倔强地摇了摇头,继续一动不动地弯腰扣在上方。 阳光下的孩子,摇身一变成了风雨里的大人。 暴雨将衣物打湿,冰凉地贴在身上,显得她更加瘦小。 她不在意自己像条落水狗,只是狠狠心疼身上的衣物。 又要洗一次衣衫了,每多洗一次,就破旧得更快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苏欢引觉得全身都麻木得没有知觉之时,雨势终于小了。 “欢引!” “苏苏!” 远处传来召唤之声。 这仿佛是大戏里的情节,英雄拼死杀敌,方得胜利,官差就及时赶了过来。 并且分秒必争赶得恰到好处。 门楼下,匆匆随艾叶而来的是艾叶的爹娘,还有艾叶十八岁的姐姐艾草。 艾草儿时高烧后耳朵便听不见声音,只靠口形来辨意思,因此媒人来提的都是些不着调的男人。 艾草不应,她爹娘也心存愧疚一味地宠她,就依了她打发走了那些媒婆,几次下来,媒人们也就不愿意上门了。 甚至有人背后放话,就算自己是个捡破烂的,艾草也是个不可回收垃圾,捡来无用。 对于此,艾家人深深表示: 你妹! 艾郎中给男子诊了脉,道句没有大碍,转头问那男子:“公子,不知府上是在哪里,我们好送公子回去。” 男子闭眼摇了摇头,哑着嗓子虚弱的说:“这风尘肮脏,只独留了我下来……我已没有家人……” 艾郎中这下作了难,思虑良久道,“罢了,即然如此,公子就先随我回家,养好了身体再做打算。” 苏欢引湿漉漉地回到家中换好衣衫之时,天就放晴了。 她才出房门就听见自家大屋里,后娘钟宝珠尖细的声音传来。 “你那好闺女,又不知道死哪儿去疯,浇成落汤鸡才回来,女大不中留,等苏白满了月,赶快寻个人家让她嫁了吧!” 她这个后娘,是邻镇皮货商钟青山的女儿,从小家境殷实,养尊处优。 几年前,钟宝珠先前的夫君背地里和友人去画船中喝花酒,不慎落水,捞上来时已经气息全无。 本就飞扬跋扈的她,在孀居之后,总觉得夫君的死法让自己毫无颜面,因此每每想起,便撒泼打滚,让婆家头疼不已。 时间久了,婆家便愈发地不待见她起来,设法将她送回了娘家。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刚转过年,皮货价格大跌,钟青山偏就那一年借了高利息囤了许多的货,这样一来便赔得血本无归,一家子顿时陷入了困顿之中。 苏欢引的爹苏向南就在此时让媒人上门提了亲。 没多久,苏向南便用家里仅剩的那几件首饰,变卖后置办了丰厚的聘礼,迎了钟宝珠过门。 有道是宁要讨饭娘,不要做官爹,钟宝珠婚后就有孕,挣不来银子的苏向南心里总觉得对不住她,就把女儿苏欢引当了使唤丫头来伺候钟宝珠。 “你就消消气,毕竟这个家暂且还要欢引来支撑不是么?” 答话的是苏欢引的爹,人称“半个书生”的苏向南。 苏向南自小在爹娘的教诲下勤学苦读,本想着大了考个功名,却不料父母双双离世。 无奈之下,他想到了去学做木工糊口,可邻人却没有一个看好他做这行。 于是他赌气很努力地学了几年,果然……没赚到钱! 如此几年下来,弄得家徒四壁,二十五六了也没娶上媳妇。 可就是这样一个只长了张俊脸,别无他长的“废物”,却在十六年前捡到了一个异常娇美的女子——柳娘,此后靠着柳娘养家,不但生了可爱的女儿,还置办下一份还算丰厚的家产。 如此这般岁月静好,却停滞在了苏欢引十二岁的时候。 那年,柳娘过世,从此,家里便断了财路。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好在柳娘略有先见之明,给他留了个会做绣活的女儿。无奈的却是,苏欢引人单力薄,待到钟宝珠生产以后,隔日一只的老母鸡,都让这个家开始无力承担。 苏欢引听着爹爹的话,想想她娘临终前把他“托付”给自己这个女儿,的确有十分道理。 她回身到房里,取出了绣匣。 新雨过后,堂前燕子忙碌地衔泥,墙边一小片原本被晒得蔫头搭脑的剪夏罗也抬起了头。 院中的树枝被雨水滋养得挺立饱满,满树的榆钱纵情招展。 天渐暖,榆钱也由黄渐绿。每一片钱中间都鼓着黄米粒大的圆,一叶压着一叶,紧凑雅致得很。 捞过一枝,搓了几把放在嘴里,垫了垫空空的肚皮,苏欢引把桌子搬到了柴棚里。 阳光透过疏离的棚顶,损了锐度,照在身上,一块块光斑仿佛给那身洗得褪了颜色的衣裳绣了无数金丝小花,煞是好看。 绣花针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腾挪旋转,灵动翻飞。 暮春时节,佳人如斯,无嗔无喜,岁岁年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第4章 第二日。 天边刚白,苏欢引低矮的卧房内燃起一豆油灯。 昏黄的火苗杂耍小丑样不断跳跃,她把那床最贵重的银灰色帛缎被面儿铺在了桌上。 被头处,碧色柳叶攀着参差不齐的柳枝,慵懒的垂将下来。 被脚处,大片的剪夏罗花鲜嫩欲滴,橙红色的花瓣像要热情了整个夏季。 她的视线最后落在剪夏罗丛底的四个字上:引过言欢。 柳娘过世后,苏欢引再不敢在绣品上轻易加上这四个她喜爱的字。 可这次,东家的一句“随意”,让她惴惴不安地动了几天心思后,到底还是忍不住纵了自己的念头。 天气晴朗,鸟声清脆花香沁人,苏欢引放下绣品就入了厨房。 送饭之时,苏欢引见她爹一副闷闷不乐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买米买面的钱定是还不见着落。 大气儿不敢出的她放下饭菜就想逃出来,却被后娘喊住了。 “欢引……”钟宝珠细细地喊了一嗓子。 她一怔,又怎么了?又是哪里不痛快了? 回头拘谨地站好,就见钟宝珠掀起衣襟,从自己腰上的红勒帛里翻出一块碎银子。 刚生产不久的肚皮有些松垮却不失白皙,被通红的勒帛一衬,油腻腻地让苏欢引想到了张屠夫家案板上的猪肉。 只听钟宝珠语气淡淡地说:“拿去把艾家的药钱先付了,剩下的买些猪蹄和花生回来,催奶的好法子多着呢,恁哪个都比喝那苦药汤来的适口许多!” 初起听她说要给艾家还钱,苏欢引的心花迎风怒放。 这个视财如命的后娘,今儿怎的无故这样大方? 平日里,钟宝珠是间歇性温柔如水,持续性歇斯底里,只有见到银子,才能露出笑脸的人啊! 果然果然,果不其然。 接下来一句不吃药改吃猪蹄催奶的话,马上就让苏欢引心头那朵张牙舞爪的花,噗! 蔫了。 今儿这点碎银子能买几个猪蹄去,往后的账又得谁来付? 钟宝珠瞧她眼神里明明之后又暗暗的样子,嗤笑了一声,懒洋洋地嘱咐道:“做猪蹄的时候,加点盐进去,许久吃得都没滋味,身上软得很,猪蹄子又油腻,没点盐佐着,恐怕要伤食呢!” 小姐身子晚娘命,她怎能亏待自己。 接了银子的苏欢引无奈转身,回到厨房喝着野菜玉米粥,对着锅台上的一只虫诉苦,虫被说得愁死,她出门去王婶家。 王婶家是七八年以前翻修过的房子,大门已经破旧不堪,镌过花的院墙也几乎是七零八落了,上面还生着些杂草。 王婶的男人一直在外谋生不常回来,初起三五个月,后来一年半载,这几年干脆不见人影,只留老母亲和王婶二人相依为命。 把苏欢引迎进去,王婶匆忙进屋伺候婆婆吃饭。 老太太上个月在院子里摔了跤,把一只胳膊摔断了去,艾郎中给开了上好的接骨药,但毕竟年纪大了,所以骨头总是长得不大好。 老太太用那只好的胳膊吃饭,正抓着一个饼子往嘴里送,面前还摆着一碗菜粥。 见苏欢引进来,老太太咧嘴笑了,缺了一只的门牙黑洞洞的,一片菜叶在另一只门牙上绿意盎然。 老太太拿了个饼子塞进苏欢引手里。 “欢引啊,该到了说婆家的时候了,有没有人来提亲啊?” 王婶站在老太太背后给她梳头发,听了这话便没好气的说:“说什么婆家,说给你儿子王平之那样的去,还不如不嫁,在家守着自己爹娘过一辈子不是更好!” 老太太头发颇多,王婶反复用梳子搔刮着头皮给她解乏,嘴里也没停下。 “成亲十几年只见了百八十天,还得伺候人家的老娘,上辈子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呦……孩子都没给我留一个,白瞎了我这好生养的大屁股了……” 听她又开始絮絮叨叨地数落自己儿子,老太太也不生气,象没听见一样指着苏欢引的包袱道:“打开来让我老太太瞧瞧!” “哎呦,瞧什么瞧,您老瞧得懂吗,快吃吧,一会凉了又要说肚子疼!” 王婶紧着喊,收拾好包袱喝了口粥,快步出了大门。 穿街过巷许久,到了一户雕梁画栋,庭院深深之处,抬首望去,门楣之上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君府。 王婶跟着家仆,沿着曲折的回廊来到冯妈的住处。 此时冯妈正训斥两个粗手粗脚打破了花瓶的小丫头,见她过来,就压了火气让丫头先回去花园做洒扫。 冯妈今年四十七岁,皮肤细腻,容貌端正,头上插着云山素簪,面上的愠色还未完全褪去。 大户人家选奶娘都是很讲究的,奶水要好,模样也得周正,否则,会把病体和丑样貌顺着奶水都过给奶娃娃的。 过病这事倒有些依据,可过了丑样貌,纯是扯淡。 便秘还得怨马桶么? 马桶表示不服,这锅,不背! 王婶和冯妈也熟识了,见她生气,就逗弄几句,“君家就是宽待下人,放在别处,早就挨了板子,也就是你这里,慈眉善目地就这么轻飘飘两句了事!” 冯妈正了正身子,指着罗汉床上梅花桌边的另一处位子给王婶,“王家娘子到底是个舌灿莲花的,不如你就别当中人了,来我们府上天天哄夫人开心就是,也必不会少了你的工钱。” 冯妈把桌上的一盘窝薄脆儿推到王婶面前,又给她倒了杯茶。 王婶拧身坐下,拿了一片放在嘴里,咔兹咔兹嚼了起来。 小饼被油煎得焦黄,上面又撒了花生和芝麻碎,几口下去,香了满嘴。 王婶又喝了口茶,“你可折煞我了,我哪里有这好福气,能进到你们府里谋了这样的好差事?” 冯妈面上有愁云飘过,“府里一大帮丫头婆子,倒是没有几个机灵的,性子都不活泛,连个能说笑话哄主子开心的都不曾有,这一天天的,别说老夫人和夫人了,连我都觉得无趣,快变成闷葫芦了。” 王婶嘻嘻笑了,“你们有钱人家就是富贵毛病多,像我们这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哪还想着怎么开心,只要是能吃饱,手里再有那么点多出来的银子就是最开心了!” 冯妈眉头一挑,微微思量,这王娘子说得也在理儿。 “嗯,你说的甚好,人哪有知足的时候呦!” “嗨,我这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土坷垃话,让您见笑了。” 擦了擦手,王婶打开包袱,“来,看看这回的,可还能入眼么?” 冯妈接过去,拽出了那床被面,打开来看了一眼,面上露出欣喜,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茶倾过后,东跨二院君临风少爷的书房里。 铜炉中的松枝香已经燃尽,最后几缕香烟弯弯曲曲地升腾,最后化作雾气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室松香。 冯妈和君临风一起坐在长条高几前,那床银灰色的被面摊开了放在桌上,被头处快要落在了地上,两人紧盯着被脚的一处,那里绣着:引过言欢。 “冯妈,还是你这法子好,找了这么久,终于是有了结果。” 君临风一身淡青长衫,语气中透着隐隐的不安和激动,一遍遍摩挲着四个娟秀的小字。 但愿字如其人,同样俏丽? 冯妈长吁了一口气,“各地绣坊找了那么久,都没消息,不得已才找私下接活儿的试试。那日我不就说了,十有八九就是她,这回,看到被面,你放心了?” 这娘俩如今都如释重负。 “自然!” 一年的奔波苦寻,这音讯来得迟了些,不过到底还是让他心中托了底。 “只是,临风,你大费周章找一个绣女,连你娘都瞒着,究竟是找了她有何用?” 虽然她知君临风认为低调就是最牛掰的炫耀,却还是不懂这么低调的找一个丫头究竟为何。 那日君临风来求冯妈,说要找一个在绣品上会留下“引过言欢”四个题字的绣娘,却不许她将此事告诉府中的其他人。 隐瞒,对于冯妈来讲,驾轻就熟。 到君府这二十年多年来,冯妈早已练就了一身本事,能让君府的主子,个个都对她十分依赖和信任。 “冯妈,这个,我……还未做打算……” “什么?越发地爱胡闹了!” 费了这么多心力,换来一句未做打算,冯妈的心变得拔凉拔凉,三伏天都暖不透。 看冯妈冷了脸,君临风赶紧好颜好色道,“冯妈可别生气,我只是暂时没想好罢了。留着她,日后自有用处!” 冯妈拍拍临风的肩膀,“你呀,每次闯祸都是这般语气来撒娇,女儿都三岁了,你还把自己当了孩子!” 君临风轻轻蹙了一下眉头,觉得又开始头疼。 是啊,他是一个三岁女童的父亲了,可是,他却时常忘记自己的这个身份。 冯妈忽又想到文丝竹的话,叹了口气说:“别只顾着胡闹,你有多久没和你娘吃饭,多久没见诗伽和小斯洛了?斯洛越来越可爱,前天奶声奶气地还给我背了两句女训……” 诗伽,林诗伽,是君临风的夫人。 斯洛,君斯洛,是君临风的女儿。 三岁的君斯洛长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像极了面如冠玉的君临风。 至于林诗伽,君临风闭了一下眼,她的面孔在眼前是模糊一片的,眼睛鼻子嘴,长什么样,他都想不起来了。 毕竟,他太久没正眼看过林诗伽一眼了。 君临风看着冯妈,面色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老实答应着:“知道了冯妈,告诉母亲,我今晚就回来用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第5章 酉时初的君府里一片热闹。 今日晚宴是设在东跨院园子的花厅里。 “芊叶,你嘱咐厨房做盐焗鸡和香酥小排了没有,少爷爱吃的,可千万别忘了!”芊枝穿梭于正厅和花厅之间,安排着一切。 “说了说了,都派小丫头们去嘱咐了三遍了!” 芊叶是芊枝的双生妹妹,俩人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是芊枝眉心多出了一颗朱砂小痣,而芊叶个头稍高出细微的一点, 姐妹俩今年二十一岁,十五年前家乡发洪水,爹娘把她们二人放到大木桶里逃了出来,被季伯捡到带回了府里。 如今,当初那两个黑瘦的小丫头已经长得亭亭玉立,更是得了夫人的欢心和信任,成了一众丫头的首领。 绿返青枝,莲心微动,杨花扑面,微风越溪。 此时的君府,上下满是喜气洋洋,只因为这会是一顿有临风少爷参加的晚宴。 东厢房正中的厅里,三岁的斯洛坐在高脚圆凳上,身后的丫头寒蝉正给她梳头。 “斯洛小姐别怕,忍着点,今儿梳的是巧髻,须得扎得紧才好看,等下爹爹看见了,定会夸小姐乖巧!” 三岁的娃娃抿着小嘴,原本粉白的小脸因为疼痛和紧张泛起了红晕,口齿不清地说道:“寒咱,西若不怕!” 林诗伽隔着圆桌坐在高踏靠背椅上,圆桌上的双层镌花鹊青瓶中插着一大束刚剪回来的珠兰。 花丝肆意招展,挡住了她的视线,懒得换地方,就把身子往右靠了靠,歪着头去看斯洛那一张可爱的小脸。 左右他现在也不在屋子里,我做出个端庄样子又能摆给谁看! 心下想着,不由得又委屈起来。 林诗伽是婆母文丝竹出了五服的远亲,按辈分,算是文丝竹的外甥女。她母亲早亡,父亲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再未娶妻。 十三岁的时候,父亲照管的君家江南绸缎分号突遭大火,父女俩死里逃生,但分号损失严重。父亲带着她到凤池城的君府负荆请罪,她便第一次见到了君家二房嫡子君临风。 至今她都记得,十五岁的少年郎,白齿青眉,冁然一笑的样子。 等到他爹要回江南重建分号的时候,她却哭着不肯走。他爹只当她贪玩,执意要带她走,就见君临风赶来阻拦。 “少爷,这不合规矩!”林父好言相劝。 “规矩,若我说她是我未过门的娘子,留下来可合了规矩?”君临风轻轻挽住林诗伽的手,十五岁的他如同帝王指点江山一般,面不改色地说出此言。 一座皆惊! 最后林父还是带走了女儿,只是五年后,又送了回来,而这一次,是坐了八抬大轿,盖了红盖头送进来的。 男女之情,相识春柳抽芽,相知夏花灿然,相厌秋风摧叶,相离冬雪咂骨。 如今,十年过去,曾经的笑容都已泛黄,他们夫妻之情,走过了春夏秋三季,只剩最后一季,是她死死守着,不把大门打开,不让冬雪到来罢了。 “娘亲,娘亲,西若漂亮吗?!”奶声奶气的小娃大声叫着娘亲。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梳好头的斯洛来到了她面前,仰着小脸扯着她裙角问着。 回过神来的她马上换上温和的笑脸,俯身抱了斯洛上来,“寒蝉梳头的手艺最好,这一看我们斯洛真是乖巧呢!”斯洛高兴起来,一头扎在娘亲怀里,撒娇地蹭着。 “哎呦,小小姐,可轻着点儿,蹭坏了又得重梳!” 寒蝉是林诗伽从自家带过来的丫头,甚是贴心,此时看那娘俩又要起腻,连忙就放下手中的梳子,一个大步上前,抱过了斯洛,“小小姐,寒蝉带你去换衣服。” 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小姐,想出神改明天,时候不早,您也该更衣了,” 酉时,日落西山,君家花厅里人影憧憧,欢声笑语。 君家老夫人,君临风的祖母,自从把掌家之权交到了媳妇文丝竹的手里,就搬到了这东跨院,说是年纪大了,想图个清净。 此时老太太端坐在正南的位子上,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了一身乌梅染的赤罗裳,衣襟绣了鹤献蟠桃,丫头怕她年岁大了不担冷,又给加了件夹芰厚披风。 老太太右边坐着斯洛,正伸着脖子朝主院那边的方向张望。 从主院到东跨院,再到花园的花厅,一路上都被丫头们挂上了灯笼,树影婆娑中,灯光雾雾隐隐,和月光遥望。 “呀,爹爹来了!”斯洛忽然喊了一声,拍着小手爬到椅子上站起身来。 花园的小径上,君临风踏步而来。 他身形高大,灯笼挂得比他高不了多少,一张俊脸就在灯笼的火光中忽隐忽现。走起来一路生风,柳叶在他身旁随风荡漾,看得丫头们都直咽口水。 “临风,快来,坐祖母身边!”老太太的脸笑开了花,拍着左边的位置招呼他。 “是。”君临风顺从地坐下。 “爹爹,斯洛要爹爹抱!”斯洛撒娇。 林诗伽嘴角泛起了笑,这一下午没白费了心思去□□,斯洛到底是个聪明的孩子。 君临风伸手抱过斯洛,宠溺地亲了亲她的小脸,拿起面前一块紫芋糕塞到她嘴里。 “季伯,我爹最近可好。”他没有问他娘,而是问向坐在父亲身边的季伯。 文丝竹明显脸色变了变,深吸一口气,喝了口茶水,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正颇有深意地望着她,婆媳二人眼神相对,文丝竹马上移开,望向季伯。 自从老爷生病,季伯就和主子一起进餐,方便照顾老爷吃饭。 “回少爷,老爷最近吃得好睡得香,又重了几斤。”季伯老老实实地回答。 “是季伯照顾得好,辛苦了!”说完他又转向文丝竹,“娘,您看起来气色不错。” “嗯,诗伽时常做了新鲜玩意儿拿来吃,倒把我们几个老的和斯洛一样当成孩子来养着,斯洛又听话喜人,气色自然是好。” 君临风看一眼林诗伽。 寒蝉今晚给她盘了个半翻髻,髻边插了支红宝石簪子,又夹了两朵锦带花。穿一身紫绡翠纹裙,胸前挂了银项圈儿。那项圈,是初见那年她生辰之时,他送过来的礼物。 冲她点点头,算作答谢,君临风招呼家人一起吃饭。 明月无边,凉风有信,不知不觉,一餐饭吃到了风起,怕老的小的受了凉,又匆匆喝了几杯,就散了宴席。 斯洛已经在怀中睡着了,君临风拿过一件披风把她包住,紧紧搂在怀里,往东厢卧房走去。 寒蝉扶着多喝了几杯的林诗伽,晃晃悠悠跟在他身后,没走几步就被甩出去好远。 终于到了主院,双颊绯红的林诗伽,推了寒蝉一把,“去泡茶!” 寒蝉点头,匆匆离去。 烛火盈眼,林诗伽身子发虚,软软地靠在椅背上。 君临风把斯洛放在床上,掖好被角,一瞬不瞬盯着看了半天。 “夫君……来喝杯茶吧!”她声音软软地。 他隔了一段距离坐下,拿起茶喝了几口,“诗伽,最近非昔那里新饭庄就要开张,我要帮忙操办,家里,你就费心了……” 她心里一动,媚眼如丝,“我是无妨,只是祖母和娘都着急,斯洛三岁了,她们想赶快给她添个弟弟……” “这事,不急!” 他忽然晃了晃,无端有些头晕。 以他的酒量,这点酒不是问题,怎么会…… 身上有些热,君临风听到林诗伽轻声问,“夫君,你怎么了?” 那平时听起来并不喜欢,甚至有些厌恶的声音,今天怎么如此动听? 她扶着他往大床走去,这几步,他觉得十分漫长 。 她身上不知用了什么香,闻起来暖暖的,淡淡的,想让他使劲去嗅了再嗅。 到了床边,他又觉得不晕了,只是心跳得厉害,她拉他在床边坐下,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轻轻在他肩窝蹭了蹭。 一年了,她的夫君已经一年没有碰过她了。这一年来,无论她怎样以娇媚示人,他都仿佛换了个人一样,对她视而不见。 君临风觉得今晚的林诗伽格外香,格外美,他的心底有什么情绪随着血液一起涌动,他努力压制着,两种心思互相牵制撕扯,心底疲惫不堪。 林诗伽的头发散乱地望着他,可等来的是他倏然地抽身。 在门口站了许久,平静下来的他没有回头,哑着嗓子说:“我去旁边卧房,你陪着斯洛,早点睡!”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林诗伽红着眼在床上呆坐了片刻,起身到了桌前,一壶茶,全部浇到了那盆狮头茉莉当中。 第二日又是一个暖阳当空,前日拿到工钱的苏欢引匆忙赶往集市。 市口卖米的贾婆子身板宽宽的,正叼着烟袋训斥自己二十多岁的傻儿子。 她男人房大栓一直就是个窝囊的主,在婆娘面前总是唯唯诺诺,没有半点造次。 虽说听不下去,顶多也就是低头皱一下眉,不敢言语一声。 贾婆子的公鸭嗓音呱噪得很,“早起吃饭你偏要睡觉,现在这都日上三竿了,你又要吃饭!饿着吧,等晌午一起吃!” 傻儿的一张大脸抹得一条条的黑,乱蓬蓬的头发上还沾着枯草和木屑,鼻涕眼泪混着一起就进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我饿,饿了!” 一边喊一边开始扑腾起来,往身边的米袋子、面袋子上用力踢过去,扑起来的面粉洋洋洒洒的浇了他一脸一身,呛得他打着喷嚏护着脸往后退。 苏欢引在门口看到这情形,本来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结果就见傻儿像座小山一样朝她退过来。 来不及躲闪,到底被他撞了个实在,扑通一声就跌坐在地上,那一家子三口这才回过神来。 “哎呦,欢引!摔坏了没有啊?!” 苏欢引眼见着贾婆子咋呼着朝自己扑过来,腰间的肥肉一颤一颤的,偏还穿了件有些紧窄的布衫,看起来就像平静的湖面要被汹涌的暗潮撕开一样。 一手扶起了欢引,一手拿着烟袋狠狠敲了傻儿的头一下,贾婆子赔着满脸的笑拉着她进了铺子坐下。 那边房大栓赶紧倒了杯水递过来,左瞧右瞧,生怕有什么闪失。 苏欢引接过了水,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笑着安慰道:“大伯,不打紧,别担心了。” 抬眼看看傻儿,他正咬着指头讪讪地冲自己笑,刚才那一幕把他也吓了一跳,现在也忘了要吃饭的茬儿了。 贾婆子灭了烟袋,在凳子上磕了磕放在了一边,捉着她的小手:“看我们欢引,越长越水灵,就是太瘦,要多吃些才好,这女人呀,要胖点才好生养……” 房大栓咳了一声,打断她:“说什么浑话,都还没许婆家,就说到生养了,看孩子羞得脸都红了!” 贾婆子方觉得自己的嘴讲出来的话实在是没了边儿,再看一眼欢引碍口识羞的模样,转身拿了把蒲扇轻轻扇着,岔开了话头。 “看见没,那是昨儿刚进来的米,今早我做了吃,香着呢!一会儿多装几升回去!” 多装几升?这话说得倒是轻巧得像根羽毛飘过,难道不要钱的么? 别说是多装几升,就是多装一升,苏欢引心里都没谱,毕竟比米面更重要的猪蹄还没有买 。 她伸手摸摸袖笼里的银子。 不知因为害羞还是紧张,她手上渗出一层薄汗,摸在银子上带着粘腻又溜滑的触感。 抬起红晕未褪的脸,她轻声道:“大娘,您给我装十升米,五升玉米面就好。” 说罢起身回到了门口,绕开还杵在那里的傻儿,“我还要到前面买些别的,米装好了就放在这里,我过会儿再取!” 才走了几步,苏欢引就听到贾婆子接着嚷起来:“就知道傻乎乎地站着笑,你看欢引来了也说不出一句中听的话来吗,吃,就知道吃!” 接着傻儿又声嘶力竭地号嘎起来,想必是又挨了打。 苏欢引被傻儿的声音吵得头疼,快走几步赶到肉铺。 卖肉的是张屠夫年轻的媳妇张嫂,见苏欢引捂着耳朵过来,眯起月牙般的笑眼道:“那边隔天就得演上一出,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苏欢引同情地向后看了一眼,“他不是心眼儿不够用么,怎的他娘也不心疼他,哭得我都糟心。” 张嫂叹了一声,“谁说不是呢,怕是贾婆子觉得打打更聪明吧。” 原来,不只是她自己不受爹娘的待见。 傻儿也是这样。 父母生下孩子,不是该好好照料么,怎的大风大浪都是他们给的了呢? 思虑之间,张嫂包好了两个猪蹄子,又割了块上好的五花肉。 肉用麻绳系了个结,张嫂又给包好的猪蹄里扔进去一小块猪肝。 “喏,把猪肝带回去熬点粥喝,看你这张脸,白得跟张纸似的,气血亏得很!” 谢过张嫂,苏欢引买了鱼,又买了豆腐花生和一些青菜,不剩几文钱的她回到了贾婆子那里。 贾婆子去了旁边店里扯家常,房大栓把米面袋子系好,帮苏欢引搭在了肩上。 傻儿可能是哭累了,扭曲着身子趴在一个米袋子上睡着了,看得苏欢引的腿都要跟着抽筋。 从家到集市是段下坡路,返回之时变成上坡路,满身负重的她有点吃不消。 石板路有些滑,又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借力,她只好靠边挨着杨柳树走一段歇一段。 在最陡的地方,终于扛不住了,幸好那里有一小段台阶,她就着台阶坐了下来,呵呵喘着粗气。 抬头看看天,接近正午的阳光很足,来时还踩着别人的影子,此时她却坐在自己的影子里歇着。 苏欢引心里有点急,看这般情形,午饭定是要耽搁了。 挣扎一下,她重又站起来要走,脚下却一滑,手里的东西顺着台阶滚了下去,直接滚到下面的缓坡上。 她像被针扎了一样跳了起来,赶着去抢那些肉菜,再慢些,怕是又顺着缓坡要继续往下滑了。 还没到跟前,就见从旁侧的胡同里走出来一个男子,弯下腰去,捡起来地上散落的豆腐青菜花生猪蹄以及那条鱼。 “哎哎,大哥,那是我的,我的菜!”她大声地朝那男子喊着,就差道一声好汉放手。 她疾速地跑了过去。 男子起身,墨发浓眉,衣冠楚楚,穿一件淡青色云锦长衫,外面一件薄纱短卦,滚了深青色的边,腰间系了块上好的白玉佩,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背后喧闹脏乱的集市,此时已在苏欢引眼中自动隐去。 “大哥……呃……这位公子,您手上拿的,是我方才掉下来的……” 君临风眼见她从台阶上一蹦一蹦地下来,垂头与她岸然相对,挑眉戏谑地看着她。 “你的?” “是呀,公子,是我的。”她努力扯出个无害的微笑。 君临风风度翩翩却拎着一堆菜,还特意去瞧瞧那块草绳系的猪肉和耷拉着头尾的死鱼,死鱼与他大眼瞪小眼的一瞬,苏欢引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他把手垂低,眼光从死鱼脸上又转到她脸上。 苏欢引吓得一吐舌头,“公子,您这一身华服,别被我的菜弄脏了,还是快点给我吧!”说着伸手去拎。 他却一个转身躲开了,仿佛捡到什么珍宝一般,就是不撒手。 他晃晃手中的菜:“你,住这附近?” “是呀,公子,您就快点给我吧,我娘还等着我回去做饭呢,再晚了我又要挨骂……” 想到二娘,她不禁急得眼睛都红了。 他看了她那副窘迫的样子不忍心,终于开口道:“我随你回去。” 苏欢引用袖口揉揉鼻子,“不麻烦公子了,我自己可以。” 他深深看向她大大的眼眸,”你想多了,我只是想知道这肉菜去了哪里,万一是旁人落下的,我也好告诉他们去讨要。“ 她缩了缩脖子。 厚颜无耻。 还当自己是衙门的官差了。 腹诽的同时,苏欢引挤出个笑,“好好!那还真是辛苦公子了,那公子顺便也帮我看一下那两袋子米面吧,别是旁人丢下的,被我顺回了家。” 她噔噔跑上台阶,拎起米面袋子,憋着气扔到了君临风的肩上。 君临风身形一晃。 把扇子顺手递到她手中,扶着肩上的米面,拎着菜,跟在她后头,像个挑夫般慢慢往苏家走去。 苏欢引悠闲又轻松地走在前面,君临风心里止不住叫苦。 多管闲事,真是个草率的决定。 终于,她停在了自家门口,君临风卸下一身负累,问她:“这附近可是住着个专门揽绣活儿的王家娘子?” 苏欢引指着自家大门,“这里是我家,隔壁就是王婶家!” “哦?那姑娘可是姓苏?”他眯着双眼,若有所思,语气也急促了起来。 “咦,你怎知我姓?”苏欢引瞪圆了双眼问他。 君临风未语,目光在她脸上徘徊许久,扯过她手中的扇子,转身离去。 君临风转身之时,扯着嘴角笑了。 他眼前浮现苏欢引瞪着眼睛的模样,脚步轻快了许多。 苏欢引,这个让他心心念了一年多的名字,原来是这个样子。 玉佩在身前摆动,摇着扇子的他想放声大笑。 路人侧目,他遮了一下脸,那一刹,他的眼神又瞬间冷了下来。 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再晚了我又要挨骂? 她脸上看不出一丝委屈,留有更多的是愧疚和焦急。 这是怎样一个女娃,小小年纪就能看淡世间疾苦! 还有,她真的有十六岁? 想到她瘦弱的身子,君临风勾了勾手指,紧紧握住了拳头。 她的楚楚,还真是怜人。 …… 看着男子远去,苏欢引心里很是纳闷,不是找王婶吗,怎的也没叫门就走了呢? 时辰不早,她摇一摇头,来不及多想,直奔厨房而去。 进门一看,地上多了两只老母鸡,翅膀和鸡脚都被麻绳拴得紧紧的,歪歪地倒在一旁,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不小的鸡屎味。 这想必是苏向南买回来给钟宝珠补身子用的。 苏欢引把两只鸡扔到了厨房门外的角落里,兴冲冲揭开米缸的盖子。 入眼的还是空空的米缸,里面没有多出来一粒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第6章 苏欢引做好了饭菜之时,苏向南来到厨房。 看看地上放着的米面,他低声对女儿说:“爹手里钱不多,知你拿了工钱,就只买了这两只老母鸡给你娘催奶……” 言毕,略显尴尬地搓搓手,接过苏欢引递过来的鲫鱼汤和豆腐汤,两步过后,折身回来,放下豆腐汤,只端了鲫鱼汤离去了。 苏欢引就纳闷了,难道钟宝珠一人喝了鸡汤,全家都不饿了么? 她咬着勺子看着苏向南的背影。 感觉爹最近瘦了许多,长衫穿在身上打了许多褶子出来,转身之时,又见爹的耳屏处鼓了个大大的火疖子。 那是手里没有钱,憋的。 品着一大碗鱼汁豆腐汤,她暗自思量,今后,斗米尺布,一瓶一钵,这个家,要靠自己了。 正胡乱想着,艾叶来叫门。 那丫头进门就开始哭,抽抽噎噎地说被她娘给骂了。 几条巷子的邻人都知道,当年苏欢引的娘是忘记了过往的,甚至身上是带了珠宝嫁过来的也不自知,直到怀有身孕才无意间翻出了那些财宝,从此家道殷富,充足宽裕。 艾家救了那个叫穆羽的男子之后,艾叶就又想起了苏欢引她娘的这档子事,于是和弟弟艾术商量着帮穆羽找钱。 同样是从路上救回来的,保不齐穆羽也是个富家公子流落街头,那就该有财宝傍身! 就在刚刚,她拉着艾术去和穆羽“闲谈”,用尽心机也没探听出什么虚实来,末了急了,就口不择言起来: “穆大哥,瞧你这身装扮也不是什么穷苦人家的,怎么就白吃白喝起来?料想你身上定是有宝贝的,我家里又不是要贪图你的钱财,怎么就不拿出来呢?” 穆羽沉思片刻,“艾叶妹妹,你当我是一把抓了两头弗露,如此吝啬之人吗?” 艾叶见一计不成,便使个眼色,艾术立马跳到穆羽身上,拍拍打打地寻了起来。 穆羽身子虚弱还未恢复,自然斗不过他,干脆躺着不动让他搜。 艾术正忙活得欢,被送饭进来的艾草看到了。把托盘中的饭菜往床对面的桌子上一放,艾草左手拎了艾术的一只耳朵,右手夹着他的腰身就从床上扯了下来,直接扔到爹娘面前去告了状。 十岁的艾术只看了一眼他娘手中的鸡毛掸子,就把艾叶供了个实实在在。 艾叶不停的抽泣着,眼睛肿的像两个小桃子,额前的刘海儿被汗水浸湿了贴在脑门上,小手上带的灰把脸都蹭花了。 苏欢引拧了条帕子给她擦了擦手脸,重新洗干净之后又顺手搭在晾衣绳上。 盛了碗饭,把剩下的大半碗豆腐汤推到她面前,塞了双筷子到她手里,“若不是我娘曾经的经历,你也不能这样胡思乱想。别哭了,不然我娘棺材板压不住,出来替你寻理来。” 这个惊喜艾叶不想要。 这点小事还是别麻烦她老人家了。 艾叶又撅着嘴问:“苏苏,艾草为啥要帮着个吃白饭的外人?!” 苏欢引想起,前日在江边碰到艾草给穆羽洗衣服时那娇滴滴的神情,恰似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心中明白了几分,可又不便和艾叶明说,就另外找了个由头劝她,“做绣活儿的丝线没有了,过几天正好是四月初八赶庙会,不如你我一起去看看热闹,也好帮我买些丝线回来?” “初八,那可有戾家把戏那些杂剧看么?” “自然是有的。” “好,好,一起去……”艾叶拍着手,拿起饭碗泡上鱼汤吃了起来。 午后忽然又来了场急雨,这回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雨滴在阳光下含着金光,顺着房檐滴成了线,如同装了珠帘一般。 将近一刻钟的雨来得急去的快,二人站在房檐下,欣赏得意犹未尽之时,雨就戛然而止了。 春花正烂漫,春雨晚来急,雨后花落,新芽又生。 拿着篮子和剜刀,二人往西郊门楼下去挖苦蓿。 这个季节的苦蓿大部分已经开花,口感不好,药效也减弱了。俩人仔细着找那嫩的,挖了许久,不过才每人挖了小半筐。 “苏苏,我累了,歇会儿!”艾叶开始犯懒,随手拔了些已经开花的苦蓿,又跑去折了几枝细细的柳条回来,坐下来开始编花环。 苏欢引见她笨手笨脚的样子经常出错,就过来在旁一直提点她。 “苏苏不要这么掰文儿,编上不散就行了,比不得你绣花那样精细。” 艾叶手下编出来的,枝条粗的粗,细的细,苦蓿花夹在当中也是长短不一,没有半点美感可言。 “最没耐性的就是你,动不动就耍赖皮!”欢引用手点着艾叶的脑袋瓜轻轻地呵斥她道。 到底艾叶把花环编成了土篮子边儿,扔给苏欢引就自己跑到坛子堆那里,准备拿块碎片过来割断多余的柳条。 左翻右翻,也没捡到一块可心的瓦片,苏欢引怕她伤到手,就捡了根粗树枝过来翻。 刚才那场雨把这些碎片冲洗得很干净,釉色好的地方被太阳一照,反着莹亮的光。 她朝一片温润的光挑过去,心下想着,再寻不到好的,就随意拿一块回去罢了。 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那片温润却被挑飞了起来,在艾叶面前打了个转儿,啪嗒一声落在她脚下。 艾叶低头一看,是一块有小半个巴掌大的玉佩,幸好刚被雨浇过的地面是潮软的,不然这么一摔,怕是要碎成几瓣了。 愣了片刻,艾叶俯身去捡了起来,到河边用水仔细地清洗干净,放在手里反复地看着。 “苏苏,我瞧着这可是块好玉呢!” 苏欢引接过来一看,应当是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圆形的牌面,正面是阳刻的竹报平安,背面全是阴刻的一朵朵法云,图案不复杂,却十分精细,连竹叶上的丝丝纹路都清晰可见。 “苏苏,你娘不是留给你一个白玉坠子吗,这玉可有你的好?” 又仔细打量了半天,她才解开领口的扣襻儿,把脖子上戴的玉坠子拿出来。 她娘临走时,把玉坠交到苏欢引手里,告诉她无论如何也要留着这玉在身边,从那以后她就每日戴在脖子上,从未离身。 就连她爹,日子过得再清苦,也没忍心要她把这玉当了出去。 艾叶凑过去瞧欢引的那块玉,玉坠也是正圆形的,比刚捡到那个小了近一半,玉非常润,雕工也异常老辣。一面什么图案都没有,另一面中间刻了个不知名的小兽,四周一圈看不懂的文字。 “你这玉的颜色好像变了些。”几年前艾叶看过一次,那时候玉是瓷白色的,现在隐隐透着些红。 “我娘说,玉和人一样有灵气,会呼吸,所以会随着时间变了颜色。” 她娘虽说没有正经学问,可这些奇怪(不正经)的知识,却比旁人都多。 “那你快看看,这个比你的好吗?” “我瞧着,至少不会比我的差……”忽然想到什么,苏欢引指着把玉佩挑出来的地方对艾叶说:“这……不就是我们救穆大哥时,他躺的地方吗?” 艾叶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鼻子里嗅到不寻常的气味:“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俩人一刻也没耽搁地跑回了家,把篮子往院子里一扔,剜刀掉出来差点砸了脚后跟,躲闪几下就跑到对面医馆里去找穆羽。 穆羽正在喝药,屋子里一股浓浓的药味,见艾叶领着欢引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以为她又要问他银子的事,叹了口气,摆出了一副任你宰割的模样。 “穆大哥,我问你,你当真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带在身上?” 穆羽摇头,“当真没有。” “那……看来玉佩不是他的。”艾叶有些失落地。 “什么玉佩?”穆羽刚放下药碗,正拿了清水漱口,这一下差点呛到自己。 “我们在河边捡到一块……” “可是竹报平安的款式?背面都是法云图案?”他急急地问道。 苏欢引这时忍不住开了口:“穆大哥,先前问你有没有财物,你都说没……”救他那日就觉得古怪,现在看他遮遮掩掩更觉得离奇。 穆羽这才来得及打量眼前这个姑娘,那天她救他时,就想仔细看看她的模样,怎奈没有半分力气睁眼。 如今隔了几日再见,穆羽才发现,这姑娘竟生得如此标致。 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满是纯净之色,长长的睫毛向上微微翘起,小巧的鼻子,含珠的嘴唇,只是脸色青白中透着黄,身体又过于瘦削,像是刚发芽就被雨拍过的藤蔓一般让人心疼。 可就是如此瘦小的一个少女,却为了救他,不管不顾地将自己深陷于凄风苦雨之中! 苏欢引也看着穆羽。 救他的当日就知道他仪表堂堂,今日再见,他精神恢复了大半,更添了几分神采。 穆羽生了一对如墨画就的浓眉,挺直的鼻梁,最是好看的要属他的一双眼睛,眼神深邃不羁,眸子中却又满是真意。 艾叶只听苏欢引问了半句,二人就再都没了动静,抬眼看他们,却见两人互相看着都不说话,就以为两人是在斗气,忙出来打圆场:“苏苏,或许穆大哥也是忘了,像你娘当年一样……” 苏欢引扶额,我娘永远活在艾叶心中。 “我没有忘。” 穆羽看着苏欢引,“来此之后的第二天,发现玉佩不知所踪。我是一路奔波过来,不能确定丢在了哪里,所以便未提起。” 苏欢引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好不自在,就从衣衫里拿出玉佩,放到桌上,拉了艾叶回到院子去拾掇采回来的苦蓿。 艾叶一直在耳边繁琐细碎地说着什么,苏欢引却丝毫再没有听进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第7章 草木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日月转换,转眼四月初八。 天未拔白,苏欢引起床张罗了早饭,浇了菜地,又打扫了院子。 院里那口井自打她娘过世后就成了枯井,因为当初是花银子打出来的,苏向南那抠门的性子当然不舍得把它填平,就寻来一截比井口大的矮树桩子撂到了上面。 苏欢引心思小巧,将树桩别做他用,在上面晾晒一些小菜,留到冬日里吃。 几日前她去挖了苦蓿根,眼下就铺了一树桩,蓬蓬的一堆,被太阳一晒,散发着清苦的味道。 时候尚早,她把苦蓿根又翻检了一遍,见已是干透了,便拿布袋子装好,放到棚子的阴凉处收了起来。 辰时未到,收拾妥当的她回屋换了身水绿色的琵琶襟薄衫,配一条深青色的裤子,裤脚绣着几朵铃花,脚踩一双软底墨绿的绣鞋。 轻装软扮的她到了艾家堂屋,正赶上一家人在用早饭。 穆羽看起来已经完全康复,左手拿着白瓷小碗,右手拿了勺子,正大口地喝着汤。 见苏欢引进来,注目不瞬地看了她良久,直到艾草又给他添汤才移开目光。 苏欢引对上他炙人的目光,连忙收回,装作全然不知,给大伙儿问过好,便安静地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着。 艾叶塞了满嘴的饭菜,见她进来,指了指身旁的凳子让她一起过来吃,欢引摆手,她就又忙着低头使劲儿把饭往嘴里扒拉。 艾术看起来最是兴奋,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添饭,还不忘用手戳着艾叶的胳膊,含糊着:“二姐你快点吃!” 艾叶刚骂他一句人傻屁话多,艾术就“呕呕”几声捶胸顿足起来,苏欢引连忙站起身去看,原来是吃太快噎着了。 一直以来,虽然他是艾家唯一的儿子,却并未得到过多优待,艾郎中夫妇对儿子和女儿都一样看待,最疼的反而是大女儿艾草。 艾叶娘把艾术一把扯了过去,抬手照着后背嘭嘭拍了几下,拳头打得实成,艾术疼得直咧嘴。 终于,艾术发出一声舒服的长叹,他娘又拿茶杯给他灌了口茶,甩着脸子呵斥道:“让你一大早磨蹭个没完,现在知道急了!?” 艾术刚被噎到直翻白眼,好不容易缓过来,歇了一会,才把剩下几口饭匆匆扒到嘴里,也不见嚼几下,盛一碗汤直接顺下去,跳下凳子跑到苏欢引身边。 艾叶也急得饭粒子掉一地,又沾了几粒在胸口,一边摘了往嘴里送,一边就放下碗筷往外走。 今日她穿的还是长裙,她娘看她已经十五,却整天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就只给她穿裙子想拘着她警醒点。 不仅如此,艾叶娘还特意去银楼给她打了一副长长的金丝铃铛耳环,叫做羞耻环。 只要是动作一鲁莽,那羞耻环便叮当作响,无时不在提醒她,步子要稳当,姿态要从容。 艾家其他人都要留在医馆做事不能去庙会,这三人便打闹着往宝华寺奔去。 “宝华寺香火一直旺,赶上今天这个日子,上香的必定要人压着人了。” 苏欢引和他们两个念叨着往山上走去。 果不其然,稍一抬头,就能看到那上山的幽寨石径满是人头攒动。 石径是喇叭型的,越往上,路越窄,人越多。 比肩接踵。 路两旁大石崃嵦,间或着有几处摆摊卖符打卦的。 有一处还真是惹眼。 打卦的幌子挂得有两人多高,迎风招展,若不是幌子下摆了卦桌,苏欢引还当是一面招风旗呢。 卦桌后面,一个不知是真瞎还是假瞎的,此刻正闭眼捉着一个下山的公子,另一只手不停指指点点。 “公子,摸骨象就知道您是奇人一个,不如坐下容我细细给您道来!” 长身玉立的公子想要走开,却被那瞎子紧紧抓住衣袖,嘴里还不停地絮叨着劝慰他来打上一卦。 还把后面一排“被算命”之人送过的锦旗指给那公子看。 看这架势,公子若不打上一卦,瞎子定要与他做“断袖”之事了。 寺庙附近每日都要上演这样的几出戏,见怪不怪的三人只看了一眼就随人流慢慢往山上挪步。 “苏小姐,苏家小姐,请留步!”听得那纯净的玉石之声似有些耳熟,苏欢引停下来转头望过去,原来是那日集市上捡菜的男子。 君临风见她疑惑地看着自己,俯身扔了银子在那瞎子面前。 瞎子立即放开公子的衣袖,再不提算命之事,公子就势起身,快走两步赶了上来。 “苏小姐可是还记得我?”他身材高大,站在瘦小的她面前,就像堵要压过来的墙。 苏欢引向他作了个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他道:“自然是记得的,只不过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公子。” “我年长你许多,你称呼我为君大哥就好!”君临风回了礼,嘴里吐出这番霸道的言辞,却没有真正告知自己的名字。 听得他比自己年长许多,苏欢引碍于情面没再多言,只是说道:“还忘了问,君大哥有找到王婶吗?” 君临风也不接茬搭话,看着艾叶艾术,笑着又问她:“这二位是?” “是我邻居艾家姐弟。”经他提醒,苏欢引才想起来身边的两个。 “那既然苏小姐有同伴,我也不便打扰,先告辞!”拱手行了个礼,君临风转身离开。 三人眼看着雍容雅步的男子向山下走去,衣衫随着步子飘动,打在路旁那些小白长红的花上,竟比这山色还美。 “谁呀?”艾叶用肘撞了撞欢引,好奇地问道。 “上次在集市上帮我捡菜,又要找王婶的人……” 艾叶咬着手指,眉头微蹙,“姓君……这城里君姓的还真不多,难不成是君府……” 没等她仔细思量,艾术已经是急了,催着二人赶快去上香。 庙里人头攒动,好不容易上了香祈了福,三人差点被挤成肉饼。 “苏苏,戏文里总说大家闺秀在上香之时会遇到心仪的男子,你看看我被挤成这样,谁还会对我心仪?” 艾叶满脸是汗,衣裳挤得起了皱,两个抓髻也乱了。 苏苏把她拉到角落,替她重新梳好发髻,“不让你硬挤,你偏就不听,看看弄这身狼狈!” 随着人流下到山底,入山之处此时搭起了凉棚,摊主正高声叫卖着梅子汤,三人正口渴,就坐下来要了一壶。 喝着汤,刚刚消了汗,就听得远处锣鼓喧天,是艾叶最喜欢的戾家把戏开始上演了。 在旁边摊子又买了几个糖瓜,三人匆匆朝戏台子跑了过去,寻了个好位置坐下。 班主是个八面莹澈的精明主儿,早已经给各桌准备了茶水,桌上又放了几把扇子,引着看客非得多瞧几出才罢。 台子上的伎人粉彩遮脸,红颜绿鬓,唱演着百味人生。 看那扮丑的,腌势肮脏,扮美的,净面桃花。扮傻的,俯仰唯唯,扮精的,娭光乍现。 “二姐,快走吧!”艾术耐着性子看了许久,扯了扯艾叶的衣袖。 艾叶眼睛一直盯着戏台,嘴里应着,迟迟不肯动身。 艾术急了,他最惦记的是去江边看起龙船,再去饭庄吃一顿。 “二姐,今儿这都看了两出了,你就陪我去江边耍一会儿,好不好?” 艾术不敢使横,只能哄着艾叶,钱都在他二姐手里拿着,她不高兴,自己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好了好了,知道了,就走!”艾叶恋恋不舍地起身,又喝了口茶,才去找班主付钱。 苏欢引却赶在她前面抢着给付了。 “苏苏为何和我这样分斤掰两的,我娘多给了我许多钱,就是不想让你花一文出来!”丫头分明是真的生了气,脸涨得通红,气苏欢引非要付这仨瓜俩枣的钱。 “我做绣活的工钱,自己留出来不少,总不能让你一直贴补着我……”苏欢引见艾叶气急,赶忙又拉着她手说:“好了,这下长记性了,此时我就变铁公鸡,再可就一毛不拔了。” 君临风隐在戏台旁边的一角,看那二人你来我往,嘴角泛起笑意。 一路跟下来,贪玩的三人都未发觉,着实有趣。 江边水塘,龙舟鼓擂得震天响,十几个壮汉先在塘边虔诚地上香参拜,之后打了赤膊,脱鞋光脚下了水。 壮汉们合力推着龙舟,要把它推到靠近岸边的硬土地上。 不知是时辰选的好还是壮汉们技艺好,仅仅一刻钟的光景,船就出水上岸了。 艾术激动得捶胸顿足,又含泪与壮汉们几轮挥手告别,才不舍地被艾叶拉走了。 此时早已经过了平日里吃晌午饭的时辰,艾叶是最经不得饿的,这时候已是眼冒金星直犯晕,嘴里不住地埋怨着艾术,直奔香满园而去。 “香满园的幌子挂了好几个,老人们说,越大越好吃的馆子,幌子才越多。”饿成这样,也没耽误艾叶尽情卖弄。 果然,虽是过了平时吃饭的当口儿,今天的人却依然满满的。打发艾术去寻个没人的空位,她们二人站在那几排写满了菜名的牌子前面,仔细研究着菜式。 “小二,酱牛肉,木须肉,凉拌鹊不踏,再来一个花蛤冬瓜汤,三碗米饭。”艾叶快速点完菜,回身去找艾术。却见这毛头小子正红头涨脸地和好几个人高声争论着。 “明明是我先选的地方,你们仗着人多抢占,真是无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第8章 饭桌前围坐着三个人,正南方向是个姿色秀丽的女子,十八九岁的年纪,此刻正悠然自得地看着艾术。 一抹嘲讽,挂在嘴角。 艾术见两个姐姐回来,顿觉委屈,眼圈红红的说:“好不容易等到这张桌子,还没坐下,他……他们三个仗着人多年纪长,就直接抢占了去!” 艾叶登时心路崎岖一番,仔细打量了三人。 旁边那两个短打扮的男子看起来是陪伴的家仆,和他们定是说不上话的。 中间坐着的是个神情刁蛮的姑娘,下身穿了件大红色的金丝凤尾裙,上身配水红色窄袖香云纱半长衫,脖子下搭一个锦缎镶珍珠的云肩,用了个玉拔束着头发,一看便是权贵家的小姐。 那女子看了几眼戴着羞耻环的艾叶和薄怯怯的苏欢引,脸上嘲讽的意味就更浓了,“这桌子,谁先坐下就是谁的,你们再去寻一张便是!” 艾术急了,这饭庄里满满当当的,哪还有第二张空的! 艾叶可一直是个胆大脾气暴的主儿,哪管你是什么权贵家的,欺负到她头上,她都是要咬人的。 她伸手敲敲桌子,“你,还讲不讲道理,先来后到,你娘没教过你?是我们先来的,我那边菜都点完了,你要是不介意,一会儿我的菜上来了,你们就旁边看着,什么时候我们吃完了,再让给你们坐!” “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牙尖嘴利!” 还没等那大户小姐张嘴,就从门口传来了一声喊。 几人回头,见一个丫鬟打扮模样的急匆匆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两把扇子,翻着白眼瞪了艾叶一眼,把扇子交到小姐手上,插着腰开始教训这边姐弟三个。 “我们小姐走得又累又饿,就得要在这儿歇着,你们且去一旁等着吧,等我们歇好吃饱了,自然轮到你们吃!”说完又瞪了两个家仆一眼,嘴里骂着:“没用的窝囊废!” 那狗仗人势的模样,真丑。 艾叶跺着肥脚丫,指着那丫鬟的鼻尖子说:“还真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面的,你又累又饿就抢别人的桌子?你要是想睡还抢别人的枕头不成?” 这丫头吵起架来像是刚吃了三碗饭一样,方才饿出来的头晕眼花都被这一股怒火烧没了。 苏欢引见两边都压不住,慌忙去寻店家过来评理。 店家眼睛轻飘飘在几人的穿着打扮上掠过,讪讪地说不出个子午卯酉。 “碧桃,问问他们点的什么菜?”那小姐端着架子,斜斜看向掌柜,却不直接发问,而是让丫头张嘴询问。 苏欢引吃了个苍蝇,嗯,这谱,摆得够大。 掌柜哪里还用丫头再问一遍,慌忙叫了小二过来重复报了菜名儿。 “不用给他们上菜了,今儿这几样菜,你们能做出多少来,我全包了!” 那个叫碧桃的丫鬟是伺候惯了主子的,主子的一个屁怕是也能分析出是什么颜色,仗着财大气粗,就多花些银子哄着她家小姐开心。 已经点了菜的艾叶,一肚子馋虫嗷嗷待哺,这就活生生要让人断了食,怎么可能轻易罢休。 “摆款啊?好呀,不让我吃是不,我今儿就坐这儿等着了,看他敢不给我上菜!” 艾叶拉了最后一把椅子,一屁股坐在上头,恨恨地看着掌柜。 掌柜左右为难,既不想失了信誉,又不想得罪了贵客。 旁边有人看到两伙人因为一张桌子吵得不可开交,就匆匆吃完,腾了一张出来。掌柜赔着笑问艾叶和那家小姐:“那边又空出来一张大一点的桌子,看看您二位,可否受累过去那边用饭呢?” “不去!” 此时二人倒是达成了一致! 丫鬟碧桃此时勃然作色,左手攥着个汗巾子擦了擦额头,右手指着艾叶痛斥:“好没教养的野丫头,再敢无理让人把你们都扔出店外去!” “蝙蝠不自见,笑他梁上燕!” 一个清亮的男声响起,在这闷热的饭堂之中,听得人精神为之一振。 一位岸然堂堂,素衣执扇的男子走了过来,到了丫鬟跟前,挑了俊眉,薄唇微抿,语气温和地问道,“烦请姑娘扪心自问,究竟是哪个才没有教养啊?!” 丫鬟脸一红。 富家小姐更是小鹿乱撞,秀色可餐,忘了饿。 艾叶站了起来,轻轻扯了扯欢引的衣袖,小声说:“又是他!” 苏欢引稳了稳身子,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位再次相逢的君大哥。 一日之内两次相见,还真是有缘。 只是眼前这狼狈的情形…… 君临风冲她微微一笑,身子往这边挪了挪,和这姐弟三人形成了一股阵势,让她们心里顿时有着落了许多。 于是她也仗势欺人了一把。 她声音不大不小对着君临风道,“恐怕这位小姐贪吃是祖传的手艺,还要等着她发扬光大。” 君临风颔首,“欢引颇有见地。” 声音稳稳落入对方几人的耳朵。 对面的小姐被讽刺一番,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想回敬回去,又怕在他面前显得尖嘴薄舌,便作揖带着丫鬟家仆去了另外一桌。 临走,丫鬟还狠狠剜了她们几眼,又心神荡漾地看了君临风几眼。 君临风随后便自顾坐了下来,收起眼中的得意,放下手中的白玉扇子,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尝了一口,“这店家倒是不小气,有这一口鲜活茶汤,才不负初夏好时光,来,都坐下喝茶!” 像主人一样招呼她们三人。 艾术满面景仰,“君大哥,您真厉害,我们三个人半天斗不过,您两句话就把她们给打发了,以后教教我怎么对付那些无理取闹的!” 今儿这一战倘若败了,小子回去就得哭晕在马桶之上。 “好说,那你现下敬杯茶给我,认了我做师父吧!” 艾术头点得像鸡啄米般,赶快给君临风续了茶水,“师傅在上,受徒儿艾术一拜!” 君临风滋溜滋溜喝着拜师茶,没多久饭菜上桌。 先上来的是凉拌鹊不踏,这个季节吃它再好不过,有着补腰肾,壮筋骨,舒筋活血,散瘀止痛的功效。 小二放下菜,“敢问客官,那道木樨肉是要鸡蛋多些还是肉多些?” 艾叶刚夹了一筷子野菜放进嘴里,含糊着说:“鸡蛋和肉都多些!” “啊?这个……好好。”小二转身向厨房走去,嘴里还不停念叨鸡蛋和肉都多些。 周围几桌听见艾叶的话,笑声四起。 说笑声中,一餐饭很快用完,结账时,君临风抢着付了饭钱,只说当这顿饭是给徒弟艾术的见面礼,让他们不要推辞。 饭庄门口四人互相道别后,艾术想起了什么,又追上去,“师父,您让我拜了师,还没告诉我到底要教什么呀?” 君临风望天,“为师是要教你一套棍法!” “棍法?什么棍?”艾术认为他师父看起来并不像个习武的粗人。 君临风忍着笑,故作一本正经道:“咳咳,是那个……搅屎棍!” “什么?师父你……?”艾术委屈地看着师父。 “哈哈……”君临风放浪大笑:“搅屎棍不好吗?许多时候,非得把别人搅和臭了,自己才有机会出头啊!” 艾术懵懂地摇头又点头,对于这个俊美的才见两次的师父,他学不会拒绝,就傻傻的问:“那师父,我以后怎么找你呀,什么时候传授我棍法?” “不急,有缘自会相见!”扔下这句话,君临风摇着扇子渐渐远去。 玩了一上午,天气又热,吃过午饭的三人都恹恹的没了精神,打着哈欠直犯困。 “艾叶,不如我们直接买点丝线就回去吧,我看你们两个都累了。” “好。”见艾术打着哈欠直淌眼泪,艾叶点头答应了。 从饭庄到丝线铺子路程没有多远,只是今日两旁摆摊出来卖各式玩意的很多,熙熙攘攘的人群此时还没有散去,所以这一路走得慢些,又免不了逗留玩耍了许久。 丝线铺子里新进了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案面上摆着好些做工精美的小剪子,小顶针,都比平时用的要小巧许多。 苏欢引拿起一把剪子,只有一根指头那么长,剪刀嘴尖尖的,刀刃泛着青光,刃两边还刻着繁复的花纹,拿在手里轻轻的,用来剪丝线再好不过。 又看了一个小顶针,工匠打造得很平滑,上面还镶着几颗细碎的红蓝宝石,戴在手上甚是舒服。 艾叶看见了,不禁惊呼起来:“这哪像个顶针啊,不就是个扳指吗,太好看了!” 掌柜这时候过来,“欢引好眼力,波斯来的这些物件儿,好用得很,你常做绣活儿的,该来一套。” 等问了价钱,她还是放下了,一百文的剪刀,五百文的顶针,得绣多少个帕子! “许掌柜,我只要些丝线就好。您另外再给我拿几扎上好的八彩吧,贵点也成。” 艾叶乍舌地看着欢引:“八……八,八彩?你疯了吧,用那么贵的线?” 苏欢引笑笑,没有答她。 她心里惦记的是,上次做活儿,主人家赏了许多,心里总是过意不去,若那家再来绣,就用八彩,也算是了却了她一番心事。 买好了丝线已是日薄西山,三人终于拖着疲累的身子,返回家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第9章 打庙会回来后,艾叶歇了几日才缓过来,她心里以为,若非耳根子一直不得清净,或许会更早些歇过来。 自回来那晚开始,艾术就不住地重复着他师父为他们解围的壮举。 唾沫横飞中,众人且看到天兵天将镀着金光替他们打了一架,随后腾云离去。 听闻他认了师父,他爹一连问他几个问题:“你师父叫什么,多大年纪,住哪里,教什么?” 这问题着实难为了他。 只听艾术支吾着:“姓君,比苏苏大许多,住哪里……”搔搔头皮,他随口说:“定是住这城里,教……教……教棍法……” “棍法?啥棍法,就你,胖得都快弯不下腰了,还要习武啊?你的棍是甘蔗棍吧?”他娘在剥一盘栗子,听了他的话,手一抖,一块栗子皮插进了指甲之间,疼得咬牙。 这种对话的方式,艾术觉得很忧伤。 他一直不解为何别人的娘对儿子都是百依百顺,到他这里就变成了百般奚落,导致他一度怀疑这是个后娘。 分明就是时运不济,投错了胎! 艾术闭嘴不言,心里明净,假若说出了搅屎棍的事,这辈子他都没有翻身之日。 “哼,和你们言语不清楚!” 抓了颗栗子,他干脆一扭头去了厨房。 厨房角落最低矮的灶上坐着一口大锅,里面是已经熬好的混了许多野菜的粗粮粥。艾术拿起地上的盆子,盛了半盆,端起来去了柴棚。 柴棚里,黄狗大花正眯眼躺着,肚子下边一溜儿趴着三只小奶狗,生了有一个多月了,小奶狗走路还是晃晃悠悠的,此刻正吧唧吧唧喝着奶。 大花头旁边放着水盆,艾术看一眼,还剩小半盆水,便把野菜粥放到水盆旁。 大花生崽后变得急躁,除了平时最亲近的艾术,家里人靠近了都会警惕地呜咽,因此每天都是艾术给它喂食。 艾术把每只奶狗都抱在怀里亲热了一会儿,旁边大花一边吃食一边听他又絮叨了一遍师父的事。 古有对牛弹琴。 今有对狗叙事。 忽然,艾术扔下狗跑回了堂屋。 “爹,娘,打狗棍!我想起来师父教我什么棍法了!是打狗棍!”爹娘面面相觑,他娘顺手拿起个小笸萝就扔了过来:“打狗棍?我打折你的狗腿!” * 入了四月,天气清和,医馆后院的地上,铺开许多被褥大的药布。 药布之上,晾晒着满眼的高丽木树叶,此叶又唤作波罗叶,是治腹泻的好材料。 天气转暖,腹泻痢疾开始肆虐,不甚严重的,艾郎中会给些波罗叶,回家包在饽饽外面蒸了吃,口感不好,药效却不错。 艾草一身小医女的扮相,身前扎了条青布围裙,不停的翻捡树叶,找到有虫洞和霉烂的,就挑出去扔到旁边的竹篮里。 不时,她会看向穆羽,见穆羽看过来,唯余一笑。 妾是不能语,君为不愿闻。 艾草的心思,穆羽心知肚明,只是,艾草再美,也惊艳不了他的一双冷眼。 春风十里柔情,只是奈何缘份浅,草泛青。 穆羽一直不自主地想着心事,年纪尚轻,经历这般世间沉浮俯仰,他心情难以很快平复。 沉思之间,院门打开,艾康艾郎中带笑步入。 或许是医者的缘故,已过不惑之年的他保养得极好,面色红润,气息均匀,浓发一头黑,不见半点白。 “午后东北药商李存过来送药,穆羽记得来医馆帮我。” “好的,先生。” 顿了顿,艾郎中用手扒拉着那些波罗叶,又问道:“穆羽,这些天,可有打算?” 穆羽一惊,此话,是不想留人了吗? 他很想做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举动,在他艾家医馆潇洒走一回。 可是,他做不到啊。 不等穆羽答话,艾草急着过来拽着爹的衣袖摇头。 穆羽略一思虑,道:“先生,家中事发突然,我又暗蔽愚昧,实在是不知该做何打算。” 艾郎中此番,并非要赶人,他拍拍艾草的手,示意无事。 “这些日子以来,看你做事一直规规矩矩,也是不同流俗,既然如今你是孤身一人,不如留下来,我就收你为徒吧!” 穆羽转忧为喜,“只是我这年纪,学医术未免也太迟了……” 老医少卜,老取其阅,少取其决,这个道理,穆羽还是懂的。 “无妨,长久以来都想开个大药铺,一直苦于无人帮衬,你且学着认药材就好,尽快把铺子开起来。” 医馆和药铺同时开起来,自然是相得益彰。 穆羽朝艾郎中鞠躬,“您不嫌弃,我自会一心向学,定当奉上涓埃之报。” “如此,今晚让艾草她娘多做些好菜,全家一起吃个饭,这师徒之名就算是成了!” 临近傍晚,艾叶娘叫了苏欢引过来帮忙,苏欢引厨艺实在平常,却也比艾叶娘要好上几分。 因此她一直困惑,艾叶是如何把自己吃成那样的。 艾叶自己也觉得这是个谜。 拜师本是十分讲究,但因穆羽无亲无故,就省了许多的繁文缛节,只要敬茶吃饭就算礼成。 艾叶娘一共准备了六荤两素的食材:红烧大排,清蒸鲈鱼,梅菜扣肉,盐水猪肝,四喜丸子,椒盐酥鸡,苦瓜煎蛋,醋溜菜心。 看着满灶台滴里琅珰的肉和菜,苏欢引愁得脑仁生疼,好在有艾草帮忙,三人一起,手忙脚乱地,总算是弄好了。 既是喜庆的日子,饭菜的滋味好歹也没人过多去计较——计较了又能怎么样,还是一样难吃。 艾叶娘下午特意去买了两坛桃花酿,大家喝酒吃菜,好不热闹,就连穆羽和欢引这两个平日里话少的,也随着一起说笑了起来。 苏欢引今日是一身布裙荆钗,素雅得很。相比之下,艾草却是粉白黛绿,精心装扮过了的。 艾草是挨了穆羽坐的,听着,看着,不时给穆羽夹菜。 酒过三巡,受邀的药材商李存已经有了醉意,看着穆羽和艾草,忽然心里就有了不靠谱的主张。 “艾家老弟,我怎么瞧着,你这徒弟和艾草倒是合适的一对啊!”指着二人,借着酒力,他张口就来了一句。 艾草红了脸,穆羽也窘迫得很,悄悄瞧了苏欢引一眼。 她此刻正看着他们二人傻呵呵地笑。 穆羽懊恼起来。 “快别说酒话,都是自家兄妹……”艾郎中话未讲完,艾叶娘拽了拽他的衣袖,看着艾草挑了挑眉毛。 艾草虽然羞红了脸,却没断了左一眼右一眼地偷偷去瞧穆羽的神情,眼角眉梢都在摆翠传情。 摇了摇头,艾郎中招呼李老板继续喝酒,把这页不着痕迹地翻过去。 艾草坐了一会儿,羞臊的厉害,起身比划着说去厨房煮饺子,苏欢引赶快跟上。 饺子是荠菜猪肉馅儿的。 苏欢引上午采来的荠菜,用来做馅儿做汤味道都美,做菜之时饺子已经包好了,只等到酒菜用罢煮来就好。 水滚开,白白的饺子下进去,开盖煮皮儿,盖盖煮馅儿,又加了几次凉水,饺子浮了上来。 配了几碟糖萝卜,上桌。 艾术早就吃好跑出去玩,叮嘱艾叶饺子熟的时候,出去喊他再回来吃。 那野小子滚了一身的土,被艾叶喊着到木盆那里洗了手和脸,就急着往堂屋里钻。 哪知,一个不小心被木盆旁边洗衣服用的杵搏石给绊了一下,直接趴到了地上,两手摁到一个瓦砵头上,碎了的瓦片把手划开了个大口子。 血珠子涌出来,他嚎啕大哭。 屋里的人急忙都跑出来看,艾叶娘看一眼伤口,并不深,拉起他来又狠狠照屁股拍了一巴掌:“一天天玩得毛团把戏,还长不长点记性?” 艾术狼哇哇哭得更厉害了,几个孩子劝了大人们回去吃饭,拉着他往医馆去敷药。 医馆里,艾草用清水好好清洗了伤口,又拿药粉按到上面,找干净的药布给他缠上。 艾术呲牙咧嘴地哀嚎着,听着就像杀猪一般。 趁着他们那边忙活着,穆羽好声好气地轻声问苏欢引:“今天怎么穿得这样素气,整个人都没了颜色。” 苏欢引瞥了他一眼之后,看向艾草说:“强宾不压主,今天本就该艾草姐更出色些才对。” 美人一句,素弦声断。 “我并没有和她怎么样。”穆羽着急,慌忙解释。 “穆大哥这话不该和我说起。”苏欢引悄声回了一句,怕艾草瞧见了心疑,连忙去牵着艾术的手回了艾家。 一顿饭后来是在艾术的哼哼唧唧中吃完的。 宴罢,苏欢引告辞回家,穆羽经过她身边,她觉得头发上一动,伸手去摸,耳旁的鬓边被插上一朵海棠。 花鲜嫩得很,苏欢引知道,艾家后院就种了几颗海棠。 穆羽回头默然看着她,她无言,点了个头,匆匆离去。 夜色,浓得像墨,苏欢引翻来覆去无眠,艾家医馆里,穆羽也同样辗转反侧。 艾郎中夫妇此时也未安歇,安置好酒醉的李存,他们二人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 “他爹,我看艾草对穆羽还是有心的。” “我倒也看出些苗头来,只是看穆羽的样子,就知出身不凡,艾草虽然生得好模样,毕竟不能说话,恐怕是……” 顿了顿,艾郎中又说:“你明天提点一下艾草,莫让外人看出来,落了话柄儿。” “哎,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我看啊,暂时还是别言语了。” “那……也好,你且看着办,早些歇着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第10章 拜师宴过后苏欢引再未去过艾家,她怕看到穆羽火烧火燎的眼神。 盼着数着,终于把苏白满月的这一天给盼来了,苏向南钟宝珠商量,苏白满月不惊动旁人,待到百日之时,再宴请亲朋邻居吃酒。 苏欢引一早去集市采买,不宴请他人,自家还是要吃一顿的。 家里鸡汤还剩半盆,加点栗子炖一下就可以,昨天采了一筐水蒿,用水烫了拌一下算道凉菜。 如此,再买条鱼,买块猪肉,做红烧鱼和红烧肉就成了。 路过米铺时,只有房大栓一人在里面守摊,时辰尚早,贾婆子该是还在家里歇着,苏欢引心里松快了不少。 米铺新进了米面,堆在门口半人多高,房大栓热心的招呼她进去坐,她靠近几步站在门口,“大伯,今儿不买粮,我娘今天出月,买点鱼肉就回去,改日我再过来。” “出月该是得大伙儿一起热闹下才好啊?” 房大栓在家被婆娘管太严,总想着寻些由头出去喝点酒放肆一下。 “娘说弟弟太小,也没甚好玩的,满月酒就不请大家喝了,过两个月,办了百日酒再请大伯过去!” 苏欢引知道钟宝珠早做了算计,此时农忙,必有好多人到不了场,百日之时恰巧农闲,受邀之人定是不好推辞。 房大栓点头,“那是再好不过,你快去忙,过两日闲下了再来说话。” 苏欢引告辞,买了肉后,转去旁边的鱼市,直接去找打小熟识的好友田大妹买鱼。 天气渐暖,鱼市里的温度升高,气味愈加不好,苏欢引被浓重的腥臭味熏得直犯呕,捂着口鼻快步找到大妹的摊位。 田大妹与她年龄相仿,从小跟着爹在江上打鱼,性子活泛皮肤黝黑,体格壮硕得像个半大爷们。 大妹今天兴致不高,全没了往日欢蹦乱跳的样子,一人坐在凳子上发呆。苏欢引到了眼前,见她还是呆呆地想着心事,就直直凑过去,盯着她又黑了一层的圆脸看着。 大妹这才缓过味来,懒懒地说:“来了,又给你那后娘买什么鱼?” “今日二娘出月了,要条江团红烧了。” “嗯。” 田大妹嘴里答应着,无精打采地去捞鱼,那条江团力气颇大,在漏网里噼里啪啦地挣扎着。 平日里,大妹定会高声叫骂:“把饭叫饥的臭鱼,再怎么折腾也是多此一举,还不省点力气去投胎!” 今天却只看见她瘪着嘴,一声不吭,好像和那鱼置气一般。 苏欢引实在是好奇,问她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不问还好,这一问触动了闸门,大妹眼泪簌簌落了下来,把鱼往地上一摔,看它哆嗦了几下身子没动静了,说:“赵秃子前天又找了媒人来提亲,我爹到底还是答应了,说年下就成亲。” 此前听大妹说过,城外赵家甸的赵秃子瞧上了她,托媒人来过几次,大妹不乐意,他爹暂且推脱了几次。 那赵秃子三十多岁,家境尚好,去年死了婆娘,他婆娘嫁过去十多年没有生养,又厉害得很,不准赵秃子新添一房,大妹说,可能让赵秃子给害死了。 “这样的人家你爹也放心你嫁过去么?” 只要钱,还要不要命? “说他害死了自己前一房,毕竟也是谣传,据说出殡那天他很是伤心,抓着那起灵的鳖甲车哭得死去活来。” “如若感情那样好,怎么不到一年就来你家提亲?” 这般看来,赵秃子哭灵的泪水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媒人说,赵老太太急着抱重孙子……我爹说,只要我过去给他家添个男丁,今后的日子必定横草不拿,竖草不沾,享福快活。” 苏欢引急了:“那你呢,你不是不想嫁么?老米饭捏杀不成团,你心里不痛快,就是守着座金山又有什么用?” “哎,我又拗不过我爹……再不嫁,爹气病了不说,我哥也得打死我,还有我那嫂子,天天明里暗里地挤兑我,这日子也是不好过……” 说着捡起地上的鱼,剖开肚子去了内脏,用草绳穿好递给苏欢引。 大妹已然认命,苏欢引不禁一阵害怕。 苏欢引今年十六岁,等到媒人上门,自己的爹又会把她许给什么样的人家?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曾以为,男女之情都是这番描述的样子,可当娇女初长成,她才发现,一切都变了味道…… 出了鱼市,拐去旁边买了十几颗栗子,她回了家,心事重重。 剥了栗子放到鸡汤里煨上,苏欢引坐到院子里拿了把小镊子开始给猪肉拔毛。 院里的剪夏罗已经过了开喷的时候,花藤七扭八歪,杂乱无序,看得她越发心绪不宁起来。 一大块猪肉,迎着日头才能看见皮上细密的猪毛,低头拔了许久,太阳照的人头晕,欢引起身去屋里,找出来前几天艾叶拿给她的波律膏,在太阳穴上涂了点,直了直腰,又回到院子里。 “啪啪!”叩门之声传来,不知是谁,在用力地拍着大门。 苏欢引放下猪肉,起身紧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贾婆子家的傻儿,肩上扛着一袋子面,冲着她傻笑。 苏欢引抬了抬眉毛,万分不解,“这……这是做什么?我今日不曾买过面粉……” 傻儿今天穿了件合身又干净的褂子,脸上却还是被汗水抹得花花的。 大日头底下顺着陡坡扛了袋面上来,任谁都吃不消。 “娘让我送来,不要钱,给你娘出月子吃。”抹了把鼻涕,傻儿憨憨的声音响起,一字一句重复着他娘贾婆子的话。 苏欢引更加疑惑,两家未有过多交情,这一小袋面至少也值二百文,贾婆子这又是何用意? 可既然送了来,也不好驳了人家的颜面,就让傻儿把面放到了厨房,给他倒了杯水,傻儿老老实实地坐下,喝了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快回去吧,不然你娘要急了,急了又要打骂,多疼!”苏欢引指了指大门,只当是傻儿贪玩不爱回去听他娘的骂。 “啊……呵呵,不急,娘让我陪你说说话再回去,回去晚了无事,早了娘才会骂!”傻儿呲着牙说。 苏欢引心跳漏了半拍。 莫不是贾婆子看中自己了? 她缓缓坐下,再没出声,低头拔着猪毛,脑子里回忆着每次去米铺时贾婆子那开怀的眉眼,大太阳底下觉得阴风阵阵,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傻儿也不说话,就看着她傻呵呵地笑。这孩子是生下来就傻,街坊邻居都说,他娘从头到脚都是心眼,把自己儿子的都给霸占去了,生了这么个不识数的呆子出来。 苏欢引收拾好猪肉,傻儿已经靠着水硙睡了,睡着的样子倒也纯真可爱。 生子痴,了官事,虽说生了痴傻能免差役,可又有谁愿意这样。 “扑棱!” 苏欢引心里正为他惋惜,一只含羽飞过的小鸟把傻儿吵醒了。擦擦口水,一觉过后的他好像忘记了他娘的交待,直接就往门外走去。 苏欢引追上傻儿,塞了二百文在他手里:“回去告诉你娘,家里什么都不缺,不要再送来了。” 贾婆子的米铺是集市上最好的一家,银钱自然不缺,她也善于用些小恩小惠收买人心。 可这一招,苏欢引打心底厌烦。 夫妻应是俏冤家,而非钱冤家。 有情琴相和,无谊茶自暖。她宁愿孤老,也不愿如同大妹一样认命。 只是,贾婆子的招式,她不喜,却有人喜,例如钟宝珠。 想到这一层,苏欢引心下又烦乱开来,案板上的一大块猪肉也被切得大小不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第11章 半个时辰后四道菜做好,苏欢引在院子里把桌子支上。 饭菜一样样地被端上来。 今日天公作美,昨晚天上还有几片暗霭,现在却碧空如洗,一丝风也没有。 钟宝珠在屋子里拘了整整一个月,一早见天气这样好,就不断张罗着在院子里吃。 戴了个软帽的苏白也被裹在小被子里抱了出来,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新景致。 钟宝珠左手抱着小苏白,右手拿着筷子吃饭。 加了干豇豆红烧肉,红亮诱人,肥肉酥烂不腻,瘦肉鲜嫩多汁,恨不能把舌头都吞了下去。 寡淡了一个月,她胃口大开,挥开膀子吃个痛快,让苏欢引给添了两次米饭。 苏白乖乖躺在娘亲的怀里,头上的被角没有把阳光遮好,小家伙皱着眉半眯着眼,嘴巴啾啾着,不时吐着粉红的舌头。 这几日他的皮肤渐渐褪了红黄的颜色,越发地白净起来。钟宝珠宠溺地看着苏白,不时和苏欢引也说着话,一家人和和美美,苏欢引恍惚间觉得自己娘亲回来了一样,忘记了这几年腌苦的岁月。 一顿饭吃到快要结束之时,隔壁艾家的黄狗大花忽然啀啀叫起来,间或听见艾叶打骂的声音:“兰艾不分的臭狗,自己家人都不认得,也想咬吗?你这双狗眼,下了崽子就瞎了不成!” 接着又听到艾术哭叫着不许艾叶打狗的声音。 艾术显然阻止不了艾叶往大花身上撒气。 大花继续哀嚎着,看来是被艾叶打得不轻。 小小的苏白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瘪了嘴忽然大哭起来。 钟宝珠忙把苏白抱起来往屋里走,手里拍着,嘴里哄着:“嗯……苏白不哭,不哭啊,娘亲在呢,几条狗打架,咱们不怕!” 苏欢引一愣,几条狗打架? 明明是人在打狗…… 她恍然大悟,钟宝珠,总是斯斯文文地就把人给骂了。 还真是有品质的高级骂。 午后,苏欢引冲了些桂花藕粉给钟宝珠送去,见钟宝珠正皱眉看着苏白睡觉。 小苏白睡的很不踏实,时不时摆动一下小脑袋瓜,透过眼皮能看到眼珠不停地乱动。 她把碗里的汤羹用勺子又搅了搅,给钟宝珠递过去。 “娘,晾好了的,温度正好,快喝吧。”细腻的藕粉冲得稠稠的,一碗透明的粉红,撒了香甜的桂花碎。 钟宝珠接过来喝着,眼睛始终没离开苏白的小脸。 “欢引,艾家那二丫头怎的这年纪了还疯疯癫癫的,你天天和她一起,别学了那些坏毛病来。” 到底她记恨的还是艾叶,而不是大花。 “娘,我知道,我有分寸呢。” “你弟弟怕是被吓到了,睡的一点都不踏实。到傍晚时候看看,若还是这样,你就去请了艾郎中过来瞧吧。” 日暮时分,苏欢引最终还是请了艾郎中过来。 艾郎中仔细问了缘由,钟宝珠笑着,“这小子胆子小,今儿刚满月,中午我瞧着天儿好,在院里吃饭就把他抱了出去,可凑巧不知谁家的狗叫起来,就把他吓着了,回来就睡不踏实,哭闹了一个下午。” 艾郎中脸色尴尬了起来。 “中午我家里那二丫头艾叶路过柴棚,差点被大花咬了,气得她发疯似的打骂了一阵,该是那时候把孩子给吓着了。” “哎呦,竟有这样巧事。如此看来我们苏白和艾家也算有缘,这毛病要因艾家而起,又因艾家而愈了。” 她脸上挂着笑,声音软软糯糯的,听不出来半点愠意。 仔细查了病,艾郎中开了方子让苏欢引去医馆取药。 穆羽和艾草都在,艾草正给病人诊脉,见欢引过来,点头打了招呼。 艾草她娘最近给她多做了好几套衣衫,现在穿的是白夏布小褂,黑色绣花香云纱阔裤。 医馆柜台的角落里放了一把竹伞,伞布是上好的丝绸,描了颜色跳跃的水彩。 苏欢引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艾草的夏伞,不为遮雨,是为了遮太阳的。 艾草生得一副光鲜的好皮相,皮肤细腻雪白,除了底子好,和她娘日夜对她的保养呵护也是分不开的。 穆羽坐在柜台里面看医书,面前放了个竹丝扣瓷杯,许是许久忘了喝,杯里的茶已经凉了。 艾郎中先行一步和穆羽交待了下,欢引的药不收药费,而后便和一个久候的姑娘去出诊。 苏欢引把药方递给穆羽,穆羽见她来,眼里满是欣喜,忙不迭地放下医书,拿了秤去抓药。 刚出月的小孩子,药量自然是很小。 穆羽动作慢慢的,一边秤药一边看向欢引,几服药竟抓了一刻多钟。 分了几包包好,穆羽嘱咐欢引要怎样熬药。 他说得十分繁琐,她听得越来越加懵懂。 看她不明所以,他叹了口气不情愿的说道:“你连五分都没听懂去,有什么差池可不好,还是我去熬一次吧。” 想到弟弟那样小,万一有个闪失,她可是担待不起,就点头答应了。 俩人一前一后回了家,随后去了厨房。 看到苏欢引对厨房熟门熟路的模样,穆羽问:“我听艾叶说,这个家,都是你在打理?” 嗯了一声,苏欢引找出瓦罐用水洗了,又拿出了几个大碗放到灶台上。 见她不再言语,穆羽拿了大碗把一个大包的药泡上,然后拿了瓦罐,把一个小包里的放进去直接用水煎。 她觉得新奇,上前瞧了一眼,小包里是贝壳样的东西,捶得碎碎的,有淡淡的腥气。 苏欢引仔细看穆羽煎药,努力记住每一个步骤。 药香溢了出来。 这时,钟宝珠闯了进来。 看到还有个男子在家里,她吃了一惊,疑惑地看着二人。 又带了几分讥讽。 苏欢引忙解释道:“娘,这是艾大伯新收的徒弟,叫穆羽,弟弟这药煎起来很是复杂,穆大哥是过来教我煎药的。” 她明白,心里满是龌龊的钟宝珠眼里就看不见干净东西,除了银子是白的金子是黄的,她自己和苏白是美的,其他都是黑的丑的。 穆羽向钟宝珠施礼道:“苏家婶子,这药给初生的婴儿用,药量是非常讲究的,煎药最是关键,量少了治不好病,量多了怕是孩子承受不住。” 转头看看苏欢引,她正低头局促地紧盯着自己的脚尖儿。 “不如这几日,药都是我过来煎吧!” 苏欢引蓦地抬头。 钟宝珠被穆羽一番话说得提心吊胆,想都没想点头答应。 穆羽把煎好的药汤交给钟宝珠,又拿出一个小包,打开来看,是红红的一点朱砂。 “婶子,这朱砂,用水化开涂在苏白的肚脐之上。” 钟宝珠离去,苏欢引愤愤地看着穆羽:“才不是说教会我就行了吗,一转眼又变成了你天天来煎药?” 他眯着眼睛靠过来,薄唇中含一抹坏笑:“我不来,万一有什么不好的,你二娘怕是要怀疑你下毒害弟弟了!”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有道理。 忽然他上前一步,捉住了她的手问:“怎么这几日都不来艾家?你在怕我么?” 苏欢引一惊。 急着想甩开他,他却像块粘糕粘在手上。 “快放开,让二娘瞧见,说不清楚。” “那就让她瞧了去……” 他更想说不清楚。 “穆大哥,你该知道,艾草喜欢你!”苏欢引急了,张口就说了出来。 穆羽缓缓放开她:“你躲着我,就是因为她?她喜欢我又能怎样,我喜欢的人……却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一个……” 那一日大雨,她遮在自己上方的样子,这一世,都无法从脑中抹去。 “穆大哥该回去了,煎药耽搁了这么久,我也要赶快准备晚饭……” 逐客令已下。 穆羽炽热的眼神渐渐黯淡,把剩下的药交给欢引:“放到阴凉的地方收好了,别受了潮,明日早饭过后我就过来。” 回身朝大门走去。 苏欢引站在厨房,想送送他,又忍住了。 看他的身影倾洒在剪夏罗一片暗香的红里,不禁低眉,荡漾了心神。 艾草在医馆门外张望了许久,才看到穆羽从苏家出来,她狐疑,却还是温柔的笑着,招呼穆羽赶快回家吃饭。 堂屋里,因为打狗吓到了苏白的缘故,艾术和艾叶刚被爹训斥了一顿,艾叶很是不服气:“难不成以后家里喝口凉水都要去和她家二娘先打了招呼不成吗?” “强词夺理,你多大的姑娘了,耳朵上的羞耻环也是白戴了,每天叮当响个不停,吵得我耳朵都疼!” 她娘紧接着又是一番训斥。 艾叶伸手摸了摸那副耳环,心想,你们嫌吵,戴在我耳朵上,我岂不是更吵。 艾术傻呼呼地也去摸了两把说:“二姐,娘不是常说拔了萝卜地皮宽么,不如把这耳坠子卖了吧,前天我看见搓麻绳的那几个村伴姐戴的耳坠子都比你这副好看些,你再戴了它出去,不怕被人抓了卖去搓麻绳吗?” 没注意到他娘越来越黑的脸色,他还得意着就被抽了一下:“惹祸的东西,天天没你跟着瞎掺和能惹出这么些幺蛾子!” 艾术委屈又愤怒的声音响起,“娘,我再问一次,我是您亲生的不?” “不是!”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第12章 进了五月,几乎是一夜之间,满城的石榴花都绽开了,火一样的燃烧在碧绿的叶子当中,把初夏之色染的更浓了。 轻风化剪逐春去,娇花织网捕夏来,林诗伽抱着斯洛在花园里喂鱼,寒蝉拿着小半碗鱼食跟在身后。 “小姐,你看这鱼都胖的游不动了,这哪还是锦鲤啊,像染了色的圆萝卜似的!”寒蝉从粉彩小碗中抓了把鱼食,递给林诗伽。 她仔细一瞧,那些鱼肥的,游动的时候连尾巴都摆不起来了。 “可不是要胖吗,这宅子里的,个个无趣了都来喂,再这样下去,都要成精了!” 成精,她倒是真希望这池子里能修炼出来鲤鱼精,这样她好歹也能牵制住几条,把自己夫君魅惑了留在身边也好。 尘世间男女都是要经历这般无奈吗?曾经蜜意相通的两个人,就这样从初识到相知,后又走向疏离,每一步都让她措手不及。 自从上次晚宴后他抽身离去,除了偶尔回来看看斯洛,他就再也没来见过她。 现在连丫头们看她的眼神都是怜悯的,她想了无数法子去打探他的行踪,得来的消息都是留在了许家。 难不成? 他还当真染上了断袖之癖? “少夫人!”芊枝轻轻的一声,唤回了她飘远了的思绪。 “少夫人,冯妈在准备端午的荷包,让我来问下少夫人想要什么花样。” 她这才想起来,已经到了节下了。 端午时,主人母都会给家人们准备荷包和五彩绳。荷包里面塞上朱砂艾符和一些其他香料来辟邪除祟,一般家境的就缝个布包戴着,讲究点的会请人绣了好的来戴。 “我想想……要个凤求凰,小小姐吗,荷包戴不住,给她绣个百福娃娃的肚兜。” 沉吟片刻,“给大少爷绣个相偕白头鸟的荷包,荷包颜色不要太艳丽了。” 白头偕老,她想让临风看了就能想起来往日的情分。 “是,芊枝明白,只是……”芊枝迟疑了一下。 “只是……什么?” 林诗伽心里一沉。 “只是大少爷自己已经选定了花样了。” 初始芊枝心里有点埋怨冯妈,这样难堪的事,非要差了她来做,可如今看到林诗伽焦急的神色,芊枝又爽快起来。 少爷与少夫人自打成亲以来一直是浓情蜜意,可偏就林诗伽是个好吃醋的主,哪个丫头多看了大少爷一眼,都会惹她心中不快。 这一年多以来,少爷忽然开始冷淡少夫人,鉴于少夫人从前对丫头们的严防死守,弄得丫头们不但不同情她,反而是暗地里嘲笑个没完。 芊叶也不喜欢这个少夫人,无奈夫人喜欢,便忍了厌恶,可心里总想着时不时拿话儿刺激一下她。 “哦?选了什么?”她胸口有血气涌动。 “奴婢不知。” 芊枝见少夫人明显是压了火气在听着,便小心翼翼地说:“这荷包的图案,左不过就那么几种,定是大少爷想给少夫人和小小姐都定了花样,又怕不合心意,所以冯妈才让奴婢来问。” 这话说得隐晦,既然左不过就那么几个图案,又为何非要各自来拿了主意? “嗯,大少爷有心了。” 林诗伽这会儿倒没反应过来芊枝的用意,反而在心里赞叹,这丫头,难怪婆母那么喜欢,的确是个聪明伶俐的主儿。 不动声色就给主子找了台阶来下,这察言观色、玲珑剔透的功夫,不是人人都有的,必得是天生占了七分,后天又学了三分才行! 芊枝想着林诗伽紧压怒火的模样,美得腰身都少了二两肉,碎步快移用前所未有的速度到了冯妈的房间去回话。 桌前,王婶正咳着瓜子等着信儿,让芊枝惊异的是,大少爷也在。 “临风少爷这次,还是随意?”王婶试探着问。 “对,随意。有劳王家娘子。”君临风嘴角牵着笑意,胸有悬镜。 君临风回到东跨二院,许非昔已是侯了多时。 天气好,俩人挪到院中叙事。 君临风看着满树的枝丫出神,那些枝枝杈杈寂寥了一冬,隐忍了许久,就像被打到了冷宫,可等到春风一吹,燕雁归来,桃花春雨落人头时,它们便又活了过来,生命,就是如此顽强。 “临风,这事非得这么绕着来吗?”虚庭一步,许非昔踱来踱去,估计这一下午他非得磨破一双鞋不可。 回过神,斜睨他一眼,君临风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抓了把桃花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当然!” “一个小丫头,至于你这么深谋远虑?” “网结的越大,猎物就越好!” “呵,你是说猪得养肥了再杀吧?!”许非昔急起来脸歪得更厉害了。 “粗俗,丛兰欲秀,秋风败之,我好好的一个千秋大计让你一描绘就成了猪圈!” 君临风痛心。 “千秋大计!根本就是牵丝扳藤,纠缠不清。”许非昔忍不住回嘴。 “行了行了,别斗嘴,你赶快停下来,我看你看得头晕!” 君临风忽然正色道,“扬州那边的事情办好了没有?” 许非昔终于坐了下来,拿了个果子咬了一口,回他道:“那边是办好了,她们娘俩就快到了,只是,你怎么有把握,她们能把人带回去?” “经验!” “君临风,你给爷好好说话!”许非昔又被触怒了。 十几天前,扬州城的长街之上,一个妇人捂着腹部缓缓走着。 她才从医馆出来,此时脸色蜡黄,神情怔仲。 扬州城夏日早至,妇人却依旧穿得厚重,不多时,她倚在路边的青石板上,一步都挪动不了。 不远处一抹淡绿身影飘然而至,扶起妇人,软糯的嗓音脱口问出,“敢问这位娘子,可是王平之家的?” 妇人一怔,细瞧眼前的姑娘,“是,姑娘又是哪位?” 姑娘面露同情,“娘子可是得了重病?” 妇人点头,“已是时日无多……只可怜我的宝儿才七岁……” 说着,妇人眼中的泪滴开始滑落。 年轻姑娘跟着拭泪,“娘子,我此来也是受人之托,有好心人给娘子指了明路,娘子可要听听?” 妇人惊喜参半,急着点头。 姑娘扶住妇人,“凤池城王平之的大夫人,娘子可以把宝儿托付给她。” 妇人顿时满面通红,她知道王平之已有家室,却还是做了他的外室,可是如若让他家里的夫人知晓这些,她怎会对自己的孩子好? 那姑娘看出她的犹豫,附在她耳旁说了一番,妇人思虑良久,叹了口气,“姑娘说的是,也就只好这样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第13章 傍晚,浮云荡去,小草偷声,苏欢引在屋子里摆弄着王婶今天送来的绣活儿。 马上就是端午,几乎都是荷包。 看了下主人家要的图样,无非就是龙凤呈祥,石榴百子之类的。 还真是俗气逼人。 只一件特别,还是写着:随意。 眼中泛笑,随意,终于将这两个字等来了。 取出绣匣,打开最底下那一层,指尖轻轻地把几扎八彩丝线取了出来。 匣子最上面一层放着几个她自己做的缠线轴,是拿碎布头裹了树枝做成,为的是丝线缠上去时不被刮得散了断了。 取一扎绿色的八彩,小心地往缠线轴上绕,自己做这事并不方便,也不敢叫了艾叶帮忙,那丫头就像是长了一双猫爪子,最爱把线团玩成一团糟。 大门外忽然有人说话,似乎是娘俩儿在找什么人。苏欢引侧耳听了片刻,把丝线放好,打开了大门。 门口正有一对母子在不停徘徊,俩人皆是蓬头垢面,一身破衫。 见有人出来,怯懦着上前问道:“姑娘,这里可是王平之的家?” 王平之…… 苏欢引脑子里搜寻了一下,不就是王婶的男人吗? 眼前的二人,为娘的该是有不到三十岁的模样,长得低眉顺眼,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怀里护着的小男孩大概有七八岁,整个身子都依偎在他娘的怀里,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虎头虎脑,嘴唇干的全是白皮,侧着脸低着头,不时怯生生地偷偷看自己苏欢引。 苏欢引一时想不明白这二人的身份,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们。 犹豫之间,王婶也听到声音来开门。 她身上还扎着围裙,右手拿着铲子,手上滴着淘米水,看她的神情,该是也不认识眼前的这母子俩。 “这里就是王平之的家,你们是?” 二人听到王婶的话,顿时涌出了眼泪,那女子上前一步:“姐姐,我们娘俩终于找到你了!” 王婶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扶那女子一把,问道:“姐姐?你又是我哪家的妹子?” 女子把孩子拽过来,指着王婶对他说:“宝儿,快来见过大夫人,给大夫人问安!” 宝儿训练有素地开始投怀送抱。 听到“大夫人”这三个字,王婶瞬间变了脸色,倒退了几步,想要说什么,又忽然意识到苏欢引还在旁边听着,就侧了侧身子,给那娘俩让出一条路来。 “先进屋吧。” 苏欢引被这几人的话弄糊涂了,询问着望向王婶,却见她没有半点心思想和自己说话,只是匆匆关了大门就回去了。 纳闷地皱着眉,她准备回去缠了丝线就去做饭,抬头却看见傻儿歪歪斜斜朝自己走过来。 她眉头皱得更紧了。 傻儿拿了个篮子,里面装了些鸡蛋和红糖。 “我家二娘早就出了月子,用不得这些,你拿回去吧!” 傻儿一动不动,执着地举着篮子,“端午,娘说给你吃。” 她急了:“家里都有的,不是说了不要再送什么过来的吗,你怎么不听?” 篮子在二人之间挣扎,苏欢引小脸憋的通红,她知道,她不接,傻儿就不会走。 正僵持着,艾家医馆那边,穆羽正巧出来,见到傻儿纠缠不休,几个大步就到了他们面前,把苏欢引往身后一护,呵斥道:“什么人这般无理!” 苏欢引拉了拉他衣袖,他俯下身子,她在他耳边轻语几句。 穆羽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对傻儿说:“苏家不缺这些,你快拿回去吧。” 傻儿刚被他训斥一句,吓得怯生生地看着二人,苏欢引上前哄着他说:“你别怕,乖乖把这些拿回去,和你娘说没见到我,她必不会打骂你!” 傻儿将信将疑地走了,不时回头看看二人。 “他是谁家的?经常来?”穆羽将手中一个纸包交到苏欢引手上,轻轻地问道。 “是米铺贾婆子家的傻儿,有两次了,告诉了他不要再来,不过你看看他的样子,什么话能听懂个三四分就算好的了,怎么能全然知道我想说的?” 对傻子抱指望,自己不也成了傻子么? 苏欢引答了他的问话,举着纸包问道:“这是什么?” “拿回去看。”穆羽微微一笑,复又自语,“大概人世间的苦就在这里,不是所有念念不忘的都必然有了回应。” 一步三回头的傻儿配合着穆羽的话。 苏欢引知道这话也是穆羽将他自己讲给她听,便低了头不语。 “苏苏,我想护你周全,只是我现在羽翼未满,家仇未报,你要等我几年,可好?” 她腾地红了脸:“穆大哥,怎么又说起了这些?” 转身进了大门。 穆羽看她含羞关门的样子,回想她刚才耳语时软软的腔调,觉得这傍晚的昏暗都被拨散开来了似的。 心如飞絮。 晚饭后,苏欢引将整理好的八彩线轴整齐的码放在绣匣里。 匣子是她娘生前曾经用过的,看起来是个老物件,红木质地,雕着鸟兽缠枝纹,精美得很。 苏欢引总觉得,这匣子的精妙之处,就在于看着它,它就像打算告诉她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默默半晌,她开始埋头画绣稿。 她心里断定,那被面的女主人定是个博识洽闻之人,对绣片的要求也必是不流于平常。 深绿色的粽叶,打开了一半,里面漏出白玉团般的糯米和红中透黄的金丝小枣,绑粽子的线被拆下来懒散地瘫在一旁,丝线下拴着“引过言欢”…… 仔细地对比思量着,她选好了需要用的丝线,开始一针针绣了起来。 上好的八彩很是顺滑,可这糯米粽子要想绣好却十分难办。绣错了不能拆,所以每下一针都要思虑周全。 一个时辰过去了,只不过绣了一小半。 她起身扭了扭腰,又抬身到了院子里,想着松松乏累的筋骨。 隐隐地,有微弱的哭声传来,却辨不清方向。 抬头看看天,有大块的云,那云像是故意要呼应了哭声似的,摆成一个被束缚了手脚的女子的形状。 哭诉声时高时低,又不时有安慰之声传来。 苏欢引循了声音走过去,原来是王婶和王家老太太在一墙之隔的她自家菜地里。 “我知道你心里不平,可她毕竟是给我老王家留了一脉香烟,你就看我老太太的这张脸,先留她歇两日再做安排。” “娘,都说是当着矮子别说短话,你明知道我没生养过,还偏在我面前提那孩子做什么?” 王老太太被她噎得没了话,王婶继续呜咽着:“我要是真不能生养也就罢了,我就认了她们娘俩,是你儿子王平之不和我生,我有什么法子!” “哎!只要是他这次能活过来,我老太婆就是豁出命来也得让他给你留个孩子,可听那娘俩的话,只怕是……” 苏欢引心里一惊,她把自己缩成一团紧紧靠在墙边不敢出声,怕惊扰了墙外的婆媳二人。 原来傍晚那娘俩竟是王平之在外面另娶的夫人和孩子,也难怪他这些年都不曾回来了。 王婶又嘤嘤哭了许久,才在老太太的劝说下回了家。 她心里为王婶悲凉,缓缓回了屋,再拿起针,全然没了兴致,索性放下了八彩,改拿了普通绣线去绣那石榴百子。 第二天一早,苏欢引正在厨房泡粽叶,王婶来喊门。 一眼就看到王婶红肿的双眼,只能装作不知,笑着问:“呀,王婶,这么早?” “嗯,欢引,我是来告诉你,后天我们娘俩就得去扬州,你得赶在明晚之前把活儿都做出来。”王婶拉着她着急地说。 “怎么走得这样急?”苏欢引很是奇怪,心里猜想,昨天那母子二人必定脱不了干系。 “原是想打算过了端午走的,可老太太惦记她儿子……”王婶说得吞吞吐吐。 “王大叔是怎么了?” “吃了老娘洗脚水,生意赔了,一股急火病得不轻,说是想见她娘一面,昨天那娘俩就是来给送信的。”王婶眼神躲躲闪闪。 虽说她男人王平之好比了陈世美,自己纵情过着热乎的小日子,把老娘丢给她伺候,她还是得尽力在外人面前维护他。 “那是得赶快去看看呢!”苏欢引心知肚明,没有多问。 送走了王婶,她麻利地把米饭蒸上,又去菜地里割了点今年的头茬韭菜洗好了切碎,打了一个鸡蛋进去做了韭菜蛋花汤,喊了大屋的来吃饭。 这些日子,爹和二娘开始和苏欢引一起吃饭,二娘看她的神情也更加温和了。 她心里明白,爹已经很久没找到东家做工了,全家的吃喝都得靠着她一针一线来担着。 她也明白,钟宝珠这种表面上的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一个不小心,她就会撕开了口子汹涌而出。 “欢引,我早起听到王婶来催你交活儿呢?”钟宝珠喝了口汤,笑着问。 “嗯,娘,王婶要去扬州一趟,我得赶在明儿傍晚前都做出来。” “这样啊,那你吃完了直接去绣,这厨房的活儿我来做。” 轻轻松松的,钟宝珠这句话说出了口。 突如其来的幸福把苏欢引惊到,“那怎么行,弟弟……” 钟宝珠喝口汤,牙上沾着两小片韭菜叶,咧嘴笑了,“不打紧,他除了吃就是睡的,不是还有你爹看着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第14章 后晌,钟宝珠哄着苏白去睡了,苏欢引打开穆羽后来送的纸包,定睛细看,竟是一包上好的红糖。 她认得,那是最好的云贵甘蔗红糖,钟宝珠刚生苏白的时候,贾婆子曾送了一包过来的。 钟宝珠当时用被子捂的严严实实的,苏欢引连味儿都没有闻到过。 红糖是被切成小块,一方一方码在纸包中,黑红中透着黄,上面还放着一张药方子,是穆羽苍劲的笔迹:冲得浓浓的,多喝些才好, 心里一暖,原来,他竟如此惦记于她。 苏欢引用手捻了一点掉下来的碎末放在口中,绵软甘甜,默默温到了心里。 托着腮的她不自觉的笑了出来,二八年华,芳心初开,她如今,时时刻刻的,眼前都是穆羽的模样。 那边艾家医馆里,艾草穿着镶滚彩绣的薄衫,石榴红的鱼鳞裙,头上插了支素银簪子,现下没有病人,她就摇着一把团扇,静静看着读书的穆羽,想着自己的心思。 穆羽认真看着医书,眉间心上,清幽沉静。 到底是心静自然凉,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夏日的烦闷。 这一幕,清凉馨香,任谁都不忍心打扰。 此前穆羽出去了许久,艾草到门口去寻,看到他与苏欢引在苏家门口闲谈。 她总觉得穆羽看苏欢引的眼神是多情的,可是他做的事又件件顺理成章,没有半点逾越。 经过这些时日,这个藏在自己心里的男子,就和那一本本医书一样,虽说看起来是宁静调和,可是骨子里还是透出一股股潜藏的激流来。 正想着,艾叶颠着步子窜了进来,手里拎着几个荷包和五彩绳。 “苏苏做的,大姐,紧着你先挑。” 艾草仔细起来,最后挑了一个红蓝相间的。 那是个蝴蝶形的香囊,蓝色的底子,红色夹金的绣线,顶上两根触须,最下面还用蓝色的绳子编了结留成长长的流苏,戴在身上,随步子摇摆,绰约多姿。 艾叶不舍,小嘴无力地张了几张,到底也没发出声音。 这个家里,人人让着艾草已是习惯,她再言语就是自讨没趣,随即自己挑了坠着珠子的锦鲤包,又给艾术拿了虎头包。 最后一个吊絮的狮子滚绣球,艾叶递给穆羽。 穆羽接过荷包,袖子一拢,去药匣里抓了中药,给每个里面都塞了点进去。 把荷包系在腰间,穆羽扬了扬手腕,艾草艾叶同时起身去帮他系手绳。 “我来我来!”没心没肺的艾叶至今都没发觉自家大姐对穆羽的一片心意,只想着好玩,咋呼着就冲了过去,拿起一根就往穆羽手上缠。 艾草有些心急,推了她一把,她虚胖的身形一个不稳,踉跄着差点坐到地上。 艾郎中此时进来恰巧见了,嗔怪地看了艾草一眼。 艾草羞得满脸通红,把绳又递到艾叶手里,自己进了里间。 * 苏欢引刚送走来取荷包的艾叶,又拈起块红糖放在嘴里,心里打算起要去买的东西。 怎么办是好,贾婆子家就在集市入口那里,怎么走都得路过…… 她又没有空降的本事,真是难死了。 此时起了叩门声。 原来是艾术,身后还站着一人,是从前见过两面的君大哥。 “丑东西,可还记得我?”君临风倒是没有半点见外,张口就这么称呼苏欢引。 “……” “师父,她不丑。”艾术一脸认真。 “徒儿可知叫了贱名好养活?叫她丑东西,她才会越长越美。” 苏欢引心知这又是君氏天理,忍不住嘴上回敬道:“那君大哥长得如此俊美定是有个丑名字了,难怪至今都不敢报上名来,今儿还来这故意奚落我。” “自然是故意的,还故意得很明显。”他挑着俊眉,眼神中露出欢快的神情。 没等苏欢引礼让,艾术已经带着君临风兀自进了院子。 君临风身着浅褐色轻薄常服,一双夏日的浅面鞋,手上执的还是那把白玉扇子。 “师父,苏苏姐不丑,只是瘦了些,不过……!”艾术偷偷斜眼看一下欢引,“她名字的确是丑!” 艾术不知哪根神经错乱,又给了苏欢引一刀。 “苏苏?” 艾术用手掸了掸木凳上的薄灰,坐下。 “我和二姐嫌弃她名字难听,都叫她苏苏,她叫苏欢引!” 君临风心中一动。 真正的美都是隐藏起来的。 “苏……欢……引。”他拉长了声音,一字一字地品味。 苏欢引背过脸去咬牙朝天翻了一眼,是有多难听,让他念的如此艰难。 她思量着要不要拆穿他这份隐忍。 “好名字!”白玉扇子朝手心一拍,君临风低喝一声。 艾术呆了呆,鼻子嘴角抽动了几下,他师父的品味,的确与众不同! 苏欢引张大了嘴,好名字,他这又是要起什么头来戏耍自己吧? “好名字,引过言欢,是么?”君临风上身微微向前,把苏欢引圈在自己投下的阴影里,深深看向她的双眼。 “你竟然知道?” 她一双大眼中浮起惊喜,十六年间,苏欢引这三个字,他是第一个懂的人。 “不过,我还是喜欢叫你丑东西!”深沉之间,君临风忽然一笑。 画风突变。 艾术喝了口水,额上汗珠细密地结成了网。 “苏苏姐,我在后巷带着大花和三个狗宝儿玩儿,不知从哪儿来了个老头,硬说我们挡了他的道儿,大花冲他叫几声,就撒泼说咬着他了,非要我赔只狗宝儿给他。” 艾术讲话总是带着画面感,苏欢引搬个凳子坐在旁边,听得入神。 君临风站在院子里慢慢踱步,仔细打量着四周。 看起来,丫头过得并不好。 “我看那老头儿分明就是个讨饭的,他晃荡着走过来时,我还听他嘴里唱着‘天为盖,地为铺,一口破碗不归路’,他就是看到狗宝儿长得肉乎乎的,想骗了去杀了吃。”艾术愤愤地说着,苏欢引的心也跟着吊了起来。 “我不给他,他就上来抢,该死的大花,这时候反倒是不知道上前去咬了,眼看着他就要抢了一只去,你猜怎么着?” “不用猜,定是你师父来了!”看艾术那得意的眼神,她就知道什么门道。 她还真是羡慕,羡慕艾家那窝狗儿的幸福狗生,又自叹生不如狗。 君临风这时也在不远处坐了下来,斜倚在枯井上面的树桩上,玩味地看着说得热乎的俩人。 “对呀,如同天降,那老头儿登时没了脾气,灰溜溜就走了。” 羡慕之余听艾术喋喋不休,苏欢引忽然想到,不如让艾术陪自己去集市。 “艾术,我要去集市买端午用的东西,可是我怕自己拿不来,你能不能帮我?” “好啊,那快走吧!”艾术喝光杯里的水,站起来拉了苏欢引就走,才走两步,听得背后他师父咳了两声。 “呃……师父……你一直不出声的,我把你忘了。” 苏欢引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如花佳人,一笑百媚生,君临风眯起眼,心里噗地动了一下。 他缓缓站起身来,用扇子点着艾术的头:“想我贤明睿智二十几年,到底得罪了哪个菩萨,让我收了你这么个笨徒弟,才十岁脑筋就这般不灵光,哎!可惜了儿了……” 艾术小脸冷了下来。 君临风摇着扇子一边往外走一边接着说:“一个丑东西,一个笨东西,加上我这个坏东西,嗯,倒也真是圆满了。” 这喜好嘴打人的师父! 那冷脸的小子又破颜欢笑开来。 三人同行,快到米铺时,苏欢引嘱咐艾术,“一会儿你去买米,二十升白米,十升面,买好了放在那里,回来的时候取,记住了吗?” 贾婆子看苏欢引来了,隔了老远就扯开嗓子喊她,一边还把傻儿往她这边搡。 她推了艾术一把,艾术拿着钱进去买米。 君临风低头看看她,嘴里啧啧两声,看来贾婆子极力要推销给苏欢引的并非米面,而是儿子。 艾术很快付了钱跟上了他们,忍不住好奇,“苏苏怎的自己不去?” “贾婆子总打发她的傻儿子过来家里送米送面,还不收钱,让人拒之不得,受之不爽……” “还有这样好事,下次告诉他送我家里去……”话未说完,头上挨了他师父一记。 “你能给那傻儿子做媳妇吗?”艾术这才弄懂了缘由,转身朝米铺呸了一口,恨恨地说:“那贾婆子是打你的主意呢?一家子都是半痴不颠的!苏苏以后不要去她家买米,离了张屠夫,还不吃混毛猪了?” 不巧,说这话时正到了张家的肉铺,被张嫂听了去,“谁家小子,这说的是什么话,好不中听!” 苏欢引连忙赔着笑:“张嫂,他刚刚拿这话打比方来着,不是说咱家铺子,消消气,给我割二斤瘦的!” 张嫂把刀砍得咔咔响,满脸不悦地多看了艾术几眼,吓得他赶忙躲在师父背后。 他又长了个记性,今后讲话之前,要充分观察地形。 三人又走了几家铺子才都置办齐了,回家把东西都归置好,她拧了两个帕子给他们擦手,又倒了水招呼他们喝了歇息着。 “你是风过铃动无意,可我瞧那一家子却是野火烧春成疾了。” 君临风看着苏欢引,第一次这样正经八百的和她说话。 “他们若是如此纠缠倒也罢了,大不了我躲着些,我只是怕他差了媒人来提亲……” “提亲怕什么?难不成你爹娘会让你嫁给这样的傻子去?” 君临风声音大了些,苏欢引忙把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下,回头看了大屋一眼,摇摇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艾术扯扯君临风的衣袖,“师父,走吧,出去我和你细说。” 师徒二人遂起身,低语着离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第15章 次日清晨,小巷氤氲在薄雾之中,各色夏花烂漫绽放,几只雏雀落在花间,唧唧地叫着。 王婶早早起了床,轻轻推开老太太的房门。刚准备叫醒她,就见婆婆睁开了眼。 王老太太早就醒了,一直在假寐,今日就要启程去看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好。 “娘,这就起吧,吃点东西就上路了。” 老太太哑着嗓子答应着起身,摸索着拢了拢头发。 王婶把窗打开,让新鲜的空气和阳光都洒进来,又打了洗脸水,浸湿了帕子给婆婆擦脸。 老太太脸上的纹路越来越深,夏天来了,晒黑了脸却白了褶皱。王婶仔细擦着,婆媳相对无言。 洗了脸梳了头,王婶端上来炊饼和鸡蛋。“娘,多吃些,路上吃饭可没这么应时。” “嗯嗯,好,你也快去吃吧!” 吃了一个炊饼和一个鸡蛋,老太太把剩下一个鸡蛋揣到自己的裤兜里。 一切收拾妥当,正准备出门,苏欢引拿了两个油纸包来为她们送行。 “王婶,昨日去集市时顺便买的,一包炉果,一包芝麻酥,拿着在路上吃。”那日来的孩子在旁边眼巴巴看着,馋的直舔嘴唇。 王婶叹了一下,解开一包来,拿出几块塞在孩子手里,“欢引,正想去找你,我走后,家里你就帮忙照看下。虽说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到底住了多少年的,舍不得它破败了。” “王婶放心,家里有我呢。” 王婶红了眼眶,强忍着泪,“欢引,他把钱都败光了,我这一去,日子一定过得更是清苦,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心里实在没着落啊!” “婶子,财散人聚,未必不是好事。”欢引急急地安慰她道,“你到了那里,能见到大叔,老太太也跟在身边,一家子团圆了,到哪里都是家。” “是呀,丫头说的对,娘在哪里,家就在哪里。”老太太看媳妇儿难过,也连忙说道。 苏欢引看看王老太太,她好像一夜就苍老了,对儿子的惦记像是沾满了灰尘的粉扑,扑在她脸上,扑得眼珠浑浊了,眉眼清淡了,皱纹更深了。 几人依依不舍地道了别,苏欢引一直把她们送到了巷口,王婶和那个女子拿着几个包袱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老太太,手里牵着小男娃。 老太太从裤兜里把鸡蛋掏出来,塞到他手里,低头说了几句。 男娃点点头,伸手把鸡蛋揣到自己兜里,跟在大人的屁股后头,走几步跑两步,一行人渐渐远去。 送走王婶一家,趁着日头还不太大,苏欢引把厨房的东西都搬出来,在院子里支起了桌子包粽子。 素面朝天的她,一身布衣,平凡得如同田野里静默的小花,柔弱得又像小河边芊芊的小草。 粽子做好在锅里煮着,苏欢引做了几个艾蒿饼当午饭。 很久没有下雨了,苏家曾经的粉墙黛瓦飞檐翘角都变得灰扑扑的,长年的风吹日晒,又经久未修,本就衰败得很,又因为长久的没有雨水的冲刷,更加显出几分凄凉出来。 这般景象衬着坐在桌前的几人,吃五谷,居世俗,倒也十分平和。 午后,苏欢引给艾家送粽子,艾叶拎了一个急急拆开就吃了起来。 吃得急,怕她噎着,苏欢引刚想去给她倒杯茶,就看见穆羽走了进来。 二人都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愣了一下。 穆羽先朝她走过去,很热络地说:“欢引绣的荷包很合我心意。” “嗯,穆羽哥,苏苏做的粽子,快来尝一个。” 艾叶塞了满嘴,腮帮子鼓鼓地问他,“吃什么馅儿的,我给你挑一个,肉,蛋,枣?” “每一样我都想尝尝。”穆羽坏坏笑着,看向苏欢引。 “你还真是贪吃鬼!哈哈,同道中人,同道中人!”艾叶嘴上说归说,当真拿了三个过来。 他也没推辞,直接拆开吃起来。 眯着眼睛边吃边点头,那神情倒像是吃了什么珍馐美味似的。 “哎?穆羽哥,你怎么没在医馆看书,大白天的跑回来干嘛?”艾叶忽然想起来,问他道。 “原本是来找你的,不过现在不用了。”他冲着艾叶笑。 “啊?为何?”艾叶吃得嘴上粘粘的,又伸手去抓了一个,边拆边问。 “原本想着让你帮我捎件东西给她,不想这里就见着了。”吃完了一个粽子,他起身洗了手,从怀里拿出个物件儿想递给苏欢引。 是把青檀木的梳子。 梳子的雕工极其细致,莲叶衬着莲花摇曳,两只蜻蜓落在上头,栩栩如生。 泛青的檀木被打磨得油潤透亮,花纹都是镂空了雕的,在一角的镂空处配了个圆润的玉珠子,珠子下还坠了深青色的流苏。 一头青丝,九千心事。一把木梳,万缕情缘。梳齿之间,光阴流淌,默然无声,却是最长情的陪伴。 他这是以梳寄情。 艾叶一看那梳子就叫了起来:“太好看啦,这哪里弄的!”她抖着手摸了过来,却被穆羽躲过了。 她见穆羽嫌弃地看了看她吃得油腻腻的嘴,又看了看她黏糊糊的手,愤愤地说:“小气,怕我摸脏了不成?”虽然撅着嘴,那眼睛还是离不开绝美的梳子。 “送给……我的?”苏欢引不相信地把手放在自己唇前,伸了一根手指指向自己问道。 “对,河边救了我,还一直没有道谢。” 这个老气横秋的理由,嗯,很好。 “穆大哥你好偏心,当日可是我和苏苏一起救了你,怎的就只给她买?到了我这里就过了庙不下雨了?”那边艾叶立时不干了。 穆羽笑了,偏着头逗她:“看你这嘴撅得倒比那猪拱嘴还高些,可惜了这美人胎儿了!” 那丫头又破涕为笑。 “不是穆大哥不想着你,实在是这梳子只有一把,原本有个姑娘家要买了,还是我磨了半截舌头才又得来的。” 说这话时,流苏在他细白的手中晃晃荡荡。 风中无乱絮,指摇草丝欢。 艾叶开始纠结,要不要原谅穆羽,要不要原谅青檀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第16章 16, 看艾叶一张圆脸纠结皱巴得像块抹布,穆羽发自肺腑地奉承:“艾叶丫头一头秀发已经美得很了,还需要这些做什么?倒是欢引的头发,就如同枯草,得用把好梳子养一养才好。” 之后又凑过去小声说:“毕竟咱们是一家人,礼数先得紧着外人来,不是吗?” 艾叶被他哄的使劲点了点头,心下还为自己的小气羞愧不已。 苏欢引这才接过木梳。 指尖触到的,是温润的凉…… 入夜,银月如钩,苏欢引坐在床边,用青檀梳将头发梳了又梳。 梳子飘散着淡淡的香气,沾染得不够滑顺的头发也透着一股子幽香。 终于她躺下来,悠然睡去,这一夜,碎梦绵长。 梦里,有他。 晨起,头有些昏沉,打水洗脸,便去江边采艾。 江上笼着很重的雾气,白首黄童,三五结队,踏着露水搜寻眼中最好的那几支。 露水打湿了裙摆袖口,她丝毫不在意,顺手摘了一支细小的插在了鬓上。 回去的路上,见路边石榴花开的喜人,又忍不住折了几枝下来,摘下一朵别在了鬓边的艾蒿旁。 艾家这时候也正吃着早饭,艾叶昨儿吃了苏欢引的粽子后,觉得娘做的实在难以下咽。 粽子没煮到火候,米都夹生着,她偷偷瞟了瞟其他人,大家都跟没事儿似的慢细嚼慢咽,她也就把话憋了回去。 好歹吃完一个,她跳下板凳擦了手,喊艾草艾术快点走。 艾草却摇了摇头,比划说她不去了。 “怎的又不去了,此前不是说好和苏苏一起去吗?” 早就约好端午看龙舟,今儿她又出变故。 听到苏苏的名字,艾草变了脸色,没好气地冲着艾叶比划了几下。 “你姐姐采艾蒿累了,你们就自己去吧,让她留下在医馆守着也好。艾草懂事,会像你俩一样,天天就爱在外面疯跑?!”艾叶娘看看艾草,冲艾叶喊了几句。 “采个艾蒿能累哪里去,矫情!”艾叶小声嘟囔着,把手伸到她娘面前。 她娘轻轻打了她一个手板儿,把一串铜钱放到她手里,艾叶一看,三百文。 好多! 笑嘻嘻地谢过了娘,艾叶拿了两个鸡蛋,带着艾术那个跟屁虫去找苏苏。 艾草闷闷地吃着粽子,米糯不糯,馅儿香不香她都无心去品味。 一早儿采艾时,听艾叶吧啦吧啦地说,昨儿穆羽送了苏苏多么美的一把青檀梳。 艾草已经十八岁,自然明白男子送女子一把精美的木梳是什么意思。 从江边回来,她就心里不爽快,不想见到苏欢引,也不好明说,就找个借口不出去,免了和那丫头见面吧。 她心里对穆羽是有怨气的,当日苏欢引只是守了他那么一会儿,哪里比得上艾家为他诊病吃药,又收留他的恩德呢? 一个十六岁还没长开的干瘦小丫头,怎么看也不如自己漂亮,穆羽为何偏偏喜欢她? 胃口好也不能这么任性不挑食吧? 穆羽丝毫没发现她的异样,如往常一样,看书写字,心静如水。 艾草更烦闷了,她知,穆羽心里是没有她的。 在意她,哪怕是风吹草动都会心疼,不在意她,就算是坟头草动也不会瞧上一眼。 真是个瞎了眼的二傻子。 苏欢引今天穿了件素纱禅衣,配了夹缬花罗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上面的艾蒿已经取下来,却用榴花做了鬓朵插在耳旁,明艳动人。 艾叶想先去街上逛一下,艾术却不乐意,他和师父约了辰时中在江边见,再不去可就晚了。 央求了半天,艾叶答应了他,但要他保证,晌午去饭馆吃饭时,点了南乳小排得可着她先吃。 赛龙舟的那段江面已经挂满了各家的彩旗,整木雕成的龙舟上面刻着鳞甲,龙头高昂,龙尾卷曲,绚丽的色彩装点得龙舟耀眼夺目。 船里放了大面锣鼓,此刻,岸上岸下,锣鼓喧天,各队人马齐聚,头上扎着巾帕,身着统一颜色的赤臂汗衫,只等一声号角就地出发。 人群里,君临风很是显眼。 白色巾纱裹头,外戴玉冠,浅紫色云纹丝帛圆领袍衫,手里拿的是一把竹镶玳瑁的大折扇。 他比身旁那些人高出一截,腰身笔挺,气宇轩昂。 艾术看到师父就兴奋起来,嘴里高喊着就冲了过去。君临风宠溺地拍拍他的头,又抬眼仔细打量着后面来的两个丫头。 每次看到苏欢引,他都心疼,今日见到,这感触尤甚。 上次从苏家出来,艾术就把苏欢引的身世讲给了他。艾术还小,知道的或许只是一二,可仅仅这些,已经让他唏嘘不已。 两个丫头给他问了好,那边龙舟赛也开始了。 几人在岸边和着号子给自己中意的船队打气,好不热闹。 锣鼓声越来越密,船上的人终于奋力一博,结束了比赛。 艾术看好的那队没拿到名次,惹得他耷拉着脑袋,心里很是不痛快。 本是想看看有范的龙舟,没曾想这只是个有饭的端午。 正低头往街里走着,就听得苏欢引“哎呀”一声,抬头一看,傻儿正站在不远处朝苏苏抹着面条鼻涕笑呢。 艾术此时憋气又窝火! 他心里下不去,快走两步把苏欢引拉到自己身后,君临风此时也看见了,忙伸手过去把苏欢引和艾叶护在了自己身边。 贾婆子定是没料到今日傻儿会碰到苏欢引,也没拾掇他,只给他穿了件袖口抹得发亮的褂子,挞拉着一双布鞋,露着黑觑觑的后脚跟。 傻儿见他们把苏欢引藏了起来,急了,嘴里喊着就朝这边奔了过来。 艾术瞪着眼睛去拦他。 “傻儿,你离我家苏苏远点不成吗?” 傻儿也不乐意了,嘴里嘟囔着:“欢引,媳妇!” 听了这话,艾术一股火怒了起来,他比傻儿小太多,就把头一低,冲着傻儿的肚子顶了过去。 傻儿踉跄着退了几步,举着拳头,嘴里呜啊着就朝艾术打了过来,君临风忙把艾术也拉到身后。 这时傻儿的拳头已经过来,直接打在他的腰间。 君临风伸手轻轻挡了一下,傻儿的手一滑,就把他系在腰间的白玉佩给扯了下来。 “啪!” 声音清脆动听。 却是出自玉碎。 几人都傻了,包括傻儿。他也知道自己做了坏事,有些害怕,怔忡了一会儿,转身歪歪斜斜地跑了。 君临风弯腰捡起碎成三瓣的玉佩,顺手放到衣衫里面,转身喊醒了愣在那里的三个人。 苏欢引拉着他衣袖,急切地问道:“我看看,碎成什么样了?” 她摇袖撒娇的样子,真好。 她为自己心急得样子,真好。 伸手刮刮她的小鼻子,君临风笑着说:“都碎成了八瓣儿,这可怎么成?丑东西你必得去我家当了几年丫头才能赔我?” 她涨红着脸都快哭出来了。 “放心。”君临风想拍拍苏欢引的肩膀,手抬起来又觉得不妥,便在半空中滞住,随即放下。 那肩膀好瘦,稍用力就会捏碎吧。 君临风低头安慰道,“不是什么值钱的,别怕,你请君大哥吃碗尼姑面就抵了!” 苏欢引还在疑信参半着,就被他拉着往街里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章 第17章 这个时辰,古街小巷已经很热闹了。 前面一段路有些狭窄,路两边那些铺子窗挨着窗,门挨着门,房屋有些陈旧,都是些裱画店、糕点作坊之类的。 艾叶嚷着早上没吃饱,已经饿了,就在那里买了些绿豆糕和豌豆黄,几人边吃边往里面走。 渐渐的,路越来越宽,两旁也尽是青砖黛瓦,高墙绿藤起来。 这一路的铺子也越来越好,茶楼,饭庄,银楼,戏楼就都开在了这一段。 前面戏台子正表演仙人栽豆的戏儿,几人兴会淋漓地看了许久,不停地叫好。 君临风则喝着茶在旁出神地看着苏欢引。 一盏茶,喝到浮凉,几出戏,唱到人散。 旧念尘起之时,她入耳牵心地声音柔柔地响在耳边,竟让他恍惚了。 晌午时间,几人进了一家新开的饭庄。 艾叶心里有数,这顿饭自然是艾术那至今没教他棍法的师父来付账,点菜的时候踏实了许多。 她视线在店里打了个转儿,这家店倒是新鲜,白日里也点着灯笼,掌柜低眉站在台子后面,不停地拨拉着算盘收账。 台子上方悬了三个桶形的灯笼,罩上描着白花芦苇,中间一盏许是灯芯快燃没了,透出的光比旁边两盏要昏黄许多。 店家的脸隐在黄黄白白的光中,收单,结账,一直没什么表情,透出一股子诡异来。 “师父,那掌柜是怎么了?”艾术给他师父斟了茶,问道。 君临风眨眨眼。 “他是被我棍法所伤,整张脸都僵了。” “哼,师父又开始说笑,哪里有什么搅屎棍的棍法,上次我说练打狗棍,我娘都说要打断我狗腿。” 提起这事,艾术至今心有余悸。 “断了也不怕,为师有药。” “什么药?”艾家两个对药很感兴趣。 他压低了声音,高深莫测地说:“黑玉……断了……不续膏。” “噗……黑玉断了不续膏……” 一口茶水喷出来,苏欢引毫不掩饰地大笑。 “苏苏,不能收敛些吗?” 艾叶满面严肃地说完,自己比苏欢引笑得更大声。 艾术愣了片刻,也跟着干巴巴笑了几声。 有人不笑,却颇为得意——君临风摇着扇子,翘着二郎腿,下巴快翘到了天上。 艾术掐着指头算了一下,这师父十有八九是她娘失散多年的兄弟,就为了折磨他而来! 君临风看眼前这三个笑得差不多了,坐直了身子,终于正经起来。 “那掌柜是我的故友,在外多年,忽然得了吊线风,治了许久也不见好。年前回城里来,开了这家饭庄。他一笑起来,脸就歪的更厉害,因此便不做神情,熟客也都知道,他并非摆了脸色给人看的。” 苏欢引想到艾郎中医术颇好,提醒道:“君大哥,不妨带他到艾叶家的医馆瞧瞧,说不定艾大伯有法子呢?” 君临风摇头,“他这病时间有些久了,怕是没什么指望。” 御医都没法子,谁又能治得好。 艾叶用手摸着自己的新耳坠子,抿嘴想了一会儿,“去年秋日里倒是有一个得这病的去过,我爹给了两贴膏药,后来也再没听说过来,也不知……” 说话间,小二端上来一盘糖醋虎皮鹌鹑蛋,炸得金黄的蛋被裹上浓浓的糖醋汁,上面撒了几根香菜,看得她直咽口水。 筷子伸出去到了半路,左右各看一眼,大家都等着她接着往下说。 收回筷子,她忍了忍。 “……再没来过,也不知好了没有。不如我让爹再配两贴拿来试试。” 君临风见她热心,虽然不抱指望,还是不忍心驳了她,“自然是好,治好了他这病,这店里,你随时来,不要你一文钱!” 菜上得很快,没多久,余下三道菜,南乳小排、香菇烧冬瓜、苦瓜炒蛋都摆到桌上。 君临风夹了一筷子苦瓜炒蛋放到艾术的碗里,“徒弟呀,摊上我这么个师父,也苦了你了!” 艾术委屈起来,师父终于良心发现,不再戏弄自己了么? “来,多吃点苦瓜,以后为师的再对你做什么,你就不觉的太苦了!” “师父……”艾术举着筷子,心碎一地。 苏欢引还惦记着玉碎的事,要了一壶雄黄酒,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 “君大哥,那玉佩……” “一碗素面就好,但得是你做的。” 窗外绿意阑珊,二人不顾那姐弟俩惊诧的神情,把酒言欢,喝得上瘾。 苏欢引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有这样的好酒量。 酒到酣时,君临风收拾起往日放浪不羁的模样,眼神深深地看着苏欢引。 “丑东西,凡生不会总是顺遂,可你要记得,逍遥浮世,陌上红尘,也并非你独自一人。” 放下酒杯,他在心里说了现在未能对她说出的话: “你还有我。” 苏欢引因为二娘的作梗刁难而苦闷不快的心,豁然就开朗了起来。 像是盛夏里,一直期待着一场湿润,那雨就及时来了一般。 带着这份惬意吃罢喝罢,几人在饭庄门口道别。 苏欢引微带醉意,和那姐弟二人嬉笑打闹着,一路欢声,回到了自家小巷。 晚饭后,日落西山,夏虫呢喃,她想起了娘亲。 小时,这个季节,她总会在夜里依偎在娘亲身旁,娘总说,无论以后娘在不在她身边,都会在夜空里看着她。 这句话,直到娘走了,她才明白什么意思。 岁岁春华逝,阴阳两相知。 最疼她的那个人,如今已是花谢魂散,进了轮回,可是一个娘亲对儿女的爱,永远不会随着生命的消逝而止歇。 苏欢引这里在想着娘,艾家医馆里,艾叶在求着爹。 艾叶双脚不动扭着腰身,扯着她爹的衣袖,“爹,你就给我配两付膏药吗!” 新戴上的耳环玲珑着耳垂,再也不觉得沉重。 “胡说,哪有不见病人就给开药的道理!” 艾郎中认真稳妥,断不会为了钱财做些违背规矩的事。 “可我已经答应了人家了……” 艾叶有些悔意。 后悔把大话说早。 “就是要你长个记性,这么大姑娘,信口开河,还有什么是你不敢说的?”艾朗中气得头大。 艾叶不响,垂着两个嘴角,她也是想治病救人,究竟有什么错? 她忽想起穆羽常说的一句话:小孩讲对错,大人讲利弊,神仙讲故事。 如此看来,讲对错的她还是个孩子,于是她埋了一脸的委屈,求助地看向讲利弊的穆羽。 穆羽会意,冲她微微点头。 艾叶心里这才有了着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章 第18章 艾叶的求助果然奏效,半月后,她带着艾术和膏药来到饭庄。 还没到中午的饭口,店里暂时还算清净,只有两桌客人在用餐。 小二在忙着打扫,把昨夜撂到桌上的条凳一张张卸下来,用抹布仔细地擦干净。 这酒楼不比小餐馆,每一件器具都是他们家主子精心挑选出来的。 就说这看似普通的饭桌和条凳,那也是用了上好的木材制成,特意从京都运过来的。 单是那一套桌凳上的漆,就比小二几个月的工钱还要多。 小二不敢偷懒,他家掌柜不仅有脸歪的毛病,还有一样病入膏肓的爱干净病,若是拾掇得不利索,离麻溜滚蛋就不远了。 门口一位鹅黄色衫子的少女带着个半大男孩走了进来,正拿眼搜寻着各处。 小二忙笑着迎了上去,“客官……” 艾叶一摆手,“不吃,找你们歪脸掌柜。” 小二尴尬地笑笑,这丫头,霸气。 他被这种霸气征服,不自觉地看向柜台后面。 歪脸的许非昔穿了一身月白色暗万字纹长衫,脸上覆了一大块云锦面巾子,正趴在柜台上打盹。 许家由他经手过的酒楼饭庄众多,他却从未如此上心过。 唯独这一处不同,是他和君临风花了心血来筹建的,因此他便豁出了脸面日日在这里照看,弄得自己疲惫不堪。 艾叶敲了敲台面,许非昔胡乱地拨开面巾,伸了个懒腰,一万个舍不得地睁开一双睡眼,懵懂地看着二人。 这又是谁呀,打扰他睡觉,真烦。 “掌柜的,我姓艾,我爹在北普巷那里开医馆。” 艾叶挂着那日新得的耳坠子,娇俏地看着许非昔那张歪脸说道。 “哦?所以呢?”许非昔看着没头没脑的两个人,不冷不热地回到。 艾叶心里直嘀咕。 那天没看仔细,今儿一打量才知道,这掌柜年纪甚轻,应当是和穆羽相差无几。 只是半张脸往下耷拉着着,好似把两个人的脸硬拼成了一张,看起来很是怕人。 “所以,我是来给你治病的!” 见他冷淡,艾叶说话便不客气起来。 这人,最该治的不是脸,而是他那张嘴。 把两张膏药拍在桌上,她等着他好好道谢。 毕竟这膏药里面的那味人中白,还是取自于她的尿壶里,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寻开心般笑出了声。 许非昔一副沉默默地样子,寡淡地看着艾叶。 心想这个胖乎乎的丫头还真是有趣,冒冒失失地就来送药,又满面狡黠,倒好像和他是旧相识似的。 他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我不需要,这病也治不好。” 艾叶把眼一瞪,她费尽心力才让她爹答应做了膏药出来,没成想,这个歪脸的并不领情。 “你……真是无理,没用过我爹的药,你怎知治不好。快拿了去试,照着这个去做!” 艾叶骄蛮地把两张药方子扔下,领着艾术走了。 许非昔看着离去的二人,心里直纳闷:世上还有这样强拉着人送药的?还不要钱? 转念忽然想到:君大少在端午之日提及过此事,那医馆似乎就姓艾,只是当日太忙,净把这茬头给忘了,方才也真是无理了。 刚要张口喊住她们,却见少女的裙角一闪,不愉悦地踩着步子已经出了门。 想想只好作罢。 已经求医无数的他并没有太在意,把药和方子拿起来放到抽屉里,打着哈欠想,是继续睡呢,还是起来算账呢? 突然那丫头的样子硬生生闯入脑海。 动人的很。 擦了擦困出来的眼泪,许非昔拉开了抽屉,抽出膏药放在鼻端闻了闻。 * 夏风微拂,林木初盛,艾叶姐弟两人汗津津到家的时候,看见门口拴着一匹背带鞍花的老马,鞍帕上绣着“李”字。 东北药商李存该是刚进屋,正拿了大海碗咕咚咕咚喝着,仓黯的脸庞上胡子拉碴,满身风尘。 终于喝足了,他扑通一声给艾郎中跪了下来。 艾郎中和艾叶娘吓了一跳,这边忙把他扶起来,那边把两个目瞪口呆的孩子撵了出去玩。 “艾家大哥,求你收留我。”堂堂汉子落了泪。 “这怎么回事,慢慢说。” 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面前是个铁骨铮铮,性情爽朗的东北大汉。 “哎!”痛心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李存讲起了事情的始末。 李存十三四岁时,很受东家的赏识。东家身边还有两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三人相处久了,很是投缘,就拜了把子。 按照年龄排行,互相称为李老大,孟老二和刘老三。 都说是三人误大事,六耳不通谋,可他们三人却总能意见一致,心照不宣。 到了二十岁左右,他们三人在东家的建议下脱离出来单干,敬李存为大,二人就当了左右手。 虽说生意场上浮沉颠簸,但三人一条心,黄土变成金,没几年,就做得风生水起。到了适婚年龄也都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孟老二虽说做生意是把好手,长得却是人样虾蛆。 李老大给他张罗了一房漂亮媳妇,先前他是极其喜爱的,可叹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手里有了点钱,前些年开始就流连于花柳人家,扔着媳妇带着孩子自己过活。 李存教训过他两次,见他不曾耽误了生意,也就没再说什么。 他媳妇倒也是个贤惠的,也未多言,彼此之间相安无事。 前年中秋,本应该兄弟三人带着各自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可是孟老二却没有来。 李老大心疼弟妹委屈,就多照看她一下。 那日,或许是喝多了酒,也或许是由怜生爱,当孟老二的媳妇吃饱后,轻抚了自己的肚子,笑着和大家说撑着了的时候,他忽然心动。 从那以后,他就找了各种借口去照顾弟妹,一来二去,俩人就成了好事。 他自己媳妇有所察觉,明里暗里说他,别没吃羊肉空惹了一身骚,见他不为所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无事。 孟老二还一如既往地流连于花街柳巷,对二人之事丝毫没有察觉。 去年开始东北大旱,好几桩大生意又都蹊跷不成,李存受到重创。 上个月他来艾家送药,带来的人参被看出了差池,他才恍然大悟,是孟老二做了手脚。 他气势汹汹的回到东北家里去找孟老二,孟老二却平静地看着他:“李老大,我的卧榻之下,岂容他人安睡!” 他仿佛吃了一记闷棍,再没言语。 晚上大家给李老大接风,都喝了许多酒,李老大愧疚,不敢看那夫妻二人,孟老二却也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说到这里,李存的眼珠子全红了起来,浑身颤抖,涕泪交横:“那孟老二是个阴心人,在饭菜上做了手脚,下了足量的押不芦进去,我没防备,到底是中了他的圈套。” “一觉醒来,我的妻女,他的一家人,全都没了踪影。独留了我和老母亲两人。再看家里的钱匣子,里面所有的银票也不见了。” “我遍寻多日找不见人,几天后却有人上门来收房子,原来是那孟老二趁我昏迷,拿了地契按了手印,卖给了旁人,老母亲一股急火撒手离世。刘老三一家想收留我,我也是实在没脸呆在那里,万般无奈,思来想去只有来投奔于你。曾听你说过想开药铺,能否留我帮忙,出去采买之时,也可以顺带找我的妻女。” 李存痛哭不止:“我最怕的,是他把我妻女卖了人牙子,真是这样,那我这辈子是无缘和他们再见了。” 听罢,艾郎中唏嘘不止,无奈的摇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李老板你一个明白人怎么偏就办了糊涂事?!哎!罢了,你先在这里歇几天,日后再做打算吧。” 艾郎中让穆羽带李老板下去换衣吃饭,自己坐下来开始和艾叶娘商量此事。 “若留了他在这里,本是功一美二之事,可我只是怕,他万一再犯了老毛病,岂不是坏了我艾家名声。” 艾叶娘还是有些忧心。 “此事给了他这么大教训,以后他定不会再犯。一贫一富,乃见交态,此时我们不收留他,岂不是不给他活路了?何况他这人做生意是把好手,和那兄弟二人合伙在生意上也没什么纷争,可见这方面为人还是不错的。” “我就是怕,这一斗米养个恩,一石米养个愁。他留下来打理生意自然不错,倒是怎么个身份来对待?合伙的,长工,还是帮忙的朋友?” 艾郎中拿了茶杯喝了口,茶香清幽,嗅起来丝丝入脑。他要清醒一下,想个周全的法子才好。 晚饭后,李老板留在了堂屋。 “我们二人细细商量过,李老板就安心住下,我们称你为大哥,孩子称你为大伯,以后医馆我和艾叶来操持,你和穆羽马上着手去办药铺的事。药铺的收益,我分你三分之一,你看怎么样?” 李存眼泛泪光,双手抱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出去采买药材时,每到一地都要仔细打听我那弟妹和侄女的下落。找到了你们就一家团圆,找不到,这里就是你的家。” 李存涕泪交错,“兄弟,你放心,有我在,定让你的药铺成为这一带最好的。我必不负你大恩!” 艾郎中刚要劝他别想太多,就看见艾叶娘匆匆走了进来:“后院赵大娘刚咽了气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章 第19章 晴云轻漾,碧柳低垂,今日还是没有要下雨的模样,依旧燥热得很。 艾术一早又领了大花和狗宝去后巷耍,刚转过巷子口,就看见老赵家门口挂着灵幡。 出出进进着的人很多,间或有几个披麻戴孝的。 艾术吓得撒腿就跑,跑了几步想起来那几个狗宝还在后边,硬着头皮回去抱在了怀里,一溜烟儿带着大花跑进了堂屋。 “娘,后面赵家……”他喘着粗气,吓得不轻,怀里几个狗崽子被颠得晕头转向,哼唧着想下地来。 “一大早不知会一声就跑出去野,吓着了吧!赵老太太昨晚没了,没来得及告诉你们。这下好了,你这几天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再不许往后巷乱跑!” 她娘坐在桌前,艾草拿着抹布正擦着桌子,艾叶手里端了两盘菜等着上桌。 他放下狗宝儿,起身想去洗洗手吃饭,忽然想到什么,又奔了回来:“娘,那爷爷奶奶都要回来看看是不是?” 艾叶娘看着那盘炒糊的青菜,“一早儿你李大伯和穆大哥就赶着去接爷爷奶奶了,相识多年的老邻居,还不得送她一程。” 隔壁苏家此时也得了赵老太太的消息。 苏向南赶着去帮衬,苏欢引打了水,正围着罩布裙在后院浇菜地。 后院的菜都快旱死了,天还没有半点雨意,只能自己担水来缓解一下。 忽听的有人大声叫门,她怕吓到苏白,赶快扔了桶跑出去开门。 门外站的是黑瞎婆。 黑瞎婆有五十多岁的年纪,具体姓甚名谁已经没人记得了。 叫她黑瞎婆,是因为她长得黑,一只眼睛长满了玻璃花,已经是盲了。 她笑嘻嘻地站在门外,手里拎着四包糕点,两瓶酒,一块猪肉。 苏欢引心里咯噔一下。 黑瞎婆头发梳得锃亮,戴了个绣着芍药的黑色锦缎勒子,穿一件蓝粗布蜡染苎麻衫,黑色葛麻纱罗裤,衣服已经旧了,也不大干净,裤脚上粘着些许鸡食,身上一股子嗖巴味儿。 “哎呦,欢引,这是在干活呢?我就说吗,敲了半天没人来,就喊了几嗓子,再不出来我还当是家里没人呢!” 苏欢引有些紧张:“刚在后院浇水呢!您这是……?” 黑瞎婆没答话。 她不答话,苏欢引也知道她来做什么。 “欢引,你爹在家吗?”黑瞎婆问。 “后巷赵家老太太昨晚没了,我爹过去帮忙。”苏欢引一直没把她让进去。 “哎呦,那你娘在不?你看这大日头晒得,我这都快晕了。” 说着就自己往院子里面挤。 正挤着,钟宝珠抱着苏白出来了,本是满脸的不悦,看到黑瞎婆时却换上了笑脸。 当年她和苏向南的婚事,就是黑瞎婆给说下的。 “是黑瞎婆来了,快过来坐!”她热情地招呼着。 黑瞎婆扭着身子走了过去,随钟宝珠进了堂屋,把手里拎的全放在桌子上,一屁股坐下来,用手抹了两把汗,又自顾拿起一把蒲扇扇着。 扇了几下似乎是不过瘾,又把衣襟撩起来,露出黑黑的肚皮,用力扑拉着扇子。 苏欢引倒了两杯凉透的糯米茶过去,扇子带着黑瞎婆身上的味道直往鼻子里蹿,她看看钟宝珠。 这样挑剔的二娘此刻却丝毫没有厌恶的神情。 “看看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以后定是个达官贵人。说起来,你们还得好好赏我杯酒吃呢!” 她卖力地夸着苏白,还不忘给自己记上一功。 说着凑过去想在那白嫩的脸蛋上摸上几把。 小小的苏白不知是不是被她熏到了,扭着身子,脸苦了下来。 钟宝珠马上把苏白交到苏欢引手上:“去给弟弟喂点水。” 打发了姐弟二人出去,钟宝珠问:“您今儿来是何贵干?” 看着桌上那几样,她心里已经有了谱儿。 “贾婆子,卖米的贾婆子,贵人你可知道?” “嗯,最大那间米铺不是她家开的吗?有个傻儿子那个?” “哎~什么傻儿子,那孩子就是老实过了头而已,一点可都不傻。” 钟宝珠想,这黑瞎婆想必是说媒时谎话说多了,真话都憋在肚子里,久了,憋的酸臭,从她身上渗了出来。 她笑着说:“那看您今日这般架势,莫非是贾婆子谴了你来的?” “娘子真是明眼之人,我老婆子肚子里藏的掖的都给你看明白了去!”她打着哈哈,又从兜里摸出来二两银子。 “这也是贾婆子求我捎来的,说让娘子买着绿豆消消暑。” 钟宝珠心里直笑:“这些银子买了绿豆来做汤,得喝了半辈子去。” 想了想,她说:“我家那书生不在家里,这事我做不了主,婆子还是把这些都拿回去,改日再来可好。” “那贾婆子出手阔绰,人家说了,不管此事成与不成,这些东西和银子,都是无需拿回去的。如若你和他爹都觉得好,后面人家送来的可是更多!” 看了看钟宝珠欣喜的表情,黑瞎婆又凑过去压低声音说:“她可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她说了,只要是闺女能嫁过去,你们一家子,她都帮衬着了!” “可是,那傻儿的样子,我就怕欢引不答应……我岂不是落下了后娘害她的骂名。” “啧啧,我活了几十年都没见过你这么好的后娘,你又何必自轻自责。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子你就莫要乱想了,东西银子都放这儿,等闺女她爹回来商量了,明儿我来听信儿。” 黑瞎婆喝光了杯里的糯米茶,嘴里说着要走,却迟迟不见动静。 钟宝珠见她眼睛直往桌子上瞟,不禁在心里蔑笑了一声,拿了包糕点出来塞给她。 黑瞎婆笑着一把接了过去:“哎呦,你看,这怎么话儿说的,倒让你白搭了东西给我呢,娘子就是惯常了好说话的,到底有你们钟家的大家风范。” 看她红嘴白牙喋喋不休,嘴角泛着唾沫星子,钟宝珠头晕得厉害,忍了再忍,终于把她送走了。 回到大屋,她嘴里念叨着:“再不走我真是要翻了白眼了,熏得我身上也是这股子酸骚的味儿。” 找了一身干净的换上,她抱过苏白。 苏欢引看着钟宝珠,欲言又止,她知道从钟宝珠嘴里打听不出什么来,就心事重重地拿了钟宝珠的衣服去了江边。 天擦黑的时候,穆羽和李伯接了艾叶爷爷奶奶回来。 下了马车,三个孩子就扑了上来,好久不见,爷孙之间都等不得到了屋里,在门外就亲近了半天。 艾草给车夫结了银子,拉着穆羽的衣袖,告诉他,想去把爹娘从老赵家喊回来,但自己又不敢去。 穆羽点点头,转身去了后巷。李伯也跟了上去,他想的周全,艾家兄弟弟妹回家,他也好过去帮着盯一下。 艾老郎中挽着老太太的手,被孩子们簇拥着,往堂屋走去。 艾草忙着给爷爷奶奶倒了茶,又打了两盆水给两人擦脸洗手。 艾家奶奶看着亭亭玉立的大孙女,不住地笑着点头。 艾草穿了件水绿色的对襟小袖短襦衫,绣口绣着合欢花,衣襟覆在拧丝罗裙外,腰间结了两条丝带,一走一动间,随步子飘动着,步步生莲。 前些年的圆脸现在变成了好看的鹅蛋脸,肤若凝脂,她不会说话,就更惯于用眼神和旁人交流,久而久之,那双美目愈加顾盼生辉起来。 艾叶爹娘从赵家赶了回来,给爹娘问了好,艾叶娘向老太太问起小姑子艾萍:“萍儿家里可好,怎么没和爹娘一起回来,我倒是很想她呢,艾术也总念叨她家里的小子呢!” “正巧姑爷回来了,就让他们一家团圆几天。” 聊了会儿家常,老太太悄悄儿问:“穆羽那孩子和我艾草看着十分般配呢!” 艾叶娘顿时来了精神,拉着婆婆的手,“谁说不是呢,我看艾草也有这意思,只是不知穆羽那孩子怎么想,我倒是中意的,可艾叶她爹总不让我提这事。” 看着婆婆和善的脸庞,她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娘,不如忙完了赵老太太的事,您就受累和孩子她爹说说?” “嗯,放心,有我呢!”老太太满有把握地说。 天黑了,苏向南也从赵家进了自家大门。 在院子里,洗了头脸,他脱掉了白天穿的短襦犊鼻裤,把腰间拴着的红布条儿也解开放在衣服上,自己就穿了小衣,到了大屋门口,又把周身扑搂了几下,才推门进去了。 家里有小娃儿,他又刚从丧家回来,必得讲究些才好,免得带了脏东西吓着了孩子。 钟宝珠正逗着孩子玩,见他回来,把盘子里的枣泥糕拿起来一块递了过去。 “哪里来的?家里不是没什么钱了吗?” 苏向南咬了一口,软糯的枣泥甜甜的,混着酥皮嚼在嘴里,不舍得下咽。 “黑瞎婆今儿过来了?” “哦?给欢引提的哪家?” 钟宝珠抿嘴笑了:“你心里倒是明镜儿似的吧,还问我?” “真是贾婆子家的傻儿?”贾婆子一家对欢引的心思,苏向南早就有所耳闻。 “嗯,你怎么看?” “哎!” 吃了一半的枣泥糕被他放下,“她家里还真就腆了脸来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章 第20章 钟宝珠马上就变了脸。 “那傻儿哪里配不上欢引了?说什么腆不腆着脸的,哪家提亲的男子不是腆着脸请了媒婆去提的亲?” 身子往床里面侧了侧,给了苏向南一个大后背。 是啊,钟宝珠说这话,心里是有气的。 当初黑瞎婆去她家的时候,一张破嘴夹着唾沫星子说得是天花乱坠,钟青山正愁着生计的事,天上就掉下来这么个“富庶”的女婿,自然是乐开了怀。 宝珠成亲之日也是欢喜的,她甚至为自己过去丧夫的事感到庆幸,如若没有此事,她怎能嫁这么一个有财又有貌的相公呢? 到底是她从前那位死鬼成全了她。 唯一不满的,是家里还有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好在,姑娘大了,没几年就打发出门,也是不打紧的。 不能因为这屁大点的事,就影响自己过日子的心情不是么? 可等到嫁过来,过了些时日钟宝珠才知道,这家里所有值钱的,都紧着当成聘礼送到了她爹手里。 如今可不就是一清二白了! 苏向南看钟宝珠摆了脸子,想去哄她,在她虎背熊腰之后抬了抬手,嘴唇动了几下,没出声又放下了。 次日清早,天还是火辣辣的热,晒在人身上,像是抹了辣椒,火烧火燎。 艾术因为前一日受了惊吓,半夜烧了起来,早起吃饭的时候,艾术不想吃,他赖在娘怀里,像那几只奶狗一样哼唧着:“娘,我都病了,你好好抱抱我。” 他娘冷着脸,心里却心疼起来,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地说:“老赵家今儿出殡呢,我得过去,娘让你二姐陪你,要不把欢引也叫过来?” “娘,你和老赵家商量一下,明天出殡不行吗?”艾术脸还红红的,喘着粗气。他觉得他鼻子里出来的气,都能把柴火点着了。 奶奶听了这话,捏了一下他的脸蛋:“奶奶的大孙子呦,你娘要是能劝人家晚一天出殡,还不如去劝了那老赵太太晚走一天呢!” 艾术撅着嘴,想哭,看了他娘一眼,又生生给憋了回去。 艾叶娘看着儿子的小可怜样,心里也难受了起来。 无奈之下,她嘱咐艾叶去找欢引过来一起照看艾术,自己匆匆扒了几口饭和艾郎中赶到了赵家。 上午苏欢引和艾叶在西间陪着艾术,床头边上的茶桌上放着水盆,梨木镂空架子上也放了一盆水,她们两人轮换着拿了帕子给他敷着额头。 艾术躺在床上,身下垫了厚厚的棉絮褥子,身上盖了一条蚕丝小薄被睡着。 他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到了晌午喝了点粥,精神变得好起来,热也退了。 艾叶梳着羊角髻,绑了两块锦帕在上面,穿一件粉色圆领宽袖衫,配一条青绿的百褶裙。 因为爷爷奶奶过来了,他娘又让她换上了那副羞耻环戴在了耳朵上。 她正左右晃荡着脑袋听那耳环的声音,忽然听到苏欢引不自觉叹了一声。 “苏苏,你有心事,今儿从你进门我就觉得不对劲。”艾叶越发的善于察言观色起来。 苏欢引把手里的一本书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哗啦啦地声音中,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昨夜忐忑得几乎一夜没睡,她心里盘算着,午后爹回来,定要问明白爹的意思。 “艾叶,昨天媒婆上门来……” “呀,是来给你提亲对吧,哪家公子,够俊美吗,有没有穆大哥那般一表人材?” 没等苏欢引说完,她就忙不迭地问出来一串儿的话。 “是贾婆子家请来的。” 她使劲儿拧着手帕,提起这事她就止不住的气。 嫁给个傻子,以后会怎么样“恩爱”地过日子。 给那个痴汉擦鼻涕,捡饭粒,看他在吃饭时无所顾忌地抠脚挖耳朵。 “什么?又是她家!”艾术一下子站了起来,起得太急,头一晕,又晃荡着瘫了下去。 艾叶连忙把弟弟放倒让他平躺着,自己盛了三碗冰好的绿豆汤放在桌上。 碗是上好的薄胎薄瓷素白碗,绿豆汤盛在里面,隐隐透着颜色出来,看着都觉得清凉无比。 苏欢引拿起来喝了一口,就用小勺子沿着碗口不停搅着,再没心情喝第二口。 “苏苏,贾婆子当真是不要脸了,自己家的傻儿子什么货色不知道吗,还想占了你的便宜去?你爹没直接拿了扫帚给那媒婆子打出去吗?”艾叶一手叉腰,一手攥着拳头挥舞着。 “昨儿来的时候我爹没在,我看二娘的意思,心里就直打鼓……” “你那二娘,不会是贪图他家那赚钱的米铺子,就想把你打发过去吧,如此一来,这辈子的米面都解决了不是?她倒是觉得自己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把你送了出去不再碍她的眼,又得了一辈子的吃喝,苏苏,你可千万不能答应啊!” 苏欢引眼圈泛红,她想到了已经屈服的田大妹,曾经也是据理抗衡了许久,最后不还是只有点头答应份儿。 晚饭的时候,艾叶娘给苏家送了一些肉饼过去,和苏向南说,苏欢引照顾艾术一天,就留在自家吃顿晚饭。 好久没这么团圆过了,李伯和穆羽去厨房把最大的桌面搬了出来架在八仙桌上,一共十人,热热闹闹地围坐了一桌子。 艾术坐在奶奶身边,出了好几身汗,现在看起来还是虚。 老太太换了件深蓝色如意云纹缎中衣,外面搭了蓝白花色直领比肩,心口下面挂着白玉平安牌,满脸的喜气洋洋。 杯觥交杂中,艾家奶奶说了话:“早起穆羽和他李大伯到了家里的时候,我就寻思着,这是哪里来的英俊小生,看着真是喜人儿!” 老太太皮肤很好,喝了两杯更加红润光泽起来。 她手里还拿着卷纹小酒杯,杯里的酒随着她说话,轻轻颤动着,将溢不溢的,被灯光晃的耀眼。 “我细问了之下才知道,竟是我儿艾康新收的徒弟,我这儿子孝顺,娶的媳妇,生的孩子都极合我老太太心意,没曾想连徒弟都是招我喜欢的。” 姜还是老的辣,一句话,夸了全家。 李伯看老太太的眼睛直往艾草和穆羽身上左右瞧来,就知道老太太什么心意,忙接了话来:“拜师那天我就看中了这小郎,日后必定是个有出息的。我还瞧着,他和咱们艾草倒是合适的一对儿,您看呢,老太太?” “嗯,我看着也好。”李伯的话说到了老太太心坎里,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的艾草儿,要不是穆羽这样好的,我还真不舍得她嫁呢!” 穆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开始以为老太太就说个笑话,怕驳斥了她,大家都没了面子,就没言语。 没曾想两句话就说到了嫁娶,这下他心急起来。 站起来给老太太行了个礼:“奶奶到底有个老顽童的性子,尽拿了我来开玩笑呢。” 他后背挺直,声音清亮,却听得出几分急促:“穆羽感恩师父的救命收留之恩,真心待艾家三姐弟为自己骨肉血亲的手足,绝无其他僭越之意。” 为啥全家人都想把艾草塞给他,他又不是卖身给了艾家。 老太太当下就知道这话是万分巧妙地怼了她,只当做不知,笑着招手让穆羽坐下。 “这孩子面子还矮着,嗯,坐下喝酒,不急不急。” 艾草此时在悄悄看着苏欢引的神情。 苏欢引一直没有说话,可中间闹腾这一出,她的心口像被针扎了般疼着,她努力控制把持着自己的情绪,却始终控制不了自己颤抖的手。 手里那双筷子头夹着的肉片,颤巍巍的动了半天,最后啪嗒掉到了桌子上。 她不敢抬头看穆羽,更不敢看艾草,每一口菜都味同嚼蜡。 “摘过花儿吗?” 换了梅子酒喝了一口,对面的老太太忽然开口问了大家一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章 第21章 众人不解,又因刚才那一份尴尬,便都不敢接话。 只有艾叶和艾术吱吱喳喳抢着说:“摘过呀!奶奶,我摘过!” “那奶奶问你们,哪一朵是最好的?”老太太和颜悦色问。 “这个……最好的?”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收紧了眉毛,撅着嘴思虑着,却始终不知怎么作答。 紧了紧衣襟,坐正了的老太太畅饮一杯梅子酒。 看着大家,慢声细语道:“花开枝头时,千树万树都花开,万花丛中,烂漫得让人迷了眼,得有什么缘分才能让你独独采了一朵出来?” 众人不语。 小的是没听懂,大的是装不懂。 “采这一朵,又看那朵,如此下去,一院子的花都采光了,你却觉得最开始的那朵才是最美。” 厉害的老太太! 一番采花论,暗指穆羽不懂珍惜眼前的艾草。 “娘啊,您这一席话被旁人听了去,定会抓您进官府!”艾叶娘摆了一副正经的神情,大家都紧盯着她看。 “这是为何?”心中当真惊了一下,老太太赶忙回忆着,哪里说错了? “因为旁人会把娘当了采花贼!” 愣了片刻,老太太嗔怪地和大家一起开怀笑了。 艾郎中随即岔开了话头,身旁的艾叶娘终于深深出了一口气。 月近中天,满腹心事的苏欢引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 回家时,微醺入门,耳边还声声响着艾老太太的那几句话。 是啊,红尘弹指老,刹那芳华逝。 穆羽怎么能确定,自己就是他眼中最美的花呢? 比起艾叶,自己是多么地才秀人微,又如何能配得起他。 从来都是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 而今生二人能够相遇,已经是用尽了几世薄缘了吧!苏欢引凄凄地站在院里想着心事,不觉间,爹来到了她身后。 “欢引,爹有话和你说。” 苏欢引回头之间,已是泪流满面。 她爹惊了一下,“怎么哭了,不是才从艾家回来吗?怎么委屈成这样?” 擦干净眼泪扶着爹坐下,“没……没事,爹,我就是有点想娘了……” 可是提到娘,她忍不住又开始默默流泪。 “哎!” 绵柳映云,碧叶摇风。 她低头坐在凳子上,耳上一对素银耳坠垂在脸旁,随着她的呜咽轻轻抖动着。 缓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来:“爹,二娘说了没,黑瞎婆来过。” 苏向南鬓边已经开始显出白发,眼角也被刻下几条皱纹,他背着双手,声音哑哑的:“我都知道,别怕,爹不会让你嫁过去!” 苏欢引霎时泪雨滂沱。 她知道爹的性子,一言既出如白染皂,提了两天的心终于放下,她的委屈全部倾泻而出。 原本她以为,在爹的心里,二娘和弟弟已经占据了几乎全部,她能拥有的也许只有一个小小角落,抑或是连这一席之地都不再拥有。 这两日,她胆战心惊,一颗心被自己已经折磨到青紫。 她惧怕钟宝珠的强势,更惧怕爹的无情。 如今,爹的一句话,让她孤苦的心开始暖了又暖,重新鲜活。 入夜,月色轻拂帘笼,虫声呢喃满窗,彩漆过的床头已经快褪没了颜色,一只床脚断过,又重新接了起来,床上的被褥洗得泛了白,枕头也磨破了四个角。 床上的少女却辗转无眠,拿出了穆羽送的青檀梳,摸了又摸,心中泛起酸楚。 放下梳子,拿下了娘留下的白玉坠子放在手里,苏欢引感受着已经模糊的母爱。 她哭着睡了,泪水滴滴落在枕边的玉坠上,随后,渗了进去。 苏欢引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家中的矮墙大门,绿柳繁花。 似乎是十几年前的模样。 站在院中,她觉得,娘就在家里绣着花等她。 她嘴里喊着娘,欣喜地推开堂屋的门,没人,穿过小花厅,没人,来到大屋,还是没人。 她有些急了,心开始慌慌的,又返回了院子当中。 院子里水井的摇臂上还挂着水桶,上面被爹放上去的树桩子却没有了。 她渴极了,家里却找不到一滴水,只好自己跑到井边去边打水。水桶扔下去,咕咚着听见了水声,苏欢引自己还嘀咕着,家里的水井明明已经干枯了。 原来只是梦一场! 摇着摇臂,水桶升了上来,她弯腰费力地把桶提出来。 低头,她看到,里面没有水,只有一个巴掌大的瓶子。 瓶子上画着奇怪的符,还盖着亮晶晶的盖子。 里面看起来是一瓶水。 她打开盖子,盖子下面是一个凸起来的铁疙瘩,她想把它拿下来,却怎么用力都拧不下来。 忽然。 呲的一声。 她不小心按动了那个小铁疙瘩,看到从里面喷出来一股水汽,然后她闻到了浓郁的花香。 她惊呆了,心里却在想,这个梦当真是美呢…… 骄阳缤纷热烈,花鸟相映成趣,苏欢引这一觉,睡得很沉。 旁边院子传来艾术逗狗的声音,这才把她惊醒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梦中的香味依然留在鼻口当中,久久不散。 穿好了衣服,她赶快去枕边摸自己的玉坠子,想着二娘定是因为爹不同意她嫁的事在生气呢,那就快去把饭做了,别让她再挑理见怪。 一瞥当中,她倒吸一口凉气,惊讶的喊声马上就要出口,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梦中的那个瓶子,就静静的躺在玉坠子旁边。 她掐了自己一下。 疼! 这是怎么回事,那不是个梦吗,这东西又怎么会到了她枕旁? 忽然,她拔腿跑到院子当中。 水井上,还是那个大树桩子,结结实实盖在上面。 她轻轻踱步走了过去,又不敢靠得太近,隔了段距离细细打量起来。 树皮完全干裂了,曾经寄生在树身上的苔藓也跟着干在上面,和树皮融为一体,灰白中透着些许暗绿。 炽眼的阳光照在上面,一道道年轮看得她眼晕。 正瞧着,钟宝珠出来梳头,看见苏欢引围着水井打转,便抖了抖她一头黑发,拿蓖子慢慢梳着,嘴里没好气地呵斥她:“瞅什么呢?看你那样子,里面还住着妖怪不成!” 自打二娘生了苏白,说话时便渐渐收起她笑眯眯的模样,今儿更是因为憋了一肚子气,一点好颜色都没得了。 “没……看什么……” 苏欢引连扯个谎的心思都没有,匆匆回房,把那瓶怪东西藏到了床下坏了许久的床洞里,赶忙跑去做饭。 早饭是昨日艾家送过来吃剩的肉饼,她又做了点白粥,把蒸过的茄子放上蒜末拌了一下上桌。 苏向南问钟宝珠:“昨儿黑瞎婆来听信儿,已经回过了她吧?” 钟宝珠正拿了个美人拳捶腰,听了这话,放下那布锤子,看都没看他一眼,抱过苏白喂了点米汤,支吾着:“还没……眼下马上就得给苏白办百日宴了,我寻思着等摆过了宴席再说也不晚。” 苏欢引默默喝着米汤。 晚说几日,还不就是为了多得贾婆子家几盒礼点,几块铜板么? 她想象得到他爹今后的日子有多难过。 和这种财迷成婚,痛苦。 倘若坚持个几十年呢?结果会是什么? 痛不欲生! 钟宝珠怀里的苏白显然不大喜欢米汤的味道,喝了一口下去,再喂第二口,就头往后仰,小舌头往外一推,米汤顺着下巴流到了脖子里。 苏欢引连忙拿了帕子跑过去擦,看苏白小脸涨的通红,没牙的小嘴张着,露出来粉红的牙床和舌头,顿时心里喜欢极了。 正哄着他擦,钟宝珠忽然把头往她身上一挨,猎狗般微皱着眉使劲用鼻子吸了两口气,问她:“你身上这是什么花香?” 早起在厨房做饭时,苏欢引就闻着自己身上还是梦里的那股子香味,举手投足间,香味忽隐忽现,她知道,是怎么也瞒不住的,只能想个借口遮掩过去。 “娘,前几次王婶帮我接的活儿,有几个东家就直接送了些鲜花儿过来,让我做样子绣,有些好的波罗奢花,还有杨妃一捻红,我看那些花白白朱朱,扔了也是可惜,就把花瓣连了花柄一起晒干了留下。” 她说得心虚,手心里直冒汗,还好编排了一早,不至于被钟宝珠问的张口结舌。 她见钟宝珠听得津津有味,就又大了胆子说下去:“昨儿在艾家,艾叶她娘怕吃多了恶心,给拿了些丁子香回来,我闲着无事就把丁子香和那些干花泡了起来……” 咽了咽唾沫,看看钟宝珠的脸色,心想但愿她不爱听了我这样啰嗦,也省得我扯谎扯得难受。 不巧的是,钟宝珠还定定地看着她讲,似乎对这东西很是稀奇。 我的娘啊,没办法,硬着头皮也得编下去了。 “可能天太热了,那水蒸得差不多,早起盆子里就剩了一丁点儿花汁子,我闻着香气袭人,就收了起来。” 终于讲完了,她立在那里,仿佛自己就是案上的肉一般,等着钟宝珠来切上一刀。 钟宝珠听得入神,倒不是苏欢引讲的多么有趣,而是她真真喜欢上了苏欢引身上的那股子味道。 她坐着,身子往前蹭了蹭,扯起了苏欢引的衣襟,深深吸了口气:“还真是好闻。” 看了看苏欢引,忽然眼带笑意:“你不是说把那花汁子收起来了吗?拿过来给娘看看行不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章 第22章 22, 苏欢引登时愣在那里,心里翻江倒海,恨不得一口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编排了一早上,怎么就没注意这一句话,偏就说我把它收起来干吗?直接说扔了不就成了? 蠢蠢蠢! 钟宝珠看她面露难色,脸子也冷落下来:“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到底不是个大方的主儿!” 苏向南听了,皱了皱眉头,看到苏欢引那小气的样儿,心里也甚是不悦,把饭碗往桌子上砰地一放:“欢引,你娘张回嘴,你拿过来看看就是了,不是你自己做出来的吗,有什么舍不得的?” 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就是舍不得啊! 空气瞬间沉闷了起来,苏欢引起身往自己屋里走去,步子沉得像拴了秤砣一般。 弯下腰扒开床洞,把手伸进去取出了那个瓶子。 瓶子这个妖孽自然是不能拿出去的,花汁子也不能全给了她,她抬头四处搜寻了一下,看到一个小酒钵。 她拿了来用水好好冲洗干净,把花汁倒了些进去,又用缠了布的钵盖子盖上,拿去给了二娘。 酒钵拿在手就已经闻到了醉人的花香,眉开眼笑的钟宝珠心里想着,等到苏白满月那天,定要好好洒上几滴,把自己那惯了用青白眼看人的嫂子给比下去。 * 没几天,苏家院里喜气洋洋,绿荫如缎,繁花似锦,连房檐上的燕子也跟着凑了个热闹,孵出一窝几只小的来。 苏白的百日宴被他娘筹谋得很是隆重,竟不比大户人家差了哪儿去。 两日前钟宝珠就安排了苏欢引带着艾叶艾术去给城里熟识的都发了双红拜帖。 帖子是苏向南亲自写的,字迹工整,丽句清词。 当然,她特别嘱咐了给贾婆子家送一份过去。 百岁宴当天,钟宝珠特意请了城里百香斋的大厨过来给置办酒菜,这花费自然不菲。 苏欢引弄不懂,这些钱都是向艾叶家借的,如此奢靡挥霍,是为了什么,直到她看到钟宝珠的嫂子,才明白过来。 当天一大早,钟青山就带着一大家子过来了。 钟宝珠见了爹娘,立时就扑了上去,一家人说说笑笑进了堂屋,各自落座以后,苏欢引给大家斟茶倒水。 钟宝珠的嫂子一刻没停地打量着堂屋,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角落落,钟宝珠看嫂子一脸轻蔑,边看边微微撇嘴,不觉冷了冷脸。 “嫂子又不是第一次来家里,怎的好像没见过似的,倒没停下了打量?” 边说,边偷偷将嫂子的装扮和自己比了又比。 宝珠嫂子今儿这一身也是下足了功夫了。 头上梳了个坠马髻,左鬓插了支白玉点翠的绞丝金步摇,右鬓插了支红宝石孔雀翎的簪子,面若桃花,绛点朱唇。一抹画钿颤额头,两叶柳眉微入鬓。 身上穿了一团娇的桃粉色宽袖交襟襦衫,配了绛紫色柔纱落雨掐褶裙,几条金银丝线绣成的画箔围在腰间,上面还挂了一条翡翠铃铛禁步。脚上一双软底桃红绣鸳鸯的浅口珍珠鞋,走起路来有款有摆。 乍一看上去,还真是惊了人眼的美,细细琢磨来,也真是实打实地俗不可耐。 钟宝珠撇一撇嘴,讥笑道:“嫂子这是把全部家当都穿上身了吧?弄得和灾年要逃荒似的!” “这么大人了,还说这些颠三倒四的话!”宝珠娘斥了她一句,掐了她一下。 宝珠嫂子的爹也是生意人,却有个芝麻官的伯父,当年嫁过来就觉得钟家高攀了,现下夫家落魄了,就更加趾高气昂起来。 宝珠看她娘左右为难,就把要说的话都忍住,费力吞了下去。 “爹,娘,让你们帮着告诉我那叔伯两家人,都去说了吗?” “哎,”钟青山叹了口气,只顾着拿了茶杯喝水,再不见他出声。 倒是宝珠嫂子开了口:“你还等着那两家给你送了贺礼来不成,有道是贫贱亲戚离,富贵他人合,有多久都没见到那两房的人了!” 说起这事,姑嫂二人立时站上了同一条船,你一言我一语的斥责起来。 宝珠娘看苏欢引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就问宝珠:“这欢引也好该许个人家了吧,可有人上门提亲了?” “倒是有一个,”钟宝珠看看欢引,她正低着头,脸一直红到耳朵。 “哪家的公子啊?” “是米铺贾婆子家那个儿子。”钟宝珠说着话,故意在嫂子身边转了几圈。 她嫂子的脸马上一偏,金丝步摇簌簌地响,张口就问:“妹妹是熏了什么香,我闻着倒是算得上几分好来。” 宝珠得意地笑了:“哪熏得什么香,是欢引自己做的花汁子。” 嫂子登时来了兴致:“丫头还有这样的本事?快拿来给我瞧瞧。” 钟宝珠缓缓起身,一步三摇摇到花枝乱颤。 今日撒了好几滴,就为了引自己嫂子心馋的。 取了酒钵过来,打开给她娘和嫂子各滴了一滴,顿时,满室生香。 宝珠嫂子拿起那酒钵,左瞧右瞧,欣喜地问:“这当真是花儿做的?” 她满面怀疑地看着苏欢引。 苏欢引忙回答道:“是的,舅母。” 宝珠嫂子捏着酒钵不放,直截了当和钟宝珠说:“既是你闺女自己做了来,这些莫不如留给我吧?”边又自语道:“这样的好东西,若是拿了去卖,一定会得个好价钱!” 钟宝珠原本就只是为了炫耀,可没打算给她,听了她那后半句,更是直接抢了回来:“这可不成,这东西做起来繁琐得很,材料又金贵,我们欢引也是费了好大劲儿才得了这么点来,是拿来孝敬我的,给你拿去卖了,人家还不说我是个贪财好利的!” “积财千万,不如薄技在身,这道理人人都懂,你身边有这么个能人在,又有谁会说你贪财好利!” 宝珠嫂子哄了半天,见宝珠还是没有把酒钵给她的意思,十分心急:“妹妹若是个贪财的,早就把欢引嫁了那贾婆子家了不是吗?” “嫂子,都说一日不识羞,十日不忍饿,贾婆子家那是个傻儿子,我就是饿死,也不能干了那不要脸的事儿!” 众人看着这姑嫂二人从花汁说到婚事,你一言我一语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谁也插不上一句劝和的话进去。 二人较劲正较得如火如荼,那边苏白睡醒了。 小家伙今儿看见人多,也格外高兴起来,胖乎乎的小脚踹个不停。 宝珠爹娘看见外孙自然喜上眉梢,抱在怀里亲个不停,宝珠嫂子见孩子可爱,也忍不住上前逗弄,刚才的一场不快这才烟消云散。 接近晌午,接到拜贴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陆续来到苏家。 仪式由宾客中最德高望重的封老爷来张罗,他原是当朝伴读,因更喜欢无欲无利的生活,却官归家。 封老爷有一儿一女,儿子封邑都30岁,在朝中任个小官,小女儿封邑美,双十年华,至今未嫁。 他是老来得女,就宠爱得没了边际,宠得小女儿骄蛮任性,到了这般年纪,来的媒婆子都快把门槛踏平了,可她偏就一个都看不上,非说这辈子不嫁。 仪式开始,封老爷仗着学识渊博,口吐莲花,听得大家是满面春风。待到说完了吉祥话,就进行到最重要,也是大家最爱看的一项,送百日礼。 百日礼是很讲究的,不论价值几何,关键得有个好寓意。 首先从苏白的姥爷姥姥开始。 宝珠的爹娘取出一个不小的锦缎盒子,当着大家的面高高举起,然后打开来,是一副团花镶金白玉项圈,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宝珠的哥哥嫂嫂则是送了一副金包银镶绿宝石的长命锁。 底下的街坊邻居啧啧有声,难怪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不济,送来的礼也都是一般人拿不出来的。 艾叶也一起跟着娘过来了,看到钟家送的礼,心里却不爽快,止不住嘀咕:来这里摆款儿,显摆个什么劲儿,还不是拿了欢引娘的首饰换了聘礼给你们送去,今儿你们才肯如此大方出手? 自家姥爷舅舅送完了礼,就轮到底下各位宾朋了。 艾叶娘给苏白打了一副银镯子,蝙蝠纹,咬着两个小铃铛,十分精细,看得众人也是爱不释手。 封老爷则是送了锦盒装的弟子规,尽显书香门第之风范。 余下的各人,有送肚兜儿的,被子帕子的,还有送鸡蛋红枣的,更有不爱动脑的,干脆直接送了几吊钱过来。 待到大家都送了礼慢慢散去,各自坐回了座位等待开席,钟宝珠注意到,贾婆子并没有出现,也没央了旁人送礼过来。 她正奇怪着,就看见黑瞎婆拎了一兜儿的石榴大枣儿过来,忙迎了上去,刻意忽略那人一身的酸骚气味:“怎的这么客气,来喝酒就好,还送什么礼呢?”边说着边往她身后望,看贾婆子是否跟了来。 黑瞎婆放下手中的果子,悄声说:“娘子就别等了,刚我看见贾婆子了,她说不过来了!” 一股子口臭味,钟宝珠直觉得辣眼睛。 “拜贴都送了,为何不来了?” “她一早就过来了,不知为何又返回去,我走得急没细问,只觉得她脸色不大好。” 听了这话,钟宝珠心里咯噔一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章 第23章 钟宝珠一大早上自己净忙乎着和嫂子斗嘴了,哪只眼睛也没注意过贾婆子来没来,堂屋的门一直敞开着,难不成是她听了去? 黑瞎婆看她那张脸红了又白,扯了扯她衣襟:“我倒模糊着听她念了一句‘这回事看透她,惯于过桥抽板的’,该不是你啥地方得罪了她?” 钟宝珠心下立刻就认定了,一定是自己说了那几句不中听的让她不小心听见了。 听说贾婆子这样讥讽自己,干脆一跺脚,心想,反正是都要撕破脸了,何苦自己还得干赔着笑,不如就都别顾着脸面了。 “那日是不是黑瞎婆你来传的话,他贾婆子说,这事成与不成,东西都不需拿回去了,怎么,见我这个为娘的舍不得闺女去了他家随驴把马,就说我过桥抽板儿,家里有这样不开眼的婆婆,哪家姑娘又敢嫁过去?” 她故意拔了高声,想让宴席上的亲朋好友都听一听,她是多么好的一个后娘。 众人窃窃私语。 有人当真赞扬她的一颗红心,又有人晓得真相的,勾着嘴角看她演戏。 黑瞎婆看她一副慈母的样子,心下想着,这宝珠娘子也当真是个喙长三尺的主儿,一张嘴翻云覆雨,比她这个媒婆子还巧了许多。 连忙就陪着笑说:“这话打哪儿说起来的?他家要是真把媳妇当了牛马使唤,这亲事我也不能来说与你听了?那傻儿是老实得过了头,可自古痴汉偏骑骏马走,巧妻常伴拙夫眠,家家儿不都是这样过。” 俩人你来我往之际,宝珠嫂子一直冷眼旁观,听到这时,鼻子里哼了一声,白了白眼珠子,和宝珠的大哥说:“你那妹子妹夫,本就是应了好汉无好妻,你呢,是赖汉娶了娇滴滴,你这一家子人,最是惯常爱占了人家便宜的,快看看她,根本就是墙上泥皮,还装成恩逾慈母来,看得我直犯恶心。” 宝珠大哥皱了皱眉头,瓮声瓮气地回她:“哪有嫂子这样说小姑的,让别人听了笑话!” 宝珠嫂子白了夫君一眼,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对面坐着宝珠娘,儿媳妇这一番话,她听得清楚,心里也是不痛快,抓着三角兽的绣帕,手紧了又紧,到底也没有发作,舀了一勺儿粟米羹,缓缓咽了下去。 柳条低垂,樱桃见红,苏家院子里饭香溢了满庭,欢声笑语充斥其间。 黑瞎婆吃得比谁都快,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打起了饱嗝。 可她吃饱了却不起身,就坐在那里盯着旁人,人家每下一筷子,她都心疼的要命。 终于等到大家酒足饭饱,收锣罢鼓,纷纷起身要离开的时候,她快步跑到大门外,把之前放在那里的大饭桶拖了进来,一桌桌去拣那吃剩的饭菜。 大家正七嘴八舌地唠着家常往外走,还有几个不常见的在和欢引爹寒暄道别,她就像塘里的泥鳅一般,在人群中挤来挤去,鞋被人踩脱了脚都没时间提一下。 宝珠娘看见这情形可就不乐意了,站起来伸手去拦着,“黑瞎婆,这活儿就不劳烦你了,汤汤水水的,别脏了衣裳!” 说着把黑瞎婆手里的盆子抢了过来,招呼欢引:“欢引,快把这些都拿厨房去,麻利点把桌子都收拾了,别让旁人沾手帮忙,显得咱们没了规矩!” 黑瞎婆眼巴巴看着苏欢引端走了大盆,不自觉地伸长了脖子,满脸的不舍,嘴唇翕动了半天,无奈地说:“那盆子还是我的……” 那镶了银边的大木盆可是她在大户人家门口捡过来的,当时旁人都说那是泔水桶,她又刷又泡了半月有余,才将它收拾了出来。 可不能就这样丢了。 一茶倾的功夫,苏欢引就收拾好了饭桌,又把大盆洗好了给黑瞎婆拿过来。 黑瞎婆趁欢引收拾的空档又抓了好几口饭菜塞在嘴里,这时正使劲嚼着,怎奈吃得太饱,已经堵在了脖梗,再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塞了满嘴的她,接过大盆,提溜着鞋拽靶儿把鞋穿上,这才心有不甘地走了。 到了门口,一个身影与她擦肩,“表姑,表姑夫,昌宇来给您二位贺喜了!” 话音刚落,从门外进来一位20左右岁的男子,矮墩墩的身材,不衫不履。 钟宝珠一看,原来是自己大伯的孙子钟昌宇。这孩子品行极差,从小就在外偷鸡摸狗,在家打瓮墩盘。大伯家并不富裕,久了,竟默许了他去偷。 百万买宅,千万买邻,初起还忍着他们一家子的邻居到底是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就偷着给告到了官府,没多久就押进了牢犴。 可他在里面却凭着一身无赖的本事做起了狱霸,等出来的时候更是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看见他进门,钟宝珠心里就气,大伯一家,不愿来也就罢了,何必打发了这么一个难伺候的过来,分明就是想把这百日宴搅和得不得安生。 钟昌宇扬着脸进来,全当是没看见大家的冷脸,抓了把椅子往桌前一座,顺手拿起宝珠娘的苏绣扇子扇着说:“二爷爷二奶奶,怎么也不等我一下,我现巴儿地先赶去你家里,才知道家里就剩下你那大孙子和郝伯两人,说你们一大早就赶来表姑家里了。” 端起茶杯,看里面是空的,复又放下,抓了颗宝珠娘面前的果子啃了起来。 见这一家子人没有谁出来言语一声,他就打定主意自己唱出着独角戏,“不过二爷,郝伯还真是个忠心的老仆,按说你家里都这模样了,下人们早该各自寻了新主子。平时也没见你对他多好,这时候还就是他一心一意留下来伺候你们一家子。” 看他没大没小的样子,宝珠一家全都倒噎了气,但素来知道他什么脾气,也都不敢和他争辩。 “表姑,我这远道而来,不给口饭吃,也得给口水喝吧?” 钟宝珠听了,心里虽然厌烦,也是万般无奈,只好喊了苏欢引再收拾些酒菜上来。 苏欢引今天打扮得是粉白墨黑,穿了最好的一身出来给钟宝珠撑面子,翠绿色飘花襦衫襦裙,腰间系着自己绣的紫丁香腰带,身上飘出一缕缕幽香,看得钟昌宇心神荡漾。 “这就是表姑家的妹妹吧?还真是个嫽妙的俏佳人!” 没想到表姑家的柴火妞竟是这般好样貌。 趁苏欢引把饭菜摆上桌的时候,他嘻皮涎脸地伸手去捉,被她一扭身躲开了。 苏欢引见二娘给自己使了个眼色,心里揣着万分的感激,躲进了厨房。 钟宝珠可不是为了苏欢引着想才让她躲出去的。 任这孩子嫁给了谁,都免不了能得一分厚重的彩礼,可跟了他这个目不识丁的二赖子,能得来什么好处? 得不来好处也就罢了,就怕还牵了娘家的东西,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她钟宝珠可是不会做的。 “咳咳……”,清了清嗓子,钟宝珠坐在了她表侄的身边,伸手抱过苏白,问昌宇:“你只看见了妹妹,就看不见弟弟么?你表弟还等着表哥的百日礼呢!” 钟昌宇刚啃完一块排骨,唆叻着牙花子说:“这事儿怎么能忘?爷爷早就给备了好礼让我带过来,是一双镶了珍珠的虎头鞋,还有个大大的银项圈儿。” 钟宝珠左右看了一下,他身上也不像是带了这些的样子,半信半疑地催促道:“那快拿出来给你弟弟试试。” 钟昌宇盛了一碗粟米羹,稀里呼噜两口喝了下去,舔舔碗边说:“表姑急什么,等我吃饱了再说啊!” 可是,看他那牵三扯四的模样,就知道,等下东西是一定拿不出来的,只是不知在心里编排了什么理由出来。 宝珠嫂子见他狼吞虎咽的吃相,直犯恶心,就起身想进屋里。刚站起来,就听表侄说道:“舅母怎么见我一声不吭就要走啊?是要取了钱匣子赏我吗?” 宝珠嫂子轻轻笑着回头,“表侄,你要是想要谁的钱匣子,还用得着旁人给你拿了来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章 第24章 这话说得着实打脸,不只是旁人,就连钟昌宇这个最不要脸的,都马上青了面皮。 想了想,他说:“别说是旁人的钱匣子,我自己的都看不住,这不是吗,早上爷爷给的百日礼,来的路上就被偷了去,我反反复复找了许久,到底没有找到,本来没脸过来,但思量许久,表姑也不是看重钱财的,就还是过来了,结果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错过了最热闹的时候,连吃的都变成了残羹剩菜。” 钟宝珠嘴唇气得直哆嗦,一文钱不想拿,倒还嫌弃她招待不周。 她马上抱了孩子起身:“苏白要睡觉了,我哄着他去,各位都自便吧!”说着就回了大屋,嫂子和娘也跟了进去。 钟宝珠的爹和哥哥也随即进了堂屋。 钟昌宇被晒在了那里,他倒不生气,又是一阵风卷残云,才放下了筷子。 苏欢引一直躲在厨房,正把收过来的菜分门别户,忽然听到背后有人走过来,没等回头,就听见一个声音凑在自己耳边说:“妹妹当真是辛苦了!” 她大惊失色,连忙退后,大声喊着:“爹,娘!”没人应。 “舅舅,舅妈,姥姥姥爷!”还是没人应。 眼看着钟昌宇又往前近了一步,从怀里拿出来一只镂花白玉簪子,扬起手来说:“早就知道你二娘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亏我有了先见之明,拿她儿子的百日礼换了这个来,你也是有福气的,今日哥哥就把它送你了吧!” 边说边拿了簪子往苏欢引鬓边插去。 她吓坏了,左躲右躲的之间,就听见钟宝珠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我就说吗,你这么个吃饭防噎,走路防跌的人,怎么会丢了东西,原来是拿了弟弟的,变个花样再去讨好妹妹,非让我劈破面皮和你掰扯一番才行吗?” 见屋里两人都愣在那里,钟宝珠快走两步过去,瞪了苏欢引一眼,从侄子手里拔了簪子就走。 苏欢引见钟宝珠只认簪子,却没帮自己解围,心里不禁又怕又委屈,眼泪就流了出来。 钟昌宇本来起了色心,但看见表姑这么对待苏欢引,竟也有些于心不忍,就甩了甩袍子:“有这么个只认钱不认人的二娘,也苦了你了,罢了,就当我一入宝山空手回,今日就不难为你,哥哥我这就回去,待几日后攒了钱再来见你!” 等人走远了,苏欢引的泪还是止不住。她不敢放声大哭,就默默悲咽着,一想到钟宝珠瞪她那一眼,倒好像她是个不甘寂寞的寡妇勾搭了那个二流子似的,更加羞愤难当。 未时末的时候,苏向南租了辆马车把丈人一家送了回去。 临走之时,宝珠嫂子还心心念着那瓶花汁子,见宝珠那里说不通,就偷偷拉着苏欢引交待:“欢引,日后再做了花汁,别忘了给舅母留出来些,舅母定不会忘了感谢你的!” 送走他们,苏向南过来告诉苏欢引:“晚饭过后和我去一趟封老爷那里,今天他顾念和我有过两年师生之情,来撑了场面,倒还让他破费了送礼,你跟着我去给他回礼。” 沿着宽阔的巷子,苏欢引跟着爹往九庙口走过去,封老爷家的高墙大院、红砖绿瓦掩映在浓荫之下,两边院墙之外,是浓郁的两丛剪夏罗。 苏欢引认出来,这就是当年她最初见到剪夏罗花的那户人家。 家仆领了父女二人进去,穿过迂回曲折的画廊,雕花的窗下盛开着一丛丛怒放的牡丹,红的黄的粉的,千姿百态,都是些名贵的品种。 花瓣恣意舒展,枝叶纠结缠绕,花香馥郁,扑面逼人。 到了中厅,苏欢引把手里的糕点放在桌上,就垂手站在爹的身旁。 封老爷很是高兴,回礼虽然不重,但他教过的学生这般懂礼数,倒是让他最值得欣慰的。 二人说话间,封家小女儿封邑美带着丫鬟来了。 封小姐梳了个抓髻,未戴任何发饰,许是一天也没整理过,现在发丝有些散乱着扑在脸上。上身杏花纹纱袍,底下穿了鎏金挑线的纱裙,一身的鹅黄色,倒是十分娇嫩。 “邑美,快来见过苏先生。”封老爷见到女儿,眼里不自觉露出宠溺的神情。 封邑美给苏向南道了万福,瞄到他身边的欢引,立时一副傲世轻物的表情。 “封小姐,这是我女儿欢引,比苏小姐略矮几岁。” 封邑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窃窃自语道:“怎生得这样瘦,浑身没有二两肉,竟没我身边的碧桃体面!” 封老爷听了,脸上有些难堪,忙着向苏向南做解释。 这边苏欢引也仔细看那主仆二人,一看之下,竟然有过一面之缘。 四月初八庙会那天,在饭庄里和她们抢桌子的,不就是眼前这二位吗? 丫头碧桃先于她主子认出了苏欢引,附在封小姐耳边说了几句。 “哦?”封邑美带了疑问又把苏欢引打量了一番,的确是那天的瘦丫头。 “父亲,那我带了苏家妹妹在家中四处转转吧?”说完了也不等封老爷答应,就拉着苏欢引往外走。 碧桃懵了半天,看两人都走出厅门好远了,才回过味跟了上去。 “小姐,小姐……”碧桃紧着喊着主子,忽然她主子停了下来,“你长脚是为了什么?” 碧桃一呆,“是,是为了跟着小姐呀!” 封邑美一咬牙,“是为了给我滚远点!你就呆在这儿,不许跟了来!”随后牵着苏欢引的手往花园走去。 池塘里的荷花别样地红,莲叶下面,几尾各色锦鲤东潜西出,相映成画。封邑美在假山旁停了下来,悄声问苏欢引:“姐姐问你,那天帮你们抢饭桌的那个男子,是你什么人?” 苏欢引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君大哥。 “他是君大哥,是艾术的师父。” “艾术?是那个十来岁的男孩子吗?” “是。” “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封小姐又问她:“你们经常在一处玩儿吗?” “那倒也不是,但这几次过节都是在一起的。”封邑美听得这话,笑开了眉眼,又拉着苏欢引,“来,我领你去我寝房看看。” 进了房间,苏欢引惊得是舌桥不下。 艾叶的房间在苏欢引眼里已是极好,到了这里,相比之下,竟黯然失色了许多。 房间很大,每个角落都放了高几,上面摆了最为名贵的朱砂玉兰和金叶含笑。外面花厅靠西面有一个宽阔的硬榻,榻上铺了娇梅锦的软垫,上面放着一个玉桌,桌上是一盘没下完的棋,棋子竟然是白玉和翠玉制成的。 里面卧房靠墙放着一张红木镂空雕花大床,床幔是月影纱,做成了三层,既挡光又不会闷热。 精雕细琢的梳妆台上,放着很大一个首饰盒,封邑美走过去把它捧起来放在圆桌上,拉了苏欢引坐下来。 打开盒子,里面是各式做工精细的珠宝首饰,她随手拿出来一件,塞到欢引手里:“这个给你,以后我们就姐妹相称。” 苏欢引更加迷惑了,转眼之间,这封家大小姐就变了态度,前一刻还奚落她不如一个丫鬟,后一刻去却要与她姐妹相称,究竟为了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章 第25章 苏欢引拿着那个翡翠手镯,心里的小鼓敲得叮当乱响,想了想还是放进了盒子里。 “小姐瞧得上我,要与我姐妹相称,我当然是高兴的,可这镯子太贵重了,就免了吧!” 封邑美马上又拿了起来,直接戴到欢引的手上:“和姐姐还客气个什么劲儿。认了个妹妹我这心里也欢喜得很,除了碧桃,都没个人陪我说话,每天都沉闷得很。” 苏欢引还是傻愣愣地看着她,难道,她就是怕没人说话把自己憋死,才找自己云里雾里地聊天? “欢引妹妹,我就是想求了你,下次再有什么节日,你们几个和君大哥一起玩儿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一个?” 苏欢引明白了,闹了归齐,这封小姐是想多和君大哥亲近,来找了她牵线搭桥而已。 要自己做回鹊桥么? 她略一思考,就点头答应道:“这倒不难,几人年龄相仿,自然是能玩到一起的,下次我叫上姐姐就是!” 刚才看苏欢引愣了一下,本以为她会拿了什么借口搪塞自己,没想到她就痛快答应了,封邑美这下子便眉开眼笑起来。 “我就觉得咱俩人一定会是投缘的,还有艾家那两姐弟……”。 抿嘴想了想:“你回去和他们知会一声,上次的事,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以后姐姐我定当多请你们吃几顿好的来补偿!” 苏欢引也深知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可是……艾叶还真就不是这样的人,她搜肠刮肚地想着怎么劝慰那姐弟二人之时,碧桃来寻人。 “小姐,小姐!”碧桃连声叫着,甩着裙带匆忙寻了过来:“哎呀小姐,你可让我好找,苏先生急着就要回去了,老爷让赶快寻了苏小姐回去!” 说到“苏小姐”三个字的时候,她音调就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充满了十二分的不愉悦。 “好了,我这就带欢引妹妹回去!” 碧桃眨眨眼,什么情况? 半柱香的功夫,这二人关系怎的如此亲密起来?真是见鬼。 封邑美特意把苏家父女送到了大门口,在耳边再三叮嘱欢引,下一次千万不要忘了她。 回到了家,苏欢引烧了一盆热水端着去了大屋,要帮着钟宝珠给苏白洗澡。 钟宝珠一眼看见了她手上的镯子,惊呼一声:“这哪里来的?!” “封小姐特意赠与我的。”心里觉察到不好,苏欢引特意把“特意”两字咬紧了说。 “赠予你的?拿来我看看!” 钟宝珠直接忽略“特意”两字,捉了她的手,用力一拉。 她太瘦,镯子戴在手上宽大得很,一下子就被钟宝珠摘了下去。钟宝珠马上戴到了自己手上,白腻的皮肤配上碧绿的翡翠,美得极其放肆。 “她怎会送了你这样贵重的东西?” 钟宝珠斜睨了苏欢引一眼,没等她回答,就自言自语起来:“定是封老爷叮嘱的,苏家过去回礼,他这样讲礼数的,家里又富庶,就想给我们些更体面的玩意儿带回来,这不是看了你一个毛丫头的颜面,这是卖给你爹面子。” “不是的,二娘……” “什么不是呀?”钟宝珠柳眉倒竖:“没了你爹,封家认识你是个什么东西!” 苏欢引抿着嘴不出声,你是个东西,你全家都是东西,这总成了吧! 刚腹诽完,苏向南进了门,钟宝珠立时换上一副缓和的语气:“这东西太贵重了,你一个小孩子带出去太惹眼,二娘替你收着吧!” “我……”苏欢引看看爹,爹抱起了苏白逗弄着,还是一副耳朵里塞了驴毛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 早起看钟宝珠在她嫂子眼前的那慈母一面,苏欢引还暗自喜悦宽慰,可这宽慰来得实在是命短,等她的冤家嫂子一走,就又露了罅隙。 真就是,蜂入花间采蜜忙,蛇入筒中曲性在。 钟宝珠见苏向南也不曾有什么微词,便窃喜着接过苏白来给他洗澡。 沁了水的镯子泛着波光,更显出通透明亮来,钟宝珠丰腴细腻的一双凝脂玉手被镯子衬得更添几分姿色。 苏欢引叹了口气,心里知道,要想把镯子取回来,那就是鲇鱼上竹竿,难上加难,干脆劝自己就别认了死扣儿,欲取姑予便罢了。 钟宝珠得了宝贝,说起话来都软声软语的:“欢引,今天你舅妈倒是提醒我了,不如你再做些花汁子,拿出去卖卖看?” 苏欢引大惊失色,手一滑,盆里的洗澡水翻了些出来。 钟宝珠不满地啧啧两声,苏向南还在,不好大声叫骂,咬着后槽牙悄悄骂了句你那手是粪叉子么? 苏欢引放下澡盆去擦水,磕磕巴巴起来:“娘,一来那些干花都是些名贵的……种类也多,具体有哪些种我也忘记了,二来这东西我肯做,未必有人肯买……那些有钱人见惯了稀奇玩意儿,这也未必能入得了眼啊?” 钟宝珠仔细听着,觉得苏欢引说的还有些道理,就对她摆了摆手说:“那就罢了,那么贵的花做出来恁少的几滴,可别折了本儿。” * 第二天巳时末,苏欢引在后院忙着。 菜园四周的板笆有些松动了,开始东倒西歪,她顺着边上给菜园浇水,不时站起蹲下,躲着那些快倒了的板子。 烈日高悬,热浪滚滚,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脸一溜儿淌进了衣领间。 艾叶穿了一身淡黄圆领衫衣配了草绿澜裙,嘴里含着一块杏仁糖蹦蹦跳跳地来了。找了一圈儿,最后直接找到了菜园。 “苏苏,又浇水啊,你每天这样辛苦挑的水,竟有一半给它喝去了,何必呢?” 苏欢引看了看天,“你看这日头,瞅着一天比一天离咱们更近了似的,龙王是不是睡过了头,多久没下雨了……” 看看含着糖的艾叶,她忽然想起来,艾叶是来找她去饭庄的。 麻利地收拾了一下,艾叶带着苏欢引回到医馆去找穆羽和艾术。 穆羽正对着门口,低头看艾术在地上打着陀螺。艾术抡圆了胳膊,使劲儿地拿鞭子抽着打转的陀螺。 鞭子带临渊呜呜飕飕地响,穆羽小心地指点着艾术,不时躲着他那不长眼的鞭子。 “起开,让我来两下!”艾叶奔过去,推开艾术,接过鞭子,左手搂起裙子,用胳膊拧紧转了两圈,死死按在腿边,右手扬起来,有模有样地甩了开来。 穆羽抬头,看见苏欢引,灿然一笑,趁姐弟二人玩的欢,悄悄退到她身边,捉起了她的小手。 苏欢引脸上一热,羞得满脸通红,急急忙忙想把手抽出来,穆羽却越攥越紧,偏头看看她怯怯羞羞的样子,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终于有一鞭子不小心抽歪了,陀螺开始转的不在点子上,救了几次还是不成,慢慢就歪歪扭扭地停下了。 艾叶放下裙子,还惋惜地看着地上,嘴里说着:“行了,走吧。” 这时却听见里间急匆匆脚步声响起,是艾草出来了。出来的瞬间,艾草看见苏欢引用劲儿抽出自己的手,而穆羽,看起来很是不舍。 她的心忽地一沉,就像摔到了地上,碎了,很疼。 艾草皱了下眉毛,眸色深深看了苏欢引一眼,又换了一副表情,看向穆羽。 眼神水般柔和,手里拿的是她的夏伞和一把竹扇。 她把两样东西递给穆羽,打着手势:“外面太阳很大,把伞拿去遮日头,扇子拿去扇凉。”穆羽没有接,只是向她摆摆手。 艾草不依,依旧眼里带着笑意,却多出几分倔强。 “哎呀大姐,他一个大男人打什么伞,还不被别人取笑死了!”艾叶多嘴了一句。 瞪了她一眼,艾草又拽拽穆羽的衣袖,分明就是在撒娇。 艾叶吓得吐了下舌头,低头不让她大姐看见她的嘴型,嘀咕着:“我一个女子都不怕晒,他怕什么?怎么不把伞给了我?” 穆大哥的小白脸已经比自己白了,还要遮伞做什么! 僵持不下,穆羽接过伞和扇子,领着大家一起出了门。 艾草带笑倚着医馆大门,眼看着他们几人下了急坡再看不见了,笑意散去,换上的是满目清冷。 外面酷热难耐,花草打蔫,青砖被阳光晃的发白,刺得人眼生疼。 碧空如洗,看不见一丝云,寻不着一缕风。 穆羽把伞撑开,放到苏欢引手里,又把艾叶拉到伞下,让她们两人霎时得了一片清凉。 艾术被烤得皮疼,想到了炭火上滋滋冒油的烤猪,他抬起胳膊舔了一下,咸咸的,味道真不咋地。 看来人肉不会比猪肉好吃。 穆羽叫住出洋相的艾术,晃晃手里打开的扇子,艾术会意,咧嘴一笑,拿了过来一路扇着,几人快步向饭庄走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章 第26章 26, 苏欢引记得端阳之日来饭庄之,虽然宾客盈门,可是牌面上却是覆着红绸的,看样子并未正式开张。 可这次,她和穆羽都注意到了,饭庄正门的大牌匾上,鎏金刻着矫若惊龙的大字:许心居。 穆羽轻声对她说:“这名字取得倒是不俗,比那百香斋,望客归之类的清雅了许多。” 苏欢引点点头,见艾叶早已经跑进去了,随后快步跟上。 “许掌柜,还认得我吗?”艾叶冲到许非昔面前。 走得急,若不是有柜台挡着,她就冲到许非昔怀里了。 许非昔抬头,艾叶又喜又惊。 喜得是两贴膏药当真治好了他的脸,惊得是许非昔的绝世之颜。 君大哥和穆羽二人已算是潘安之貌,这许掌柜,竟然比他们二人还俊美几分。 许非昔抬头也是一愣,原来是医馆的胖丫头又来了。 看她摇摇晃晃才煞住脚步,他冲她一笑,齿如编贝,看得她浑然忘了自己是来邀功的了。 “自然记得,艾家的小医女么,不过看样子,你倒是不认得我了?” 经他戏谑地提醒,艾叶才回过神来,红着脸磕磕巴巴:“咳咳,你,你这样子……倒也是变得天,天翻地覆了些……” 尴尬之间忽然想起自己此番的目的,她转身招呼穆羽:“穆大哥,这就是我上次送膏药过来的掌柜!” 许非昔赶忙迎了出来,把几人让到了桌子前,拱手说:“鄙姓许,许非昔,这饭庄的老板。” 穆羽回了礼:“在下穆羽,艾家医馆的学徒,艾康艾郎中是我师父,冒昧叨扰,是为了来给许掌柜接着瞧瞧。” 许非昔一脸羞愧。 “一直想着登门致谢,不想总也脱不开身,倒让你们费心了。” 他招手唤来小二,嘱咐了几句,不多时,小二儿把艾叶苏欢引几人领到后院。 几人都不曾想过,这饭庄后院竟然别有洞天。 一条窄径,仅能容两人并排通过,小径两旁种满了紫丁香,树身高大,必有很多年头了。丁香花开得纵情恣意,一串串喷芳吐香,人在其中,如入仙境。 穆羽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余下三人皆窃窃私语,转着圈儿地瞧了又瞧。 曲径通幽处,是一处雅居。 小二儿把几人带到了二楼的一个房间,推开了窗,放下手中的茶,又拿了杯子给几人斟满,才退了出去。 艾叶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屋子收拾得很是特别,房梁上垂下来一排松木架子,打磨得十分光滑,却没有上彩漆。架子上摆了许多酒坛子,穆大哥那样个头的,一伸手就能取下一坛来。 靠门边放了一个雕花镂空大橱柜,隐隐能见到里面放着许多碗筷,近前看过去,碗筷都是描红画绿,精美异常。 最不同寻常的,是墙上一幅字画也没有,而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漆,直接在墙面上绘就了一副奇怪的市井百态图。 而苏欢引,则是看着那面南墙发呆。窗子是打开来的,外面的美景尽收眼底,花香被暖风裹着,一阵阵从窗子汹涌而来。 再看墙面,与彩漆那面却是截然不同。像是绿釉盘子被打碎了,一块块的瓷片拼接着镶了上去,满眼的深绿浅绿交错开来,闪着釉光,温润柔和。 绿意之间,是粉色紫色的一串串丁香,仔细看去,竟也是粉紫釉色瓷片镶了上去的。窗内窗外遥相呼应,让人时常恍惚,究竟是身在内,还是居于外? 这雅居不见富丽堂皇,却用了十分心思,让人过目不忘。 不多时,许非昔过来招待。 艾叶从窗子看他一身素白,款款踏径而来,心下竟生起几分嫉妒来,想她一个女子都不能有此美貌,老天爷对他的确宽厚。 几人重又落座,互相报了姓名,论了大小之后,穆羽为许非昔细致看诊,细探之下,竟已是痊愈了。 不多时,许非昔打开柜子,刚把碗筷盘子拿出来给大家摆好,而艾叶还在研究盘子上的粉彩花纹时,小二来上菜了。 最先端上来的是盘猪手,艾叶见里面还放了煮鸡蛋,不由得好奇,“这菜还真是奇怪,叫什么?”小二儿笑着答:“八戒踢球!” “名字取得也真是有趣。” “不只是名字有趣,味道也是有趣。”许非昔答道。 艾叶马上夹了一块猪手啃起来,第一口还没嚼完,忽然停了下来。“嗯……那个,许掌柜,你不谢谢我吗?” 艾叶等了半天不见许非昔道谢,只好先行讨要起来。 “原来你是来讨谢的,我还当艾小姐是来讨饭的?” “你……”艾叶脸涨得通红,这遭人耻笑的肥胖身子,还能不能给她点自信。 “哼,你和我想的可不一样!” 许非昔摸摸下巴,“当然不一样,你想的是我,我想的是你呀!” 艾叶的心上仿佛有一条小蛇粗溜滑过,小蛇的名字叫做你这么撩我我真的会当真。 许非昔见她僵住,看不明她的真正心思,怕再胡闹下去被赏了大嘴巴,于是说,“到底我最该感谢的就是二小姐,若不是你硬塞给了我,我今儿还得歪着半张脸来和你说话。” 艾叶斜斜地看着他,下巴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嗯,得胜的猫儿欢似虎,艾叶如今是再得意不过的了。” 众人回头,不知何时,君临风已是无声来到了门口。 “临风,”许非昔忙放下筷子,起身迎了他坐下,“差人过去请了你这么久,以为你又蜂蝶随香去了。” 苏欢引明白过来,君大哥是叫做君临风的。 当真是个好名字,给了他这么个满嘴闲磕的,可是有些糟践了。 君临风斜睨许非昔一眼:“怎么偏我就是蜂蝶随香,你就是香随蜂蝶么?接了你的邀约,我不得沐浴熏香,上妆梳头再来么?” 一起子人都被他逗笑,满室齿牙春色。 君临风看穆羽温柔地给苏欢引夹菜,按了按自己的醋溜心脏。 酸得很。 “嗯,这雪见羞的苏欢引好像又漂亮了些。”他盯着苏欢引说道。 苏欢引和他也熟识了,想都没想就回了一句:“君大哥今天心情怎么这样好,吃了蜜出来的,听不见你叫我丑东西了么?” 艾术吃吃地窃笑。 苏苏可是记仇了么。 穆羽见二人讲话这样随便,心里不自在起来,就截了她的话问道:“方才听说这饭庄的名字是临风兄取的,连着饭庄和这雅居都是你出主意布置的,当真是别有风趣。” 君临风斜瘫在椅子上,拿了块三白脆啃着:“我那都是些三脚猫的功夫,非昔那小子不嫌弃罢了,难得你们看得上。” 许非昔马上接道:“什么三脚猫的功夫,你是去外面西洋镜看多了,尽学了这些祖宗都看不上的东西回来!” “祖宗看不上,你能看上不就成了!” 几番斗嘴与把酒言欢之间,一顿饭吃到了申时。日渐西斜,穆羽说时候不早,就起身要告辞。 许非昔想了想,“按说我应该先去拜访的,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和临风这就随你们一同回去,也好了了我一桩心事。” 穆羽点头答应,许非昔去准备了厚礼,几人一同出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章 第27章 27, 烈日西垂,余热点点。三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手中拎着礼盒,看两个容姿窈窕的少女,宛如蕊间蝴蝶,枝头豆蔻。又看欢脱年少的艾术,天真烂漫,无忧无恼。 几人到了医馆,艾叶打发艾术去里面找爹回家,自己带着几人先行一步,到了堂屋门口。 前些天艾叶娘刚买了一副锦屏,此刻正横在堂屋门口,这时节放了它在那里,凭添几分闷热。 可艾叶娘却因为刚刚与几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学来这浪漫的一套,非要摆几天再收起来。 几人刚要进去,就听见里面传出了话音。 一个妇人捏着嗓子在说:“贾婆子家那个谬汉,我是断不会答应的。我那个表侄也看上了她,可到底他是出了名的潜窃阳剽,更是使不得。” 艾叶听出来了,是钟宝珠刁声浪气的扯了谩天口在这里给自己长脸。 刚要进去和她掰扯,就听她又说:“自打她王婶走后,再没人帮欢引接活儿挣钱,这一家子好几张嘴,可怎么办是好。前几日到了街里还听人家冷嘲我‘白养个赔钱货,嫁人舍不得,钱又没得挣,你倒是比亲娘还亲!’我听到立时不爽快了,尽是爱嚼舌根的鄙妇,天天打听了别人家的事儿起劲地编排……” 苏欢引脸上红红白白,这好几个外人在,家丑就这么给听了去,着实难为情。 她赶紧咳了两声,打断了里面的话。 艾叶扯嗓子喊了一声娘,领着几人绕过锦屏进去。 钟宝珠猜到几人听了她的话,看三个男子风骨凛然,立时起身换上一副笑脸:“呦,几个都回来了,欢引,娘过来还钱,你弟弟还在家睡着,不能出来太久,我这就回去了,你多玩会儿无妨!” 君临风此前就听徒弟艾术把苏欢引的家事都勾画了了,对钟宝珠的嘴脸早就见怪不怪。 可许非昔却不知,他听了一番,又见到钟宝珠满面的笑,脑子里一盆浆糊,没理出半点头绪。 钟宝珠和几人道别回家,艾叶偷偷低声骂了一句:“咬人的狗儿不露齿!” 君临风赞许地看她一眼,觉得心里敞亮了些。 刚给娘介绍了君临风和许非昔二人,艾郎中就回来了,艾术劈脚跟进来,看起来有些困倦,苏欢引和艾叶就陪了他回房,要哄着他睡。 君临风提醒艾叶:“艾叶不要一起睡着了,刚吃了那么多,又要长肉。” 艾叶才要发作,听许非昔辩驳一句:“女娃儿要胖点,又好看又担财!” 她这才回嗔作喜,害羞地扭头走了。 堂屋剩下艾郎中夫妇和三个俊美少年,艾叶娘这个看看,那个瞧瞧,心里百般欢喜。 “艾郎中实乃妙手回春!”许非昔率先说道。 “哎~咱们就无需这样客套了!”摆了摆手,艾郎中笑着答他。 “不曾想,许掌柜和君公子原来是这样的青年才俊。”艾叶娘可没有心思听他们寒暄这些,她心里紧着惦记的,是谁能做了她女婿。 艾草的婚事是她一块心病,几次在穆羽那里碰壁,她不得不为女儿另觅如意。 她等的女婿呦,他在多远的未来? “二位可是成家了?”这娘当的也是豁出去了。 “我已婚配,非昔还不曾!”君临风手里拿着茶杯,这女主人什么心思,他一清二楚。 听说他已婚配,穆羽心里松了口气。 艾叶娘听了眼睛一亮,抛头颅洒热血的热情立马全给了许非昔,再懒得看君临风一眼。 “许公子既是没有牵挂,就要多过来走动才好,几个孩子都是年纪相仿的,玩到一起岂不热闹?” “好了,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去定夺,你就别操心了!”艾郎中觉出不妥,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许非昔笑笑:“艾家姐弟天真烂漫,我倒是很愿意和他们玩到一处,只是我店里忙,不如以后艾郎中和夫人带了他们多去我那里走动,饭庄的厨子是我高薪聘请,也尝尝我那里的饭菜,可好?” 艾叶娘忙不迭地应着好,心里暗自高兴。 穆羽见几人聊得轻松,时机刚好,就对艾郎中说:“师父,如此看来,这膏药的确神效,不如我们做了直接拿出去卖,既为病人排忧解难,又为自己增添收入,岂不是两全其美?” “主意倒是不错,可就在这凤池城,也没什么必要,若卖去外地,又无人帮衬……” “艾郎中,不如这样。”许非昔听他师徒二人一番话,沉思了一番,提议道:“我和临风兄都常在外游历,外地开药铺的朋友也不少,不如,您做了,我们交给朋友去卖,得了银子给他们两成,这样可好?” 见艾郎中还犹豫不决,穆羽更进一步:“师父,这生意,赚钱是次要,医者悬壶济世,不就为了解人疾苦吗?我们这是做了功德,成了美事一桩啊!” 艾郎中终于长出一口气,下了决心:“好,那此事就这么定了。明日开始我就着手制药,成了以后让穆羽给许公子送过去。” 艾叶娘瞧见和许公子的关系又近了一层,止不住点头:“都这个时辰了,晚上就在家里吃,我晨起刚做了八宝菜,你们都留下来尝尝。” 许非昔赶忙推脱:“艾夫人,我们来之前才撂下筷子的,真是吃不下了,不如就改天再来品尝!” 艾叶娘心凉了半截,不住地惋惜之间,君临风说了话:“再怎么饱,也不能一顿当了两顿吃去不是?” “对对,君公子说的是!”艾叶娘眼里快灭下去的小火苗又燃了起来:“就这么定下了,多少吃点。” 转身正要去厨房准备,君临风喊住了她:“艾夫人,就不需要准备太多了,今天在非昔那饭庄里确实没少吃,欢引那丫头欠了我一顿素面,不如今晚就让她做了素面来,配上夫人的八宝菜,岂不是相得益彰?” “也好,我这厨艺在许公子面前还真就亮不出来,那,今晚就吃这两样,我这就喊了欢引去做。” 苏欢引也喝了不少酒,和艾叶倚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艾术已经睡了,她们两个的眼皮也直耷拉。 艾叶娘进来让她去做素面的时候,她愣了一下,随即想到端午那天,因为傻儿把君大哥的玉弄碎了,所以自己欠了他一顿亲手做的尼姑面。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把艾叶放倒在床边,自己洗了把脸好好清醒了一会儿,和艾叶娘去了厨房。 一边活着面,她一面满含悲情地嘀咕着:“这君大哥记性倒真是好,一碗素面还没忘,倒惦记了这么久!” 一个个已经吃到脖梗,还抓住时机让她做来吃,这大少爷病,病入膏肓,得治! 没多久,带着怨气的面做好了,满满两大盆,配了两盘八宝菜上桌。 艾术还睡着没起来,艾叶被苏欢引叫醒坐在桌子前,看大家吃着,自己却没动筷子。 “艾叶,多少吃点,不然晚上又饿。”苏欢引把筷子放她手里,以为她还没醒透,没食欲。 艾叶不是不想吃,以她的性子,就算吃到走不了路,给她一盏茶的功夫,她便又能塞些进去。 她现在不吃,是因为她方才梦见许非昔笑她吃了就睡,心宽体胖。 艾叶把头埋了埋,“算了,我没胃口,不吃了!” 君临风轻飘飘说了一句,别低头,会有双下巴! 艾叶气得像条金鱼,鼓着眼睛和腮帮子,恨不得拿筷子戳瞎他的双眼。 更气的还在后头。 全家人像见了鬼似的看着她,她娘更是给了她两句:“不吃了,你是不是醒的时候又偷吃啥了?前天才买那包如意糕,是不是又见底儿了?” 回头又看着新来的两人说:“我这二丫头就一个喜好,好吃。打小儿就是,家里买点糕点,打旋磨儿地要了吃,现在大了,就自己拿了吃,你们看看那张脸吃成大包子了!” 艾叶的脸真就皱出了包子的十八个褶,原来不只是艾术,看来她也不是亲生的…… 饭后两人喝了口茶就告辞了,苏欢引也一起出来回了家,看她的身影隐没在合起来的大门之中,君临风对许非昔说:“绣坊要马上开起来才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章 第28章 “为了苏欢引?” 多年的好友,他心里想什么,许非昔一眼便知。 “嗯……” “随你,只是,我看她和穆羽是两情相悦,你又家有妻女……” “无妨!” “你这是要‘贱’走偏风!?” 君临风瞪他一眼:“你这是妇人之‘贱’!” 都说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许非昔这损人的功夫见风得势,的确要与他旗鼓相当了。 几日后,曙白映帘,天光微绽。苏欢引起身,推窗望去,昨日隐现的几丝阴云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几个月盼不来一滴雨,米价菜价疯长,日子本就捉襟见肘,如今更是艰难。 挑了水回来,到了厨房,正看着又要见底的米缸发愁,就听见隔壁王婶家人声嘈杂。 她心里高兴极了,围裙也没摘,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大门开着,院子里很多家仆和催巴儿在搬东西,进去转了一圈,没有看到王婶和王家老太太,她觉得不大对劲。 她找到一个看着年长和善些的大叔,那人正把抡了大锤在厨房砸灶台,泥坯悲嘶着断裂开来,扬起的灰土把厨房的碗筷给蒙了个实实在在。 “大叔,这家主人不在家,临走时嘱咐了我来照管,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就又搬又砸的?” “哦,这房子卖了,新主人要重新布置一番。” “卖了?”苏欢引心生不安,人都没回来,怎么卖的房子? “欢引!”门外有人喊她。 虽然掩着口鼻,她还是被灰呛得咳嗽,眼睛也迷了。听到人叫,赶忙搓了眼睛往外走,到近前才看清,是君大哥。 君临风看着纤薄的苏欢引一身狼狈,忍不住上前帮她扑了扑头发,把她拉到大门口,:“这里乌烟瘴气的,你过来做什么?” “我听得院子里有动静,还以为王婶回来了。”沙子迷的眼睛直疼,她只能睁了一只,用手捂着另一只来回答。 “不想看到一群不认识的在这里折腾得七颠八倒,这是怎么回事啊?”苏欢引有些担心。 “没事,是我把这房子买了?” 苏欢引猛地抬头,一只眼睛红通通的,一睁开,眼泪就流出来,赶忙又用了手去护着:“你,买了?买它做什么?王婶又没有回来,你是怎么买的?” 君临风见她眼睛迷得难受,从怀里掏出个帕子帮她擦了擦,“前些日子差人到扬州找到了他们一家,把房子卖给我了!”说着从怀中掏出来一份地契,上面有王平之的签字。 “你……不是看人家有难,趁火打劫吧……” 王婶的男人病重,这个时候急卖了房子,能有个什么好价钱。 君临风哭笑不得起来:“我给了她双倍的价钱,你可要对王婶说是她打劫了我的?” “可是,可是……” 见她仍存疑虑,他细细道来:“王婶走的时候心里难免不踏实,就把扬州的住址告诉了我,知我常常外出走动,就说再有机会到了那里,别忘了过去探望一下。” 太阳晒得苏欢引的细汗汇成了溜,顺着脸和着灰往下淌,他把她往树荫底下拉了拉:“前些时候她捎话给我,那边一切安好,不打算回来了,让我帮她处理了房产,还有就是特别嘱咐我要照顾好你。” 她听得一愣一愣地,问他:“你和王婶,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府上这几月的绣活儿都是她接了来做。” 她顿时一怔:“那,岂不都是我绣的?”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帕子,的确是出自她手。 “端午时,我收到个荷包,八彩绣的粽子,拴着引过言欢,还有一条五彩绳。”君临风定定看着她说。 苏欢引此时心绪如蝴蝶翩舞,平仄起伏拉扯着她的思绪回望,被面,荷包,五彩绳,原本她以为那主人是个女子的,却不料此人就在眼前。 “怎么会……会是你?”她喃喃细语。 “怎么就不会是我?”见她傻傻的样子,不禁过去又揉了揉她的头发。 “可是,你买了这房子干什么呢?” “这些年,我也是马齿徒增,不曾有什么作为,现下看到非昔也有所成,就想着在此处建个绣坊,也多赚点业障儿来花。” “绣坊?那为何不开在街里,偏要在这僻静的小巷当中?” 从来绣坊都是开在热闹之处,君大哥此番动作倒是让她困惑了。 “我这绣坊的绣品不是接了本地的活儿来做,是绣好了卖到外地去。” 昨日听她二娘那样嫌弃地说出一番浑话,他当下心里就认定了,要让她凭着自己的本事过得更好些。 “欢引,”他叫得无比温柔。 “嗯?”她显然还没有完全回神,心里还在思虑着王婶的房子。 “绣坊几日就会建好,到时你过来帮我,我自不会亏待于你。” 咬着嘴唇想了想,苏欢引开口:“君大哥,我知你是可怜我,又碍于王婶的嘱托,想帮衬我。只是你这绣坊做的定是些精细的绣品,只怕我的手艺,平白给你添了累赘……” “丑东西,”他的脸冷了下来。 “你我情如芝兰,虽说是惺惺相惜,互助方寸,但到底我也不是个里外不分混为一谈的人,你若真是手艺不精,我就买了你当丫头去也好,何必放这里碍眼!” 苏欢引被他严肃的样子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那好……好吧。” 钟宝珠这会儿也听到动静抱着苏白出来站在门口张望,见是昨日有过一面之缘的富家公子,脸上的笑马上起了蜜,扭着身子到了近前:“这不是昨日艾家见到的公子吗?” “君临风。”他略一点头,报了名字就进院里去了。 钟宝珠被他闪了一下,讪不搭地笑笑,冷了脸问:“他在王家做什么?” “娘,君大哥把王婶家这房子买了,要做绣坊,刚和我说让我进了绣坊做工。” “呦,是吗?这感情是好事一桩。”脸上又立时由多云转晴的钟宝珠转了转眼珠子,“这绣坊开得可怪好的,就在家旁边,也不耽误了你家里的活儿。” 说完把自己的身子拧成了麻绳,甩着肥臀往回走,还不忘催苏欢引快点做饭。 饭桌上,钟宝珠眉开眼笑地和苏向南说着苏欢引就要去绣坊做工的事,末了还说:“这姑娘大了,就和那翅膀硬了的鸟儿一样,早晚都要离巢单飞。可慈乌反哺,羔羊跪乳,动物尚且如此,何况是人。” 绵里藏针地喋喋不休,只不过给自己对继女的压榨找个像样的由头。 “好在绣坊就建在旁边,不然,我和你爹长久见不到你,心里得多惦记……” 苏向南也厌烦了她这虚情假意的唠叨,看了她一眼,她白了一下,不再出声,但还是满面喜色,端了粥碗慢慢喝下去。 君临风请了许多工人,五天时间就把绣坊里外布置一新。 这天清早,苏欢引打扫了庭院,趁熬粥的间隙,出门去了绣坊。 极目远眺,天空泼了水彩般地蓝,院墙加高了一层,又粉刷一新,从大门进去,枝叶婆娑的树上,鸟鸣声清彻幽婉。 堂屋光线最好,一字排开着十几张绣桌,桌上的篮子里放着各色丝线、剪刀和一些绣样。 进了厨房来看,新砌了两口大锅,打了两个橱柜,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她正打量着那口大锅能做多少人的饭菜,就听见艾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师父,不如让我二姐也来绣坊吧,我娘天天嫌弃她不够沉静,这绣花不是最养心性吗?” 他师父的声音接道:“徒弟,为师求你了,我还不想把这生意做砸了,为师脸不多,你们姐弟可省着点给我丢吧……” 苏欢引不禁笑出了声,这君临风的日常,怕是一出嘻游记吧。 从厨房出来,见那师徒二人带了家仆在大门口装牌匾,她好奇地跑过去,只见匾额上写着:临亭听风。 “嗯,一如既往地雅致!”苏欢引打心里赞叹道。 “欢引,你可知这四个字挂上去,意味着什么?” 她这才看了君临风一眼,这几日,他忙于绣坊的装饰,眼底泛青,嘴唇见白,憔悴了许多。 “什么?”她不解。 “意味着你以后的绣品,只能留这四个字,而不再是引过言欢。” 苏欢引眼底有些惶惑:“为什么?” “这是生意经,说了你也不懂,我只想问你,舍得吗?” 她低头,半晌,“不得不舍得。” 纵使有千万分不舍,在银子的面前,也不得不委屈一回。 钱的事,是大事, “好。”他嗓子有些沙哑,外表平静,心底为自己的残忍微微发痛。 “快七夕了,这几日我再找些好的绣娘,你也准备一下,过了七夕,买卖就开张!” 夜晚,月如银钩,暮色染窗,苏欢引睡不着,跑到绣坊门口盯着匾额看了半天,才又回屋躺下。 让她换了绣品的题字,她是极其不愿的,但为了生活,不得不违心做了自己不愿意的事。 握着玉坠,她朦胧睡去。 “欢引,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去绣坊做工,千万记得谨口慎言,不要无端招惹是非,这个家就靠你了。” 模糊中,她站在院中,听到爹的叮嘱之声,却看不到人。 不会又是一场水月镜像的梦吧? 她在心里问自己,转头朝水井看过去,果然,井口之上没有了树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章 第29章 她心中有些害怕,又带着些许期待走向水井。 桶扔下去,再慢慢摇起。 她闭上眼,平复了一会儿,睁开。 桶底乖乖躺着一个小锦盒,像是婴儿躺在摇篮中一般。 苏欢引将锦盒打开来看,一副漂亮的翡翠镶金耳环周周正正摆在里面,工艺精细得很。 怕是皇宫里都得不来这等好东西。 她扯来把椅子坐下,翘着手指捏出耳环,迎着阳光端详那份精巧,翻看背面时却怔住了。 翡翠的镶托上刻着一个“引”字! 她赶忙拿起另一个,翻过来,果不其然,是一个“欢”字! 院子里忽然起了雾,黑障障地压过来,苏欢引怕了,抬腿往外跑,忽然绊了一下,跌倒在地。 睁开眼,窗外泛白,已是天亮。 她想起了那个梦,往枕边摸去,玉坠的旁边,装着翡翠耳环的锦盒就半埋在枕头的褶皱里。 心里突突一阵狂跳,她赶快拿起来翻看后面,“欢引”二字工整地落在黄金托子上,闪着光,映入她的眼眸。 为何,我可以在梦中得了这些回来,上次得了花汁子,这次得了耳环,这之间有什么关联? 为何耳环会刻着我的名字? 为何,为何…… 此时暖阳当空花儿笑,都挡不住她后背冒出来的阵阵阴风,她觉得冷得彻骨,寒毛竖起来长到了八丈高。 她坐在床上哆哆嗦嗦努力回忆每一个细节,却百思不解,最后只好安慰自己,若是有鬼来索命,第一次就要了自己的小命,何苦几次三番让你得了便宜? 难道阴间要人也先送礼不成? 管他是鬼是神,伸手不打送礼人。 苏欢引于是把耳环和花汁子藏到了一起,起床去做早饭。 苏白百日宴上邻居送来的糕点只剩了半盒,苏欢引见米不多就把粥熬得稀薄了些。 上次穆羽给的红糖还没吃完,拿出几块放在小碟子当中,又拿辣椒酱拌了些野蒜。 钟宝珠看到红糖,像苍蝇一样扑上去一连往自己碗里扔了好几块。 苏欢引喝着稀粥,一劲儿往嘴里塞野菜。 她爹给她拿了一块糕点,问道:“绣坊什么时候开工?” “过了七夕就开。” “欢引,还忘了问,那君公子怎么给算工钱的,你问了没有?”钟宝珠尖着嗓子插嘴进来问,自己养的花,哪能让人随随便便就连盆端走。 “这个……我没问。”她心里明白,君大哥不会亏待于她。 “怎么不问呢……”刚要对这个碰到钱的问题就有些呆傻的继女发火,钟宝珠转念一想又忍住了。 “也好,不问就不问吧,又不是你一个绣娘,想是他也不会太克扣了你的,总比在家闲呆着强不是吗?” 清了清嗓子,钟宝珠瞧瞧苏向南的脸色,“欢引啊,这不是吗,苏白现在也大起来了,你呢既忙活家里,又忙活绣坊,估计时间也不大够用,不如以后就这样……” 钟宝珠说到这里,苏欢引就知道,肯定又没什么好事。 她想骂几句脏话,因为这个时候,除了脏话,她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果然,钟宝珠喝了口红糖米汤,顿了一顿,似乎也觉得下面的话有些难堪,可到最后还是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不如以后,欢引你就把工钱都给了我,家里要置办些什么,我就受累多往集市跑几趟,你一个女孩子家,总去那地方抛头露面也不好……” 恬不知耻!恬不知耻! 苏欢引抬头看看她爹。 苏向南皱了皱眉毛,说了一句:“这不还没拿工钱么,急着说这事做什么?” 钟宝珠心里也掂量,左右反正都已经说了,干脆就说到底。 “你说我急什么,那集市进出都必得经过贾婆子家米铺,她一个大姑娘家,万一过去遭了她的刁难,还不羞臊到死了。反正我是不怕的,大不了就和她斗一架去,为了欢引我是豁出去了!” 这话说得还真是指天指低,义正言辞。苏欢引看看抠脚玩儿的苏白,拿筷子扒拉着碗里几乎看不见的米粒,长出口气,点点头应了下来。 她不敢张口,她怕自己忍不住骂人。 虽然她从未骂过人,但是她学着别人的模样,暗中演练过无数次…… 七月的早晚已经褪去了酷热,只在午时才会老虎般发一会儿威,夏日缤纷的万草千花逐渐走向荼靡,夏往秋至已是谱开了序曲。 饭后苏欢引在粉色襦衫外面套了个桃红色雀舌花半袖,洒了一滴花汁子,苏欢快地朝医馆走去。 今日七夕,君临风说晚上要在绣坊安排大家拜织女拜魁星,让她去通知艾家几个小的一起过来。 穆羽未在,艾草穿了粉绿相间的飘花缎素雪绢裙,正噼里啪啦拨着算盘珠子算账,见苏欢引进来,没做什么表情,只是歪头挑了一下眉,平静的看着她。 她被艾草这眼神盯的不大自在,匆匆说完就走,却见此时穆羽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见她回身,就撤回迈进来的那只脚,改站在了门外。 “欢引。”他叫住看他一眼就低头要离去的她,“怎么这就走了?” “哦,我就来看一眼,君大哥让大家晚上去绣坊一聚。”背对着艾草,她说话顺当了许多。 “别走,既然看了一眼,那就再多看几眼也无妨!” 苏欢引脸一红:“别瞎说,艾草会看见的。” “是么?”穆羽嘴角噙着坏笑,将身子正了正挡在她面前,一张脸一览无余,全部显露在艾草目光可以触及的范围之内,轻轻抬起下颌,缓慢又清晰地说:“晚上绣坊小聚结束后在巷口石榴树下等我,还有,你真香……” 苏欢引心跳的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嗔怪地撅嘴瞪他一眼,又满脸娇羞,嘴角含笑地跑了。 艾草咬紧了牙,手指已经被帕子绞得没了血色。 未时刚过,封邑美就带着碧桃来找苏欢引。她本就生得粉面桃腮,唇红齿白,今日又是特意打扮过的,更显出几分香娇玉嫩来。 “妹妹,”封邑美洒了茵墀香,环佩叮当,踏一双翠履款款而来,“几日不见,我甚是想念呢!”仔细瞧了瞧苏欢引身上,一件饰物都没有,不禁疑惑:“乞巧之日怎么这般素净,我给你的镯子呢?” “啊?镯子啊,太贵重了,我舍不得,让二娘帮我收着呢。”苏欢引扯了谎,不由得心虚。 封老爷对钟宝珠颇有微词,封邑美也是知道的,今天听苏欢引这么一说,心里便大骂她贪财,见苏欢引不挑明,面儿上也就只能当不知道。 封邑美跟着苏欢引来到绣坊,见艾叶艾术已经坐在那里玩起了绣花针,就堆了笑去打招呼。 姐弟俩早被苏欢引提前叮嘱过了,又见今日放下身段的封小姐亲和可人,不多时便欢叫着玩到一起。 君临风和许非昔随后进来,带了几个催巴儿,那几人眼皮微垂,不声不响去了厨房,把各式糕点蔬果摆上桌,就又进了厨房候着,不敢出来打扰这些少爷小姐们。 君临风见到封邑美也是一愣,后经由苏欢引的介绍便寒暄几句,和非昔去了一旁谈生意的事。 封邑美左看右看,就她自己带了丫头过来,心下觉得自己怎么显得那么矫情,就吩咐碧桃回家。 碧桃不愿意,封邑美眉毛一立:“不回也成,去厨房和那些催巴儿一起候着!” 碧桃吓得慌起来,没头苍蝇般快走几步出了门,在门口差点被一个公子撞倒。 “表哥,你这绣坊的名字真是风雅致极啊!”门外朗声进来个青年才俊,声音听着倒和君临风有几分相似,他身边已经跟着个打扮光鲜的小姐,却还不时回头去看落荒而逃的碧桃。 此人是君临风的堂弟君临渊,仗着家世和容貌,惯于招蜂引蝶。 君临风闻声起身迎接,见了临渊身边的小姐,笑道,“上次没瞧仔细,今日再见,李家小姐更添几分娇俏!” 那“李家小姐”似乎不太满意,眉头皱着看了看临风,又看看他堂弟。 “李小姐忘记了我么?上次江边和临渊一起,我们还喝了梅子……酒……” 忽然,那小姐一甩手,气哼哼地走了。 大家十分纳闷时,只见君临渊仰头看了看天,用手拍了一下脑门,长叹一声:“想我聪明一世,我今日怎么就糊涂一时来了你这儿……我自认游蜂戏蝶总能做到天衣无缝,如此看来,我的缝,就在你这里……” 君临风如梦初醒,原来是他认错了人,两次见的本不是同一个女子。 许非昔也回过味来,笑骂道:“马失前蹄!还不去追,都这般光景了,还这么从容!” “久经情场,怎能不从容,不追也罢,待我明日重新物色……” 正说着,他看到了封邑美,瞬间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风流倜傥地姿态,准备过去套近乎。 “君临渊!”一声厉呼,大家闻言,一同往门口看过去。 刚才那“李家小姐”又回来了,红着眼睛站在门外,“你不与我一起走吗?” 君临渊一脸嫌弃:“大哥的绣坊今日宴请好友,我怎么能走?你自己走吧!” “那你也不送送我吗?”姑娘还是不死心。 他瞧了瞧天,又伸手试了试风向,然后出去拉住她的手,“正好这风是往你家的方向吹,我现在就放手,你一路顺着风就回去了!”然后,就撒开了手,调转她的身子,还在她背后推了一把。 这一套动作下来,姑娘眼看着就由悲转喜,又乐尽悲来,最后呜呜哭着走了。 众人在心里皆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艾叶悄悄说,“我怎么觉着,比戏台子上那些把戏还好看几分呢?” 封邑美想在君临风那里留个好印象,一直忍着笑,差点忍到内伤,被艾叶这么一说,彻底兜不住了,哈哈放声大笑起来。 君临渊看了一眼那真性情的妙人儿,再次走了过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章 第30章 30, 封邑美瞧那浪荡子紧盯着她,盯得她浑身鸡皮疙瘩,一扭脸拉了艾叶和苏欢引:“快随我出去透透气!” 君临渊走到半路见几人起身要走,扬起手来“哎”了两声,除了艾术,几个姑娘看都没看他一眼,干脆就坡下驴地说:“哎,这谁家小子,看着倒十分稀罕人儿。” 讪搭搭干笑了几声,才朝着他堂哥走去。 苏欢引她们四人跑到了巷口去玩,看着石榴树,想到晚上和穆羽的约定,开始盼着天快点黑下来。 “欢引妹妹!好巧这里就碰上了!”一个痞里痞气的声音响起。 几人顺着坡下看过去,一个矮挫的男子,手里捧着个梳妆匣子,正一摇三晃地走过来。 来人乃是钟昌宇。 那日他说再来,苏欢引只当他胡言乱语说些疯话,没曾想他偏挑了今天又来膈应人。 说话间人已经到了近前,他把眼珠子朝另两个姑娘身上扔过去,从头到脚,恨不得把每一根头发丝都拆开来瞧得明明白白,半晌才又一脸淫邪地看着苏欢引说:“妹妹,今儿这好日子,哥哥我特意来看看你。” 说着打开匣子,里面放了几朵珠花和一对银镯子。 封邑美看了一眼,面露鄙薄之色:“人没好样儿,东西也穷酸,就这还好意思说特意来看!” 被她一顿讥讽,钟昌宇不怒反笑,往封邑美近前靠了靠:“这小娘子,你怎知哥哥没好样,不如哥哥让你见识下什么是好样?” 几人被他的浮浪之色气得无言,转身要走之际,他却抓住了封邑美的腰带。 一扯。 慌乱之下,她们纷纷往墙边退去,艾术拳打脚踢地比划着,却始终不顶什么大用,攀援满墙的绿藤在躲闪之间被扯了许多下来,场面一片混乱。 几人哭爹喊娘折腾许久,钟昌宇愈发玩得高兴。 “放肆!” 随着一声怒喝,钟昌宇被人扯开了去,紧接着拳头下来,几下子就把他打得晕头转向。 星星,满眼都是星星。 艾术没等看清来人,就扯着嗓子撒腿跑回绣坊去搬救兵。 钟昌宇刚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君临风几人还差几步就到眼前,吓得屁滚尿流地撒腿就跑,跑的时候还没忘了去捡他的梳妆匣子。 三个姑娘方才只顾得和那瘪三周旋,现在看见亲人来了,终于缓过劲来,“哇”,齐声哭了起来。 君临风一把拉过苏欢引,许非昔扯着艾叶,就剩封邑美像根柱子似的还杵在那里。 君临渊一看,心里美了,这好机会他怎能放过,便伸出手去想拽了她过来安慰。 封邑美哭得最厉害,看见伸过来的手,刚想过去,又停住了,身子不由自主往刚才救她的陌生男子身边靠去,半路又觉得不对,只好跑到同样被吓哭的艾术身边,俩人哭作一团。 哭得那叫一个放飞自我。 君临渊尴尬地笑笑,看向出手相救之人:“文达,好机会倒让你不声不响地得了去,才来第一遭就演了一出英雄救三美!” 文达乃是当朝刑部六品主事文慵的小儿子,在几人之中,年纪不是最大,却是最有主意的一个。 文达观察到细微之处,此时一拱手:“在京都住着,几个月没回来,不知临渊什么时候开始做起醋坛子的生意了?” 君临渊哈哈大笑,在文达肩头杵了一拳,几人陆续回到绣坊。 安抚了半天,那四个小的终于止住了哭声,待她们洗了脸后,君临风拿出一盆小桃红,几人捣碎了开始抽噎着互相漂染红指甲。 和着眼泪的小桃红,染起来或许颜色会更好。 当月上枝头时,穆羽和艾草也关掉医馆大门赶了过来。 院中摆了两张桌子,左边是男子坐的,摆着扎好的魁星纸人,煮熟的羊头,一壶吓煞人香茶,一壶桂花酿,以及桂圆、榛子、花生各一盘。 女子这桌就丰富了许多,一壶吓煞人香茶,一壶梅子酒,水果干果若干,另外还有许非昔带来的两盘糕点,乞巧果和梅花冰糕。 桌上还放着香炉和花瓶各一个,花瓶里插着扎了红纸的鲜花,花瓶旁边摆着一碗清水和几根绣花针。 男女分别围坐了两桌,把酒杯斟满,各自开始拜起了魁星和织女。 仪式结束,君临风把两桌拼到了一起,催巴儿赶忙把厨房做好的菜都端了出来,十二盘大菜,鸡鸭鱼肉一应俱全,惹得艾叶直流口水。 封邑美特意挑了君临风身边的位置,刚蹭过去屁股还没坐稳,就听许非昔问道:“今日这么特别,你却自己这般出来潇洒,嫂子和侄女儿不气你?” 君临风喝了口酒,摆摆手:“你嫂子一直就是个宰相肚子,无妨。” 封邑美心里一惊,又挪回到苏欢引身边:“君大哥已有妻女?你怎的没说过?” 苏欢引刚被穆羽看得小鹿乱撞,就敷衍道:“哦,啊……我也才知没几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封邑美一下子兴致全无,脑袋如同霜打了一般耷拉着,菜进了嘴里也是滋味全无。 月色轻纵帘影浅,檀眉半敛笑语深。几杯下肚,那边男子们拿三样干果玩起了“取功名”来斗酒,这边几个姑娘则是玩起了“丢巧针”。 艾叶的针次次都沉到了水底,惹得她自嘲是个“拙妇”,许非昔听了,仗着几分酒力,手把手地拿了针丢进去,果然成了一次。 几人马上拿了俩人起哄打趣,艾叶羞得直往苏欢引身后藏。 君临渊看封邑美兴致不高,刚举了酒杯想过去,却被堂哥按下了。 君临风用手指扣了扣文达面前的桌子,文达抬头,他朝封邑美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又指了指酒杯,文达会意,给自己倒了一杯就去了封邑美身边坐下。 君临渊佯怒,君临风笑着举杯:“行了,就你刚进门时演那一出,谁家姑娘还能和你牵扯,除非她瞎了看不见!” 君临渊回想了一下,自己也忍不住地笑,“早知今日被你搅了我的好事,我就带小妹烟离过来了,她磨了我好久,知道我要带那个她不待见的人过来,才赌气说不来了。” “我也好久没见烟离,过几日你领她来我这里玩。”兄弟二人叙着家常,一杯一杯喝得起劲。 墙外花香,墙内欢歌,好一番热闹的景致。 穆羽刚来就听艾术大致说了下午的事,苦于没有机会抓着苏欢引细问,就不断盯着她看,更想早点结束赶快去了石榴树下。 月柔如水,晚风微凉,将近两个时辰的欢声雅聚也到了尾声。 艾草带着弟妹先行一步回了家,封老爷也派了碧桃和两个家仆来接女儿,余下几人则结队醉步而归。 穆羽嘱咐苏欢引先回家披件衣服,他自己则在院内稍作歇息,就准备去巷口等着。 没等抬步,艾草急急跑了过来告诉他:“一个急病的把药方子留在店里,赶快回去抓药救命。” 穆羽惊了一下,没来得及多想,就和她回了医馆。 桌上放了张药方,药材的味数很多,又是些不常用的,他仔细比对着拉开药匣子,一味味的开始称。 艾草送来茶水,酒喝多了正口渴,他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苏欢引回屋拿了件深衣,又从床洞下掏出翡翠耳环戴上,踮脚出了门。 初七的月还不够亮,巷口有些黑,石榴花在风中微微摆动,墙上藤蔓摇头晃脑。白日里最美的景致到了此时再看,却如同恶鬼在眼前张牙舞爪。 苏欢引硬着头皮走过去,树下,却空无一人。路过绣坊时她进去看了一下,杯盘狼藉,穆羽未在。那么,此刻,他在哪里? 再等等,她告诉自己。 一刻之后,她举头向家的方向望去,四围一片漆黑,只有医馆还有灯光透出来。她起身回去,心想,或许穆羽被病人绊住了手脚。 医馆的大门敞开着,昏黄的油灯不断跳动,她望了进去。 穆羽趴在柜台上,头向左偏着,静静地一动不动。艾草的脸离他只有一指远,头向右似乎和他对视着。她以为二人醉酒不小心睡着了,却见艾草笑起来,扬了扬手,嗔怪地轻轻捶了穆羽一下。 看样子,该是穆羽在和她说笑着什么。 疼痛从心底升腾起来,心跳得像乱了音律的鼓点,她木然地转身,僵硬着腿脚迈开一步又一步。 医馆里,艾草起身,冷冷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她的手拂过穆羽的脸庞。 穆羽,还是一动不动。 十几步的距离,苏欢引低着头好像走了几十里。朦胧中,她撞上一个人。她心想,又是梦吗,如果是梦该有多好。 君临风低头看着苏欢引懵懂中抬起的小脸,星眸微醉,却眼泛泪花,他心里一紧,一手揽过了她的腰身,几步就把她带到了绣坊的一间屋子里。 苏欢引坐在绣桌前,似乎还没有回神,愣愣看着他不说话。他心里又疼又怒,强忍着心绪上前晃晃她的肩头,轻声唤着:“欢引,欢引!” 她像梦中刚睡醒的婴儿般打量了一下四周,问道:“这是哪里。” 他的眉头跳动着,“是绣坊,这是单独留给你的绣室。” “哦……”她翠呆呆地应着低下了头,片刻,他看见,她的泪,一滴一滴,落在绣桌上,碎成几瓣,四散开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章 第31章 君临风分明觉得,那泪,是落在了他心上,先是冰冷,后又滚烫。 看她失魂落魄为情落泪,他疼。 而让他更疼的是,她的眉,不是为他而蹙,她的泪,也不是为他而流。 咬牙闭眼平静了一会儿,他在对面坐了下来,捏起她的下巴,抬了那张小脸来看。 “欢引,酒后多思多虑了?”他尽量耐着性子。 她似乎被他捏疼了,使劲摆了一下头,从他手中脱离开来,而这一下也似乎把她捏醒了,拿了帕子擦擦泪,她问道:“君大哥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鬼使神差。” 说完这句,他看到她的耳环,“果然是女为悦己者容,才在席间就不曾见你戴着它。” “这……我娘留给我的……”微微摆了摆头,她向后躲了一下。这来历不明的耳坠子,千万别让他瞧出什么异样来。 “哦?”君临风已是看出来她的不情原愿,“你娘倒是给你留了副好东西。” 见她情绪有所缓和,他脉脉问道:“方才拜织女的时候,欢引许了什么愿?有没有托付天公给你找一个如意郎君?” 苏欢引站起来,来到窗前,愁眉低垂,摇袖伫立。 “若我方才许了这样的愿,或许就不会看到刚才那一幕了……” 君临风不知她具体看见了什么,但见到她从医馆门口怅然而归,就猜到,必定与艾草穆羽有关系。 “欢引,人人都是彼此的过客,相伴多久,也终究不过是一场相聚到一场别离。” “嗯……”她低低应着。 不攀附不盲从,是男女之间最理智的相处方式吧。 静默良久,她深深出了口气,努力摆了个笑脸,“君大哥这般宽宏体谅之人,和嫂子必定鹣鲽情深,惹人羡慕了。” 这笑,真的比哭难看。 他别有意味地深深看她一眼,“生活都是五味杂陈,不能仅凭情爱度日,我们……得开眉处且开眉罢了。” 苏欢引听他这番话,似乎也不如意,就岔开了话题:“君大哥不是问我许了什么愿么?” “嗯,什么?”他怜惜地看着她。 “我许天公今后要对我好些!” 说完,她忽然就快活起来,仿佛方才的不快,在这句话之后,都烟消云散了似的。 又仿佛说出了这句话,一切就都会应验了似的。 她晶亮的眸子闪着娭光,在月下灵动可人。 君临风上前一步,“欢引,天公并不会对你好……但是……” 苏欢引的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瘪了瘪嘴问道:“为什么不会呀?但是什么呀?” 君临风揉了揉她的头:“天晚了,快回家去!” “你还没说完……” 撩人性质又戛然而止什么的,最讨厌了。 “君大哥今日喝多了,都是些醉话,欢引就不要当真了!” 送走苏欢引,他回到绣坊,在苏欢引的绣桌下躺倒,自言自语:“天公不会对你好,但是……我会。” 许是喝了酒又得了安慰的缘故,苏欢引这一觉睡得很沉,一大早她是被爹的敲门声给唤醒的。 “呀!晚了!”睁开眼的一瞬,她意识到,今日绣坊正式开张,她可不能第一天做工就晚到。 刚要跑出门口,她才想到耳朵上戴的耳坠子,这如果被钟宝珠看到了,岂不又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急急摘了下来,往床洞里放的时候,她想到了昨晚和君大哥扯的那个谎:“我娘留给我的。” 忽然心里一动,娘,会和娘有关系吗?娘不是没了吗?难道那口井真的可以通到阴曹地府? 想到这里,她打了个寒战,赶忙摆了摆头,像要把这念头撵出去似的,随后洗了把脸,换一身干净衣衫,空着肚子就赶到了绣坊。 院子已经被催巴儿收拾得干干净净,全然看不出昨日酒后的杯盘狼藉、杂乱无章。 此时里面已经一溜儿站了十几个姑娘,看样子都比苏欢引大些,兴高采烈地对着绣坊指指点点地评价着,之后又挤在绣室门口朝里面张望,差点挤坏了门框。 她们一窝蜂挤着的绣室,正是苏欢引昨夜去的那间。 苏欢引刚站稳脚跟,就见里屋走出来一个中等身材、四十多岁模样的妇人,那妇人虽已妙龄不再,却依然风姿绰约。 染了些许鬓霜的发丝整整齐齐地梳了个燕尾髻,右髻边斜插着一支紫英银丝簪子,戴一副兰花银耳坠。 “嗯,几位姑娘都到了!”她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语调不急不缓,“我姓冯,今后你们就称我为冯妈。” 姑娘们连蹦带跳回到院中站成一排,齐齐做了个揖,“冯妈好!” “嗯……”冯妈点了点头,“我原是咱们临风大少爷的奶娘,跟在君家多年,这绣坊虽然不大,大少爷却很是重视,特意让我来看管生意,也好照顾各位的饮食起居。” 冯妈回身看了下厨房,苏绣柳叶点缀的宽袖一拂:“厨房有两个婆子专门给各位姑娘做饭,以后一日三餐都在这里吃。” 又看向左边的卧房:“家远的,可以住在这里,寝具都有准备,想要回家住的,没有额外的补助。” 向边上侧了侧身子,把堂屋门口亮出来,“这原是间堂屋改出来的绣室,几位姑娘今后就在这里做工!” 想了想,又问道:“苏欢引,可在?” 苏欢引正忐忑地听冯妈训话,忽然被提名,她左右看看,没人站出来,确定叫的就是自己,才轻轻上前一步:“冯妈,我是苏欢引。” “哦?”冯妈踩着软底梅花鞋向前一步,套在深衣外的浅紫色对襟半袖衫随着步子隐隐翻动,“你就是苏欢引?瘦了些……” 苏欢引将自己可以平天下的胸向后又缩了缩。 冯妈似在自言自语般说了两句,又清了清嗓子,“苏欢引的绣室是右边单独的那间,虽然房间不同,身份都是相同,只是接的绣活有所区别。好了,都别愣着了,这就去干活儿吧!” 几人谢过了冯妈,一起往绣室走去,穿碧绿衫子的心儿和穿鹅黄襦裙的恬儿是一对相差一岁的姐妹,两人都是桑织绣坊的甲级绣娘,君临风是出了大价钱才把她们聘了来。 此时二人正窃窃私语:“那个叫苏欢引的丫头,什么来头,偏就给了她自己一间?瞧这意思,她岂不是成了执事?” “是啊,这圈子里,没听过的名字呀?” “咦?”心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会不会是临风大少爷的亲眷?” “不会吧,若是他的亲眷,冯妈怎么会不认识?”冯妈回头看了一眼,姐俩吓得连忙噤声不语。 苏欢引去了昨晚就看过的房间,绕了一圈,她才注意到,半间屋子都被平地搭高了两揸的距离,类似一铺炕榻,榻上摆着很大一张绣桌,绣桌后面是一张梅屏,绕过去,屏后放了一张床,床头右边放了斗橱,左边放了高几。 正惊异于这么好的房间为什么偏留给自己,冯妈进来了。 欢引赶忙上前:“冯妈,我正想问,这里没有绣样,我要照着什么来绣?” 冯妈笑了:“临风没有告诉你吗,你不用绣样。” “君大哥?没有说,那我……” “大少爷说,随意,只是记得最后绣上临亭听风就好。” “嗯?……”苏欢引愣了一下,又是随意。 冯妈步履稳健地离去,到了门口回过头来:“苏欢引,以后不能叫君大哥,要叫临风少爷或者是大少爷。” “嗯嗯,好的,我记住了!” 一个上午苏欢引都在画绣稿,越是想弄出些新奇的来,越是没什么好主意,到了中午吃饭时,憋了一上午的大家都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只有她自己耷拉着头闷不出声。 心儿给恬儿递了个眼色,恬儿马上端着饭碗蹭到了苏欢引的身边:“妹妹,我叫恬儿,那边是我姐姐心儿,妹妹你家住哪里,今年多大了?” 苏欢引看着她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自己,瞧上去和艾叶倒有几分相像,不觉在心里亲近起来,“恬姐姐,我今年16了,旁边就是我家。” 恬儿看苏欢引那比自己还大的眼睛挂在尖瘦的脸上,忍不住想伸手给她往眼眶里推一推,这样的大,不小心摔一跤会掉出来吧…… 她伸手在苏欢引眼前比划了一下,又收回抖着的指尖,“咦,竟然和我同岁,我还以为你比我小上几岁呢……” 苏欢引暗自看了看恬儿隆起的胸脯,又瞧瞧自己干瘪的身材,“我四月的生辰。” “呀,我比你还小上一个月呢,以后就叫你欢引姐了。” 恬儿说着,热心地给苏欢引夹了几筷子菜,“我们都是桑织绣坊过来的,我姐姐心儿在那里可是最吃香的绣娘,要不是看在临风少爷的一番诚心,我们是断不会过来的。” “桑织绣坊……”苏欢引心里暗暗吃惊,那里的绣娘手艺精湛,甚至宫里的娘娘都会差人去做绣品。 “欢引姐,你是哪家绣坊过来的呢?我上午打听了一下,我们那屋里最次的也是鎏明工坊的乙级绣娘,姐姐你定是这里面最厉害的了!” “我……我只是无名之辈,和这宅子原来的主人熟识,她卖宅子的时候就顺便把我托付给了君大……哦,托付给了临风少爷……” “啊?” 恬儿一双眼睛瞪得更大了,一上午她姐姐都在猜测苏欢引的身份来历,没想到,她却是所有人中最没有本事的一个。 她瞧着欢引满面羞愧之色,心里嘀咕了一句:这分明就是买房赠送绣娘啊?果然白给的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章 第32章 苏欢引见恬儿的热笑秋风扫落叶般换上了冷脸,顿觉尴尬,一声不响地低头吃饭。 恬儿半刻也没有停留,马上起身绕过几个绣女回到了心儿身边,一五一十地把她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了姐姐,俩人边扯着长舌低声细语,边不时往这边抛着“霉”眼。 鄙夷之色毫不掩饰,尽情在脸上溜达。 饭后苏欢引回到绣室,想起昨日自己在石榴树下的等待,手底下绘就了一副绣样出来:满树榴花之下,身披长衫的少女,孑然独立,满目萧索。 “月上柳梢头……”忽然有人在室内吟诗一句。 苏欢引猛地抬头。 画得入神,君临风何时进来看她画画,她全然不知。 “月上柳梢头,却是人约……错过黄昏后!”她接了一句。 君临风作死般地笑:“孺子可教,没白跟我浪荡了这么多日子,学会调侃自己了!” 苏欢引也没想到自己即兴就弄出这种操作,笑着起身:“临风少爷,这是来视察,还是来探望?” “丑东西越发地长进了,来看看你。” 苏欢引倒杯茶,“君大哥,我有一事不明。” “说。” “我听说大屋那些绣娘都是些出名的绣坊过来的,我这泛泛之辈,却自己恬居一间……” 恬儿那轻视的眼神,着实狠狠扎进了她的心肝脾肺肾。 “不可自轻,你与她们不同。” “哪里不同?” 就算有不同,也是高低不同吧。 高的自然是别人。 “哪里不同……名字不同,人也不同!” 他越说不同,苏欢引越觉得自己承包这间绣室像是偷来的。 她瘪瘪嘴,像个没牙老太太。 “她们惯了绣别人拿过来的绣样画稿,自己没有主张。你却不同,每一次随意做出来的,都让人惊喜。” “真的?” “自然是真的,生意的事,我不会诓你。” 苏欢引将信将疑,君临风又管家上身询问了衣食住行,听苏欢引答着万分满意,才把不放心的心朝胸膛里推了推,屁颠屁颠走了。 晚饭后苏欢引出了绣坊,就看见穆羽等在门口的树下用腿划圈,脚下的一片土地被踱得生出个浅浅的小坑,如同狗崽子撒欢打滚玩了半日的宅基地。 她是盼着他来的,可又气他来,一气之下加快步子,不理会他在身后喊魂般的叫声。 穆羽抓了她衣袖,急着辩解,“欢引,昨晚我回药铺抓药,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地缘故,药没抓完人就睡着了,还是艾草把药称好,否则就耽误大事了……” “可是,我明明看到你趴在柜台上和艾草说笑!” “我一觉睡到辰时初,出来找你,你就到绣坊去做工了,我哪里会和她说笑,你定是看错了!” 苏欢引开始不解,她亲眼所见怎么会看错……难道见鬼了? 抑或是艾草,是艾草在捣鬼? 艾草最擅长捣药,捣鬼与捣药搞不好真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快别胡思乱想了,你昨日自己去了?待到何时?害怕了没有?” 他一连串焦急地发问声中,苏欢引看到一颗红心闪闪发光扑腾乱跳。 爱情,真是甜蜜的负担。 如此平静地过了几日,钟宝珠得知苏欢引不用在家吃饭,自然乐得捡便宜。 君临风自第一日来过以后,再未见人影,穆羽则每天等苏欢引下工之后在门前和她聊几句。 凡心所向,素履所往,这样的日子让她安心,她甚至觉得,一辈子都能这样,该有多好。 这日午饭时间,苏欢引刚洗过手,就看见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往她这里张望。 她跑出去一看,是田大妹的妹子田丽妹。 “欢引姐,你快去看看我姐,再晚了怕是看不到了!” 苏欢引吃了一惊:“怎么了,是得了什么急病吗?” “不是,姐姐你快随我走,边走边说。” 苏欢引刚跑两步,又折回绣坊里,找了一圈没见到冯妈,就拉住恬儿:“恬儿你见到冯妈帮我言语一下,我小姐妹家里出了急事,我得赶快过去看看,刚才她妹子说,晚了怕是见不到人了!” 恬儿也吓了一跳,诈尸般哆嗦几下,“我知道,你放心,快去吧!” “丽妹,怎么回事?”苏欢引边跑边问。 “我姐昨天午后忽然不见了,今天上午被族人找到,当时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男子,我姐说是被他拐了去,他不承认,偏说我姐和他……他两情相悦。还说他被我姐骗了,不知她已经许给了赵家。” 丽妹边跑边哭,上气不接下气,“族人都知道我爹把姐许给了赵秃子,知道我姐不……情愿,又听那男人这么一说,就当了真,说她不守……妇道,辱没了祖宗,非要把她打死不可。我姐一直念叨你的名字,我估计想见你最后一面。”说到这里,嚎啕大哭起来。 “啊!那你爹呢?” “我爹起初不知事情会闹成这样,他现在后悔也晚了!” 苏欢引皱着眉,脑子快速地转着,能找谁帮忙呢?君大哥几日没来,怕是又没在城里,封邑美,对,那个刁蛮的小姐,脑子活络,又有几分薄面,最合适不过! 她忽然停下,拉着丽妹问:“封府,封老爷家知道吗?” “不知道……” “那这样,我先去祠堂,你去我家旁边的艾家医馆找艾叶,告诉她,我说的,领你去找封府小姐,然后再回祠堂去救人!” 祠堂外面的空地上围了一大圈人,几个年纪小的闺女怕得直哭,想先回家,却被正门外椅子上坐着的白须老者给喝住了。 “都不许走,特别是那些个闺女家,都留下来看看,不守妇道的下场是什么!” 说话的老者是田家祠堂的主事,持续爱岗敬业鞠躬尽瘁,不允许人生有任何污点。 自古祠堂主事迂腐腾腾,他也不过如此。 苏欢引悄悄挤进去,傻了眼。 田大妹被俯身绑到了长条板凳上,手脚全被束缚住,可能怕她呼喊,连嘴也被塞上了布条,也不知她被秋老虎般的日头晒了几个时辰,汗水把头发全糊在了脸上。 脚上没有鞋,脚底板上全是和着血的黑土,身上的衣服被鞭子抽得碎成了一条一条,上面染着鲜血,地上也是一滴滴触目惊心。 旁边有一个双手被反绑的男人,模样极其猥琐,此时正低头跪在地上,该是大妹的那个“奸夫”。 大妹的娘已经哭得晕了两次,现在还没醒过来,她爹蹲在地上用手捂着头,旁边站着她哥,一副又气又怜的模样,身边坐着的嫂子满脸鄙夷,歪嘴歪脖子地于身旁妇人对着大妹指指点点。 “行了,把她拉起来绑到树上去!”主事喝了口茶,下了命令。 上来了几个族里的壮汉,把绳子解开,拖着几乎没了气息的大妹,把她绑到了树上。 许是换了个稍微凉快点的地方,大妹悠悠醒了过来,苏欢引满脸是泪,往前又挤了挤,大妹看到她,眼睛一亮,瞬间又黯淡了下去,给了她一个旁人察觉不了的微笑,对她摇了摇头。 外面一阵喧哗,苏欢引听到有人低声议论:“不好了,赵秃子领人来了!” 她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的心,彻底冻成冰掉在地上砸碎了,稀碎稀碎的。 这时候赵家人听了信儿跑来,大妹必死无疑。 果然,赵秃子带着一帮壮汉气势汹汹进了场,到了大妹跟前,啪啪就是两巴掌,大妹的血,马上顺着鼻子嘴角淌了出来。 苏欢引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喊道:“你们这都是被播糠眯目了么?她已经说了是被拐了,你们倒信了那个花霾脖子,不信自己家人?” 众人齐齐向这个瘦弱的小姑娘看去,有几个认识的,赶忙过来拉她,“你快闭嘴吧,田家的事情,不是你一个外人能管的!” 她没有理会,又转向赵秃子:“你凭什么打她?” 赵秃子显然被气坏了,秃头的青筋暴起,拳头攥得紧紧的,恨不得上来一脚把苏欢引踩扁。 地上的猥琐男人,此时跪着走到赵秃子身边,磕了两个头,“大哥,我什么都不知道,是她骗了我,我不知她已经许配了人家啊,咱们俩人是同病相怜,求求你,让他们放了我吧!” 哎,当真是个上了女人当的可怜好男人。 赵秃子红着眼睛踹了好男人一脚,又转过头来看着苏欢引:“就凭她和我订了亲,我就可以打她!” “笑话,哪家的王法有这个规矩,成了亲也不能打,何况你个才订亲的!” 封邑美一声娇喝及时从天而降,苏欢引心里顿时有了亲娘驾到的归属感。 只见她穿了一身簇金绣花的绛纱袍,嫩绿的比甲,深绿色马面裙,左边跟着碧桃,右边跟着艾叶和丽妹,后面还跟着四五个家仆,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没等站稳,苏欢引就看见许非昔和文达也赶了进来。 这一出出声势浩荡,让在场人都傻了眼,有见过几人的,不停地小声议论,这田大妹怎认得这么多有权有钱的朋友。 封邑美见文达也赶到了,顿时更有了底气,看看纷纷退散的众人,往前一步,杏眼圆睁,指着田家主事,厉声说道:“你这个黑白不分的主事,还有脸坐在这里喝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章 第33章 33, 主事被气得胡子直抖,哆嗦着嘴唇:“封家小姐,这是我田家的家事,纵你家再有权势,也不该来管了这八杆子撂不着的闲事吧?” “闲事,主事说得倒是轻松,都快出人命了,也是闲事?你们这起子人,究竟是让人使了障眼法,还是个个真瞎,也不怕犯了杀害障,小鬼索你们去了拔舌地狱吗?!” 主事被她骂得一口老痰酸菜般一大坨倒憋在胸口,不住地深吸着气,手里两块鹅卵石搓得咔咔响,若是夜里估计会有火星子直冒。 旁边马上来人赶忙给老头子捋着心口,又有人过来送茶送水。 好半天,缓过气来的老头儿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当着众人的面被人骂了个透心凉,他自是咽不下这口气,知道斗不过封邑美的红口白牙,干脆不看她,直接拿了大妹去开刀。 “我问你,还是不认吗?” 大妹虚弱地摇了摇头。 “嗯!不守妇道,还拒不认罪,那只能是……浸猪笼!浸猪笼!” “啊!浸猪笼……大妹……放了我的大妹!”大妹的娘刚醒过来,就听到族里主事那一句话,随即哭嚎着再次没了动静。 文达铁骨铮铮,此时凛然向前跨出一步,“谁敢!” 此言一出,四周鸦雀无声。 他不在凤池城常住,为人也低调谨慎,认识他的人并不多。 但是众人看他不俗的穿着,不怒自威的面容,就知道此人来头不小。 这果真是个看外表的世界。 文达又稳稳向前一步,到了那“奸夫”的面前,“我问你,你和她认识多久了?她叫什么名字?” 那人佝偻着身子,寻思了一番,答道:“一……两个月,叫田大妹!” “哦?那每次你两人都怎么约定见面时间?” “我……我去鱼市找她假装买鱼,然后和她约定时间。” “嗯,你倒是聪明,那么,如此聪明之人,你怎么分清大妹和二妹两人呢?” 苏欢引和封邑美互相望望,这是什么意思?哪里来了个二妹? 那跪着的男子也是一愣,默不作声。 文达放慢速度,一字一句,“大妹二妹是双生姐妹,俩人轮换着去鱼市卖鱼,和你相恋的是已经订亲的大妹还是没有订亲的二妹?” 那男子忽然眼睛一亮,“是二妹……二妹!” 文达紧跟着问,“你方才不是说她叫田大妹?” “我说错了,是二妹,田二妹!” 所有族人先是被文达喂了馄饨,混沌得要命,此时闻言开始觉得迷雾就要散去,已经开始有人暗骂骗子。 文达微微一笑,“我再问你,你怎么分清姐妹俩人?” “这个,她告诉我,如果我去了,主动招呼的就是大妹,如果盯了我看,就是二妹。我见到盯了我看的,就和她相约。” 那男子眼珠子转的飞快,说谎的本事大概是娘胎里自带的配置。 “当真如此?” “当真!”说完,男子长舒口气站起身来,把反绑的双手凑到文达跟前,等着文达给他松绑。 文达拍拍他肩膀,“等着吧,总会有个男人来给你松绑。” 男子一歪头问是谁。 “阎王爷!” 男子懵懂之间就听到一句“混账东西!” 田家主事忽然回过头来,“看你戴眉含齿的,竟做出这等勾当,你不配为人!” 已经气得颠三倒四还不忘文邹邹地用词,主事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自己有才的形象。 男子见老头儿是冲着他骂,正了正身子:“主事是怪我不经媒就擅自约会二妹吗?主事放了我回去,明日我就差媒人上门提亲!” “你……你……来人啊,还不快给大妹松绑!”老头儿两手哆嗦着,“你这浑话编得倒是顺溜,哪里有什么双生的田二妹,呸!不得好死的人牙子!” 几个族人赶快去解开了大妹,大妹的爹一把抱住女儿:“儿啊,爹错怪你了!” 赵秃子此时回过味来,凑到大妹身边,看她奄奄一息的模样,抡了拳头就向那男子打去。 半晌,被打的口鼻流血的男人被族人扭送到了衙门,离见到给他松绑的男人也不远了。 大妹醒了过来,“爹……他骗我,说爹掉到江里……我想跟着他去救爹……” 大妹爹抱着女儿痛哭,“呜……儿啊,白瞎了我儿一片孝心,被我这痴傻的爹给毁了啊……” 待大家渐渐散去,封邑美崇敬地看着文达:“文哥哥,你怎地如此聪明!今日幸亏有你……” 没等说完,田家主事在几人的陪伴下走了过来:“几位小姐公子,老朽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封邑美哼了一声,“瞎?荼毒人命的老东西!” 老头子吃了个瘪,讪不搭地走了。 苏欢引忽然想起来许非昔一直没说话,“许大哥今儿怎么一张嘴闭得严严实实?” 许非昔笑了:“今儿我只是来搭戏的,断不好抢了他人的风头。”说着朝文达和封邑美努了努嘴。 苏欢引一时没反应过来:“我还忘了问,你们两个怎么会得了消息……” 艾叶掐了她一把拖着她走,“我就说你,一到要紧时候就犯蠢,又把脑子放家里了!” 虽说经历一番波折,但此事终算是解决得圆满,苏欢引笑吟吟地回了绣坊,刚推门进屋,就看见冯妈坐在她绣桌之前。 见她回来,冯妈满脸不悦:“怎么不知会一声就不见了半日?” 苏欢引心里一惊,“冯妈,我的小姐妹被歹人陷害,差点没命,我去之前嘱咐了恬儿的,让她告诉您的。” “哦?午饭时就没见你,我问了两次,没人知道你去了哪里。” “可是,我明明……” “好了,下不为例。君家不是那些兔毛大伯的土财主,是有规矩的大户,进了君家做工,要时刻记得清清谨谨,心存规矩,自成方圆。” 苏欢引听了,忍着委屈答道:“冯妈,欢引记住了。” 晚饭时恬儿一直躲闪着苏欢引的眼光,心儿则幸灾乐祸地笑。 苏欢引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碗筷,站在恬儿身后追问告假之事。 恬儿身子未动,只是把头转过来,抬头看着她矢口否认,竟没有半点心虚的模样,心儿则装作耳聋,慢条斯理地夹着菜。 苏欢引见此,一颗心像雨后的夏天傍晚,潮湿又闷热。 刚要离去,她看到绣娘里面年纪最小的麦苗脸色苍白,两手捂着肚子,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子。 “麦苗,你怎么了?”她连忙蹲下身来问麦苗。 “没事,欢引姐,来了月事……哎呦……”麦苗才十五岁,一张小脸稚气未脱,头上的鬟髻系着两条绸带,一条已经散开了。 “来,起来,随我回去。”苏欢引把她头发整理好,搀着她回到自己的绣室。 “你去床上躺着,等我回来。” 片刻之后,苏欢引从家里取回红糖,到厨房烧了热水,要了一块生姜,给麦苗冲了满满一碗姜茶。 不多时,喝下姜茶的麦苗脸上开始有了血色,也不再喊疼了。 “欢引姐,你这里布置得真有趣!”环顾四周,小姑娘由衷的赞叹,“什么时候我才能有自己的绣室,省得挨别人的欺负!” 麦苗撅着小嘴,一只手抓了绺头发在脸上扫着,满眼羡慕地看着苏欢引。 “她们经常欺负你?” “哎!欢引姐你没在那些大绣坊里做过工,为了能晋等级多拿一些工钱,她们什么恶毒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那你呢?” “哎呀,我是这里面等级最低的,原是鎏明工坊的乙级绣娘。不过说起来,我这级别也是捡来的呢!” 说着,小姑娘有点害羞地低下了头。 “捡来的?这怎么话说的?” “嗯……那年绣坊晋级,三人之中晋一个乙级,我是所在那组最不被看好的,我也自知资质最低,就没抱什么希望。结果第二天应试的时候,一个失踪了,一个泻肚子爬不起来,我就莫名其妙的晋了乙级。哈哈……你说是不是傻人有傻福……嘻嘻……” 笑了一会儿,麦苗压低了声音,“后来我听说,是失踪的把泻肚的约去江边喝酒,泻肚那个趁她不备把她推到了江中溺死了,她以为自己第二天就可以晋级,没想到回去就开始泻了好几天,差点没命,原来,那个死掉的在她酒菜里放了分量十足的泻药!哎!可惜了那个溺死的,才16岁,她娘哭的肝肠寸断……” 苏欢引听得后背直冒凉风。 人间一世,几十年光阴,来时赤条条无欲无求,去时坦荡荡无牵无挂,不是最为圆满吗? 功名利禄,锦衣玉食,真的这么重要? 是啊,道理人人都懂,可又有谁能真正能达到禅心如水,拂指拈花的境界呢? “欢引姐,在想什么?”麦苗见她呆愣着,用手摇了摇她的衣襟。 苏欢引好容易回过神来,理了理麦苗的头发,诚恳地看着她说:“麦苗,你我都须谨记,无论身在何处,都要不忘初心,知道吗?” “嗯,麦苗知道!爹娘经常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哎?对了,你可得注意着心儿和恬儿两个,她们俩可坏着呢!” 俩人正聊得热乎,绣娘凝春来敲门,苏欢引开了门,凝春站在外面偏头往里面瞅了瞅:“欢引,临风少爷来了,在主绣室,心儿让我找了麦苗回去。” 凝春是所有人里年纪最大的,已经二十,却要听心儿的差遣,苏欢引想起麦苗的提醒,不禁心头一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章 第34章 主绣室里,君临风和冯妈坐在矮几旁,几个绣娘陆续送上自己的绣品给二人过目。 绣娘染香的那副杨柳催春没得到冯妈的认可,说是叶子颜色过渡得不够自然。 她红着脸拿着绣品回去以后,心儿捧着她的凤喜牡丹,娉婷上前。 大少爷和冯妈仔细看过,都赞许地点头,心儿满面傲娇之色转身,却不小心打翻了少爷的茶盏,一杯茶全部洒在了君临风的长衫之上。 “呀,大少爷,对不起,心儿不是故意的……”心儿娇呼着上前,扯了自己的帕子去擦。 冯妈皱了皱眉,不仅因为心儿刚才拿腔拿调的一声惊呼,还因为她大幅转身之际,喷薄而出的桂花油香。 “无妨,我自己整理!”君临风挡住心儿伸过来的狼爪子,接过帕子自己擦拭。 心儿娇羞地退回去,恬儿把头伸过来偷偷地说:“这次又是十拿九稳了?” 心儿看着大少爷手里握着的帕子,信心满满道,“等着吧,不出三个月,那间绣室就是我的了。 年方十七就熬到甲级绣娘,怎么可能没点手段,更何况她不仅有手段,还有美貌。 月明几净,苏欢引轻抚着已经绣好的翡翠耳环,若有所思。 “丑东西在想什么?”苏欢引抬头,君临风一身牙白长衫,系着一条深青色革带,款步而来。 “君大哥……”苏欢引起身迎接,“你猜猜?” 君临风与她并排坐在绣桌前,看了看她的绣品,低声道:“眼下就到七月十五了,所以欢引是想娘了?” 这一说把她说红了眼,“你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虫。” 君临风摇摇头,“原来我在你那里只是虫,你在我这里可是心头肉。” 苏欢引撇撇嘴,“嗯,我可真信!” 君临风默默良久问道,“我出去这几日,欢引有没有想我?” “想你做什么,回来叫我丑东西?”苏欢引冲他翻了翻白眼。 “君大哥倒是想你了……嗯嗯,还有艾术艾叶,几天看不见你们,觉得心慌。” 苏欢引这才想起来问:“这几日去了哪里?” “城外边出了异事,过去看看热闹。” “许大哥说你是见惯了西洋镜的,怎么对鬼怪也感兴趣吗?”苏欢引见他一个堂堂男儿,竟然为了看热闹车马劳顿多日,忍不住掩着嘴笑了起来。 “这……闲来无事,左右绣坊有冯妈,还有你,我没什么放心不下的。” “那你给我讲讲,看到了什么?” “有一农家的女儿,落水醒了以后开始胡言乱语,说自己是从别的朝代过来的,还说圣上六年后驾崩,登基的不是太子,而是三皇子……” “啊……然后呢,你见到她了么?” “没有,先前她家里人找了道士来驱魔,后来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官府来抓了人,等我去的时候,已经被送往京都定罪斩首了……可惜去晚一步,还可惜她如花般年纪,没死在水中,却死在刀口之下。” 君临风神色凝重,叹口气舒了下眉头,“不说这些了,我回来听说你的小姐妹差点遭了难?” “是啊,幸亏封小姐和文达少爷及时赶到,文达少爷真是颜如宋玉、学识渊博,几句话就让那拐子露了马脚!”说着,苏欢引眼中泛起了崇敬之色。 君临风心中有些不快,“那欢引眼中的君大哥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个爱逗趣的人。”苏欢引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还有呢?”他期待地看着她。 “还……没有啦……”苏欢引微低着头思虑半天,到底也想不出什么词来,只好眼睛向上翻着,偷偷瞧着他的脸色,小声的说道。 君临风失望极了,垮着一张脸,“我就是没有颜如宋玉,也算得上仪表堂堂吧……” “君大哥,长得好看的人可太多啦,文达,许非昔,还有……穆羽,可是,会逗趣的就你自己啊!” “仪表堂堂”的那位心底一声叹息,我是不是该改变一下形象了? * 两日后,一大清早,苏欢引刚进院子就见众人换上了统一的工衣,正在院子当中互相整理着。 “欢引姐,快看看我的,好看吗?”麦苗原地蹦跳着招手让她过去。 “嗯,麦苗穿这一身真好看。” 桃红色棉纱罩着云纱做成深衣,袖口绣了桃花,外面一件粉蓝色娇霞锦比肩,腰间是桃红色腰带,后腰绣着“临亭听风”。 “欢引姐快回你房间把衣服换上,别忘了梳个鬟髻!”麦苗推着欢引往房间走,她这才发现,大家不仅换了工衣,还统一了发髻。 这边心儿看到麦苗和欢引一起进了房间,赶忙把几人拢到了一起:“以后讲话提防着点麦苗,瞧她们两个亲近的样子,保不齐就把话递给欢引,真真够你们喝上几壶!” “啊……她苏欢引还有这本事?” “你以为呢?她一个没品级的野路子,凭什么在这里立足?就是个探子!染香,就你昨晚埋怨那几句,晚不过明天就得让东家知道!” 染香傻了眼,“我不是真心埋怨,就是顺嘴一说……”一边辩解着,一边怨恨地朝欢引的绣室恨恨地瞪了两眼。 苏欢引房间里,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绣桌上的工衣。 “来,快穿上让我看看!”麦苗心急地帮忙,差点扯翻了针线笸箩。 “哎呀!这怎么回事!”麦苗一声大叫,院外,心儿听到她的惊呼,嘴角歪着哼笑了一声。 “怎么了?!”苏欢引刚穿进了一半袖子,被她吓得呆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看这腰带……”麦苗哭丧着脸,把腰带递给她。 桃红色的腰带,中间绣的四个字,被剪子剪得细碎,已经是破烂不堪。 “这,怎么会这样?”苏欢引急了。 麦苗急得就要哭了:“欢引姐,莫非又是心儿她们……”,说着剁了剁脚,“我就说得防着她们姐俩儿,她们这是恨你独霸了这间绣室呢!” 苏欢引手里攥着工衣,皱眉想了半晌,就算麦苗不提醒,她也猜到又是那姐妹二人在作怪。 这姐妹俩,还当真是看得起她,这才几天,就如此急不可耐地演起了第二出! 和这样的人同住屋檐下,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她心下想起,娘亲曾教过她,为人处事,切记察言观色,谨言慎行,遇事要忍让在先,但不可一味地忍让。 否则,美德变成懦弱。 况且,美德又算个屁! 既然如此,这第二次,也该给你们提个醒了。 苏欢引稳住神情,拍拍麦苗的肩膀,“麦苗别怕,你先出去,记得要笑,什么也别说,我来想办法。” 送走了麦苗,她把衣服在身上比量了一下,思虑良久,起身去了花厅。 冯妈正用右手扶着头坐在椅子上,苏欢引行了礼,巧笑嫣然道:“冯妈,我那身工衣有些长了。” “哦?这彩裳居怎么量的尺寸?等下差人送去改了吧!”冯妈似乎是昨夜没睡好,眼下泛着两片青。 苏欢引站在花厅正中,朝阳从身后的门窗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纤长,显得她身形更加娇小。 “冯妈,不是什么难事,送去了又不知要等几日,不如我自己改了吧。” “嗯,也好!”用手按了按太阳穴,冯妈皱着眉道。 苏欢引看出冯妈不舒坦,小心翼翼地接着说道:“还有,冯妈,我腰带上的字绣得有些歪,这穿出去,怕是外人会以为咱们自己绣的,损了名声可就不好了。” 她手心有些冒汗,耳朵也开始发烧。 “我就说是拿回来绣,彩裳居的偏说她们一遭儿弄出来更顺眼!”茶刚送到嘴边,没等喝,冯妈就把茶杯砰地掷到桌子上,又气又悔。 “冯妈,您别气了,不如我先改了您过过目,不喜欢咱再退了去让她们重做!” “也好。” 午饭时分,大家都坐在桌前吃饭,几人见没有苏欢引的身影,有人担心,更有人开心。 “麦苗,帮我盛碗汤,饿了!” 麦苗一抬头,笑了。 苏欢引梳着鬟髻,穿着工衣出来了。 长出来的粉蓝色比肩被她裁了一条下去,拼在了腰带后面,上面重新绣上了字,腰带前面还留出两条长长的粉蓝色飘带,系了个蝴蝶结,一路走过来,随风翻飞,缭乱惹眼。 “呀,欢引姐,你这一身,比我的好看太多了,倒像是这里的执事呢!” 得意地转了转身子,苏欢引“低声”和麦苗说:“冯妈不是说,我和你们的身份相同么,可为何她要做一身不同的给我呢?” 麦苗何等聪明,闻言马上接道:“欢引姐,再小地绣坊,也得在绣娘里挑个领班出来不是?你看冯妈给你自己一间房,又给你定了不同的工衣,定是属意于你……” 没等说完,麦苗就被心儿一把推到了旁边。 心儿比苏欢引高出一头,立着眉毛,尖着嗓子,两根手指头夹了苏欢引身上的飘带,厉声说道:“野丫头好大的胆子,敢私自改了工衣!” 苏欢引仰头看着怒火中烧的心儿,不卑不亢,“心儿姐姐,欢引的工衣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欢引没有改过!” “放肆!私改工衣还拒不承认!” “笑话,你们的工衣已经很美,我为什么要改,心儿姐姐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苏欢引的声音高了起来,她心里响着一个声音,激怒她,激怒她。 “野丫头,倒有几分伶牙俐齿,只怕,一会儿就有人拔了你的牙,看你还敢叫嚣!” 心儿指着欢引,胸脯剧烈得起伏着。 苏欢引看了看冯妈的房间,雕花大门关着,门后隐隐透出人影。 翻了心儿一眼,她沉心静气地说:“就凭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章 第35章 “你……”心儿被苏欢引轻蔑的表情和那一句话气得完全乱了心神。 “你分明就是弄坏了腰带,私自改了,又假装是冯妈特许给你的,拿这话来糊弄这些大的小的,当真是个臭不要脸的!” “心儿,你这是糊涂了吧,麦苗一早儿和我一起进去,你问她,看到的是不是就这一身?” 苏欢引不紧不慢地说着,气定神闲地看了麦苗一眼。 麦苗头点如捣蒜:“对对,一早儿我看到的就是这身!” 心儿转过头来对着麦苗,一双眼被怒火烧红:“少胡扯!她的腰带明明就是被剪碎了的!” 四周一片寂静,只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心儿粗重的喘息声…… 这阴森森的画风,除了心儿,谁又能轻易驾驭。 “真的是你!” 苏欢引这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可是心儿却觉得如五雷轰顶。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个贱人,反倒被她算计了!设计两整天,功溃两分钟啊! 心儿又恨又悔,脸涨得通红,眼看眼泪就要落下来了,一转身回了屋。 冯妈屋内,三个人隔着门静静看着这一幕。 “呦,这小丫头还真有几分机灵劲儿!”一个身着粉白曲踞襦裙,头戴翡翠珠花的女子轻笑一声说。 冯妈的手轻轻打着拍子,土帮土成墙,穷帮穷成王,苏欢引有了麦苗,竟然能把心儿比了下去。 粉白衣衫的女子是君家三老爷君骃的小女儿,君临渊的妹妹君烟离,因大伯家有四个姐姐,她便被称为五小姐。 “七夕那天倒没看出她有这几分本事。”君临渊站在二人身后,若有所思。 可实际情况是,七夕那天君二少爷的眼睛也没往苏欢引身上看啊。 冯妈揉了揉头,“早起苏欢引过来说工衣长了、刺绣歪了,要自己改,我就知道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儿。” 君烟离轻轻向后退了几步,坐在桌前的圆凳上,珠花的花蕊轻轻颤动着,衬得她本不漂亮的脸蛋也生出几分娇媚来。 “冯妈还有这等未卜先知的本事!”她抿嘴看着哥哥君临渊。 “我若有那仙人的本事,就先卜一卜我儿连覃何时娶妻了!工衣都是我昨天过验了的,什么样子我最清楚,只想看看她要闹哪样,果不其然……” 君烟离又起身盯着外面瞧了会儿,问道:“那冯妈为何还留着心儿那个祸害?直接打发了,岂不是清净?” 冯妈此时倒像个小孩一般朝烟离撅了撅嘴:“我的五小姐,你打小儿在老爷太太身边喝了蜜长起来,只尝到了尘世的饱暖舒适,你哪里知道这些女子出来做工有多难?不用点计谋又怎么生存?” “哦?”君烟离自认慢火熬十年熬出来了十分聪敏伶俐,却一个没想到小小的绣坊也会演出这般的尔虞我诈出来,“冯妈是说,心儿,她在以攻为守?” “品级高的绣女都是含着血泪摸爬滚打出来的,甚至会有人赔上了性命……人情如纸薄,打发了一个还得来一个,不够费力的,罢了,让她们闹吧,都是这么过来的。” 冯妈隔岸观火。 屋外,恬儿大气不敢出,浸泡在恐惧里不知所措,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众人中有几个平时跟在心儿左右的,见了今天这架势,立马调转风向,开始拉着苏欢引打勤献趣起来。 染香麻利地给苏欢引盛了碗菠稜汤,用勺子轻轻搅着降温,“欢引,刚听你说要喝汤,有点热,这就好!” 凝春左右为难,想上前,又碍着恬儿还在,心里过意不去,不上前,又怕苏欢引对自己有气。 踌躇许久,就不远不近地站在二人之间,默不作声。 麦苗看几个人密不透风地把苏欢引围住,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她的工衣,心里得意极了。 哼,个个都是墙头一根草,风吹两边倒! 她盛了碗饭,一屁股坐在恬儿旁边,把饭碗砰地一声放在了桌上。 恬儿吓得一哆嗦,一不小心扳翻了自己的碗饭粒子扣了一脚,低头抬眼瞟了麦苗一下,嘴唇翕动着,欲言又止。 “不吃饭都闲扯什么呢?”冯妈重重的喊了一句。 三人推门而出。 苏欢引连忙起身,“冯妈,工衣改好了,不过和大家的款式有些出入,还是让彩裳居给我换条腰带吧。” “哎,别换,这样更美!”冯妈身边的女子急忙开口道。 “哦,这是三老爷家的二少爷和五小姐。”冯妈给大家介绍。 苏欢引等人给二人问了好,就着君烟离的话,看着冯妈满眼询问。 五小姐发话,冯妈也不好啪啪打脸,干脆就汤下面,又打量了几下苏欢引的工衣说:“为了一条腰带再折腾一番也不值得,你就这么穿着吧!” 随后带着少爷和小姐往花厅去了。 厨房刚端上来的虫草花清补汤正冒着香气,要趁热喝才好。 麦苗冲着冯妈的背影张嘴抬手,“冯……” 苏欢引冲她摇摇头,麦苗把“妈”收进了肚子里。 麦苗纳闷儿,倚着这事扳倒心儿,那是十拿九稳的,就差一句话,她怎么停滞下来了呢? 恬儿的一颗心,从清早到现在,是热了凉,凉了热,听见麦苗要喊冯妈之时,已经半生不熟没有一点挣扎的意思。 刺激不是这么玩的,折寿! 好不容易等到苏欢引吃完了饭,麦苗拉着她回了房间,气嘟嘟地问,“心儿这么害你,你为何不说与冯妈听,也好惩戒她一下!” 苏欢引捏了捏她的鼻子,“就知你要生气,你可知我为何不说?” 麦苗心知过了这村没这店,嘴里埋怨苏欢引卖关子。 苏欢引告诉麦苗,从开始冯妈就目睹了整个掐架过程,事情的高潮低谷尽收眼中,冯妈不想罚心儿,自己又何必给她添堵。 麦苗方才知晓自己没有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本事,又五体投地地佩服了苏欢引一刻钟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在绣坊吃了午饭,君临渊带着妹妹君烟离准备回府。 今日有风,二人是坐了轿子来的。 到了半路,君烟离忽然让轿夫停了下来,“哥,我们去二伯家吧!” “你又想去干什么?”君临渊带笑看着她。 “我去看看林诗伽啊……还有斯洛!”君烟离对这个大嫂,总是直呼其名。 “好啊,反正好久也没看戏了,我就陪你去开心一遭。” 说完,他不禁心急了起来,想快点看看林诗伽那张被妹妹气到拧成麻花的脸。 到了君骓府上,先让丫头通告给林诗伽,晚饭二人会留在这里吃,然后就去给祖母请安。 老太太在东跨院里整理出一间佛堂,此时正在礼佛。二人在花厅等了片刻,丫头媚夏扶着老太太过来了。 老太太穿一身苋蓝染的棉布罩衫,手里拿着佛珠,身体硬朗,脚步沉稳。 君烟离见了祖母亲热地扑了上去,一边还恭维道:“祖母,又和菩萨谈心去了?看您红光满面的,有没有让菩萨老人家保佑我哥娶房好媳妇回来?” 君临渊此时正打量着媚夏,几月不见,这丫头更有韵味了。 媚夏偷偷看了君临渊几眼。 的确好看,难怪二少爷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爷太美,尽管太危险…… 君烟离和祖母同时看向君临渊,他却沉浸在自己的浮想之中,根本没听见那祖孙二人在说什么。 君烟离看自己哥哥那要流涎的样子,翻了几个白眼。 老太太看了看窘得手足无措的媚夏,和孙女同时咳了两声。君临渊瞬间回神,忙给祖母请安。 “临渊,你母亲在忙什么,告诉她有空多过来走动,我老太太现在常常想你们呢!” 没等哥哥回话,君烟离就抢着说:“祖母,母亲现在和您一样,念佛!家里也弄了宝像,每天不是念经就是拜佛,初一十五都不吃荤了!” 她最爱吃祖母这里的脆皮腌糖梨,这时嘴里嚼着,手里还拿着,口齿不清地说着。 “我娘还说了,过段时间就吃全素,再不论什么初一十五了,管哪一天都不碰荤腥了。” 老太太听了心里很是欣慰,连连笑着点头,又顺顺孙女的后背:“慢点吃,别噎着,喜欢吃就带回去点。” “好久没吃到了……都怪二伯母……”刚说到这里,就听哥哥咳了一声,抬头看,他又瞪了自己一眼。 她白了哥哥一眼:“咳什么,她又不在这里,我还不能埋怨两句啊,可心儿的都叫她挑这里来,也不怕室人交谪,害得我都吃不上可口的!” 老太太还是微笑着,“烟离,她是你的长辈,不能这样忤逆。” “祖母就是偏心,儿怜兽扰,你给分开了去,这边是儿怜,我们那里是兽扰!”烟离更气了,小嘴撅的高高的,糖梨也不吃了。 “嗯,我小孙女这学识越发长进了,祖母老了,都和你对付不了话儿了。”老太太也不生气,哄着孙女笑哈哈地说。 “对了,你们两个,去给二伯母请安了吗?”老太太静了下来,抬起面庞缓缓问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章 第36章 君烟离闻言撇了撇嘴,进门时,还没等问,丫头就直接回了说,夫人在午睡,这府上三个女主人,倒有两个不待见了他们兄妹呢! “二伯母在睡着,等她睡醒了想见,自然会差丫头来的。” 君临渊理了理衣襟,恭敬地说道。 刚才他瞥见祖母头上的银丝又多了些许,二伯现在这个样子,老太太嘴上不说,心里定是愁苦万分,倒是她那个不长心的儿媳妇文丝竹,还能睡得着! 厢房里,林诗伽刚哄了斯洛睡下,寒蝉就来敲门。 “什么事这样急?” 虽说已经是三岁女孩儿的娘亲,可如今她也不过二十出头。 昏昏欲睡的美目没得到应有的休憩,此时泛着些许的红,鬓发微乱,别有一番韵味。 寒蝉苦着一张吃了二两黄连的脸,“三老爷家的少爷和小姐过来了,说是要吃了晚饭再回去……” 婆家这些人里,林诗伽最讨厌的,君烟离是状元,君临渊是榜眼。 主子的心思,寒蝉狗腿最明白不过,此时语气里也盛满了无奈。 “他们又来做什么?”林诗伽满脸不悦心里清楚,这二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又不知在肚子里谋划了些什么幺蛾子。 君烟离虽然年纪略小,也没许配人家,可这嘴上却最是不饶人,姑娘家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敢讲出来,从不知羞臊为何物。 当年十五岁的君临风轿前拦人,人人都道他们二人是竹马青梅两小无猜,只有当时才七岁的君烟离瞪着她不大的一双眼,捉住林诗伽的手问道:“你是给我大哥灌了什么迷魂汤!” 她声音中还有些许稚嫩,脸上却是正颜厉色,她大哥可是棵好白菜,怎么能平白无故就让猪拱了! 二人就此结下了梁子。 林诗伽初起自以为二人之间也不过就是系了个蝴蝶结,没成想是个结结实实的死扣,怎么都解不开。 林诗伽紧紧皱着眉头思量许久,对寒蝉说:“你打发小丫头去许家饭庄把大少爷找回来,就说临渊和烟离来了,晚上要在府上用饭。” 虽是反感二人,但这也不失为一个见缝插针和夫君见面的好机会。 寒蝉应声出去,林诗伽又懒懒地躺在床上。 十三岁那年,看到惊为天人的君临风时,她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成为君家的大少奶奶。 母亲早亡,她一人跟着爹爹,虽说爹对她宠爱有加,可她心里却总是没有着落。她渴望一个完整的家,一个富裕强势的夫家,一个温柔完美的丈夫。 而君临风,从记事起,每年能见到父亲的日子屈指可数,在仅有的那些日子里,父亲除了对老太太有副笑模样,对他和娘总是淡淡的。 林诗伽紧紧抓住君临风的弱点,不到一个月,就顺利把他搞到了手…… 小丫头到了“许心居”的时候,许非昔和君临风正在后院陪着穆羽喝茶,艾叶艾术今儿带了两个狗宝儿一起过来,在院子里的丁香树下耍着。 “这批膏药出来了,二位兄台先拿去张罗着卖了试试看,效果好,我们再加量做,穆羽先谢过二位。” 这些日子,穆羽和师父还有李伯,三人夜以继日地制作膏药,此事穆羽最为上心,一来可以增加收入,二来可以取得信任,实为两全其美的事情。 许非昔正斜靠在窗边,大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低头看着树下逗弄狗宝儿的艾叶。 艾叶最近清瘦了些许,裙子穿在身上,也有了几分看头。 “哦,穆羽以后就别说这些客套话,兄弟之间,互帮互助都是理所应当的。”许非昔嘴里说着,并没有回头,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下面。 君临风悄悄走过去,猛地推了他一把,眼看着他就要跌下去,又两手用力把他扯了回来。 “君临风,你这是要谋财害命吗!”许非昔被吓了一跳,一颗心止不住的狂跳。 “谋财?那玩意儿我多的是,你还是怀疑我是见色起意为好!” 看着他被吓得那怂样,君临风止不住地笑。 “啧啧,听听君大少爷说的,难怪嫂子天天看着你我,她也以为我是你的断袖之宠吧!” 近日许非昔可是听说,对于君临风日日睡在他这里的行径,林诗伽颇有微词。 许非昔说完,就见穆羽一脸尴尬之色,君临风则涎皮涎脸地又凑上来想恶心他。 君临风忽然冷了脸,许非昔顺着他眼光看下去,是君家的小丫头,被小二领着,从饭庄那边跨门而入了。 “呦呵,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斜睨君临风一眼,许非昔幸灾乐祸地说。 两个狗宝儿见生人过来,欢喜地扑了上去,围着丫头打转儿,小丫头嫌弃地踢了踢腿,紧走几步进了屋,通报完了以后,还颇有深意地看了许非昔一眼。 若所有绝世美男都像这两位爷一样要好,天下女子可都要以袖遮脸哭着投河自尽了。 差了丫头回去,君临风邀二人一同前往家中赴宴。 “我不去,我怕嫂子在我酒里下毒,毒死我这个敌手!” 许非昔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林诗伽日夜对他们这对“狗男男”不能释怀,他何苦送上门去自讨没趣。 “临风兄,我也不去了,还带着两个小的,不方便。”穆羽也抱歉万分。 本想带两人回去,也好吃完了饭借个由头再出来,这下子全无指望,君临风不由得屁股长了钉子坐立不安起来。 “行了,你就自己好好回去吃顿饭,老实地睡上一夜,你心上的草啊,也该除一除了!”正色训斥了他一番,许非昔拿眼偷偷瞧了瞧穆羽。 这个呆头呆脑的二傻子,脑瓜子绿了一半了,竟然全然不知! 暮夏黄昏,轻风送爽,君府主宅的正厅里,桌前满满围坐了一圈。 君烟离下午在祖母房间小憩了片刻,现在正神采飞扬地和大哥聊着。 “大哥,今儿中午在你那绣坊,看了一出好戏!”她面前放着一大碗脆皮腌糖梨,忍不住塞了一嘴。 “哦,我那里还有入你眼的戏?谁唱的?可是你爱听的梅花叠?” 君烟离排行最小,平时被宠得有些飞扬跋扈,可君临风倒是很喜欢她这直来直去的性子。 “可比梅花叠要好听多了!”说着,她朝林诗伽看去。 这一眼,看得林诗伽心里咯噔一下,她意识到,后面的话,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你那里有个叫心儿的?” 君临风点点头。 “这心儿可不得了……”她稍稍压地了声音,一副神秘的样子,看了一圈,大家都瞪着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她,连斯洛都歪着小脑袋,塞在嘴里的肉丸子都忘了嚼。 用勺舀了两块糖梨,放在嘴里慢慢嚼着,罢了又喝了几口糖水,再又拿起了水杯想漱口,文丝竹急了:“你这坏丫头,都等着呢,你又不说了,真是急惊风遇见慢郎中,这是故意调了我们的胃口!” 她咧了咧嘴,转头问林诗伽:“嫂子想听么?” 林诗伽本来急得差点就开口催她,现在被她一问,连忙装作并不在意似的,脸上挤出些许笑容,“你这么个话痨,我就是不想听,也得听不是,憋坏了五小姐,我拿什么去赔!” 口是心非! 君烟离扯了下嘴角,“今日心儿被苏欢引教训了一番。” “哦,还有此事?”苏欢引三个字如同火折子,噗地点亮君临风眼中的明灯,燃起□□的小火苗。 哎,对了,就是这副表情,大哥你可以再浮夸一些的! “是呀,是我亲眼所见,心儿偷着剪坏了苏欢引的工衣,被欢引丫头几句话就给诈了出来。难能可贵的是,苏欢引并没有拿了这事去告状,大哥你还真挑了个性情纯良的女子。” 君临风嘴角泛起了笑意,全然不顾大家在场,就开始脑补起苏欢引教训心儿的场面来。 林诗伽看着君临风心神荡漾的样子,不禁醋海翻波,波浪刚刚涌上来之时,就听烟离又说道:“那心儿一看就是个惯于魅惑主子的,我听说她见了大哥,就娇滴滴地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哦……” 此时,醋浪掀天! 林诗伽这么久掩目捕雀,自欺欺人,现在被烟离一句点破,就再也收不住了! 文丝竹看看儿媳白了的脸,往烟离嘴里塞了块茄汁鲍鱼,“自古以来哪有丫头不想魅惑主子的,你大哥可是‘三不惑’的人,酒色财哪个能近得了他的身!” 就知道这丫头来了没好事,原来是为了挑拨离间儿子儿媳而来,文丝竹怎能让她轻易得手。 “咦,二伯母,这事儿我可不会看诈眼儿,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那绣坊里的美人不仅貌美,还都是人精儿!二伯母你就等着哪天裙带脱落来个腰欢喜,必定是要有新人入门了!” 文丝竹刚要再回她几句,老太太发了话:“烟离又开始疯癫乱语,斯洛还在,别乱拿她爹来说笑。” 君烟离只好把一嘴的意犹未尽就着汤汁吞进肚里。 “再过个把月就是中秋了,大团圆的日子,你们都想弄些什么新鲜的玩意来玩儿?” 换个话茬,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大家。 君临渊表面冷眼看着几个女人斗嘴,心里却在为小妹的一张利嘴叫好。 真他娘的痛快! 君临风呢,自听了小妹那一句“苏欢引”之后,就再没回过神来,此时两人听见祖母的问话,不约而同答道:“十不闲莲花落!”君烟离白了他俩一眼:“俗不可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章 第37章 “哪里就俗了,小妹若不喜欢,我和大哥就给你来一出伯歌季舞,可好?” “噗……”君烟离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别说是看了,光想想她就已经被二人的“贱”气所伤。 “不要……”她哀伤地拒绝。 “娘,前段时间去江南时,诗伽的爹往府上请了几个伎人,弹了一种叫火不思的乐器,我听着甚好,不如让临风明天打听一下,请过来给娘听听。” 文丝竹小心翼翼地提议。 “我要看催花鼓,大伯母也最喜欢,大哥一起请了来吧!” 君烟离故意提到大伯母,是因为如果不是她提一句,君家人可能都要把她忘记了。 君临风的大伯君骍,二十岁娶了指腹为婚的女子梅亭钰为妻,婚后梅亭钰连着为他生了四个女儿,之后再无所出。 梅亭钰娘家做粮食生意,在二人指腹为婚之时,也是门当户对的。 袖底光阴,天际流云,十几年过后,当二人长成之时,地位却变得异常悬殊。 她娘家自觉配不上君家,主动提出悔婚,可君骍在见了她一面之后,却死活不悔,非她不娶。 据说,君骍那日在梅家芸窗见到她时,她正在抚琴。 梅亭钰身后的墙上挂了一副大大的圆形苏绣水墨画,她整个人就嵌在画框之中,右手琴头边摆了一个纯白的敞口大瓷花瓶,瓶中插了几枝未经修剪的干枝寒梅。 她后背挺直,臻首微垂,一曲梅花三弄,悠扬而出。 一时相遇,驻足回首,一刹相知,惺惺相惜。只那一面,二人便相思成灾。 婚后,梅亭钰连生四胎,皆是千金,时间久了,老太太就又为他张罗了两房如夫人,想着能为他这一房留些香火。 怎奈君骍却只对大夫人一心一意,投漆投胶,所以那两房夫人就成了摆设,君老太太不忍心让她们守了活寡,就给了钱让他们和离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君骍知道,他这一房已经不受待见了,便借口去丈人家帮忙,与兄弟一挥而散,各分陌路了。 虽说很少在老太太这里相聚,但是君骍君骃两家却时常来往。 君骓长年在外,文丝竹又自恃清高,因此二房与他们来往的甚少。 今日君烟离提到大伯娘,更给文丝竹填了堵。 “你祖母是想一家团圆,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来!” 屋子里立时飘着一股子尖酸的味道。 “我去请!祖母,您就等着多放几张大桌子吧!”君烟离拍着胸脯保证,为自己又给二伯母填了堵而啪啪啪鼓掌叫好。 烛火摇曳,虫声低鸣,一顿饭几人吃得都是半心半意。 今天林诗伽没有吩咐寒蝉去泡尘情茶,经过上次,她清醒了,就算用茶成了事,也不过就是饮鸩止渴,不能拔本塞源。 *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 两日后,七月十五,中元节。 君府大宅西跨二院卑处一隅,一间低矮的寒房坐落于此。 这里最初是惩罚丫头家仆的地方,这十几年来,老太太信佛,宽待下人,再不许私下惩戒,这里也就荒废了。 冯妈伸出手,透着宽缝的房门吱嘎一声,土炕上正在打坐的人睁开了双眼,循声看了过来。 门框上簌簌落下很多灰尘,在阳光的照射下放肆地飞舞。 炕边有个水缸,里面的水快见了底,炕上没有褥子,只有一床薄被,炕角放了一个破碗,里面盛了半碗水。 “冯妈……”妇人开口叫了一声。 妇人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样子,一开口声音却如泉水叮咚,年轻了十多岁。 “娘子近日受苦了,最近府上事情多,我一整天儿地不着家,送饭就不及时,嘱咐我夫连年过来,怕是他也经常忙到忘记了。” 冯妈的男人名叫连年,自打老爷君骓一病不起,季伯全心照顾老爷之后,连年就扮演了管家的角色,忙得有时冯妈都会接连几日瞧不见他。 “无妨,少吃几顿也不打紧。”那妇人竟然还微笑着说,好像全然不在乎她身处于这破败的寒屋之中。 拿出一包干果和一包桃酥,冯妈给她塞到被子底下,“这些留给你,饭菜不及时,你就用这个先垫垫肚子。” “好。”妇人还是轻声温和地答应着,伸出细长的右手把被子往里面挪了挪。 又用左手拍拍炕沿,示意冯妈坐下。 冯妈闭了一下眼,不忍去看。 触目之中,左边衣袖之下,一片狰狞的疤痕,拧着劲儿的趴在手腕之上,而手腕之下,空空如也! 本应该和右边一样美的那只玉手,已是不见了! “娘子,”冯妈侧身坐下,“今儿是中元节,晚上我让连年过来给你拿点烧纸,你就在这院儿里烧一下以寄哀思吧……” “东风呜咽伴凄筝,影犹在,魂散却无声……”那妇人低声念了两句。 冯妈心头一阵酸楚,抬头去看,却见她虽然表情很是难过,眼里却没有半滴泪水。 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已经早就让这位娘亲哭干了眼泪吧。 无言对坐了一会儿,冯妈起身,“娘子,我是来知会一声,过会儿夫人会来,你切记,凡事都要忍耐……” 轻笑了一声,妇人说:“她还是不死心,非要听我柔声下气地求她一番,才能解了她心头之恨吗?要说恨,我岂不是比她更恨?” 一个时辰过后,冯妈再次推开房门,屋内的妇人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布衣,头发也拢得整整齐齐,正端坐在炕沿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文丝竹手里拿着白锦团扇,轻轻将落下来那纤纤绵绵的灰尘挡开,抬起蹬着金丝翠玉履的脚,迈进了房中。 今天芊枝给她梳了一个刚学来的香螺髻,鬓边插了玉叶金蝉簪,身着百蝶扑夏宽袖衫,青缎掐牙大坎肩,着实是雍容华贵。 屋内的妇人见她进来,并未起身,只是轻轻一笑,“妹妹来了!” 那年那天,桂花留晚色,帘影淡秋光,她与君骓在闹市中相遇,就此心心相印。 若论先来后到,她岂不是该叫文丝竹一声妹妹么? 冯妈心里一颤,再看文丝竹,嘴角眉梢都有怒火在烧。 屋内除了那铺炕,再没有能坐的地方,冯妈把一片炕沿擦了又擦,扶着夫人坐下,自己抱着双手跟在旁边。 “黎萝,姐姐也好,妹妹也罢,都不是你能叫的。” 二人三尺之隔,面对面互相看着。 “哦,黎萝愚昧,这又是什么道理?” 收拾干净的妇人,眉眼中全是轻视之色。 “你以什么身份来喊我一声妹妹或姐姐?如夫人?细姨?小星?君家只有我一个正房当家夫人,你,连做个通房丫头都不配!” 今天她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来打压黎萝,当然要撕破了脸来说! “哦,那夫人来看黎萝,黎萝就此谢过了。” 她挪动一双不受控制的腿,费力地给文丝竹做了个揖。粗布大裙之下,一双精瘦的腿泛着青紫,关节全部肿大变形。 看她宠辱不惊的样子,文丝竹就更有气,“啪”的一声把扇子拍到炕上,咬着牙说:“今儿是中元节,黎萝不哭一哭你那死去的孽障儿吗?孩儿没了,你还能这般苟活,我若是你,早就寻了他去了!” 黎萝却笑了:“想让我寻死……呵,自杀也是杀业,也是障,我不会让自己这双手染上业障,倒是夫人你,实在是容不下我,就把我杀了吧,左右你犯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多我这一次。” 害死了她儿子,也不在乎再害死她一个吧。 “黎萝,看你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倒好像忘了自己霸占别人夫君二十几年的事情了,午夜梦回,你也能做到半夜敲门不吃惊?”文丝竹紧紧盯着黎萝,表面强忍着,实际已是三尸暴跳,七窍生烟。 “男女初时,春意浓,蜜意稠,我从未想过他会对我始终如一,也从未想过独霸他一世,倒是你,你的机会不比我少,怎的就抓不住他的心,倒让他对我越来越爱,反倒是惹你对我又妒又恨?” “说得好,可就算春景再媚,如今不也是萧条索然?昔日你们拥儒人,抱稚子,不也是焦了尾巴梢子,再无子嗣?当初你们浓情蜜意,你被绑之时,老爷不也对你不管不顾?现今你身处寒屋,不还是我们一家团圆,和和睦睦?” 文丝竹一连串说出许多,终于是解了气。 黎萝平静地看了文丝竹片刻,她不紧不慢地说:“夫人,对于我这个无用之人,留着我,就为了折磨着给自己泄愤吧?如果夫人真如你所说现今过得这么如意,还会有心情来这里对我百般奚落吗?” 冯妈心里直打鼓,见这二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退让,连忙劝道:“夫人,她疯疯傻傻的,不要和她计较,莫在高声,万一被旁人听到就不好了。” 文丝竹这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是被黎萝这个刁妇气到了失态,深吸了几口气,平静了一会儿,她对冯妈说:“老爷前天出门给我带回来的金丝如意糕,晚上拿过来点,让黎萝祭一祭她那苦命的孩儿吧!” 冯妈应是,扶着夫人出门。 草长路窄,文丝竹仔细看着脚下,幽幽地说道:“一日纵敌,万世之患,赶快多加些人手去打听,定要把那小子翻出来才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章 第38章 中元节过后,清早的空气微凉,几个月没有一滴雨水,凉意中透着干燥,闭着眼睛会仿若身处大漠之中一般。 前些时日封邑美送来一个鸟笼,此时挂在苏欢引床前的屏风上,里面两只白腹幽鹛刚刚学会欢叫,此时唧唧啾啾吵个没完。 艾家药铺就快开张,穆羽前日起跟着李伯去进药材,恰巧有这两只鸟作伴,才缓解了她些许相思之苦。 苏欢引忽然笑了一下。 鸟儿才送过来时,怕挂在窗边被那帮丫头看见了又在肚子里憋着坏,就挂在了屏风后面。 “哎?丑东西,你养鸡了?”那日君临风进门听到叫声,忍不住开口问道。 苏欢引给他一个白眼,“谁家鸡挂起来养,鸟,是鸟好么?” “我怎么听着就是鸡叫。”循声走到屏风后面,逗弄两下,他回身说:“你人丑也就罢了,养只鸟也和旁人的不一样,又丑又不会叫,实在不是什么好鸟!” 苏欢引摸摸脸蛋,丑怎么了,俗话说人丑是非多,不丑怎么拥有璀璨人生。 “哼,怎么不丑瞎你!” 和艾草比起来,苏欢引的确丑了很多。论样貌,比家世,艾草哪一样都甩出她好几条大街去,苏欢引纳闷,穆羽究竟看中了自己哪一点? 也许他的审美有些跑偏。 冯妈过来交待大家今日打扫绣室,之后把前几日吩咐绣女们做的“腰上黄”绣样收走,说是拿去给主人家定夺。 苏欢引自己一间绣室,平时看着风光,打扫起来可真是“疯”了。 不多时,那边干完活的麦苗神神秘秘地来寻她。 “欢引姐,我和你说啊……”麦苗压低了声音,“我听说那个‘腰上黄’是要绣给永宁公主的!” 永宁公主,年仅十二,皇上皇后的嫡五女,身上四个嫡皇子,唯她一女,自是金枝玉叶,受尽宠爱。 苏欢引此时化身抹布女,一手一块带着破洞有一下没一下地抹着窗台,“啊?你怎知道?” “宫里派人来的时候,和冯妈说话,心儿和凝春不小心偷听到了。” 三日前,绣坊花厅之中,冯妈坐在侧位,主位上一个慈眉善目的妇人端坐于上,看打扮就是宫里出来的。 “冯妈,这宫里的活儿,公主都看不上,文贤妃让我来你这里试试,你就多费心了!”霜练姑姑一张口,声音绵软又浑厚,听得人心里十分舒畅。 “姑姑这是说哪里的话,永宁公主若是能瞧上咱们的,那是我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宫里的都看不上,这公主也够挑剔了,冯妈心里没谱,嘴上却得可劲儿地奉承。 “只是不知,公主有些什么喜好?” “公主不喜欢太深沉的颜色,不喜欢猫儿,还有就是……不喜欢读书……咳咳!” 霜练姑姑也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了几下给自己掩饰,“至于喜欢的吗,这个……我着实是不甚清楚!” 冯妈一怔,身边的姑姑都不知道公主喜好什么,这是怎样一个乖张的公主! 屋里二人谈论得热闹,没注意门外窗下蹲着两个人影。 凝春和心儿从茅房回来路过花厅,耳尖的心儿听到了“公主”二字,马上拉着凝春蹲下身来。 不多时,她用刚擦过屁股还没来得及洗过的手捂着凝春张大的嘴,把她扯到大门外。 “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和谁也不准提起!”声音压得很低,语气中却满是不可理喻的严厉。 “为何?”凝春不解。 心儿用手指点着凝春的头,点得她如同一个拨浪鼓。 “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万一被冯妈知道我们趴窗根,罚你月俸是小事,赶出绣坊你哭都来不及!” 不多时,送走了姑姑的冯妈过来交待大家做绣样,却隐瞒了小公主的真实身份。 “选中谁了,谁受累,也没有多余的工钱给,我是不趟这浑水!” 心儿懒洋洋慢洋洋这一提醒,大家纷纷应和! 最可笑的是凝春那个二百五也跟着频频点头,并且发自肺腑。 讲到这里,麦苗忽然憋住笑,声音颤抖着说:“噗……凝春怎么混进绣坊的,我一直觉得她就是脑子不够运气来凑,但这次运气来得慢了点,脑子就出事了……” 原来,凝春昨夜似乎是没做什么好梦,一早起来就浑浑噩噩的,她年龄最大,吃过早饭大家把绣样都交到了她手里。 “哎,可怜的心儿……”她忽然叹了一声,“她就是百般不愿,永宁公主的围腹,我看还是得她来做!”一件件看过了大家的绣样,她坐在那里自言自语。 “什么?永宁公主!” 奔了过去,大家看到了心儿绣的那幅美人香草,一针一线都精细到了极致! 接下来的事,麦苗不说,苏欢引也能猜到。 回头望去,心儿和恬儿落寞地坐在树下,时不时剜一眼那个代号没脑子的人,剩下的丫头们都在房前打打闹闹,没有一个人去看那姐俩一眼。 * 而此时城外的长街上烟尘飞扬,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长日无雨,路旁的花草树木都染上了厚厚的尘土,马蹄车辕所到之处,新灰旧尘驳杂交错,一副衰败的景象。 车夫后背挺直,抱着鞭子作朝天一炷香,间或甩两下,并不真正打在马儿身上,只是“啪啪”几声在空气中作响。 车厢内,钟青山紧紧抱着老伴儿,一床薄被盖在二人身上,脚下塞满了包袱。 “宝珠娘,这就进城了,你再忍忍!”他怀里的宝珠娘眉头紧锁,双目紧闭,蜡黄的脸布满皱纹,比苏白百日那天苍老了许多。 马车继续颠簸着,终于在上了一个急坡后,停在了苏欢引家门口。 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后,苏向南出来了,“爹,娘,你们怎么来了?”他惊奇地问道。 把二老暂时安置在了大屋的床上,钟宝珠一看她娘那幅模样就前仰后合痛哭起来,“爹,我娘,这是怎么了?” “在家请了郎中看,说是得了膈食病,家里钱都拿来治病,还是一点起色也没有……”钟青山闷着头,唉声叹气。 “那我哥呢,我哥咋说?”钟宝珠看她娘肚子胀的像个大笸箩,心疼得不行。 “你哥,碍着你嫂子,也拿不出钱来……”他那窝囊儿子,等于是给外人养的了。 “接连几月不下一滴雨,吃的喝的价钱翻了不知道有多少倍,本来就没钱,现在你娘又得了这怪病,这不,实在是不成,我卖了房子,给你哥分了一半,剩下的带过来了,看看艾郎中能把你娘治好不?” 这下钟宝珠傻了眼,卖了房子,岂不是没有住处了吗? “我哥嫂呢,宅子没了他们住哪里?” “我们商量好了,你哥嫂回她娘家去,我们就在你这里依靠一下,宝珠,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呀!”说着,钟青山眼里泛起了红。 钟宝珠这下可不乐意了,感情是人家爷俩儿都商量完了,只是来知会她一下:我们以后要住你家里了! 这都是哪儿来的自信! 父子之情,兄妹之情可就在这“商量”之间,背弃绝离,两恨交集! 钟宝珠刚想发作,就听她娘“哎呦”着□□了两声,一张嘴吐了几口酸水出来。 看看爹娘鬓边被岁月催生的白发,钟宝珠心软了下来,赶忙让苏向南去艾家请了郎中过来。 苏欢引下午在院中就隐隐听到隔壁自家院墙里,有苏白姥爷的声音传来。她还暗自疑惑,这个时辰,他们来做什么? 等晚饭后回到家里一看,她的身子便抖成了一团。 柜子里仅有的几件衣服已经被包好了扔在水硙之上,苏白姥姥躺在自己的床上,二人带来的包袱打开来,铺散了一桌子。 苏向南见苏欢引回来,转身进屋,接过钟宝珠手中的苏白,再未出门。 苏欢引一个人在院中站着,忽然想到床洞中的宝贝,三步并作两脚进了屋。 苏白姥姥刚喝过了药,这时正咬着牙关,紧闭着双眼打着颤。 苏欢引麻利地把东西取出来,刚放进一块帕子里包好,就听见大屋的门响,出去一看,是钟宝珠出来了。 “欢引,家里这情形你也看到了,姥姥生了重病,那边家里房子也卖了……”虽说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说到这里她还是打了个喯儿。 苏欢引冷冷看着钟宝珠。 几近两年的相处,却终归是日久薄情! 眼前的钟宝珠,完全揭去了人前虚伪的外衣,一张红口,一嘴白牙,“……早晚都要嫁人,迟早都得离家,不如就住进绣坊,也好先适应一下离开父母的日子!” 这两年她心里已经结痂的暗伤,疯狂滋长,长到重新撕开了口子,鲜血不停涌出! 苏欢引瑟瑟发抖,一张嘴,牙齿都直往一起扣,“我爹,不出来送送我吗?” “送什么,又不是出门子!这几个包袱你一手就拿起来了,出了这院儿进那院儿,不等你爹出来,你都到了!” 苏欢引看看紧闭的大屋房门,里面燃着油灯,爹抱着苏白影子映在窗上,他听得见院中的对话,却只是来回踱步像个局外人,丝毫没有要见她一面的样子。 她心存的最后一丝幻想,也不过都是瞎想。 拿起包裹,她轻轻转身,就像一片秋叶,淡对离合悲欢,静静离开了树枝。 更鼓声传来,已是二更,笼中的两只白腹幽鹛也好像是睡了,一声不啼。 床前燃着灯,苏欢引还在独自咀嚼着方才悬在眼前的那一幕。 这个家,纵使她再难舍,如今也该忘记了吧! “哒哒,哒哒!”连着两遍叩门声响起,院中的白月光倾泻下来,冷俊的男子负手而立。 他眉眼微蹙,双唇紧闭,月牙云锦青白长衫在月光下泛着柔光,犹如仙人下凡间。 “君大哥!” 苏欢引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他! 默不作声地进了屋,君临风随手关上了门,软底青梅靴踩出沙沙的声音,几个跨步,转到屏风后面,“噗”,轻轻一口吹灭了油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章 第39章 窗外的月光透过不了格的窗棂洒进来,一片柔和沉静。 “今日,怎么睡在这里?”无言相对片刻,君临风终于开口。 “二娘家的姥姥姥爷卖了房子来住,我……以后可能都要住这里了,君大哥,如果不行,我就去和麦苗她们一起……” 君临风忽然上前双手扶住了她的肩头,苏欢引本就被钟宝珠气得发抖,见他毫无预兆地一步到了近前,不由自主地又开始筛糠。 “你……在发抖……” 这一天,究竟经历了什么,让她像一叶被悲秋凄雨拍打过的落叶般瑟瑟不停? “我……”没等说完苏欢引就被一股力量牵着,只一下她就跌进了君临风的怀抱! 片刻的懵懂之后,她开始挣扎。 小细胳膊小细腿打在君临风身上,君临风却是不动声色搂得如痴如醉。 这时候还这样吓唬她,苏欢引心里大骂他没有同情心是个畜生,而后又觉得畜生的怀抱真的温暖。 她此时不知,这个畜生就是她命中,躲也躲不掉的一笔。 终于他慈悲大发放开她,嫌弃地说了一句“太瘦了,硌得我心口疼。” 得了便宜卖着乖,硌你胸口的是我的头,和胖瘦挨着么? 苏欢引忍着心中的崎岖颠簸,满面绯红,抖着声音他,“君大哥,你,你怎么来了?” 君临风深吸口气,声音沙哑,“我来睡觉。” “睡觉?” 君家那么大宅子不睡,偏来这绣坊睡什么? 还真是骨骼清奇趣味惊奇。 “一时想清静,就会来这里睡。”他不会告诉她,来这里睡只是为了离她更近一些。 苏欢引嘴角一抽,如此看来,他是常常睡在那张床上了。 “那,今晚……” “我这就走,你留下。”说完,他深深看她一眼,起身离去。 呆愣了一下,她快步追到大门口:“君大哥……” 君临风欣喜地回头。 “慢走……” 心里导演另一出戏的男子掩面狂奔,想多了想多了…… * 转日,君府大院。 凉风瑟瑟把树叶染黄,初秋驮负着激情迅速潜进了素日之中。 午时末,寒蝉带着一个女子遮遮掩掩地来到东厢的花厅,指了位子让她坐下等,自己去了卧房。 一上午斯洛跟着寒蝉放风筝,此时沉沉地睡着,林诗伽看着她贴在脑门上的软发,这孩子,没等消汗就睡了…… 寒蝉打了帘子进来:“小姐,人带过来了,在花厅等着。” 林诗伽拿帕子掸了掸衣服,一人走了出去。 秋风飒飒,几个小丫头在房檐下坐着打盹,见少夫人出来,连忙站起身来。她摆摆手让她们回屋去歇会儿,小丫头们开心地离去,整个院落看起来空无一人。 “少夫人!”花厅里的女子一直没有落座,双手紧握搭在身前打量着四周,见林诗伽过来,慌忙出了门口去迎接,做了个揖之后,双手扶着林诗伽到了上座。 林诗伽喝了口茶,拿着帕子朝女子抖了抖,女子靠前坐下了。 “染香,最近在绣坊可好?”她幽幽问道。 “回少夫人,绣坊对绣娘们很是宽待,吃喝用度一应俱全,姑娘们都说,能来这里做工是大家伙儿的福气。”染香如同背书一般,答得规规矩矩。 “嗯,很好。别的呢,没有什么不好的吗?”好不容易找机会让寒蝉把她带过来,林诗伽可不是想听这没味儿的屁。 那日很是稀奇,林诗伽进到饭厅时看到君临风端坐在桌前,顿时慌了起来。 早起梳的头发上的妆,一上午陪着斯洛翻花绳,此时定是妆花了,头发也乱了。 她嗔怪地看了寒蝉一眼,怎的连少爷回来了也不知道,害得她如此憔悴地出现在他面前。 曾经如画入眼,如今见人生厌,她怎么能容许自己再不修边幅呢? 君临风正和文丝竹商议些什么,见林诗伽过来,文丝竹问她:“临风要开一家绣坊,你意下如何?” 听见这话,君临风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这事,没有必要问她。 林诗伽马上捕捉到了他的表情,笑着说:“他想做的,定是好的。”这个时候,除了认可,别无他法,她不能让他再对她生厌。 一顿饭吃完,此事就这么定下了,领着斯洛回去的时候,林诗伽心想,自己方才的担心也是多余了,因为无论妆扮的好与不好,他都没看她一眼。 只是,他为何突然要建绣坊? 绣坊里必定全是妙龄的绣女,这一低眉,一送波,难免他日久生情。 她找来寒蝉交待一番,后晌寒蝉就去了城里的绣坊,几日后,绣坊执事就把染香给“临亭听风”推荐了去。 “少夫人,要说不好的,那就是有几个爱胡作非为的绣女了。” 在绣坊混迹了这么多年,就算染香再傻,也不至于傻到不懂林诗伽此话的用意。 她手艺不精,年纪也大,为何原来的绣坊突然给她晋了级,又在第二天通知她去君家的绣坊? 进“临亭听风”之前,寒蝉来找她,说少夫人特意提拔的她,还给了她二十两银子,难道是天上掉了馅饼? 还是猪肉牛肉两掺馅儿的大肉饼! 当然不是。 染香自是明白少夫人的用意,绣坊里,冯妈每天看着,能出什么大差池,她在意的,左不过就是少爷和绣娘们的关系了。 “哦?哪几个?”林诗伽心想,果真绣坊出来的,都有几分机灵,可见下面听到的,会是个有味道的故事。 “有个叫心儿的,还有个叫苏欢引的!” “又是她们!”这两个名字!君烟离上回就是拿了这两个名字来气她! “少夫人知道?”染香很是惊奇。 “不知,你尽管说来我听!” “心儿最为阴险,总是与她妹子恬儿合起伙来整治别人,生怕好处落到她人身上!”染香随后讲了“腰上黄”的事。 “她最为讨厌的就是苏欢引,只因苏欢引单独霸了间绣室,就想把她拉下来。” “那苏欢引,为何给她单独一间?”林诗伽心下有些不爽。 “据说绣坊那宅子原来的主人把她托付给少爷照顾,别的,奴婢就不知了。” “还有一件……”染香看了看林诗伽,“不知该不该讲。” 剧本里总是这样的,当说到“不知该不该讲”时,就是告诉你,你要挺住了,下面的话可是超重量级的。 林诗伽做好了力所能及的准备——吞了一颗清心丹,“无妨,有事尽管说。” “心儿每次见到少爷都刁声浪气的,身子都快拧上劲儿了,还紧着往少爷身边靠!”想起来心儿把给公主做活儿的事瞒下来,她就一肚子火。 林诗伽又气又笑,“哼!难不成还想入了少爷的眼不成!那……苏欢引呢?” “她才十六岁,瘦瘦弱弱的,奴婢倒是没看出来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偶尔大少爷会去她屋子聊上一会儿,至于聊什么,奴婢不知。” 院中初开的桂花淡淡地飘香,沁鼻润心,可林诗伽闻着,却全是酸涩。 没多久,寒蝉从边门把染香送了出去,又塞了一两银子在她手中,“拿着,去买些胭脂水粉吧!” 染香顿时眉开眼笑,心下觉得,这把门望风地就能把银子赚了,还真是个好差事。 “染香,以后心儿和苏欢引再掐,你也不用拦着,倒是如果她俩不掐不斗了,你在绣坊待着不也无趣不是吗?” 兔死狗烹,到时还留着这个笨货做什么。 “奴婢明白,谢谢姑娘指点!”染香快步离去,寒蝉哼了一声,一抹诡笑挂在了唇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章 第40章 40, 染香回到绣坊的时候,里面已经炸了锅。 大家都聚在院子里,轮番看着一把绣伞,伞面上绘制着梅兰竹菊四君子,还配了四首题诗,伞骨打磨得异常光滑,泛着油亮的光泽。 最能把人美哭的是那个伞把,竟然是一整块白玉做成的! “好看吗?稀罕吗?”冯妈看绣女们用眼神死命强*奸那把伞,威中带笑问道。 “冯妈,这是给谁的呀?”几个心急的赶快问。 “上次‘腰上黄’的绣样,想必姑娘们已经知道了,是永宁公主要用的。” 冯妈看了看心儿,心儿忙把头低了又低,白嫩的脖子出来三道褶,不费一刀之力就易容成沙皮狗的双下巴。 “主子选了我们绣坊的,这伞就是赏给那绣娘的。”冯妈得意的像瓦上摇头晃脑的碎嘴家雀。 只是说这话的冯妈不知道,这伞实际上是永宁公主故意“散”出来的。 这把阳伞,当初母后赏给永宁公主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就觉得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 她这种每个月都有三十多天不想读书的人,弄这么一把伞给她,这……这分明就是暗杀! 那日绣样送进宫去,梳着偏筱髻的永宁正在亭子里吃着脆梨,齐眉的几缕发丝在额前被风吹得轻摆,两个宫女跟在身边,一个撑着伞,另一个端着果子。 不多时,她抬头看了一眼,“拿开!有亭子挡着呢!” 宫女应声退了几步。 吃了两口,她回头看看,心头又是一阵憋闷,“滚开,离本公主远点!” 小径上路过几个别的宫里的丫头,匆匆朝这边看了几眼,遂将脑袋深深埋下,加快步子逃走的同时,在心里实实在在同情了执伞宫女一把。 打伞宫女吓得连连后退,退到亭子外的树下等着,公主永远是对的,如果错了,也要参照上一条。 于是她按规矩直愣愣伸着胳膊死撑到底。 霜练姑姑到的时候,永宁还在琢磨,怎么能找个理由把那破伞给扔了,见姑姑拿过来的一堆绣样,眼珠转了个圈,就来了主意。 “这个!”她挑出一个样子来,“我瞧着很是舒心,比宫里绣的那些祥花瑞兽可强多了!” 姑姑答应着,把剩下的绣样交给小丫头们,“拿去剪了,别让外头的东西到了旁人手里!” 霜练姑姑正准备打发送绣样的婆子回去,永宁一声娇喝:“等等!” 那婆子吓得一哆嗦,谁知道这恣意乖谬的小公主又哪里不爽快了呢? 永宁板着一张小脸,用力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这绣样本公主甚是喜爱,为表我皇家慷慨之意,本公主就把最喜爱的伞赐与那绣娘吧!” 伞曰:我是把小公主嫌弃的破伞,我为宫中的皇恩浩荡代言。 执伞丫头直呼老天开眼垂怜于她,憋着笑把伞给了那个婆子,婆子千恩万谢头如捣蒜出了宫,真想私藏了这把代言伞。 转念一想,不能让自己的骨灰过早地做了拌饭,还是消停儿地送到绣坊吧。 染香看心儿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狠狠瞪了她一眼。 心儿则看着这帮丫头们的手在伞上摸来摸去,每摸一下都让她心疼得肝儿颤。 “好了!”冯妈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凝春把伞交到了冯妈手中。 心儿此时急得舌头都长了燎泡,见冯妈把伞扬起来,张了嘴要念出名字时,自己的脚步就不由自主向前跨了出去。 “苏欢引!” 心儿一惊收住了脚步,可是整个身子已经出去了半步,两手还做着接伞的动作。 刹也刹不住,她踉跄几步出去,掐指一算,她这辈子,五行多了苏欢引。 苏欢引也惊了一下,她心下和大家伙儿一样,都以为是心儿得了去。 “哇,欢引姐,伞是给你的,太好了!”麦苗最先反应过来,拍手叫起了好。 霎时,欢呼声四起。 管谁得呢,只要不是心儿就好!大家都是这种心思,一边欢叫着给苏欢引道喜,一面撇着嘴挖苦着心儿。 看来正义迟早会到,只是看在路上耽搁的时间长短罢了。 心儿的脑中一片空白,浑身冰凉,怎么会是她,她究竟使了什么妖法,会让小公主竟然选了她的! 以我心儿的绣技和样貌,只要让我抓住这次机会,就可以求了公主让我进宫做绣娘,只要进了宫,就有机会接近皇上,哪怕不是皇上,随便是哪一个皇子也好啊! 这个妖孽,这么好的机会竟让她白白得了去! 这才是高手高手之高高手啊! 心儿双眼血红却没有泪,她的眼前,只有苏欢引丑兮兮的面庞,她的耳边,只有苏欢引贱次次笑声! 恬儿一面为姐姐的狼狈感到难堪,一面又瞧着姐姐着了魔的样子感到心疼,为了避免她惹祸,赶紧把她拽进了房中。 不多时,房中传来心儿呜呜的哭声! 可是,各位看客以为她会审时度势悬崖勒马? 才不会,她只会在害人这件事上总结经验不断进步! 几日后刚吃过午饭,绣坊便迎来了一位贵客。 主绣室内绣女们一字排开,连苏欢引也过来与她们站在了一起。 林诗伽和冯妈分别坐在梅花桌的两端,身后跟着寒蝉。 今早寒蝉来说,君临风又去了别处打听那七喇八怪的事,免不了耽误几日,林诗伽立时按耐不住,梳妆打扮就赶了过来。 “都坐下吧!”林诗伽左手拿着青瓷茶杯喝了一口,右手捏着帕子按了按嘴角,温和地吩咐道。 绣女们应声坐到了各自的绣桌之前,苏欢引则与麦苗坐到了一起。 这就是少夫人啊,真是太美了!苏欢引在心里暗自赞叹。 寒蝉附在林诗伽耳边说那个胸脯高高的该就是心儿。 林诗伽问:“你怎知道?” “奴婢用屁股想都知道。” 林诗伽看了一圈,冲心儿招了招手,心儿忐忑着站起身。 “你是心儿吧?” 白嫩的皮肤,红润的嘴唇,眉目顾盼生辉,步态风吹弱柳,举手投足之间,真真透着一股子狐媚之气! “少夫人,奴婢就是心儿!”心儿收起了往日的清高之色,乖乖应着。 心儿一出口,林诗伽万分不悦,这声音竟然比长相还狐媚了人去! 林诗伽招呼寒蝉在她耳边说,“我还真喜欢你那个聪明的小屁股。” 寒蝉被骂,却是痛并快乐着。 林诗伽忍了不开心嫣然一笑道:“心儿,听闻你是品级最高的一位,委屈在我这小小绣坊做活,也真是难为你了!” “少夫人言重了!这是心儿的本分!”双眼一忽闪,心儿心里一热。 林诗伽看了寒蝉一眼,寒蝉拿出了五百文放到心儿手中,“节下了,少夫人赏的,回家团圆时买点月饼吧!” 此后,绣女们轮番被叫到前面,林诗伽都给了五百文的赏。 最后上去的是苏欢引。 林诗伽将她好好打量了一番。 素颜清面,削肩薄身,面黄肌瘦,发如枯草。 “你,十六了?”这丫头,看起来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怎么可能有男人对她提起来兴趣呢? 如此看来,君临风与她之间,绝不会有什么瓜葛,只是,将她托付与他之人,和君临风又是什么关系? “回少夫人,欢引是有十六了。” 林诗伽笑了,“太瘦弱了些,是绣坊吃的不合胃口吗?看起来倒像个未成人的孩子呢!” “不是,不是!绣坊吃的很好,不知比在家里时好出多少倍,只是欢引一直瘦弱,一时也补不过来!” 苏欢引忙着辩解道,又禁不住多瞧了少夫人几眼,锦瑟朱砂,美人如画。 “你,瞧什么?”林诗伽见她偷偷地看了好几眼,忍不住放下手中无暇的青瓷杯,起身问道。 苏欢引看她的裙带结成同心细结,随步子飘动,仿若一钩罗袜行花阴,美得倾城。 “欢引在看,少夫人实在是美!”说着,不由得红了脸! 她是发自真心,可这话放在心里尚可,打嘴里说出来,免不了有些阿谀奉承的味道来。 林诗伽一愣,仔细看看苏欢引,完全不像是献媚讨好的模样。 她满脸真诚与羞怯,和心儿的趋奉市侩绝对不同。 心儿此时在绣桌底下捏紧了拳头,悄声骂了一句:“惯会邀功凑趣儿的妖精!” 声音不大,近前的几个却听得清楚,不由得都转头来看她,吓得恬儿赶快在桌子下踢了心儿一脚,示意她千万要闭嘴不言。 林诗伽虽然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但是心下明白心儿肯定在骂苏欢引。 她忽然对着苏欢引软笑道:“听冯妈说,永宁公主的围腹点了名要你来绣,你这也是给咱们绣坊争光添彩了!” 寒蝉送上了一两银子过来,她放到苏欢引的手里,“小小年纪,有这等本事,实属不易!” 说着,取下了头上的七宝华盛,顺手插在了苏欢引的鬓边! “这……少夫人,奴婢不敢……”苏欢引吓着了,这只七宝华胜,以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玛瑙七种珠宝铸成,小小一支,至少价值百两! “赏你的,你就痛快收着,别再扳缠不休!”寒蝉明白主子是什么心思,马上劝阻了苏欢引的推脱。 冯妈始终没有说话,一直面带微笑,看着林诗伽演这一出一出。 君临风出行,她就来了,这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冯妈最清楚。 绣坊里一水儿的人尖子,临风又时常待在这里,她怎么可能不挂心。 借口犒赏大家,来一探究竟,既了了自己的心事,又讨了君临风的欢心,这是一举两得! 自己厌恶心儿,又知道心儿厌恶苏欢引,就故意赏赐了苏欢引,这是以夷制夷! 果然是君家的少夫人,果然是冰雪聪明,果然不是白给的。 挖坑技术哪家强,君府少夫人美名扬。 赏赐过后,冯妈送林诗伽出门,到了门口,她假装不经意地一问:“苏欢引没有品级,是怎么进来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章 第41章 “宅子从前是王娘子的,就是揽绣活的那个,苏欢引家就在这隔壁,早早没了娘。王娘子去了扬州寻夫,可怜这孩子没人照看,就托付给了绣坊。好在她自己也争气,倒也不是个吃闲饭的!” 冯妈描绘得云淡风轻,苏欢引是他们辛苦一年才寻到这事,打死也不能招认。 “哦,竟是如此!” 原来那托付之人是王娘子,与君临风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自己夫君本着救死扶伤的原则收留苏欢引,林诗也就伽放下心中负累,拿出庆幸咀嚼了几口。 这一年来斤斤计较与患得患失两兄弟并肩作战,日夜出入林诗伽心房,已经成为她身体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督促她随时警惕,像个大大的刺猬。 冯妈看她心有余悸也有些不忍,“少夫人,绣坊有我,你就放心,任谁也不敢兴风作浪,还有我们临风少爷,到底也不是分情破爱之人,您踏踏实实地陪着斯洛就成!” 被人看穿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林诗伽有些不自在,敷衍了几句离开。 * 八月,南宫之月,十五,团圆之日。 君府最大的亭子里,桂子飘香沁人心脾,灯火通明与月争辉。 夜凉如水,季伯给君骓披了件夹棉大氅,不时给他嘴里喂一口菜。君骓身边坐着君骃和君骍,正向季伯讯问着他的近况,间或摇头叹息,又颓又丧。 “大伯母,我要吃月饼!”君烟离冲着梅亭钰撒娇。 梅亭钰拿起一个五仁月饼给她递了过去,佯嗔道:“你倒是心疼自己个儿的娘亲,没得随时来差遣我!” 君烟离的母亲言凤引着一身暗蓝方格纹斜襟夹袄未戴任何饰品,只在手上缠了一串紫檀佛珠,此时正和婆母一起探讨参悟佛经,听见大嫂逗趣,抬头冲二人温和一笑。 文丝竹不知她们之间的亲热有几分真假,心下十分不爽,整了整衣襟问君临风:“请了几出戏过来?这个时辰了,也该开演了!” 她心里还惦记着在江南看过的那出“火不思”,若非如此,桌上这操蛋的气氛她怎会留在这里自取其辱。 君临风瞧出叔伯两家对母亲的冷淡,连忙让家仆去催了下,不多时一出出笑歌戏舞开始上演,缓解尴尬的气氛。 文丝竹紧了紧梅花披风,把斯洛抱在怀里,又让林诗伽往自己这边靠了靠,再不瞧他人一眼,饶有兴味地看着台上。 君烟离剜着小眼珠子偷偷白了那婆媳二人一眼,到底是姨妈和外甥女,都是同样的自恃清高! 真想弄一面照妖镜收!收!收! 收了她们! 岂不知,她在文丝竹与林诗伽眼中同样也是妖孽。 深宅大院处处都是故事,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不是也是,故事里的事,说不是就不是事也不是。 谁对谁错,又哪有杆公平秤来衡量。 君临渊多喝了几杯,大戏开演没多久就嫌锣鼓梆子吵得头疼,拉了大哥去书房喝茶。 君临风在东跨二院那里辟出来两间房,打通给自己做了书房。当中陈设清雅简单,却不失超凡脱俗的意境。 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书,君临渊问道:“大哥近日怎么对奇闻逸事这么感兴趣?凑热闹想修仙?” 从前提起读书看书,君临风可是懒得腚眼儿长蛆之人。 “初起觉得无聊翻看几眼,不想一见钟情了。” 君临渊微微点头,“一见钟情?难怪古人要说书中自有颜如玉。” 君临风眼中染上淡淡忧伤,不仅如玉至今未见,连如花都不曾有一枚。 “大哥,最近京都那边新来了一批波斯女子,据说很是妩媚动人,要不要一起去玩玩?” 君临渊想到他那些“良朋益友”的描述,忍不住燥热起来,二兄弟浑身僵硬,化身愤怒的小鸟,只想找地方全力一博。 “波斯的物件,除了猫都没兴趣!” 君临风曾经在文达京都的家中见过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毛色雪白,叫声柔美,一双鸳鸯眼,一只深绿,一只亮金,只要和猫儿对视,马上觉得自己陷进了无底洞中。 此猫贵重又娇气,他长时间在外怕丫头照顾不好,才没有让文达割爱。 但总是时不时想起,特别是每次看到苏欢引,都觉得她像极了那只喵喵冲他讨好的小奶猫。 “大哥与波斯猫?有‘兴趣’还是有‘性趣’?” 辣眼睛的画面汗流浃背翻滚上演,君临渊躲过大哥两颗致命核桃的直线打击,翘着二郎腿求放过,“大哥歇歇,我有正事要谈。” “哦?你还有正事?” 在这凤池城中,谁不知道君家二公子君临渊惯会招蜂引蝶,除了此事,他还真没什么让人津津乐道的“正事”。 “哎?你这是什么表情?那我要考虑一下该不该说。” 君临渊深怕拿了一颗真心喂狗。 喂了也就罢了,最怕狗吃完了却说,它还是喜欢吃屎。 君临风正往嘴里送核桃仁,闻听此言把核桃仁扔进痰盂,“说说说,斗牙拌齿吃瘪你都不怕,这时打什么退堂鼓。 君临渊神秘俯身,“我这几月和大姐做了些粮食的生意,大赚了一笔,要不要一起来做大?” 他口中的大姐是伯父君骍家的大女儿君依离,这大姐念得一本好生意经,看中的买卖,出手狠辣,至今没有吃亏过。 大伯一家搬到丈人梅家之后,性格泼辣的君依离就和外公一起在生意场中摸爬滚打,至今梅家的营生竟有大半在她手里掌控。 “要怎么做大?”君临风来了兴趣。 曾以为钱路茫茫,不料路就在脚下。 “近半年来几乎没有雨水,中原和北方旱魃为灾,此前我们存了一大批粮食,现在卖出去,翻了十几倍!” 大旱,君临风自是知晓。眼前菜价米价飞涨,许非昔的那些饭庄,一盘清炒菜苗如今都卖到了三百文! “究竟想怎么做?”说起生意,君临风真就是个痴汉,既然想做,就得虚心向学。 “本钱每人出五万两,你有绣坊要忙,不必过来帮衬,卖了粮食自然给你分成!” “五万两,这么多?” “大姐每次都是几十万两的货进进出出,本钱少了,那不是沙滩上拣小米——不够功夫钱吗?” 君临渊见大哥还在犹豫不决,便将他一局:“二伯现在这般模样了,你还当不了家!家里生意虽然有我爹,可他也有老的那天,你我再这样胡闹下去,可真就富不过三代……” 这话说得君临风心头一颤。 他最担心的正是此事,目前生意全由父辈来支撑,他和君临渊这两个□□再任意游荡下去,君家早晚会走向没落! 君临风神色有所松,君临渊赶紧趁热打铁,“大哥若是担心,不如就别参与,只当是把钱借给我和大姐,可好?” 论起使用激将法,君临渊可是具备这种高级智慧与软实力,一句话便深深刺激了君临风。 稳稳地。 君临风一身方刚血气,才又喝了几杯,怎么能受这侮辱,当下就说:“说什么胡话,这就定下了,明天让连覃将银票给你送过去。” 连覃是冯妈和连年的儿子,和君临风一般年纪,当年冯妈做了临风的奶娘,自己儿子连覃就没有奶吃,好在君家宅心仁厚,养了一只奶羊,把连覃喂大了。 而君骓手里的生意,基本都由连家父子来打理,可见君家对他们一家有多信任。 “大哥,绸缎庄的生意不如先放一放,左右都是多年的老仆,不会出什么差池,不如让连覃和我们一起张罗,也好及时把情形回了你。” 这话正合君临风的心意,只投银子不进人,着实也学不到什么生意经,有连覃参与,他也能睡得安心了。 二人聊得投机,不觉已近亥时,台上的戏散场了。 媚夏被老太太差了过来找君临渊回去,见了二少爷,脸红得淌血。 每次二少爷看她的眼神,恨不得立刻把她吃干抹净似的,让她一颗心不由自主地乱跳! 媚夏提着灯笼走在前面,两个少爷依次跟在她身后。 “大哥,方才喝着你房中的茶实在是香,不如取了送我些?”君临渊忽然回头说道。 “心下惦记你不早说,你们先去前面等我!”君临风自己回去取茶。 待大哥刚一转身,君临渊就一步跨上前去,两手一伸抱住了媚夏的腰,往旁边一拉,把她按到了路旁的假山上。 “二少爷,你要做什么?!”媚夏又惊又羞又喜! 君家两个少爷,都生得墨发玉面,浓眉大眼,是所有丫头幻想的对象。大少爷已经成婚,少奶奶地位稳固,不可撼动,大少爷也没有纳妾的意思,因此二少爷就成了大家努力的对象。 丫头们自知上不了台面,可是做不了少夫人,做个小妾,哪怕是外室,也是祖上积了荫德了! “嘘……”君临渊把手放到她的嘴唇上,见她不再言语,就把手撤了回来,双眼邪魅地盯着她,嘴角泛着坏笑,在手掌上留着她唇温的位置,轻轻一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章 第42章 42, 媚夏哪里被人这么□□过,顿时小鹿乱撞,身子发软,拿着灯笼的手也垂了下去,一动不动地屏气看着二少爷。 云披玉绳净,月满镜轮圆,月下看美人,美人更娇嫩! 借着几分酒力,君临渊伸手摸了摸她耳边的发丝,又顺着肩膀游移到了腰间,轻轻一拽,媚夏的香包就到了自己的手里。 媚夏的破香包用了整一年,如此被二少爷索去做了定情物,她略感羞臊,幸福来得太突然,没给她任何准备的机会。 她半必双眼默念菩萨保佑大少爷慢点回来,好让这期盼已久的一刻长久一些! 然而君临渊却没有再继续动作。 常年流连于万花丛中,对付一个毫无经验的丫头,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太知道如何让一个女人对自己念念不忘,因此帮她拾起已经掉到地上的灯笼,凑到她耳边,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酒意,“明儿午时,老太太睡了,你去东边角门等我!” * 桂花留晚色,帘影淡秋光。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走在长街上,地上堆了不少凋落的黄叶,车轮从上面滚过静默无声,耳边只能听见马蹄的踏踏之声。 十五的长街宁静,一长串儿的红灯笼随风微动,间或从两边的宅子里传出来推杯换盏之声,那是各家还没散场的赏月之宴。 前面的那辆马车里面,君骃和儿子君临渊正低声谋划着意中之事。 “爹,我看二伯这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好不起来,可也保不齐哪天就得了运势回天运斗,咱们还是得早做安排才好!” 此时的君临渊,丝毫不见了傍柳随花的浮浪之色,他深锁着眉头,说起话来有板有眼。 君骃鬓上已泛起白霜,饮过酒的脸略显坨红,听了儿子的话,点头表示赞同,他这个儿子,自小做事就很有分寸,表面一副不羁的样子,实则是他最称心的臂膀。 大哥君骍一家在自己府内不得势,便与丈人家合力甚好,这些年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断不会与他再来争个高低。 老太太看着糊涂,也并非真的耳聋眼黑看不到他为君家出的力,只是碍于文丝竹的身家地位,掌家之权便永远落不到他君骃这一房。 如今二哥君骓中风全瘫,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主事之权全全落入文丝竹手中。一想到他们二房多年对生意不闻不问,却只在收账之时精打细算,君骃就一腔怒火! 这些年,君骃殚精竭虑,费尽心机,君家如今能如此壮大,他是头等功臣!可文丝竹也不是个等闲之人,怕他有所动作,便安插了连年连覃父子以及林诗伽的父亲林锦良在他身边,使他没有办法对家中产业做过多的算计。 同时,他也顾念着兄弟之间的情分,迟迟没有下手。 两年前君骓忽然得了急中风,君老太太一夕白发!君骃前去府上探望的时候,却没有从嫂子文丝竹眼中看到一丝焦急之色。 那年年下,他去交账,一年的辛苦,没有换来文丝竹一句安慰奖赏的话,反而是高高在上对他颐指气使! 最后,他在老太太的特意安排之下,才额外得了几千两嘉赏,可转过年就得知林诗伽给父亲在江南又重建了一所大宅! 文丝竹,想我君骃为君家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怎么就轮到你来当家作主,任意挥霍了,你如此待我,我只能寻根拔树! 无妨,天下大事,必做于细,且看我慢慢动作! 于是一年前,君临风在郊外策马,那马不知怎的就突然受惊发狂,直接冲落到山崖之下。君临风在马落山崖的一瞬跳了下来,头磕在山石旁,血流如注,被路人发现时已是昏迷不醒,气息全无。 一周后,君临风醒过来,说几天来眼前一直迷空布障,阎王不收他,给他放了回来! 君临风不知,这不是意外,是一出争产引发的血案。 “君临风命大,血都快流干了也没死成!”一场欢喜忽悲辛,君临风醒来那日,君临渊恨恨的给君骃报信。 他想起了大哥出事的前几日爹的一番话。 “文丝竹是个女人,况且又有嫡子,因此如果你二伯长久不醒,掌家之权自然移交到临风手中,只要临风没了,这个家就是我们三房的了!” 掌家之权轮不到猜丁壳石头剪子布来分胜负,只能步步算计步步惊心。 君临风,我本无意害你,怎奈芝兰当路,不得不除! 于是他向大哥炫耀郊外策马的乐趣,引得不愿服输的君临风自己去了那里驯马。 君临风不知道,旁边的林子里,守候已久的一个人,朝着那匹烈马放了一只细细的暗箭! “只是大哥醒来之后,怎么忽然变了个人,如今又对赚钱越来越有兴趣……” “幼儿生病之时,老人总会说病一次就长一个心眼,多病几次就长大了,难不成你大哥也是这样?一次劫难让他长大了?”君骃对这个侄儿现在的变化也觉得奇怪。 想了许久,君骃又自语道:“蛇化为龙,不变其文,咱们无须过分在意!” 二十几年眼见着君临风成长,君骃这个叔父对他还是了解的。 “还有,你娘如今一口长斋,一心向佛,此事万万不能让她知晓,免得她心下不安!” 言凤引性子恬静,从来不愿意争强好胜,虽说娘家家世不及君家,长得却十分漂亮。 君骃十六岁就听闻言家小姐的盛名,只是男女有别,她又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苦于一直无缘一睹佳人的芳容。 后来,他央了两位嫂子前去替他瞧瞧。 那天午后,才三月的天气就让他感到暑气已经扑面了似的,大汗淋漓的他焦急地在花厅等待,好不容易盼回来了两位嫂子,甚至没容她们喝口水,就扯着问道:“怎么样?” 嫂嫂们只给了他一句话:“必须娶回家!” 他一愣,两人又说:“从没见过如此漂亮的,见之不取,思之千里,必须娶回来,生的侄儿侄女才会漂亮!” 就这样,他娶了一面都不曾见过的言凤引入门,洞房之夜,红烛摇曳,揭开盖头的那一刻,看到红颜绿鬓的新妇,他在心里感谢了二位嫂嫂一万遍! 也正如嫂嫂所说,言凤引给他生了一个很漂亮的儿子,还有一个很……不漂亮的女儿! 君烟离也时常因为自己的样貌和父亲生气,“爹,我为什么长得那么像你?” 君骃对于这件事深表愧疚,“烟离,爹已经尽力了,爹长得不好,就给你寻了一位绝色的娘亲,可是你自己没努力啊,到底长成了我的样子……” 马车渐行渐缓,最后停在了宅门外。 进了家门的父子二人毫无睡意,便让丫头泡了茶继续在厅里叙着。 “君临风自打上次出了事,如今出门十分在意,倒也很难再找到机会去伤他!”君临渊有些心急。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警醒些倒也是没错。况且,已经出过一次意外,接二连三地再来,必定会引起他们的怀疑,我们只能另想个万全之策了!”君骃到底是老谋深算,吃得了苦,沉得住气。 君骃话音刚落,就见君烟离披着衣服进来了,她一把扯过哥哥手中的香包,“你真喜欢媚夏那丫头?” 从二伯家出门时,她见媚夏对二哥娇嗔满面,丢眉丢眼的样子,就知道媚夏去寻他的时候,他对媚夏做了什么了。 “喜欢什么?一个丫头,还奢望着嫁给主子?玩玩罢了!” 烟离转动着手中的香包,“那媚夏倒也真有几分姿色,否则也入不了二哥你的眼?” 此番说完,她不禁低了低头,君家三房,从夫人到小姐,从婆子到丫头,要说找几个比她自己姿色差太多的,还真是个难事儿! 九女星啊九女星,你既掌管了育女之事,怎的就不能再仔细些,把天下女子的姿容要平分些才好! 思虑了一下,她缓缓地说,“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如今二伯家里,靠谁支撑?” “家里是冯妈,家外是连年连覃两父子。”君临渊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那么能要挟了连年和冯妈的,又是谁呢?”君烟离不慌不忙地继续问道。 虽说每次提到样貌,君烟离都想与哥哥决一死战,但是说到比脑子,君临渊绝对会输得一败涂地找不着北。 “是……连覃?” “你还没有太傻了去!” “那你的意思是收买了连覃?” 君烟离翻了他一眼,刚夸完,就开始不上道儿! “他从生了就在二伯家,你觉得你能用多少钱才能收买了他?”她得意地看着父子俩,“就算能收买来,又有什么趣儿!” 君临渊这回是真的不明就里了,看看父亲,君骃似乎已经明白了烟离的用意,正看着狡黠的女儿,慢慢品着茶会心的笑着。 “哎!如此看来,我宁愿要一个好用的脑子,也不愿意要一张好看的面孔!”君烟离把香包往茶桌上一扔,打了个哈欠,紧了紧衣襟,转身朝门外走去。 君临渊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把妹妹拽得一个踉跄,“蛇蝎心肠!你要急死我,就这么走了,我这一夜也别想睡了!” 君烟离无奈的扶额,“媚夏……这么个可人儿,只是玩玩,岂不是浪费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章 第43章 第二日午时将至,君家的东跨院里,媚夏带着一帮丫头在晾晒被褥。 披红着绿的丫头们拿着竹棍轻轻拍打着被褥,好让里面的棉絮更蓬松一些。 媚夏听着丫头们嬉笑打闹的声音,觉得比昨晚那曲“霸王卸甲”还催得人心烦,老太太在屋里,又不好大声呵斥她们,只好皱着眉头站在棉被前,不一会儿竟呆成了木鸡。 她昨日几乎一夜未眠,二少爷的面孔像牛皮糖粘在眼珠子上甩也甩不掉,天已拔白之时才眯了一会儿,也全是些醒了就记不住的碎梦,要比不睡还累。 现在她眼下顶着两片乌青,想着午时之约,这一上午觉得时间比平时慢走了不知道多少倍。 “媚夏,媚夏!”老太太在屋里喊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匆忙进去。 “把镜子给我拿过来。”老太太一边吩咐一边瞧着媚夏的脸色。 这丫头,从早上开始就失魂落魄的,说话做事也免不了颠三倒四。方才让她趁着秋风干爽把被子晒一晒,竟然出去了有半个时辰也不见回来。 媚夏把七子镜递给老太太,自己则站在身后,拿了把篦子有气无力地给老太太篦头发。 老太太素鬓苍苍,神情却如孩童。看看媚夏映在镜中的俏脸,和手上麻木僵硬的动作,她放下镜子,反手把媚夏拽到身前,“你是怎么了,一早就瞧着你不对劲儿,脸红得厉害,是伤风了么?” 媚夏跟了老太太好几年,老太太心里倒是把她当成了半个孙女儿宠着。 “老夫人,没……啊,媚夏没生病……”被瞧出来毛病,吓得她支支吾吾,“许是秋风太硬了些,吹得脸都干了!” 哎!哪里是秋风太硬,明明就是她心中的春风太浪。 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拍拍她的手,“那就好,你去厨房,中午我想吃蒸南瓜,再做些栗子糕,后晌给各屋都送些过去吧。” 秋阳高悬,秋蝉低鸣,媚夏这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脑子不受使唤被某人牵着,没多一会儿就要走神,不是把大葱蘸了蜂蜜,就是把馒头伸到了酱碗里。 老太太带着千万次的问回屋去睡了,媚夏揣着七上八下装镇静,嫌小丫头们叽叽喳喳地吵得心烦,便打发她们去集市买檀香,只留下一个守在房前免得老太太起床寻不到人,自己则坐在桌前细细打扮起来。 涂了脂抹了粉,又用桂花油梳了头,看看镜中的自己,总觉得不大满意。 她拿出一件水红色的浮香画箔裙换上,又穿了一件水绿的宽袖宫花锦直襟短褂。 这一身是去年夫人赏给她的,一直没舍得上身,今天可是派上了大用场。 午时到了,这个时辰大家该是都在睡着,可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躲闪着,一路轻手轻脚地到了角门,紧张的手心鼻尖全是汗。 做贼心虚果然有道理,偷情都怕成这样,何况偷钱。 深吸口气,拿开门闩,门外却空无一人。 站在树下,左顾右盼的媚夏等了快一个时辰,还是不见君临渊的人影! 有风,她火红的底裤迎风招展,却始终没招来她想等的人。算算时间,老夫人也快醒了,她才不得已转回了东跨院。 坐在桌前,她开始懊恼,昨晚二少爷的一句话,让她一夜辗转反侧,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让她反复思念,乱了方寸! 她盼天亮又盼天中,可是,午时的约定,却盼来了一场空! 哎!罢了,只是大户少爷的一句醉话罢了,一条地龙暖全家,甜言蜜语惹人瞎! 可笑自己还当了真,恐怕那少爷早就忘记了昨夜曾经和一个女子有过约定了吧! 自己心心念着他在撩我的来日方长,却只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后会无期。 然而事实却是,失约,只是君临渊计划中的一步而已。 一个丫头,只不过是画上的元宝不值钱的货,他随便就可以得来,犯得着这么煞费心机么? 初始,他垂涎于媚夏的美色,真真是想拥她入怀,细细品尝妙人儿的味道,可当君烟离提醒他之后,媚夏却瞬间变成了他兄妹二人手中的一颗棋子…… 晚饭后,媚夏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心不在焉地给老太太捶着腿,耳边听她絮叨着老爷君骓小时候的一些趣事。 一阵凉风钻了进来,媚夏抖得一振,忙把薄被盖到了老夫人身上,一扭身想去关门。 抬头,门口站着的,可不就是二少爷吗? 君临渊左边嘴角牵起,给了她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一手提着糕点,朝祖母走去,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另一只手在她腰上轻轻捏了一下! 她就这么站在那里,耳边嗡嗡作响,他们祖孙二人说了什么,她全然不知! 也不知被喊了几遍,她回过味来,见老太太脸上已经有了些愠色,“媚夏,去泡茶啊!” “哦……好!”她慌乱地答应着出去,听见身后老太太和二少爷嘟囔着:“都一整天了,也不知撞了什么邪……” 君临渊随意和祖母聊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末了板着脸吩咐媚夏,“你点上灯笼送我出去,进来的时候差点被你们那些晾被绳给削了脑袋去!” 这时辰外面并没有多黑,还是个大月亮地,媚夏会意,提了灯笼随二少爷往角门走去。 到了门口,他接过灯笼一口吹灭了,把她圈在了墙角里。 “午时可有等我过来?” “有,只是奴婢没有等到少爷,不知……少爷约我来此,有何事交待?” 明知故问的本事还真是不小。 他把手放在她脸上,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红唇,“我约你,是要窃玉偷香!” 说完,唇就朝她压了下去。 唇上四瓣相磨,君临渊的手也在四处游走,一吻一摸之间,媚夏昏头胀脑辨不清东南西北,直到君临渊怕老太太起疑多次提醒,媚夏才恋恋不舍地回房。 直到媚夏的风骚背影完全看不见了,他才带着□□无处发泄的委屈小兄弟“打蛋”回府。 到家没多久,连覃就到了。 晚饭后君临风打发连覃带着五万两银票前去三老爷府上,连覃心下也十分纳闷,两个少爷怎么还在生意之事上开始有了牵扯? 一年前大少爷坠马,大难不死之后,就一夜成长,收起了浮浪的样子,再未去过柳市花街。不仅如此,对少夫人也是不冷不热,反而是夜夜留宿在非昔少爷那里。 难不成,撞坏了脑子,性向跟着变了?那凭我这张还不错的脸,岂不是也有危险? 想到这里,连覃不禁呕了一下。 君临渊在偏厅迎他,旁边还坐着烟离小姐。 落座以后,君临渊笑着问他:“你们大少爷又赶着去绣坊了?” “是,出去了几日,昨天回来又没得空,今日吩咐了我过来,自己就匆忙赶去了!” 他哪里知道,几日没见到苏欢引,他家大少爷的心里就跟猫抓了一样难受,若不是还要和母亲讨要这五万两银票,恨不得天没亮就赶到绣坊里去了! “他倒是勤谨!”君临渊早瞧出大哥对苏欢引的那点心思,此时不知大哥又在向那丫头用什么套路。 君烟离打量着连覃。 略黑的脸庞,棱角分明,羊奶养大的他不但不见瘦弱,还是个昂藏七尺的男儿。 她拿起了茶杯和扇子,假意慢慢品着,借着茶杯和扇子的遮挡,肆无忌惮地紧紧盯着连覃一番窥视! 仅仅见他长衫之下隐隐现出的魁梧身材,就止不住遐想了一番,偷偷咽了咽口水。 “连覃,你与我大哥同年,如今我侄女儿斯洛都已经三岁了,你怎的还孤身一人啊?”君临渊适时地打听了一下。 “回二少爷,府上忙得很,无暇顾及这些!” 这话倒是真的,君家人丁不旺,他们一家三口的精力全放在了替主子操心生意之上,时常忙到忘了冷时加衣饿时吃饭,饱暖都顾不得,哪有闲心思霪欲。 “有相中的没有,我让二伯娘做主赏了给你!”这话意思很明确,你要在君家的丫头里去物色,文丝竹才有可能赏给你。 “二少爷说笑了,小的无能,不敢向夫人讨赏!”连覃急忙否认,按说君家的丫头个个艳若桃李,可他的确是个矇昧之人,对男女之事,至今也没怎么开窍儿。 “哈哈……如此不近女色,倒真是个成事之人……难得难得,这样带你去运粮,我也算放心了!” 君烟离听着二人寒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连覃的身上,此前去二伯家,偶尔也见过几次,每次都是在人群中不经意的一眼,他作为家仆,身份再高也不能与主子同桌,因此从未把他看个仔细过。 今天他脚步矫健地踏进室内,倒惹得她想多看几眼。 许是她自己不够俊俏,也因此对美貌的男子没什么好感,反而是连覃这种,越看才越有味道。 连覃也捕捉到五小姐火辣的目光,开始不自在起来,说了几句,拱手告辞了。 “啧啧,有女怀春,吉士诱之,你看看你那一脸的□□……” 妩媚如火般在君烟离眼中燃烧,万花丛中一笑而过的君临渊,瞥了一眼就知道妹妹的心思。 “哥,昨晚和你商量的事,能不作数么?”君烟离哀求道。 有关对连覃精神污染的那个妙计,她想撤回。 君临渊把茶杯一顿,瞪着眼睛冲烟离来了一句,“不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章 第44章 月底,秋无际,霜浓叶黄,晌午冯妈给大家发了月俸,特许大家下午可以出去游玩一番。 麦苗这个月多得了些工钱,央求苏欢引同去采买桂花糖,一大串铜钱塞在本就圆滚滚的腹部,更添几分莫名的喜感。 苏欢引有心却无力。 再隔两天就是给永宁公主交围腹的日子,手上的活儿没做完,真心想让麦苗等等她,又怕自己做了时间流氓遥遥无期,因而拿出了些铜板塞到麦苗白胖的小手里,告诉她给自己买几块回来。 “好可惜呀……咦,欢引姐,怎么这次绣了这么久还没绣好么?”以苏欢引的手速,早就该做好了呀! “嗯,绣得细致些,还差一点儿。” “咦?欢引姐,我发现……你似乎标致了些,可是哪里好看了,我又说不出来!” 麦苗接过铜板,嘟着嘴反复思考着,末了一步三回头地和绣女们一起出门,嘴里还一直说着,“哪里呢,哪里呢……” 苏欢引的确是俊俏了许多。 衙门又没规定胖了要交税,来绣坊一个半月有余,每天吃喝不愁,又不用再看钟宝珠脸上的五颜六色,竟长胖了许多,就连工衣穿在身上都觉得紧了些。 脸上芸黄之色也已褪去变得白皙透亮,原来凹陷的脸颊至少添了半两肉,笑起来鼓鼓的让人心生欢喜。 打发了麦苗,苏欢引回到绣室从床下掏出来一个已经绣好的围腹。 围腹之上绣的是一小只雪白的兔子,这兔子的样子有些奇怪,是从前娘亲经常画给她看的,一只微笑的兔子。 兔子毛色艾白,毛发丝丝分明,红彤彤的兔眼闪着光,灵动得像是活的一样。 苏欢引的手抚了上去,皇家,究竟有多么奢侈,里面的人又过着怎样奢靡的日子。 说白了只是个护肚脐的肚兜,却也要用红宝石来做兔眼镶上去。 但愿永宁公主不要趴着睡,万一硌到了,想想都疼。 欣赏片刻,她细心地叠好重新放到了床下,复又坐到了绣桌之前,拿起的,还是一个围腹? 同样的质地,同样的图案!只是兔眼不再是宝石,而是红色的八彩丝线。 苏欢引嘴角留笑,手指翻飞,一刻不停! “欢引!欢引!苏欢引……” 院中有女人扯着嗓子在喊,她侧耳倾听,似乎是钟宝珠的声音。 推门而出,院中站的可不正是那与她恩断义绝的二娘,那个自从被赶出来就没再见到过的二娘。 “二娘来了。” 苏欢引身子未动叫了一声,并没有把钟宝珠让到房里。 “嗯!”钟宝珠嘴上应着,眼里也忙活着打量了一圈。 君少爷还真是有钱,以前院子里破落的样子已经荡然无存,收拾得竟像是个富家的小别院一般。 “欢引,娘来看看你。”她捏着嗓子,堆了一脸的笑,故意把“娘”这个字说得重重的。 苏欢引可不信这话,今儿是月末,晌午发工钱的时候,绣女们的欢呼声震天响,她不信钟宝珠听不见! “谢谢二娘,我很好!”苏欢引冷冷地说道。 自那晚被赶出来,她日日劝慰自己打心里舍弃了那个没有人味儿的家,甚至包括自己那个无情的爹! 钟宝珠耐着性子看了看苏欢引,是啊,她看起来是很好。 胖了,也美了。 可是苏欢引好了,钟宝珠却是放屁砸了脚后跟,太不好了。如今家事都落到她一人肩上,她竟不知道,一个家里竟然有这么多活要做。 洗衣做饭,打扫浇菜,虽然有苏向南的帮忙,她还是累得腰酸背痛,每晚都要拽了猫尾巴才能上炕。 “嗯,欢引,是不是发了工钱啊?”她小心翼翼地单刀直入。 果不其然。 苏欢引哑然失笑,自己还真是了解她的后娘! “不错,发了,这个月不但发了很多工钱,还得了许多赏赐!” 苏欢引的话就像把刀,一下一下剜在钟宝珠身上一样,凌迟之痛啊! 宝珠娘的病好不容易好了起来,可是苏向南挣不来一分钱,米价粮价又涨的吓人,这样下去,她爹卖房子得来的那几个钱,不到一年就得败光。 “欢引,俗话说一日不作,百日不食,你爹现在是一分钱也挣不来,这个家,就要揭不开锅了!” 钟宝珠心里悔得不轻,赶走了这个闺女,自己这不就是恨虱子烧棉被,得不偿失吗? 苏欢引心里波浪翻滚,血气憋在胸口,喉头腥甜腥甜的,她猛地张口,一阵咯咯甜笑出口。 “哦!所以呢?” 仅仅是一个院落的距离,她就从黎明启程日暮归家陷入到傍人篱落的境地,虽说那个家不暖也不好,但那也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地方啊! “所以……”钟宝珠被她笑的一愣,心口一头老驴乱撞,撞的完全乱了套。 “所以,我们还是一家人啊,你不能眼看着我们饿死不是吗?” “一家人?我以为,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才是二娘所希望的!”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苏欢引的心乱成一团。 自她从家中出来,爹没过来看过她一次,钟宝珠此番,如若不是为了要钱,也恨不得她就是个陌上人,赶快自生自灭了吧! “这话怎么说的?路遇滴水之恩,也当涌泉相报!你就是不看我,也该想想你爹,他生养你一回,你就什么报答都没有吗?”钟宝珠的轻薄莲花,哪里会有吃瘪的时候。 苏欢引真想把钟宝珠领到茅厕让她吃口屎冷静反省一下。 “报答?”她眼中开始渗出眼泪,“我报答得还不够吗?” “若说报答,我爹又是怎么报答我娘的!房子是我娘挣下的,他花的钱是我娘挣下的,连我爹拿去给你的聘礼也是我娘挣下的!然后呢,你们怎么报答我娘的?” 她眼中的泪扑簌着落下,伸手抹了一把,抬头使劲压了压眼泪,敛神收性道:“你们把她的女儿当丫头使唤也就罢了,最后还把她赶了出来!这就是你们的报答!” 钟宝珠被她呛得哑口无言,一张脸红了白,白了青。 尴尬地站了半晌,她冷了一张脸,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所以,你不预备拿钱给我了,是吗?” 苏欢引的声音比她还冷:“是!” 猝不及防地,钟宝珠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眼中没有泪,听着却依然那么瘆人! “薄心肠的闺女啊,见死不救的闺女啊,人人都说我好心肠,舍不得你嫁给了贾婆子家,我这么护着你,就换来你对这一家人的不闻不问啊……” 苏欢引皱了皱眉,怎么说钟宝珠也是大家闺秀出身,怎的转眼就市井泼妇上身了呢? 可任她怎么哭闹,苏欢引就是不理她,左右院子里的人都出去了,只剩她们二人,她就不信钟宝珠能连着哭几个时辰,哭到她们回来为止! 果然,钟宝珠干嚎了几声,嚎到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眼睛也不是眼睛之时,也没见有人出来看热闹。 长了五官哭毁了三官的大脸扭曲半晌,再看看苏欢引一副不闻不问的模样,只好起身扑了扑衣服,骂骂咧咧地走了。 不多时,就听到她在隔壁院里和欢引她爹又撒起了泼。 苏欢引先是在心里狠狠地同情了她爹一番,又想到自己委屈多年终于得以一吐为快,眼泪便似一串骊珠般,不停歇地落了下来。 “咯吱!”身后的门响了一声,她猛地回头,冯妈的屋门口,站着冯妈和君临风! 她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体还不止地抽噎着。 风吹凄泪,美人心碎! 方才她与钟宝珠争执,君临风几次想冲出来解围,都被冯妈按住了,“她总要自己长大,不是吗?” 肮脏的尘世,如果一味退让,只能让自己活得憋气窝火,而苏欢引她有善良的本质,也有自励的一面,她温和,也不失倔强,她可爱,却也能激发出冷酷! 在冯妈心里,这是一个可以代替自己管理绣坊的好苗子! 君临风嘴唇发白,额上的青筋暴起。 苏欢引小小的身子站在大大的院落里,背后已经光秃的树枝衬得此景更加地凄凉。 跨步上前,两手一捞,君临风就把她抱了起来,转身进了她的绣室,单脚一钩关上了门。 冯妈看临风的衣袂翻飞,像端着一盘珠宝一般小心翼翼,最后关门的“哐啷”一声之中,冯妈叹了口气,“孽缘!” 苏欢引稀里糊涂之中腾空而起,随后她的脸触到了一个宽阔的胸膛,温热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就像小时候扎在娘亲的怀里睡觉一样。 她把头往那个怀抱里又蹭了蹭,引得君临风一阵难耐。 轻轻把她放在床上,她睁开了眼,像不认识他一般,紧盯着看了半天,口里吐出来两个字:“妖孽!” “什么,妖孽?” 他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对,你是哪里来的妖孽,你是我娘么?你用什么法子蛊惑了我?” 她喝醉了般空洞着眼神喃喃自语,声音软软的,带着哭腔和哽咽,听得他肝颤。 强忍着要吃掉她的冲动,他一咬牙又把她抱在了怀里,她还是那么小,只是身上仿佛多了些肉,柔软了许多。 片刻功夫,怀里的呼吸变得均匀,君临风低头一看,苏欢引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章 第45章 45, 苏欢引这一觉睡得很沉,哭泣中她又梦到了自己心心念着的家中院落,这里没有四季变换,如今还是春夏之交的天气,繁花似锦,莺燕双飞。 她跨进大门,轻车熟路奔向水井,脚步轻快得如同即将含羽展翅的小鸟,一身艳丽的工衣飘飘袅袅,灵动翻飞。 “好重!” 水桶一点点上升,抱怨声中她强忍打颤胳膊的酸痛感,奢望摇上来的是座金山。 “咯吱咯吱……”她低头用力,一张小脸憋的通红。 这是桶什么宝贝,重的连摇把都快支撑不住,痛苦地发出□□之声。 木桶好不容易升上来,她一看,这次桶中,竟然坐着一个人! 那人低着头,不知是生是死,苏欢引惊惶失色,瞬间撒开了手,水桶又落了下去。 对,你快回去,这不是我想要的! 原来水井也有叛逆的时候,一不小心惊喜就变成惊吓。 可是,她心中默默的祈求并没有奏效,那人在坠井的一刻,两只胳膊一张,竟然牢牢地用双手撑住了井沿!一用力一纵身,他跳了出来! 是个噩梦!苏欢引忙喊着自己,快醒来,快醒来! 她拔腿往门口跑去,却感觉背后有人拉了她一把,两只脚本就麻木得不听使唤,现在就“扑通”,跌坐在了地上,她不敢回头,两手紧紧抱住自己,把脸埋在双臂之间…… 不多时,透过双臂的缝隙,她看到,一双男人的脚缓慢地踱到她的面前。 “欢引?”那人喊着她的名字,她哆哆嗦嗦地抬头,竟然是君临风! “啊……” 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别玩我,各路神仙快显灵。 苏欢引闭上眼睛虔诚祈祷,大变活人我不要啊,况且穆羽那样的来一沓也成,君临风这样货色的,有一个就已经很麻烦了,就不要再塞一个过来了吧! …… 君临风看着怀里的苏欢引,她似乎在做梦,眼珠不停的在眼皮下滚动,胸脯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大,呼吸声也越来越急促! 眉头紧锁的她渐渐开始发抖,嘴唇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在喉咙处扯出几声低哑的嘶鸣。 这是梦魇了! 这时的苏欢引,一定已经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这种感觉,他时常有,那是怎样地痛苦之至! 他赶快摇动她的双肩,连续呼喊着她的名字,快醒来,苏欢引,绝不允许你这么难过! 一声大喊,苏欢引终于睁开了双眼,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想着终于是逃出来了! 可是睁眼触目看到的,竟然真的是君临风。 “啊……” 又是一声大叫,她挣脱他跳下了床,狼狈出逃的过程中,碰翻了高几,打碎了花瓶,撞到了绣桌,她呲牙咧嘴地奔到门口,两手握紧,浑身发抖地看着他! 不是吧,那口井真的把一个大活人变出来给她了? 苏欢引脑中迅速思索着,现在有两个君临风,怎么是好?怎么才能把眼前这个送回去? 君临风被她一连串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又见她瑟瑟抖成一团,像一只受伤的小猫般警惕又无助地望着他,就好声好气地说:“欢引,做噩梦了吗,我是君大哥,别怕!” “你……从哪里来的?” 她浑身冰凉,额上的冷汗涔涔渗出,指尖发麻,双腿发软,眼前的他,究竟是人是鬼? “我,方才从冯妈房里来啊!我是君临风,欢引的君大哥啊!”君临风向苏欢引伸出双手,企图来一个爱的抱抱。 苏欢引看君临风一脸无辜努力推销自己,仿佛告诉她五毛钱买不了吃亏五毛钱买不了上当,她揉揉眼睛道: “你不是真的君大哥,你是我从井中捞起来的,你……是鬼么?”她用力倚着门框不让自己倒下去,心中恐惧到了极点! 君临风冷峻的眼神一沉,薄唇紧闭,起身向她走去! “不要……不要过来……” 苏欢引想抬起手去阻挡他,却一丝力气都没有。 眼看就要倒下去,君临风一把将她拉住。 苏欢引脚下不稳,向前跌去,不知是意外,还是君临风故意,两人的唇一下子碰到了一起。 好甜,他在心里想。 苏欢引瞬间清醒,猛的推开君临风! 小人儿满面绯红,双眼迷离,乱了的鬓发贴在脸上,一副懵懂的样子。 “现在,你知道,我不是鬼了?”他努力压抑自己的欲望,温热的双唇发出的声音略显沙哑。 怔了片刻,苏欢引嘴一咧:“君大哥,你为什么要亲我……” 一扭身跑到床上,趴着又哭了起来。 第一次的亲吻,那个人不应该是穆羽吗,怎么会是君大哥! 委屈又羞涩的感觉涌了上来,她把脸深深埋在被褥之中,她今后如何面对穆羽,又如何再面对君临风! 君临风心中也有些许懊悔,努力把持了这么久,却在今天功亏一篑! 在他懊恼之时,忽然就起风了,风吹得窗棂啪啪作响,一阵沙尘被风裹挟着撒到门窗上,噼里啪啦地炸响开来。 天边,浓浓的黑云一层层翻滚着,疾速压了过来,似乎要把这小院吞噬掉一样! 轰隆隆的雷声响起,随之而来的闪电把天空劈开,一明一灭之间,尽显诡异! 君临风依窗而立,怒目而视,天公,你这是在警醒于我么? 而我,偏就不信! 若说非要相信,那么也是信了我能与你一争高低! 苏欢引被窗外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忘了哭,把自己藏到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惊恐地望着黑云,一场雨霾风障就要到来! 这一个时辰之内,她都经历了什么?钟宝珠的谩骂,梦中的骇像,意外的浅吻,现在又是即来的风雨。 一时间,她真的是无法排解这接踵而至的一出出一幕幕,只留无数惶恐在眉间,在心上。 君临风心里正百般纠结着,上前,怕她怕自己,不上前,怕她怕风雨,正左右为难之际,冯妈进来了。 “眼看着要下雨,丫头们不时就该回来了,你们二人共处一室,好说不好听,我一起过来作伴!” 瞧了眼屋子里的狼藉的花瓶碎片,冯妈不解地看向临风。 君临风无奈的摇头苦笑。 冯妈,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 有情之人心手相牵,苏欢引饱偿风雨,穆羽也是百般坎坷。 晔村,一个边塞的小乡村,白草黄云,怪石林立。 穆羽和李伯来到这个穷鄙之地已经三日,这地方原本雨水甚少,可说来也巧,自他们到来,雨水就一直未歇。 小雨晨光内,初来叶上闻,客栈里,唯一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被雨水舔舐得油亮碧绿。 李伯一早去寻当地最闻名的一种药材——九女春鹿茸,此时手里拿着两个新鲜的,推门而入,“快来看看,怎么样?” 鹿茸粗壮,挺圆,红棕色的外皮,皮茸紧贴…… 穆羽细密地查看着,就听见李伯自语一句:“这雨,怕是要下大呀!” 果然没过多久,雨扣帘笼之相渐渐消失,整片天地被大雨拍得浑黄一体,外面迷迷蒙蒙一片,狂风夹着暴雨肆虐,吹得客栈都在摇晃。 暴雨之中,客栈的小厮披着蓑衣,牵着两匹马进院儿,拴到了大树底下,一溜跨步,快跑着到了穆羽的房间,哐哐捶得房门直抖。 “客官!”小厮陪着笑脸,“马厩已经塌了,差点儿伤了二位的宝马,我奔驰着牵出来拴到树下了,烦请二位见谅!” 刚说完,小厮看着穆羽身后,一张脸显出几分不尴不尬。 穆羽身后的屋顶,已经有几处开始漏水,开始还是滴滴答答,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如今已经连成了溜儿! “客官您有所不知,我们这里从来见不到这样的大雨,现下这一场也算是十年九不遇的了!” 小厮望了望外面,下了这么久,整个天空还是阴沉沉黑压压,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这雨是停不下来。 “我还得提醒二位,雨再停不下来,不远处那条江恐怕是要涨水,您二位可警惕些,听到锣鼓声,可得赶快撤出去!” 这场雨,还真是不容小觑。 只是,人和马都容易撤,那一车货可怎么是好? 傍晚,雨势渐小,李伯出去看车上的货,虽说铺了好几层油纸,可难免有漏雨的地方。 又加了几层,李伯到院门外向远处张望。 江边云谲波诡,有不少人在来回巡视着,两三人一组,身上披着蓑衣,手里拿着锣鼓。那是村人自发起来的,轮流换岗巡逻,遇到紧急便会敲锣打鼓通知大家,催促村人赶快撤退。 看情形,现下还算安稳,雨也渐渐小了,该是没什么大碍。 李伯刚要回屋,听见哗啦啦的声音,循声望过去,大惊失色! 客栈旁边有座小山,山上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全是黄土砂石。这场大雨已经将黄土洗刷得荡然一空,只剩下一山没有粘合力的石块,而此时,从山顶,已经开始有山石滑落! 李伯即刻一面高声喊着:“山上有落石,滑坡了!”一面冲进房中,拿了包袱抓着穆羽就跑。 院中的人已经乱成一团,大人的吵嚷声,小孩子的哭喊声此起彼伏,李伯解开马身上的缰绳,递给穆羽,催他飞身上马,鞭子一甩,往远处奔去。 “李伯在这里等我!” 穆羽忽然大喝一声,返身策马朝那车药材奔去,拉车的马也感受到了这场天灾,躁动不安起来,只是缰绳被拴住,动弹不得! “穆羽,太危险了,快回来!”李伯焦急地喊着。 哗啦…… 大片山石滑落下来,朝客栈砸了过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章 第46章 穆羽此时已经下马,正要去解马车的绳子,眼见着山石落下,他的脚竟像生了根一般,一动不动。 二十年来,读书品茶,锦衣玉食,他何曾见过这阵势,早已经吓得目瞪口呆! 最后一刻,他眼前晃过的面孔,是爹娘和苏欢引…… 傍晚,这一场蜚瓦拔木的狂风暴雨总算是过去,渐渐露出了一线天,晔村东郊的破庙里,挤满了客栈出来的客人。 小村落里只有这一家客栈,如今被山石所毁,所有人都没了去处,只好聚在破庙里凑合一夜。 破庙经久失修,一场雨漏了满地,只在中央的宝像附近,神奇地保留了一块干爽之地。地上铺了一层干草,李伯就在上面躺着。 雨水把庙里的灰尘冲刷得十分干净,几个人正拿着工具往庙门外舀水,穆羽则点了人鱼膏拢了堆火,在给李伯熬药。 穆羽没有死,李伯在那迫在眉睫的一刻赶了过来,奋力把他推开,自己却被山石砸中了左腿,一片血肉模糊。 此时李伯脸色透着青白,左腿上缠着厚厚的药布,斑斑血迹从药布中渗出,触目惊心。 两只老鼠探头探脑地溜了过来,在李伯身边焦急地转来转去,吱吱吵个不停。 李伯睁开眼,声音透着虚弱,“别商量了,我还没死,你们不能吃!” 两只老鼠闻言,吓得滋溜一声躲到了宝像里面,再没敢出来。 “李伯,吃药。”穆羽端了碗过来,两手扶起李伯,看他把药喝完,才又将稻草好好整理一番,扶李伯躺了上去。 “穆羽,那匹死了的马,让客栈的掌柜帮忙送到皮剥所去,还能换些银子回来。”他尽量摆出轻松的神情,不让穆羽心里太过难捱。 “是,李伯!”穆羽答应着,声音有气无力。 若不是自己过于鲁莽,怎么会酿成这样的祸事?李伯长年在外闯荡,如果能去救了那车药材,他怎会催马就走! “李伯,这次若不是你舍命相救,或许我已经去和我娘团圆了,穆羽多谢李伯的救命之恩,只是害得你没来由要受这么一份罪来!”他为自己的自作聪明感到愧疚不已。 “你不用太介怀,你乃富家出身,不比我村生泊长的有这些经验。况且,这也或许是我命中注定的一劫!” 临出门的前一天,李伯曾经打过炙勃焦的卦,卦象上显示,此番有难。 “这一次受难,也算是给我自己除除业障吧!” 穆羽隐约知道李伯的过往,如此看来,那只能算作他的白圭之玷。他们二人只相处了几月,李伯竟然倾身营救,可见他真是个性情中人。 在那一瞬,他曾以为,眼前风雨有阻,就此今世无归。若他就这么去了,苏欢引,可会难过? 曾经让他如此厌恶的尘世,有了苏欢引,有了李伯,让他开始又多了一份相思与怀念。 想到这里,他问李伯:“李伯,您可有儿女?” 李伯,一个铁骨铮铮的东北大汉,血肉淋漓都没让他落泪,此时却泪出痛肠,“我有一女,比你略矮几岁,可如今,她们母女又在何处?” “李伯,一生一死,乃见交情,此番,我的命便是李伯给我的,今日,在这庙里,我就认了您做义父,我们父子进货之余,一起寻找义母和妹妹,可好?” 这二人,一个无根无绊,另一个无依无靠,如此一来,还真成了一双两美的好事! 破庙之中,宝像之前,在其他几人的见证之下,穆羽四双八拜,认了李伯做义父。 第二日,雨过天晴,拨云见日,暴雨过后的天空一碧如洗。 一车药材在村人的帮忙之下收拾得七七八八,损失不多,穆羽又买了匹马拉货,自己则和义父坐上了雇来的马车往江南进发。 路不好,车身左摇右摆,赶车的车夫已经是个好把式了,否则得把一早上吃的全给颠出来。穆羽担心磕到义父的腿,拿棉被给他腿边垫了一圈,以减少颠簸带来的痛楚。 安顿好义父,他拿出一本医书仔细看着。 “穆羽啊,该歇歇了,我就佩服你们这些读书人,做起学问来,恨不得水米不沾牙!来陪我说会儿话!”李伯闲得无聊,就打断了穆羽。 “我看你手里这个把玩无厌的东西,可是你家人留给你的?”他见穆羽把书放起来,从怀里拿出了玉佩摩挲着。 “是,我爹留给我的。”这块玉佩,从他出生,就一直放在身边,看到它,就能想起来严父慈母的样子。 “穆羽,你有心事?”至今为止,穆羽从未和艾家人提过他的身世,只说在这世上是他孤身一人。 沉思了片刻,穆羽说道:“义父,我既认了你为父亲,也该把我的身世说与你听了!” 马车里,穆羽分星劈两娓娓道来,李伯越听脸色越是惊异。 “君骓?你是说凤池城里君家的当家二老爷君骓?他是你的生父?” 李伯见多识广,虽说到凤池城不久,很快就把城里的情形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君骓,虽说不常在城里露面,但也抹杀不了他是当家老爷的事实。 “是,虽说我爹娘一直瞒着我,我还是在他们闲谈中得知,我爹就是‘巨贾三隐’的君家二老爷。这些年,我娘不争不抢,只想过些平淡的安稳日子,但是天不遂人愿,她还是走了。” “那……绣坊的君大少爷,岂不就是你的哥哥?君临风,君沐雨,你们是亲兄弟啊!”李伯又惊奇又心疼,穆羽这孩子,年纪轻轻,背负了这些恩怨情仇,着实活得不易。 “是,我也是才打听到不久,不过,据我所知,他并不知道我和我娘亲的存在!”上次君临风邀他同去家中赴宴,他就明白,君临风根本不知道他就是自己的弟弟。 “哎,最可怜是你娘,被砍了一只手,最后还是逃不了与你父子阴阳相隔……那么,你现下有何打算?” “我现在还不确定,我只是奇怪,我和我娘被绑,为何我爹置之不理,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差池……我了解到,我爹现在不在凤池城,只能想办法找到我爹,才能知道真相!” 以穆羽对自己父亲的了解,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君骓都绝不会舍弃他们母子二人的。 李存黝黑的面庞神色微动,“也好,不过我儿须记得,无论什么情况,只可智取,不可力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章 第47章 枯藤老树的九月已见萧瑟之意,此时百花荼靡,唯有菊花绽放,前几日的一场甘霖,在让百花喝饱了水的同时,也让天气又凉了一阶下来。 绣坊给绣女们换了夹棉的长袍,苏欢引这身的尺码,竟比夏日里那件足足大了一号! 天气转凉,午饭也开始移到了花厅中进行。今天中午大少爷要来吃饭,厨房特意加了两道菜:小炒牛肉和洋葱猪肝。 两道菜都是按照冯妈的嘱咐,做成了君临风爱吃得口味。小炒牛肉里加了葡萄酿,洋葱猪肝里加了五花肉。 苏欢引忙了一上午,绣好了围腹的最后一针,喜孜孜地来到了花厅。 新换的工衣因为是夹棉的,穿在别人身上难免臃肿。而她虽然长了不少肉,和别人比起来还是身量纤纤,因此这一身,她穿起来倒是人群里最惹眼的一个。 “饿啦,吃饭吃饭!”苏欢引嘴里喊着到了桌前,拉着麦苗一屁股坐下,刚想去拿筷子,就被那丫头一把夺了下来拍在桌子上,又把她给拽了起来。 眼神越过麦苗的肩头,左右张望着看了一圈,“今儿是怎么了?全杵在这儿站着做什么?大家为何都不吃饭?你们犯错被冯妈罚了?” 苏欢引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看着一桌子菜口水直流却不能吃,这滋味实在难受。 “你不知道么,大少爷要来吃饭,心儿这一上午也没干什么活,光顾着描眉画眼了,剩下那几个也没闲着,还都嫌弃新衣服不合身,看起来胸变小了,腰变粗了……”麦苗趴在她耳边小声地说着。 苏欢引悄悄打量了一番,除了她和麦苗,的确个个儿都是精心装扮过了的,那一排人黑眉红唇花脸蛋子的媒婆嘴脸,还真是一处好景观。 “大少爷来吃饭,什么时候来?” “厨房加两个菜,做好了就出来了吧?”麦苗咽了咽口水,听说是大少爷自己研究出来的菜谱,不知道能不能有幸尝到一口。 她刚说完,苏欢引抬腿就想跑,却被麦苗一把拉住,“欢引姐,你干啥,你也要去梳头洗脸,描眉画眼啊?” 麦苗一直以为她和苏欢引是绣坊的一股清流,金钱至上美食次之,视男色为粪土,没想到欢引姐见到大少爷也不能免俗! “我……肚子不饿,不想吃了!” 快放开我,趁他没来,让我走,她在心里呐喊着。 “咦,你刚刚明明喊着肚子饿,怎么这么一会儿就不饿啦?”麦苗还真是执着,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哎呦……麦苗,我肚子疼,你快让我回去吧!”苏欢引心急如焚,她可不想和大少爷见面。 那日与他双唇想贴之后,这几天两人都没见过,她着实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忽然想到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她的脸就腾地红到了耳根。 “肚子疼,呀,欢引姐,你是不是生病了呀!” 麦苗一声惊呼,惹得大家都看了过来,心儿心里直乐,这可是天助我也,让她疼,怎么不疼死! “哎呀,小姑奶奶,你可小点声吧!”苏欢引轻轻拧了麦苗一下,连连叫苦。 “又是哪个病了?” 苏欢引的心啪唧掉到了地上,完蛋了,是君临风出来了! 他穿了青枝薄棉长衫,外面又加了云锦短褂,高大的身形如同小山一般,见麦苗扶着苏欢引,两步就来到了她的面前。 “是你病了?” “呃……大少爷,我有点肚子疼,可不可以回去休息一下?奴婢就不陪您用餐了!” 君临风眼底浮起了笑意,这丫头,还在为那日的事别扭着,不好意思面对于他,就在这里随意扯谎! “哦?那本少爷陪你去医馆瞧瞧?” 她羞得脖子通红,耳边的碎发乖乖地贴着,君临风盯着她,恨不得现在就朝那里吻下去。 绣女们一片哗然,大少爷竟然要送一个小小的绣女去医馆!这般,大家都恨不得肚子疼的那个人是自己,好让自己和大少爷近距离接触一番。 染香凑到心儿身边:“看看人家的手段,我还以为是真的生病了不能吃,原来就是做个样子,想惹大少爷怜惜罢了!” 心儿恨不能上去给苏欢引两巴掌,狐狸精,小小年纪就这么会耍手腕! 这才是真正会撩男的高级人才! 听到大家的嘘声,苏欢引再也不敢装下去了,只好小声说:“奴婢现下似乎好了许多,不用去医馆了……” “那能吃饭吗?” 看一眼他嘴边挂着的坏笑,苏欢引一下子怂了,“能吃。” 再找借口,不知他又会说出什么让大家惊掉下巴的话来,还是老老实实地吃吧。 厨房把最后两道菜摆上了桌,冯妈招呼大家坐下开始吃饭。 “你!”大家抬头,察觉到大少爷的眼神是看向苏欢引。 苏欢引拿着筷子的手一抖,祖宗,又想干什么! 君临风又指了指旁边的麦苗,“你们两个,坐到我身边来!”麦苗看大少爷板着一张脸,吓得差点被刚喝的一口汤给呛死! 苏欢引心里大骂他是个祸害,却心知势单力薄不能为民除害,只好战战兢兢带着板凳坐到了他身边。 他把面前的两盘菜往她们面前一推:“多吃点,看看你们瘦的和水柳似的,让外人看了,还以为我君家苛待绣女。” “噗……” 所有人的饭都快喷了出来,水柳,麦苗明明都快胖成水桶了好么! 麦苗谢过了大少爷,傲娇地看了大家一眼,呦呵,被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包围着的感觉真好! 葡萄酒腌制过的牛肉滑嫩无比,酒香和番椒的香味萦绕满口,让人舍不得下咽。猪肝炒的时候加了五花肉,不干不油,恰到好处。 麦苗吃得大汗淋漓,再瞧一眼苏欢引,只是扒拉着碗里的白米饭。 “欢引姐,你怎么不吃?”她给苏欢引夹了两筷子,“快尝尝,大少爷真是太会吃了,这两道菜做出来,比饭庄里的不知道好吃多少倍!” 苏欢引哪有心思吃饭,她只盼着这顿饭赶快结束,至于吃进嘴里的饭菜是什么滋味,她全然不知。 她不想吃面前的两道“特供菜”,就盛了一碗汤,刚要喝就发现汤勺留在了方才坐的那边。 正想让凝春给自己递过来,君临风拿起自己碗里已经用过的汤勺递给她,“来,用这个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章 第48章 “在艾家医馆里,艾伯给医治着呢。” 她离开的时候,艾伯说不会伤及生命,但也必得浑浑噩噩几天,等蛛毒全部褪去了才会好。 “好,你先去梳洗,过会儿宫里的人就会到,忙完这里,再处理毒蛛的事!” 绣坊不但长日有人居住,而且还人数众多,这样人气繁盛之处,会让毒蛛伤了人,事情实在蹊跷。 苏欢引应着去了。 冰凉的水珠打在脸上,激得人浑身发紧,她清醒了不少,艾伯的话却依然清晰地响在耳边:“这毒蛛并非此地所有,集市上有卖活物的,大都是卖给医馆来做药引子,定不会无缘无故跑到你房里一只!” 昨晚的两人,双管齐下,就是为了要她苏欢引的性命!可怜麦苗无端替自己受过,这个公道,我定要替你讨要回来! 苏欢引摸了摸亵衣口袋里的小石头,是君临风送给她的,说是能驱虫辟邪,被她把玩后随手放进了一兜,不曾想,因此躲过了一劫。 辰时,浓雾散去,阳光倾泻而出,九月的阳光变化多端,如同季节要缠绵交换一般,时而感觉温暖,时而感觉清冷。 此时,冯妈带着一众绣女,正在绣坊门外翘首迎接。前天才得到消息,这次来的是两位姑姑,分别是皇后身边的辞华姑姑和公主身边的霜练姑姑,阵仗自然非同一般。 “来了来了!”派出去在街口望风的家仆急匆匆跑回来报信,一众人等赶快又整了整衣衫,两手上下扣住放在身前,低头看着脚尖,再不敢言语一声。 苏欢引站在紧靠大门的位置,早就已经昏昏欲睡,终于听到要来了,强打着精神使劲掐了自己一把,顿时睡意全无。 几人从眼前经过,看鞋子,能分辨出来是两个太监,两个姑姑和四个丫头,只是最前面那小丫头的步态完全不似其他人那样稳重,穿的鞋子也比其他丫头要金贵许多。 到了花厅,太监守在门外,两位姑姑坐在上座,身边各站两个丫头,最小的那个止不住东张西望,姑姑们咳了几声,她才安静下来。 “都抬起头来吧,自家人,也不是在宫里,不必拘着这些规矩!”辞华姑姑吩咐大家抬头。 苏欢引好奇的望去,原以为皇后身边的姑姑都是年纪如冯妈那样大的,不想却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反倒是公主身边的霜练姑姑,年纪长了许多。 两人都梳着低髻,穿了同样的宫衣,只是年长的霜练姑姑那一身更合适些,辞华姑姑的肥大了许多,完全看不出身型曲线。 苏欢引心想,这就是辞华姑姑的聪明之处吧,二十多岁的年纪,又侍奉在皇后身边,自然与皇上常常见面,如此打扮无非就是不想惹眼,只求自保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章 第49章 “苏欢引,去把围腹拿过来!”寒暄过后,冯妈吩咐道。 片刻功夫,苏欢引捧着大锦盒呈了上去。 辞华姑姑伸出白嫩的一双手,手腕上一只白玉镯子都比那一片好肌肤失了许多颜色,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底下的丫头和绣女们也都伸长了脖子,想一睹这“腰上黄”的风采。 辞华姑姑忽然变了脸色,把锦盒往冯妈面前一放,鹤几之上的花瓶被杵得晃了几下,好在霜练姑姑一个出手,才稳住了没倒。 锦盒里,空无一物! 苏欢引“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姑姑,我昨日的确是把腹围放进去收好了,欢引也不知为何会不见了!” 冯妈也变了脸色:“苏欢引!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你怎的如此大意!” 冯妈心里慌得不行,昨儿就眼皮直跳,今儿一早麦苗中毒,现下连围腹也丢了,就别说是想借着永宁公主出名了,这回,绣坊能不能渡过这一关都是个难题! “冯妈,欢引睡前还查看了一次,必不会错!除非……除非是有人偷走了,想嫁祸于我!” 冯妈眉头一紧,若真是如此,今天苏欢引和那人之间,必定有一人,性命将会不保啊! 绣坊里出了这档子事,脸都丢到脚后跟去了! “就算如你所说,有人陷害于你,你又怎么证明呢?”辞华姑姑这会儿沉静了下来,这么重要的绣品,苏欢引自然不会大意,想必这围腹冯妈也早就过目了,可偏就在交工的时候不见了,此人的毒辣,可见一斑。 没想到,来取一回绣品,竟然碰上了个案子,看来,她今天要当一回主审了! “回姑姑,昨夜欢引觉得房内潮湿,从厨房的灶下取了许多灶灰,在地上铺了一层,后来麦苗要吃蜂蜜,我还不小心打翻了一小碗,都洒在了门口!” 凝春和染香听了这话,忙低头查看,果然,鞋上沾了许多灶灰,因为有蜂蜜黏着,一时也蹭不掉。 辞华的眼睛迅速盯了过来,凝春和染香忙跪下回话:“姑姑,我们二人一早去苏欢引房中找人,冯妈和其他人都能作证的!” 辞华点点头,声音不急不缓,却异常威严,“你们几人起身吧,其他的,就都把鞋子亮出来验验吧!” 人群中此时已经有两人早就站不住了,昨夜回来就觉得脚底粘粘的,还以为沾了饭粒子,太晚了也没多想就上床睡了,今儿一早就顾着猜测中毒的怎么不是苏欢引,早把鞋的事给忘了! 冯妈看了一眼就知道症结在谁的身上,除了那姐妹二人,其她人都是十分镇静,只有她俩,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渗出的冷汗已经快打湿了头发,此刻站都站不住,二人互相扶持着,摇摇欲坠。 心儿此时真是悔不当初,暴雨那天冯妈给假去了集市,本想去花鸟鱼市打听苏欢引那两只鸟怕什么,想寻了机会给弄死,结果就见到有卖毒蛛的。 当时她并未在意,昨天饭桌上那一幕,再加上染香扎心的几句话,顿时让她一念成魔! 偷围腹,放毒蛛,她只有一个目的,让苏欢引死! 犹疑之间,门外的小太监已经听令进来,俩人头脑中嗡嗡作响,还在搜寻着辩白的理由之时,却已经被小太监给揪了出来,扔到了空地中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章 第50章 “哈!这个有意思,姑姑此事交给我,我要来玩一玩!” 宛若清脆莺啼的一声话音落下,霜练姑姑身后的小丫头几步跳到了堂中央,拍着手向姑姑们央求道! 众人惊愕不已! 可没成想的是,两个姑姑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神色慌张了起来。 霜练姑姑赶紧走到她的身边,好声好气的劝着:“主子,你这哪有个宫女的模样?如此胡闹,以后姑姑再也不敢带您出来了!被皇后娘娘知道了,姑姑又要挨板子了!” 丫头?主子?皇后娘娘?挨板子? 冯妈马上反应过来,两腿一弯跪在了地上,绣女们见这阵势也跟着跪了下来,凝春不明就里,还傻呆呆站着,被染香使劲一拉,懵懂一跪之间,悄声问道:“怎的又要跪?” 话音刚落就听见冯妈朗声说道:“公主殿下尊驾莅临,请恕小的有眼无珠之罪,小的率‘临亭听风’众绣女给公主请安,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什么?公主?永宁公主殿下?扮成宫女出宫?还来了绣坊玩耍? 所有人心头被一万匹马踏过,心儿和恬儿心头,是十万匹踏过! “哎呀,姑姑,你就让永宁好好耍一下吗?每次出来都是扮宫女,能不能换个花样啊!” 永宁双脚一顿,拧着腰身向姑姑撒娇! “哎!”二位姑姑叹了口气,眼神交流过后,便腾出一个高椅给公主。 只见小公主手脚并用爬了上去,一回身坐正。 高椅太高,小公主十二岁的身形在上面坐着,脚还够不着地,就在半空中吊着,爬上去的时候裙子被拉了前去,两截白嫩的小腿大赤赤地暴露在众人眼中,吓得小太监赶快闭上了眼。 永宁心里都乐开了花儿,拼命压抑了一下,她拢了拢头发,解开了脖子上的两个扣襻儿,喝口茶水清了清嗓子,“嗯哼!都平身吧!” 心儿和恬儿刚起身到了一半儿,就见永宁朝她俩一指,“你们两个,跪着!” “说吧,你们两个的鞋是怎么回事?”她学着几位皇兄的样子,尽量放慢语速,想让自己看起来威严一些。 地上跪着的这两个,已经快吓尿了,冥思苦想也没出来了结果,只好硬着头皮说:“小的不知……” “不知,自己的鞋沾了灰还说不知?” 心儿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努力让自己冷静以后,眉头一展,计上心来。 “公主千岁,昨夜我二人早早就睡下了,既然苏欢引觉得有人陷害她,那么一定也有人陷害我们!” 十二岁的公主这时候脑子有些不够用了,“这……” 她抓了抓头发,本来想一审突破,回去好向皇兄们炫耀一番,没料到一个回合就没了下文。 霜练见此景,小声提醒了一下,“证据!” 永宁眼睛一亮,“哦,对,证据!苏欢引说有人陷害她,能拿出来你们做证据,你呢,怎么证明有人陷害你们?” “奴婢不能,但奴婢着实冤枉,请公主为我姐妹二人做主!”目前这情形,里外都是死,干脆来个死不认罪,没准儿还会有转机! “哦,那你的意思,本公主该把这绣坊的都抓起来扔进大牢,一个一个动了重刑来审了?”永宁见她一张嘴硬到底,不禁来了脾气。 心儿一咬牙,“烦请公主做主!”死就死吧,拉几个垫背的也好! 冯妈欢引心折骨惊,这心儿,竟如此狠毒! 苏欢引更加难过,本是为了教训心儿一下,不想却要牵连了所有人,罢了,此番我为救他人,暂且放你一马! 想到这里,她盈盈跪下,“公主恕罪,欢引好姐妹麦苗昨夜中了蛛毒,欢引一夜未眠,想必是有些糊涂了。现下欢引想起来,围腹收在了别处!” “放在了哪里?” 小公主细细打量了她一下,低眉顺眼,却又有一分傲骨的样子。 身子瘦弱却很挺拔,眼下发青,眼珠发红,的确是没睡好的样子。 “在公主手边茶桌的下方抽屉里。”昨天她带了两幅过来,给冯妈看过后,趁冯妈回屋,把真的放在了茶桌里,带了假的回去。 冯妈听了,连忙上前拉开了抽屉,果然,那只微笑的白兔儿,红着眼睛在里面看着她。 一颗心终于落了地,永宁接过,满意地在身前比量了一下,让冯妈收进了锦盒当中。 她沉吟片刻,“苏欢引,你可知,你慌乱中误事,无端惹了这出事来,也是要受罚的!” “是欢引愚钝,欢引愿意领罚!” 冯妈见状急忙求情,“公主殿下,欢引丫头心善,与众姐妹相交甚好,昨夜为了麦苗一夜未睡,这是累糊涂了,还请公主看在她对姐妹的一片热心上,饶了她这一回!” 从小打宫里长大的,眼前这情形,永宁心里怎么会不明白,原以为民间比宫里干净,却不想这一个小小的绣坊,也是众多的恩怨纠葛! 她明白苏欢引是为了救整个绣坊才独自承担错误,不禁打心里喜欢上了这个姑娘。 公主把两腿一收,放在椅子上盘好,“好吧,赶上本公主今儿心情不错,就免了你的死罪!不过,罚还是要罚的!”她拿指头绕了绕耳边的发丝,一拍桌子,“就罚你替本宫抄经书一百遍!” 此番真是没白来,既过了审案的瘾,又可以把这一年的经书都找人给写了!看来,皇兄们常爱偷溜出来,总归是有理由的! 一番闹剧结束,姑姑看了看时辰,提醒永宁,“公主,时辰不早了,您不是想尝尝‘许心居’的桂花酥饼么,姑姑可是听说,每天就只有一百个,去晚了恐怕……” 话音未落,永宁已经一个箭步从椅子上窜了下来,“差点忘了,快走快走!” 文贤妃推荐的美食,必不会有错! 跑了两步,回头见众人都没动弹,忽然想到什么,乖乖地来到姑姑身边,撇了撇嘴,“我忘了,我现在是个丫头!” 众人出门走远了,模模糊糊听见永宁问姑姑,“下次能不扮丫头吗?” “能呀!” “那扮什么呀?” “太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章 第51章 51,送走公主,冯妈随苏欢引去了医馆。 麦苗还在榻上昏睡,长长的睫毛覆在双眼之上,留下两小片阴影,一张小嘴微张着,干裂的嘴唇还泛着青紫,中间几处凹陷是裂开的口子,干涸的血迹变成了黑紫色,星星点点地沾在上面。 胖乎乎的小脸黄中带青,胸脯随着呼吸大起大伏,看得出来每一下都很费力。 “艾郎中,这孩子怎么样?”冯妈看得心颤,手里紧紧攥着帕子,挨着床边坐下,轻轻摸了摸麦苗的额头。 艾郎中迟疑着把她带到了前厅,“冯妈,如今命是能保住,至于什么时候醒过来……我预计最快也要两三天,还有,醒了以后会不会有中毒以后遗留下来的症状,着实难以保证。” 冯妈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在椅子上左右腾挪了几次,末了求着说:“艾郎中,这些孩子在我绣坊里,我个个儿都拿了真心对待,不想还是出了这事,我还在想,怎么和她家里人交待!现在只能拜托你多费心,用点好药,早点让这丫头好起来……” 虽说是个闺女,平时在家里都不受待见,可不出事还好,一出事,家里人必定人人喊着宝儿闹一出生离死别,直到给了足够的银钱才会满意又满载而归。 “这是自然,医者仁心,不会见死不救,在我这里,你就放心!” 看过了麦苗,苏欢引与冯妈回了绣坊花厅。 “跪下!”冯妈拍着桌子一声怒喝,振得茶碗咯咯直响。 苏欢引把工衣向上一掀,抖了一下衣襟,直直地跪了下去! “冯妈,我错了!” 她知道冯妈震怒的原因。 上午,若不是小公主不再追究,这一院子的人,恐怕如今都在牢里听候发落了,她会因为自己的计策,害了所有姐妹,甚至害了冯妈和绣坊,还有君大哥。 “你悔过倒是很快!你说说你错在哪里?” 冯妈一愣,她以为,整件事到底苏欢引才是受害无穷,她怎么也会为自己辩解几句。 “冯妈,我知道心儿定会在围腹这件事上大做文章,所以做了两个出来,想骗她上当。她也的确是这么做了,昨晚半夜她们潜到我的房中,我亲眼见她们取走了假的围腹。她是想让我因为弄丢了绣品而获罪,目的是至我于死地,我本想借着此事警诫于她,没成想差点酿成了大祸,小公主来了,非要审案,是我没有估算到的!” 头钗和衣摆随身体微微颤抖,她后背笔直抬着小脸看着冯妈。 她恨心儿的狠毒,更恨自己的无知! “你没有估算到的,何止是小公主扮丫头来绣坊的事,你只顾着让她们拿走围腹上了你的钩,得意之中的你,根本没有留意她们还留下了毒蛛是吧?” 小公主前脚刚走,凝春后脚就过来交待,昨儿下午恬儿趁冯妈睡觉溜出去好久,想必是按姐姐的吩咐买毒蛛去了。 苏欢引仔细回想,心儿在自己床边停留了有一会儿,的确是弯腰做了些什么,可那时她满心兴奋,并未留意心儿这个致命的动作。 “是,都是因为我的大意,才让麦苗替我扛了这一下!” 如今苏欢引悔恨交加,既然料到她们会来做手脚,为何不闩了门把她们阻止在外,为何非要引她们上钩,若非如此,麦苗如今也不会双眼紧闭躺在医馆里不省人事! 苏欢引的眼泪大滴落下,此时,她宁愿受尽委屈不报复,宁愿被咬中毒的是自己,也不希望这些事会发生。 室内寂然,只有苏欢引抽噎的声音。 “你起来吧。”冯妈拉了她起身,一同坐在了椅子上。 “欢引,冯妈并非耳聋眼花,这绣坊里人人揣着自己的小心思,我不用深查也知道个□□分。”冯妈拿帕子擦了擦苏欢引的眼泪,本就熬的通红的双眼,这一哭更像是白兔一般,惹人怜爱。 “冯妈不是让你一定要忍气吞声,只是你要懂得,没有万分地把握,不要轻举妄动,还有就是千万不能因小失大。” 在君家二十几年,她从一个朴实的村妇,成长为君府上下都能信任的人,是得经历多少波折。 二房这一家,老太太、老爷、夫人、少爷、少夫人,五个人五条心,都说家和万事兴,若不是她在中间调和着,现在这个家早就散了。 “或许你想不到心儿会放毒蛛进去,想不到公主会来,可是有一点你忽略了,就是万万的不该!” 苏欢引点点头,“直到最后一刻我才想到,家丑不可外扬!” “是,绣坊的声誉比赚钱更重要!”冯妈很喜欢苏欢引的聪明劲儿,一点就破,也难怪大少爷如此喜爱她。 “咔啦……”很细微的响声从外面传来,冯妈脸上立刻浮起厌恶的表情,快速到了门边用力一推,门脚处,那姐妹俩又在趴窗根儿! 俩人见被发现,尴尬地站了起来。 “你们两个,一个美若天仙,一个倾国倾城,这般美貌的姐妹,就不能省省你们的耳朵吗?!” 姐俩闻言,顿时如同一盆凉水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 少夫人来打赏的那天,夜晚姐妹俩小声抱怨,“苏欢引还真有拍马屁的好本事,说少夫人美,哪里美了,她就是出身好些罢了,金銮殿上的狗尿苔,长在好地方了!真论样貌,哪及我们姐妹美若天仙倾国倾城!” 俩人说话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旁边的人都睡的沉沉的,可看冯妈这般脸色这几句话,分明就是点醒她们,做什么说什么,都逃不过去她的眼睛和耳朵。 苏欢引告退,经过心儿身边时,心儿还趾高气昂地瞪了她一眼,这一眼分明就是猪八戒的一眼。 倒打一耙。 “恰巧你们也来了,就进来坐坐吧!”这句话冯妈说得很平静,听不出来半点的喜怒哀乐。 冯妈把二人让到了座位上,又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摆了一碟茶点给她们。心儿看着冯妈平心静气一番待客的样子,心里直突突。 果然,冯妈喝了几杯茶,掏出五十两银子往桌上一放,“这绣坊,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你们了,这些银子拿回去,算是补偿给你二人的。” “冯妈,这是为何,心儿冤枉!”心儿慌了,这一个多月,她已经深深爱上了君家的绣坊,还有……大少爷,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离开这里。 开始害苏欢引,是因为嫉妒,嫉妒她独霸绣室,到了现在,也是因为嫉妒,嫉妒她独霸主子。 她一直认为,除掉了苏欢引,她就可以上位,大少爷之所以眼里没有她,完全是因为苏欢引在暗地里使了手段争宠! 差一点,她就成功了,偷围腹,下毒蛛,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丫头就像吃了不死之药一般,左右开弓都被她躲了过去! 眼看着她离获胜越来越近了,这即将告捷之际,她怎么可以离开! “冤不冤枉,你我心里都清楚,这事无须再做辩驳!”真是不知悔改的东西,冯妈开始没了好脸色,语气也重了许多! 眼见冯妈连个让她辩驳,确切说让她撒谎的机会都不给她,心儿急得撕破了脸,“呵,冯妈怎的就信了苏欢引的编排?有了存孝,不显彦章,现在苏欢引的手艺被宫里看中了,‘临亭听风’就不需要我们了是么?” “放肆!你们当我君家是鸟尽弓藏之人吗?再这般无理,我真要去报官,好好查查麦苗中毒的事了!” 冯妈怒起来果真骇人,声音高了八度不说,连语速都炒豆子般快了一倍,恬儿一直没有言语,此时被这句话压得,只想快点逃出去。 说到麦苗,心儿顿时灭了气焰,她以为只是围腹的事露了马脚,不曾想连下毒之事也被看出了破绽!二人见挽回无望,又怕再惹出事端,只好愤愤地拿上银子回屋了。 收拾了些许衣物,打了包袱,待到出门时,竟没有一个人来送。 上午她想拉着所有人去陪葬那一出事儿,谁还能没心没肺地再巴巴地舔着她去! 苏欢引恰巧从医馆回来,碰上了灰溜溜的姐妹俩。 “哼,说我害人,你不也是□□骂娼一路货色!我倒要看看,你以后能有什么好下场!” 心儿除去最后的伪装,端了一脸的青面獠牙对着苏欢引痛骂。 苏欢引见心儿已经换下了工衣,穿着的还是夏日里来时那一身薄衫,秋风中,纤薄的衣料如蝴蝶飞舞,拆开了鬟髻,长发只在脑后随意一束,未戴任何发饰的她还真是美得惊人。 “可惜了!”苏欢引轻轻一叹。 “可惜什么?”心儿的眉毛扬起,眼中现出的是半分疑惑,半分忧虑! “可惜了你这张脸,还有这身段,若非你有一副黑心肠,还真配得上美若天仙这一说!”苏欢引瞪着血红的眼珠,面上却一副轻蔑之色。 “不过话说回来,欢引还得感谢心儿姐姐,以你目前对我做过的一切,就足以让我受用一生,我会时刻警醒,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可乘!” 她咬的字正腔圆,声声落在那两只过街老鼠的心上。 也声声提醒自己:一念之间生死离别,天堂地狱瞬间永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章 第52章 暮秋之暮,中原已经霜叶凋零,江南却是秋色方至。 蒲草堂客栈门口,两辆马车缓缓而至。 车夫一脸络腮胡子,数日未打理,半长不短地支楞着,身上一件薄棉衣,腰间用根草绳扎着,和街上的碧色格格不入。 “吁……”一声长调,前面的马车停了下来,后面一辆也紧跟着止住了脚步。 车夫右手一撑,身子向左一歪跳了下来,把马鞭抱在怀里,挑起沾灰的门帘,冲里面哈腰说了一句:“二位爷,咱们到了!” 穆羽早已经挑帘看过了数次,此时闻言便一猫腰下了车,双手举天舒展了一下筋骨,回身和车夫一起小心翼翼地把义父扶下车来。 一路奔波,义父的伤口愈合得不好,此时他跛着一条腿,攒着劲儿往前走,不多时就大汗淋漓。 小二儿见一身狼狈的三人进来,皱了皱眉头,翻着青白眼用鼻子哼出来一声,“住店?打尖儿?” 穆羽四处打量了一下,客栈举架走高,雕梁画栋,堂内坐了不少用饭的客人,看穿着都是些富室儿。二楼往上是客房,有几间已经透出黄幽幽的灯光来,每个房门都相隔甚远,表明室内都很宽敞。 穆羽自然是知道,这间店是城里数一数二的,菜价房价颇高,来来往往的都是达官贵人,倒是把店家惯得眼高于顶。 “一间上房,店外一车货帮我收好,还有几匹马要喂好。”扶着李伯坐下,穆羽拿出十两银子朝小二儿一扔。 见有银子飞过来,小二儿把毛巾往肩膀一搭,身子一抖,两手一扣,就稳稳接在了手中。一连串的动作,和训练有素的犬儿不差分毫! “呦,谢过客官!到了咱们店里,您放心,白饭青刍给您照顾得妥妥的!”转瞬之间,川剧变脸般,谄笑已经上脸! 安置好了义父,穆羽梳洗干净,换了一身墨色锦袍出门。 小二儿见面若潘安,身如玉树的他从容经过,惊得舌桥不下,眼睛紧紧跟着他走,都忘了给客人点菜。 原来一桶水,就能演了一出大变活人来! 江南地广,座座城池迁延相连,这座小城叫做余勍,当年君骓把宅子设在这里,也是因为黎萝喜欢这城的谐音。 余勍,余情。 这份诗情画意,任哪个女人都扯不动脚步吧! 穆羽拣了条僻静的小路出行。 儿时贪玩,常和伙伴逃学,为躲熟人,就寻了一条幽径出来,不曾想过,今时今日又派上了用场。 天色已晚,黑幕把小城笼罩其中,穆羽的身影就在这其间穿梭游走。 一户大宅,门前亮着大红灯笼,左右各一只的石狮子被夜色染得肃穆,门楣之上,“左府”二字,在灯光下隐现。 穆羽停在了门前。 摸了摸狮子口中圆滑的石球,他上前扣动铜质门环。 片刻,一个十几岁的小僮从门缝中把头伸出来。 “请问公子,要找哪位?” 小僮年纪该是不大,说话还带着童音。 穆羽定睛细看,两年未来,左府已经换了下人。 “齐伯,可在?”略沉思,他问。 “找齐伯呀,公子稍等。”小僮脸上泛起了笑意,将门阖上,返身回去找人。 穆羽将身子往门边靠了靠,墨色长衫与夜色融为一体。 半晌,门后传来簌簌走动的声音,隐约之中,人声传来。 “以后老太太再出门,你警醒着点,上车要扶,下车也要扶,莫让老太太总挑你的不是!” “齐伯,小的知错了。” “你不伶俐,就要打我的脸,终归是我把你买回来的不是……” 话音落,府门开。 齐伯看了一眼门外,没人。 心下疑惑,穆羽从门边闪出。 “齐伯!”拱手行礼。 “你……沐雨公子!”齐伯眼中泛泪,两年不见,穆羽高了,也壮了。 原本白嫩的肌肤变成浅铜色,眼角唇边尽显刚毅。 “齐伯,左墨可在?”穆羽神色微动。 齐伯的头发几乎全白了,风尘岁月,催人老的速度堪比催花红。 “在在!快进来!”齐伯用衣袖拭了拭眼角,佝偻着后背拉穆羽进府。 院中变化不大,只是多种了几株桃树出来。 路过二院的亭子,那里的石桌还是歪的,一旁的几个石凳也翻着没有扶起来。 “这桌凳,少爷不让动,去年新来的花匠不知情,我又忘了嘱咐,他就扶了一个起来,被少爷痛斥了一番……”齐伯拿袖子朝那边拂了一下,絮絮说道。 穆羽心中一暖。 两年多前,随父母去凤池府的前日,他与左墨、温八十,三人在这亭子下小聚,酒到酣时,几人比力气,掀翻了桌椅,当日左墨说,待穆羽回来之时,让他自己摆正。 “今年年下少爷本该成亲,他却总说,你不回来,喜事不办,这下好了,终于回来了……” 穆羽笑着摇了摇头,左墨,难不成要为了我孤独终老! 说话间到了二院的东厢,穆羽没让齐伯通报,也未敲门,深吸口气,推门而入。 左墨向来怕热,这个时候墙角和桌前还都堆着冰,他,就坐在梅花几旁。 饮酒。 玉瓷酒壶中盛的是千日醉,酒如其名,喝一日,醉多日。 左墨要的,就是这般醉意。 他的好友君沐雨一走两年近三年,杳无音讯,他动用所有关系,都未能查到一丝踪迹。 今日父亲又提成亲之事,他依旧推脱,父亲大怒道:“定是死了,否则怎会无端消失,要为了个死人,让蒋家小姐等到白头吗?” 他也大怒,拂袖离去。 死。这个字,他想过多次,又痛骂自己多次。 君沐雨,他,不会死! 门被推开,闷热之气刮了进来,有一丝毁了房中的清凉。 左墨扬了一下头,满身的酒气,顺着室内的凉风,扑进穆羽的口鼻之中。 穆羽进房,齐伯跟在后面进来。 左墨朝穆羽举杯:“真好,兄弟,我又梦到你了?” 穆羽撕心一痛,默默坐在左墨的对面,拿起酒杯,给自己斟了一杯。 左墨笑了。 “这千日醉真是好,每次喝它,你都会在我梦中出现。” 打了个酒嗝,他一饮而尽。 穆羽同样倾杯。 之后,抓住了左墨伸向酒壶的手。 左墨低头看着穆羽的手,腾出另一只,握了一下。 猛地抬头! 他往左偏头,看了看穆羽的脸,又往右偏头看看。 最后,他伸长脖子,疑惑地皱眉,询问着望向齐伯, “齐伯,我是睡着,还是醒着?他……是谁?” 齐伯老泪纵横道:“二少爷,您是醉了,但不是睡着,快好好看看,是沐雨,沐雨少爷回来了?!” “沐雨,君沐雨,你回来了?”左墨还是不信。 穆羽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倾情落下。 他拉起左墨。 “走,去花园,把我掀翻的桌椅抬起来!” 左墨瞪圆了双眼,热泪两行,霎时溢出。 “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晃了晃身子,他倒下去,睡了。 …… 穆羽和齐伯把左墨放倒,吩咐齐伯拿了床薄被盖上。 “齐伯,这两年遭遇,一言难尽,我今日前来,暂且不要说与左府老爷夫人听。” 齐伯点头应是。 “左墨醒来,告诉他明日亥时我再来,切记嘱咐他不要张扬。” * 回到客栈,已是深夜。义父李存燃了油灯在等他。 “义父,郎中来看过没有,怎么说?”去左府前,穆羽先去医馆请了郎中来给李存诊治伤势。 “没什么大碍,未伤及筋骨,换了药,将养些时日就好。” 穆羽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 新缠的药布有些紧,李存解开,稍稍松泛了一下,揉揉有点肿的脚趾,他问道:“穆羽,今日出去,可该顺利?” 穆羽给义父端了杯茶,自己也坐下抿了一口。 这店贵得也有些道理,银子收了,店家倒也不吝啬,壶里泡的是雨前龙井,噙一口,满口声香。 “一切都好,看到了故友,只是未说上几句,他便睡了。” “睡了,这是为何?” 重遇故知,竟还有心思睡觉? 穆羽想到当时情形,笑了解释道:“恐怕他以为我已经死了,日日醉酒,巴望着醉了能见到梦里的我。” “哦,原是这般情形……你倒有个好兄弟!” 李存睡下后,穆羽立在窗前沉思。 除了左墨,他还有一个好友,温八十。 温八十原名温识却,父亲贩烟丝,母亲在穆羽家做帮工,家境实属贫寒。 儿时他们兄弟三人在同一个学堂读书,那温识却不知何故,查数只能查到八十,再往后数就乱了次序。 先生哭笑不得,一次说他:“百以内之数,每日让你们温习,人人都温一百,只有你温八十不成?” 众学生哄堂大笑,此后,便都叫他做温八十,久了,竟时常忘了他的本名。 小时,穆羽并未觉得自己的家与他人有何不同。 一次,温八十附在他耳边说:“恐怕,你娘是个外室!” 穆羽一惊,动了气:“你娘才是外室!” 温八十虽说家境不好,却有个圆滑的头脑,从小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见穆羽生气,他便搓着手说,“你娘怕是被算计了,明明自己是先来的,却变成了后到的!本该她为正房夫人才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章 第53章 彼时穆羽坐在树荫下,手里拿根树枝,在逗弄小青虫。 听了温八十的话,手一抖,小青虫翻着个滚出去好远。 “嗯?你从哪里得知这些?” 温八十收集江湖消息的能力,一直以来,穆羽还是佩服的,可自家隐秘之事,他又是如何得知? “你爹娘说话时被我娘听见,我爹娘说话时又被我听见。” 这话说得好绕,但穆羽还是明白了,他们家的秘密已经被温八十一家所窥视。 穆羽定了半晌,揣度着如何辩驳。 “沐雨,你要从长计议,你们君家定是财大气粗的,估摸着不会比左墨家差太多,你可得把产业都争过来!”没等穆羽想好说辞,那小子又来了一句。 说这话时,沐雨十岁,而温八十,刚刚八岁! 穆羽至今清晰地记得一个八岁男孩的眼神,贪婪,刁滑,狠毒。 穆羽拍拍屁股上的土,站起来朝茅厕走去,温八十紧随着他的脚步,还要说什么,穆羽陡地停住! “我爹只有我娘一个夫人,我家做的也是小本生意,你娘定是听错了!” 温八十眼珠子一转,“是呀,我就说吗,你爹要是那么有钱,不早就买了大批婆子丫头伺候了,还用什么帮工啊……” …… 穆羽早就知道,他娘是外室。 七岁时,爹忽然要回中原。 那夜他没有睡熟,模糊间听到爹娘的对话。 虽然懵懂,他还是从中得知了。 祖父辞世。 爹要回去奔丧,但是他们母子二人不能回去,因为娘不是爹唯一的夫人,他也不是爹唯一的儿子。 他在被子里发抖,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日后,他悉心观察,发现娘并不在意此事,爹也和娘恩爱有加,他便埋在心底,慢慢的,便不再想起。 当温八十提及此事,他的心绪并非愤怒,而是有些许害怕。 怕被他人破坏了家中的宁静祥和。 因他知道,父亲的财力,比左墨家不知大出多少倍! 京都,江南,中原,每一地最好的绸缎庄子,必然是他君家的! 温八十此后再未提过这件事,心有芥蒂几月之后,穆羽对他又如从前一样。 可当他和娘被绑之时,他竟然立时就想到,温八十和此事,定有瓜葛。 天愈黑,月光仿佛就愈白,床上的李存翻了个身,不多时又打起了呼噜。 穆羽回身给义父掖了掖被角,轻叹一声,脱衣歇息。 * 左府,天光微现,左墨口渴,起身找水。 头有些疼,他坐着把手杵在头上,片刻,嗓子里哼了几声,抬手去拿茶盅。 眼神瞥过桌上的酒杯,愣住。 两只! 昨夜的梦,隐现。 独饮,沐雨,齐伯,对饮! 是了,对饮! 他的心一阵狂跳,踉跄着穿上鞋,奔了出去。 齐伯已经起了,在看着几个家仆打扫院子。 “齐伯!”左墨嘶哑着嗓子,身子还有些摇晃,千日醉的名头也不是虚来的。 左墨路过石桌,又怔了一下,桌椅整齐,一如从前! 齐伯听他呼唤,快步迎了过去,他谨记沐雨公子的话。 切忌张扬。 “真的?!” 左墨被无言的齐伯拉回房中后,一张嘴就惊得他目瞪口呆。 “真的,今日亥时,少爷您等着就好!” 左墨半挞着鞋,睡了一夜,衣衫满是褶皱,松垮垮地套在身上。 虚庭一步,他急得如坐针毡。 “亥时,为何非要亥时……” 齐伯看一眼少爷心急的模样,“少爷,您再睡会儿,养足了精神,今晚才好一叙不是吗?” “也……好,只能这样了。” 左墨这一觉,睡到了午时。 喝了点粥,他梳洗了一番,定了几个菜式,让小厨房准备了,留到晚上吃。 亥时未到,齐伯就打发了小僮去睡,亲自守着大门准备迎沐雨。 “佟佟!” 齐伯开门。 君沐雨提前到了,身侧,是一位瘸着腿的大汉。 晨起之时,李存接过穆羽洗好的毛巾抹了把脸。昨夜终于睡了个安稳大觉,他现在精神恢复了大半,脸上也开始现出红**色。 “穆羽,你要做何打算,义父都会赞同。只是你年纪尚轻,俗世丑恶你看不全,主意也不会那么多。” 李存心里清楚,穆羽这与世无争的性子,若无人指点,恐怕,不但是报不了家仇,弄不好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既然你我父子相称,我就万事替你担量着,可好?” 穆羽深知义父一片真意。 “好!” 亥时三刻,左墨房中,三人对坐,齐伯守在门口。 觥筹交错之中,穆羽将两年的遭遇悉数讲了出来。 室内一片沉寂,只有三人默默饮酒之声。 “沐雨,难为你了!”左墨终于开口,几个字,道尽了心疼。 几杯下肚,穆羽脸上带着几分酒意。 夹了个虾饺在嘴里,他鼓着嘴说:“我怎么难都不觉得苦,倒是,有人因为我嫁不了,比我更苦!” 左墨正给李存盛鸭汤,自己嘴里还含了一口,听穆羽一句话,差点把嘴里的喷到李存那碗里。 放好汤碗,他笑说:“也不知蒋素弦骂过你多少回了。” 蒋素弦歌左墨已经定亲多年,若不是因为穆羽这档子事,早就嫁进了左府。 “罪过,若非我耽误了你们成亲,怕是现在小的都生出来了!” 几人说笑了一番,左墨定下心来说:“你家的宅子一直在售卖,我去打听过,看守的人只说是要两万两,这个价钱,分明就是不想卖。” 穆羽家宅子不大,几千两足矣,这人要价两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看守之人我不认得,也未拿房契来看。临走之时,我说贵了,他回我一句‘没有玉佩,十万都不卖’,沐雨,我总觉得他是拿了幌子,分明就是在等人。” 玉佩? 穆羽想起了自己的那块。 李存也想到了,沉吟片刻,他对穆羽说:“你把玉佩给左墨,明日我们一起去探听一下。” * 余勍城南,长街上落花满地,几个少妇堕珥遗簪。 穆羽跟在左墨身后,扶着义父往自家宅子走去。 昨日穆羽给义父买了个拐杖,李存看那雕花梨木甚是喜爱,立时支上,凭他的臂力,用起来竟然十分适手,走路快了许多。 这一路,每过一处,都让穆羽心生酸楚。 街角的早点铺子挂了个大幌子,穆羽最爱吃那里的豆腐脑,路过的时候,他使劲嗅了嗅。 可惜过了出摊的时候,铺子已经关了门,否则他定要喝上一碗再走。 从早点铺子转过去,隔了两家,就看到自家房屋。 门楣上没有府邸之名,想必君骓也是为了图一份宁静,给黎萝母子一份安稳的生活。 叩门声响了三四遍,里面才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仆。 三人假意看房,在宅子里转了一圈,整个院儿里,只有这男仆一人在看守。 到了堂屋,穆羽瞧见,他娘最喜欢的金鸡障还摆在那里。 他娘不喜欢千部一腔的东西,因此看到这金鸡障,立时就爱上了。 这也是家中唯一一个屏风。 几人坐下,看守的家仆没什么精神,也不够热络,仿佛知道这房子永远不能成交一般。 左墨拿出玉佩。 “我有玉佩,宅子你卖多少两。” 家仆随意瞥了一眼,蓦地跳下椅子,不敢伸手去拿,只是使劲低了头,脸都快碰到了玉佩之上,仔细瞧着。 “公子,你可是姓君?”座上的三人交换一下眼色,左墨颔首承认。 “二少爷,你总算是来了,老仆还以为要等到白头了……” 那家仆忽然拍着大腿,哭哭唧唧道。 左墨拂了下桌子上的灰,把玉佩放在衣襟上擦了擦,收起。 盯着他问道:“你是何人,何故叫我二少爷?” 男仆心绪过于激动,看起来有些手足失措,“季伯,季伯,少爷可还记得?” 穆羽的心颤了一下。 在他被匪人绑走之前,每年重阳,父亲都会带他们母子回到凤池城。 外城外几十里的地方,安排了一个住处。 住在那里的时日,父亲是不常回来的,母亲告诉穆羽,父亲在祖母那里尽孝。 穆羽就当作不知他们的密事,每天读书写字,日子也过得惬意。 父亲时常会带他到城郊的一片空地上去,空地上摆满了坛子,腌了许多酱菜。 每次去都有一个老伯在,老伯对穆羽很是疼爱,常去家里送些酱菜。 那个老伯,就是季伯,那片空地,就是西郊——苏欢引救了穆羽的地方。 穆羽冲左墨点头,左墨向那男仆道:“记得!” 男仆终于放了心,忙不迭地点头,“记得就好,季伯一番安排也是没有白费。” 他忙去后头给几人泡了热茶,在堂前立着身子娓娓道来。 “两年多前,君骓老爷一夜之间中风瘫痪,病情来得又凶又急,夫人又不许此事外传,不请名医,老爷便一病不起,不但不能动,连说话也不中了……” 左墨疑惑,紧了紧手上的扳指问:“为何夫人要隐瞒老爷的病情?” “季伯说,夫人初起,是不想让其他两房得知老爷病情,怕他们来夺掌家之权,后来是怕二少爷万一没死,知道老爷这样子,就明白,当初老爷不是故意扔下你们母子不管……” 左墨眉头微蹙,信息量又大又绕,他一时不能完全领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章 第54章 穆羽却明白,那大夫人是想让他们一家三口尽生嫌隙,这一招离间计,摆得很好。 “你接着说。”揉了揉头,左墨吩咐道。 “老爷生病以后,夫人忽然把西郊腌菜的地方给撤了,土坯房子也拆了,季伯说,也是因为二少爷知道那地方的缘故。” “夫人知道这宅子是你们的,派我过来卖掉,季伯知道二少爷一定会回来,让我在这里候着,就是为了告诉二少爷,老爷不是不管您的死活,实在是他有力使不出啊!” 穆羽此时已是痛彻心扉,就听见左墨忽然问了一句:“夫人信任你,让你来卖宅子,怎的你会听了季伯的,反叛倒戈呢?” “二少爷是不了解我们夫人。夫人让我过来,是因为我何事都不知,只以为这宅子是君家不想留的产业罢了。而季伯,对我有救命之恩,交待我的事,我自当倾力而为!” 左墨唏嘘不止。 “二少爷,季伯说,卧薪尝胆,待到羽翼丰满,去救老爷出来。” 顿了顿,他打量了堂屋一番,“二少爷,这宅子里,有什么喜欢的,赶快拿走吧,季伯说不能再拖了,否则夫人该有所察觉,话都带到了,这宅子留不得,免得再惹啰乱。” 左墨看看穆羽,穆羽含泪指了指金鸡障。 回到客栈,穆羽叫了几个菜,三人开始商量对策。 “按目前的情形来看,穆羽母子被绑,该是大夫人所为。”李存分析道。 “未必,否则她为何不直接杀了我和我娘?” 出事的前一日,君骓回来住了一日,一早用饭时,说半月后就回江南。 黎萝很是高兴,撒娇说要多带几罐酱菜才走。 饭后君骓离去,不多久,一队人马闯进院中,绑了母子二人到堡寨。 匪人索要一百两黄金,穆羽心想,奶奶的。 要得这么少。 二人在堡寨好吃好喝,行动也算自由。 穆羽万万没想到,一个月后,爹的赎金还是没送来。 匪人急了,砍了黎萝一只手送去。 又过了一个月,还是没有消息。 匪人杀了黎萝之后,却留下了穆羽。 因为穆羽说,“留着我,或许哪天我爹想我,就给了赎金,死了,你们分文不得。你们堡寨不多我一人吃饭,况且我也不是白吃,我可以教书。” 堡寨里有不少半大的孩子,却没有教书先生。 这理由,不错。 寨主那天许是赌场得了意,就这么心情好地答应了。 终于有一天,寨主娶新妇,所有人都酒醉,穆羽逃了出来。 “若是大夫人要杀,首先杀的该是我,她为何杀母留子,还和自家索要赎金,此事说不通,定是还有蹊跷。” 正说着,小二上来送酒菜,看见左墨连忙哈腰,“左爷,您今儿有空,怎的不见温爷?” 左墨看看菜品,瞪了小二一眼。 “菜码这样小,不是温爷的菜,就偷工减料么?” 小二脸上有点挂不住,讪讪笑着。 “哪能呢,这是正常用料,温爷左爷来时,后厨是给加了料了……” 这话,骗鬼去! 瞧瞧左墨的脸色,小二说:“昨儿店里得了头鹿,今儿后厨给酱了,我这就下去看看,好了给爷上一盘尝尝!” 说罢,点头哈腰地离去! 穆羽听他二人对话,若有所思。 “左墨,你说的温爷,莫非就是……温八十?” 小二和这个温爷如此熟识,他店里饭菜又这样贵,会是温八十吗? 折腾一上午,左墨饿坏了,拆了两只鸡腿,递给李存一只,自己正啃剩下的一只。 听穆羽问起,使劲咽了几口,又喝了口茶,嘴里囫囵着说:“是他!我还忘了问你,你回来,他知道么?” 穆羽缓身坐下,舀了一勺花生米在自己的碟子里,一颗一颗送进嘴里,细细咀嚼着。 “他还不知。” 左墨喝了口蹄花汤,“哦,那何时去见他?” 说完开始捞汤里的蹄花,放在嘴里啃着。 多少个日夜了,他都不知道什么是饿。 穆羽回来,他的视觉嗅觉味觉才重新鲜活了起来。 穆羽继续吃着花生米,没有答他。 他们一家三口隐居于此,连左墨都是昨日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君家夫人是怎么在千里之外得知的? 她若真有这神通,为何不在他未成年时动手? 抑或是在他未出生时,干脆直接先杀了他的母亲黎萝,那岂不是一了百了? “左墨,听小二的意思,温八十时常来这店里?这里饭菜颇贵,他如何受用得了?” 走的时候,温八十还只是在赌局子里做荷官,和一个叫玉春乔的赌妓厮混在一起,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借钱借得账房先生都躲着他走。 两年之间,他就阔绰起来了? “他近两年常来,说是手气好,总能赢到大的!” 手气好?这话…… 穆羽不信。 自古赌徒十赌九输,惟有赌场无本长赢。 混迹于赌局之中,除了开场的,哪个赌徒不是赌债累累,家破人亡! 温八十的赢,恰好就是这两年? “左墨,家仇未报,我暂且不想见他,你也就不要提起我,你府上那边,不用我教,你当是会编排出理由的。” 昨夜左墨答应穆羽,年下就成亲,至于为何忽然改了主意呢? 左墨预备和父亲说,君沐雨托梦给他,让他速速成亲! “好!”左墨一脸惋惜的表情,“如此说来,大婚当日,你不能来?” 穆羽愧疚,“人定是到不了,会送你一份大礼!” …… 蒲草堂的饭菜的确可口,食欲大增的左墨,光是蹄花汤就喝了三碗,更不要说盐焗鸡和蜜汁排骨吃了有多少了。 眼看着盘子要空,小二手里端着酱鹿肉推门而入。 左墨把筷子一放,抬起一条腿放在椅子上,拿了根牙签子挑了挑牙缝。 “我就说你这菜码不对,没下几筷子,盘子都空了!” 小二把鹿肉往他面前一放,“左爷,您又说笑了,定是咱家的菜式合几位爷的口味,忍不住多吃了些,这不,鹿肉来了,您快尝尝!” 左墨看了一眼,这一盘给的倒还实惠。 穆羽听小二的话,心里偷笑。 这客栈的掌柜还真是会用人,小二的话对付的,滴水不漏。 小二见左墨不再埋怨,抬腿要有,想了想又定下身子。 “呵呵,那个……敢问左爷,有多久没见温爷了?” 穆羽瞧小二的神情,定是有事。 “嗯?有……几个月了吧,如何?”左墨细思量了一番,的确好久没见过温八十了。 “嘿嘿,也不知当说不当说?”小二搔搔头皮。 “说!” “温爷欠咱们店里近三十两银子,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最近我听说……”他抬眼看看穆羽和李存,欲言又止。 “说吧,他们互不相识!” “哦,好!近日小的听说,温爷落魄到在桥头摆摊……和几个杂耍的一起,人家卖艺,他组局赌骰子……还听说玉春乔骗了他所有的钱跑了,哎!都说□□无情,戏子无义,还真就是……” “温八十,猴儿精,还能让别人把他耍了?哈哈……”左墨忽然大笑起来。 “小的听说,似乎玉春乔姑娘手里有他什么把柄,所以他也不敢去寻……只是,欠这些银子,可怎么办是好!” 这些银子都是经他手赊下的,年下结账,掌柜不要他三十,也得要他十五。 穆羽一直冷眼在旁瞧着,听到小二说有把柄,他心思有所浮动。 左墨扬手把用过的牙签扔到了窗外,一拍桌子,“三十两,成啊,给爷再炒两个好菜,他的帐我给付了!”左墨不能让店家污了友人的声誉。 “只是,温爷的事,就不要再说与他人听了!”他正色对小二道。 小二喜笑颜开,答应着快步下楼。 左墨伸头冲着他后背大喊了一声:“要一份火腿炖黄鳝,火腿少,黄鳝多!” “得了!”小二没有回头,答应着去了。 穆羽把小二的话又捋顺了几遍,加上之前自己猜测的,总觉得事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左墨,明日我和义父就要起身,你想办法找到筱堂,弄清楚温八十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左墨挑眉,“若非有你,我本是不待见他的,怎么如今,你也对他有所怀疑?” 从小,左墨就觉得温八十品行不端。 “是,总觉得我的事,他有份插手!” “好,我回去就会布置。” * 月朗星稀,想到明日就要启程回去,穆羽心绪难宁。 “在想欢引?”李存眼明,不知何时瞧出了穆羽对苏欢引的心思。 “是。”穆羽老实回答。 “为父有些话要讲。”李存语气颇为沉重。 “义父请讲。” “这第一件,你我虽有父子之情,但回去后不必再称我为父。” 二人一同掌管药铺,被旁人知道父子之情,万一生意不好,难免会落下同谋的话柄。 “好。”穆羽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这第二件……你要听好。目前,能让你唯一接近君府的出路,便是娶了艾草!” 穆羽大惊:“义父何出此言?” “穆羽,君家身份高贵,不是一般平头百姓可以靠近的,再看看你身边,唯一有些财力的,就只有艾家,你只有得了艾家的庇护,才有机会接近君府!而且,这也是麻痹君临风最好的法子!” 穆羽顿时开始心慌。 父母,欢引,别恨离愁。 他该何去何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章 第55章 秋意连连,秋雨绵绵。 君烟离趴在被子里,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这场秋雨滞住了一般,接连下了三个通宵。 君烟离觉得鼻尖凉得发痒,伸出胳膊想揉一揉,刚拿出手来,一股寒气飕飕钻进了被窝。 一反手,赶快收了回来,紧了紧被角,把鼻子放在枕头上蹭了蹭。 这个时候,二伯家早该烧了地龙吧,否则也是用上暖炉了,自己那小气的爹,每年都按照君府的老规矩,非得到了霜降节气才给上炭火。 哎! 掰着指头来算,还有好几日呢! 门口传来君临渊的声音。 “小姐呢?” “回少爷,今儿天冷,怕是还睡着,早起醒了一次,吩咐说不用早饭,叫不要打扰了。” 流萤的声音,君烟离最喜欢,软糯得就像街角卖的高粱糖,总也吃不够。 君临渊皱了皱眉,声音中有些许不快。 “这都到辰时中了,还睡!” 君烟离耳听着哥哥的脚步声近了,门开的一瞬,她把头往被子里一扎,装睡! 君临渊环视一周,窗边素冯几上的两盆孩儿菊开得正好,他过去掐了一朵下来,掀开被头,把花堵在烟离的口鼻之处。 “阿嚏!” 菊花的花瓣一丝丝扰在烟离的鼻子旁,带着逼人的凉气,惹得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伸出头来怨恨地看着哥哥。 “好一场凉拌觉,醒了?”君临渊一脸坏笑! 把被子裹在身上,君烟离坐了起来。 可不是凉拌觉么,她觉得凉气都入梦了。 “临渊少爷,怎么说我也是个十几岁的大姑娘了,你就这么闯入闺房,好么?” 君临渊蔑笑一声,长衫一掀坐在兔皮凳上。 “以你这般姿色,登徒子也未必会看上两眼,何况我是你亲哥!” 室内除湿的檀香已经燃尽,一股股霉气裹着雨水浸泡过的木头味道,浓浓地侵进鼻子当中。 他不理会君烟离愤怒的眼神。 “快起吧,随我去二伯家,不想以后再在这秋季受尽苦寒,就快点帮我把筹划之事做完!” 君烟离大吼一声,“这么冷,我不去!” 随后,却下了床。 君临渊带笑离去,这个妹妹什么性子,他最清楚。 君烟离裹着被子站了一会儿,心想,这时候出去,怎么也得弄个汤婆子暖手吧! “叶妈妈,叶妈妈!”她在喊自己的奶娘。 流萤应声跑了进来,“小姐,您是要起了么?” “叶妈妈呢,让她给我预备个汤婆子,起了以后要去二伯那里。” “叶妈妈不舒服歇着呢,还是我去吧!” 君烟离看一眼憋着笑的流萤,叹了口气。 “说,是不是昨儿又喝多了?” 叶妈妈万事都好,就两个毛病,一是啰嗦,讲话重皮叠髓,二是好喝几口。 好喝也就罢了,关键是一喝就多,多了还闹事,不是哭她死去的男人,就是磕掉门牙…… “是……”流萤憋得声音都在发抖。 “把她给我叫过来瞧瞧!” 片刻,叶妈妈遮遮掩掩地过来了。 君烟离在系腰带,手指头冷得发麻,几次都系不成形。 抬头,看叶妈妈用一条大头巾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只留一双眼睛在外头。 “拿下来我看看,又作了什么祸!” 叶妈妈无奈,只好颤颤巍巍把头巾解开。 烟离扑哧笑了出来。 除了眼睛,没一处好地方! 颧骨挂了彩,上面还留着血痂,嘴唇青紫,肿的透亮,连额头也擦破了一块皮去,昨晚敷过的药粉混着污血,一块块干在上面。 “你这又是怎么了?”看叶妈妈委屈的样子,烟离好不容易收住了笑。 “昨儿和那仆多喝了几杯……”,她说的那仆,实际上是管家那福。 叶妈妈说话漏风,因为四颗门牙,一颗全掉了,另外三颗都只剩下一半。 是了,都是酒后磕坏的。 “回屋的路上,一时高兴,吟了两句诗,还转了个圈……” 君烟离随着她的话想象着当时的画面,憋笑憋得都快背过气去了。 “不知怎么就不好了,定是雨大打滑,撞到廊前的柱子上了……若不是流萤发现了我,恐怕要在雨里睡一夜了……” 眼看她又要开始啰嗦,被君烟离一句话打断了。 “在雨里睡一夜?想得倒好,这天气,一夜不冻死你!” 也真是懒得再训斥她。 好了伤疤忘了疼,训斥了也没用。 哎!似乎这个家里,事事人人都不如二伯那边,就连奶娘和管家,都比那边的差了一截去! * 君骓府上,东跨二院书房旁,小茶室里。 君临风在茶榻上辗转,他最怕这样阴雨天。 额角上的伤口被头答覆盖着,已经瞧不出来什么打紧,可到了阴雨天就疼。 这种疼痛如同蚂蚁噬心,丝丝缕缕,又痛又酸又闷。 比血流如注之时,不知要难受多少倍。 芊叶刚送来的药在茶几上放着,茶室不大,药香盈了满屋。 他不想去碰那碗药,喝过的药快有一谷仓了吧,还是解决不了他的顽疾。 大暖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虽说用了最好的碳,烟气还是熏人,他觉得更疼了。 起身,推窗。 就见二弟临渊和烟离被小丫头带着,隔了几丈远,马上就要到门口。 临渊挑帘,烟离先行步入房中。 好暖和。 她看一眼大暖炉,又看一眼开着的窗。 奢靡到用力过猛了吧? 把撑着的伞放到门口沥水,君烟离抖了抖软毛织锦披风上的水珠,接过丫头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在暖炉旁坐下。 “大哥,你这也忒能摆谱了。怕是今日你府上燃一天的碳,够买了百姓家一冬的吧?” 酸溜溜的语气综合了看穿一切的眼神,君烟离冲君临风嚷道。 炉子里的是松檀碳,松木混着檀木烧制,燃起来,两种木香气缠绕在一起,祛湿除晦还生暖,只是价格贵的乍舌——这和烧佛香取暖没什么分别。 “小妹什么时候学会克勤克俭起来?”君临风笑笑,来两个人聊聊,疼痛还可以减轻些。 君烟离又看一眼窗子,君临风做了个“哦?”的表情,回身把窗关上。 她忽然就心生嫉妒。 出力的是他们二房,享福的却是大房! 这一炉贵重的松檀碳,本该燃在她房中才是。 按理说,以二房现在的家世,过着和大房一样的好日子,也未尝不可。 可爹总是说,不掌家不要太高调,免得惹了二娘文丝竹不高兴! 又是掌家之权! “大哥头又痛了么?” 君临渊把暖炉搬远了些,和君临风一起坐到茶桌前。 “老毛病了,最怕连雨天。” 君临风拿起碗药,泼在了门口的一盆仙人鞭中。 君临渊笑笑,“是啊,还不如一缕阳光好使,这苦药汤就不要再喝了吧” 坐在炉火旁,君烟离觉得入骨的寒气开始慢慢散去,便把披风脱下来,铺在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一盘瓜子,边磕边听两个哥哥聊天。 “临渊,我还在想,为何我一出手,生意就不好做了?” 君临渊不解,“大哥何出此言?” “粮食啊,天旱价高,我刚出手,就开始下雨了!”君临风着实怀疑,老天是不是嫌弃他从前时日尽是无所事事,要罚他辛苦一些。 “哈哈……”君临渊大笑起来,“大哥你还真是纯真!” 纯真……这听着不像什么好话。 “你以为那粮食是一天种出来的么?是一场雨就能长起来的么?” 君临渊脸上笑着,心里骂着,大哥别是个傻子吧。 “这时候就是下一百场雨,那旱死的庄稼也不能起死回生了!” 君临风恍然大悟! “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如此说来,多下几场大雨不是更好?”君临风试探着问。 “怎讲?”扔了块柿子饼在嘴里,君临渊嘴里嚼着问大哥。 “过了结籽的时候,来几场大雨,岂不是把仅剩的一些给拍坏了?怕是都烂在地里了吧!” 君临渊惊了一下,这傻子一点就通! “大哥说的对,这时候几场雨,粮食更是绝收,再有就是运输起来更费力,价格必定还要涨!” 君临风掸了掸长衫,剥了几颗栗子给君烟离送过去,又满脸笑意的回身,伸了个懒腰。 “嗨!你若是早来,我这头疼早就好了!” 临渊斜睨大哥,“敢情,你不是因为雨天头疼,是因为银子头疼!” 当年,大哥带着他去买风干牛肉的时候,可不是如今这份爱财得模样。 那年城里最好的糕点铺子进来了新鲜玩意儿,是西场那边的风干牛肉,兄弟俩被季伯带着逛集市,碰到了趋之若鹜的买家们。 六岁的临渊被十二岁的临风牵着,好不容易挤了进去。 周遭的人都在说,那牛肉如何好吃,如何越嚼越香。 说得二人口水直流。 终于要轮到他们了,还差三个人时,掌柜赔着笑吆喝开了。 “后面各位,在下感谢大家赏光,但着实歉仄,牛肉不多,已经售罄,各位还是改日再来。” 君临渊当时就哭了,君临风一跺脚,指着掌柜说:“好小气的掌柜,进货也不进足么?等我长大,一定要开一家专门卖风干牛肉的铺子!” 那时的他,说出那样的话,何等风光! 他从来都不需要为钱烦懑的,怎的如今会为了银子头痛起来! 正想着,君烟离幽幽提醒了他一句。 “二哥,不是要去看祖母么,再不去,就该吃晌午饭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章 第56章 , 兄妹三人穿房入户,到了东跨院, 老太太此时在佛堂礼佛,媚夏跟在身边,冷得直打哆嗦。 她心下有些担心老太太的身子受不住,偷偷瞧上一眼。 却见老太太脸上一片平和,古井不波! 媚夏心里叹道,果真心香一瓣之人,有菩萨护体啊。 终于等到礼毕,媚夏颤儿哆嗦地上前把老太太扶起来。 摸了把她冰凉的小手,老太太笑着说:“再往后过来和我一起念经,保你寒暑不侵!” 院中不知何时生出几棵荜勃,果实早已成熟变黑,今日老太太才瞧见,让媚夏摘了几颗下来,才转回房里。 挑帘进房,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媚夏刚舒了半口气,剩下的半口就咽了下去。 不知何时,三位少主子坐在了里面。 媚夏请了安,扶老太太坐到了桌床上,便束手立在身边。 “祖母这是采什么去了?”君临风最先看到老太太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 她一扬手,媚夏赶紧拿了个小瓷钵,把荜勃接了进去。 老太太像是小孩子得了糖一搬,耸肩笑着说:“这可是好东西,做菜扔几颗进去,驱寒!你们晌午都留下来尝尝?” 君临风接过媚夏递过来的帕子给祖母仔细擦了头脸,搓了搓老太太的手。 “别人家老祖宗房里都是堆金叠玉的,只你这里,素气的都不见了颜色。” 又瞧了瞧老太太的穿着,“近日更是,每天一袭布衣,看着让我心疼。” 老太太笑了,“难得我孙子一片孝心,我心下喜欢,餐松啖柏也觉得香。” 暖炉里的碳烧得毕毕剥剥地响,君临渊的眼睛一直没离开媚夏。 见她进来时小脸冻得发青,刚要缓口气,见他,又慌作一团。 这花见羞的妙人儿,若不是大家都在,他定是要马上抓她过来一亲芳泽! 君烟离扯了他衣角一下,他回过神来,上前给老太太捏捏肩膀。 “住什么穿什么,您老喜欢就成,只一样,吃的可得注意,年岁大了,不比年轻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媚夏提醒厨房留心点。” “是。”媚夏应着,脸上红晕渐染。 “嗯,今日我君家两个传钵袋都来了,老太太得给做点好吃的,媚夏……” 君烟离忙打断道:“祖母,我和二哥坐会儿就走,不吃。” 媚夏眼里的光忽然暗淡了下去。 老太太看了看窗外,细雨没有一点要止歇的模样。 “也好,这天气吃饭也是难受,就改了晴天再过来!” 回身拉过临渊捏肩膀得双手,问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何时才能吃上子孙饽饽?” 老太太这是催婚之意。 君临渊不答,笑着看看临风:“祖母您先问大哥,何时再给我添个侄儿?” 老太太一偏头看向君临风,君临风忙说:“好歹我也有了一个,祖母问问烟离,何时给我找个妹夫!” 君烟离急了,一张小嘴下坡走丸。 “你们两个最坏,到底祖母刚说你们两个才是传钵袋,又没提到我,方才倒没见你们想起我来,一说成亲生子就都往我身上推,还是你们先听话吧,这样老太太就万安啦!” 一连气儿说下来,都没见跌了下巴口软,听得几人瞪着眼睛啧啧有声。 “祖母看看她,一张利嘴似剪刀,我看哪家敢娶!” 君临风凑趣儿又掖揄了一番。 君烟离瞪了大哥一眼,提到成亲就压力大到看香艳话本都没渴求。 又撅着嘴说:“才买的鞋,这样的大风雨我和二哥还惦记着来看祖母和大哥,结果全湿了。” 说着提起裙摆了,的确,一双绣鞋已经不成样子。 君临风闻言,从怀里掏出银票,君烟离抿嘴一笑,没等大哥说话,一把抢了过去,直接道谢后收了起来。 “祖母,让媚夏陪着我,上次来,见她做鞋里的隔帛儿,手艺不错,让她帮着我去选选。” 媚夏才听说二少爷不留下吃,心里受了五百斤的伤害,忽又听到五小姐要领她走,才又决定要笑着活下去。 老太太颔首,君临风留下陪祖母吃饭,那三人离去。 * 雨下得好脏,三人乘轿赶到集市。 “媚夏你且等在外面,我和二哥进去办事。” 到了街口,烟离吩咐道。 盏茶功夫过后,轿帘一挑,君临渊坐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包糕点。 媚夏伸头去张望,“五小姐呢?” 临渊把糕点放到她手里,顺便弹了一下她的手指说道:“说了两句就打起来了,自己一扭身走了!” “啊?”媚夏慌了,“这可怎么是好,还下着雨……” 君临渊忽然凑到她耳边,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说:“我知道她去了哪里,这就去找!” 随后吩咐轿夫去烟亭巷。 下了轿,君临渊把媚夏领到一个小宅子里。 院儿里种了一大片人面竹,雨越下越大,大到满院都起了白雾,一颗颗挺拔的竹子在雨中摇摆,仿若仙境一般。 有婆子过来给上了两个暖炉,一壶热茶,临走看了看媚夏,嘴角牵出一抹讥讽。 “过来坐下。” 君临渊看立在窗边的媚夏,白脸粉鼻儿,烟寰雾鬓,梳着小流髻,鬓边一支凤簪很是惹眼。 他认得,那是祖母年轻时喜爱戴的,如此看来,媚夏甚得老太太欢心,这么贵重的,都赏了她。 媚夏拘谨,不肯上前。 “二少爷,媚夏不敢。” “无妨。”抬了抬下巴,临渊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 媚夏又打量一圈,宅子不大,却干净舒适,如今二人身处这处是个暖阁,看婆子的神情,二少爷是这里的常客。 君临渊给她递杯热茶过去,叹口气说:“我爹不比二老爷那么爱挥霍,时时处处拘着我和烟离,实在没办法,我随便弄了这么个小宅子,这天气也好过来暖和一下。” 媚夏打心底同情了他们兄妹一番。 也深深觉得不公了一番。 二少爷“随便一弄”的宅子,就是自己不吃不喝几辈子都攒不下来的。 喝着热茶,暖炉的热气也上来了,方才青白着一张脸的媚夏,开始现出红晕。 君临渊“不经意”的看一眼媚夏。 “嗯?这簪子祖母送与了你?”说着用手去摸。 轻轻一抽。 簪子到了手里,媚夏的一缕头发落了下来。 “小流髻,红豆髻,你挽这一朵相思发髻,为了谁?” 前几日在角门亲吻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今日二少爷一说这话,媚夏的脸,一下子红得像熟透得虾子。 “没……” 她不知该怎样回答。 君临渊邪魅一笑,右手顺着头发滑到衣领处,左手攀上去解开领口的两个扣襻儿,右手往下一伸,滑了进去。 君临渊不急,他要慢慢动作。 对付女人,他最是拿手。 “这么好的簪子,怎没个好项坠儿配着?” 低声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颗穿好的珠子。 媚夏认得,那是九曲珠,一种很难得的贵重珠子。 九曲珠自身贵重不说,因为内部孔洞九曲,很难穿进珠线,因此穿好的,就更难得。 君临渊将她头发拢了一下,伸手把珠子给媚夏戴上。回手之时,拆掉了媚夏的束发绳。 她一头黑发,顺滑之极,带着幽香,四散开来。 媚夏眼中含水,呼吸微促,一声不出地看着临渊。 桑中之喜,一室旖旎。 …… 欢爱过后,室内的雾气越发地浓了。 媚夏躺在二少爷怀里,露出半个雪白的肩膀。 “二少爷,我知你身旁八百姻娇,也知你的姻缘簿上没有我这一笔,可奴婢自从中秋过后,就日日喜梦睡不踏实,无论如何劝慰自己,见了少爷也都无用了,到底还是忍不住纵情……” 君临渊不语,紧了紧手臂,把她往怀里又拉近一些。 “奴婢得少爷谬爱,不图荣华富贵,但愿少爷能把奴婢要去身边伺候,做牛做马我都愿意,省了我见不到少爷,日日凄楚……”话里已现凝噎之声。 君临渊心里失笑,祖母这么宠爱的一个丫头,自己只不过欢愉了一次,就要舍老太太而去! 这天雷滚滚的几句话让老太太听了去,必定外焦里嫩自叹技不如孙子。 抚弄着她的秀发,君临渊安慰道:“直接要了你去,祖母难免心寒,待我慢慢计议。” 媚夏破颜一笑,“少爷,媚夏心口如一,定会对少爷全心全意!” 君临渊忽然心中有些不忍。 院里一溜水儿的丫头,选中了她,她以为是福,却不知,已是祸到临头。 压下几分不忍,亲了一下她的檀香小口,说:“我对你,也是不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章 第57章 几日后霪雨止歇,秋霜发威。 绣房庭院中的树叶全部脱落,只留干枯的枝杈,上面挂了层薄霜。 麦苗站在树下的一排脸盆架子前,看着眼前的一盆洗脸水较劲。 这季节,室内室外温度没差,绣女们索性在室外洗脸,省却了收拾的麻烦。 麦苗伸出本就通红的指尖,在嘴边使劲呵了几下。 口中的哈气变成白烟,喷到手指上,绕了一圈,瞬间无影无踪。 手放在脸盆上,试了几次,又缩了回来,就是没勇气伸出手去。 终于,咬牙跺脚! 屏住呼吸,扬了几捧在脸上,胡乱抹几下,拿帕子擦干。 “呼——” 长出口气! 天气太冷,每日的洗漱都这样似场酷刑。 苏欢引恰巧从房里出来倒水,见她排除万难用凉水把脸蛋激成猴腚,忙拉她一把。 “快,趁早饭没开,去我那里暖和一下!” 麦苗抱着双肩,翘着脚随欢引进房。 自上次中毒以后,无论怎么劝慰,她都不肯再与欢引同住,宁愿在这湿冷的季节里,和大家一起在大卧房中受冷挨冻,也不去她那里寻一处暖意。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麦苗是被吓破了胆。 苏欢引把矮榻上的被子掀起来,把麦苗塞了进去。 十几天的折磨,让麦苗瘦了许多,一张肉肉的小脸已经塌陷,身形也清瘦不少。 她趴在被子里,满足地叹了口气。 “等我攒够五十两,我就不在这地儿受苦,找个好人家嫁了!” 真是低收入人群的肺腑之言。 苏欢引给她拿了把杏仁,坐她身边帮她梳头。 杏仁是上次出事后,君临风来看她时,托人从外地买过来的。 杏仁又大又香,外面裹着一层糖霜,嚼起来脆脆的,甜中带些咸,苏欢引一直舍不得多吃。 “那你现在还差多少才够?”苏欢引笑着问她。 “哎!还差一百两……” 苏欢引好生奇怪,停下手上的动作,扳了麦苗的小脸问:“这,怎么话说的?” 麦苗呵孜呵孜嚼着杏仁,苦着脸说:“我爹娘给哥说媳妇,欠了五十两,我得把这钱还上,才能给自己攒嫁妆……” 苏欢引为她不平,“你哥长手是为了牵媳妇,你长手就是为了给你哥娶媳妇呀?” “不然呢?”麦苗举起自己的小胖手看了看,“炖了吃恐怕也没有猪蹄味道好。” 顿了顿她叹口气。 “大前次去集市,看中一个珠花,一问,要二两银子,我没舍得买,等上次,好不容易下了决断去买,一看,卖没了!” 麦苗可惜得不行。 苏欢引偷笑,对于一个女子来讲,这的确是件让人夜不能寐的痛事。 梳好头,把麦苗从被窝里拽出来,俩人去花厅吃饭。 染香正四处张望着寻麦苗,就见两人从小绣室出来。 她还奇怪,麦苗中毒身子弱,最是怕冷,一早还听她抱怨,这会儿却精神抖擞起来。 待二人经过她身旁,没来由地带了一股暖意。 染香狐疑。 怕是,小绣室给了炭盆? 自心儿走后,苏欢引的小绣室就安了门闩门锁,没她允许,旁人再进去也难。 染香想起,麦苗中毒前一段时间,天气开始变冷之时,那丫头就日日跑到苏欢引房中去睡…… 难到…… 早饭后不久,苏欢引安心地坐在桌前绣花样。 艾叶前几日送来两个小香炉,还带来了些辟毒香,让欢引每日点上熏熏屋子。 两只白腹幽鹛长大了,叫声也清婉了许多。苏欢引听它们今日叫得甚欢,却没有规律,抬头一看,早起鸟笼给挂在窗下,窗台上燃着香,怕是被烟熏到了,现下这是吆喝她呢! “鬼东西!”苏欢引冲着鸟儿调笑了一句,起身摘下鸟笼,刚要回身,敲门声响起。 是染香,手里拿着一碗桂花羹站在门外。 苏欢引开门,没等礼让,染香就挤了进来,随手关上了门。 把碗放到桌上,染香接过鸟笼。 “来,你快去把桂花羹喝了,我来帮你挂!” 顺势提着笼子在房中转了一圈,把各处瞧了个遍,又把鸟笼挂到了窗前。 两鸟此时用鸟语大骂染香是个禽兽。 苏欢引笑笑,取了下来,“这鸟儿怕烟。” 说着转到屏风后挂好,两只鸟儿才闭了嘴。 染香纳闷,房中没见炭盆,怎的如此暖和? 她看看苏欢引的矮榻,这么冷的天,她不坐垫子? “来,快趁热喝了!”她伸手去把桌上的瓷碗复又拿起,一屁股坐在了矮榻上。 苏欢引慌了一下,但见染香脸上瞧不出什么变化来,就也坐过去,尝了一口。 “好喝,姐姐怎么想起来给我送这个?” 她搅着小瓷勺,碗里的羹颜色清浅,黄中透粉,随着勺子的搅拌,香甜的花香扑鼻而来。 是稻香坊的上好桂花羹,艾叶常冲了叫苏欢引一起喝,所以她认得。 “中秋时旁人送给我娘的,娘心疼我,给我带了回来,这不一直忙也没顾得上吃,今儿忽然看到了,想着你身子弱,泡一碗来给你尝尝!” 染香可不敢说,这是少夫人让寒蝉拿过来给她的。 苏欢引浅笑道:“谢谢姐姐。” 窗台上辟毒香的烟袅袅升起,室内又香又暖,雾雾朦朦。 染香嗅了嗅,“听麦苗说医馆的丫头给你送了香?有这样的姐妹,你还真是好福气。” “是。” 苏欢引把空了的小碗放到染香手中,去香盒子里拿出几块辟毒香,包好,塞给染香。 “这香是艾郎中自家制出来的,不燃也有效果,你拿些回去,放在身上就好,麦苗那里我也给了,这些你就自己留着用。” 染香接了来,欢喜地收进怀中,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姐姐今日不用做活么?” 苏欢引重坐回去,拿起了绣片缝了两针,“顺便”一问。 “哦,是啊,该回去了!” 见主人下了逐客令,染香十步九回头地走了。 这舒适地儿,还真是舍不得…… 苏欢引目送染香走远,拿着针愣了片刻。 这屋子与别处不同,任谁进来都会发觉,就如麦苗,直接问道,欢引姐你这里怎的这样暖和,说完就开始四处搜寻。 今日染香却不动声色,谁都会问,可染香偏就不问? * “哦?还有这事?” 林诗伽抓着茶盅的手一抖,上好的毛尖儿漾出了些许,洒在藕荷色的褙子上。 茶水很快洇了一片,她挺了挺腰,嘴角扯出笑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苏欢引的猜疑不无道理,此刻,染香就站在君府东厢的西暖阁里,原原本本把早上的所见所闻给林诗伽报告了一番。 虽然林诗伽努力控制心绪,眼尖的染香还是发现了端倪。 她深知,她的手艺是绣坊里最差的一个,能不能生存下去,全在少夫人。 当然,假若绣坊一片平和,任何女人都和大少爷没什么瓜葛,她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染香深谙此道。 “或许,是因为小公主得意她的手艺,冯妈赏她呢?”林诗伽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寒蝉走进来给暖炉又加了些碳,顺便换了个热乎的汤婆子给林诗伽。 几盆九月菊在门口一字排开,人一出一进就带进来些许清冽的菊香。 染香看一眼心生忐忑的少夫人,心想,人心总是不足,若给我一个这样的暖房,吃喝不愁,我还管男人和谁相好做什么! 她眉头微蹙,半晌答道:“我去厨房看了下,那矮榻和厨房想通,由烧火的催巴儿控制冷暖。若说冯妈赏她,也无不可,只是……这格局起初建房的时候就设计好的,那时冯妈怎会知道有小公主看上苏欢引这一出事?” 顿了顿又说:“冯妈赏她,大可以赏个炭盆,还至于给她烧铺热炕出来么?前几日我见亥时的时候,催巴儿从厨房出来,我还当她去偷吃,如今看来,是去烧火了。” 林诗伽深吸口气,把茶盅砰地扔到几上,盅盖歪在一旁,茶水洒出近一半。 珊瑚金丝步摇颤了几颤,她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兴妖作乱!” 染香身子往旁边撤了撤,似乎怕少夫人汹涌而出的怒气拍到自己。 说了半天,她也有些许口干舌燥,拿起寒蝉给她端过来的脆皮糖梨,用小勺舀了一口,放在嘴里,甜脆无比。 忽然她又站起身来,“少夫人,还有一事……” 林诗伽斜眼看她,心想,又没憋什么好屁! 可有一半心思是十分不乐意听,另一半心思却是万分好奇去听。 “说!” “奴婢看到调羹想起,前些时日大少爷在绣坊吃饭,还把自己用过的汤勺给苏欢引用……当时奴婢愚昧,只当是大少爷生气惩罚她,如今看来,也没这么简单!” 林诗伽的手紧紧抠住桌角,抠得手指发白! 苏欢引,到底是我小瞧了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章 第58章 “那丫头着实厉害,心儿这么有心之人,不但没算计到她,反而被苏欢引反将一局,扫地出门!” 心儿被冯妈赶出绣坊的事,林诗伽早就听说。 起初觉得心儿愚笨致极,如今看来,是苏欢引足智多谋! 染香看自己的话起到了预料中的效果,提了口气,脆生生地说道。 “如今心儿恬儿不中用了,奴婢正在物色别的人选,定为少夫人铲除祸害!” 林诗伽心底发笑,自命不凡的东西,还当她自己是枝孤芳,没来由地自赏开来,和苏欢引比起来,你染香就是个倭瓜! 理了理心绪,她眯着笑眼道:“染香甚得我心,你且自己斟量。” 话音落,棉帘挑开,寒蝉又扣着双手进来,瞥了染香一眼,附在林诗伽耳边说了几句。 片刻,林诗伽看向染香。 “前次去给你们打赏,记得绣坊有叫凝春的不是?” 染香疑惑,凝春是其中年纪最大,也最老实的一个,何以让少夫人上心? 心下想着,嘴上老实回答:“是!” “她有个妹妹,凝秋,你可知道?” 凝秋?凝春的妹妹,也是个绣娘,莫不是心儿被赶出去,要找人来填补空缺? 她脑子转着圈,没耽误嘴上答话。 “奴婢听凝春说过,她们姐俩都是在黔中织造做工,只是凝春被少爷选了进来,凝秋还留在那里。” “是了,凝秋出事了。” “啊?”染香一惊,莫不是被别人害死了? 绣坊争级别,堪比宫中争位分,哪一年不都有几个不明不白死掉的。 “不成想凝秋还是个宵小之徒,偷了她们绣坊的几轴金丝,跑了。”林诗伽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仿佛被偷走的是几个萝卜一般。 染香心砰砰直跳,绣坊的金丝,何等贵重,一轴就价值百金,何况还是“几轴”! 这凝秋着实是昏了头,要钱不要命了! 见染香吓得不轻,林诗伽风度娴雅地提醒她道:“你要不要先知会凝春一句,不日官府就会追查到她那里去,让她想好怎样说,省得让外人以为,她们姐俩是旱魃拜夜叉,倒污了我们绣坊的名声。” 凝香吐了口气,“奴婢清楚。” …… 回绣坊的路上,染香的脑子一直没闲着,凝春,凝秋,苏欢引,三个名字瓜代交替,出现在她眼前。 午时刚过,染香躲躲闪闪进院,众人都在房里休息。 凝春刚眯着了一小会儿,就被染香摇醒。 她把被子往肩头使劲拉了一下,朦胧着双眼,不快地问:“怎么了?” 染香拿出一包炉果,朝她晃了晃,贴在她耳边说:“快起来去主绣室等我,我去厨房弄点热水,咱俩泡着吃!” 凝春笑了,“睡觉多好,谁要吃这劳什子!” 嘴上笑骂,却麻利地爬起来,把被子叠好往床头一放,挞拉着绣鞋,裹上披风,碎步快移跑到了绣室里。 正午的阳光照进来,绣室还生出些热乎气儿,凝春紧紧把自己裹在披风里,蜷缩成一团,把绣桌挪到阳光下,伸头往窗外看着,急急等着染香。 “来了来了!”染香端了一大碗热水,腋下夹着炉果小心翼翼走了进来。 从兜里摸出两个汤勺,两人对面坐着开始泡着吃起来。 炉果本是硬的,被开水一泡,不硬反脆,热乎乎地甜香漫在嘴里,用舌头一抿,便是这深秋里念念不忘的美味。 染香看凝春一口一口吃得欢,鼻尖都渗出了汗珠,随意问道:“凝春,你不是说爹娘都走了,叔叔婶婶对你不好吗,那平日里,受了委屈可怎么是好,都没个哭的地方。” 凝春叹了口气:“可不是么,万幸有个姨姥姥在,近些年都是在那里团聚。” 染香心里一动,又给碗里扔进去几块干粮。 “离叔父家远么,若是太远,你姐妹俩来回奔波也是够受!” “远着呢,在东华村那里,还好,叔叔婶婶巴不得踢走我们两个累赘,索性这两年也不用回那边了。” 想到叔叔婶婶那副嘴脸,凝春忍不住化悲痛为食欲,又多吃了两勺。 “那就好,刚听见苏欢引向冯妈打听,你家里住哪儿讷,怕是知道你妹子手艺也好,想要过来顶替心儿?” “这事,她能做主?”凝春傻着一张脸,把勺子放在唇上,迟疑地问道。 染香看了看凝春的傻样,心里有一丝不忍。 可是很快,风吹柳絮一般,这一丝不忍被她从容抹去。 她戳了一下凝春的额头,“这绣坊除了冯妈,她可不就是二掌柜的模样了,就你眼拙看不出来,还非要我提点你。”顿了顿又说,“这事你也别问了,万一不是,显得你急于求成,万一是了,你就等着皆大欢喜吧!” 凝春点了点头道:“我都明白。只是我真心想让凝秋过来,咱们东家待绣女们实在是好,中秋还给各家都送了月饼和瓜果,幸好给绣坊留的是姨姥姥家的所在,不然又便宜了叔叔婶婶。” 染香点头称是,二人嘻嘻哈哈吃了起来。 此时,矮榻上,苏欢引盖了床薄被,睡得香甜。 香炉里的烟已经灭了,两只鸟儿喂过食,仿佛也害起了午困,一声不吭地在鸟笼里眯着。 君临风轻轻推门而入,坐在矮榻旁看着甜睡中的素心人。 “呵……”眼中人轻叹一声,翻了个身。 阳光照到苏欢引的脸上,她微微蹙眉,仿似即刻就要醒来。 君临风忙起身,站在窗前挡住了阳光。 看她又舒展开眉头,甜甜睡去,他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心里,灌了蜜一般。 此刻苏欢引平躺着,小脸歪向右边,长长的睫毛像黑羽毛般随呼吸轻轻颤动,皮肤白润,透着粉红,一张小嘴如樱桃般丰润诱人。 矮榻的热力加上阳光的温度,许是让她热了起来,被子被拉到胸口,两手一上一下放在小腹之上,一条腿也踢了出来,露出白嫩的小脚。 她是除了鞋袜和衣而眠,可仅仅这样,就足以让君临风呼吸困难。她越来越丰腴,美艳之色逐渐显现,几个月的时间,让她的身子长大了几岁,从一个黄毛丫头变成了妙龄女子。 时间在君临风的眼底慢慢流逝,他一动不动地挡在窗前,等着眼前人睡饱醒来。 “嗯……”一声嘤咛,君临风的心跳漏了几拍。 苏欢引醒了。 睁眼就看到君临风站在自己身边,她慌忙跳起来,想找布袜穿上。起得太急,头有些晕,她晃了一下,一手捂胸,一手扶额,缓缓坐了下去。 君临风一个跨步到了她身边,双手扶肩问道:“欢引,不舒服?” 欢引摇头,正色问:“君大哥站在那里做什么?” 君临风笑笑。 “坐累了,站一会儿。” 她轻轻往后退了一下,穿好布袜,还是低着头问:“今日君大哥怎么有空?” 君临风若有所思。 昨晚梦中有她,只不过,那个梦不甜。 他梦到她被她爹娘给嫁了出去。 “我昨夜梦到欢引。” 苏欢引屈起双腿,把下巴垫在上面盯着自己蹭来蹭去的双脚,闻听此言,把头偏过来,盯了他一会儿。 “梦到……什么?” 君临风拿起几扎丝线,放在指头间夹好,无聊地甩着,丝线一下朝前,一下朝后,发出刷刷的声音。 他眼睛盯着丝线,薄唇张开,“嫁人。” 苏欢引一愣,随即笑了。 “嫁与了谁?” “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嫁的不是我!”苏欢引听出来,他是咬着牙说的。 的确,他昨夜是被这个梦气醒的。 苏欢引瞧瞧他的神情,他在强忍着愤怒。 她的心没来由地一慌。 他这是做什么,看样子是在生气。 因为一个梦生气。 因为梦到她嫁人生气。 因为夫君不是他生气。 他这是要来宣泄他的愤怒吗?用什么方法?难到又是……一个霸道的吻? 苏欢引吓了一跳,她何时开始,总是在经意或不经意之间,想起来那个吻的? 她摆了摆头,咽了口唾沫。 “一个梦而已……还劳烦你过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嫁了?君大哥惯常去打听那些神异之事,怕是要魔怔了……”说到最后一句,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坐直了身子,她边整理着丝线,边说,“前日听姐妹们说,没来咱们绣坊时,就听坊间传说,君家大少爷何等风流俊美,何等品貌非凡,还说你人如其名——玉树临风……” 君临风眼中现出得意之色。 “千万别听坊间传说,因为……”他凑过头去,压低了声音说:“因为我比传说中的还要神气!” 苏欢引扶额。 “少爷,我还没说完。绣女们的确认为你比传说中更貌美,只是我以为……”她也坏笑着卖了个关子,低头半天不语。 “什么?”君临风忍不住问,心下想着,这丫头真是伶俐,学起他的坏毛病来,又快又准。 她憋着笑,玉指快速地抽着丝线,“我以为,她们如若知道了少爷所练的棍法,未必再有人日夜哭着喊着想嫁给您做了细姨。” 君临风忽然上前按住了她的手,定睛看她说:“细姨?如若我再娶,定会尊了夫人一般,谁也不可叫了妾、细姨、小星之类的。” 苏欢引不解,不这样叫,该怎么叫? 君临风看她疑惑的眼神,低声说道:“我如今的夫人,林诗伽,人人称为少夫人,若我再娶,许她被唤作伽夫人。” 顿了顿,道:“我这第二房夫人,也只许被唤作引夫人。苏欢引,引夫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9章 第59章 苏欢引的手在君临风的手掌之下,开始瑟瑟发抖。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料想,君临风会说出这番言辞。 君临风感到手中的纤指化成了蝶翼,如同落在鲜花之上簌簌颤动。 这话压在心底好久,在喉头横冲直撞了好久,怕她害羞,怕她心惊,死死守着不吐露半句。 今日,被梦所扰,被她所牵,就像指头捏住了蚕茧的一根丝,轻轻一拉,整根尽现。 无声,漠然。 许久,鸟儿的一声低鸣,唤回了二人皆已远走的思绪。 君临风轻咳一声,拿起了桌上的缠线轴。 “来,我帮你缠线。” 打破尴尬的路子很多,就地取材最为容易,只是他今日取的这个材,恐怕要让人笑掉大牙。 “你是要缠线,还是要逛线?” 苏欢引问了一句,想着无论哪一出,由他来做,都会有几分趣儿可看了。 君临风略一思索,逛线,未免太娘气,就把线丢给欢引,用缠线轴敲敲桌子,“我来缠。” 苏欢引端来脸盆,二人洗了手,在绣桌前对坐。 一大扎绣线,苏欢引两手撑开,一头拴在缠线轴上,由君临风牵着,开始一圈一圈往上面缠绕。 “君大哥,文达少爷何时回来?” “唔,就快了,霜降之后。” 他看苏欢引挥舞着双手,渐渐身子也随着晃动起来,一左一右,如同老夫子摇头晃脑地在背书,甚是可爱。 “邑美过来絮叨了几回,她从前可不是这样啰嗦的一个人。” 封邑美每次过来都把文达的趣事讲一遍,末了还唏嘘一番,苏欢引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再瞧丫头碧桃的神情就知道,她家小姐必是每天虐她千百回。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君临风道了一句,看看她的神情。 “欢引没有邑美那番心思么?穆羽……也走了这许多天……” 穆羽这二字,他说得十分艰难。 苏欢引愣了一下。 难到是绣坊太忙了?左一出右一出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吧? 否则,她怎么就没有邑美一样相思入骨的愁绪。 “啪啪!”门被拍了两下,冯妈随后进来。 她是浮着一脸笑意进来,却又瞬间僵在了那里。 那是他们家身形高大的少爷么? 是横草不动,竖草不拿的君临风么? 是她一手养大的小主子么? 君临风一脸尴尬。 这般情形,被冯妈看到还好,若是被文达和许非昔看了去,他被耻笑一辈子,都是短的! 苏欢引赶快站起来叫了句,“冯妈,找我?” 君临风怕扯断绣线,“哎”了一声,向苏欢引靠了靠,也跟着站了起来。 冯妈满脸稀奇地走过来。 “不,我找临风。” 转过脸戏虐地说道:“大少爷忙着呢,又挑了个绣女进来,是筱棠,已经在主绣室候着了,少爷可否移驾过去一看?” 说到后面,肩膀已经笑得抖了起来。 君临风一脸窘样,硬是扮着冷静道:“冯妈等我,这就好。” 说着和苏欢引加快速度,缠好一扎,才随冯妈出门。 回身关上房门,冯妈斜睨一眼,“啧啧”’两声道尽腹中所言。 * 城外三十里,东华村。 陋屋之内的炕上,扔着一床破棉絮,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在炕上卧着,炕边的小桌上,一碗中药冒着热气,一个十八九岁的丫头正端了起来把药吹凉。 秋风呼呼拍打着窗框,房子经年失修,没一处好地儿。此时寒风顺着窗缝大把灌了进来,吹得老太太的头发直往脸上扑愣。 “咝”,好久未动的老妇人略微翻了一下身子,口中传来痛苦的□□声。 “姨姥姥,还是疼得厉害吗?” 老妇人微张双眼,喉咙里的浓痰轰隆作响,喘了几下,嘶声说道:“好些了。凝秋,你也歇歇。” 凝秋扶起老太太,把药缓缓送进去,拿帕子擦干净嘴边的药汁儿,哀戚戚说道:“伤这么重也不知会一声,幸好我回来,不然怕是要毒发……你老太太这条命,自己不知道爱惜着,身边又没个人,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好?” “嗨,挺挺就过去了,到底我把那小龙也抓到弄死了,不吃药也成,过些时日自己会好。” 凝秋生了气,把老太太放倒,又找了件棉衣搭在棉絮上。 “这都是哪里听来的,胡说八道!郎中说了,幸好那蛇不是剧毒,否则我回来就得披麻衣了!” 矇昧的村人,至今流传一个说法。被蛇咬了以后,尽快捉住打死,便不会毒发, 据说蛇不知自己有毒,咬了人后还憋气,越想越窝火,就把头插到土里去憋,憋得越久,人身上的毒就越强,肿得就越厉害。 姨姥姥前几日被院子里的蛇咬了一口,深秋初冬之交,蛇跑得不快,竟被老太太捉住了,直接砍了头扔掉。 见蛇已死,老太太索性没处理伤口,就等着自愈。 凝秋恰好从绣坊逃了回来,本打算看一眼姨姥姥就走,结果被伤重的老太太绊住了手脚。 “哎!” 凝秋叹口气,心绪不宁。 门窗被狂风拍打得乱了调子,她的心比调子还乱。 “不走不行了。” 她心里打定主意,从包袱里掏出十两银子,塞到姨姥姥的枕下。 “姨姥姥,我得回绣坊,出来太久,恐怕东家会动气。给你留点银子,我嘱咐了郎中日日过来照看,你可得快点好起来。” “好,你快回去,别误了做工!” 话音刚落,破门被一脚踢开! 凝秋刚折身要走,此时看到门外之人,惊惶失措! “文婆婆……”她边说边抓紧了包袱往后退,退到炕沿边,瑟瑟发抖。 文婆婆是黔中织造的管事妈妈,此时身着紫红褙子,狐毛大氅,静静站在门外。身后,是五六个家丁和四个官差。 “凝秋,”她看一眼炕上的妇人,缓了口气,“恰巧路过此地,想着你出来探亲也有几日,索性叫上你一同回去。” 老妇人挣扎着起身,问向凝秋,“这是哪里的贵人?” 凝秋未答,文婆婆近前一步说道:“老夫人,我是她绣坊里的管事婆婆,来接凝秋回去。” 老太太频频点头,口中称好。 文婆婆拿过凝秋肩头的包袱,“走吧,萧王府小姐成婚用的金丝大被,还没开始绣,再不做,恐怕是要晚了!” * 隔日,凝春被冯妈叫进房里。 冯妈见人都在花厅,今日喊到卧房里问话,倒是头一遭。 凝春有几分欣喜,心想,怕是真的能见到凝秋了吧! 冯妈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捧着手炉,手炉外头罩了织花锦的罩子,拿在手里既保暖又不烫手。 “坐下吧。”冯妈扬手指了一下旁边的漆花凳。 凝春含笑,面露期待,款款落座。 “凝春,你的妹妹凝秋……” 冯妈说到这里,凝春喜出望外。心里正编排道谢的话儿,就听冯妈道:“惹了官司!” 一句话听得凝春心惊肉跳,“我妹事事勤敏,怎会惹上官司?” 冯妈眼望窗外,“是她自己不争气,看到萧王府送来的金丝红了眼,盗去逃掉了,那可是催命的玩意儿!她又时运不济,没两天就在东华村被抓了回来。” 凝春纳闷。东华村?怎么那么快就摸到了那里? “你妹妹已经认罪,这事咱们绣坊本不该掺和,但你们毕竟姐妹一场,她临走之前,你也该看她一眼。”话里话外,凝秋必死无疑。 凝春此时已是乱了方寸,浑身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冯妈把双腿又盘紧了些,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喜怒道:“好在你一向本分,少爷替你求情,否则,怕是你也要受了牵连。” 凝春一屈膝,给冯妈跪下道:“求少爷和冯妈救救凝秋,她年纪小,惊羡于那金丝的华贵,一时糊涂,是我管教不严,求君府施以援手,我做牛做马报答您和大少爷的恩情。” 说着给冯妈磕了几个响头。 冯妈连忙起身扶起她,叹了一声。 “哎!可叹你们姐俩,孤苦伶仃,也是可怜。这样吧,我让大少爷再试试,最起码留她条命不是?” 又低声敦嘱她:“此事你要噤声,记住,多说无益。” 凝春哭着离去,她自是知道,这般丢人现眼之事,如何向旁人诉说。 再没了心思做工,便回到大卧房,扑在被子里呜咽。 染香见凝春被冯妈叫去,回来时红着眼睛直接回房,就知她告发凝秋住处之事已经有了定论。 她好好前后措辞了一番,溜进卧房。 “凝春,何故要哭呢?” 凝春不语,把脸埋在被子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噎着。 染香推了她一下道:“莫不是你妹子要来,你高兴得哭了?苏欢引办事还真是麻利,刚问了你姨姥姥家的住址,这么快就把凝秋要过来了?” 凝春腾地坐了起来。 “苏欢引?对,东华村,她知道东华村!”说着起身就往外走,要去找苏欢引兴师问罪。 染香拼命扯住了她,“小祖宗,你这是要做什么,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和妹妹说说,到底是怎么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0章 第60章 凝春直劈劈地坐了下来,又开始闷着头落泪。 染香知她羞于启齿,捉了她两只手轻轻揉着道:“凝春,我的傻大姐,和妹妹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你我都是命苦之人,在这里,咱们两个也算是相依相伴,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就算我帮不上,你不也省了自己憋得苦楚不是么?” 凝春忍不住大哭起来,原原本本把事情复述了一遍。 末了,染香气愤填膺地道:“定是苏欢引!惯常做的就是媚上欺下的事!那日我怎么没想到,按说想接你妹子过来,也不用打听家在哪,直接去绣坊要过来不就成了?定是她听到消息,去报了官府抓人。” 凝春气得双眼通红,拿帕子拧了把鼻涕,又迟疑地问道:“我与她无冤无仇,她这般又是为何?” 染香捶了凝春一下,“傻不傻,银子!当然为了黔中织造和官府给的银子啊!” 说罢抹了下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道:“要说你妹子也是可怜,你姐俩过得清路,她在的绣坊待她们又苛刻,定是过够了三斗艾的日子,才铤而走险,哎……” 染香此言一出,原本凝春还在心里骂妹妹不成器,现下都化成了心疼,心疼妹子的同时,又恨不得撕碎了苏欢引。 “染香,苏欢引如此阴心,我要说与冯妈听!” 染香忙拉住她:“这事,在你看来苏欢引千错万错,在外人看来,她报官捉赃却是件英勇之事。你去,不但收拾不了她,反而让她更添美名。况且,冯妈就是看在大少爷的面儿上,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她看凝春急的如同热地上的蚰蜒,“哎!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且先安心等信儿,等事情有了眉目,你再动作不迟,你得记住,钝刀子割肉,未必不是好事!” 那边凝春被染香哄得团团转,这边黔中织造的雅室里,茶香四溢。 白绵看一眼君临风带过来的字画,斥道:“明知道我不喜欢这些,非要拿过来碍眼,就不怕我一气之下毁了你的心意!” 君临风拿起茶碗,“你不喜欢我就直接毁了吧!” 说着作势要泼上去。 白绵娇吟一声,“哎,别呀”,紧着抢了过来抱在怀里。 她一张俏脸吓得泛白,卷轴抱在怀里,被高耸的胸脯支出来些许,头上的掐金华胜乱颤,雅青色比肩上的穗子一通浑抖,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会□□焚身。 可君临风不会。 在他眼里,这个让别的男人垂涎欲滴的女子,就是个糙汉子。 见白绵被骗,他诽笑着把伸到半路的手收回来,一仰头,喝了半盏进去。 “你喜欢的那些,送的人太多,你能记住几个?倒是这不合心意的,每次看到,都会怄气想起来是我送的!”君临风与常人有异,最爱做背道而驰之事。 白绵笑笑,展开画卷打量着,“听你此言,是怕我记不住你?到底你心里还是有我!” 君临风也伸过头去看了一眼,嘴里顺着她说:“自然,怎么说你比文达还是要美些的!” 白绵哗地一声合上画卷,白他一眼:“早就听说你与非昔文达二人交情超乎寻常,如此看来,我这么不可方物之人你都不动上一点心思,原来是这个道理!” 转了转眼珠,她道:“对我都提不起兴致,为何对一个偷盗的小丫头念念有情呢?” 君临风正色,缓缓道出:“她才十八岁,一时念起犯错,已知悔改,你就放她一马,也是积了功德。” 白绵有些醋意,惊动他来要一个犯错之人,还是第一次。 “我放了她是可以,只是这样的人,你也敢用么?” 对于此事,君临风早有打算,“不放在绣坊,放在家里,老太太身边缺个帮着上香的,让她日日跟在身边,撮土焚香,诵佛念经,也算是度化于她。” “你君府的好东西可比我这里多出个实在来,你不怕她再犯浑?” 君临风摇摇头,“不怕,老太太那里素雅得很,我倒是担心她嫌弃清贫,倒搭给老太太些东西进去!” 白绵无奈,实在再找不出什么托词,只好嗔怪道:“数你最会安排,只是,官府那边我已经报备,怕是撤下来有些麻烦。” “那边,有我,你放心。” 二人擎盅对饮了一番,君临风说道:“恐怕此事也不能全怪她,墨子泣丝,你也该好好整顿一下绣坊,没得哪天连你也被偷走了。” 白绵甜甜一笑,“你舍不得?那就把两家合在一起,你是老板,我是老板娘,你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我,看谁敢把我偷去,可好?” 白绵在临风十六岁时与他相识,那时他已属心林诗伽,与她,只成金兰之好。 如今白绵已过双十,却始终不嫁,旁人都只当她独身一人,没有父母的管束,可以嬉游人生,只有她知道,她的心,除了君临风,再装不下旁人。 君临风知她又开始调笑,口里答应着:“好,等我再娶完三个,就收了你当小五!” 二人嬉笑不停,如此这般,白绵已是万分满足。 她不是没努力过,只是常常,她的用心,得不到他的回应。 就如同,她出生入死采来了天山雪莲,他看一眼放在一旁,说,他只想要一枝寒梅。 她放低自己的姿态,低到喘不过气来,也不见他洒下一颗花籽,让她陌上花开…… 等待无期,花开成泥。 久了,她便把已经要捅开的窗户纸,又一层层糊了起来,只要能看到他,便是欢喜。 * 傍晚时分凝春从冯妈那里出来,喜极而泣。 凝秋把金丝悉数交回,绣坊撤告,官府不究。只是之前挨了几十个板子,受尽了皮肉之苦。 大少爷把凝秋接回君府,请大夫好生照看,不日也就可痊愈…… 冯妈的话,一字一句让凝秋感激涕零。 回屋,她就记着拉染香分享喜讯。 “这也算皆大欢喜,没成想凝秋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说这话,凝春早忘了苏欢引是怎么为了银子“算计”她妹子的了。 染香皱眉:“这下我可放心了,哎,也是凝秋命大,该是神仙给过了不死之药吧,碰上大少爷这样热心的,否则,苏欢引的肉腰刀插过来,凝秋啊,又一个弱!” 凝春这才想起来,这事苏欢引有份! 虽说留下了命,但想到妹妹在狱中所受的八棒十枷,她的心又开始流血! 苏欢引,日后再见分晓! …… 前日里君临风提到穆羽,苏欢惊觉,这么多时日,她却是春闺无梦! 那日艾叶来送香,提过一句,穆羽已定归期,她听了,心中也未起波澜。 倒是这些天见到艾草时,她清减了许多。 瘦后因他瘦,愁后为他愁。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这些诗词她都会背,现下却觉得—— 骗人的! 明明她该是思念的,可明明她却是胖了的! 她拿出青檀梳,对着月光看那串流苏,想起当日梳子在穆羽手中的模样。 门外,冯妈和君临风悄声说着话往这边走来。 “哎!若不是遇上了你,她可不就去见阎王了!”冯妈叹道。 “我看你逮到机会也劝一下白绵,莫要过分克扣了她们的,水过地皮湿,也得有个限度不是……” 君临风默默听着。 “好,我记得了。” 说话间推开苏欢引的房门。 她已经换下了工衣,穿一身舒适的棉布深衣,披着薄被坐在矮榻之上。 身体后倾,一只手扶着榻,另一只手抓着青檀梳,放在眼前借着月光细瞧。 脸上未施粉黛,该是洗漱过了的。 原本一头枯发也已变得漆黑油亮,解开了发绳,披在脑后。 君临风一眼瞧见她手中的东西。 怒火,染上了眼角眸子。 他深吸口气,停滞在胸中,半晌,才复又叹出。 苏欢引奇怪,这么晚了,两人何以又出现在她房里。 她怯懦着起身行礼,手里还抓着梳子没放。 冯妈围着窗户转了一圈,问向临风:“一层还是两层?” 君临风这才收回目光,也打量起门窗。 “冯妈说,怎样才好?” 冯妈踱了几步,“不如就按斯洛房里那样,加两层,一层用琼丝纱,白日里用,透光又不刺眼,一层用加厚的棉锦,黑下用,不透光,还留温,睡得也能更好。” “好,就这样,冯妈你这就去安排。” 冯妈翻了他一眼,返身出门。 呵,什么时辰了让我去安排,想支我出去,就直说! 君临风又追出去叮嘱了一句:“门,要一个棉帘!” 苏欢引看两位主子自顾说了好久,终于明白,是要给这里安帘子! 她急了,剁着脚说:“我不要!” 君临风没好气的问:“不要什么?” “不要帘子……这屋子本就暖和,再多加出许多东西来,我怕……” 君临风忽地抬高了声音:“怕别人说闲话?你拿把梳子怎么不怕!” 苏欢引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梳子扔到了绣桌之上。 君临风很嫌弃地绕过梳子,走上绣榻,盯她一头秀发,“苏苏,一头青丝,是靠它养出来的么?” 苏欢引心底哀叹:“君临风,你是做醋的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1章 第61章 十月,衾枕冷,窗户明。 苏欢引迷糊之间睡了几觉,隐约听到外面的嬉闹之声,忽觉时辰不对,立马揉揉双眼一蹦子跳了起来。 披上大氅到了窗前,一片皑白。 昨日阴沉了一整天,满世界的溟溟白雾,可雪就是不见下来。 憋了一日,到底在夜间,更深梦重之时,它才悄悄儿落了地。 是入冬的第一场初雪。 极目了望,触眼之处,尽是雪揉霜裹。 前些时日移进院儿中的几数寒梅,一夜之间怒放成整片的梅屏。此时那些绣女们就在梅树下嬉雪欢闹。 雪依旧在下,苏欢引紧了紧衣襟,推门而出。 麦苗和新来的筱棠呼地扑了过来,带着一身的雪凉和梅香。 筱棠和麦苗同岁,模样不怎么俊俏,却有一张讨巧的嘴,很得大家的喜爱。 她拉着麦苗,把一团雪放在麦苗的腮边,问苏欢引:“苏苏姐,咱们绣坊一溜水儿的绣女,我看哪个都不如麦苗儿白嫩,看看她这饭团子般的脸蛋,我手里这团雪都给比了下去!” 自从听了艾叶叫欢引为苏苏,几个小的都学了去。 苏欢引捏了下麦苗的脸,“是了,每次看到她,我就会想到白米饭……这会儿又饿了!” 刚说到饿,厨房的就来喊吃饭。 昨夜冯妈回君府去住,嘱咐凝春看着大家。 凝春趁吃饭的空档,站起来挺直了腰板道:“冯妈昨儿回府的时候交代,若今日下雪,她要陪老太太赏雪,今儿就不来绣坊。嘱咐我警醒着点,你们也都规矩些。” 染香撇了撇嘴,看凝春这幅做派,倒好像当自己是二掌柜一般了! “吃过早饭都别乱跑,雪天昏暗,我会掌了灯让你们做活。”说罢,顿了一顿,看向苏欢引道:“苏欢引,你的绣活也该好好布局,别只盯着一处绣,弄得谨毛失貌!” 苏欢引心有疑惑,这些时日凝春像是吃了□□,难为她好几次,今日又特意点了她的名字,这是为何? 她的绣品本就与旁人不同,并非千缸一色之物,断不能用常规来要求,这些,大家伙儿都是知道的。 心里困惑,可还是低眉顺眼地应是。 凝春落座,染香凑过去,给她盛了碗羊杂汤,低声说道:“凝春,你这几句话说得倒是起范儿,若我是冯妈,定会选了你做头目人,可比那个阴心的苏欢引强百套!” 凝春一丝冷笑上脸,死死盯着苏欢引看去。 苏欢引正巧对上她阴冷的目光,心中一顿,再看看凝香在一旁谄媚着窃窃私语的样子,一股不详笼上心头。 此时绣坊隔壁,苏欢引的家中,迎来了两位凡客。 田大妹和赵秃子两人,提着大包小罶,敲开了苏家大门。 堂屋中四个大人一个娃娃,没瞧见欢引的身影。 钟宝珠把苏白往他姥姥怀里一放,接过赵秃子手中的礼品,顺手放在了茶桌上。 “婶子,欢引呢?”大妹疑心。 “哦,欢引啊,一日三餐都在绣坊里吃……晚上回来,有事就和婶子说,一样的。” 大妹疑窦丛生,家里这些人,苏欢引睡哪里? 想到这,她一把抓过桌上的东西,“婶子,我去绣坊找她!” 说着使了个颜色,赵秃子赶忙跟上。 “哎……大妹,东西留下就好,绣坊人多,拿过去就被瓜分了……” 大妹不应。 留这里倒是不会被瓜分,恐怕苏欢引一根毛都不会看见! 一刻钟后,苏欢引房里。 她和大妹围坐在桌前,桌上一壶泡好的白茶,配两碟茶饼,两人边品边聊。 茶饼是大妹带过来的丁香柿和果馅儿,起早和赵秃子冒雪去集上买回来的。 赵秃子坐得远远的,闷头无语。 苏欢引瞪了他一眼,悄声问大妹:“那个二杆子,你怎么和他一起来了?” 大妹看看他,莞尔一笑,“原是对他没半点情分,可自从上次出事,他倒水米不打牙守了我好几天,看着也是个老实体贴的。都说一家女不吃两家茶,我已经许给了赵家,就安心等着成亲吧!” 苏欢引还是以为她认命,就劝她道:“不问缘由就打你,你也敢嫁?说什么一家女不吃两家茶,他家的茶,你不是还没吃过么?” 赵秃子见两人只是说话,终于出声提醒了一句:“大妹,你和欢引吃点东西再说!” 苏欢引看了看两盘点心,若不是卖大妹个面子,早就扔进灶膛里付之丙丁了! 大妹笑着点头,拿了个柿子放到欢引手中。 “过日子就是那么回事儿,日图三餐,夜图一宿,既然定了,不如两好合一好,不计较那么多了。” 苏欢引仔细瞧瞧大妹的笑容,那笑不是装出来的,若非浓情蜜意,怎能发自肺腑? “呵,那我还就多余了!看看你,还没嫁就和他一根喉咙出气,我还傻的想让你再和爹娘博取一下!哎!说到底,我还是个外人!”苏欢引瞧出了门道,忧喜交并,嘴上揶揄道。 大妹知她心里有气,便扯扯她衣袖,撒娇地看着她,苏欢引良久才将冷脸放了下来。 窗外,朵朵冬云,纷争出岫,寒侵霜滞,雪白梅红。 君临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苏欢引门前。 抖抖披风上的雪花,君临风坐在矮榻上,赵秃子也在他招呼之下围了过来。 苏欢引吩咐厨房烫了一壶酒,在这雪天,男子饮酒,女子品茶,着实风雅。 赵秃子豪饮一番,对君临风道:“当日公子不在,没见到我犯浑的样子。我是信人调,丢了瓢,幸好欢引妹妹及时赶到,不然大妹命都不保!” 君临风见他一个粗人能认错也属不易,就开导他,“事已至此,你就莫再理亏心虚,如今你是大妹的比肩人,等她嫁过去,定要好生对待才是。” 赵秃子拱手:“我家中不算大富,日子不丰不俭,定不会亏待于她!” 君临风笑了,“如此,也算皆大欢喜!” 大妹忽然想起那日之事,问苏欢引道:“那位机智过人的少爷,若不是有他,你们也难答兑,他是哪个府上的,我们也该上门道谢。” 苏欢引知她说的是文达,看一眼君临风又泛起酸气的脸庞,笑着说:“文达文少爷,他过去也是看了君大哥的脸面……那日君大哥不在,否则更会精彩!” 她可没忘上次提到文达的壮举,君临风那小肚鸡肠的样子。 君临风见苏欢引夸赞自己,还谦虚起来,“戏法人人会变,巧妙各有不同而已,他是我发小,此事无须放在心上!” 大妹看见苏欢引做画儿用的拍纸簿,拿过来稀罕了半天,末了求她,“空下来能不能给我绣个花栲栲儿荷包,艾郎中说里面放点麻布七戴着,活血化淤,恢复得更好。哎?话说,他家药铺就要开张了是不?” 苏欢引懵懂道:“李伯和穆羽出去进货,还没回来,不知何时能开张。” 大妹和赵秃子对视一眼,手里掐着拍纸簿,歪头想了一会儿,“不对啊,晨起我二人去集市,看到药铺门前停了一拉溜儿好几辆马车,好几人在往下卸货,其中有一个,一貌堂堂,我的确听见艾郎中喊他穆羽。” 苏欢引的心“通通”乱跳,眼睛亮了起来,“当真?” 大妹搡了她一下,“我骗你做什么!” 苏欢引起身,走到窗边,若有所思。身后三人还在聊着什么,她丝毫没有听清。 片刻,她穿鞋出去。 “去哪里?”君临风冷着声音问道。 “茅房!” “茅房?怕是要尿遁到了集市吧?” 苏欢引哼了一声,罩上外衣出门。 大妹和赵秃子惊觉气氛不对,也看出君临风对苏欢引有意,怕再耽搁下去,四人都会尴尬,便赶紧打了招呼告辞。 苏欢引去了趟茅房,回来时君临风已经铁青了脸。 “怎么,你的金钱卜没算出穆羽已经归来?”他没好气地问道。 “我没事闲得卜那劳什子做什么!” 苏欢引心里也有气,穆羽回来了也没露面,本来心平气和的她,听了大妹的话难免愁肠九转。君临风见她有气,心中更气。 “心有桃源,花香满溢,你如今心有戚戚,怨气冲天?”他嘴里吐出这番言辞之时,自己都觉得酸腐。 君大少爷,你的风度呢? 苏欢引迎着他的目光坐下,握了两只拳头放在桌上道:“君少爷终日闲云野鹤,行踪不定,你又瞧见我几回,对我了解多少?怎知我何时心有桃源,何时心有戚戚!” 苏欢引心烦意乱,一张小嘴不打喯儿地说出一番来。 “砰!”描金酒樽被君临风顿在桌上,荡出来些许,洒在了苏欢引的画稿之上。 二人皆是一愣。 苏欢引忙拿了帕子去擦,许久才绘出来的,毁了岂不可惜。 君临风默默看她手忙脚乱。 相遇,莫问缘劫,别离,莫问福祸。 可如今他在做什么,他想要索取的是否太多? 山有所高,水有所韵,梅逊雪三分白,雪输梅一段香,他又凭什么要求苏欢引只对自己动心? 苏欢引心疼画稿,眼里带了泪意,君临风闭眼平静了一下,须臾睁眼,扳了欢引的肩头。 “起来,我带你去见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2章 第62章 “不去!” 说着,她的泪已经下来了,一半为穆羽,一半为画样。 随手愤愤地擦了一下,做不到喜慍不形于色,她心底自觉甚是没有出息。 君临风却当她的泪全是为了穆羽,叹了一声,“瞧你的样子,倒像是失宠生了白华之怨!” 说着把苏欢引的衣物一股脑儿塞进她怀里,“快些,等你!” 一撩棉帘出去,站在屋檐之下等着。 苏欢引愣了片刻,起身洗脸,换下工衣,着一条七采裙,桃红色夹棉比肩,外面披上大氅,在嘹嘹呖呖的鸟叫声中,慢悠悠走了出来。 香腮映雪,低眸染红,君临风瞟一眼身边红袖添香的素心人,迎着寒凛把她往身边扯了扯,拥着她出门。 君府的轿子就停在门外,临风挑开厚重的门帘,先扶着欢引上轿,又和轿夫交待一下去处,随后抬脚跟了上来。 轿身不大,座位上铺着软垫,脚下放着催巴儿刚送进来的小暖炉。二人并排坐在里面,君临风身形高大,这样一来,两人的身子便紧紧挨在了一起。 起轿,晃了一下。 苏欢引一惊,低唤了一声,本能地抓住了君临风的衣袖。 她才想起来,这竟是她第一次坐轿。 娘没有亲人,从未带她出过远门,等娘去世了,她就更没有机会享这般福气。 君临风连忙把一只胳膊放到她身后护住后腰,另一只横在膝上任她抓着,悄声说了句:“有我,莫怕!” 这姿势和拥她入怀,根本没差。 苏欢引低头僵着身子,心中的思绪万千加上轿子的上下颠簸,让她有些头晕犯呕,额上慢慢渗出冷汗。 君临风偏头看一下她的侧脸,面色惨白,紧闭着双眼和嘴唇。 他把她身子往后扳了一下,让她头靠在自己肩膀上。 苏欢引皱着眉要挣脱,临风按住她。 “这样舒服些,再低头硬撑,怕是没到药铺,你就先吐出来了。” 她不再坚持,将身子轻轻的靠在君临风的身上。 低头看一眼怀中人的千娇万态,他———— 有一丝后悔。 阖上眼,他悯笑了一下,笑自己有酒胆,无饭力,更笑自己为了心上之人,竟会做出这种双手奉上的不尴不尬之事。 …… 雪,依旧洋洋洒洒。 药铺那边,穆羽指挥着短工把药材收进库房当中。 昨夜子时回到了凤池城,今儿一早就赶过来卸货,他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已是布满血丝。 他心底甚是想念苏欢引。 每夜,她的身影,都会折叠入梦,但他终是忍住了没去寻她。 齿弊舌存,为了报仇,他选择向天命运数妥协。 艾草手里拿着汤婆子赶了过来,见穆羽冒雪忙碌,也没拿东西遮一下,不觉心疼起来。 她拉住穆羽,比划说:“这里交给短工,你随我进去。” 说着用手掸了掸他棉袍之上的落雪,把汤婆子放到他手中。 穆羽看一下马车,冲她笑了一下,语气温和地说:“你且先进去,还有两趟就好!” 把汤婆子复又塞进她手中,帮她盖好风帽,用胳膊拥了她送进屋子里。 药铺里生着碳盆儿,门边一溜儿喜面菊开得欢生,左右各一个的落地青瓷花瓶中,一早儿采来的红梅扑鼻清香。 艾郎中夫妇坐在鹿皮椅上,透过窗子看到刚才的一幕,相视一笑。艾草郝颜羞涩地钻了进来,剁掉鞋上的积雪,除下风帽抖了抖,没有落座,只是痴痴地站在窗前,轻抚着手炉,看着穆羽。 昨夜两人回来,李伯的伤口还未痊愈,穆羽也比离家时黑瘦了许多,定是和一路的困苦脱不了干系。 这一路,苍狗白云变化无常,两人说起来是谈笑风生,听的人却是心惊肉跳。 末了艾郎中夫妇责怪他二人,只惦记药铺,却疏忽了性命,穆羽道了一句:“伤鳞入梦,不敢忘恩!” 有如此两个帮手,艾家心满意足。 风雪中,一顶轿子由远及近,轿身不大,却装扮得富丽堂皇。 轿沿四周,穿玉的流苏簌簌摆动,中腰用苏绣合欢的锦带围了一圈,四个轿夫的打扮也不流于常,看了便知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轿子颤了几下,停在药铺门口,艾草好奇地望过去,方才的一抹甜笑瞬间滞住,渐渐没了踪影。 君临风下轿,气定神闲,定睛凝望了药铺牌匾一眼,折身又把苏欢引扶了出来。 左手掀开帘子,右手在轿顶遮着,是怕欢引下轿时碰了头。 苏欢引一脚着地,他忙把手伸过去擎着,让她抓住这只“栏杆”,稳稳落地。 一举手一投足,前后有序,小心翼翼,像是捧了个瓷娃娃在手心,怕一不小心摔破了一样。 艾草咬牙。 苏欢引,勾人的功夫到底了得。 穆羽走了这些时日,倒是让你又得了君临风的宠爱。 可既是已取了君家少爷的欢心,现在又来这里招惹穆羽做什么? 她一甩袍子,双手推门,迎着风雪跑了出去。 穆羽见君临风偕着苏欢引过来,心头一痛。 “临风,下着雪,怎么过来了?”他朝临风拱手,又向欢引点头,脸上不波不澜。 苏欢引在停轿之时,心里直打鼓,她期望看到穆羽见她时欣喜的样子,期待他拉她过去训斥她,风雪交加,怎的不好生歇着等他!可是,没有。 终归是她想多了。 他漫不经心看她那一眼,竟比这雪天还要冰冷。 是哪里出错了吗? 苏欢引听着临风和穆羽不停寒暄,眼看着安眉带眼的那一个人,出去采买一趟回来,怎么就突然变了心性! 药铺大门哗啦作响,苏欢引转头望去,就见艾草急慌慌地出来,径直走向穆羽。 穆羽眉头一紧,柔气轻声地问她:“怎么不听话,又出来做什么?” 艾草展开笑颜,嘴角梨涡显现,手上动作着。 “好久没见欢引,想她了,才急着出来。” 穆羽诞漫不经回了一句:“到底是你们姐妹情深,别傻站着,冻坏了身子,都进去吧。” 说话时一车货已经卸完,他回身叮嘱几句,四人一起进屋。 方才他二人的几句话,都无须明眼人来看,只要是个不瞎的,就看出了万般柔情蜜意。 苏欢引糊涂了。 初时画梦,穆羽为她虚设了无数良辰美景。 纵是她曾经所得一二,如今眼前此景,怕是就要灰飞烟灭了。 室内温暖如春,苏欢引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冷。 艾草除去披风,露出里面刻意的一身装扮。 貂领风华锦小袄,青白相间的厚绒百褶裙,挽了摘星髻,鬓边一朵寒梅,胸前挂了白玉项圈,一颦一笑,姿态万千。 还是老规矩,她坐在穆羽身侧,只这次不同的是,换作是穆羽对她殷勤致意。 艾郎中引了君临风落座,和他商量,“他两人千辛万苦,总算是归家。今晚到我府上一聚,药铺就要开张,你也给些建议。” 君临风略一思索,提议道:“雪天路滑,这些人再折回去也是麻烦,人多用饭,女眷们要准备良久,不如就近去非昔那里,他一直想招待恩人,却苦于没有机会。” 艾郎中笑道:“这倒也好,只是怕给他添了太多麻烦。” 君临风摆手,“您多虑了,无妨。” 说话间君临风用眼瞟着那三人,只见穆羽紧挨着艾草,他说着,她动着,把苏欢引晒在了一旁。 苏欢引紧盯着穆羽,可穆羽就是不瞧她一眼,她如同空气一般,被完全无视。 见苏欢引又红了双眼,君临风忙起身告辞。 “欢引,随我先行一步,去非昔那里定一下晚宴的单子!” 苏欢引应着,默默随临风上轿。 此时已经雪歇,“许心居”里,二掌柜正忙着敦嘱小二儿把快要开败的几盆花换成寒梅。 “哎呦,小心些,那花盆儿都顶你一年的工钱了,你就当它是银子,端起来就有力气了!” 他正呵斥着,见君临风进来,忙迎了上去。 “君爷,几日不见了,可好?” 君临风颔首,“非昔在后院?” “是,昨夜多喝了几杯,现下还没有醒酒。” 进了后院雅居,许非昔扶额勉强起身。 许非昔:“我晕!” 君临风:“我搀!” 把他拽起来灌了两杯热茶,君临风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好!”许非昔答应着,转头吩咐小僮:“去文府请文达少爷!” 顿了一下,又说:“还有封老爷家的大小姐,一并请过来吧!” 文达回来已有两日,只见了一面,还没有好好叙叙。 君临风睨笑:“想得倒是细致!文达如今,是东边我的美人,西边波斯猫,算是几人中过得最快活的一个!” 这二人言笑轻松,苏欢引却一言不发。 许非昔奇怪,努嘴朝欢引扬了一下头,悄声询问临风:“你们在斗气?” 君临风苦笑,“我倒是巴望她和我斗,可惜……” 忽然想起件正事,他求道:“非昔,你给我弄条大蛇,得是有毒的才行!” 非昔一脸嫌弃,“要这个做什么?” 他最怕毛虫、蚯蚓、蛇之类的,想想都一身的鸡皮疙瘩。 夏日里虫多之时,还因此被艾叶笑话过几次。 “得了个偏方,给我爹弄来试试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3章 第63章 半月后,北风停,天气清。初雪已经融尽,道路又见干爽。 今日,艾家药铺开张。 君临渊十日前接到拜帖,特意做了一身新袍。 艾郎中在城里交际甚广,保不齐今日就能遇到哪家未出阁的小姐,也可以成就一段佳话不是? 君烟离央了二哥好久,白白搭了十两银子给他,他才答应带她一同前往。 一早,烟离让流萤梳了好几个发髻,还是不满意。 末了她把珠花一扔,“怎么回事,梳个头都梳不好,你伤风还没好,头还晕着么?” 流萤心下委屈,明明是小姐挑剔,往日都是这样梳,也没出过什么差池。 怕惹怒她,只好应着:“是,小姐,流萤还有些犯昏。” 近日,君烟离越来越觉得,和她两个哥哥一同现身是种折磨。 旁人看到那二人之后艳羡的眼光,转到她身上立时就变成惋惜。 “哎!”叹口气,她任流萤拆了发髻重梳,顺嘴问道:“叶妈妈呢?你身子不舒坦,梳好了让她过来伺候。” 流萤恹恹地说:“我就是身上没力气,笑不出来,不然早就笑背过气去了。” 君烟离从铜镜中看她,“她又惹祸了?” “哎!一会儿我回去让她过来,小姐您自己看看吧!” 炭盆里燃的是杨木碳,碳烟大,气味也不好。好容易梳好了一个流云髻,流萤把窗子打开透气,熏上柏子香,端着水盆出去找叶妈妈过来。 烟离坐在兔皮凳上,这凳子已有年头,兔毛秃得一块一块,像长了癞痢般难看。 她心里又犯堵,叶妈妈进来时也就没给她好脸色。 “你近前来让我看看。” 叶妈妈站在门口,没瞧出什么异样。 她踌躇向前,烟离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想到,她这么个爱啰嗦的,怎的一句话也没说。 烟离问她,“你昨夜做什么了?” “又……喝了几口。” 叶妈妈一张嘴,烟离看出了门道。 上次撞了栏杆后,烟离嫌她门牙漏风说话难听,领出去也给府上丢脸,就自己出银子给叶妈妈安了一幅假牙。 假牙用金丝拴住,比原来美观了许多。 现在她一张口,烟离看到,新做的假牙没了,光溜溜的牙花子暴露在眼前,甚是滑稽。 “你……噗……”只说了个你字,君烟离就大笑起来。 叶妈妈讪讪地站在一旁,终于等烟离笑得差不多了,一本正经愤愤地说道:“那福就是我的克星!” 管家那福有个好名字,取了“纳福”的谐音,当初三房把他要过来时,文丝竹还计较了好长时间。 君烟离笑得花枝乱颤,“他又怎么克你了?” “每次和他喝酒都出事!” 烟离瞥她一眼,心想,那是旁人不爱花银子请你吃酒,否则,你和谁喝都得出事! 讥笑一下,她问道,“看你这样,昨儿又娇吟巧咏,随风起舞了?” 叶妈妈还当烟离是看重她的才华,高兴地说:“可不是,唱一段劈破玉,又舞了几下,不料想,一个寸劲儿拧到了心下,顿时忍不住呕了起来……” 烟离很好奇,什么样的动作,可以拧到心下胃脘之处? “昨晚那几样好菜,算是白吃了,一点没剩都吐了……” 烟离一阵恶心,拍了桌子直腰问她,“你又吐到了哪里?” “小姐莫生气,吐到西侧茅房外面了,不碍事,我这就去收拾。” “只是拧到胃脘,你的牙又是怎么回事?” 叶妈妈一脸的可惜,拍着大腿道,“哎!小姐,妈妈对不起你的一番心意。昨儿吐完就睡了,今早起才瞧见牙没了。随后我去瞧,原是给吐出去了。这一晚天寒地冻的,已经和那些污秽之物都冻在了一起,怕是得等到午时天气暖和些才能化了……” “出去!”君烟离一拍桌子,把啰嗦得起劲的叶妈妈吓了一跳! “小姐……”她还要说。 君烟离捂着胸口,忍住恶心,指着门对她说:“快出去,莫要在这里恶心我,让流萤过来,快点!” 叶妈妈无奈走出去,心里还在纠结悲嘶,可惜了那一副假牙,拣还是不拣? 流萤进来时同情地看着君烟离,算起来她还真是个好脾气的小姐,否则,她和叶妈妈,总有一个人要疯。 * 巳时末,药铺匾额上的红绸挑下,“艾家药铺”四个大字展露。 仪式还是由封老爷主持,几句吉祥话过后,众宾朋被君临风带过来的家仆引领着,到了许非昔的饭庄用餐。 “许心居”今日请来了丝乐班子,此时店内正声雅音,更显不凡。 许非昔给这些熟识的安排在二楼包房,其余人等把大厅坐得满满当当。 穆羽里里外外地忙着,君烟离的一双眸子,始终随他的身影起落。这是君烟离第一次见到穆羽,她心底有些怨恨两个哥哥,这么一个雅人深致的翩翩君子,年龄也相当,怎的就不知道领妹妹和他早日相见! 她低声问二哥君临渊:“那是艾家的徒弟?” 君临渊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你别想,他有意中人。”说着瞟了苏欢引一眼。 君烟离打量一下苏欢引。 这么久不见,丫头胖了,水灵了许多,只是今日不知怎的,没听见她言语,脸上一片病象。 “急什么,不是还没定亲么!”烟离说话向来如此大胆,否则也不会惹得林诗伽心生厌烦。 君烟离有些疑惑,从前的情形,她原以为苏欢引对大哥有情,却不料和她今日相中之人才是良配。 艾叶挨着苏欢引坐,一边不听往嘴里塞着饭菜,一边不住嘴地说着。 “啧啧,想当初艾草还要一起跟着去,幸亏我娘拦着,否则,只怕是有命去,无命回。李伯倒是心宽,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丁,星不落,丁就不会死……哎?苏苏,你怎么就白嘴儿吃饭,不见你吃一口菜!” 苏欢引一直听着艾叶絮叨,甚是不安。 那一路,千难万险,他经历生死之时,自己也同样几番与生死纠缠,不同之处,只是在于—— 他的是天灾。 而她的,是人祸。 即使相隔千万里,命运还是将两人紧紧拴在一起,这不就是缘分么? 可为何,穆羽的无二诺就要食言? 君临风冷眼旁观,知欢引是心生烦恼障,解也解不开。 几人各揣心事,半个时辰左右,撤宴。 穆羽和艾草在饭庄门口立着,帮艾郎中夫妇礼送宾朋。 一个与烟离年龄相仿的女子停在他面前,略一思索,张口问道:“是你?” 穆羽疑惑。 女子浅笑盈盈,“拿到想要的东西,就忘了贵人么?”又看看穆羽身旁的艾草道:“那把青檀梳,是送给了艾家大小姐吧?” 穆羽想起,这是把青檀梳让给他的那位小姐。 艾草心生嫉妒,那把梳子,她虽说从未提起,但心里,始终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她面上未显露不悦,只是轻轻挽了一下穆羽的胳膊。 女子看在眼里,笑了一下,心想,自馁的丫头,在昭告主权? 穆羽略显尴尬,“不曾想在此处又遇到姑娘,穆羽再次谢过。” 君临渊在二楼看见妙龄女子,一个箭步冲了下来,问向穆羽:“是艾家的旧相识么,怎么没见过?” 穆羽纠结该怎样介绍,那女子落落大方向二人道:“我爹南宫寂是京都南宫镖局的总镖头,与艾郎中是莫逆之交。” 君临渊眼前一亮,南宫镖局,京都最大的镖局,去年在凤池城开了分号,生意很是兴隆,没料想习武之家还有这样出色的女子。 他拱手说道:“早闻南宫镖局之名,在下君临渊,君府三老爷君骃之子,与镖局常有生意往来,却不知南宫家有这样气度不凡的小姐!请问小姐芳名?” 女子沉思一下,君临渊,城中有名的风流君家二少,果真如传闻中一般,俊美异常。 “南宫题画。” 她音如银铃,报上自己的名字,随后告辞。 君临渊嘴里念着“题画”,目送她远走,身影都不见了,还伸着脖子舍不得回来。 文达此时和封邑美从楼上下来,照他脖子拍了一把,道:“做什么,老龟晒颈么?” “有个错缝儿就被你逮到,到底你家是做官的!” 文家人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因此文贤妃只为爹爹文幽求了吏部五品郎中,为叔叔文慵,也就是文达的父亲,求了工部六品主事的官职。 这两个官职在朝中都不算大,可文家却是这几家人中,唯一和朝廷有瓜葛的。 文达搡了他一下,笑道:“又来?” 饭后许非昔让小二儿收拾出后院儿的两间雅室,男女各一间,给这几人醒酒。 艾术很自觉地蹭到女房内,被艾叶和封邑美一顿取笑。 君烟离第一次和这几人玩耍,好在她也是个浑和的性子,不多时就和大家熟识了。 男房内。 小二送上来一壶太平猴魁,一壶蜂蜜水,一盘长寿果和一盘红果胶糖。 君临渊拿起一片红果胶糖放在嘴里,酸甜的滋味溢了满口。 他斜倚在榻上,文达看了一眼,笑骂道:“冬日才到,有人就要思春!” 几人笑罢,穆羽正色开口道:“穆羽有事要请教几位兄弟,提亲,都要请官媒去说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4章 第64章 君临渊闻听此言猛地起身问道:“穆羽要向苏欢引提亲?” 口水喷了近前的文达一身。 文达嫌弃地拿帕子擦干净,向穆羽道了一声恭喜。 君临风的心忽地一沉,拿着茶盅的手一振,险些把茶水泼出来。 他用盅盖撇了一下上面的浮沫,小饮一口,将身子缓缓靠在墙上,抱着双臂,深沉地看着穆羽。 许非昔最了解其中情形,心下想着,下一幕,怎么处理?会不会打起来? 穆羽掰开一个长寿果给君临渊,笑着说:“这果子你真该多吃些,才几岁就开始老眼昏花,欢引和艾叶一样都是小妹,怎么扯到她身上?” 君临渊瞪大了双眼,和文达面面相觑。 君临风嘴角牵出不易察觉的笑意,心里扑通狂跳,他故意扭了扭身子发出些簌簌的声响,因他怕过于寂静,旁人听到他快了一倍的心跳声。 许非昔看他不自在的样子,哑然失笑。 仿佛过了好久,君临风都快忍不住去问之时,穆羽缓缓说道:“艾草已经二十,这年纪本该成了娘亲,我不能再拖。如今药铺开张,也算了却心事,只等与她成亲,我便此生无憾了。” “嗯?竟是艾草么?”君临渊穷追不舍。 文达瞪他一眼,向穆羽说道:“官媒婆更好些,艾家也非小户,找了普通媒婆子去说,到底不够体面!” 穆羽点头:“我也是这般想法。缘分天定,艾草这么久不嫁,月老就是牵了她在等我,我必得给她操办个得体的婚礼。” 许非昔心里盘算一番,有些许激动地说:“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哪一样都得细致,你孤身一人,不如我求了母亲替你操办?” 穆羽道谢:“如此甚好,我也就不再推辞,烦请母夫人替我操心。” 君临风看许非昔那殷勤样子,心想,八字没一撇,就开始谄媚奉承,还不是把穆羽当成了连襟来讨好。 他把紧抱的双臂放下,邪笑道:“穆羽不必客气,许家主人母盼他儿子成亲,都快盼白了头。如今替你操持,也是历练,总归你们娶的也是一家姐妹!” 许非昔心里好笑,自从君临风看中了苏欢引那丫头,一日日地就像泡在了醋缸里,再没了往日的洒脱。听这话,他是觉得非昔和穆羽更近,心里又不舒服起来。 艾术在女房那边上蹿下跳,被几人轰了出来。 他刚到这边门口,就听到穆羽要提亲的事,愣了一下,撒腿跑了回去。 几个姐姐们此时都犯了困,倚在榻上昏昏欲睡。 他回去亮着嗓子就喊了一句:“穆大哥要和大姐成亲了!” 几人立时都坐了起来,眼神齐刷刷看向苏欢引和艾草。 艾叶急着问:“你怎知道?” 艾术手舞足蹈,“他们几个说话我听见了!”艾草一脸欣喜,艾叶穿鞋奔了出去,到了那边门口,问了一句:“穆大哥,你要娶我姐?” 穆羽皱眉:“谁告诉你的?” 艾叶咽了口唾沫,期待地看着他说,“刚艾术不小心听到,回去说的!” 君临风心想,不好! 慌忙起身往女房走去。 一进门,他就疼到了骨子里。 苏欢引刚才差点睡过去,头发有些散乱,此时呆坐在那里,听艾术重复着方才听到的那些话。 心如刀割。 穆羽,与其如此,你何苦当初! 终有一日落得个一拍两散,伤了彼此,还莫不如当初不相识。 她傻怔怔地想着这些,脸上却泛起笑意。 君烟离见苏欢引先是失神,复又微笑,心里想,痛到深处,便是如此表现吧! 苏欢引和艾草,她更喜欢前者。 以君烟离聪慧的头脑,毒辣的眼光,她一眼就看出,艾草,心机颇深。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几个男子奔了过来。 君临风看着欢引凄楚的小脸,轻声唤道:“欢引,该回绣坊了。” 欢引笑笑,冲穆羽和艾草行礼道:“恭喜穆大哥和艾草姐,别忘了给我送糖!” 随后轻快起身,随君临风出门。 君烟离理不透其中原委,拉住她二哥问道:“你才和我说是苏欢引,怎么又变成艾草!” 君临渊白她一眼:“我和你一样懵懂!” 烟离叹了一声:“我才看好一个,不到两个时辰就说要和旁人订亲!如此看来,我未必没有机会,不如,我抢过来,还来得及么?” 君临渊诡异地笑了一下,塞进她嘴里一个果子,“抢亲是来不及了,不过,你来得及哭!” …… 苏欢引笑着和君临风出门,笑着入轿,笑着说要吃喜糖。 君临风紧紧盯着她,“欢引,心里苦就哭出来!” 苏欢引抬头,笑得灿烂。 “君大哥,我为何苦,为何哭?” 可是说着,笑容还在脸上,眼底却涌出了泪水。 君临风的脸在她眼前模糊。 她听见他问了一句,“吃糖么?” 她使劲点了点头。 君临风拿出宴席上放在口袋里的糖果,剥开一颗,放进了自己嘴里。 苏欢引伸出小手,等着君临风的糖。 下一秒,热热的一张唇贴在了她的唇上。 她眼中的泪让自己什么都看不清,张口惊呼之时,唇齿交融,有糖,送进她的口中。 君临风一遍一遍品尝她的唇舌,比糖还甜。 半晌,他发现,苏欢引已经晕了过去。 傍晚,苏欢引的房中。 君临风把她抱回来,不多时就发现她高热起来。 服过药后,苏欢引此时才悠悠转醒。 她的记忆一片混乱。 她只记得艾术那几句话,后来的,全忘了。 亦不记得君临风用别样的方式给了她一颗糖。 她起身,君临风燃起油灯,给她洗了帕子擦脸。 “君大哥”,苏欢引觉得喉咙很痛,声音也是嘶哑的。 “穆羽要和艾草成亲了是么?” 她都不知道,她心底,最信任的就是君临风。这话,她只能问向他! “是。” 君临风很艰难地回答。 当穆羽说提亲艾草之时,他万分欣喜,可如今看到欢引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的心疼盖过了欣喜。 苏欢引叹了口气,摸出了青檀梳。 “穆羽,你若无情,我不攀登。”她轻声说道。 抬头,她看向君临风。 “君大哥,我想见他一面。” 君临风颔首:“好,我给你安排。” 转身出门。 不多久,穆羽进来。 君临风披着大氅守在门外。 穆羽瞧一眼苏欢引气弱唇白的样子。 蚀骨之痛。 “欢引,你可还好?”他立在那里,手足无措。 “很好。”她强撑着不哭。 “穆羽,这个还给你。” 青檀梳在手。 他不动,她固执地举着,流苏在腕边瑟瑟发抖。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开始凋零。 “这个我不能留,终有一日,你尊为她人之夫,我也会嫁作他人之妇,留着这个,不合礼法。” 苏欢引说得异常平静。 穆羽弯腰接过梳子。 “苏苏……”千言万语汇在喉头,可又无法说出。 纵使说明原委,她也不会原谅于他! 事到如今,再多的解释,也会疑窦丛生。 白袍点墨,洗不清言不明,就此,作罢吧! “保重!”他转身离去。 苏欢引憋着气阖眼,冲他的背影喃喃自语,“希望你过得好,但……别让我知道!” 两情相悦时,昼夜苦短,分崩离析时,又是拆骨之痛。 她不问,他不说,短暂的相逢之后,便是一辈子的远离。 素衣玉指香盈袖,眉蹙成愁问谁收! 诺言,不过尔尔。 * 闹腾了一天,君临渊和君烟离回到府中,那福赶紧一脸欣喜地迎上来。 “依离大小姐那边传话过来,说是上笔生意赚了不少,让两位少爷抽空过去!” 君烟离看到他便想起叶妈妈,正色道:“那福,往后别再和叶妈妈吃酒,每次都少不了出丑!”为了喜庆,府里上下都直呼那福其名。 “是,五小姐说的是!” 一早见叶妈妈秃着一张嘴,倒还把他骂了一番。 君临渊见烟离没几个时辰就忘了穆羽,心下嘀咕,五小姐用情,如同瓦上霜,忽然就来,忽然就消,到底就是没长性! 君烟离摒了那福下去,问哥哥:“媚夏那里怎么样?” 君临渊眯着双眼,想起媚夏在床上媚眼如丝,跌落起伏的模样,深吸口气道:“如胶似漆!” “呵,别只顾着自己欢愉,倒忘了正事!”她提醒道。 君临渊看着妹妹,她若为男儿身,必定大有作为! 室内的炭盆噼啪作响,烟离使劲嗅了嗅,拿帕子捂住口鼻,皱起了眉头, “就不能换点好碳么,熏得我日日头疼!爹要小气到什么时候!” 临渊伸了个懒腰,“你早日寻个有钱的夫君,就不用受了这份苦!” “有钱?有几个敢自称比你君府还有钱的?照你这么说,我还嫁不出去了?” “哼!是难!” 兄妹俩在这里斗嘴,流萤走了进来,托盘中放了两碗燕窝。 “少爷,小姐,厨房刚做好的,快喝了吧!” 烟离端起来一看,“呦,还是血燕,今儿爹为何心情这般好,舍得拿这金贵东西来喂孩子?” 流萤笑了,“不是老爷吩咐的,是依离小姐派人来传话时,特意给带过来几盒,夫人让每天都做了给小姐吃,今儿是少爷借了小姐的光呢!” 君烟离又涌上几分酸楚。 君临渊几口吞了下去,把碗放到梨花木托盘中,抹了下嘴,说道:“明天冬至,你与我去二伯家,和祖母一起吃馄饨,顺便看一下媚夏。” 布了这么大一盘棋,步步惊心,也该再走一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5章 第65章 第二日冬至,君府。 天气晴朗,风却不小,抄手游廊的砖地上,不用打扫就已经被北风舔得干干净净。 君斯洛穿着荷花锦的棉靴,里面穿着交襟棉衣棉裤,外面披一件貉子毛镶边披风,在垂花门那里玩耍。 寒蝉给斯洛的风帽外边又围了条大帕头,只给她留出来一双眼睛看路。 斯洛绕着柱子跑来跑去,寒蝉和芊叶假意捉不到她,惹得三岁的娃娃咯咯大笑。 疯跑得热了,斯洛一伸手把帕头扯了下来,一阵风灌过来,呛得她噎了几口,又后退着咳了几声。 寒蝉忙捂住她口鼻,一伸手抱在了怀中,朝正房暖阁走去。 斯洛不乐意,蹬着小腿抗议,寒蝉哄她道:“小姐要乖,万一呛风害了病,这一冬咱都甭想再出来玩了!” 斯洛转着眼珠想了想,权衡利弊后便不再挣扎,任寒蝉抱着去见她娘。 “临风近日可常回来?” 文丝竹卧在暖阁的罗汉床上,心底最关心的还是她何时能抱上孙子。 芊枝拿着两个美人锤给文丝竹捶腿,她腿上这是旧疾,一到冬天就不得安宁。 林诗伽笑说:“回来得勤些,只是每日要忙着看他的神怪论,常常到了深夜,媳妇怕他长此以往,累坏了身子。” 虽说暗里是在告状,明里却说得十分贴心。 林诗伽才不会傻到在一个母亲面前实实在在讲她儿子的不是! 哪怕她已惊觉自己的城池就要失守,哪怕她每夜都是顾影自怜,也不能把不是派到夫君的身上。 文丝竹双眼看向窗外光秃的树枝,叹道:“他与我这个阿娘越发疏远了,否则,我也能多提点一下……他是独苗一根,你们要给这一房留下一脉才好……” 门外叽叽咕咕的声音传来,一阵寒气逼进,寒蝉把斯洛圈在怀里,后面跟着芊叶,说笑着步入。 “娘亲,祖母……”斯洛开始撒娇。 文丝竹展开了眉眼,坐正身子,伸开双臂,把斯洛揽进怀中。 刚亲热了两下,小丫头来报,打破了这一幕温馨。 “夫人,少夫人,二少爷和五小姐来了,说今儿冬至,来陪老太太吃馄饨。” 婆媳二人同时怒气上脸。 “娘,他们兄妹两个近日来咱们府里是越来越勤了,怕是有所图谋。” 文丝竹的眼神愈发狠厉起来,双眸中的寒光,如同淬过毒的花针,闪着幽蓝的光,让人不寒而栗。 “不怕,有我在,老太太永远不会把掌家之权交给他们三房!” 许是在祖母怀里呆腻了,斯洛扭了几下,小脚一蹬,踢在了文丝竹的腿上。 文丝竹吃痛呼出了声,芊枝赶紧过去给她轻轻揉捏着,林诗伽也把女儿接了过来。 文丝竹看着芊枝的一双玉手在腿上推拿,疼痛渐渐减轻。 那年初春,冬雪未融,她府上庶出的妹妹,最得父亲宠爱的文丝梅,趁她不备推她入湖,入水的一刻,她被湖水冰得全身僵硬,两腿磕到大石之上,血流如注。 在她意识开始模糊之时,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抓住了她的腰身。 波光潋滟之时,她看清了他的脸,那一刻,他的眼神比湖水还深,她知道,陷在他的眼神之中,这辈子都不会醒来。 他,是林管家的独子。 也是如今她儿媳妇林诗伽的爹爹—— 林锦良。 世事无常,他最后竟成了她的姐夫。 君文两家联姻,她被迫坐上花轿,那时她永远都不会想到,这个男人,后来会娶了她的远房表姐,也不会想到,他们二人的女儿,又成了自己的儿媳。 多少日夜,她身居于此,守着没有丈夫的空宅,唯一能暖心的,就是林锦良救她时那清冷的面庞。望山,望水,望风,望雨,终于望到他携女投奔,终于将他安插进府。 哪怕他在江南,她也是欢喜的。 他是她终生难忘之人,就如同天寒之时便会发作的腿疾。 想忘也难。 君临渊上午自己去了大姐君依离那里,取回了他和君临风各两千两的分成,本金继续留在大姐那里运营。 他当然不会带君临风一起过去。 君依离也因为长久不与二房来往,没有过多询问。 午后君临渊带着烟离来到二伯家里,二哥不在,便径直去了祖母的房里。 老太太坐在桌床之上,依然一身青衣,手里拿着念珠,旁边支了张小桌子,凝秋丫头在抄着佛经学写字。 二人进屋,老太太教凝秋认人,又吩咐她去泡茶。 君烟离拿梳子理了下被风吹乱的发髻,抓了颗红枣扔进嘴里,试探着问道:“祖母,新换了丫头?” 老太太忧心,低沉着嗓音说:“我哪里舍得换了她,媚夏病了。” 君烟离一惊,病到不能近前伺候,也是不轻。 “什么病?这么严重,请过郎中了么?” “哎!头疼病,整日头疼,茶不思饭不想……她自己出去瞧过了,说是不打紧,先将养几日再说吧。” 媚夏素来体健,也正因为此,接连几日的病着,让老太太心生不安。 君烟离觉出古怪,对送茶进来的凝秋道:“你去把媚夏叫过来,就说我要问她几个鞋样儿!” 片刻,媚夏推门进来。 看得出她已是精心装扮过,可脸色还是泛着青黄,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 君烟离随意问了几句,便说要去佛堂看看,缠着老太太出去了。 刚关了门,君临渊就把手攀上媚夏的胸捏了一下,贴着她耳边说:“有没有想我,我倒是想你想的心焦,嗯?似乎大了些……” 媚夏慌忙抓住他的手,带着哭腔道:“二少爷,您可算是来了,我……我有了身子了!” “什么?”君临渊慌了一下,随即冷静下来。 沉吟许久,他安慰道:“你莫怕,不要被祖母发现了,我这两天就给你答复!” 媚夏欣喜起来:“二少爷是要把我要过去么?这事得快,不然就瞒不住了!” 她牵着少爷的双手,如今,两条性命,都握在这个男人的手中。 君临渊拍拍她双手,“你且先回去歇着,有事我会让烟离找你。” 媚夏忐忑离去,回到房里,哭到瘫软,缩成了一团。 前脚媚夏离去,后脚君临风就推门而入。 君临渊见他进来,诡笑道:“你倒是会挑时候,老太太正巧去了佛堂,也省了你我再寻别处说话。” 把两千两银票交给他,临渊翘起二郎腿,微微颤着,手放在桌上敲了几下,“怎么样,这次的分成,大哥可还满意?” 临风意外,“没有多少时日,就赚了这些?” “是了,五万两留在大姐那里,接着由她操办。”顿了下,他不无可惜地说:“两千两你就嫌多,大姐赚得更多。没有办法,谁叫你我不懂经营呢?一切由她操持,她得大分也是应该!” 君临风应道:“自然,应该的。” 话音落地,老太太和君烟离回转。 君烟离瞧了一下二哥的脸色,不算太好。 趁大哥与祖母说话,悄声询问。 君临渊答:“有了!” 君烟离接:“果真!” 她听祖母说媚夏病了之时,已经是想到了这一层。陪老太太去佛堂的这一路,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对策。 “交给我。”她低声说了一句,便和老太太说:“祖母,方才走得急,我也没问清楚,你们三人先热乎着,我去去就来。” 她是个有主意的人,这样的事情用不着众筹来的打算就能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 床上的媚夏泪眼朦胧,纤弱的身子抽噎着,鼻子都哭得红红的。见君烟离进来,她忙起身问好。 君烟离按住她,让她坐下,缓缓说道:“媚夏,二哥已将实情都说与了我听……只是,眼前,我哥没办法将你要了过去!” “为何?”媚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已是痛哭流涕。 “你也看到,我们二房没地位,若二哥再把你收入房中,更让文丝竹得了理,将我们死死踩在脚下。” 这是实情,几个院里的下人也都心知肚明。 “小姐,求你救救媚夏,若是被旁人知道我怀了孩子,我命不保啊!” 媚夏急得给君烟离跪了下来。 君烟离缓缓起身,声音清冷。 “你说的对,若我二哥不认,你的下场就是浸猪笼!” 媚夏吓得一抖,哭得说不出话来。 “眼下只有一个法子能救你,你要不要试试?” 媚夏抬头看着烟离,仿佛她是菩萨降临。 君烟离同样把话说得佛光普照,“连覃,我知他心无所属,你只有一条出路,我安排你们二人见面,你把他收入囊中,嫁与他为妻!” 媚夏如五雷轰顶,咬着嘴唇摇头。 君烟离没有时间和她啰嗦,甩了甩衣袖皱眉道:“今晚我让他给你送头疼药,怎么做,你自己斟酌!” 说完咬牙离去,只留媚夏扑倒在被褥之上,呜咽不止。 …… 入夜,连覃按五小姐的吩咐去给媚夏送药。 老太太心疼媚夏,给她单独拨了一间房住着。 连覃敲门,媚夏许他进入。 房中燃一盏微弱的油灯,病中美人,柔弱无骨。 媚夏起身,花香四溢,她娇吟一声:“媚夏谢过连大哥。” 接过他手中的药包,突然之间倒在了他怀中。 连覃怔住,他从未发现,媚夏是如此娇媚。 他的心,他的脚步被什么东西无形之中牵扯住,再难离开。 油灯灭,他却没有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6章 第66章 66, 此时君临渊房内,他有些焦躁,想到今晚媚夏就可能是连覃的人,更是坐立不安。 他耳边,全是媚夏摇铃铛的声音。 媚夏腕上系了两个银制的小铃铛,平时收在袖中,无声无息。 可当衣物除尽,二人翻云覆雨之时,它便丁零响起,声音不大,却听得人心痒难耐。 君烟离慢悠悠地剥着葡萄,被他转得头疼,骂道:“有点出息成吗?” 君临渊不响,依旧踱来踱去。 “呵,如此看来,这丫头有点本事,能让君家二少爷不舍,而确是难!今晚,必然成了好事!” 君临渊忽然停下,问道:“为何选她,而不是随意找个烟花女子去做这事?” 烟离把紫色的葡萄皮扔进粗瓷大碗里,手指掐着碧绿的穰子,一口吞进去,拿帕子擦擦手,起身就走。 君临渊一喝:“又走!就不能好好说话!” “语不和不可聚论,道不同不相为谋!” 君临渊头疼得摆摆手,终于坐了下来,屏气凝神地看着她。 君烟离轻蔑一笑,“杀人诛心!你还真不是一般的笨!” 她一只手搭在肩上,帕子松松地攥着,轻轻迈着步子道:“一是外边的女人,连覃怎么会上心,二是那种女人贪心不足,容易反水。” 那神情,就像在思虑明儿要吃什么早点一般轻松。 君临渊不再说话,他的心思已从想念媚夏,转回到琢磨烟离。 这个妹妹,说好听了是足智多谋,说实在了是诡计多端,自己竟然赶不上她的一个小指头! 那福过来收碗,劝两个少主子早点回去歇着。 君烟离看一眼那个常常用来装果皮废物的大碗,问道:“那福,换个新的不成吗?看着它吃,果子都不香甜。” 她叹自己的爹爹在收废品的路上越走越远。 那福干笑两声,“小姐,老物件儿养人,往后您就有体会了。” 君烟离撇撇嘴,褙子的长襟一闪,回了房。 那福捧着粗瓷碗回厨房,笑着摇头,“傻孩子,不知道这一只破碗,顶了寻常百姓家一栋宅子啊!” * 几日后,傍晚。 绣坊那边,苏欢引草草吃了几口,便回房歇息。 药铺开张回来后,她一直昏昏沉沉没什么胃口,心口如同压了大石,沉闷异常。 今儿晚饭是小馄饨,猪肉葱花馅儿的,她见麦苗唏哩呼噜就吃完了一碗,便把自己的都拨进她碗里,喝了几口汤就算把晚饭吃了。 披着深衣,欢引左手捏着茶杯,右手拿着项坠把玩,脑子里的穆羽,还是挥之不去。 蓦地,头一晕,眼前晃动起来,一切像埋在水里一般,被荡漾的水波扭曲到变形。 眼前越来越模糊,苏欢引努力睁眼。 一瞬间,归于平静。 眼前不再是绣坊的房间,而是家中的院落。 她站在门外,手里拿着茶杯,玉坠却不在手中,而是挂在脖子上。 她忽然惊觉,是娘留下玉坠,把她带入幻境之中。 来到井边,她看看手中的茶杯,一扬手扔了下去! 可刚要把水桶放下去,就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把她扯回到现实之中。 她皱眉,方才那一瞬带给她些许不适,低头,左手的茶杯已经不见。 “哒哒!” 是有人在敲门。 “苏苏,我来看看你。”麦苗用衣襟兜着几个烤过的红薯,蹦跳着进来。 欢引寻了个小笸箩,让她把红薯放下。 倒了两杯茶,她问:“哪里得来的?” 麦苗盘腿坐在榻上,挤了下眼睛,露出一口小白牙,“看你也没吃几口,我就到厨房去,想找些吃的带过来,正巧见那几个婆子在烤红薯,说是大少爷想吃,我顺嘴问了一下,她们就给我拿了好几个。” 端起笸箩闻了一下,香甜的气味直冲脑门,她又说:“还不是卖你个面子,若说是我要吃,才不会白白便宜了我!” 苏欢引笑笑,拿了几个钱,披衣出门,“你等我,这就回来。” 不多时她进来,手里端着一盘油煎过的香酥小河鱼和一碗胡辣汤。 “红薯吃了烧心,咱们配点有咸淡的吃。” 麦苗屈起一条腿,扔了一根鱼在嘴里,做了个陶醉的表情问:“哪里弄到的?” 苏欢引把桌上的绣样和针线收拾好放在了榻角的高几上,又洗了帕子给麦苗擦手,说道:“才不是带钱出去么,去厨房了,我说随意给我点小咸菜就成,结果给我拿这么两样稀罕的过来。” 麦苗乐了,“以后想吃啥都能去买么?” 苏欢引笑她,“说到吃脑子就不够用了么,恐怕这些都是大少爷要的,正巧咱们过去碰上了!” 麦苗吐吐舌头,擦了手,二人坐下细细品味起来。 欢引掰开一个红薯,仔细剥着皮,看一眼笑嘻嘻的麦苗,“你都不难过的么?” 她指的,是晋级的事情。 前几日,绣坊里的几个乙级绣女争一个甲级的份额,最后一轮,麦苗和染香胜出。 苏欢引心中明白,按染香的手艺,该是第一轮就被淘汰,至于为何坚持到最后,这其中她必付出许多“心思”与“辛苦”。 二人不分伯仲之间,冯妈想了个主意,让所有绣女投票来选拔。 最后染香高出麦苗两票,麦苗败北。 “唔,你看看我,我是有重要的事要说,看到红薯和小鱼就忘了!”麦苗嘴里塞得满满,一拍桌子,猛地想起。 苏欢引苦笑,是不是胃口多大,心就多大? “苏苏,方才我在廊里碰到染香,她说,计票的时候,凝春做了手脚。” 苏欢引挑眉,喝了口汤。 又是凝春! “当时凝春找到染香,说我与她同票,这轮分不出高低,再一轮就怕她处了劣势。凝春就想了个辙,问染香同意不。” 麦苗心下愤愤不平,使劲嚼着嘴里的鱼,巴不得咬的就是凝春。 “她说撕了我的一票,补上染香的一票,这样里外里染香平白比我多出两票,甲级也就是她的了。” 苏欢引听着她的话,手里剥红薯皮的速度渐渐放缓,接她一句,“所以,染香就同意了?” “嗯,染香说一时糊涂,见凝春一番苦心也是为她,就应了。” “那,你预备将此事告诉冯妈么?” 冯妈看重凝春的性子,一直觉得她年岁大稳重踏实,所以才让凝春计票。 却不曾想到,她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哎,算了,凝香说,她心下实在不忍,才将此事说与我听,又悔过了一番,我也是不忍心把她再拉下来。她又说,此事被别人知道,也是绣坊的丑闻一桩,怕毁了绣坊的名声。” 苏欢引想,绣坊的名声?这帽子扣的够高。 “她还说,我年岁小,以后还有机会,不急于一时。”麦苗如同鹦鹉学舌,嘴里吐出的,全是染香的说辞。 苏欢引为麦苗的智商担忧,事到如今对于染香,麦苗还是没有做到看透毒情看透你。 她立起眉毛问麦苗:“她说,她说,都是她在说,你自己心里就没个主意么?” 这丫头,染香几句话就把她蛊惑了。 麦苗见苏欢引忽然动了气,愣了一下,干咽了一口,“我自己……有主意啊!染香也是个心善的,得了不该得的,心下不安,才向我悔过。最坏的就属凝春,若不是她劝诱,染香也不会做出此事!” 苏欢引摇摇头,“若换了你是染香,凝春找你,你会同意么?” 麦苗头摇得如同拨浪鼓般,“不会!” 苏欢引心下一番安慰。 不忘初心之人,走再多不想走的路,受再多不愿受的苦,尽管满身伤痛,面对无端的利诱,也不会迷失自己。 她歪着头,看向麦苗说:“还是了,是染香自己利欲熏心,和凝春有什么干系!” “可……可主意是凝春出的啊,况且染香又主动找我认错!” 苏欢引真心怀疑,麦苗是不是中毒之后变傻了。 “认错?若她真心悔过,大可以直接放弃,把甲级还与你,也不用非得说出原因,冯妈只当她是做了善举就罢!可如今她抓着好处不放,又来你这里忏悔,什么用心?她接受凝春的赐予,又返身过来说与你,分明就是挑拨你与凝春的关系,这中间,最坏的是她!” 话音落,室内一片寂静。 麦苗皱着眉头张着嘴,嘴里的东西也忘了嚼。 她费力地回想苏欢引方才的一番话。 “苏苏,你说得太快,能不能再慢些说一次与我听?” 苏欢引失笑,又重新复述一遍。 麦苗这才如梦初醒,不住点头,点得一双梅花耳坠在腮边直颤。 “我怎么没有想到,可是,她挑拨我和凝春,为了什么?” 苏欢引沉吟片刻,问她,“方才你说在廊上遇到她,你要来看我,她知否?” “自是知道,见面就说了。” 麦苗与苏欢引交好,绣坊人人皆知,染香自是最明白,她的这番话,麦苗会一五一十全说与苏欢引听。 她的目的,定是要挑起凝春与苏欢引的争端了! 真是个滚犊子的全方位计谋! 正想着,君临风敲门进来,后面跟着催巴儿,手里端着托盘。 他看一眼二人桌上的,又看一眼催巴儿手里的,除了多出来一壶酒,别的都没两样。 催巴儿忍住笑意,放下托盘礼退。 麦苗也起身要告退。 君临风示意她坐下,除下披风,问道:“明天,你们二人,随我去练练胆量,可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7章 第67章 有些人的个人魅力决定了当他向你问话时,你是不会做出拒绝回答的,比如君临风。 苏欢引和麦苗齐齐点头应允,鬼使与神差两位大人,似乎为君府所豢养。 次日。 就要进腊月,雪是一场连着一场。 日中,泠泠白雪又开始纷扬乱舞,大地一片银装素裹。 凤池城街上已无人迹,某一处室内却热闹非凡。 “许心居”里,新上了铜暖锅,大肚子,长烟囱,加上炭火进去,涮肉涮菜,三五人成群吃上一顿,既解馋又热闹。 此时,二楼雅包中,艾叶和艾术不眨眼地盯着锅里的汤底。 乳白色的汤底是用鸡汤加中药熬制出来,上面飘着葱段、大枣和枸杞。 汤已经响边,靠着铜锅的地方冒起了一排小泡,丝丝热气开始蒸腾,可就是不开锅。 楼梯被震得腾腾响,艾叶欣喜地看过去,又失望地撅起了嘴。 她在等苏欢引和君临风,许非昔嘱咐他,人不到齐,不准先吃。小二送上来几盘蘸料,艾叶急着拿筷子挑了点料放在嘴里,甜咸适口,也可解馋。 终于等到水开,她用筷子挑了一片肉,对艾术说:“你且帮我守着,我尝一下!” 艾术点头,“给我也弄出来一片!” 说罢跑到房门外往楼下看去。 一楼的大堂几乎坐满了人,每桌都有个铜暖锅。 艾术心想,许大哥着实会做生意,那日偷听,似乎他属意于二姐,若真有这样一个姐夫,这辈子吃喝不愁,也是不错。 他却不知自己放哨的功夫实在差强人意。 他畅想的这功夫,许非昔和君临风、苏欢引、麦苗四人已经上楼上到了一半。 艾术聚精会神自觉机警地把风,忽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等他回头,几人已经进屋,就剩麦苗扯着他耳朵说:“再探远些,你要掉下去被楼下的涮了!” 艾叶刚涮好一片肉,就见人已经进来,慌忙之中扔进嘴里,也没嚼就咽了下去。 许非昔看她慌乱的神情,逗趣道:“馋猫儿,又偷吃!” 一句话,艾叶却落了泪。 许非昔惊着了,忙上前抬着她的小脸道:“怎么了,我话说重了?” 心底愧疚又疑惑。 以艾叶的性子,本不会放在心上的,怎的今日如此小气,乖僻邪谬起来? 艾叶没法子告诉他,她是被烫哭的。 刚捞出来的肉,都没来得急吹一下,就下了肚。 肉变成一块儿碳,从喉咙慢慢滚到了胃里。 艾术猜到二姐是被烫到,赶忙把自己的凉茶递给她:“别甩脸子了,本来就丑,一哭更丑!” 艾叶的脸更苦了。 几口凉茶下肚,终于灭了肚里的火。 许非昔忽然歪着脸看她,艾叶惊了一下,抽噎着问,“怎么了,病症又复发了么?” 许非昔幽幽地说:“这几日想你想的,口歪眼斜,你若是不快活,这次就不是吊线风,得变成吊绳风了!” 艾叶捶了他一下,“你又唬我!” 终于破涕为笑。 几人相继落座。 现切羊肉,肥瘦相间,不腥不膻,涮几秒钟拿出来蘸上小料,吃在口里滑嫩无比。 麦苗和艾叶不停往锅中扔菜,好好一锅涮肉活生生吃成乱炖。 苏欢引却还是没什么胃口。 艾叶并未察觉,捞了几片蘑菇给她,说:“我大姐和穆羽哥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开春三月就办,再过几个月,就叫姐夫了,嘻嘻。” 苏欢引的脸白了一下,许非昔忙打断艾叶:“我看你们来的时候,艾术脸上还带着泪痕,又被你娘打了么?” 艾叶吃着芝麻糖球点头道:“他?我娘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隔几天不挨揍,他自己都皮痒……哎?许大哥,我还忘了说,你娘可真好看!” 许非昔有些许得意,他娘是美,只是有个与众殊的性子,心热面冷,看起来有些冷若冰霜。 “你怎知道我娘好看?” 艾叶瞪了双眼,嘴角挂着几颗芝麻说:“你忘了,你娘替穆大哥来商量成亲的事……” 许非昔扶额,这话茬犹如深坑,是怎么都爬不上来。 又一次打断她,他问艾术:“你早起又犯错了么?” 艾术撇嘴点了点头。 “那几个狗宝儿,我娘说长大了吃得多,现下又没有野菜,全用粮食喂,养不起了,要送人。” 说到这事儿,他伤心起来,放下筷子不吃了。 “我气急,说送走了它们,我也离家出走,然后我就出门了。” 艾叶已经开始笑起来,接着他的话说:“我娘正坐着生气,说让他在外面冻死算了,他又折身回来了。娘问他,不是出走么,回来做什么,他说外面下雪了,等雪停了再出走……” “噗……” 一众人等全部笑喷! “之后呢,就被抓住打了板子么?”麦苗笑得喘不过气来,追问道。 “对。只是打之前我娘又羞辱他一番,他最难过的,该在于此!” 艾术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艾叶,“二姐,从不见你嘴上春风,这也便罢了,这么多人,你还取笑我……” 艾叶正在兴头上,怎会理会他,清了清嗓子,学着她娘的样子,慢条斯理地说:“艾术,其实你回不回来都是一样,因为你的脑子早就离家出走了,哦,不对,娘生你的时候,就忘了给你安上脑子!” “我……肚子疼……”艾术找了借口躲出去,刚踏出门,就听到后面传来的一阵爆笑声。 他哀伤地想,以后他可不要娶这样一位夫人回来! 君临风边笑边附在许非昔耳边,“有这样一位有趣的岳母,我也放心让你娶她女儿了!” 许非昔白他一眼,“快吃吧,吃完了还得去后院!” 说着打了个冷颤,“求你,快点把那玩意弄走!” 后院的积雪压得枝条颤颤巍巍,院中小径才打扫过没多久,又浅浅覆上一层。 艾叶最是贪玩,拉着麦苗在树下摇着树枝,任树上的雪簌簌落到自己的头上,如白头宫女,免不了让人多看几眼。 许非昔此时拉着艾术,“你脑筋还真是不够灵光,我这么大的饭庄,会让你的大花狗宝没食吃么?” 艾术把脑瓜拍得啪啪作响,“是呀,别说是几条狗,就是养一群猪都够了!” 雅居近前的树底下扔着一个蛇皮袋子,一楼堂中还放着一口大缸,与这八窗玲珑的宅子格不相入。 众人在鹿皮凳上落座,小二送上暖茶。 许非昔吩咐一番,不多时,小二领着两个破衣烂衫的乞索儿到了近前。 两人问了好,其中一人到树下扯过蛇皮袋子,拆开了口,把里面的东西扑通一声扔进了大缸里。 然后把屋子里的几个碳盆都端到了大缸的近前,觉得热度不够,又扔进一些碳,点了纸媒儿烧着。 艾叶好奇,伸头往缸里看了一眼,“哦”了一声,问许非昔:“这是要做菜?” 许非昔苍白着脸摇头,“做药!” “谁吃的?” 许非昔用下巴点了点君临风,“你君大哥的父亲!” 艾叶看看许非昔的脸色,问道:“许大哥,你这是冷么?” 他摇头:“我……只是怕……不是,我只是想上茅厕!” 这时,大缸里传出声音来。 许非昔一跳八丈,快速朝楼上奔去。 艾叶瞟一眼他跌跌撞撞的背影,嘟囔着:“胆小鬼!” 个子高一点乞索儿找了根棍子,在缸外沿使劲敲了几下,又伸到缸里面去逗弄。 麦苗此时紧紧捉住苏欢引的袖子,颤抖着声音问:“是不是……小龙?” 苏欢引也想到了,询问地望向君临风,他点了点头。 苏欢引起身,把麦苗带到楼上,“你且在这里待着,不要下去。” 复又下楼坐回到凳子上。 她心里也怕,只是她记得君临风一早就说,是来练胆。 她反而觉得,这种恐惧之下,她因为穆羽蜷成一团的心头,轻松了许多。 艾叶艾术一直围在缸边看,从小在医馆里,蛇做成的药材,蛇泡过的酒没少见,加之姐弟俩天生胆大,现下除了两个乞索儿,也就他俩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这季节的蛇早已冬眠,被二人弄醒,依然昏昏沉沉。 它摇晃着脑袋,被逗弄得发怒,吐着信子朝木棍咬了两口。乞索儿高兴起来,掏出几只蝎子扔了进去。 君临风外出游历得了个偏方,找稍有毒性的蛇,用它去咬蝎子,之后把蝎子放到瓦片上用炭火焙干,可以治君二老爷的病。 蝎子扔进去,大蛇却低下头又把自己盘了起来,似乎马上就要睡过去。 试了几次都不成,艾术搓着手说,“不如我来,把蝎子塞到大虫的嘴里让它咬不就成了吗?” 君临风心下一动,把那姐弟俩拉回来,又给了两个乞丐几两银子,让他们去找小二要了棉衣和棉手套,开始动作。 大蛇很温驯,没用费力就把蝎子塞了进去。 可是刚松手,就见它“啪”地一声把蝎子吐了出来。 几人均是一愣,又凑到近前的艾术随后狂笑起来。 笑到就要劈叉。 苏欢引起身,看大蛇可怜兮兮地盘着,似乎受了许多委屈,便劝君临风,“这是它睡觉的季节,你偏要它吃,违背了它意愿,就算咬上一口,也未必就有效,还是等明年,穿暖花开之时,再想办法岂不是更好?” 君临风看她一脸认真,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便让那两人把堂屋收拾干净,带了几个小的上楼。 麦苗一直在楼梯的一半拐角处向下张望,许非昔却躲在房间里,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苏欢引握着麦苗的手,“若不是上次被虫咬的事,你也不至于现在怕成这样。” 捏捏她好不容易又胖起来的小脸,苏欢引向君临风行礼。 “有件事还忘记谢了君大哥,若非你留给我的神惊石,怕是等他人发现我们二人之时,早已毒发去见菩萨了!下个月初八大妹就要成亲,我可否替她向君大哥求一块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