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 第1章 囚禁 入目,无边无际、彻彻底底的黑暗。像是视觉完全被人剥夺,仅留听觉还在垂死挣扎。 入耳,急促沉重、毫无章法的喘息。一下接着一下,频率越发惊人,快到近乎无法分辨前后两下喘息中的空档。 入口,干燥苦涩、恶心反胃的味道。凉风随着喘息刺痛牙齿,舌头麻痹而且毫无知觉。 周遭空气温度并不算低,但却冷得令人牙关打颤,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像是利刃一般剜进皮肤和血肉,激起浑身血液逆流似的冰凉和疼痛。 何洛用了很长时间适应这份突如其来的恐惧,包括黑暗,喘息和难以自持的呕吐感。他必须快速进入角色,才能保证死前这段噩梦般的旅程不会走得太过难挨。 他在身上迅速潦草地摸索,一无所获,但却随着手臂大幅度的摆动,听见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声响—— 拖动左臂,砰啪,咔嚓…… 拖动右臂,砰啪,咔嚓…… 这时他才发现左右手上分别扣了两条铁制锁链,锁链尽头拴有固定重物,可供身体移动的范围十分有限,甚至连站立姿势都无法顺利完成。不得不暂时放弃挪动,转而向触手可及的地方探寻。 手指化身触角,凭着第六感一寸一寸向前摸索。地面光滑平整,没有年久失修的开裂和高低不平的起伏,但是整体略微向□□斜,如果不是装修失误,应该就是排水系统。 细腻且有纹理的触感,说明房间里面铺设着地板砖。砖缝每隔两掌重复出现一次,左右皆是如此,说明砖块形状为方,而且单砖面积不大。据此基本可以推测,这间房屋的整体面积也不算大。 排水,地砖,面积……诸多因素堆叠杂糅,逐渐梳理出了一条合乎情理的脉络。何洛大胆猜测,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八成应该是被囚禁在了没有照明和透光设施的卫生间里。 屋主极有可能离群索居,因此随意改动房间结构,另砌一面墙体封住卫生间的窗户,也不会引起周遭住户的好奇和猜疑。 手指继续向外延伸,果然摸到一处圆孔下水道,孔洞位置没有遮挡。攀着洞边向下探进手指,可以摸到管壁上面湿滑黏腻的残留。 何洛眼下容身的这副躯体是位女性,十根手指全都留有精心修剪过的指甲。他用力在下水管壁上一扣,抓出不少成分不明的固液体混合物,放在鼻下轻嗅,恶臭扑面而来。 初期刺激性气味逐渐消散的时候,他又嗅到了另外一种成分——似有若无的铁锈气息,兼有绝非金属材料能够生成的腥膻味道,是他再为熟悉不过,又深深感到恐惧的人血。 门外逐渐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敲山震虎一般,瞬间警醒了何洛敏感的神经线。劲风随着那人柔中带刚的开门力道袭来,生生刮痛了他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微弱的光线透过门扉反射,依稀照在他的身上,显出一副凹凸有致,吹弹可破的女性躯体。 许久不曾见过光明的眼睛,很难迅速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变换。何洛竭力眯起一条勉强可供视物的眼缝,拼命去看立在门扉处的阴暗人影。 可他眼下暂时寄宿的这副身体,貌似患有极为严重的散光和弱视,而且本该随身携带的眼镜现在也不翼而飞。所以任凭他把眼睛瞪得再大,所见依然还是一团模糊。 那人跨进房间,身体逐渐融合在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仅仅露出一只斜睨而来的黑白眼珠。瞳孔无意识地向外暴睁,突出,像是下一秒钟就会突然窜出眼眶,带着紫红色的血管组织脱落在地。 随着凶手的逼近,女人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灵敏的神经反应顺着脊髓传到何洛的大脑,迫使他也变得格外惶恐不安,恐惧到无法进行任何思考。 “放我出去!啊啊啊啊——放我出去!”尖利高亢的女声从他自己口中发出,这副身体越发不再听他指挥,而是按照原先女主人的本能行事。这令何洛很是慌乱,额前渐渐渗出恐惧和焦虑一起催生出的细密汗珠。 “嘘——”来人颇为不满地冲她拖出一个长音,暴露在晦暗不明的反射光线内的一只眼睛上方,是他微微弓起的无脊椎动物似的乌黑浓密的眉毛,“我说过,畜生的嘴巴不是用来说话的。” 何洛想要稳住局面,最好让身体也跟着一起镇定下来,重新恢复他的思考能力。但他显然没有那么强大且不可动摇的精神意志力,可以突破这个女人深入骨髓的恐惧。 没等他想好怎么应对,女人已经抢先一步开口哭道:“我……不说话,我不……说话,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她的声音夹杂哭腔,源源不断向上翻涌的畏惧堵在嗓子眼里,这些碎话就像断了线的雨珠,总是时不时的哽咽语塞。 糟糕…… 何洛完全能够感受得到女人垂死挣扎时的心理变化,并且不可抑制地跟她共享精神链接。在她强有力的情感渲染下,何洛的大脑逐渐被恐惧和求生欲所吞噬,变得一片空白。 那人颇为不耐地移开视线,舌尖迅速抵住上颚,挤弄空气,发出惋惜和责怪的啧啧声响。回音荡在狭小密闭的卫生间里,接连不断地刺激着何洛不堪重负的耳膜。 “都说让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你怎么就是听不懂呢……”他神情恍惚,极为懊恼地喃喃自语,手指胡乱抓弄鬓角边的头发,频率由快到慢,直至停止。短暂无声的沉寂过后,忽而一把抓起洗漱台前的大瓶沐浴液,猛然照着何洛的头砸了过来。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就算是以何洛男性身份的角度来看,也是日常生活当中很难得见的健硕类型。一掌下来,险些把何洛打到昏厥。 “不要说话,听懂了吗?” 剜肉削骨的疼痛里带着丝丝凉意,四周渐渐弥漫起了血液分子的腥膻气味,鲜血顺着何洛的头缓缓向下流淌,晕血的本能使他胸中止不住的恶心。一股暖流直冲喉头而来,险些就要压制不住。 那人一把揪住他的长发,毫不留情地向下拽去,迫使何洛扬起头颅,跟他四目相对。尽管他们相距不远,但是因为光线和视力的双重问题,何洛还是无法清晰辨认对方的五官。 “我不喜欢聒噪的鸟儿,尤其是母的。”那人发起狠来,后槽牙被他咬得咯咯作响,声音浑厚而且沙哑,像是声带上面滚着砂纸一般。 何洛牙关紧锁,一声不吭,深知面对眼前这种控制欲和占有欲异于常人的变态,暂时性的服从是最好的选择。 见他一句话都不说,那人果然甚是满意,逐渐放松手上的力道,松开了何洛的头发。与此同时,那股一直压抑在他喉咙深处的腐蚀性胃液,终于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 他的右手边上不远处是马桶,锁链刚好可以供他探出半个身子呕吐。呕了几回,都是干呕,胃里什么正在消化的食物都没有,只有涩到喇嗓子的胃酸。 拖着铁链抬起手腕,勉强能够抓到挂在墙上的卷纸,他接连拽出数十几节纸巾,也不扯断,直接就着卷纸尾部擦拭嘴巴。生怕背后那人因为不喜欢肮脏的鸟儿,再给他的脑袋来上一记钝器击打。 那人却没这么行事,转身出了卫生间。不多时再次出现,手上多了一个外卖常用的塑料餐盒,餐盒里面盛放着已经快要见底的鸡肉和米饭,应该是他刚刚吃剩下的。 “吃了。” 干呕胃酸的余韵未过,头晕目眩的感觉堵在喉头,女人由始至终强烈不容忽视的恐惧凝在心间,多重压迫使得何洛调动不起半点胃口。 他将餐盒拉到自己面前,就着微光向下看去,餐盒外面没有注册商标,里面盛着随处可见的香辣脆皮鸡肉拌饭。 纵观整个黄泉市区,能够做出这种饭菜的店铺不下四五十家。每家店的配送范围重合叠加在一起,几乎能够覆盖七成以上的居民住户。 何洛尝了一口,辣中带麻的味道颇为熟悉,但是仅有土豆作为配菜不够讲究,而且米饭蒸得稀软没有筋骨,如果不是位置刁钻,价格低廉,应该很难揽住固定客源。 加上这些限制条件,范围急剧缩小。何洛初步猜测,这是一家挂着川菜招牌的快餐小店,店主并不一定来自四川。店铺位置比较偏僻,菜品价格低廉,多是供应工厂、工地内的劳动群体,或是住在郊区附近的散户。 在他进食期间,凶手一直默默看着,不发一言。他看不到对方什么表情,但也不敢放松警惕,心里有根惊弦一直紧紧绷着,食不知味。 所剩无几的鸡肉拌饭很快见底,那人颇有耐心,一直静静等到何洛把最后一口汤汁喝光,才将塑料餐盒抽走,打算起身离开。 这时身体再度不受控制,猛地一下扑飞上去,死命拽住那人小腿,一把将他掀翻在地,尖锐锋利的指甲尽数扣进对方肉里,使出浑身解数将他向后拽去,继而吭哧一口狠狠咬住他的跟腱,像只数月未曾进食的鲨鱼,咬住猎物就不再松口。 何洛顿时慌了心神,在求生欲的支配下,女人所有下意识的行动全都先于他的理性思维,再不受他控制。战争一触即发,他却失了船舵,只能任由船只飘在惊涛骇浪当中,随着腥风血雨疯狂颠簸。 凶手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说是杀猪一般也毫不为过。他的小腿肌肉甚是发达,一脚踹在女人脸上,直接将她的头踢飞到了马桶边上。 一瞬间的爆发力已然耗去女人大半气力,她的身体因为长期沉浸在恐惧当中,一经发力就会立刻陷入疲软状态。加上她的头部遭到重创,疼痛和晕眩的双重折磨令她不堪重负。她想要再次反击,却徒劳无益,只能像只濒死的鱼,胡乱踢腾她的小腿。而那火柴一样纤弱的腿,始终支撑不起她孱弱无力的身体。 凶手再起身时,仅剩一只小腿作为支点,他的面色很是难看,五官尽数向下拉长。尽管何洛看不清楚他的细微表情,但也能够觉察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冷冽气场。 那人狠狠向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所有耐心在这一刻全部耗尽。沐浴液的瓶子再度被他高高举起,猛力向着女人砸去。混乱不堪的脏话接连不断从他口中吐出,也和击打一样尽数落在女人身上。 何洛同她一样默默忍受着非人的折磨,耳鸣令他根本听不清楚凶手嘴里说了什么。失血过多带来的寒冷冰冻了他的意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痛苦,身体越发疲惫,眼皮越发疲惫,好沉,好累……真想就此浑浑噩噩地睡去,再也不做徒劳无功的挣扎。 何洛陪同女人一起彻底失去意识,与此同时,却又和她不完全相同地在另外一副躯壳中醒来。那是他的容器,他自己的身体,此时此刻正立在空无一人的停尸房里,一具头颅彻底被人砸开了花的女性尸体跟前。 何洛猛地抽搐着恢复意识,迷蒙的双眼缓缓睁开,格子柜,停尸台,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工作环境。他翩然一袭白衣,帽子,口罩,手套,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再不是被人囚禁在卫生间里的陌生女人,而是黄泉市殡仪馆的工作人员。 长长地舒出一口寒气,舌头舔过干燥的口腔,抬手擦去额前不知什么时候渗出来的豆大汗珠,卸下半个世纪一样漫长的非人经历带来的重担。最重要的,是缓缓抽回放在无名女尸身上的手。 通过皮肤接触跟尸体建立精神链接,亲临死者生前最后一段记忆,这种事情,说出去谁都不会相信吧。但是何洛相信,因为这是的确确发生在他身上的事,由不得他不信。 他将女尸推回格子柜里,独自一人去到卫生间里洗手,前脚刚刚踏进房门,脑子里就不可抑制地重演刚才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果然,今天还是用湿巾擦擦好了。 下班回家,何洛身心俱疲,但他还不能睡。严格来说,一整天的重点工作,此刻才刚刚开始。他在脸上重重地拍了两下,强行打起精神,缓步行过走廊,一掌推开尽头的门。 书房,卧室,工作间,随你怎么称呼这个十米见方的独立空间,但是何洛更喜欢称呼它为“线索室”。四面墙体贴满巨型玻璃写字板,当中一张长方形的办公桌,乍一看时,有点像是警察局的审讯室。但同审讯室的作用不一样,这里的客人永远只有何洛一个。 油性记号笔在写字板上迅速翻飞,记下刚刚经历过的那场屠杀中的全部细节。包括他的大胆假设,合理推测,以及交叉对比之后,所能得出的暂时性结论。 最终呈现在他面前的这块密密麻麻的巨型玻璃写字板,一共呈现出了四起命案,前面三起是他从最近密切关注的新闻报道上得知,最后一起则是他误打误撞,亲身经历。这些碎片凑在一起,共同拼成一起错综复杂的恶性案件。 何洛大笔一挥,在他面前这块板上标出一个醒目的红色圆圈,圈内是他特地用大号字体书写的结论——连环杀人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命案 黄泉市警察局刑侦大队的会议室里,气氛从未如此凝重。良久,没人说话,落针可闻,每个办事员脸上都写满严肃和不安。 警察局名声在外的阎王爷,刑侦大队的副队长江川,独自一人坐在会议桌的尽头,一处坐北朝南的吉利位置,脸上的表情却一点都不吉利,阴沉的好似连日不开的梅雨天。 他紧紧盯着立在自己跟前那个少不更事的年轻人,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你说什么?” 年轻人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回话,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如此令人窒息的局面,焦灼得满头大汗。其实他也不想上来挨训,无奈大家集体猜拳,输的是他。 “毫无进展?”江川继续盯紧他黑黢黢的脑瓜顶,一朝打破酝酿多时的暴风雨前的宁静,砰地一声将手上的文件夹猛然摔在会议桌上,冲着面前一干鸦雀无声的人等吼道,“整整一个星期,毫无进展!你们几个是干什么吃的?脑子里装的都是稻草吗!” 立在江川身边那个炮灰警察已经吓得面色苍白,双腿发软,但是副队长不发话,他不敢轻易离开,憋着情绪佯装镇定。 “啊?”江川狠狠向他飞去两把锐利如刃的眼刀,准确无误刺中对方软肋,一招就将他的精神防线彻底击溃。 炮灰警察赶忙回应江川的话,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哼哼:“不是的,队长……” “那是什么?”江川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眉毛、眼睛、鼻子几乎全部都皱在了一起,上下牙齿紧紧咬合,半张侧脸上面突出一块异常发达的咬肌,“你告诉我。” 炮灰警察手足无措,眼看就要泪洒当场,这时一直坐在江川右手边上一言不发的法医徐宇突然开口向江川劝道:“你别为难他了,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江川迅速掉转视线,快得像是肉眼难以分辨的闪电,注意力被徐宇吸引过去,枪头也在同一时间对准了他:“那是谁的错?你的,还是我的?” 徐宇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如果不是仔细观察,很难留意到他转瞬即逝的情绪起伏。旁人看来,他自始至终端着高高在上的书生架子,不愿意跟江川这种武夫一般见识。说出来的话也是含沙射影,丝毫不给对方半点官家面子。 “是你是我都行,江队开心就好。”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生怕江川和徐宇两个人又像上一次在集中会议上的时候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就是因为那次轰动全局的内讧事件,他们刑侦大队都快成了其他同僚茶余饭后的必备话题。每次说起警队里的传奇人物,江川和徐宇都是榜上有名。 可能有人会问,既然江川这么厌恶徐宇,跟他水火不容,何不找个借口把他调走,眼不见心为净。但是偏偏整个刑侦大队,就属徐宇破案率高,凡是经他着手调查的案子,几乎没有破不了的。恃才傲物是因为他有资本,江川为了大局考虑,只能一忍再忍。 眼下两人又要扛上,大家纷纷为此狂捏冷汗。可是等了许久,预料中的唇枪舌战没有发生。江川仅仅只是冷着目光剜了徐宇一眼,便将矛头从他身上拉开,继续开会。 期间,一名冒冒失失的女警突然闯进会议室里,神色慌张地凑到江川跟前,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江川猛然回头同她四目相对,黑白分明的眸中写着难以置信:“确定是他?” 女警拼了小命用力点头,恨不能把吃奶的劲都使上。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她可不敢随便撒谎。 江川沉思片刻,渐渐有了定夺,冲着女警略一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将摆在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掀开,点了两下鼠标,迅速敲击键盘,将投屏画面切换成了工作邮箱,并将其中首封未读双击点开,放大附件照片,展示给所有人看。 那是一张角度刁钻的偷拍照片,背景是家随处可见的街边小店,烟酒零售。画面当中有个皮肤黝黑,肌肉健硕的男人,刚从店内买了软包香烟,正要走出门槛。 拍摄定点同他隔着一条宽敞的马路,数十米远,期间还有玻璃橱窗,停放在路上的电动车和零售店外的冷柜。可以看出偷拍的人应该位于这家零售店对面,一处装有玻璃橱窗的门面房里,静静等着那人买烟出来,第一时间迎面拍下他的五官。所以尽管距离正主很远,这张照片反映出的内容却是清晰可见。 邮件里面还有另外一个附件,详细写着这个男人的身份信息和家庭住址,并且指明他,就是最近一段时间颇令警局头痛的连环杀人案的始作俑者。 江川没有任何怀疑和顾虑,迅速指挥刑侦大队成员按照邮件上的地址出动警力。三十分钟过去,他们果然成功抓获凶犯,并在他的家里找到昨天刚刚被报失踪的第五位受害人。 密不透风的卫生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江川掐腰立在门前,眼底掠过非同寻常的阴鸷。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神秘邮件的力量——JUST——这位藏在互联网的马甲之下,拥有福尔摩斯转世般的推理能力,能够破获一个市区所有警察加在一起都破不了的命案,而自己又不肯透露一星半点身份信息的人,三年以来,不知帮过他们多少回。论破案率,连身为警局神话的徐宇都自叹不如。 但是这种好意,江川从来不敢放心接受。 黄泉市里不少自诩正义之士的年轻勇者,也曾凭着一腔热血,想要跻身警局队列。他们或是不计报酬地过来帮工,或是竭尽所能提供破案线索,但是不管他们怎么造作,都比不上JUST在电脑前面敲敲键盘。 江川想不明白他是怎么维持百分百的破案率,但他承认对方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能在无法共享警局内部所有资源信息的有限条件下,接连侦破数起命案,从而拯救不计其数的黄泉市民。 按理来说,他的功劳远大于天,就算要他来坐刑侦大队副队长的位置,江川也别无二话。可他始终深信一个真理,当你凝望深渊,深渊也在凝望着你。过于接近血腥黑暗,光明也会被其吞噬。 如果有朝一日JUST被黑暗吞噬,他又会犯下何种触目惊心的罪行?届时没了他作正义之士,他们还能拯救得出第五个、第六个……甚至是第一百个,第一千个受害人吗? 江川面向不透光的卫生间,黑暗在他脸上勾勒出凝重的轮廓,他从胸口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默默点燃。烟头上的火星撕裂眼前看似无边无际的黑,在他唇前留下一个残缺不全的红色圆圈。他将烟气用力吸进肺部,而后又从鼻孔排出。两道浓烈悠长的白烟,随着空气渐渐飘升,最终彻底消失在了望不到边的黑暗之中。 于是乎,白终于还是变成了黑。 按灭最后一点烟头,江川转身离开,这里到处都是血的味道,他一刻也待不下去。真不知道徐宇平时看着那些血粼粼的尸体,是怎么把饭吃进嘴里的。 说曹操,曹操到。这边江川刚从卫生间里出来,那边徐宇已经采集完了证据,冷冰冰地褪下手套,冷冰冰地向他走来,冷冰冰地眼神对视,冷冰冰地向他汇报:“除了卫生间,客厅和厨房也有鲁米诺反应。凶手应该是和死者在外面进行过搏斗,然而才将其拖进卫生间囚禁起来。” 江川点了点头,为他不带一丝感情的汇报颇觉窝火,舌尖从左到右扫过上颚,一排牙齿紧咬下唇,憋着火气,压低声线,用仅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清的音量说:“你还要跟我闹到什么时候?” 徐宇面上毫无变化,仍旧一张冷若冰霜的脸,视线却不再跟江川交汇,缓缓眨了一下眼皮,避开那人自以为是的目光。“江队说什么我听不懂,还有很多善后工作,我就不奉陪了。”说罢,提着工具箱跨过江川面前,头也不回地出了大门。 江川险些被他气个半死,额前霎时窜起数条青筋,恨不能现在、此时、立刻将那个牙尖嘴利的东西扛回家里好好修理。 所有警员在徐宇的带领下逐渐撤离第一现场,唯独留下咬牙切齿,无处发泄,脸色黑成包青天一般的江川,还有从始至终一直躲在江川身后,被他堵住过道没法离开,又不敢轻易出声的炮灰小警察。 “那个,队长……他们好像收队了,我们要不要赶紧过去?” 江川猛地一记回头杀,两只黑漆漆的眼睛里面燃着肉眼可见的三昧真火:“收什么收!我说收队了吗?” 炮灰警察面如土色,一天之内接连两次被江川吓到快要落泪。江川看他那副羔羊似的表情,火气直接消了一半,怎么这种货色也能进到他的刑侦大队里来?人事科的是干什么吃的,干脆全都出去放羊好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大老爷们,丢不丢人?” 炮灰警察赶紧把头摇得像是小拨浪鼓,不敢接话。 “算了。”江川斜着嘴角吹出一声冷笑,对他强行挽尊的行为表示拒绝,转而问他,“你叫什么?” 炮灰警察说:“我叫卓然。” “卓然。”江川压低身子,单手拍在卓然肩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现在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你能保证圆满完成吗?” 卓然站得笔直,胸脯挺出天际,关键时刻比谁都要认真,字正腔圆地回复上司:“能。” “好。”江川搂着他的肩膀,不动声色地冲着前方轻轻点了几下手指,让他顺着自己的目光看向坐在警车里的徐宇,“看见徐法医了没?” “看见了。” “给我过去盯死他,他有任何动向,第一时间汇报给我。” “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地府 地府的夜,连绵不绝,生活在这里的人,从未见过白昼。 他们就像一群穴居在地下洞窟里的鼠辈,唯一能够用来照明的东西,是漫山遍野的彼岸花丛。 彼岸花又名曼珠沙华,能够照亮逝者之路,引领他们通向奈何桥,饮下孟婆汤,投胎转世,再度为人。 当然,以上这种说法仅仅适用于安分守己,循规蹈矩的逝者,至于那些在人间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恶人,则会在彼岸花的带领下去向另外一个截然相反的地方,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十八层地狱。 相传他们行过所有地狱,最终抵达尽头。那里浓烟滚滚,烈焰滔天,到处都是烧焦皮肤的味道,四下皆是众鬼不堪入耳的哀嚎。他们会在那里接受七七四十九天的炙烤,最终魂飞魄散,归于尘埃。 此刻道路两旁的曼珠沙华微微泛着暗红色的光芒,指引一位皮肤黝黑、肌肉健硕的男人缓缓走向地狱深渊。他的左脚跟腱部位有处十分明显的咬痕,当中血肉模糊,隐隐露出筋骨。但他丝毫没有受到皮肉之苦的折磨,眼神空洞,浑浑噩噩,一步一步沿着道路向下走去。 道路尽头有处断崖,崖下燃着熊熊烈火,滚滚滔天。无数火星随着烈焰翻滚跳跃,涌上断崖,溅落在男人脚下,似乎一头嗷嗷待哺的巨兽在得知猎物到来之时,难耐腹中饥饿所流淌在地的口水。 断崖之边,翻滚而上的烈焰就像死命拍打崖壁的浪花,一浪高过一浪,常人难以想象的可怖高温完全扭曲掉了深渊之上的空气,使其变得更加狰狞。 烈焰深处已经藏有不知多少人的灵魂,凶神恶煞的火花将他们蚕食鲸吞,发出霹雳啪嚓的啃噬声响。男人木然呆立在断崖前,意识渐渐回归到他的本体。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 男人尖叫着向后退去,殊不知在他身后早就站着一位阴差,结实如墙的躯体挡住了男人所有退路,苍白纤细的手一把将其抓住,狠狠甩向烈焰深渊。 皮开肉绽的声音和震耳欲聋的嚎叫响彻深渊,火焰顷刻之间将他燃烧殆尽,却又给他无限重生肌骨的能力,让他一遍又一遍接受这摧心剖肝的苦楚,直到魂飞魄散。 阴差静静望着男人掉落深渊的方向,热浪袭上他的面门,将他额前一缕长发吹得簌簌作响。罪孽越多,代价越大,他能感受得到,深渊正在为了这个男人所犯下的罪行激动不已。从今往后的七七四十九天,它会不惜一切代价拼命咀嚼男人的灵魂,直到榨干他体内的每一寸骨血。 阴差低眉垂眼,转身离去,吭吭当当的铁链拖在地上,曳出一条噩梦般的痕迹。随着他的步履,道路两旁亮着暗红色微光的彼岸花们,渐渐褪去色泽,恢复如常。这条直通地狱尽头的路,在其他众鬼面前,缓缓关上。 一路盘旋而上,回到地府大殿,不计其数且红如鲜血的曼珠沙华渐渐在他面前铺陈开来。他在花的簇拥之下,一步一步走上青石台阶,去向庄严肃穆的大殿深处,拜谒这里最高的王。 冥王年事已高,缠绵病榻,很多事宜不再亲力亲为,如今地府一众阴差,悉数供奉二主——无常。此刻代替阎王坐在冥王宝座之上的人,亦是无常。他的五官尽数隐没在了黑暗当中,只留一个依稀可见的身形轮廓,端端正正坐在堂前。 阴差按照规矩,毕恭毕敬上前行礼。随着他的步履,倒悬在地府殿内房梁之上的曼珠沙华渐渐绽放,亮出暗红色的微光。这时他才发现,不知何时殿内已经聚集起了所有阴差,他们悉数低眉垂眼,立在堂下,静静等候最后一位阴差——也就是他——的到来。 因为冥王抱恙,地府已有多年不曾召集所有阴差举办例会。若是普通事宜,无常只需点名个别小兵到他房中,私下商议,完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可他明明知道这些,却仍一意孤行,召集来了所有阴差,想必应是为了日前刚刚发生过的那件大事。 “今日召集大家前来,是有一事要跟你们说明。”无常声线平缓,听不出起伏波澜。一众阴差却不敢怠慢,在如此盛大隆重的场合下,连喘气都需得小心翼翼。 “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日前看管黄泉市区一带的阴差不小心将生死簿丢失,至今连人带簿下落不明,导致整个黄泉市的生死线出现严重偏差。” 阴差议论纷纷,聒噪之声回荡在大殿上空。 “肃静。”无常身边那位杀人不眨眼的侍从流火沉着嗓音喊了一声。瞬间,堂下所有吵闹的声响全都消失不见,只剩死一般的寂静。 “关于此事,本官已和冥王有了定夺,但还需一名得力干将予以执行。” 堂下诸位鸦雀无声,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地面。对于这位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二主无常,他们皆抱有本能的恐惧。 “没人自告奋勇,那便由本官亲自来选。”无常隐没在黑暗中的头颅微微向□□斜,幽幽的眼神自上而下射出两道寒光,光线尽头恰巧是姗姗来迟的最后一位阴差,“忘川。” “臣在。”忘川自动出列,许久未曾掀起波澜的心,抽搐似的猛然跳动了一下。 无常缓缓下令:“你来。” 忘川不敢抗旨,从始至终,毕恭毕敬:“遵命。” 无常遣散其余众人,唯独留下忘川待命,招手让他上到殿前,同他位居一个平面。忘川始终神色如常,面上看不出来一丝惶恐。 “你可知道生死簿的作用?” 生死簿,掌管生死,所载姓名之人,皆由地府赐予、收走魂灵。忘川虽不是生死簿的掌管人,但也知晓此等贵重之物,一旦丢失,后患无穷。 “臣知道。” “生死一线,一脉相承,世间万物,天道轮回。这个世上,本不该有超越生死的存在,天庭如此,地府如此,人间,更是如此。如今黄泉市的生死簿丢失,需得有人代替它来执行轮回之职。我将执掌生死的权力交付与你,你便成了黄泉市的另外一本生死簿。从今往后,再无忘川,只有生死,你可愿意?” 忘川忆起深渊动乱之时,他年少无知,少不更事,若非冥王出手相救,或许早就死在一众孤魂野鬼口中。是他给了自己褪下素衣,披上白裳,变身阴差,效忠地府的机会。俯首称臣,是他所能给予那人最后一丝感恩。 “臣愿意。” “本官说了,这个世上,本不该有超越生死的存在,天庭如此,地府如此,人间,更是如此。若我将这权力交付与你,你便成了这样一种存在,即使将来等待你的会是烈焰深渊,魂飞魄散,你也愿意?” 忘川耳畔响起银铃般的笑声,眼见一个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少年脸上挂着灿然的笑,赤足淌过冥河波光粼粼的水。然而下一秒钟,他的笑容突然僵硬,表情变得狰狞,可怖,满含怨怼:“你为什么不救我?” 音画流沙一般消失不见,眼前重现地府大殿,隐没在黑暗中的无常静静等候他的回答,而他最终的回答是:“我愿意。” 步出大殿门槛,行下青石台阶,地府的风呼啸而过,吹起一袭白衣翩翩。流火默然望向那人处变不惊,泰然自若的背影,始终不解其意,他向无常发问:“地府阴差不及一万,也有数千,佼佼之士,不胜枚举,为何单单挑了忘川?” 无常在他看不见的阴暗角落悄悄勾起唇角,一只苍白纤长仿佛仅有骨节没有血肉的手缓缓搭上扶手,依次从小指向内下落,直至完全包裹住了扶手尽头的拐角,撑着胳膊站起身来。 曼珠沙华微弱的光终于照在他的脸上,一半苍白,一半黢黑,白日为白,黑夜为黑,一个身体,两种人格。世人所谓黑白无常,不过是他一人而已。 “执掌生死,只是其一,还有其二,非他不可。” 流火更加不解,继续追问:“其二?” “二十五年之前,深渊发生动乱,冥王亲自上阵,救回不少小鬼。在这其中,便有忘川。你所知道的后续发展,是他因为感激冥王,放弃投胎转世,自愿成为阴差。但你不知这背后的故事,远非如此。”无常说起前尘旧事,一黑一白两只眸子全都耀着深不可测的光,“地府曾经有个少年名叫彼岸,是忘川最为要好的玩伴。那场动乱,他亦在场,可却没能活着回来,错在忘川。他不允许自己忘却这段记忆,遂始终不肯饮下孟婆汤,再去投胎。这二十五年来,他没有一日不再自责和懊悔中度过,于他来说,投胎转世不是解脱,魂飞魄散才是。” 流火不知还有这样一段往事,一时间唏嘘不已,沉默无言。 无常抬眸扫视流火一眼,似是早就猜到他会这般反应,唇边依旧挂着笑意,继续说道:“你更不知,那个少年,其实没死。” 流火猛然睁开双眸,惊奇不已:“没死?” “深渊动乱,冥王坐镇,本官位居执政之列,怎能轻易袖手旁观。彼岸,正是被我所救。” 流火愕然,不解其意:“既然没死,主上为何没有告知忘川?” 无常眼中尽是老谋深算的机警之光,他的心思,岂是流火这等武夫所能看透。“本官到时,他已丢了三魂,只余七魄,继续留在地府,只会徒遭欺凌。冥王念在忘川愿意放弃来生,对他俯首称臣的份上,特命本官为彼岸寻得三魂,将他放回人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动乱一事,牵连甚广,我们无力挽救所有灵魂,因此这种事情,注定难上台面。冥王和我,无一例外,全都选择了对忘川闭口不谈。” 流火颇为认同,微微颔首,但他仍旧不能理解,这和今天一事,到底有何关联。 无常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不等他问,便说:“本来也是一桩好事,无可厚非,可是就在前段时间,分管黄泉市区的阴差来报,说是有人私自擅改生死线,乱了他的生死簿。冥王令我前去调查,你道如何?” 流火难耐好奇,顺势追问:“如何?” “始作俑者,竟是彼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尸体 “怎么可能?投胎转世之后的他应该只是一个凡人才对,怎么会有改动生死线的能力?” 这也曾是无常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但他终归还是比流火高明许多,参透了个中缘由。“我曾为他寻得三魂,亲自加注到他体内,或许正是因为这个过程,使他多了几分我的灵力,有了常人不该有的能力,从而影响到了生死线的运转。” 前所未闻,前所未见,流火震惊于他短短几分钟内得知到的内幕,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杀掉彼岸吗?” 无常摇头,世间万物,皆有定数,阳寿未尽之人,就算是阴曹地府也带不走他。强行斩草除根,或许能平一时风浪,但在肉眼不可观测的将来,指不定会掀起何等血雨腥风。 “切勿轻举妄动,就像我所说的,此事,非忘川不可。眼下彼岸就住在黄泉市里,派他前去分管,两人注定见面。没人比他更加了解彼岸,没人比他更加亲近彼岸,只有他能劝说彼岸停止改动生死线的行为,这也是冥王和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敲定下来的最终方案。” 至此,流火总算明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并为冥王和无常二人感到由衷的折服。他们虽是阴曹地府勾魂摄魄的使者,但却比谁都懂得生之不易这个道理。如果不是非死不可,他们不想残害任何人的性命。这或许是能把损失降到最低,能让所有人都相安无事的最好办法。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愿阴差忘川,能够不辱使命。 踏下最后一级青石台阶,忘川忽然感到肩头多了几分非同寻常的重量。强风吹拂在他身上,衣袂发出猎猎声响。他将目光投向这片暗无天日的阴曹地府,忽而忆起曾几何时,彼岸对他说过,兴许再有五年,或者十年,他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去见一见久违的人间,还有久违的日光。 如今的他,即将离开这里,去往人间,去到彼岸口中拨云见日,重见光明的地方。那里会有怎样令人流连忘返的光景,引得那个眉目含笑的少年如此希冀憧憬。于是许久未曾掀起波澜的心,再度抽搐似的猛然跳动起来,一下,两下……难以停歇。 与此同时,黄泉市殡仪馆,正在例行祭奠仪式的何洛突然感到胸中敲起一股强有力的擂动。他惊慌失措地捂住胸口,脸上瞬间凝起疼痛难耐的表情。 “你没事吧?”他的发小兼同事盛沐阳关切地问。 何洛脸色煞白,却不全是因为疼痛。刚刚破获一起连环杀人案,他已然身心俱疲,最近一段时间,他又总是莫名其妙感觉慌乱,心跳如擂,仿佛有什么毁天灭地的大事即将发生。前所未有的紧张和焦灼压迫着他纤细敏感的神经线,他已经接连数日毫无胃口,滴米未沾。 “我没事,你不用管我。”胡乱摆了摆手,以为能撑到仪式结束。不料一股血气涌上后脑,直接熏黑了何洛的双眼。突如其来的眩晕令他很难继续保持直立姿势,双腿肌肉酸软无力,脑袋越发肿胀昏沉,终于渐渐失去平衡,浑浑噩噩朝着一侧歪去。 盛沐阳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撑住,扶到外间坐下。祭奠仪式时间总是格外漫长,要他拖着这样不中用的身体继续坚持,根本不是办法。他用双指探向何洛微微渗出薄汗的额头,温度不算太高,但也已经超出正常范畴。 “我说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这都几天了,不吃不喝的,真当自己是神仙啊。” 何洛坐下之后,脸色渐渐缓和,气血恢复如常,只是身体还比较虚,说话提不上气,像是患有肺痨一样:“天太热,吃不下。” “这才四月,哪里热了?我看你就是减肥减的。” 何洛由下而上看他,自成一双得天独厚的白眼,张了张嘴想要说话,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怎么说。难道要他告诉盛沐阳自己一直在暗地里帮助警方破案,而且至今已经破获无数大案要案,成了名声在外的JUST神探? 盛沐阳见他眉头紧皱,默不作声,忍不住催促他说:“到底去不去医院?” 何洛不耐烦道:“不去。” 盛沐阳好心被他当成驴肝肺,碰了一鼻子灰,本该识时务者为俊杰,早点撤退。可他偏偏就是犯贱,一口闷气憋进肚里,起身去到走廊拐角处的自动售货机旁,拎了两袋面包和一盒牛奶回来:“那你把这吃了。” 何洛没再拒绝,接过塑料袋子,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谢了。” 难得没在何大冰块面前吃闭门羹,盛沐阳轻扯嘴角,笑出了声。何洛撕开面包袋子,略显诧异地抬头看他:“你笑什么?” 盛沐阳学着何洛平时那副黑桃老K的样子,少年老成,庄重肃穆,眉毛、眼睛、嘴巴全都抿成一条直线,冷冰冰道:“别管我,我不去,我不吃……哈哈,自打毕业以后,你小子嘴里就没吐出过象牙。今天倒是转了性了,稀奇。” 何洛愣住了神,表情转瞬即逝,短暂如同流星。他默然不语,低下头去慢慢啃食手中软绵绵的红豆面包,眉头却在盛沐阳看不见的地方耸立成了峦峰。什么时候,他竟然成了这样的人?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盛沐阳高深莫测地摸摸下巴,笑出一脸□□和猥琐,“招女孩子喜欢。” 何洛刚刚酝酿起的那一丁点愧疚情绪在盛沐阳的沙雕反转下,顷刻间土崩瓦解。算了吧,这种人,不值得他深思熟虑。 迅速解决掉了所有食物,何洛胃里渐渐有了暖意,血液舒展到他全身,带来饱腹后的癔症。思维陷入水泄不通的境地,困意渐渐袭上他的眼皮,四肢变得更加酸软无力,直让他想将身体缓缓渗进座椅,睡到昏天暗地。 咕噜噜的滚轮声响从走廊那头传来,期间遇上一处磕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何洛近乎已经完全阖上的眼皮猛然睁开,所有困意瞬间消失不见,心脏骤然剧烈收缩,从躯干到四肢,泵出满满一身冰凉的血。 “又来一个。”盛沐阳对此早就已经见怪不怪,甚至完全不想知道来人什么年龄,什么性别,什么长相,什么背景。 何洛跟他却不相同,睿智机警的眼神像是两条腕口粗细的锁链,紧紧锁住正在快速向着他们移动的停尸台。敏锐如同野兽般的知觉,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走廊里面不同寻常的气氛。何洛心中警铃大作,这具尸体,不一般。 滚轮呼呼啦啦作响,很快刮着一阵旋风扑面而来。何洛眼见一块黑色裹尸袋从他面前经过,不知为何突然打了退堂鼓。一股从未有过的巨型压力像是在他面前竖起一栋无形的墙,阻挡住了他前进的脚步。 怎么回事? 何洛的瞳孔骤然放大,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没有拦下那架呼啸而过的停尸台。等他回过神时,停尸台已经拐进另外一条长廊,再无影踪,滚轮活动的声响也消失不见。 他猛地一下站直身体,冲着拐角飞奔而去,整套动作迅疾如风,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视线随着身体一起撞向另外一条长廊,可是目之所及,竟然空无一物。 盛沐阳紧随其后,踩着慌乱无措的脚步追上何洛,一个紧急刹车停在他的跟前,满脸黑人问号:“什么情况?” 何洛顾不上和盛沐阳搭话,拼命回想刚刚在他眼前一闪而过的停尸台上的标牌。名字,编号……到底都是什么来着? “你认识啊?”盛沐阳前思后想,唯有这一种解释。 何洛一时间金鱼上身,几秒钟之前的记忆完全空白,想了许久,一无所获。回头看见盛沐阳正一脸不解地盯着他看,顺势撒了个慌:“名字有点像,但是我没看清,你看清了吗?” 盛沐阳怔愣几秒,停尸台飞速从他面前划过的图景重现眼前:“好像是叫张帆,帆船的帆,是你认识的人吗?” “不是。”何洛摇了摇头,把这名字默默记在心里,深邃的目光一路望进悄无声息的长廊尽头,心道,不过马上就会认识了。 是夜,殡仪馆的男更衣室来去匆匆,尽是一天劳累过度,身心俱疲的工作人员。他们褪下白色的制服大褂,换上五颜六色的舒适便装,一个个重新回归花花世界,融入黄泉市灯红酒绿,迷醉撩人的夜色当中。 唯有何洛,独自一人坐在更衣室的小角落里,既不换装,也不离开,静静等着周围所有人都陆陆续续下班回家,终于渐渐露出白日里从未向人展示过的另外一面。 他像是位无比虔诚的宗教信徒,脸上挂着庄严肃穆的端正表情,缓缓起身来到洗手间内,一寸一寸清洁手掌上的皮肤。湿滑柔嫩的洗手液被他搓出肉眼可见的白色泡沫,涂抹到指节里的每条褶缝。清水洗涤去了所有污垢,留下一双一尘不染的手。再将塑胶手套带上,边缘提至腕骨,从头到脚全副武装,沿着落针可闻的寂静长廊,独自走向空无一人的停尸间。 不同于白日里的沉湎哀伤,夜幕一旦降临,这间屋子留给人的印象便只剩下阴森恐怖。凉意顺着地面一丝一丝向上攀升,包裹住了这里所有毫无感情的器具陈设和血肉之躯。 何洛行走期间,是这其中唯一一个拥有生命体征的特殊存在,但他丝毫没有身为异类的自觉,面对一众不会喘息的尸体,脸上尽是司空见惯的泰然。 踢踏踢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径直朝着整齐划一的格子柜而去,柜面上的银光泛起亮色,倒映出何洛逐渐变大的身躯。终于,他的脚步完全停止,视线落在不到半米之遥的柜面,标牌上写着张帆的名字,帆船的帆,清晰可见。 何洛缓缓将其抽开,继而拉开黑色裹尸袋上冰凉如水的拉链,正主那张死相平和的脸自上而下向他铺陈开来。再平凡不过的五官,再平静不过的表情,说他是四五十岁提前寿终正寝,都不会有人站出来反驳。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具毫无破绽的尸体,却在何洛心里掀起轩然大波。这几年来,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凡是被他挑中的尸体,不是被人谋杀,就是另有隐情,无一例外,全都不是正常死亡。 这个张帆,没有理由是个特例。 何洛用力攥紧右拳,除却大拇指以外的其他四根指甲深深扣进掌心的肉。共享精神链接于他而言,充满不可预知的危险,每一次的触碰,都会带来剥肤之痛。他必须要万分专注,才能在即将上演的虚拟现实当中,竭力避免自己不被张帆的恐惧情绪带偏。 他深深吸了一口长气,憋足在自己胸口,扯掉右手上的塑胶手套,凝神观望,继而缓缓吐出那道悠长的气息,闭上双眼,凭着知觉将手覆盖上了张帆的尸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白衣 醒来之时,他正身处一个喧嚣吵闹的街边小摊。油滋滋的烧烤香气和嘈杂的交谈声弥漫左右,凉风习习,吹拂着他额前已经略显稀疏的碎发,日渐臃肿的身体跟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一样,陷入泥沼般的中年危机,无法自拔。 按照报告上的说法,再过一会儿,张帆就该因为饮酒过量突发心肌梗塞而死。但是依照目前何洛的感受而言,他离饮酒过量,还有很远一段距离。 烤串上桌,张帆并没有动,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酒上,一杯接着一杯,喝得昏天黑地。眼前开始出现白色状的雪花,脑袋昏昏沉沉,渐渐迷失知觉。 几个同一桌的酒友知道张帆已经不能再喝了,一左一右拖着他的胳膊说要送他回家。张帆本人却跟无数酩酊大醉的酒鬼一样,一边毫无章法地胡乱拨弄他们的手,一边扯着嗓子粗声粗气地大声吆喝:“我没醉,没醉……再拿酒来,我还能嗝,还能喝……” 酒友却不听他那番说词,愣是左右开弓把他架上出租车,报了地址,塞了钞票,让司机送他回家。张帆晕晕乎乎坐在后座,随着车体上下左右一通颠簸,不多时他便感觉一阵胸中翻腾起了一股难以忍耐的呕吐感,呜哩哇啦吐了一车。 出租车司机大惊失色,连忙把车停在马路边沿,回头冲着张帆大吼大叫。张帆懒得听他絮絮叨叨,一面用手抹擦嘴角残留下的呕吐物,一面动作迟缓地将后座车门打开,钻了出去。 司机被他搅得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也不想着继续载他回家的事,索性不管不问,一踩油门扬长而去。留下颤颤巍巍,几乎难以直立行走的张帆,扶着墙体拐进黑漆漆的街头小巷。 这里有处路灯日前刚刚坏掉,两个三角光柱中间,空余一片黑暗。可那黑暗又不至于令人完全不能视物,依稀可见一个人形轮廓,伫立期间,一动不动。 那个轮廓身形修长,宽肩窄腰,一头雪白浓密的长发,一身拖地白色长衫,随着夜风微微飘荡。从头到脚,隐隐向外发散邪恶诡异的气场。 此时此刻,他正侧身倚在小巷当中,一处斑驳褪色的墙体之上。仿佛早就等候在此,而且已经等了许久。 张帆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个人的存在,下意识收住脚步,停在三角光柱下面,摇摇晃晃地看向对方。因为酒精的迷醉作用,他已经神志不清,视物有些重影。 何洛拼命眯起眼睛向前看去,几经辨认,这才勉强看清那人微微垂下的头颅,一张森然惨白的脸,比他身后的墙面还要白上几分。若非仔细观察,还以为那也是白衣的一部分。 何洛胸口再度抽搐似的剧烈擂动,心脏全然不受他的控制,血液仿佛淤堵在了躯干当中,无法顺利泵向四肢。会是心肌梗塞的作用吗?可他为何隐隐觉得不对,心里慌乱不堪,对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有种本能的不祥预感。 终于,白衣人影开始挪动身形,诡谲莫测的脚法就像他从未迈开步履一般。但他确实正在一点一点逼近张帆,本就充满压迫的气场随着距离缩小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在这莫须有的磁场影响下,何洛感觉自己凝滞住了所有器官活动,唯独剩下濒死的窒息。 怎么回事?又是跟今天白天在走廊里初次见到张帆的停尸台时一模一样的感受……不,是比那还要强烈,恐怖,难以自持。 拥有超强意志力的何洛尚且无法在这压迫当中抽身,更何况是已经步入中年的普通男人张帆。他甚至无法做出任何思考,身体完全僵硬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被他一道困死在这躯体内的何洛尽管想躲,但是无处可躲,唯有跟他一起深陷泥沼,共同经历这段世间少有的濒死折磨。 白衣人影渐渐来到张帆身前,铁链在他身后拖出来自地狱深渊的嚎响。吭吭亢亢,吭吭亢亢,像是在为张帆数出他生命的最后几秒。 不知从何而来的古钟突然敲响,震耳欲聋的声音在何洛耳畔回荡。听着越来越密集的钟声,他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根汗毛都在奋力向上竖起,试图掩盖住藏在下面的恐慌。 白衣人影终于完全来到光柱之下,展示出了他的真容。何洛发誓在他有生之年,从未见过长成这幅模样的脸,简直不像这个世上应该有的生物,倒像是从阴曹地府里面爬出来的修罗。 若说之前他的意志还能勉强支撑他的理智,如今看到这副面庞,他的心里只剩下了本能的恐惧。两只空洞无神的眼睛竭尽所能张到最大,不计其数的血丝从眼角边缘向瞳孔攀爬。 怎么办,怎么办……他会不会真的死掉?会不会被拖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不等何洛把这两个问题想个彻底明白,白衣人影已然缓缓伸出他的夺命骨手,朝向张帆胸口探去。血肉之躯于他而言,就像镜花水月,不值一提。他的手指依次刺进张帆体内,就像越过水面一样轻而易举。 刺骨的痛在何洛脑中炸裂开来,险些将他疼晕过去。他能感到对方五根纤细修长的手指正在一点一点靠近他的心脏,继而毫不留情地一把捏住,完全抑制住了这副躯体的血液流动。 他怕极了,但是一声哀嚎也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白色鬼面,任凭意识一寸一寸抽离张帆,重新回归他的□□。 灯火通明的殡仪馆内,何洛独自一人立在格子柜前,惊魂未定的余韵遍袭他的神经末梢,巨大的压迫令他一时间难以自持,脊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低头望向静静躺在停尸台上的中年男子张帆,还是再平凡不过的五官,再平静不过的表情,可是因为方才那段经历,再度看向这张脸时,何洛心里添了许多异样。 缓缓将人推回格子柜里,例行清洁手部卫生,水柱哗啦啦地向下流淌,却始终冲刷不掉何洛心头的波涛。 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鬼索命……这种死法,在他近几年的探索当中,还是破天荒头一遭。更重要的是,这种案子,他要怎么调查? 砰地一声巨响,何洛猛然回头。明明所有人都已经下班,怎么还会弄出这种动静。他飞速将水龙头关上,身体紧紧贴上门后的瓷砖墙,视线瞟向门外四点钟方向,聚精会神,屏息以待。 不多时,果然有个人影闪过。何洛骤然睁大双眼,心脏跟着剧烈跳动,小心翼翼摸出卫生间的房门,誓要看清对方是人是鬼,意欲何为。 转出拐角,高举胳膊,刚要发力,就见盛沐阳端着一张惊恐万状的脸,手足无措地望向何洛。 “怎么是你?”何洛忙将拳头收回,拧眉质问他说。 盛沐阳比他还要难以置信,从始至终瞪成铜铃的眼睛没有半分缩小的迹象:“我还想问怎么是你呢,大晚上不回家,你搞什么鬼?” 算他说对一句,大晚上不回家,确实是在搞鬼。何洛渐渐舒开眉毛,将他憋在胸口那股长气呼出,随便扯了一句谎话糊弄过去:“没搞什么,拉屎而已。” 盛沐阳神经大条,丝毫没有起疑,额前蒙上一层愁云,反手拍拍何洛硬邦邦的胸肌,对他说道:“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有点肚子疼,你还有多余的纸没?” 何洛果断摇头:“没了。” 盛沐阳倒吸一口凉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进厕所再说:“你快帮我找点纸来,憋不住了。”边说边将挡在厕所门口的何洛推开,撒丫子长驱直入。 何洛无奈翻起白眼,心说自己怎么会有这种不靠谱的同事,但是看在白天吃了人家好心好意为他买来的两袋面包和一盒牛奶,还是老老实实回办公室替他找纸去了。 盛沐阳进了厕所隔间,忍不住一泻千里,正到关键时刻,天花板上的灯忽然啪啪闪了两下,继而彻底灭掉。一楼男厕的电路接触不良,停电是常有的事,盛沐阳并不怎么在意,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继续拉屎。 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荧光屏上,几条沙雕新闻将他逗得耸肩大笑,笑声完全遮挡住了外间突然传来的异动。如果盛沐阳仔细去听,他会发现,那是本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吭吭亢亢的铁链声。 厕所隔间底部都有空隙,隐约露出外面瓷砖铺就的地面。一双白色翘头厚底长靴缓缓压过第一处隔间,消瘦的指节依次攀上把手,静悄悄地将其拉开。空无一人。 长靴向前移动,来到第二处隔间,白骨似的指节再次攀上把手,极尽缓慢之能势,颇有耐心地将其拉开。仍旧空无一人。 长靴继续向前移动,这次来到第三处隔间,微弱的绿色荧光从门缝下方泄露出来,偶尔还会随着里面那个人的移动,变换光线的照射方向。寒气逼人的手指第三次攀上隔间的门把手,力道较之刚才,显然重了许多。正要拉开之际,忽而听得门外传来一声不耐烦的低呼:“你好了没?” 手指猛地一下向后缩去,连带那双白靴,那条锁链,刹那之间消失不见。天花板上的吊灯啪啪两声,恢复如初,光线顿时布满整个卫生间,照亮每处阴暗的角落。 盛沐阳哗啦一声冲掉马桶里的存水,招呼何洛过去给他送纸:“好了,把纸给我。” 何洛捏紧鼻子,屏着呼吸进去给他送纸,刚刚把纸塞到对方手里,脚就移形换影一般撤了出来。动作之快,闪电都自愧不如。 盛沐阳擦净屁股,一身轻松地走出卫生间来,一边就着哗啦啦的水声洗手,一边漫不经心地对站在门外等他的何洛说:“明天早上上班,赶紧找个师傅过来把这电路修修吧。一天到晚闹毛病,这要换个胆子小的,指不定直接吓死过去。” 何洛抬头望了一眼刺眼的灯光,发现灯壁里面粘有不少蚊蝇的尸体。他又抑制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莫名觉得这是某种不祥之兆。 “你今晚有事没?” “没事啊。”盛沐阳关上水龙头,对着镜子理了一番他引以为傲的锡纸烫,随口问道,“你有事啊?” 何洛点点头道:“去我家住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回家 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他们除了看片,还能有什么其他消遣。盛沐阳半个身子沉在软绵绵的沙发里面,咕嘟咕嘟饮下半罐啤酒,视线在何洛家的挂壁电视上面来回扫荡,试图找出一部老少咸宜的佳片,供他们一起度过这个百无聊赖的单身狗之夜。 与他不同的是,坐在地毯上的何洛没有半点消遣娱乐的心思,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杯弓蛇影的紧张状态当中,神经高度发达敏感,每条无形的触角都尽可能长地向四周延展开来。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电影,恐怖题材,勉强可以调动一下屋里死气沉沉的气氛,盛沐阳一脚踹在何洛背上,问他:“看不看,鬼片。” 何洛拒绝得十分干脆:“不看。” 盛沐阳二话不说,直接点开。何洛脑子一抽,眉头皱得老高,一脸恶气扭回头去,怒视盛沐阳说:“你个狗。” 盛沐阳冲他吐吐舌头,奸计得逞,浑身上下都在得意的笑。电影逐渐切入剧情,前期铺垫着实不够引人入胜,盛沐阳趁此机会又是一脚踹在何洛背上。 何洛接连两次险些被他踹到牙齿磕在茶几沿上,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幽幽回头,眼里冒着三昧真火之光:“皮痒直说。” 盛沐阳颠颠地笑,眼见何洛又要扭回头去,几根脚趾轻轻在他背上点了一下:“哎,冷不丁的,突然叫我来你家住,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何洛摸着天地良心,他要有话想对盛沐阳说,绝对会趁着他的拉屎的时候说完。更何况对盛沐阳,他压根儿就无话可说。 “没有,你想多了。” 盛沐阳百思不得其解,隐隐觉得一天下来,何洛所有行为都很反常,好奇的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若是不能刨根问底,他很难安然入睡。 “那你是不是心里有事?” 何洛被人点中死穴,身体不受控制怔了一下,眼前闪过一抹白影,是他拿了手纸之后站定在卫生间门口时,不小心撞进瞳孔里的背影。第三处隔间,正是盛沐阳所处的位置。何洛甚至不敢去想,如果他再晚到几秒,等待他的会是怎样触目惊心的一幕。 但是不管那只鬼影想要对他做些什么,今天晚上,盛沐阳这条狗命,他何洛都保定了。不动声色地放松肢体,不让身后那人发现一丝端倪,云淡风轻地糊弄他说:“没有。” “奇了怪了……”盛沐阳喃喃自语,凭他对何洛的了解,这丫不拒绝他的邀请就算了,怎么可能自甘堕落,贴他热脸。 鬼片演得不温不火,盛沐阳看得哈欠连天,不多时就靠在沙发背上,呼噜呼噜梦周公。电视屏上,几个女人浮夸的表演还在继续,屋内,何洛的注意力却已经全然不在她们身上。 落地灯的灯泡噼啪两声熄灭,电视屏幕也在同一时间失去信号,变作波澜起伏的黑白条纹和跳动闪烁的雪花屏。光线投射在何洛一眨不眨的眼睛上,晃动着闪烁的高光。 来吧,不管你是什么牛鬼蛇神,今天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大能耐。 吭亢作响的铁链,昭示着那人已然降临在了房间之内,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何洛从未如此专注,屏气凝神,用尽浑身上下所有气力,拼命去听声源来处。 猛然向后回头,不见白衣踪影,却又听见吭亢的铁链声从脑后传来,再度猛然回头,仍旧空无一人。他就像是被人来回戏耍的幼猴,除了按照驯兽师的指令做出相对应的动作,没有半分主动权。 何洛不敢继续保持坐在地毯上的姿势,小心翼翼蹲起身子,藏在茶几后方,机敏如兔,伺机而动。然而当他竖起耳朵仔细去听,房间里却没了动静,刚才一闪而过的铁链声,就像是一场单纯的幻听。 他皱起眉峰,思维高度紧张,短暂的平静没有令他放松警惕,反而越发剑拔弩张。直觉告诉他说,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真正令人闻风丧胆、毛骨悚然的后续,还在悄无声息中渐渐向他逼近。 忽而,他的视线扫过镜面茶几,一抹耀眼夺目的白刺痛了他的双眼。他猛然抽开身体,像是一只憋足力气的弹簧,头也第一时间向上抬起,瞪大眼睛去望倒悬在天花板上的白衣人影,以及他披散下来的一头白色长发。 他的位置,正好处在酣然入睡的盛沐阳上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已然刺向他的喉咙。何洛来不及做任何思考,下意识冲破空气阻力,以雷霆般的速度扑向盛沐阳的身体,肉盾似的,将他完全护在身下。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逼得何洛渐渐睁开了因为恐惧而紧锁的双眸,面前是盛沐阳死猪似的睡颜,还能感受到他一起一伏的呼吸。 何洛暂时松了口气,以为今夜总算能够告一段落,不料刚刚翻过身去,一双强有力的鬼手就死死箍住了他的咽喉。空气瞬间变得稀薄,脑内开始缺氧,窒息感堵塞在他的喉头,仿佛卡出了血的腥膻。 他拼了小命伸出手去,紧紧扣死那双鬼手,试图凭着一腔蛮力制服对方。而那鬼手始终游刃有余,不遗余力,仿佛只要稍稍加注一丝力道,就能立刻将他置于死地。 千钧一发之际,何洛心底掠过一丝凉意。三年以来,他用无数人的身体提前经历过了死亡,但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生命会以这种方式终结。恐惧和疼痛对他来说早已不是问题,问题是他还有很多事情想做,却再也没有机会着手去做了。 他默默地放下双手,阖上眼眸,静静等待熟悉的濒死感将他团团包围。然而就在下一秒钟,那双鬼手突然竭力抽回,像是触到了什么令它心惊胆战的东西,无论速度还是势头,都饱含着莫名其妙的恐惧。 何洛本能地长吸一口粗气,颓然跪倒在地,拼命地咳嗽起来。涨红的脸渐渐褪去血色,心跳亦缓缓恢复平静,大口大口呼吸着珍贵的空气,似乎是要将这间整个屋子里的氧气都在这一瞬间吸完。 他看不见身后那抹白衣人影的表情,猜不透他为什么突然放开自己,但他深知这场战役还没终结,双眸爆出精干狠辣的光,抬手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砸向鬼影所在的方向。 烟灰缸狠狠砸进白衣人影体内,一路穿透他的身体,砰地一声摔在天花板的斜角上。整个过程,他没有躲,也没有动,从头到脚石化似的立在原地,唯有眸前根根分明的白色睫毛,随着他微微抽动的眼角,抖出几道细不可感的波澜。 何洛对上他的眼睛,在他眼底看见一汪深不可测的池水,池水表面碧波如镜,池底却早已狂风怒号,骇浪惊涛。猩红色的血水不断从池底向上翻涌,最终凝成一颗肉眼可见的血珠,泪滴一般沾湿他雪白的睫毛,啪嗒一声掉落在地,砸出一朵触目惊醒的血花。 何洛为他突如其来的落泪感到满腹疑惑,不等他将深藏在对方心底的情绪波动看个仔细明白,那人便以诡谲莫辨的身法闪离他的视线,彻底消失不见。 电视信号重新连上,灯泡再度亮起昏黄的光,除了砸落在房间角落的烟灰缸碎片和掉落在沙发外的血色泪花,一切就像幻梦一般。 盛沐阳缓缓舒展他的身体,伸了一个咯咯作响的懒腰,迷迷瞪瞪睁开他的狗眼,正好看见电视屏幕上开始拉动电影结束的字幕。 “看完了,什么结局?”他沉着嗓音询问何洛,完全没有发现屋子里的任何异常。 何洛紧紧皱着眉头,回想刚才离奇蹊跷的事态展开,意味深长地回答他说:“劫后余生。” 盛沐阳骚骚脖颈,喃喃着说:“那还行啊,不算烂尾。” 确实还行,但仅限于今夜,至于是不是尾,那就不一定了。何洛将哽在喉头那团血腥味吞进腹中,抬起手背狠狠擦了一下嘴角:“你起来,去屋里睡。” 盛沐阳翘起上半身来,对着何洛飞了一个双指礼:“Yes,sir。” 两人洗漱完毕,已是凌晨一点。盛沐阳鼾声如雷,吵得何洛难以入睡。但他却不全是因为这个,心里坠着千斤重担,脑子里面乱成一团,还能喘得上气已是老天恩赐,哪里还敢奢求入睡。 张帆,白影,盛沐阳,鬼手,窒息感,劫后余生……今天晚上一切戏剧性的画面全都走马灯似的闪过何洛眼前。困意渐渐袭上他的眼眸,上下眼皮开始止不住地打架,伴随着盛沐阳震耳欲聋的鼾声,他终于疲累得失去意识,沉入睡眠。 梦里的他,还是侧身躺在床上,听着耳畔源源不断的鼾声,脑子里翻飞着乱七八糟的画面,每一幕都是匪夷所思的惊恐。倏忽,他好像是从梦里醒来,迷迷糊糊看见床前有抹白色人影,正在低头俯视着他。他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抽搐着身体从床上弹坐起来。四下环顾,哪里有什么白衣人影,不过是他做了一场梦中梦而已。 何洛捂着刺痛的头,打开手机去看时间,凌晨三点,他只睡了两个小时。可这两个小时,竟比半个世纪还要漫长难捱。 为了不让自己再度陷入恐慌,何洛索性放弃睡眠,起身去到厨房接了一杯凉水提神。自此以后,便一直坐在客厅静等天亮。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见的阴暗角落,一个纤细高挑的白衣人影,也在同一时间陪他静静等到天亮。期间那双略带愁绪的地狱之眸,从未自他身上移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附身 忘川发现他的记性并不太好,这些年来,身居地府里的很多过往,他都记不清了。但他始终没有忘记,彼岸同他相伴时的每分每秒,他们就像没有血缘关系的手足兄弟,在那寒冷阴暗的地狱里面,依偎取暖。 他从不曾觉得地府的夜,漫长难耐,直到彼岸告诉他说,这个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光明。见识过了光明的鬼,如何还能忍受黑夜的罪。忘川终其一生想要实现的梦,就是带着彼岸回到人间,和他躺在柔软的青草地上,触摸真正的光。 但他终究还是一无所获,随着那次深渊动乱,所有梦幻化为泡影。他亦无法原谅自己,成了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只能留在地府效忠冥王的阴差。 心若枯死,光明再美,也不值得他投胎转世。孟婆汤是不会喝的,记忆也是不能忘的,他愿意带着这份罪过,永生永世地愧疚下去。 然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曾以为跌入深渊魂飞魄散的彼岸,如今会在人间同他再度相见。他明明眼睁睁看着彼岸的魂灵化为灰烬,如何又会化作人类重现在他眼前? 他倒宁愿只是自己错看,毕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或许只是长得相似,并不是他本人。于是他在那间出租屋里站了一夜,甚至趁着那人入睡之际,凑到他的床边去看。 一模一样的轮廓,一模一样的五官,甚至于他身上的气味,他带给自己的感觉,都和曾经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年别无二致。忘川没法不去相信,何洛就是彼岸,他没有死,而是投胎转世,回了人间。 二十五年,整整二十五年,他在地府生不如死,恨不能每次引渡恶灵去向深渊,都跟着他一起投身火焰。他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强大的意志力支撑下来,才能次次全身而退,不至于成为阴曹地府有史以来第一个自杀身亡的阴差。 而今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他的坚持也没有错。他终于等来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是对方面对自己的第一个举动,却是拿着烟灰缸狠狠砸向了他。 忘川发现他的记性还算不错,至少他还记得彼岸,以及他们曾经度过的时光。但是何洛,他不全是彼岸,在他二十五年来的人生里面,没有忘川这个人的存在。对他来说,自己不过就是一只来路不明的恶鬼。什么光明,什么黑暗,什么依偎,什么取暖,统统都是不存在的。 这个发现令他欣喜若狂,却又痛彻心扉。 晨曦的光遍洒黄泉市的土地,彼岸身在地府之时最为向往的光,此时此刻就透过窗扉照在何洛身上。一夜未曾合眼的他,临到旭日东升,终于忍耐不住,轻轻靠在沙发椅背上,小憩片刻。 忘川迎着光线看去,能够看到在他脸上微微浮动的细小汗毛,随着他平稳和缓的呼吸,上下起伏。如是,他才发现,原来光明,是这么美好。 但是随着光明的到来,另外一桩血腥残暴的事宜也不得不即刻提上日程。忘川沉下眸光,视线横向扫射进了里间卧室,目不转睛地凝视仍在呼呼大睡的盛沐阳。 按照冥府里的规矩,阳寿已尽者,杀无赦。昨天夜里,他就应该死于殡仪馆内。但是何洛想要保他,忘川给他这个特例,一夜时间,是他最大限度的宽容。天道轮回,非人力所能扭转,忘川身为地府阴差,唯有遵照命令行事。 诡谲莫测的移形换影,闪进卧房内的大衣柜前,盛沐阳的睡颜触手可及,只消伸出手去,就能轻而易举夺他性命。可在电光火石的关键时刻,忘川忽然改了主意,顿在盛沐阳喉头的指尖缓缓向后抽回,继而一路攀升而上,停在他的天灵盖上。 袅袅白烟不断从他额前向外涌出,陆续钻进忘川的白衣宽袖深处。对于这个灵魂来说,这段生命已然走到尽头。但是对于这副躯体来说,却不尽然。 忘川凌空抓握一把,带走盛沐阳最后一丝魂灵。白烟终于完全脱离开了他的额头,尽数被忘川吸走,空余一副僵直如石头的□□躺在原处,没有呼吸,没有起伏,面色如常,一动不动。 随着盛沐阳生命的终结,何洛也从痛苦的梦魇当中醒来,溺水一般,猛地吸了一口粗重的气。他没想到短短几分钟的打盹,也能让他赶上不寒而栗的鬼压床。意识回归本体之后,仍旧坐在原地呆愣了许久。 突然,他的心脏剧烈抽动,胸中涌上一股分外浓烈的慌乱。他撒腿冲进卧室,拼命去看躺在床上的盛沐阳还在不在。幸好,那人仍旧睡得香甜,胸口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何洛舒了一口长气,颓然靠在门框边上,有种慌乱后瞬间安心下来的释然和疲劳。他从地上捡起盛沐阳的衣服,毫不留情甩在他的脸上:“别睡了,起来。” 忘川嗅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汗臭味,嫌弃地拧起眉头,想也没想,第一时间揪住衣角将它重新甩回地上。少了衣服遮挡视线,忘川能用盛沐阳的眼睛清清楚楚看见白日里的何洛,尽管没有彼岸当初那么爱笑,但也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何洛以为盛沐阳会牢骚满腹,一边不耐烦地哼哼唧唧,一边拱着鸟窝般的卷毛,翻过身去继续呼呼大睡。不料那人眼里却是难得一见的清澈,而且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你看我干什么?” 盛沐阳不做声,似是没有反应过来何洛在说什么。怔愣过后,他的眼底掠过一丝慌乱,掩饰一般快速眨眼,侧过头去不再紧盯何洛:“没什么……” 何洛拧眉,感觉今早起床后的盛沐阳有点奇怪,跟他记忆里的沙雕少年完全不是一个形象。他平时,有这么沉默寡言吗? “睡傻了?” 盛沐阳再度愣住,空洞无神的眼睛直视前方,也不知是看在什么方向。俄而,总算彻底回过神来,反驳何洛:“你才傻呢。” 何洛悬在心里那颗石头终于落地,一边无奈摇头,一边腹诽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傻缺盛沐阳。于是完全放下心来,抄起盛沐阳的衣服丢进洗衣桶里,又从大衣柜里捞出一件一模一样的同款,撂还给他:“你那衣服都皱了,穿我的吧。” 盛沐阳准准接住何洛扔过来的衣服,攥在手里许久没有撒开。方才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他破例读取了盛沐阳生前的记忆。原来他和何洛从小一起长大,数十年来,形影不离。就连毕业之后何洛说他要去殡仪馆里工作,盛沐阳都毫无二话,奉陪到底。 这副躯体就像是为忘川量身定做一般,亲近何洛,体贴何洛,甚至能在盛沐阳死后,容纳忘川利用他的身份,继续陪伴何洛,照顾何洛。或许这就是上苍给予他的恩赐,为了让他赎尽没能救下彼岸的错。 既然彼岸已经成了何洛,前尘往事于他而言,已是不可回归的过眼云烟。如今的他,只知沐阳,不知忘川。那么相对应的,忘川也要放弃自我,变成盛沐阳,埋葬他在阴曹地府里的过往,以一个平凡人的身份,继续陪伴在何洛身边。 早餐是在去往殡仪馆的公交车上解决的,何洛请客,盛沐阳买单,这大概是几天下来,何洛吃过的第一顿像样的早饭。四个包子,两个鸡蛋,外加一杯豆浆,猪一般的食量。 盛沐阳默默盯着何洛鼓囊囊的腮帮子,在他分外发达的咬肌带动下,颇有节奏地画着圆圈。左三圈,右三圈,不多时就将几个塑料袋里的食物一扫而光。 在吃这一点上,盛沐阳始终甘拜下风。何洛要是不吃,就能像是旱地骆驼一样,几天几夜不吃不喝,要是开吃,也能像丛林大象一样,吃得酣畅淋漓,昏天暗地。异于常人的消化系统,令人胆寒。 “你怎么不吃?”何洛用余光问候盛沐阳。 盛沐阳推脱说:“我还不饿。” 何洛没有多想,只当他是一觉醒来,肠胃还没开始蠕动,调动不起胃口。如今他更在乎的是那只盯上盛沐阳的鬼,究竟什么来头。 一个神出鬼没的变装变态,肆意行走穿梭在黄泉市里,轻而易举夺人性命,甚至不费吹灰之力。这是什么情况,反英雄科幻电影吗? 作为一个唯物论者,他不相信世上有鬼,就算真的有鬼,也不至于毫无根据,胡乱杀人。 一切都像侦破普通案件一样,有因有果,只要他能拨开迷雾,抽丝剥茧,就一定能揪出幕后黑手,将他绳之以法。 何洛的直觉告诉他,张帆不是白衣人影的首个目标,他那炉火纯青的技术,临危不乱的魄力,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场,都不是一个初学者该有的状态。 他十分笃定,除却张帆之外,还有其他死于白衣人影之手的同类。甚者,不止一位。 他们隐藏在普通人中,以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死法,匆匆结束自己潦草的一生。但是只有亲身体会他们濒死之际的经历,才会发现事实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殡仪馆里躺着那么多具尸体,每一具都可能被人做了伪装,要从这些人里挑出可供破案的目标群体,无疑于大海捞针。 公交汽车缓缓停在黄泉市殡仪馆大门前,车上仅剩坐在最后一排的盛沐阳和何洛。盛沐阳先行一步,何洛紧随其后,两人双双跨下公交车门,在灰黑色的油烟尾气里,默默拉开与世隔绝的帷幕。 “沐阳,你觉得这世界上有鬼吗?” 盛沐阳顿了顿说:“有。” 不出预料的回答,完全符合盛沐阳天马行空的性格。何洛不以为意,继续问他:“那你觉得它们是好是坏?” 盛沐阳这回顿的时间更长,思考耗费掉了他不少贫瘠的脑细胞:“有好有坏吧。” 还是不出预料的回答,完全符合盛沐阳和气生财的信条。何洛轻笑一声,不再向他问话,提步向前走去。 无论多少本书都在想方设法为着黑暗一方道尽无辜,但那之于何洛,不过只是辞藻华丽,内容困乏的开脱。白就是白,黑就是黑,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就算有再多理由作为盾牌,也敌不过杀意翻涌之际,他们手中见血封喉的利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撒娇 一天一个,本是何洛为他自己设下的极限。但是一个钟头过去,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触碰过几双冰凉没有体温的手。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狠狠抽搐发抖,全凭一丝游丝般的气力硬撑。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最近一段时间,准确来说是从七天之前开始,凡是送进殡仪馆里的尸体,无一例外,全都成了白衣人影的猎物。眼前接连闪过被他捏住心脏,遏住咽喉,撕裂脏腑,甚至是推下高楼的画面,冷汗顺着何洛的背向下流淌,像是从他脊椎上蜿蜒而过的溪流。 如果仅是张帆一人,何洛还能劝说自己,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或许是张帆生前造下了孽,有鬼死后追偿也在情理之中。但是这么多人,男女老幼,身份各异,死因又各不相同,还能招来同样一位鬼魂。除了滥杀无辜,何洛想不出别的缘由。 频繁切换死亡经历,致使何洛身份混淆,青筋暴起,头痛欲裂,一时间很难恢复理智。无数错综复杂的念头在他脑海当中堆叠,快要将他挤到原地爆炸。 捉拿犯人,他能依靠警方,但是捉拿鬼魂,他还能依靠警方吗?一个邮件发给刑侦大队,他们还不得以为JUST疯了。难道非得要他上山找道士帮忙才行吗? “何洛,你怎么还没下班?”盛沐阳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生生吓了何洛一跳。 何洛怔住身形,不动声色地缓缓推回最后一个格子柜,面色如常,心里却跟敲鼓一样狂乱:“我来检查一下这些尸体的情况。” 盛沐阳静静凝望何洛石化似的背影,许久没有回话。他的视线像是两道无形的利刃,深深刺痛了何洛纤细敏感的神经。在他不加掩饰的注目下,何洛有如芒刺在背。 “你也没下班。”最终,他忍不住先发制人,云淡风轻地转过身去,却没抬起头来,假装是在摆弄消毒口罩。而那口罩则为他做了绝佳掩饰,使得盛沐阳很难看清他微微抽搐的面部肌肉。 不转过身不知道,盛沐阳离他真近,几乎已经站到了何洛身旁,但是何洛却没听到任何一丝鞋底抹擦地板的声响。他就像是鬼魅一般飘进了停尸间里,在何洛不知不觉的时候。 “等你一起。”盛沐阳浅浅地笑,每块肌肉都是恰到好处的熟悉。但是不知为何,何洛就是感觉到了游离和陌生,甚者,还有一丝细微的恐惧。 “那你等我换个衣服。”何洛暂时辞别盛沐阳目不转睛的注视,逃也似的窜出停尸间,一个猛子扎进更衣室里,背靠门板,心脏噗噗通通狂跳不止。不会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来吧? 努力平复心境,低头看表,时间还早,得尽快找个借口把盛沐阳打发掉。何洛草草用湿巾做了手部清洁,换上今早穿过来的便装,看着穿衣镜里略显憔悴的自己,拼命拍打两下苍白的脸颊,迅速调整好慌乱的心态和表情,以尽可能饱满的精神状态去面对候在门外的跟屁虫。 盛沐阳静静立在门前,不吵不闹,宛如一幅与世隔绝的油画。他的面部五官十分英朗,如果不是常年被他极尽夸张的表情拿来恶意作践,本还能够更加俊逸。不过如今的他,遇上一位识货的主,以静制动,方能显示出他一直以来未曾轻易示人的绝世容颜。 何洛开门之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幅摄人心魄的油画。他微微皱起眉头,诧异地问:“你换发型了?” 盛沐阳顺着他的视线向上看去,眼角余光扫到几根柔顺亮丽的刘海,再不是以前夸张夺目的锡纸烫,而是成了干净清爽,纯真自然的黑短碎。 “今天中午刚去换的,怎么样,好看吗?” 何洛有一瞬间无言以对的懵逼,仿佛立在自己面前这个男人不是从小跟他一起混到大的流氓头子,而是一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留洋归来,还家财万贯的财阀二世。但是盛沐阳这个戏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谁知道他是不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线,突然想走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儒雅路线。 “还行吧,比之前那个是好多了。” 盛沐阳浅浅地笑,满面得意醉了唇角勾人的酒窝。笑也不是熟悉的笑,多了几分不常有的内敛含蓄,韬光养晦的表象之下,满载历史的厚重感。 公交车行驶在寂静无人的山间小道,车灯打在灰黑色的泥土路上,拍出两团雾气朦胧的昏黄色光。何洛同盛沐阳并肩坐在最后一排,靠近窗户的位置,夜风习习,轻抚两人或恬静,或狰狞的面庞。 恬静是属于盛沐阳的,狰狞是属于何洛的,前者从车窗玻璃的倒影上看见后者紧皱不舒的眉头,习惯性地拿肩撞他:“怎么了?” 何洛深吸一口长气,气息将他每个肺泡全都挤成饱满的河豚,继而又一个接一个地泄气,变作静置了三天三夜无人问津的葡萄:“烦着呢,别招我。” 盛沐阳不以为意,叛逆的魔爪驱使他继续招惹何洛:“烦什么,跟我说说呗。” 何洛心乱如麻,烦的正是怎么打发身边这个令他心烦的家伙,咬牙切齿,赌气似的,将实话说了出来:“烦你。” 盛沐阳笑得没皮没脸:“你可是从早上开始就不对劲了,我能有那么大威力?” 何洛不假思索地怼回去:“谁让你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我面前乱晃,我不烦你烦谁。” 盛沐阳吹口冷风:“矫情。” 何洛甩他白眼:“膏药。” “废话,你要没病谁老贴你。” “贴我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赶紧走。” “我倒是想走,车没到站怎么走。” “到站了你就走?” “那不一定。” 何洛闷头捂脸,哭成网红emoji,恨不能立马找个地缝把盛沐阳塞进去。但他终于还是忍住没有发作,因为念在这是公共场所的份上,见血总不太好。 公交汽车鲸鱼一般拖着长尾,缓缓游曳在黄泉市浓重的夜色海洋当中,搅动一池五颜六色,霓虹交错的气泡。报站不是何洛家的位置,但他却临时起意卸了坐骑。回头一看,狗皮膏药也下了车,何洛感到无力。 “你跟着我干吗?” 盛沐阳犟嘴:“谁跟着你了,我也在这儿下。” 此处距离盛沐阳的公寓十万八千里,那厮向来舍不得花钱打的,何洛呲牙冷笑,胜者姿态可见一斑:“有本事你一会儿走回家。” 盛沐阳才不理会那些有的没的,只管跟着何洛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走去。横竖今天晚上他不会在街头露宿,他去哪儿,盛沐阳就去哪儿。 何洛自知一时半刻是甩不开盛沐阳这颗万年狗皮糖了,索性牵着他的狗链,一路将人带进网吧。这儿的老板跟他还算熟识,年轻那会儿经常见他跟着一帮狐朋狗友翻墙出来上网,其中就有盛沐阳的狗影。 “呦,来了。”网吧老板一眼认出何洛那张辨识度极高的脸,帅得颇有几分与众不同的味道,“有日子没见了。” 何洛掏出十元大钞拍在贴有各色数码广告的吧台上面,跟他客气几句:“可不是,小三年了,老板你记性真好。” 网吧老板接过现金,给他开了一房独立隔间,打趣他说:“想当初,你们几个狗崽子老是在我店里闹事,想不记得都难。” 何洛伸出大拇指来,隔空戳戳黏在自己身后的盛沐阳:“都是他带的头。” 网吧老板顺着何洛的手向后看去,这才注意到了跟在何洛身后一言不发的盛沐阳。他正抱着纯真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整间装潢前卫时尚的游戏网吧,不像何洛口中所说的那位混世魔王,倒像是个初来乍到的三好学生。 有吗?老板喃喃自问,颇感疑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他惊人的记忆力发出质问。他怎么不记得了。 两个人,一间房,何洛前脚进去,盛沐阳后脚就跟,被他一记横劈拦在帘外,像是不被允许进入特殊场所的宠物。 “我付的钱,你少进来蹭网。” 盛沐阳掏出两张十元大钞,瞅准何洛前腰下的裤子口袋,不着痕迹地塞了进去:“现在我也付了钱了,没关系,你随便蹭。”说完,不由分说推着何洛挤进门帘,生生将人按在软沙发上,暗中较劲,不让他轻易站起身来。 何洛脑子里面燃起漫天遍野的映山红,就快把他残存的一点理智吞噬殆尽。打架完全不行,力气是不如盛沐阳的,那只练过业余格斗的疯狗咬起人来浑身是劲,八个大汉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说理更是不行,疯狗没有脑子,听不懂你要他往西还是往东,公共场合一通汪汪乱叫,只会招来更多麻烦。难道非要让他使出杀手锏才能制服这条狗逼吗?凝神静气,气沉丹田,高喝一声:“盛沐阳!” 盛沐阳两手捏住何洛脖颈,就像拎住一只鸡仔的命门,语气云淡风轻,完全没在怕的:“怎么着?” 何洛握紧拳头,一狠心,一咬牙,一鼓劲,一跺脚,涨红了脸,憋出一句腻死人不偿命的撒娇:“求你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帖子 急救车的声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在何洛脑内拖出一条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回响。他怀疑自己需要叫住刚刚驶过网吧门前那辆急救车,让人直接把他拖进太平间里装袋,死因栏上注明:羞愧而死。 盛沐阳倒是出乎预料,很吃这套,干脆利落地给了声“行”,转身离开,再没闹他。 何洛心想这货八成是被自己恶心到了,不好意思明说,不过多亏他足够机智,折腾了小半个晚上,总算暂时把人从他身边支应开了。 赶快上网查他想要了解的资料,几个关键词输入搜索框,唰地一下蹦出成千上万条资讯。 网上有关鬼魂索命的帖子数不胜数,大多都是小报媒体和网民自发撰写,内容东拼西凑,杂乱无章,有的更是神乎其神,堪比玄幻小说。 披头散发的女鬼不少,高挑修长的白衣男鬼倒是不多,勉强找到几篇描述比较相似的冷门文章,但也不是何洛亲眼所见那么回事儿。 他骚骚头,抓下不少碎发,抱着幸运女神或许还能眷顾于他的一丝侥幸心理,点开最后一个网址。那是一个门户网站上的小众部落,不少灵异事件爱好者会在上面发表文章、见解和留言。 何洛百无聊赖地滚动鼠标,呆滞的双眼困倦了满腔迷茫和无措。 不是,不是,全都不是…… 何洛迅速向下拖动页面,一条并不起眼的留言突然拽紧他的注意,瞬间惊飞了他脑内缓慢蠕动的瞌睡虫。 人间不值得 初出茅庐新手 坚定不移地相信世上有鬼,因为亲眼见过,穿白衣服,手里还拿着链子,夜里会在街上勾魂,上夜班的都小心点吧。 36楼14:44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何洛激动得难以自持,险些将鼠标扔飞出去。加上那人好友,正巧他也在线,何洛敲了几句寒暄客套的话,向他发问:“你说你见过鬼?” 等待总是渗透焦灼,每分每秒都像煎熬,俄而那人回过话来,告诉何洛:“是,我见过。” “在哪儿见的?” “黄泉市。” 何洛心揪到嗓子眼,打字的指尖止不住哆嗦:“你看见它杀人了?” “没有,你怎么会这么问?” “你说他夜里会在街上勾魂。” 那人后知后觉,对他早先发在网络上的帖子渐渐有了记忆:“不瞒你说,那是我瞎编的。” 怎么可能,编的那么准确。何洛不相信,继续问他:“白衣服,拿铁链,也都是你瞎编的?” “不,这是我亲眼看见的。” 何洛生怕一来一回的文字交流没法尽述当时的情况,主动向对方发出邀约:“方便的话,我们能见一面吗?” 那人许久没有回话,但是也没有下线,何洛心里那根细绳一直高高悬着,绳子底端坠着千斤重担,难以落下。 “说实话,不太方便。” 何洛早就猜到会被拒绝,长时间的犹豫,已然说明一切。心里没有太多起伏,有的只是更加强烈的追逐和好奇。 “我也见过鬼。” 那人不置可否,但是回得相当迅速:“是吗。” “跟你说的一模一样。” 再次犹豫,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紧紧皱起的眉头。 何洛耐心等待,像是追求心仪已久的异性一样,守在屏幕对话框前寸步不离。只可惜他执着的坚守,最终还是没能换来对方的妥协。那人的头像黯淡了光,变作无动于衷的灰色,没有任何回复,算是委婉的拒绝。 何洛后脑一阵剧痛,拳头砸在鼠标垫上,好不容易到手的鱼,就这么生生放跑了。 “说实话,不太方便……”盛沐阳的声音又在背后突然响起,小声念着聊天对话框里最上面一行的小字。 何洛猛然揪心,一瞬间的恐惧比他整日下来死了无数次的经历加在一起还要瘆人。他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关上对话框,紧握鼠标的手掌心里满是潮湿黏腻的汗。 “谁让你进来的?”他的身体仍在下意识中颤抖,由此发出的音色也是止不住的波澜起伏。 盛沐阳一脸泰然自若,完全没将偷窥何洛网聊的事情放在心上,他们本来就是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连体兄弟,有什么秘密是互相见不得人的? “网约有风险,小心见光死。”盛沐阳好心提醒何洛,一掌拍在他僵硬紧缩的肩膀头上,由着力道捏了两下。 “滚一边儿去。”何洛不知道盛沐阳到底看见多少,心里越发没底,抖着肩膀将他挥开,心里烦得开水沸腾。 盛沐阳看他脸色,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黑,酱爆猪肝一样,浓油赤酱。 “生我气了?” 何洛不想理他,慌乱大过怒气,这种时候,说什么话都是自掘坟墓。 盛沐阳化身金毛,讨巧似的,轻蹭何洛的背:“我错了。” 何洛面朝电脑屏幕,看不见站在自己身后的盛沐阳是什么表情,但他完全可以想象那只巨型犬类悄悄向他摇尾乞怜的模样,于是便什么气都生不起来,败给他了。 “我心脏不好,你走路又没声,别老吓我行不行,闹多了真的出人命。” “心脏不好啊,我给你揉揉就好了。”盛沐阳边说边要上手,咸猪蹄子还挺迅捷,三下五除二就到了何洛胸口,被他一把挥开,骂道:“滚滚滚。” 不管换了什么发型,学了什么腔调,内里还是没个正形,气得何洛嘴歪眼斜,盛沐阳却在一边偷着乐呵,浅浅的笑,花枝乱颤:“说正经的,什么情况,你网恋了?” 说正经的,也得有个说正经的样子,何洛瞅他那个样子,完全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落井下石,幸灾乐祸。 “你管我。” 盛沐阳笑,颇为骄傲:“我不管你谁管你,除了我你连个朋友都没有。” 何洛吃瘪,压根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硬着头皮咬牙承认:“那又怎样,拒都拒了,你还管个屁啊。” 盛沐阳拍拍何洛肩膀,拿手点点自己,舌尖扫荡口腔,顶了一圈腮帮子说:“话别说得太早,你看看我,有我在,保准没你撩不到的人。” 何洛扭过头去,顺着他的手指向上看去,人是长得不错,清新脱俗,说是一张撩人心弦的初恋脸也不为过。但是那副自吹自擂,唯我独尊的表情,实在让人难以入目。 “你就吹吧,我还不知道你,打小就没谈过一场正经恋爱,每次都是玩弄人家感情,渣男。” 盛沐阳不以为然:“哪有,我每次都很认真的好不好,是她们不知道珍惜,错时良人。你说上哪再去找我这样长得帅,人品好,三观正,对待感情还专一的人。真的,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何洛翻给天花板一双白眼,不再理会盛沐阳的自我洗白,转头打开蜘蛛纸牌,不过脑地玩了起来。把盛沐阳干巴巴地晾在身后,让他恢弘大气的演讲没了观众。 “哎,你听我说啊。” 何洛单手托腮,眼神空洞,毫无感情地敷衍他说:“我听着呢,你说。” 盛沐阳耷拉耳朵,绕到电脑桌后,同何洛挤在一张沙发座椅上面:“你想约谁,我帮你约,一约一个准儿,百发百中。” 何洛回以呵呵,皮笑肉不笑:“算了吧,好不容易找个相好,再让你给抢了,我还活不活。” “看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吗。” 何洛斜眼瞄他,黑漆漆的眼珠倒影出盛沐阳一脸大义凛然的模样,斩钉截铁地说:“是。” 盛沐阳备受打击,深吸一口长气,捂住胸口难以自持:“我心疼。” 何洛冲他扬扬下巴,继续补刀:“没事,自己揉揉就好了。” “……” 网吧一行结束,斗智斗勇,饥肠辘辘。何洛又到对面一家小吃店里坐下,甩开膀子,打算干他两碗鲜肉混沌,外加一个肥肉参半的陕西肉夹馍。 不出意外,盛沐阳也在。 “丫的,你有完没完?”何洛点完混沌,直接让人抄走菜单,连个点菜的机会都没给盛沐阳留。 盛沐阳也不着急,稳稳当当坐在何洛对面,重新恢复到他饱读诗书,气质卓群的高贵形象:“有完,但不是现在。” 何洛算是彻底输了,甘拜下风,五体投地,回身一个勾手,又把老板放在柜台上的菜单拿了回来,递给盛沐阳说:“真是服了你了,想吃什么自己点,我可不给你买单。” 盛沐阳打眼扫过油腻腻的菜单,没有特别想吃的菜式。确切的说,他是因为三十来年从未吃过饭食,一时间并不知道该吃什么。早上推了何洛买给他的包子豆浆,中午出去理发也没吃饭,晚上下了班就陪着何洛东奔西跑,直到现在。胃里稍稍有点难受,但还在他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 “我不饿。”合上菜单,还给老板,不习惯的事情,不做也罢。 一天之内,接连两次听到盛沐阳说他不饿,何洛有点难以置信。毕竟按照他的正常食量,晚饭吃下一只全羊都是有可能的。早上找个借口说他没有胃口,但是眼下已经累了一天,怎么可能还说不饿? “你不是减肥呢吧?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要成仙啊。” 盛沐阳笑:“关心我。” 何洛嗤之以鼻:“怕你死了还得替你收尸,增加工作量。” 盛沐阳眼底掠过一丝异样,意味深长道:“放心,用不着你。” 我自己会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又是命案 警察局的一天,是从跑腿助理卓然为江队端茶递水开始的。他将沏好毛尖的玻璃茶壶一路送进江川办公室里,顺手关上房门,再将随身携带的便携式笔记本掏出来,翻到记有实际内容的最后一页,开始汇报前一天的工作成果。 “徐法医他昨天还是按时上班,工作,下班,中午没有回家,吃了食堂的饭,还点了四杯外送咖啡,犒赏他们组里几个成员。” 江川静静听着,脸上颇有几分不耐,多少天了,天天如此,那个人就不会腻吗? “晚上呢?下了班之后他去哪儿了?” 卓然记性不好,问到这里,还得低下头去再看一遍手书笔迹,这才想起来,汇报说:“他去见了一个朋友。” 江川皱眉:“朋友?什么朋友,男的女的?” “男的。” 江川眉头皱得更紧,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这个问题显然白问,不管是男是女,都不是什么好事。 “几点见的?” “七八点吧,一起吃了个饭,在市中心那片的高档餐厅,叫个什么来着……东方美珍,看起来还挺贵的。” 不仅出去跟人见面,还吃饭,这家伙,胆子是越来越肥了。江川暗自打磨他的后槽牙根,咬得咯咯作响:“他俩说什么了?” “这我怎么知道。”卓然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说,“那家餐厅太贵,我没好意思进去。” “啧……”江川发出一声责难,眼看就要抄起手边可利用的一切资源打在卓然黑漆漆的脑瓜顶上。卓然下意识要躲,却见江川收了收势,兀自将这股气忍了下来。 “吃完饭还干什么了?” “吃完饭就各自回家了,没干什么。” 江川面上那股绿油油的凉气总算暂时缓和下来,做到心中有数,又嘱咐卓然:“做得很好,继续盯他。” 接连数天,卓然都在死盯徐宇,可他并不明白这么做的理由,徐法医的私人生活,干净简单,没有半点可疑迹象。他又不是隐藏在局里的犯罪分子,为什么要专门派个警察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江队,我能问个问题吗?” 江川鼓着半个腮帮子,满脑子都是东方美珍的事情,也不知道卓然说了什么,顺着他的话就往下说:“问。” “为什么要跟踪徐法医啊?他有前科吗?” 江川对“徐法医”三个字特别敏感,一听到这,注意力立马就转移过来,专注在卓然的话上,眼珠一瞪,不怒自威:“有脑子没?有前科怎么做法医?” 卓然赶紧闭嘴,省得说多错多。 “叫你盯他你就盯他,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走走走,别在这儿招我心烦。”江川斥责卓然一通,实则却是将他打发出去,什么实质性的内容都没回答。 卓然一头雾水,出了江队办公室,直奔洗手间而来,正巧撞见徐宇站在镜子前面洗手,毫无防备,做贼心虚,顿时吓得一个激灵。 徐宇从镜子的倒影里看见卓然,这个自以为毫无破绽其实在行动第一天就已经被自己发现的嫩草,不遗余力地跟了自己小半个月,但却一点收获没有,越发不招江川待见。不给他们来点猛料,怎么对得起江川在他身上费的一番功夫。 “卓然是吧?” 突然被人叫住名字,卓然更加六神无主,仓皇无措地走到镜子面前,还没如厕就开始洗手:“昂,对,我是卓然。” 徐宇淡淡地说:“最近跟江队走得很近。” 卓然赶紧撇清:“没有,只是沏茶而已。” 徐宇关了笼头,撕下一张卫生纸,极尽优雅地轻轻擦拭手指上的水滴:“不用谦虚,看得出来,他很器重你。” 卓然心里乱作一团,心道徐宇怎么还没完事,赶紧走吧,别在这里折磨他了。 “真的没有……” “我看你是个人才,他不器重,是他的损失。”徐宇将纸巾团作一团,丢进脚边的垃圾桶里,抬头从镜子里面正眼直视卓然,“我器重你,跟着我干怎么样?” 卓然一副吞了苍蝇的生硬表情,水柱还在哗哗地流,他却忘了该怎么洗手。“徐法医你别开玩笑了,什么器重不器重的,我就是个刚来没多久的新人,只配打打下手。” “下手也要看是给谁打,跟对了人,将来才有往上升的机会。”徐宇单手揽上卓然的肩,将他扣向自己怀中,目光仍旧停在镜子里面,认真打量灯下卓然那张俞渐发白的面孔,“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卓然咧嘴陪笑,尴尬又不失礼貌,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滋味,完犊子,露馅儿了,这要是叫江队知道,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徐宇老谋深算道:“你跟踪我的事情,我可以暂时不说出去,不过作为交换,你得帮我个忙。” 卓然咽下哽在喉咙头的唾沫,艰难地开口:“帮什么忙?” 徐宇一把搂住卓然纤细的脖颈,将他拎小鸡似的拥出厕所门外,目光打在江川的办公室门前,不着痕迹地用手点了点那个方向:“看见江队的办公室了吗?” 卓然心头涌起不详的预感,冰凉的水从头浇下,淋出一身冷汗:“看见了……” 徐宇推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温文尔雅,却又衣冠禽兽:“给我把他盯死了,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汇报给我。” 卓然两眼一黑,呜咽着说:“是……” 双面间谍浑浑噩噩辞别徐宇,肩上压着百斤重担,步履维艰,好不容易上完厕所,摇摇晃晃回到格子间里,屁股还没沾上板凳,就听隔壁突然高呼一声:“来案子了!卓然,跟我走。” 他也真是佩服自己,这种时候,还能准确分辨的出那是谁的声音,转头望向同他一批考进警察局的业界精英沈世良,累觉不爱的眼底尽是不堪折磨的疲惫。 “哥,你就让我消停一会儿,行不。” “不行。”沈世良毫不犹豫,一口否决,在他二十多年夸父逐日的人生字典里,绝对没有消停这个词语。一把揪住卓然的衣服领子,不由分说,连拖带拽,把人弄上了外勤警车。 卓然痴呆一般,上了副驾驶的位置,双眼无神,平视前方,心里有千般万般委屈,难以对人诉说。 “系安全带,待会儿把你甩出去怎么办。”沈世良轻生斥责,见他毫无动静,就根没有听见一样,索性自己动手,替他拉下安全带来,紧紧扣在锁眼里面。 卓然抬眸盯上沈世良的眼睛,绝望的眼神里带着苦苦哀求的光亮:“哥,你说我怎么就那么命苦呢。” 沈世良替他系好安全带,单手撑在副驾驶座椅上,也不撤开身体,同他近距离对视,正义凛然的目光,仿佛燃着初生的太阳。“胡说八道什么,好歹你还活着,现场那些人已经死了。给我打起精神来,别跟个傻逼一样。” 卓然抖抖睫毛,渐渐回神,“那个人”和“那些人”的区别使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即刻将江川和徐宇的事情放在一边,全神贯注于眼前的案情:“是。” 沈世良将车开上大道,分秒必争,就是对案子一无所知的卓然都能看出他的焦灼,忍不住发问:“现场什么情况,很严重吗?” 沈世良拧眉,自始至终就没舒展开过:“死了三个,具体还不清楚。” “怎么会……”卓然心里一直紧紧绷住的那根细弦终于彻底绷断,之前一度轰动媒体的连环囚禁杀人案件已经是他所能想象的极限,这回一下死了三个,该是黄泉市有史以来最骇人听闻的命案了,“这么大的案子,江队他们不来吗?” 沈世良喷他一口唾沫星子:“江队他们早就已经在路上了,你是最慢的,要不是为等你上完厕所,我早跑了。” 卓然后知后觉,心里愧疚万分:“对不起哥,我不知道……” 沈世良打断他说:“少来,道歉有用的话,要我们干吗?下次给我长点记性,就算是新来的,也别总把涉世未深挂在嘴上当借口。你不小了,担点事儿吧。” 卓然更加愧疚,但却没再开口,此时此刻,任何言语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没有意义。 案发现场还是一如既往令人作呕,不,是更加令人作呕。一间三人合租的整屋里面,三具男性尸体分别躺在卧室、客厅和洗浴池里,血液喷溅四散,墙上,地上,甚至砖缝,角落,遍布整间屋子。 菜市场一般的腥膻恶臭弥散在空气当中,招惹到了住在隔壁的一对夫妻,他们敲了许久的门没人来应,这才选择报警。警察赶到的时候,三人已经死了数日。屋里飞着不少肉眼可见的绿头苍蝇,在日渐发热的天气里,兴奋地埋着头嗡嗡作响。 江川习惯性地点燃烟卷,衔在嘴里,眼睛眯成两条窄缝,聚光在洗浴池里最后一具男性尸体上。又是卫生间,又是地板砖,又是杀人案,又是他妈的杀人案! 青筋爆在他的额头,根根分明,情绪临近喷泻边缘,就差一个没眼色的冤大头。 徐宇不算没眼色,但他愿意充当冤大头的角色,因为只有他这块冰,才能熄了江川的火。 “少抽点烟吧。” 江川头也不回,听得出来他的声音,抿了抿唇,双指夹下最后一点烟头,乖乖按灭在了洗手池里:“行,听你的。” 徐宇难得见他如此听话,心里知道他是真的颓了。黄泉市并不算大,但是接连发生的这几场案子,都称不上小。在他管辖的属地范围之内,治安混乱无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上级不追究也就罢了,一旦追究起来,他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有头绪吗?”徐宇问江川。 江川吸气,憾然望天,声音拖得很长:“顾不上想,头疼。你呢,什么想法?” 徐宇从不会说不负责任的猜测,人命关天,他的理智不允许他大胆假设。 “推理是你们的事,我只负责验尸。” “好吧。”江川长叹一声,“我们还真是被JUST给惯坏了,不管大案小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好像没了他就办不成事儿一样……呵,真可悲啊。” 徐宇最不屑被人用激将法强逼,但是无奈每次这招都特别好使,屡试不爽,百试百灵。他鼓足肺气,挺身上前,环顾四周。同一空间,三个地方,三具成年男性尸体,血溅当场。凶手一定拥有骇人的力量,可以无视他们的反抗。什么人能强到这种境界?健身教练?职业杀手?横竖不能是鬼吧。 徐宇一个激灵,脑内自动搜索刚才检查现场的时候,视线扫过的每个画面,最终停在卧室里的台式电脑屏上。他霍地一下瞪大眼睛,像只迫击炮般冲杀出去,直奔卧室。 血珠同样溅落在了荧光屏上,拖出一条触目惊心的黑褐色疮疤。徐宇透过那条疮疤,一眼望见社区贴吧私聊的对话框里,最后几句耐人寻味的对话。 “方便的话,我们能见一面吗?” “说实话,不太方便。” “我也见过鬼。” “是吗。” “跟你说的一模一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情敌 接连数日,盛沐阳都未曾进食,甚者,连口水都没喝。但他越发觉得难受,就像被人抽干精血的行尸走肉。为什么身为人类,就非要喝水吃饭,还要拉屎睡觉? 盛沐阳捂着隐隐作痛的胃,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幻影。自动量贩机就在咫尺之外,触手可及的位置。几个硬币就能搞定眼下迫在眉睫的困境,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 挣扎,望而却步,再挣扎,洪水猛兽,三度挣扎,头痛欲裂……算了,来日方长,还是暂时妥协,保命要紧。 盛沐阳一板一眼地立在自动量贩机前,认认真真选了几袋包装精巧的零嘴。这边有个新添置的长椅,是他颇喜欢的地方,正襟危坐,严阵以待,自死后下地府,做阴差以来,第一次进食。 浅尝,还挺好吃,咀嚼,唇齿留香,咂嘴,回味无穷……要不要再买几包,感觉好像还能吃下很多。 盛沐阳重整旗鼓,再次向自动量贩机发起进攻,这次他没留情,买了两倍于第一次的食物,坐下之后本想仔仔细细耐心品尝,没过多久就成了狼吞虎咽。 零嘴不饱腹,怎么吃都没感觉,要不还是再买点,好好补补身子。 盛沐阳第三次立在自动量贩机前,何洛悄然从他身边走过,不声不响,同他并肩站在一处,大眼瞪小眼。 “你在干吗?” 盛沐阳缓缓将他已经戳向量贩机的手指缩回,不经意间蹭蹭鼻头,云淡风轻:“没干吗,看看而已。” 何洛侧目望向盛沐阳身后,走廊长椅旁的垃圾桶里,数十几个色彩绚丽的零食袋子分外鲜明,惹人注目。收回视线,对他扬眉,不消多说,大家都懂。 盛沐阳嗓子眼里一阵干痒,想咳没咳,憋着,所以脸色有点微红,绝对不是因为尴尬和害羞,绝对不是。 何洛轻嗤:“不是不饿吗?继续忍啊,看你瘦不瘦得成神仙。” 盛沐阳不甘示弱,硬怼回去:“减肥靠饿,我是跟你学的。” 何洛白眼看他,白得对方脸上的红晕都不明显了:“我身上那么多优点你不学,非要学这个,是不是有病。” “是有病,并不想接你的话。” 何洛心里发笑,他和盛沐阳的关系,全靠贫和怼在支撑。他们互相都已经习惯了这种模式,一天不戳对方软肋就浑身难受。数十年的感情,全在一来一往的针锋相对当中,看似不留情面,实则却是准确把握到了对方的原则和底线,所以才能在他无所谓的范围之内,随意耍玩。 “饿了好几天了,别吃那么多辣的,待会儿下班领你出去喝汤,王八老鳖汤。” 盛沐阳扬扬下巴:“你请客?” 何洛微微一笑:“你掏钱。” 盛沐阳眯眼:“不要脸。” 何洛继续发扬不要脸的精神,拱着鼻子冲他扬首:“咬我啊。” “待会儿喝汤的时候,看我咬不死你。” “滚蛋。” 公交之行提前结束在了市区中心,据何洛说,这里有家饭店菜色相当不错,虽说贵是贵了一点,但是物有所值,也不算亏。 盛沐阳听着何洛贴心为他做的饭前介绍,悠悠然,一句道破天机:“不是物有所值觉得不亏,是我掏钱觉得不亏吧。” 何洛嫣然一笑,商业意味十足:“哪有,都是为了给你进补。” 盛沐阳拖着长脸:“信了你的邪。” 两人亦步亦趋,双双跨进东方美珍的店门。棱角分明、晶莹剔透的玻璃制品,芬芳四溢、娇艳欲滴的新鲜玫瑰,优雅从容、谈笑风生的高级侍者,奢靡非常、富丽堂皇的店面装修,一看就不是亲民的档次定位,也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活着出来的销金窟。 何洛想这家的饭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年有幸跟着班里富得流油的学生吃过一回体面的谢师宴,对他店里那道蟹金黄一直念念不忘。盛沐阳这些天一口饭都没吃,积攒下来的钱也够他挥霍一回了,跟着大佬行走江湖,完全没在怕的。 盛沐阳倒是走得慢些,边走边看,这是地府从未有过的人间美景,一时间缭乱了他的眼神。何洛见盛沐阳掉了队伍,以为他要临阵脱逃,第一时间拐回头去,牢牢将人拽住,生生拖进店里,选了一个靠近落地窗的亮堂位置坐下。 黄泉市的夜色最是撩人,尤其是在华灯初上,晚风惆怅的时刻。人在玻璃窗外川流不息,在玻璃窗内谈笑风生,外面是动态的无声,里面是静态的喧嚣。 刚一坐下,盛沐阳就静了那颗浮躁的心。冲着这难得一见的晚景,多少饭钱也值了。 燕尾服裹着服务生翩然来到桌前,菜单一式两份,何洛和盛沐阳人手一本。盛沐阳的菜单还没翻开,何洛就已经开始报菜名:“荷叶排骨,翡翠虾球,霸王别姬,蟹金黄,再来一个素的,芽菜好了。你看你还吃点什么?” 盛沐阳循着何洛念出声的菜名去找,余光扫到价钱,肾上腺素不受控制,开始飙升,脑门嗡嗡作响。生怕他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或者压根儿就没法出去。算他收回刚才的话,冲着这难得一见的菜价,多少美景也白搭。 盛沐阳毅然决然合上菜单:“两碗米饭,够了。” 何洛嗤之以鼻,不以为然,按照他对盛沐阳的了解,这些仅仅只够他一个人开胃而已。坐等对面狼吞虎咽,毕竟谁都逃不过真香定律。 热气腾腾,秀色可餐的饭菜上桌,勾起盛沐阳久违了的食欲。斯文只是一开始的伪装,片刻之后就忍不住原形毕露,成了一等一,实打实的吃货。 “不是说两碗米饭就够了吗?”何洛居高临下,眼光机关枪一样扫射过餐桌上被盛沐阳风卷残云后的空盘。 他饭前饭后判若两人,一旦喂饱肚子,又要开始习惯性的恢复出厂设置,衣冠禽兽似的,抖开纸巾,擦嘴,优雅得不像人类:“开胃是够了。” 何洛鄙视他的表现,但不得不赞同他的说法。几碗老鳖汤下肚,膀胱涨得厉害,起身去上厕所,发现这里就连厕所建得都是金碧辉煌。为了佩得上它的装潢,很是礼貌地尿了许久。 回程途中,燕尾服服务生端着高脚杯酒水从何洛面前经过,特地提醒他小心看路。何洛依着他的吩咐,特别小心地看了身前的路,却没留意身后的路。 撞上别人的时候,反应已经晚了,鞋底板招呼在了人家的皮鞋头上,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何洛连忙撤开脚步,头也来不及抬,未见其人,先言己声:“对不起,对不起……” “何洛?” 陌生的声音,熟悉的呼唤,何洛闻声抬头,惊觉来人竟然是他的大学同学:“徐宇。” 黄泉市的法医少得可怜,仅有的几个稀有物种,徐宇算是名声在外。何洛跟他同在一个班级,上学期间,他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颇受老师赏识。反观何洛,差得触目惊心,每天都在浑浑噩噩,勉强度日。 两个极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本不可能有所交集。但是命运却跟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使得备受上苍玩弄的两人,不得不被迫捆绑在一处。 何洛此人,低调内敛,锋芒从不外露,他的厉害之处,一般都在常人看不到的地方。至少二十多年以来,他自己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刚,硬,man,男人,这都是他引以为傲的个人特质。因此终日不学无术也没在怕的,牛气冲天,自成一派。 但他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还能开发出另外一面,更加外向,明显,一眼就能看出的优点。外貌,长相,颜值,不管怎么称呼,大抵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和皮囊。 长得好看能当饭吃,那是女人才能总有的特权。作为一个爷们,何洛从来不以为意。 镜子里的自己,的确还算不错,眉清目秀,越看越招人喜欢。但也仅仅只是不错,绝对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不然从小到大怎么没有几个女生跟他表白,倒是不少男的都想跟他称兄道弟。 可就是这么一张还算不错的脸,竟能引得全班,哦,不对,是全系第一的另眼相待。何洛表示,难以置信。 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这货是个男的,自己也是个男的,称兄道弟就算了,告白算怎么回事儿啊? “你对同性恋有什么看法,排斥吗?” “呃,还好吧,不排斥。”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 当年那些话还犹在耳畔,稍稍一想就能记起全部。何洛甚至还能记起徐宇藏在金丝眼镜后冷冽镇定的眼神,不像是在跟他告白,倒像是在审讯犯人。 可是犯人并不打算配合他的警官,两眼一瞪,就像没有听懂对方在说什么一样,一溜烟儿地逃离现场,从今往后看见徐宇就绕着道走。 好在徐宇也没死缠烂打,一直冷冷淡淡,拖到毕业。分离之际,他又最后一次找上何洛,感谢他四年前突然出现在徐宇面前,让他对百无聊赖的大学生活有了一丝非同寻常的期待。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何洛对他有了难以释怀的愧疚。每逢同学聚会,他都会找各种借口躲着不去,也不打听任何有关徐宇的现状,害怕两人因缘际会,再度碰面。 然而千算万算,终究还是没能算到临时相遇。黄泉市那么大,饭店又那么多,他去哪里不好,为什么非要来东方美珍? “真的是你。”徐宇言语上传达出的意思,他很吃惊,但是他的表情和语气,却没半点这种迹象。同他一贯冷冰冰的作风相配,心里最真实的想法,绝对不会让你看见,“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何洛干干地笑,笑得没有一滴水分:“真巧,你也来这儿吃饭啊。” “跟同事一起来的。” 何洛顺着徐宇的目光向后看去,正好撞上江川迷离的眼神。不怒自威的模样,隐隐带着不着痕迹的敌意。 夜色朦胧,晚风吹畅,孤男寡男,共进晚餐,何洛很难不去遥想两人私下里的关系,扑朔迷离。 “你呢?一个人吗?”徐宇的声音又在响起,本来是很悦耳的低音,但是听在何洛耳中,就是带着令他浑身不自在的频率。 “没有,我也是跟同事一起来的。”何洛不想告诉徐宇盛沐阳的位置,故意没把视线往他那边靠拢。盛沐阳却猪队友似的,主动朝他看来,直接暴露了他的方位。 徐宇对盛沐阳的印象很深,不仅因为他总是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何洛身边,更是因为他的身上,有着徐宇分外熟悉的同类的味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喜欢 花心是盛沐阳的伪装,专一才是他的真谛。他和徐宇是一模一样的人,喜欢的人也和徐宇一模一样。这么多年,不知道他是怎么忍下来的,但看何洛那个样子,显然还不知道盛沐阳对他别有心思。 “你们的关系还是那么好。” 徐宇话里有话,何洛却听不出来,应付突如其来的尴尬场面,已经消耗掉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那松子一样大小的脑仁,在情商场上,尤其不够用。 “是啊,习惯了。”何洛撤出半步,想走的意思极其明显,一句辞别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那我……” 徐宇替他说出后半句话,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走吧,别让他等着急了。” 何洛如释重负,逃也似的离开徐宇,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直奔盛沐阳而去。这么多天,头一回没有因为他的黏人感觉烦躁,而是分外感谢他的存在,让自己不至于冷场。 徐宇自认不是一个深情的人,这跟他的性格有很大关系。但他始终对待何洛不同,或许因为失去的才是最好的,没能释然的青葱遗憾,反倒成了最值得眷恋的过往。 他目送何洛离去的背影,渐渐回忆起了大学时光。那时的人还不至于为了生存面红耳赤,目眦尽裂,一切都是原生态的模样,纯真天然,很容易令人怦然心动。 但是一旦进入社会,象牙塔里那些招数就都不管用了,什么纯真,什么天然,就都成了致命的弊病。余下的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没有锋利的手爪和牙齿,就只能任人宰割。 何洛的性格有着天生懦弱的一面,这会使他很难在生死场内立足。徐宇要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得到他就成了指日可待的事情。 金丝眼镜下的双眸,同样闪着棕金色的辉光,依然还是当初冷冽镇定的眼神,但却掺杂和隐藏了不少莫可名状的复杂和深邃。徐宇轻推镜架,默然回到江川对面坐下。 饭菜纹丝未动,自他走后,江川的筷子就没有派上用场。 “吃好了?”徐宇例行公事一般问他,却没想要等他回话,而是自掏腰包,打算点来服务生买单结账。不管死不死人,吃不吃饭,他始终没有忘记,他和江川的冷战仍在持续当中。 “刚才跟你说话那人是谁?”江川直接忽略徐宇的话,以压倒性的势头切断话题。 徐宇也没理会江川,叫来服务生买单,费用全部由他来出,就当是给领导买了一顿乐呵。待他做完手头的事,才想起来支应江川,含糊其辞的回答,更加令人不满:“朋友。” 江川也没指望徐宇嘴里吐出什么象牙,兀自联想:“就是之前跟你一起吃饭那个朋友?” 徐宇大方告诉他:“不是。” 江川冷笑:“你朋友真多。” 徐宇同他针尖对麦芒,嘴上功夫,从来不输:“你耳目也不少。” 晚上下班,江川特地叫住徐宇,让他陪自己吃顿便饭。车子刚一开上市区主干道,徐宇就猜到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东方美珍,市里那么多家餐厅不选,非选这个,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自己也是心肠够软,看见店面招牌还愿意陪他进来演戏。要是换做从前,他早一个白眼甩给江川,头也不回地打的回家了。这些年是不行了,脾气越来越小,很多事,很多话,懒得做,懒得说。归根结底,是他疲了。他和江川,都疲了。 “你总这么跟我闹,不累吗?”江川打心眼里说,他待徐宇不薄。他不让他喝酒,二话没说,戒了。他不让他抽烟,那么大的烟瘾,能忍也忍着了。他的一切无理取闹,他都竭尽所能,包容,忍耐,有的时候甚至扭曲到他都觉得自己面目全非,可他还在坚持。为了什么?不就为了那人哪天心血来潮,给他来个甜甜的笑。 可是他呢? 江川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掉了,这暧昧无常的夜于他而言,简直就是难以忍受的煎熬。 “累。”徐宇抖着纤长浓密的睫毛,玻璃镜框之下,是他眼底不动声色的流光。他是真的累了,不开玩笑。 从上大学开始,江川就在他的周遭徘徊。最初是用亲戚朋友的名义,同他一道出入各种声色犬马的社交场合,好心教他怎么斟酒,怎么浅尝,怎么言谈,怎么社交。他对这个年纪大过自己六岁有余的成年男人,尊敬大过欢喜。 然而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尊敬逐渐变了味道。是从自己发现他眼底偶尔闪烁的那丝贪慕开始,还是惊觉原来一切好处都不是没有条件的时候开始。是江川教会了他踏入社会的第一课,永远不要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示好。 江川的复杂,使他越发眷恋何洛的简单。正是在那个时候,他才毅然决然定下心思,鼓足勇气向何洛告白。结果,不出所料。他并没有过多伤心,只是感到无力和绝望。 他已经是被人彻底染黑的布料,再回不到无忧无虑的纯净的白。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江川,是他将自己拖下那满是泥沼的深渊,是他让自己见识到了权力的压迫和力量。就连如今这份令他引以为傲的工作,究其根源,也是用这泥潭里的黑水换回来的。 他怎么能不累呢? 他累得快要死掉了。 但他必须报复,不然心头这口气,实在难消。他的尖牙偶尔锋利,只为夺回一点属于自己的天地。可是江川却连这点自由都不肯留给他,他还能奢望什么? “所以我早就说过,我们不合适,分手是最好的选择。” 江川静得没动地方,这个静,是从头到脚的静,从外到里的静,他全身的每个细胞,每个毛孔,每根血液,每条毛发,都窒息般的静。这个词他真是不止一次从徐宇口中听到,但是每次,都能一针见血,狠狠戳在他的心头。他真佩服自己忍了这么多年,明明知道不被待见,还要硬着头皮将人箍在身旁。不就是怕一旦松了那根绳索,人就再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了吗。 “合不合适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徐宇凄笑:“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江川对上他的笑容,血液凝固在了喉头。还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口,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对方已经起身走了,留下面前几碟剩菜,就像从未被人动过一样。这个时候江川才发现,徐宇的食量真小,每次陪他出来吃饭,都没动过最后一道菜的碗沿。 江川深深吸了一口长气,跟着徐宇出了东方美珍,途径何洛和盛沐阳所在的桌子,不经意间同何洛看了一个四目相对。 凛冽的眼神像刀,直逼何洛喉咙,哑了他的声带,也挫了他的骨头。何洛没敢同他对视超过三秒,那副撼天动地的气场,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一样。 盛沐阳却将目光迎了上去,生生将江川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刀锋对上刀锋,瞬间火花四溅。那火星子溅在桌上,引得何洛侧目。他将刀叉敲在碗沿,叮叮咣咣,奏乐一般,提醒盛沐阳:“哎,干吗呢。” 话音落尽,江川也出了大门。盛沐阳的刀剑没了对象,只能敛下锋芒,入鞘,裹上朴实无华的伪装,回头面对何洛:“没干吗,继续吃饭。” 何洛的心提到嗓子眼,因为突然撞见徐宇,又被江川怒视,心里不是滋味。一桌美味佳肴,难以下咽。 “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盛沐阳全程旁观了何洛和徐宇的重逢场面,知道他在因为什么心烦意乱。当年那点事情,拿不上台面来说,但他隐隐约约觉察出了什么,问过何洛几回。何洛闪烁其词,含含糊糊,他就猜了个七七八八。如今亲眼见到徐宇关照何洛的眼神,越发坚定自己最初的想法。 “他喜欢你。” 何洛险些吞了苍蝇,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都拧巴在了一处,难分彼此。“你胡说什么呢……”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盛沐阳照旧不紧不慢地低头喝汤,这么贵的菜,不吃完,可惜了。 何洛并不记得他跟盛沐阳提过有关徐宇的事,这是只有他和徐宇才知道的深层秘密。他还指望一辈子都烂在肚子里,死后也带进坟墓,永远埋葬起来,不见天日。 “其实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理是如此,可情非得已。何洛面上绷不住红,慌乱无措的手指在桌下来回轻搓:“我也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这种事情……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说我清清白白一大老爷们,被个男的惦记上了,传出去我还要不要脸?” “你要是个明星,惦记你的男男女女排队都能排到中南海去,因为这个你就没脸了?” 何洛难得扭捏一回,实在没法过他心里那道硬坎儿:“那不一样。” 盛沐阳替他说出心里的想法:“因为离得近?” 身为明星,或许会被很多异性同性青睐,但是不至于近在咫尺。大学期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事情如果传扬出去,他和徐宇还怎么见人。 “你啊,就是想得太多。”盛沐阳放下筷子,最后一口芽菜也被他吞进腹中,总算是对得起这顿饭的价钱。 何洛颇为赞同盛沐阳的点评,但他自知,却不能改,他有什么办法。 “对了,上次那个网恋对象怎么样了,约出来没?”盛沐阳冷不丁提及,像是忽然想起一般,其实这事埋他心里埋了很久,只是一直没有寻得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问出口来。 “没,后来就没再聊了,可能是不喜欢我吧。” 盛沐阳直视何洛,目光淡然:“不喜欢你,还是不喜欢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对饮 何洛心里猛地一惊,五脏六腑不规律地跳动,幅度越来越快,几乎就要把持不住。他毫不怀疑如果张开嘴巴,下一秒钟就会见到他的脏器扑出口舌,跌落在桌上的菜盘子里。 他看见了,他全都看见了…… “你们现在聊天都兴这么灵异的吗?我见过鬼,一模一样的鬼。说实在话,换做是我,我也不信。”盛沐阳的语气玩笑多过责问,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倒是何洛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多少令他有些起疑。 何洛竭力维持镇定,胡扯道:“个人喜好不同,我总得投其所好才能得手吧。” 盛沐阳频频颔首,完全同意何洛的说法。没有切换新的话题,顺口就问:“那你呢,喜欢鬼吗?” 何洛微微耸动眉峰,挑起一个不明所以的八字,困惑是一方面,警觉又是另一方面。白衣人影出现之后,他的神经更敏感了。 “那种东西,没人会喜欢的吧。” “也是。”盛沐阳随声附和,面上看不出来起伏。两人一来一回,对话流畅,就如同说的只是彼此毫不在意的话题,打发时间而已。 夜幕降临后的时间,过得总是异常飞速。白驹过隙,眨眼功夫,何洛已经回到家中。盛沐阳难得没有继续纠缠,非要跟他一起回家夜宿。何洛落得一个清净,进了家门,灯也不开,径直迈进房间,独自瘫软在了沙发深处。 叮咚。手机屏幕亮起微光。 何洛不由打了一个激灵,因为发信人是徐宇。 “今天很高兴遇见你,改天一起出来吃个饭吧。” 何洛脑壳疼,想了许久,回道:“还是不了,都挺忙的。” 何洛的心思就像铺陈开来的手书,任人观赏。徐宇很快发来回信:“还在因为大学时候的事情耿耿于怀?” 何洛面露愁容,打字的手指微微颤动:“没有,只是觉得没有见面的必要。” 徐宇不是不知趣的人,遭到拒绝的时候,继续冒进是很没谱的行为。他审时度势,选择了撤退:“好吧。” 何洛松了口气,再度沉进沙发深处,眼皮还没闭全,就听又是一声叮咚。他濒临抓狂边缘,张牙舞爪地翻坐起身,屏幕上却不是徐宇的名字,而是盛沐阳。 “怎么不开灯?” 何洛心惊肉跳,回头环顾四周,黑漆漆的房间深处,只有属于他自己的呼吸。俄而,他像记起什么似的,灵光乍现,猛地跳起身来,一个箭步窜到窗前,透过并不怎么严丝合缝的窗帘空隙,一眼望见立在楼下朝他看来的盛沐阳。 高处看去,那家伙的身高完全不占优势,倒是一张仰角的脸,萌帅得恰到好处。随便换做哪个女人,被他这样等在楼下,都会情难自禁,不能自已,疯了似的飞奔下楼,跟他在夜色里拥吻告别。 但是可惜,何洛不是女人,也没觉得今晚月色很美,更不觉得自己有必要下楼见他。因为就算见了,也不会有深情拥吻,只会有拳打脚踢。 懒得打字,直接一个电话回过去:“你傻逼啊,不是坐车走了吗?” 盛沐阳自下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窗户,清亮悦耳的声音透过电流传到楼上:“我又坐回来了。” 何洛直想晕厥,宁可相信这世上有鬼,都别相信盛沐阳的臭嘴。说好的不纠缠呢,就让他安安生生休息一天不行吗。 “你不请我上去坐坐?” 何洛扶额,已经无力跟他辩驳:“我想请你去死。” 盛沐阳不怒反笑,摸透何洛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格,就算嘴上万般刁难,该让他上楼,还是会让他上楼。自作主张挂断电话,晃晃悠悠来到何洛家门口。不出所料看到对方已经为他私开一道窄缝留门,美滋滋地摸进家里,帮他打开了灯:“别在暗处玩手机,毁眼睛。” 何洛自暴自弃地怼道:“早瞎早好,省得天天看见你。” “我这么帅,谁看谁沾光。天天免费让你看,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何洛干呕一口,肠子肚子都得吐干净了。再帅的人,帅字挂在嘴边,也得自损三分。这就是为什么他从来不说自己长相傲人的原因。 “家里有酒吗?”盛沐阳轻车熟路地去到厨房,冰箱总是他第一个临幸的对象。立柜边上放着几瓶啤酒,还有一罐已经开了口的,盛沐阳抓起剩的半瓶,对嘴就喝。 何洛啧他一声,嫌弃之情溢于言表:“那不还有新的,你喝我的干吗。” 半瓶啤酒下肚,总算爽快许多,盛沐阳挑眉看他,唇角含笑:“我乐意。” “你傻逼。” 盛沐阳被骂,却还颠颠地笑,没心没肺似的。何洛有的时候真怀疑他是不是受虐成瘾,非得挨打挨骂心里才能舒坦。 喝酒需得对饮,一个人喝,越喝越没劲头。盛沐阳将剩下几瓶啤酒全都搬出冰箱,运到客厅的茶几上面,强行拉上何洛跟他一起买醉。 周五晚上,不用担心明天还得早起,一醉方休,倒是也能接受。何洛接过盛沐阳递来的酒,仰头便是一口。冰凉爽口的味觉,激灵到他全身,他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巴,笑呵呵道:“这才是人生啊。” “有我,有酒,是不是觉得人生都圆满了?” 何洛白盛沐阳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你什么事,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盛沐阳笑,玩笑的表象下是罕见的真情:“我倒是觉得有你,有酒,人生挺圆满的。” 一口啤酒惯的何洛有点发懵,竟然幻听盛沐阳说了肉麻的话。这厮从不在他面前有个正行,屈指可数的几回,不是没了亲戚,就是死了朋友。他一正经,搞得何洛也紧张兮兮,如临大敌:“你没事吧?” “没事啊。”盛沐阳还在笑,这么长时间的笑容,说不是假的,谁信。 何洛不信,满脑子都是尸体:“谁死了?” 盛沐阳不敢再笑了,无奈放下啤酒,掏心窝子说:“真没谁。” 何洛还是不信,凭他对盛沐阳的了解,这货心里一定有事:“那是你失恋了?” 盛沐阳料他一时半刻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翻翻眼皮,吞眼泪似的:“不能提,心疼……” 何洛有一瞬间的愣,神志不知道飞哪里去了。等他回想过来,猛然觉得不对。这货什么时候谈的恋爱,他居然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勾搭的妹子,居然不告诉我。” 盛沐阳眼含热泪,一腔惆怅,全都化作浓浓的哀叹,还有紧随其后的饱嗝:“不是不告诉你,是压根儿没勾搭上。” “怎么可能?什么神仙,连你都撬不动?”何洛惊了,他对盛沐阳的撩妹手段佩服得是五体投地。从小到大,这个花心萝卜就没失过手。被甩那是另当别论,盛沐阳自己要作,谁也拦不住。但是恋爱初期,暧昧加追求,他一向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确实是个神仙,长得特别好看。” 说到这个,何洛渐渐来了兴致,笑得颇为猥琐:“有照片没?让我也看看呗。” 盛沐阳摇摇头,抱憾道:“没有,他这个人不爱照相。” 何洛一巴掌啪在盛沐阳身上,恨铁不成钢:“那你偷拍啊。” 盛沐阳还是摇头,心里难受,憋眼泪憋得五官扭曲:“没用,人家说不喜欢我。” 何洛惊道:“我擦,那是彻底没戏了啊。” 盛沐阳朝眼前扇风:“可不是呢。” 眼看气馁的兄弟备受感情摧残,在这方面一窍不通的何洛也给不了盛沐阳什么安慰,只能跟他再干一罐啤酒,以示同情:“算了,别想了,喝吧,大醉一场,醒来就把这事翻片儿,再找新的。” 盛沐阳眼巴巴地看着何洛,不肯妥协:“那我要是非他不可呢。” 何洛无言以对,半晌憋出一句责怪:“你怎么认死理呢。” “我就是认死理,”盛沐阳一根手指点地,掷地有声地说,“追不到他我就死这儿。” 何洛一脚踹开他的指头,怒道:“死哪儿都行,千万别死我这儿。” 盛沐阳绕开何洛的脚,继续点地,更加掷地有声:“非死你这儿。” 何洛扶额,脑壳疼,脖子疼,胸口疼,哪儿哪儿都疼:“那你死吧,赶紧死,死了别说我认识你,我不想去警察局。” 不提警察局还好,一提警察局,盛沐阳这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撞谁不好,非得撞上徐宇。这么大个对头一旦缠上何洛,他还有处可逃吗?叹气,再叹气,烦啊…… 咕嘟咕嘟灌下一瓶啤酒,盛沐阳有了丁点醉意,微醺的状态下,看什么都雾里看花。何洛静坐在他面前,却像忽远忽近,有所移动似的。 盛沐阳轻轻探出上半身去,抓住何洛的手,低头蹭蹭自己的脸,犬类动物一样,撒娇卖萌。 换做平时,何洛一定毫不犹豫,一脚踹开,再甩给他两个巴掌,让他尝尝熊掌炒肉的滋味。不过今天看在失恋大过天的份上,勉强饶他一命,让他蹭吧,反正蹭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洛放下酒瓶,腾出另外一只来,抚上盛沐阳的脑袋,在他柔顺的头毛上撸了两把。感觉是比之前扎手的锡纸烫舒服许多,也更符合盛沐阳的气质。 摸着摸着,毛发没了,触到柔软的肉,光滑细腻。何洛低头一看,原来是盛沐阳拱着脑袋找上他的掌心,用脸贴了上来。狗一样的,蹭来蹭去。 “有完没完?”何洛佯装不耐,手却没有抽回,继续不紧不慢,不轻不重,抚着盛沐阳的侧脸。 盛沐阳终于不再蹭痒,老老实实靠在何洛腿上,双眸微阖,呼吸均匀,竟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睡着。 何洛兀自叹气,在这安安静静,无人与他厮混打闹的环境里,心头渐渐涌起一丝空虚和落寞。远在家乡的人,于他这个年纪,早已扎根本土,安家落户。就连陪他一起出来工作的盛沐阳,也有了心尖上的人,或早或晚,都会成家立业,离他而去。可他的家,他的心,他的人,又在哪里,落满灰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分手 日上三竿,屁股望见太阳。盛沐阳睡意昏沉,从未有过的宿醉感遍袭全身。他拧着欲裂的头,恍恍惚惚从梦中抽离,身子沉得像铁,怎么支都支不起来。 待他完全睁开眼睛,这才恍觉自己躺在硬邦邦的地毯上,一夜过去,浑身酸痛。盛沐阳的心拔凉拔凉的,就算不能给他睡床,沙发也是好的,总比直接扔在地上强。 盛沐阳撑着胳膊起身,揉揉发酸的肩,悄声去向卧房。何洛还在睡着,细小的呼吸,就像没有起伏一样。盛沐阳凑近他身旁,挨着他的床畔坐下。 阴影遮挡住了何洛眼前的光,他渐渐醒来,对上盛沐阳的双眼。记忆深处曾经被白衣人影吓到的经历依旧清晰可见,何洛猛地一个激灵,手爪捞住被子死命向床的另外一侧跳去:“什么东西?!” 盛沐阳无奈地笑:“是我。” 何洛这才看清对方的脸,不是苍白而无血色的白衣人影,而是他熟知的发小盛沐阳。他松了口气,心力交瘁,大早上起床就被吓到魂飞魄散,一天都不会有好心情。大力金刚脚踹在盛沐阳腿上,险些把他蹬下床去:“吓死我了你。” “我又没招你。”盛沐阳无辜得很,明明什么都没做,无缘无故被人踹了,还被指责。 “你长这样子就吓人。”何洛又一脚踹开被子,翻身从另外一边下床。他的周末可不是用来跟盛沐阳插科打诨的,买菜,做饭,收拾,打扫,一堆家务活等着他干,没有保姆,只能亲自上阵。 镜子面前刷牙洗脸,抬头就见盛沐阳站在门边,问他:“你还不走?” 盛沐阳耸耸肩说:“我还饿着肚子呢。” 何洛嘴里含着牙膏,呜呜浓浓地说:“楼下就有早餐摊儿,自己吃去。” “饿残疾了,走不动路。” 呸一声吐出牙膏沫子,杀人的心在剧烈跳动。何洛深吸一口长气,抑制自己,不行,不能杀人,不然还得去警察局录口供,再见徐宇,得不偿失。 厨房里面叮咣作响,是围着围裙的何洛在制备早餐。盛沐阳狗皮膏药一样贴在他的跟前,瞅瞅这个,望望那个:“能吃了不?” “不能,还没熟呢。” “那你给我吃口馒头。” “硬的,你咬不动。” “你不给我吃怎么知道我咬不动。” 何洛一脑门汗,跟弱智讲话,太摧残脑细胞。一碟子馒头全都给他,摆在他面前,随便他挑,爱吃哪个吃哪个,硌死他的牙。 馒头摆在面前,盛沐阳又不吃了,缠着何洛喂他:“饿残疾了,抬不动手。” 何洛一锅铲举到他面前,目露凶光,无声的警告,震慑力道十足。盛沐阳算是彻底老实了,乖乖把嘴缝住,不再说话,也不再吵着要吃东西。 何洛将煎蛋端上餐桌,招呼盛沐阳过去吃饭,盛沐阳一路左摇右晃,纸片人一般,有气无力。好不容易拖着半残疾的身体来到桌子边上,噗通一声砸进板凳,下巴也掂在桌沿,抬眸瞄向何洛:“真残疾了,拿不动筷子。” 何洛礼貌地笑,笑出两条月牙似的弯弯眼:“你再作,信不信我立马让你死这儿。” 盛沐阳心有不甘,撒娇卖萌都不管用了,他活着还有什么趣味。万念俱灰,颓唐地捏起筷子,食不知味,一口一口往嘴里填鸭:“我失恋了,你不管我,让我睡地上,还不给我饭吃……你还是不是我哥们?” 何洛瞪他两眼:“我是你哥们,不是你妈。” “我妈都舍不得这么对我。” “我舍得。” “铁石心肠。” “狗皮膏药。” 盛沐阳纠缠无望,只能放弃,埋头吃饭。何洛图个清静,自顾自打开手机,趁着吃饭时间,浏览一下晨间新闻。 最近一段时间,黄泉市里闹得沸沸扬扬,都是因为一场扑朔迷离的凶杀案。死者共有三人,皆为外出谋生,合住一间出租屋的大学毕业生。 三个没有直接关系,因为机缘巧合凑在一起的室友,共同死在一间房里,凶手的动机是什么?他的作案过程又是什么? 门锁没有被撬的痕迹,何洛首先考虑熟人作案。浴室里面那个正在洗澡,绝对不会出去开门。卧室里面那个正在玩电脑,起身开门的几率也不太大。唯一可能开门的就是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那位。但他不是死在门口,而是死在沙发上面。说明是他亲自请了凶手进门,又和凶手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据此还原凶杀过程。凶手进门之后,先杀害客厅里的男人,随后进入卧室,杀害很有可能正戴着耳机玩游戏的男人,最后去到卧室,杀害被水声阻隔听力,正在洗澡的最后一个男人。 “你知道出租屋那个案子吗?”何洛问盛沐阳。 盛沐阳顿住手里的汤匙,滴水不漏的表情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但他自始至终将头埋在碗里,没让何洛窥见:“知道一点。” 按照警方给出的说法,屋子里面没有第四个人的指纹,也就是说凶手拥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他一定是有预谋的,至少是提前做了准备。 何洛又问:“你觉得凶手的动机会是什么?” 盛沐阳的思绪回到那天晚上,他陪何洛去到网吧,半途当中被他扫地出门,正好给足了他执行任务的时间。 耳畔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和电视里深情的对白。前者来自浴室,后者来自客厅,而他正身处卧室,悄然立在那个玩电脑的男人身后,眼睁睁见他用键盘敲击出聊天对话。 “说实在话,不太方便。” “我也见过鬼。” “是吗。” “跟你说的一模一样。” 难以预料的蓝屏,电脑突然死机重启,屏幕完全暗下来的时候,盛沐阳的脸突然倒映在了男人眼里,吓得他吼叫出声。 之后发生的事情,成了盛沐阳不得已的选择。待他回过神时,四溅喷涌的鲜血已经涂满了整个房间的墙面的地板。 按照生死簿上的记录,那间出租屋里的三个男人,阳寿已尽,本该在今天夜里死于煤气中毒。可是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不得已痛下杀手,提前结束了这些人的生命。 “不知道,邻里纠纷?”盛沐阳轻描淡写,故意将矛头引开。 “有可能。”何洛仔细思忖,渐渐中了他混淆视听的计谋。如果不能从社会关系入手,那就从地理位置入手。邻里纠纷,不失为一个杀人灭口的原因,“看不出来,你还有刑侦的才能。” 盛沐阳笑而不语,心道,不是刑侦的才能,是反刑侦的才能才对。 像是知道被人惦记了似的,江川在会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最近天气反复无常,他这外套是脱的有点快了。 “世良,排查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沈世良站起身来,第一时间响应江川的话,将他近些日子在出租屋附近调查到的讯息对他做总结性汇报:“整栋楼的小区住户已经全部排查完毕。其中三户不在本地居住,房子闲置无用,可以暂时排除。还有几户住的是老人,作案的可行性不大,也可以排除。剩下一些年轻力壮的,有独身,有合租,有夫妻,还有的带着孩子。我们都逐一进行了询问,并初步排除了可以提供不在场证明的住户。这样下来,最后只剩三户。” 江川追问:“这三户是什么情况?” “一户五口之家,一户单身独居,还有一户是双人合租。他们没法提供不在场证明,而且距离案发现场很近,分别位于楼上,楼下,还有同层。我们已经调查过了五口之家和双人合租,看不出什么破绽。倒是那个单身独居的,支支吾吾,言辞闪烁,很是可疑。” 江川颔首,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亲自出马:“把这个人的资料给我,我亲自来查。” “是。” “其他人,你们还有什么想法?” 堂下几员大将一言不发,这么棘手的案子,谁都不想冲锋陷阵。毕竟稍有不慎,那就是万劫不复的结局。 “没人有想法?”江川难以置信,不止是对案情,更是对这些人的自私冷漠。 卓然坐在最后一排,小心翼翼举起手来:“呃,那个,我有想法。” “好,卓然,你来说。”江川把舞台交给卓然,自己退居观众席位,好生看着他们整个警察局里的有生力量,还不如一个初生牛犊的毛头小子。 “我们一直在想,凶手是被受害者请进门的,是他们认识的人,是他们的邻居。但是我们好像忽略了另外一种可能,或许凶手并不认识他们,也不是从正门进的屋子,他完全可以爬窗进去,偷袭他们。就像爬墙入室偷窃的小偷,被人发现之后,临时起意,杀了他们。也是有可能的吧……”卓然提出自己的想法,老前辈们一个个冷眼旁观,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底气越来越不足,说到最后,索性没了声音,悻悻地站在原地,不再发言。 江川沉着脸色看他,觉得这个设想虽然荒诞,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就不能放弃调查。 “既然是你提出来的想法,那就由你带队调查,发现什么可疑情况,立刻上报给我。” 卓然眼底亮起星光,重拾信心,大受鼓舞:“是!” 离他仅有三个座位的徐宇默不作声,余光瞥见卓然因为激动而前倾的身体,金丝眼镜下的睫毛,微微颤抖。 散会之后,众人纷纷离去,唯有徐宇静坐原位,一动不动。江川叫住卓然,双双立在门口,就刚才会上的观点进行深度讨论。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到徐宇耳中,朦朦胧胧的细碎声响,在他听来就像聒噪的蝉鸣。 “很好,继续保持。”江川的手拍在卓然肩头,轻轻捏了捏他颈上的肉。 徐宇从玻璃写字板的反光面看到这一幕,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全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还不走?”江川的声音在脑后响起,是他送走卓然以后,单独留给徐宇的话。 徐宇缓缓起身,面向江川而立,修长笔挺的身姿,像极了青葱翠绿的行道树:“戏看完了,这就走。” 江川嗤笑,笑声清浅,砸在徐宇心里,却是一个不小的坑。 “你笑什么?” 江川渐渐敛住笑意,眉宇间凛着一股肃杀:“给你演戏,我有那个必要吗。” 徐宇的睫毛抖得更狠了,牙关微咬:“他还是个孩子,你别招他。” “你曾经也是个孩子,我不照样招了。” 徐宇深吸气:“那你就是承认了?” 江川打马虎眼:“承认什么?” “你看上他了。” 江川笑得双肩微耸,险些不能自持。那笑声里间或夹杂着的心酸,唯有他自己才能听出。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回答?是,我看上他了,所以我们可以分手了,遂了你的心愿,可喜可贺?” 徐宇没有这个想法,但他隐约觉得自己可以培养这个想法,就从现在开始,从江川给了他这个提议开始。 “没错,这就是我想要的回答。” 江川摧心裂肝,神情有些恍惚,狠狠呸了一声,猩红血丝遍布眼眶:“姓徐的,算你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跟踪 盛沐阳沥干碗里的水,将其整整齐齐叠放在高层壁橱。柜门吱呀一声关上,他听见隔壁卧室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 何洛在镜前梳妆,头发抹得油光发亮,烘着洗衣粉清香的浅天蓝色立领衬衣,将他纤细的脖子拉得更长。 盛沐阳从卧室门口探进头去:“出门呢。” “嗯。”何洛心不在焉,应他一声。 “去哪儿?” 这回应都不应,装聋作哑。 盛沐阳勾起唇角,弯成自我嘲笑的弧度:“不理我?” 何洛声东击西,同他打马虎眼:“顾不上。” 盛沐阳颇有眼色,对方不着跟他说话,他就安安静静看着,肩膀头子靠在卧室门边上,悠哉悠哉的歪着脑袋,斜着视线,上下打量镜子前兀自臭美的何洛。 何洛这人,惊艳不足,耐看有余,颇有辨识度的长相,越来越招人待见稀罕。其实上高中时,就又不少姑娘暗恋何洛,之所以一直无人问津,是因为盛沐阳暗中搞鬼。 谁喜欢何洛,他就追谁,一追一个准儿,绝无失手。四书五经,孙子兵法,爱情三十六计,七十二般变化,凡是能用上的,他全都用了个遍。女人缘好得不得了。 何洛不止一次因为这些事情暗自恼火,差异明明都是男人,为什么盛沐阳能流连花丛,朝三暮四,他就只能隔绝红尘,独善其身。又不是真的差在哪里,令人费解。 镜子里的何洛,自认为眉眼不输潘安,套上一身干净利落的便服,走出去绝对怒刷路人好感度。他沉浸在镜中的美颜盛世,逐渐忘却身后还有人在看他。 “别太过分了啊,我还在这儿呢。”盛沐阳抢先路人一步,怒刷存在感。 何洛恍觉身后还有个人,心里觉得讶然,他不是早就离开了吗,怎么还在门边站着。背景板似的,毫无存在感,不说话的话,还以为他已经走了。 “你在不在,对我来说没有区别。再说了,今天周六,你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我家,我管你在不在呢。”何洛拿上手机钥匙还有零钱,绕过盛沐阳的肩膀头子,用余光同他告别,径直走过玄关,打算出门去了。奇怪的是,盛沐阳没有追来,也没有追问,这不符合他狗皮膏药的人物设定,怎么回事,他是跳戏了吗? “我走了啊。”何洛顿在玄关,持有手机和钥匙的手盖在鞋柜上面,作为支点。 “走吧。”盛沐阳抱臂以待,歪头望他,身子还是完全靠在卧室门边,丝毫没有想要挪动地方的迹象。 何洛自讨没趣,心里空落落的,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索性什么都没说出口来,拉开门板下楼。走在路上,他想,人啊,真是贱种,黏的时候嫌烦,撒开手来又不适应,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横竖都不得劲。 打的来到三室友出租屋,这里已经被警局扯了封条,黄澄澄的颜色,醒目扎眼。楼梯门口坐着一个年过半百的大爷,身穿棉质汗衫背心,一头花白短茬连上胡子,脸上尽是沧桑多次折叠之后留下的纹路,更加扎眼。 何洛凑到跟前,同他客套起来,大爷侃侃而谈,很是不拘小节,多半时间就将楼上发生过的命案与他和盘托出。根据大爷所述细节,何洛约莫知道这三个人是在前年年末陆陆续续来到这里,固定下来,成为租客。 房东是个中年男人,离异没有再婚,膝下有个女儿,年仅十二,还在上学。他一个人拉扯孩子,没有太多精力分给房子,不管是谁,只要同他联系,他就答应出租。这三个人前前后后联系上他,租下他的房子,于是就成了室友。 大爷一家就住在他们楼上,天天听着楼下叮叮咣咣,像是砸锅卖铁一样。后来他的孙女告诉他说,那是楼下出租屋的哥哥们在搞音乐,什么架子鼓啊,吉他啊,贝斯的,他也不懂。反正知道他们私下搞了一个业余乐队,偶尔写歌表演,也不赚个什么大钱,糊口而已。 对此,大爷跟他们提过不少意见。老人家,夜里睡不着觉,白天好不容易来了兴致,刚想躺下迷瞪一会儿,就听楼下动次打次聒噪起来。他这心脏实在不好,承受不起,说不定哪天噶一下晕屋子里,就再也起不来了。 小子们也算听话,渐渐改了风格,不搞摇滚,玩上了抒情。尽管还是刺激不小,但总归划在大爷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两边做出妥协,算是了了这桩矛盾。 那段时间大家还算和平,大爷也没再说什么。可是后来他发现楼下这几个小子把架子鼓,吉他和贝斯全都卖了,搬家工资浩浩荡荡,卷着他们的东西下楼。大爷当时很是纳闷,抓来一个小子问他:“怎么回事?你们要搬家啊?” 那小子说:“不是,这东西不赚钱,以后不玩了。” 大爷这才知道,生活不易,尤其是对这些外来户而言。他们搞了一段时间,没有成果,渐渐也就放弃了折腾,找了一家乐器铺子,把东西卖了,收心,以后老老实实上班,赚钱。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认识了住在三小子楼下的邻居,也是整栋楼里唯一一个独居在此的年轻男人。那人顶多二十出头,搬家公司充斥整个楼道的时候,他刚好从楼下上来。鸭舌帽扣在脸上,看不清五官,手里掂着塑料袋子,葱头露在外面。 大爷在这楼里住了二三十年,还是头一次遇上这位陌生男人,他好奇,顺口问了玩吉他的小子一句:“那人是谁啊?怎么没见过。” 吉他小子说:“哦,他啊,也是年前刚来这里的租客,叫个什么来着……我想不起来了。” 大爷知道他是租客,也就没再多问。老房子人来人往,很多旧住户都搬了出去,这里现在租客比原住民还多,没什么可稀奇的。 但他后来渐渐改变了想法,觉得这人不止稀奇,还古怪得很。深居简出,极少出门,白天不出门上班,夜里房子也不开灯。乍一看时,就跟这里没人住着似的。 大爷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对他越发留意起来。时常借着出去遛弯的名义,偷偷经过他家门前,小心翼翼向门镜里张望。 有那么一回,大爷照旧扶着扶手,慢悠悠地下楼,来到那个男人门前,四下张望。这个点钟,大家都在屋里吃晚饭,其乐融融的,没人会注意到他的鬼鬼祟祟。 大爷凑到门边,通过门镜向里边张望。一双遍布黄色血丝的眼睛,转得老态龙钟。屋里黑得看不见光,好像没开窗户。大爷改变角度,想要看得更仔细些。就在这时,门后突然窜出一个人来,暴睁的瞳孔贴上门镜,一下望出门外,同大爷看了一个视线相交。 大爷这心当时就停跳了,出了一背心的冷汗。他赶紧灰溜溜地离开那里,从此以后再不敢偷窥人家的门镜。 可他回到家里仔细想想,这人好端端的住在家里,不跟邻居交流也就罢了,大晚上黑灯瞎火不开灯,他怎么看东西?难不成他是夜猫子,自带夜视功能。 大爷没将他的想法跟任何人分享,心道反正只是一个邻居,说不定哪天就搬走了。如此一直等到前段时间,楼下突然发生命案,一下死了三个小子,他才猛地想起这件事来,吓得不轻。 何洛听完大爷的叙述,脑中自动勾勒起了那位神秘租客的模样,不知为何,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人一定穿了白色衣服,手里指不定还拖着铁锁,咣当咣当的。 会是他吗?那个近期一直活跃在凶案现场的鬼影。如果真的是他,案子还能查吗?不会被他突然杀出来的铁锁封喉吗? 何洛脑仁发疼,但他已经来了,没道理现在止步。就算前面是万丈深渊,他也得等到踏上悬崖边沿,再说折不折回去的话题。 他在大爷的指引下,来到出三人出租屋的楼下,靠西这个位置,房门紧锁。门当中有个圆孔,就是大爷当初用来偷窥房间内部情况的门镜。何洛禁不住好奇,也想上去一探究竟。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完全丧失理智,身子靠上门板的瞬间,便退了回来,改成敲门。 回声荡得很远,就像房子里面没有家具似的。何洛趴在门上静听门扉里的动静,没有脚步,没有喘息,什么声音都没有,就像没人住在这里似的。 他纳闷,又敲了门,这回力道大了许多,生怕对方是在屋里闷头大睡,没有听见他的敲门声。贴上门板再听,还是没有脚步,没有动静。怎么回事?家里没人吗? 咯噔——何洛吓得一个激灵,定睛看时,发现不是面前的门开了,而是身后的门开了。他回头向后望去,那家邻居探出头来,声音好不警惕:“干什么呢?” 何洛有些慌张,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一种发展:“我来找人,他好像没在家……” “是不在家,被警察给带走了。” 何洛心里一惊,警察?原来他们也跟自己一样,怀疑案子起源于邻里纠纷。 “什么时候走的?” “就今天上午,个把小时之前吧。” 个把小时,足够警察局给他录完口供了,现在还没回来,指不定是套出了什么话来,暂时给关押了。 何洛同那人道了一声谢谢,辞别楼下晒太阳哼小曲的大爷,闷着脑袋,躲开监控,一路碎步离开小区,直奔警局。 警察局是何洛极不情愿来的地方,尴尬是一方面,恐惧又是另一方面。他的身份,不足为外人道,警察局里那么多双眼睛,若他稍有不慎,透露一点线索给他们知道,事后他们顺藤摸瓜查上自己,事情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徐宇人在警察局内,知道一切内幕消息,又是何洛的大学同学,心怡与他,何洛想要找他出来套话,是最简单不过的方法。但他实在不想面对徐宇,更不想欠他人情。这是原则问题,过不了坎儿的心结。 这个时候他又想起盛沐阳来,如果能让盛沐阳帮忙去问,那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但他八成也会问东问西,届时答不上来,还是很难解释。胡同里面七扭八拐,到处都是死路一条。 何洛深深吸了口气,只能立在警局对街一条窄巷里面,远远观望。烟是一根接着一根,没有断过,肺里过了不少白烟,呛得他难受。 一双指头突然出现,横空夹走他嘴里的烟卷,火星子一路飞行,最终到了盛沐阳的嘴里。 “怎么是你?” 盛沐阳狠狠吸了一口何洛的烟,那滋味真难用语言来形容。他毫不犹豫,直接把烟灭掉,沉声告诉何洛:“一路跟着你来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审讯 “我操。”何洛早该想到,出门之际那人没有拦他,摆明了就是要偷偷跟着,他还傻不愣登去了三人出租屋,这下全暴露了。 “来都来了,怎么,不敢进去?”盛沐阳顺着何洛的目光,望向警局魏然耸立的大门。那门实在宽敞得很,容下百十个何洛都不在话下,怎么他就胖得直喘,觉得自己跨不过去? “谁说我不敢。”何洛在跟盛沐阳唇枪舌战这一方面,从不认输,就算心里跟他想的一样,嘴上也得讨个便宜。 “别嘴硬了,借你十个胆子你也走不进去。”盛沐阳嗤笑他,更确切的说,是耻笑他。他从口袋里面摸出一盒薄荷糖来,含在嘴里,冰冰凉凉的口感,是提神醒脑的绝佳神器。 何洛没反驳他,但是心里不忿儿,再三自我强调,他是因为害怕暴露,不是因为忌惮徐宇。 “要我帮你吗?”盛沐阳完全占据了何洛心里的有利地形,蛔虫一般,他想到的,他也想得到。 何洛感念他们二十多年培养出的默契,但他同样因为这份默契,知道盛沐阳不会白白帮他:“什么条件?” 盛沐阳夸张的表情和语气,演得炉火纯青:“跟我还讲条件,太见外了吧。” 何洛骂道:“滚犊子,少跟我演戏,赶紧说,要什么好处?” 盛沐阳对他笑笑:“不为难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查出租屋的案子。” 这叫不为难?这怕是何洛最大的难题了。他腹诽盛沐阳的心口不一,想打人,但是站在警局门口,还是歇了这份心思。 “我不能说,除了这个,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盛沐阳就想知道这个,好奇得不得了,直觉告诉他何洛身上藏有巨大的秘密,但他藏得挺好,没人任何人知道。就连同他朝夕相处的盛沐阳的原始记忆里,也没寻到半点端倪。 “那就算了。”盛沐阳转身要走,何洛没有拦他。这种以退为进的招数,一旦触及他的原则底线,终究没有半点用处。 何洛甚至没动地方,因为太过了解盛沐阳,知道他会回来。果不其然,几秒过去,盛沐阳又重新出现在何洛的余光里,唉声叹气:“真是败给你了……” 他没停顿,走过何洛的余光,过到马路那边,三两句话打发掉了门卫,进入警察局的大门。门扉就像巨物的嘴,完全吞噬掉了盛沐阳的身形,何洛目不转睛看着他,直到他消失在警察局的喉管深处。 何洛至今也不知道盛沐阳是怎么把审讯过程套出来的,或许是他报了何洛的名字,或许是他使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计策。待他走出警局大门的时候,他脸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何洛一眼看去,就知道那是案子的机密内幕。 盛沐阳的叙述极其凝练,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这跟他新修剪的发型一样,简单干练。何洛从他口中得知,那个神秘租客不是黄泉市人,前年刚来这里,做了点小本生意,攒下一些积蓄。后来就改行炒股,行情摸得门儿清,规矩玩得贼溜儿,根本不用出门工作,白花花的银子就会自动找上门来。 至于晚上不爱开灯,那是他的视力问题,怕光,夜幕降临之后,就得屏蔽光线。 案子发生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在家休息,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是个男声。屏蔽视觉之后,听得尤其清楚。但也就那一声,之后便没了动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分不清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也就没去在意。过了几天,听说楼上死了三个男人,他才后知后觉,发现那声尖叫,正是他们其中一个人最后的遗言。 但他不解的是,死者明明是三个,尖叫却只有一声。这不符合逻辑。除非另外两个是被暗杀的,不然怎么也该有点其他动静。 同楼里其他住户不一样,他没有夜生活,不看电视,不听音乐,入夜之后,就会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对他来说,周遭一切声音都是可以入耳的。尤其是住在他楼上的三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他都听得见。 他很笃定,那声尖叫之后,再没了任何动静。不止叫声,而是什么动静都没有。世上最好的□□也做不到不留一点蛛丝马迹,可那天晚上杀死三个男人的凶手做到了。 他的证词没有问题,但是警察将他留了下来,是因为他之前做过的那点小本生意,底子并不干净。警察稍一问话,他就全都招了。 如果他所言句句属实,那杀死出租屋里三个男性室友的凶手,就该是个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但是一个职业杀手,有必要大费周章,弄死三个没有任何社会地位的小喽啰吗?而且按照他的说法,他听见了一声惨叫。是什么样的职业杀手,专门跑去解决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还会在第一下不小心搞失了手? 矛盾,全是矛盾。 何洛根据现有信息,解不出这个方程式来。所以他只能倒着往前去推,假设自己手里这些信息有假。那说谎者会是谁?神秘租客,又或是盛沐阳? 如果是租客,倒还好解释一些,为了脱罪,他必须找借口隐瞒身份。但如果是盛沐阳,又该怎么解释?盛沐阳跟他从小一起长大,有理由在一桩事不关己的案子上蒙骗自己吗? 何洛想不明白,脑子快要炸了,越想越觉得派盛沐阳去替他打听消息是一个不明智的决定。如果不是那三个人的尸体都在警察局里堆着,或许他早就凭着自己的能力,亲眼看到杀人者的模样了。 何洛一直这么想着,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没想到居然真把尸体盼到了殡仪馆里。但法医跟尸体,尸体跟法医,就像是绑定一般的存在,谁都离不开谁。跟着尸体一起来的,还有他不太愿意见到的徐宇。 周一一大清早,徐宇带着三具男尸来到殡仪馆里,点名要见何洛。盛沐阳却跑在何洛前面,先他一步进了接待室。两人对坐在沙发两侧,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沉默是金,堆成了山。 何洛来到接待室时,他们还在大眼瞪小眼,徐宇稍逊一筹,率先错开视线,去寻何洛的位置。 “何洛。” “徐法医。”何洛客气的笑,笑得再没那么客气,说的好听是商业假笑,说得不好听就是敷衍了事。 “我听说你在殡仪馆工作,今天特地过来看看。” 听说这个词用得真好,绘声绘色,何洛仿佛都能透过他的话语,直接看到他在背后调查自己身份信息的全过程。何洛继续陪笑,肌肉僵得发酸:“我们这里阴气太重,没什么好看的。” 徐宇也算知趣,知道何洛不欢迎自己,没有继续纠缠,而是转了话题,跟他谈起公事:“确实,这里的工作环境,一言难尽。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倒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跳槽的事情。” “跳槽?”这话不是何洛说的,而是盛沐阳说的。 徐宇背对盛沐阳,猜都猜得出来他是什么表情,想跟自己抢人,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资本。 徐宇将奶色压纹白纸黑字的名片递给何洛,上面隐隐沾着男士香水的味道,有些冲鼻。何洛皱了皱眉,接过名片,上面写着徐宇的姓名、电话和工作单位。 “我们警局一直都很缺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托托关系,把你调到那边。” 何洛远在老家的亲人一直希望他能考上警局,毕竟专业科班出身,现在干个给死尸涂脂抹粉的工作,怎么说都不太体面。找对象更是困难重重,人家一听说是在殡仪馆里工作,连介绍的心思都省了,更别提见面吃饭和进一步发展了。 徐宇给出这个提议,正中何洛下怀,可以说完全抓住了他的软肋,让他想要拒绝都没法拒绝。 盛沐阳坐在沙发椅上,悠然自得,犹如坐在王者之位,岿然不动。不动不是因为心里不急,而是因为了解何洛,知道他的选择,他不会去警察局,他可以说是他生平最害怕的四个地方之一。至于另外三个,分别是游乐场,幼儿园,还有他二姐家。 “我考虑一下吧。”何洛装起徐宇递给他的名片,说实在话,有点动摇。警察局,多么好的地方,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去的工作单位,就这么从天而降,砸金蛋似的砸在他的脑袋上。那不止是社会地位的提升,更是每个月可支配收入的提升。不过他还保有一丝理智,知道这事草率不得,能不能去,他得慎重考虑。 但他通过这事,确实印证了自己的想法,徐宇还是缠上了他,通过各种手段。他脑壳疼,想着自己是不是该找个女人当挡箭牌,好让徐宇早点死了这份心思。 三具尸体入了殡仪馆的格子柜,用黑色的裹尸袋装上,外表看来,同普通尸体别无二致。但是当何洛偷偷拉开裹尸袋的拉链,里面的景象就大不相同了。 扑面而来的恶臭,像是泡了几天几夜没有冲水的便池。何洛带着口罩,差点没给掀晕过去。那尸体已经经过处理,表面还算干净,但是受伤部位还在渗着血丝,看得何洛阵阵犯呕。 他就说他干不了法医这行,当初也不知道怎么选的,稀里糊涂上了警校,事后想要换学校,一想还得再来一回高考,算了吧,折腾不起。 他真是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残忍的死法,一时间有点无所适从。瞟了几眼,没看仔细,但也大致知道这么深的伤口,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难道果真印证了神秘租客的证词,是个职业杀手? 何洛没再多想,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猛地进入他的意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章 真凶 交替闪烁的聊天对话框,那头像看上去有点眼熟。何洛点开提示按钮,赫然发现这个名字也十分眼熟。沉默的高跷,这不是他自己的网名吗! 手指开始飞快的在键盘上敲动,回应对面那位何洛发过来的讯息,随着两人对话的深入,何洛越发坚定地信息,这个死者,就是之前同他聊到过白衣鬼影的网友。 他死了,死者竟然是他。何洛惊讶于自己的发现,敲击键盘的手不由开始震颤。怎么回事,会是杀人灭口吗?因为无意中发现了白衣人影的秘密,就要被他当成牲畜一样杀害,血溅当场? 何洛的神经从未如此敏感,警觉地感受这空气里的每一丝变化。突然,电脑唰得一下陷入蓝屏,死机,自动重启的时候,屏幕完全黑了下来。他在漆黑如墨的屏幕上,看见了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紧接着他的身体,就被人从身后一下刺穿,意识完全脱离躯体,重新回到了何洛身上。 他静静地立在格子柜前,大脑里面一片空白,他以为自己会有什么想法,泉涌似的,但事实是,他什么想法都没有。他的脑袋就像刚才那台电脑一样,陷入了彻底的死机状态。他所有引以为傲的推理能力,在此时此刻全都派不上用场。耳边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向他脑内回响。 怎么会是盛沐阳? 怎么,会是,盛沐阳…… 那个时间,他明明跟自己在网吧里待着,就算他中间的确离开过包间,但是那么短的时间,也不够他来到出租屋里,一连杀死三个男人,紧接着再回到包厢,就他和网友的对话进行调侃。 何洛不相信,或许只是一个同盛沐阳长得很像的人。那么黑的夜晚,看错人也是很正常的。还有两具尸体,他不能这么快就判断。 何洛想要尽快移动到另外两具尸体旁边,至少他是这么想的,但他其实走得非常缓慢,因为腿脚有点发软,不太听话,走起路来全靠意志力在支撑。 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来到另外两具尸体边上,一左一右,全都拉开。他飞快碰了一下左边这具,几秒时间过去,面如土灰。他又飞快碰了一下右边这具,几秒时间过去,彻底失了血色。 是他,真的是他。三具尸体,所有人的眼里,倒映出的人影都是他。 何洛再找不出其他说辞来替盛沐阳狡辩,脑子乱成了一锅浆糊,砰地一声完全炸掉,炸得所有脑浆在天上乱飞,天女散花似的。 巨大的困惑和恐惧像潮水一样向他用来,裹住他的手足,还有口鼻。他难以呼吸,像是溺了水的狗逼。他不知道盛沐阳是怎么做到的,但那显然已经不重要了。得知凶手是谁这件事情,比知道凶手是怎么杀死那三个人的,更加牵扯何洛的注意力。 他发现自己完全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但他已经下意识开始盘算怎么替盛沐阳脱罪。他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到浑身颤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何洛濒临崩溃,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脑子像是过电一般,高速运转。如果这时用高倍显微镜观察他的头皮,一定能够看到他有好几千根头发,都在那一瞬间白了根节。 不行,不能继续胡思乱想了。何洛知道这样闭门造车,终归不是办法。他得找到盛沐阳,亲口问他。如果他承认是他干的,那么何洛会不假思索,用JUST的名义将他的照片发给警局,将他逮捕。但如果他不承认是他干的,何洛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他开脱,不让警察把案子查到盛沐阳的身上。 他一路上都是浑浑噩噩,魂不守舍,好像几天几夜没有睡过,神情憔悴,到了弥留之际。直觉牵引着他来到走廊里的自动量贩机前,果不其然,盛沐阳就在那里加餐。 这么看他,好像隔了千山万水,总也去不到他身边。明明就是几步路的事情,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困难。何洛几乎无法呼吸,每走一步,心都是在滴血。 这几步,他耗尽了所有力气,到达盛沐阳跟前的时候,真是忍受不住,一屁股软在长凳上,半晌都提不上气来。 量贩机的灯光打在盛沐阳脸上,帅气依旧的形象,和他不久之前刚刚换的发型,一切都是那么明亮,鲜活,完全同血扯不上半分关系。但他确实出现在了案发现场,不管出于何种理由,那都是何洛难以释怀的关键。 “盛沐阳……” 何洛好不容易挤出一声呼唤,被他自己的嗓音吓了一跳。这根本不是他本来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吞了整个撒哈拉的沙子。而且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舌头被咬烂了,鲜血在他口腔里弥散,是同从尸体的意识里看到的出租屋一模一样的味道。 盛沐阳也被他惊了,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原本打算点在量贩机上的手指缓缓抽回,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一切重心都放在了何洛身上。 “怎么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走廊上没有人来人往,所有人都藏匿起来,包括时间线路。偌大的天地之间,唯有他们两人,在此时此刻这个节点,完成仅仅属于他们两人的致命对白。 “是不是你?” 盛沐阳心里咯噔一声,三十来年,从未听到过这种声音,他怕了,他第一次知道怕是什么滋味,这滋味真不好受,叫他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他不敢直接承认,而是给了模棱两可的缓冲:“什么?” 何洛有种直觉,对方不会给他自己想要的回答,因为他在装傻,他的痕迹太明显了,连最蹩脚的观众都能看得出来。他压着嗓音重复自己的话,这回加上了更明显的提示:“凶杀案,是不是你干的?” 盛沐阳不接话,从头到脚被人浇了一盆透心凉的冰水,比他待在地府里这些年加在一起受的折磨还要摧心肝。这滋味比刚才还要让他难受,压力堆在腹部,搅得他肠子肚子全都疼在一处,翻天覆地,翻江倒海。 何洛忍了那么久的情绪,一下子就爆发出来,他一把揪住盛沐阳的衣服领子,将他从走廊这头推到那头,砰地一下砸进墙里,力气大得好像要把墙体砸穿似的。 “为什么?!” 他要疯了,真的是快要疯了,这些天的纠结,彷徨,最后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局。盛沐阳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调侃他跟对面网友的聊天记录,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进入警察局里,探听别人的案件审讯过程。他不理解盛沐阳这么做的理由,更不理解为什么凶手偏偏就是盛沐阳。 盛沐阳被他压制在墙上,没有半点要反抗的迹象,他的眼睛清澈见底,望进何洛的视线,并不慌张,也不躲藏。 “冷静,何洛。”他轻轻按住何洛的手,想要让他镇定下来。何洛却始终镇定不了,手在盛沐阳的包裹下,瑟瑟发抖。 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手,一切皮囊都是熟悉的模样。但他那双冷冷的眼,面无表情的脸,还有面对自己的审问镇定自若的态度,却全然不是盛沐阳该有的样子。 何洛恍然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认识面前这个男人,好像从前二十多年陪伴自己的人并不是他。他像触到烫手的火焰一样,一把撒开盛沐阳的手,猛然向后退去。 “你是谁?你不是盛沐阳。” 说出这样的话,何洛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但他如果不是可以进入尸体生前最后一段意识的特殊人种,他也不会相信世间还有换魂不换皮的存在。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盛沐阳的眼底有了一丝变化,流光似的浅影,透着灰白色的光芒。那双仿佛能够洞察世间一切生老病死的眼睛,很快令他联想到了手持铁链,身穿白衣的鬼影。 “是……”何洛吞了后面一个“你”字,哽在喉头,没能发出声响,但他和盛沐阳都心知肚明,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何洛顾不上多想,下意识要跑,但他显然没有盛沐阳的动作迅速,那人只是微微动了一下手指,就将何洛的脉门完全卡住。何洛见识过他杀人如麻的模样,不消片刻,他的手指就能彻底穿透他的手腕,像是利刃一样切断他的动脉,让他血溅当场,死无葬身之地。 “冷静。”盛沐阳的话不是他嘴里说出来的,倒像是从何洛的脑子里发出来的,共振已经到了何洛胸腔,带着他的身体一起颤抖。 何洛彻底软了,这辈子都没觉得自己跟死亡如此亲近过。这种情况,还要让他冷静,他要怎么冷静?他没昏死过去就已经够冷静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还是胸腔共振,话从脑子里来,对方连嘴都没有张,活脱脱一出灵异事件。 何洛快要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致命打击了,一想到最近一段时间跟他朝夕相伴的不是人,而是鬼,他就感到呼吸困难。然而对方还要跟他解释……解释什么?还有什么可解释的?人鬼殊途,放他一条生路,大家各自安好,了却残生,和谐社会,这样不好吗? “我不会害你。” 这话说得越来越离谱,何洛听着就像开玩笑似的。这人,不对,是这鬼,手上挂着不知多少黄泉百姓的人头,只怕比上古代远赴沙场战无不克的将军都绰绰有余。现在死死扣着他的脉门作为要挟,还跟他说什么不会害人,这话也就骗鬼还行。骗人,门儿都没有。 “你相信我。” 盛沐阳的表情越来越诚挚恳切,二十多年来,何洛从没见过他有这副尊荣。但他终究不是盛沐阳本人,只是披着一张人皮的鬼。何洛强忍下没能护住他发小的痛苦,自己告诫自己,一定不要相信对方的鬼话。 “我到现在都没杀你,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鬼话,不要信。 “如果我想杀你,你早就死了一万次了。” 还是鬼话,不要信。 “我还帮了你不少忙,同你生活了很多天,我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 通通都是鬼话,坚决不要信他。 何洛的表情坚毅决绝,什么劝告都听不进去,盛沐阳从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看出他的态度,心里那根火苗渐渐黯淡下去。再度燃起之时,那火变了颜色,从最初暖黄色的火焰,变为了如今蓝绿色幽光,森森鬼火一般。 何洛感觉他的手指绕过自己身后,狠狠点在他后颈的穴位上,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轻不重,点上穴位的那一瞬间,他就两眼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章 舔狗 何洛有生之年想都不敢想,他会在殡仪馆的停尸台上醒过来的,身上困着铁链,眼前是明晃晃的顶灯,光线直射进他刚刚睡醒还有些迷蒙的双眼,刺到他神经发疼。 他的第一反应,是他已经死了。因为那下点穴的功法,在他看来完全就是杀人灭口的招数。但是随着他逐渐清醒,身体恢复知觉,呼吸和心跳都在,他才知道自己还侥幸活着。 吭吭亢亢,铁链曳过他脑顶的地板。何洛猛地翻起脑袋,向上看去,一抹熟悉的白衣掠过他的视线。 “你醒了。”他更换了声线,不再模仿盛沐阳的语调,这下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 何洛经过一次假想中的死亡洗礼,对于即将发生的事,已经有了最基础的免疫能力。横竖就是一死,还能大过天去?他渐渐像盛沐阳说过的那样,冷静下来,第一个想要过问的事,是他发小的生死。 “盛沐阳呢?被你藏到哪儿了?” “他阳寿已尽,死了。” 何洛心里猛地抽痛,尽管猜到事情会是这样,还是止不住条件反射。 忘川顿了顿,又要补充,像是为了安慰何洛一样,说:“投胎之后,会比这一世过得更好。” 何洛并不感激他的安慰,也不接受他的示好,他们两个本来就是阴阳相隔的东西,不该有任何交集。 “你们地府里的东西,就是这么收人魂魄的?” 忘川围着何洛边缘绕圈,就是没有让他看到自己的脸:“事出有因,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是说不清楚还是不想说?”何洛冷笑一声,算是自问自答,“我不为难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但你至少告诉我,为什么要假扮成盛沐阳的样子?” 这次忘川绕的圈子更大,期间还有几秒停下脚步,深思熟虑。何洛看不到他的脸,但是可以想象他纠结的表情,和普通人类没有什么区别。 “对不起,这个我也没法跟你解释。” 何洛已经完全没在怕的,不仅如此,反而有点恼火,开始反客为主,迁怒于忘川:“这个不说,那个不说,那你倒是告诉我,有什么是你能解释的。” 忘川哑然,恢复到真身的他,面对何洛,不再是他情同手足的兄弟,而是一个罪无可恕的犯人。思忖良久,他唯一能说的,还是那句:“我不会害你。” 何洛第二遍听,但是已经觉得听腻烦了,要他相信一个害死自己兄弟的鬼不会害死自己,除非他疯了。 “那你松开我,放我走。” “我会放了你,但前提是你要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出租屋那个案子的凶手是我。” 何洛不语,这是他最大的秘密,至今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没道理告诉一个素昧平生的鬼,更何况这鬼还鬼话连篇。谁知道他会不会临时叛变,在自己告诉他真相之后,突然痛下杀手,弄死自己,塞进焚化炉里,一把火烧个干净。 忘川眼里渐渐有了怒意,但他凭着理智克制下来:“我不想伤害你,别逼我。” 何洛死过不下百回,什么阵势没有见过,如果他铁了心要保密,那就没人能撬开他的嘴,阴曹地府里的鬼也不行。 忘川同他僵持许久,气势上面,他完全输给了何洛。这不是软肋被人捏在手里这么简单,何洛本身就是忘川的软肋,他就算是伤害自己,也不会舍得动何洛。狠话,只是说说。 忘川一把拽掉拴在何洛身上的铁链,为他松绑:“你走吧。” 这出乎预料的发展,让何洛完全愣住了神。他翻身跳下停尸台,想去寻找白衣鬼影的存在,但是四下环顾一圈,哪里还有他的影子。空荡荡的停尸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顶灯刺眼的光线之下。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就跟死过一回没有什么两样。没了狗皮膏药跟在身后黏缠自己,何洛的心里空落落的。他至今都不愿相信盛沐阳已经死了,毕竟这些天来,他们一直朝夕相处。 买醉似的,喝了不少瓶酒,但总也灌不醉人。说来奇怪,不想醉的时候,总是很快就晕晕乎乎,难以尽兴。想醉的时候,却又越喝越清醒,脑子清亮亮的,所有思绪都坠在胸中那块大石头上。 喝着喝着,没感觉醉,倒是感觉想吐,一路小跑去到洗手间里,吐了一个昏天暗地。抬起头来的时候,云里雾里,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就是那份痛楚还在牵扯着他,让他知道,自己还在处在残酷的现实中。 第二天他请了病假,不是借口推脱,是他真的病到起不来床。浑身无力,脑袋发昏,身上凉飕飕的,止不住地瑟瑟发抖。被子盖了一床又一床,毫无用处,躲在被子里面打抖,抖得筛糠一样。 朦朦胧胧,有个人来,房门被他从外打开,又从里面关上。何洛想要睁开眼睛看他是谁,但是头太疼了,睁不开眼,身上也没力气,索性随他去吧。就算是小偷也没所谓,毕竟这个家里,除了他的性命,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现在连他的命都是捡回来的,还有什么不能示人的。 那人冲了药剂给他放在床头柜上,没有恋战,很快就又走了。何洛眯开眼睛,把药喝了,又安生躺回床上,继续补觉。出了一身的汗,总算退了烧,下午四五点的时候,他才迷迷瞪瞪醒来,发现床头柜上又多了一碗米粥。 何洛的脑子完全清醒过来,猜到来人会是盛沐阳。他犹豫要不要喝掉这碗粥,肚子适时咕咕地叫。人有罪,粥没有,何洛打退心里那丝膈应,慢慢将粥吞进肚里。 自那之后,盛沐阳的名字还在每天按时签到。何洛经常看到他行云流水的笔法落在签到本上,却没有在殡仪馆里见过他的身影。他还发现冰箱里会时不时多出新鲜食材,全是他爱吃的种类。更有甚者,头天晚上回家,脏衣服丢在地上,第二天早上起来,洗干净的就挂回了柜里。他就纳闷,怎么没见银行存款偷偷增加呢? 起初何洛还会觉得恐惧,后来闹得多了,他就没反应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觉得口渴,低头想去拿水杯,发现杯里没有水了,刚要起身去倒水,装满凉白开的量杯已经不动声色的放在茶几上了。面无表情的抄起量杯,倒水喝水,无比惬意。 何洛的生活变得极其便利,就像突然多出了一个隐形的人工智能。 有时候他会突然对着空气说话,叫得是盛沐阳的名字:“盛沐阳,我饿了,想吃烤肉。” 滋滋啦啦的冒油声从厨房传来,不多时屋子里就满溢喷香的烤肉味。何洛只需要稍微闭一下眼,热气腾腾的生菜包肉就会来到他的面前,而且还是附赠各种调味品的那种。 “盛沐阳,我渴了,要喝奶茶。” 一分钟不到的功夫,数十种类型,品牌,全都堆在他的茶几上面,任他挑选。他每种都喝一口,挥挥手,就会有人偷偷过来替他收拾,干干净净。 “盛沐阳,我累了,睡不好觉。” 不轻不重的揉捏力道,顺着他的肩颈一路向下,背,腰,大腿,小腿,脚底板,专业技术过硬的马杀鸡,丝毫不比万元技师的手艺逊色。 “盛沐阳,我佛了,你到底还要缠着我到什么时候啊?” 空气没有回应,默认回答是无边无际,无尽无穷。 何洛总算相信当初自以为的连篇鬼话都是真的,时间帮盛沐阳证明了一切。他彻底被这厮打败了,狗皮膏药,果真名不虚传,就算死后被鬼附体,也依然改不了他深入骨髓的性格。 “你出来。”何洛对着空荡荡的家喊道,难以置信的是,对方竟然没有反应。他怀疑这段时间盛沐阳是不是又出去勾魂了,又叫了一声:“你不在吗?” “我在。” 突然出现在后脑勺的声音,吓了何洛一跳。他猛然回头,瞧见盛沐阳那张熟悉的脸,不知为何,突然有点泪目。 “你怎么跟头倔驴一样。” 盛沐阳望着何洛,碧波如镜的眼神清澈见底:“不是倔驴,是舔狗。” 何洛为他异于常人的脑回路破涕而笑:“这不都是畜生吗,有什么好自豪的。” 盛沐阳认真道:“还能舔得到你,我觉得很自豪。” 对比他的专注,何洛的嗤笑实在太不上相。但他克制不住,一想到对方本来那副高高在上的鬼样,如今在他面前说着自己是舔狗的话,笑声就源源不断,喷涌而出:“哈哈,你可别招我了,给自己留点尊严吧。” 盛沐阳知道自己揣着这副皮囊,不会再被何洛扫地出门。他在地府浮萍一样生活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在黄泉找到了他的归属。他就那么默默望着何洛,像是望着他的一切,一言不发,却又道尽所有。 “你能别这么看着我吗。”何洛对上他的眼睛,总是没法忘却藏在棕黑色下的灰白。 盛沐阳移开目光,对于何洛的一切吩咐,他都尽可能给予满足,丝毫不畏惧时间长了,他会惯出一个吆五喝六的何大王爷。 “刚见面的时候还把我捆在停尸台上,现在倒是听话了,说什么都照做。”何洛的语气十分受用。 盛沐阳淡淡道:“触犯原则的事我不会做。” 何洛扬眉:“什么样的事算触犯你的原则?” “让我透露地府的秘密。” 何洛有点明白他的意思,就像泄露天机一样。他们做阴差的,司掌人民生死,如果有人想要知道自己或者是别人的寿命,按照规定,他们是不能说的。 “放心,我不会让你告诉我能活几岁,我也不想到了那个时候,眼巴巴的等死。”何洛给了盛沐阳一句明话,也是给他一个保证,他们阴阳两隔,不该插手干涉彼此的事。 “谢谢。” “谢什么啊,见外。” “那就不谢了。” “你……” 熟悉的盛沐阳,又回来了。他虽然是个鬼魂,但是他有盛沐阳的记忆,姑且也算是他的一个延续。何洛苦笑出声来,为他这段时间的执拗感到不值。 真相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现实,很多人活得聪明,不是因为他看到了多少真相,而是因为他屏蔽了多少真相。老跟自己过不去,生活只会越来越憋屈。 “你真行。”何洛隔空点点盛沐阳的鼻尖,算账似的。 盛沐阳讨巧的笑,笑得比以往都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章 随礼 殡仪馆里不少同事发现连体兄弟又复合了,纷纷松了口气。这段时间大家憋着气,都想找他们问原因。盛沐阳守口如瓶,什么话都不肯透露。何洛对外又经常一苦瓜脸,谁都不理。现在好了,他们又腻在了一起,春回大地。 就是苦了殡仪馆里一帮没嫁出去的女同事们,眼瞅着他们好不容易分开,有了可乘之机。这下可好,又沾上了,苍蝇贴一样,撕都撕不开。 大家各怀心事,共同迎来新同事小李的喜宴。他家有个亲戚关键时刻掉链子,没赶上车,眼瞅着就要错过婚礼,偏他还是伴郎,分量不小。众人一致推选盛沐阳当伴郎,盛沐阳不肯,说他这辈子要么不当伴郎,要么只当何洛一个人的伴郎。其他所有人,通通靠边站。搞得何洛脸上挂不住,只能站出来说,他不当,我当。 说完这话,转头何洛就开始后悔。伴郎的重任交在他的肩上,涂脂抹粉,表演节目,那都是少不了的。说不定还要牺牲自我,□□对面那群伴娘,才能骗到她们放手,帮助新郎娶到新娘。 这种撑场面的事情,他一向做不来。也不是完全做不了,就是抵触情绪太重,勉强做了,委屈自己。要是哥们也就算了,同事,唉…… 新婚前几天,盛沐阳和何洛出去吃地摊烧烤。啤酒和烤串上桌,两人不顾形象,大快朵颐,吹着初夏的小凉风,那叫一个爽歪歪。 “哎你说,人为什么非得找个对象结婚生子,自己一个人过不好吗?”何洛发自肺腑地想,这么多年,他一个人,不也好好的吗。 盛沐阳却不这么想,直接否决了他的话:“不好。” 何洛惊了,没有料到这个阴差还挺好色,竟然想着要用盛沐阳的身体娶妻生子。那这生出来的孩子,究竟是人是鬼? “怎么不好?” 盛沐阳没法告诉何洛他在地府里的遭遇,只能苍白无力地一口咬定:“就是不好。” 何洛被他逗乐了,颠颠地笑,像是吞了含笑半步癫:“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想法,我以为你们都是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等着哪天修炼成仙,长生不老呢。” “我现在就是长生不老,但没你想得那么好。”盛沐阳的话里透着凉意,想来是他喝多了冰镇啤酒,冻了舌头。多少人都想要长生不老,他得到了,还不知足。 何洛嗤之以鼻:“你啊,典型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盛沐阳揶揄他说:“你也一样。” “我不一样。”何洛也喝多了冰镇啤酒,有点醉意,说起话来虚无缥缈,自带回音,“我没福气,上个厕所纸都能掉坑里。” 盛沐阳怼他:“那算个屁。” “确实只放了个屁就赶紧起来了,要不拉完没纸擦腚。” 盛沐阳脑壳疼,扶额:“别说我认识你,真的。” “晚了,咱俩认识二十年了,你以后结婚我还得给你当伴郎呢。” 盛沐阳婉拒:“省省吧,我不结婚。” “为啥不结,你刚不是还说要找个女人结婚生子过日子的吗?怎么转头就改了?这么善变,你别是个女鬼吧?”何洛对他的身份感到怀疑,这要真是一个女鬼,自己天天在他面前脱衣服抠脚,那可太毁形象了。 “我只是说一个人生活不好,没说要跟女人结婚生子。”盛沐阳无力地重复自己的话,跟喝醉了酒的何洛说话,就像是在跟孩子玩过家家,你得一遍一遍重复说过的话,他才能记得住你想要传达的意思。 “哦。”何洛后知后觉,又问,“那你打算怎么着啊?不跟人家结婚生子,无证同居?有点渣吧。” 盛沐阳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换了个鬼,还以为会有所改观,没想到还是一样,换汤不换药。 “你别自己瞎发挥行不行,越说越离谱了。”盛沐阳为他自己开脱。 “那你说个不离谱的。”何洛怂恿盛沐阳说。 盛沐阳想不出来,对于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毫无头绪:“我不知道。” “你估计是个智障。” “你才是智障。” 何洛嘲笑他说:“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不知道,你不智障谁智障。” 盛沐阳眼前一亮,追问他说:“你想要什么?” “我要家财万贯。” “真没追求。” “你懂个屁。有了钱就有了一切,钱能解决一切烦恼,也能带来一切快乐。我要是有用不完的钱,晚上做梦都会笑醒。”何洛这么说着,就像是他已经有了这些钱财似的,咧嘴狂笑。 盛沐阳暗自思忖片刻,一个响指打过去,桌上立马出现一沓纸钱。 “喏,都是钱。” 何洛低头一看,你奶奶的,冥币。 “滚犊子。” 阴曹地府,这玩意要多少有多少,盛沐阳也没见大家都多开心,快乐,该有的烦恼不少,跟钱一点关系没有。 “除了钱,你还想要什么?” 何洛想想,也就剩下这一个了:“女人呗。” “这个有点难办,毕竟我认识的只有女鬼,你要不,要了可以介绍给你。” 何洛白他一眼:“留着你自己用吧。” “非得是女人才行?” “废话,不是女人,难道还找个男的?”何洛觉得盛沐阳脑子有病,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他是没上过地府学前班吧。 盛沐阳的手划过下巴,蹭着脸上的绒毛:“徐宇是个男的,我看他对你就挺上心。你要是跟了他,说不定比养女人舒坦得多。” 何洛差点没膈应死,心道盛沐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都多久没想那档子事了,又被他拎起来,上刑似的。狠狠瞪了盛沐阳一眼,眼珠子飞得老远:“你那么惦记他,你怎么不去跟他。” 盛沐阳啧啧着说,惋惜得很:“我倒是想,可人家不稀罕我。” 何洛看他那样就想打人,赶苍蝇似的冲他直摆手:“我也不稀罕你,你赶紧滚一边儿去。” 盛沐阳颇受打击,效法西子捧心,可他那副块头,无论怎么看都不像西子,最后硬生生搞出东施效颦的效果。何洛怼他:“咱能不恶心人吗?饭都吐到嗓子眼了。” 盛沐阳见好就收,帅帅额前细碎的头毛,重新恢复到他往日雄姿英发的模样。何洛一看,还是这种爷们设定符合他的气质,浑身都自在多了。 婚礼当天,何洛早早赶到新郎家里,帮他收拾行装,到那一看,盛沐阳比他去的还早。也不知道这是他家哪门子远方亲戚,赶婚礼送份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盛沐阳倒不是这个想法,毕竟这是他来到黄泉以后,第一次参加的婚礼,不管繁简,他都好奇得很。 人说红白喜事不分家,但他这一世里,看的白事实在太多,以至于从头到脚,全都染成了灰白色。他想经历一些红事,哪怕是别人的也好,至少让他的血液继续奔涌,不要忘了最初的本色。 何洛穿惯了便服,猛地一下换上西装,手不是手,脚不是脚,走起路来,哪里都不对劲。但他照照镜子,形象还是好的,帅气逼人,几乎快把新郎的风头都压下去了。 盛沐阳招呼完了新郎这边,眼睛的余光瞅着何洛,向他走去,同他并肩站在落地穿衣镜前。盛沐阳比何洛高几公分,平时看不明显,站在一起就比出高低了。 “怎么样?”何洛询问盛沐阳的意见。 盛沐阳简短有力的概括总结道:“帅。” 何洛洋洋自得,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挑眉:“那我就放心了。” 盛沐阳同他一道看向镜中的两人,有感而发:“我都能想象到你结婚时候的样子。” 何洛自己还没想象,倒被盛沐阳抢了先,他有点不忿儿,扭头看他:“你想太多了吧。” 盛沐阳揶揄他说:“不多,你都奔三了,再拖几年就没人要了。” 何洛赶紧把他说的乌鸦话吐掉:“呸呸呸,你没人要我都不会没人要。” “那是,我没人要的可能性大点。”盛沐阳满脸纠结,“那怎么办,你把我收了算了。” 何洛一口拒绝:“想都别想。” 盛沐阳举着拳头凑到何洛嘴边,深情款款地问他:“何洛先生,你愿意娶盛沐阳先生为妻,从今往后永远爱她,护她,陪伴着她,一辈子不离不弃吗?” 何洛做出一个干呕的表情:“哪怕全世界女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娶你。” 盛沐阳放下拳头,拉长狗脸:“你太过分了。” 何洛不以为然:“怎么着,还生气呢。” 盛沐阳唉声叹气,生气是不敢的,只能采用迂回战术:“没,就是替你惋惜。” 何洛皱眉,不解地问:“替我惋惜?” 盛沐阳满面愁容,一副赶鸭子上架,极不情愿的样子:“你不愿意娶我,那就只能我娶你了。” 何洛骂道:“滚蛋!” 两人随着婚礼走流程,接新娘,办仪式,吃喜酒,那其乐融融,欢聚一堂的氛围,许久没有感受过了。虽然何洛不愿意说,但是盛沐阳能感觉得到,他是沾染烟火气的。钱也好,人也罢,他爱的,是世间红尘。他喜欢人间的生活,从在地府的时候就是。这种喧嚣和吵闹,可以驱散他内心的孤独。 但盛沐阳不是,他的存在本身就象征着孤独,这么多年来,他在黑暗中禹禹独行,早已和孤独融为一体。偌大的荒岛上,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在前行。彼岸可以是他的光,是他的支撑,但终究不会是他的救赎。 他们两人,一个光明,一个黑暗,一个活在阳间,一个活在阴间,这是早已注定的结局,无论怎么奢求,都不会有任何改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章 争执 出租屋的案子已经过去许久,警察局排查了他们三人所有的社会关系,包括整栋楼的邻居,还有监控里所有出入过小区的外人,没有一条线索指向凶手。这案子最终还是悬了下来,成了江川心头的一块巨石。隔三差五,他就拎出这个案子的卷宗从头到尾看上一遍,所有细节梳理过去,生怕自己错过哪些蛛丝马迹。 这天他又故技重施,搬出卷宗开始阅览,看了不多时间,脑子里忽然窜出一个念头。那天夜里前去查看犯罪现场的时候,徐宇曾在受害者的电脑上看到过一段离奇的对话,有关白衣铁锁的情节。 江川深信这个世上不会有鬼,但他直觉这可能是一条值得深入挖掘的线索。他把徐宇叫来,让他发表意见。 徐宇粗略看了一眼卷宗上的内容,摇摇头说:“没有意义。” 江川皱起眉头,记得当初刚刚发现这段对话的时候,徐宇可不是这副表情:“怎么没有意义,你不觉得这是一个突破口吗?” 徐宇淡然地分析道:“对话是实时的,一个人不可能同时跟他聊天,同时过来杀他。” 江川当然知道这点,他好奇的,是藏在这段对话背后的故事,而不是有意针对聊天界面后的那人。 “我没说跟他聊天的那人是凶手,只是觉得这可能跟受害者的死因有关。” 徐宇没再表态,不知道是他同意了江川的说法,还是觉得就算继续辩驳下去,也不会有一个清晰明确的结果。徒劳无益的事情,做了也是白搭。 江川还是坚持己见,吩咐徐宇说:“不管怎样,你先找几个人把这个‘沉默的高跷’找出来,带回来审,看他都知道些什么。” 徐宇没动地方,仍旧立在江川的办公桌前,一身白色大褂穿在他身上,显得他格外消瘦冷峻。 江川的直觉一向很准,他怀疑,徐宇有事瞒着他。 “你是不是查过了?” 徐宇僵了一下,没有说话,但凭江川对他的了解,他的表现已经说明一切。 江川有些无力,冷笑出声,暂且不说他们两个的感情问题,有事隐瞒不报,徐宇是想干什么,找死吗? “是谁?”冷冷的声线,是江川已经濒临爆发的迹象。 徐宇不得不开口,绕圈回答他的问题:“你不必知道,但他不可能是凶手。这事也跟凶案没有关系。” 江川怒道:“我问你是谁,没让你扯别的!” 徐宇吞下因为紧张而滋生的唾沫,心里敲起小鼓,他还没在谁的问题上这么用心,一来是怕江川调查何洛,二来是怕他公报私仇。 “我可以说,但你要向我保证,必须秉公执法。” 江川觉得可笑,他还没说是谁,就已经觉得自己会徇私枉法,怎么着,难道在他徐宇眼里,自己就是这种货色。 “你说吧,我可以保证。” 徐宇深吸口气,鼓足勇气,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是何洛。” 江川已经隐约猜到是他,但还不能肯定,现在听到正主首肯,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因为案情有了突破觉得高兴,而是因为他跟徐宇之间的矛盾有所加深感到气恼。 “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 徐宇不接话,因为他很明白他在干什么,他就是怕江川不明白,非要揪住何洛不放。 “他要不是凶手,我调查了,他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但他要是凶手,你知情不报,耽误调查进度。你这就是包庇,是要坐牢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徐宇笃定何洛不会是凶手,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是,自己看走了眼,坐牢也没所谓。 江川骂道:“你知道个屁!” 徐宇也火了,在他和江川的事情上,他一向把握不好分寸:“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我是个人,我有自己的想法,我做事不需要经过你的首肯。” 江川被他气个半死,干瞪眼着急,半晌说不出话。徐宇总说自己管他,像个事儿妈,而且管得特严,一点空隙都不愿意留给他。但他有没有想过,这都是拜谁所赐?你要不是表现得像个没断奶的孩子,我用得着一天到晚推摇篮,摇奶瓶,跟个更年期的妇女一样照顾你吗? 江川咽了火气,平心静气地跟他沟通:“咱俩没有一次见了面不吵架的,这回能不能冷静点儿好好说话?” “是你先开始的。”徐宇自认为他很冷静,如果不是江川先向他举枪,他也不会发火自卫。 江川颇感心累,这只小猫轻易不露爪子,一旦开始挠人,就是死命抓住不放。除了承认错误,自认倒霉,他没有其他选择。扶额,自己看上的人,哭着也得宠。 “你什么时候知道他是何洛的?” “案发之后我就派人查了那个ID,发现是何洛,我不认为他是凶手,所以就没告诉你。” “你还有别的事情瞒着我吗?” “没了。” 江川细细思忖,量他这个时候,也不敢再跟自己说谎。就算聊天是实时进行的,也不能完全排除何洛在这个案子里的嫌弃,或许他是同党,共谋,也未可知。 “那段对话你怎么看?” 徐宇也不相信世上有鬼,对于爱好灵异事件的人群,他一向持有色眼镜看待:“可能只是故弄玄虚吧。” 江川摇头,意味深长道:“我不这么认为。何洛想约受害人出来,却被受害人拒绝了,他后面说的那几句话,不排除有撒谎的嫌疑,但他那么做的目的却很明确,就是为了让受害人出来。” 徐宇拧眉:“你觉得他是在保护受害人?” 江川尽量把话说得滴水不漏:“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也有可能只是巧合。如果他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受害人,那他一定知道那个时刻,有人会去杀死他们。” 徐宇一口否决:“不可能,何洛胆子很小,如果他知道有命案要发生,他一定不会涉险去救人,而是告诉警察。而且那个人跟他没有直接关系,完全是不认识的网友,他没有理由为了救他以身犯险。” 江川听着徐宇的话,怎么听怎么刺耳,横竖他都不是在破案,而是在为何洛洗罪开脱。他抬头瞄向徐宇,眉眼里有不甘和愤懑:“你可以表现得再明显一点,好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对他有意思。” 徐宇把眉头皱得更紧了:“现在是工作时间,请你不要干涉我的私人问题。” 江川甩脸,心道,又来了。他最会的,就是假借公私分明的名义,拒绝自己对他的一切干涉。江川心里憋闷,想喝酒买醉,翻箱倒柜找出一瓶,直接对嘴牛饮。一口气饮下大半瓶,砰一声摔在桌上,还没放稳当,就被徐宇抢了过去。 “你不是戒酒了吗?谁让你喝的。” 江川愣道:“不让我管你,你倒管起我来了,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跟你有个毛线关系。” 徐宇一想也是,他俩已经正式分手了,江川爱怎么生活是他自己的事,自己没有权力对他指手画脚。但他想到江川还有胃病,喝了这些酒水,回去又要难受,索性好人做到底,一口气帮他把酒全都喝完,只还给他一个空瓶:“给,还你。” 江川脑壳疼,都说女人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但这徐宇的心思你更别猜,比女人还要错综复杂。一边嚷嚷着要分手,一边嫉妒他跟卓然走得太近,他刚撇清跟卓然的关系,徐宇就又干涉起他喝酒抽烟的事来。这个双标,还可以再厉害一点。 “我真是能被你气死。” 徐宇委屈道:“我又怎么了,我帮你把酒喝了,让你少受点儿罪,我错了吗?” “没错。”江川哑口无言,唯有举手投降,“你永远都是对的。” 徐宇听得出来他在说反话,心里不是滋味,好心被人当做驴肝肺,下回再也不管他了。 “你还有事儿吗,没事儿我走了。” “等会儿。”江川叫住转身要走的徐宇,想了想说,“你晚上有时间没?” “没。” 早知道会是这么一个回答,江川都习惯了,自说自话:“那我下班在门口等你。” 徐宇抿嘴,轻轻点了点头:“嗯。” 江川忍不住笑,揶揄他说:“你不是没时间吗。” 徐宇白他一眼,转身离开,撂下一句:“那你别等我了。” 江川看他气鼓鼓地离开,心里别提多乐呵了,养着这么一只有个性的小猫,每天的生活都跟演戏似的。傲娇啊,真傲娇啊…… 徐宇刚从江川的办公室里出来,就见卓然电线杆子似的杵在走廊外面,两人迎面撞了一个对脸,吓得卓然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向后弹腾两步。 “徐法医好。” 徐宇收起脸上的怒火,冷冷地看着卓然:“来送文件?” 卓然老实说道:“嗯,对,上级发下来的密件,得赶紧送给江队。” 徐宇思量片刻,从他手里抽出那份文件:“我来吧,你可以走了。” 卓然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徐宇已经推开办公室的房门走了进去,将他完全隔绝在了外面。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局里不是传言他俩关系不好,性格不合吗,怎么在他看来,他们却比任何人都要好,好到令人发指,还相约一切吃饭。难道他们真是那种关系? 卓然望着办公室紧锁的门,兀自陷入深深的沉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章 上吊 电影院的大门朝哪里开,盛沐阳完全不知道。要不是何洛一路领着他上楼,他估计已经迷失在商场里了。方向感这种东西,多半都是与生俱来的,他地理不好,怨不了他。 今早刚一上班,隔壁办公室的姑娘偷偷跑来何洛跟前,问他爱不爱看电影。何洛受宠若惊,还以为是艳遇来了,赶紧点头答应,转头人家就把两张电影票塞给了他,不好意思地笑道:“同学刚开了家电影院,赠送了我不少免费的电影票,让我帮他做点宣传,这两张票给你,你带着沐阳一起去吧。” 何洛的心拔凉拔凉的,不是艳遇也就不埋怨了,但最后一句叮嘱是什么意思,说他没有女性朋友能带,就直接指名道姓,让他跟盛沐阳一起去。天地可鉴,他真不是没有女性朋友,只是平时作风优良,守身如玉,不娶不撩罢了。 找上盛沐阳办公室的大门,里面一共坐着三个百无聊赖的男人,玩纸牌的玩纸牌,看球赛的看球赛,只有盛沐阳特立独行,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何洛早就已经是他们办公室的常客,来去自如,没有一个人会抬头看他。他跨进房门,奔盛沐阳而去,直呼他幼年时期的外号,好一阵子不叫,还是那么顺口:“盛放羊。” 盛沐阳拱着脑袋钻出胳膊肘,乱糟糟的头毛翘在天顶上,配上他标志性的死鱼眼,活脱脱一个邋里邋遢的文艺青年。他咂咂嘴,擦掉唇边的口水,云里雾里的眼神逐渐聚焦在何洛身上,嗓音低沉,像是磨了砂纸:“你来了。” 何洛把电影票拍在盛沐阳桌上:“请你看电影,去不去?” 盛沐阳抬眼扫了一下时间,摇头:“不去,晚上我还有事呢。” “什么事儿,那个啊?”何洛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能懂的指代套盛沐阳的话。 盛沐阳想着,不说名字,应该也不算是泄露天机,不情不愿地点点脑袋,应了一声。 何洛不依,推推他的胳膊说:“去吧,你中间出去上个厕所的时间就完事了,我一个人多傻逼啊。” “你傻逼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没关系的。” 何洛还是不依,一下掐在盛沐阳的麻筋上,差点把他疼晕过去。 “哎呦……” “去不去。” 盛沐阳哪敢说不,再不情愿还是得答应:“去,上刀山下火海也去。” 下了班直奔商场,七扭八拐,电影还没开始,就先绕晕了盛沐阳的脑子。好不容易搞清电影院的门朝哪开,已经过了放映时间,序幕拉完,放映厅里黑漆漆一片。 盛沐□□有夜视功能,这点黑暗对他来说根本不在话下,牵起何洛的手,沿着边缘台阶一步步向上走。来到他们所在的位置,一左一右,边上正好是两对年轻情侣,他们往当中一坐,分外惹眼。 何洛脸上有点挂不住,坐下之后便将脑袋往盛沐阳肩膀头子后面钻,偷偷跟他耳语:“我有点后悔来了,人家都是一对一对的,咱俩跟着凑什么热闹。” 盛沐阳回过头去,贴着何洛的耳朵根子,温热的呼吸吐在他脸上,有种微微的痒感:“叫你来看电影的,你看他们干什么。” 何洛一想也是,不再注意两边的动向,专心致志欣赏电影。但这片子着实无聊透顶,顶着张一元的茶叶也看不下去,前半段还没放完,何洛就开始昏昏欲睡。脑袋一沉,顺势落在盛沐阳肩上。 盛沐阳觉察到身后有人咔嚓拍了一张照片,闪光灯亮得耀眼,突然出现的光线扰了不少人的睡意,何洛也在迷迷糊糊中逐渐醒来,小声询问:“什么东西?”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拍照忘关闪光灯了……”原来是后排两个姑娘想要自拍,没留意,搞错了模式。前排几个大老爷们看在她们年轻貌美的份上,碎碎念了一阵,就没再多说什么。 盛沐阳却一反常态,扭到后面去的头颅,久久没转回来。视线一动不动,锁在她们两人身上,不知道的,定会以为他是太久没见过肉,饿到两眼放光的禽兽。 “羊蹄子,你能把眼睛放老实点儿吗?”何洛小声提醒,心里对他无比嫌弃。 盛沐阳听了他的劝告,这才缓缓转回头来,继续望向电影屏幕。幽幽的光照射在他的瞳孔里,亮着左右晃动的白点,他的瞳孔却没有一丝反应,好像完全静止住了一般。 他低声告诉何洛,说自己要去上厕所,何洛心里一跳,直觉该是那个时间到了,本能地不想让开,但又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盛沐阳不想为难何洛,没再要求他让开,而是走了另外一边,绕圈出了放映厅。 何洛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里,如坐针毡,他实在静不下来,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催促着他离开。于是他终于还是没能坐住,起身去了外间。这时盛沐阳已经没了踪影,他凭直觉来到厕所,果然在洗手池边看见了他。 “还没开始,还是已经结束了?” 盛沐阳一心一意洗着他的双手,流水涤荡过他的皮肤,带走一切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尘埃:“还没开始。” 何洛沉下目光,松了口气,转头就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不偏不倚,就在隔壁。女厕所!怎么回事?他眼冒金光,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双腿拔地而起,飞快地跑出门外。 女厕所门口已经围了几个保安,不少电影散场后的观众也陆陆续续凑了上来。一个惊魂未定的女孩爬也似的挤出人群,尖叫和哭泣还在继续。 人群顺着她躲闪的方向看向厕所内,耀眼夺目的灯光之下,一具女尸悬在半空,头顶挂着腕口粗细的绳子,已经吊死在了厕所里。 盛沐阳猛地一把拨开人群,窜到事发地的最近处,飞快扫了一眼案发现场和死者尸体,发现那女人正是坐在自己和何洛后排,想要自拍却忘记关掉闪光灯的其中一个姑娘。至于另外一个,现在正拼命拖着双腿发软的身体,不停地向厕所外爬去。 她显然受了很大的惊吓,语言都有些组织不全,零零散散,难以成句。周围的人向她询问案发经过,她说不上来,眼底全是满满的恐惧,见了谁都要抱头逃窜,左右躲闪。 保安第一时间封锁现场,打电话叫警察来处理命案。至于那个女人,他们也尽可能保护起来,留作人证。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全盘打乱了盛沐阳的行动。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有公务在身,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他发现那个女人手上有伤,还在不断往下滴血,但她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巨大的恐惧已经将她完全吞噬。 盛沐阳走到保安边上说:“我是医生,她受伤了,能让我帮她看看吗?” 保安这才发现女人手上有伤,几经合计,暂时同意让盛沐阳接近女人,但必须是在他们的看管之下。 盛沐阳悄声接近女人,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手腕,女人起初有所抵触,后来发现盛沐阳并无恶意,便渐渐放心戒心,让他接近。 盛沐阳托着她的手腕,仔细查看那道伤口,纤细,修长,而且很深,乍一看时,像是动物的利爪所造成额抓痕。但再仔细一想,这里是市区的电影院,根本不可能出现野生动物。 盛沐阳抬眸对上女人的视线,他的眼睛仿佛有着安神镇魂的功效,很快便让女人稳定下来。他悄声问:“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提及这件事情,女人再次颤抖起来,止不住的恐惧,就连盛沐阳的眼神也不管用。她瑟瑟发抖,言语随着身体一起震颤:“不能说……” 盛沐阳心里一跳,耐心问她:“为什么不能说,是有人威胁你了吗?” 女人害怕极了,汗水顺着她的秀发向下流淌,几乎快要把她的肩膀沾湿:“不是……” 盛沐阳不解,又问:“那是什么?” 女人还在重复她的话,完全不受盛沐阳的打扰,而且这次的语气比上次更加沉重,坚定,咬字和发音也都更加准确:“不是……” 盛沐阳警觉不对,突然之间换了问题:“不是什么?” 女人突然止住颤抖,血液也不再流动,惨白的脸,比地府里的阴差还要瘆人。盛沐阳怕自己听不清楚,故意向她那边靠拢,凑上耳朵,仔细去听。女人极其缓慢地蠕动嘴唇,就像牵动两片并不属于自己本身的肌肉组织,用仅有她和盛沐阳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道:“威胁我的,不是人……” 盛沐阳身形一僵,抬头望见江川带着他的警察分队大步流星向案发现场走来,他不动声色地缓缓起身,退回到人群当中,若无其事,面不改色,就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何洛瞅准盛沐阳的位置,第一时间上去跟他接头:“她跟你说了什么?” 盛沐阳摇头,示意何洛不要开口,警察局的人在这里,一言一行都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何洛暂时压下好奇,躲在人群当中,静观其变。警察局的人来到案发现场以后,很快就将女厕所的大门封锁起来,警戒线包围了大半个电影院,后续来的观众也不再允许入场。 徐宇率先在人群里发现了何洛的身影,他的出现令徐宇倍感惊诧。毕竟出租屋那个案子里,他可是用人格担保了何洛的无辜,如今看他又出现在另外一个案发现场,心里的疑惑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江川跟他看到何洛的时间不相上下,凑近他说:“那小子也在。” 徐宇下意识替他辩解:“说不定只是巧合。” 江川冷笑道:“这都能扯上巧合,他可以去买彩票了。” 徐宇嘴上刀尖似的,同江川针锋相对,但他心里其实没底,视线飘忽在何洛脸上,脚步也止不住开始向那里移动。 盛沐阳觉察到徐宇向他们靠拢,害怕何洛兜不住,他首当其冲,迎了上去:“你们终于来了。” 徐宇被突然窜到眼前的盛沐阳挡去视线,因而也没能看到何洛脸上一闪而过的虚心表情。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精,什么时候该傻,此时此刻,就是何洛应该装傻的时候。他用两秒钟的时间迅速整理好凌乱的心情,绕过盛沐阳的背,对徐宇说:“现场情况怎么样?刚才人太多了,什么都没看见。” 徐宇粗略为他描述了女厕所内的场景,实则都是何洛已经亲眼见过的画面。他做出一副惋惜的表情,轻而易举就骗过了徐宇:“怎么会这样……” 徐宇也很纳闷,好端端的看着电影,前一秒还在自拍,后一秒就上吊自杀。而且最关键的,她那根腕口粗细的绳子从哪里来,难不成是她事先带到电影院里,打算在厕所上吊用的? “现在唯一知道实情的人是她,”徐宇用目光向疯疯癫癫的女人示意,“但她却说什么都记不得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章 收人 何洛揪心道:“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徐宇叹了口气:“只能做自杀处理。” 何洛感到无力,有点站不住脚。黄泉市里每天都有人在死去,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被他看到。这个女人对他而言是特别的,他想触摸死者的尸体,因为只要那样,他就能比任何人都迅速的了解事情真相。但是警察局封锁了现场,他一步都跨不进去。这令他有种困兽的错觉。 “上次让你来警察局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徐宇岔开话题,向何洛问道。 何洛心不在焉,没有功夫应付徐宇,他很直截了当地摇了摇头,拒绝他说:“我没有当警察的能力,你也别再争取我了。” 一语双关,他相信徐宇听的明白。 盛沐阳适时上前,搂住何洛的肩膀,将人向自己怀里带去:“说真的,殡仪馆更适合他。” 徐宇看着盛沐阳的表情,就差把“殡仪馆”三个字改成“盛沐阳”。他心里不是滋味,但又觉得释然。无论自己还是盛沐阳,都不会成为何洛的最终归宿,因为何洛这人太直,宁折不弯。他就是终身不娶,也不会允许自己跟个男的。 人群被渐次疏散,盛沐阳和何洛混在其中,撤离现场。不知何时,外面下了小雨,夜色笼罩了整座黄泉市,将湿润的空气氤氲出一层迷雾般的面纱。他们并肩走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雨丝将他们的鬓发和肩膀打湿,同时也打醒了他们混沌的脑子。 有些问题,何洛一直不愿意去触碰,以为只要不将那层窗户纸捅破,他就可以装傻到底。但他终究还得认清现实,如今陪在他身边的,不止是盛沐阳,还是冥府里勾魂摄魄的阴差。 “刚才那人是你的目标吗?你不是说还没开始,她怎么就死了?”何洛的声音颇为沙哑,这话在他喉头酝酿了很久,说出来的时候,恍如隔世。 盛沐阳眯着眼睛,眉头紧锁,坚毅的背影在雨中不停前行,他的步子迈得极大,但又十分缓慢,不至于让何洛难以跟上。 “她不是我的目标,而且人也不是我杀的。” 何洛思来想去,唯有一种解释:“你不是这片儿唯一的阴差?” 盛沐阳将他的思路堵死:“是。” 何洛惊道:“那这怎么可能?” 盛沐阳顿住脚步,脑子乱作一团,他比何洛更想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在他今晚的任务单里,没有这个女人的名字,换句话说,她在阳间还有寿命,是个不该死掉的人。但事实是,她死了,死得透透的。 在盛沐阳的认知里,能够突破冥府设下的界限束缚,夺走阳寿未尽之人的性命,这厮一定不是善类,至少不是人类。盛沐阳首先想到丢失了黄泉市生死簿且至今下落不明的阴差,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对方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如果他想杀人,完全可以利用生死簿设定更加合情合理的死法,不至于引起这么大的轰动,冒着可能被别人发现的风险。 不是阴差,那还会是什么?盛沐阳又想到了鬼。如果是他没有及时收走滞留在阳间的鬼,那鬼发现自己已经亡故,很大可能会去圆梦或是报仇。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自他接任黄泉市阴差以来,他的名单从未滞留,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将死之人的灵魂都已经被他引入阴曹地府,转世投胎。不可能存在没被引渡的灵魂,旁若无人地游荡在阳间。除非是在他来到黄泉市之前,就已经游荡在这里的魂魄。 “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盛沐阳将他的想法告诉何洛,也不在意对方一时之间是不是能接受得来。 何洛懵得很有灵性,每个关键节点都在他脑内无限循环。冥府,阴差,鬼魂,杀人,几个碎片被他收入耳中,拼图自然而然就有了概貌。 “鬼,也能杀人?” 盛沐阳反问他:“谁说不能了吗?我是鬼,可我就能杀人。” 何洛一想也是,他们这些阴差,追根溯源,也是活在地府的鬼,只不过被管家系统招录过去,成了服务大众的差使。一想到黄泉市里藏着这么多肉眼不可见的危机,他不禁后背发凉。 “你今晚的目标还没解决是吗?” 盛沐阳点头:“我现在顾不上那个,我得确保你的人身安全。” 何洛见他这种时候还在惦记自己,心里有一米粒大的感动,不过感动归感动,眼下占据他内心深处大多数地方的,依然还是对未知的恐惧。 “就这么放着,不会出事吗?” 盛沐阳低头扫视他的腕表,距离最后期限还有不到半个钟头的时间,他扭头望向何洛,询问他的意见:“我不知道……你要跟我去吗?” 何洛愣了愣说:“去哪儿?” 盛沐阳简单明了地说:“收人。” 何洛差点动脉梗阻,一口唾沫噎到嗓子眼上,半晌没缓过气来,他又不是阴差,杀人这种事情,还是不要介入了吧。 “别别别,你自己去吧。” 盛沐阳说出他的顾虑:“但我不放心你。” 何洛无奈道:“我这么大个人,有什么不放心的。” 盛沐阳问他:“你打得过我吗?” 何洛语塞,脸上掠过一丝红晕:“话不是这么说的……” 盛沐阳继续问他:“如果有鬼要弄死你,你反抗得了吗?” 何洛不吭声了,横竖都是盛沐阳的理,他还较什么劲呢。摊牌说:“那你说怎么办?” “跟我走。” “收人啊?” “嗯。” 何洛深吸一口气,为他错综复杂的命运感到无能为力,好端端一个人,为什么要远程观望阴差收人?说真的,他今天晚上还能睡得着觉吗? “我能戴眼罩吗?” 盛沐阳笑道:“你带什么都行。” 午夜的街,极其静谧,夜空中繁星闪烁,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盛沐阳和何洛走在小胡同里,看似漫无目的,实则去向明确。只是盛沐阳为了照顾何洛的紧张情绪,特地带他在巷子里多转了几圈而已。 有黄狗在巷子尽头轻吠,声音悠远深长。盛沐阳踏着碎石子路,悄无声息地来到他家门前。何洛听着黄狗不再叫了,就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接近似的。 “是这家?”何洛吞了一口唾沫,紧张到手脚都在出汗和发抖。 盛沐阳微微点头,仰头望着窗子里黑漆漆一片:“我去了。” “哦,好……”何洛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他会把自己也带进屋子里面。眨眼功夫,盛沐阳已经消失不见,昏黑的长巷,只剩下何洛一个人的呼吸。 他的恐惧在此时此刻绷到了极点,每根神经末梢都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事先说过的话现在已经完全抛弃到了脑后,什么这么大个人不需要保护,可以放心之类的,通通都不是他的原话。 等待的每分每秒,就像煎熬。何洛为了不把自己逼疯,低头默念佛家经文,念到不知多少遍的时候,盛沐阳回到了他的面前,手里拖着铁链,链条尽头拴着一个面如土色的花白胡子老头。 何洛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他赶忙将嘴巴捂住,拼命喘息两下。恐惧不单单是因为盛沐阳的突然出现,更因为在他身后那个老头,一点不像鬼魂,除了表情木讷一些,脸色苍白一些,跟常人没有什么区别。 何洛抚着他狂跳不已的心,嘶哑地说:“大半夜的,你能吓死我。” 盛沐阳早已习惯了夜间独行,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只有熟悉,没有恐惧。他忽略了何洛的立场,是他不对,耸了耸肩,说:“抱歉,时间紧迫,没想那么多。” 何洛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问他:“下一步怎么做?” 盛沐阳回头瞄了一眼那个老头,淡淡地说:“带他下地府。” 一趟收人去了半个世纪,再下地府,还不知道要去多长时间。何洛的神经不允许他第二次被人抛弃在漆黑狭窄的甬道里,他必须想个办法脱离困境:“也带上我吧。” 盛沐阳瞪圆眼睛,被他吓得不轻:“什么?” 何洛还不知道这个要求对盛沐阳来说意味着什么,又吐字清晰地向他复述了一遍:“我说带上我,咱们一起下地府。没关系的吧,还能回来对不对?” 盛沐阳愣住了,阳寿未尽的话,就算被他带入地府,冥王也不会收走他的魂魄。按道理说,他还是能回到人间,继续生活。可是…… “怎么,不行吗?”何洛看盛沐阳的表情,颇是为难,如果当真不行,他也不是非求盛沐阳带他下去不可。毕竟地府那种地方,一辈子去一次就够了,提前过去淌路,犯不上。 “行是行,但你可想好了,那是地府,不一定比这里安全。” 何洛松了口气,笑道:“这个没事,我都想好了,有你在,我怕什么。” 盛沐阳无语,心想,何洛倒是想得明白,一股脑儿把责任全撂给自己,也亏得是他还能担住,要是担不住给他撂地上,看他说话还有没有这么硬气。 他闭上眼睛酝酿片刻,再睁开时,已经换了灰白色的瞳孔。猛地蹲下身来,在地上用双指画圆,凡是被他划过的地方,自动拖拽出一条血红色的光圈。 他将老头和何洛一起带进光圈,默念咒语,红色光圈缓缓旋转,向下陷落,带着他们三人的身体,一起进入到地下世界。 当他们完全沉底地底时,之前被光圈划开的土层自动向里靠拢,形成光滑平整的土地。一道红光过后,光圈消失不见,只闻得房间内的黄狗在叫,汪汪汪地轻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章 替身 无垠的黑,铺天盖地,除了脚下微弱的曼珠沙华,何洛看不见半点光亮。这就是阴曹地府,是每个人死后都要来到的地方。 盛沐阳已经披上了白衣,手里牵着铁链,走在队伍的最前端,在他身后,是面无表情的花白胡子老头。何洛紧紧跟在他们两人身后,走在队伍的末尾。 狂风吹拂他们三人的衣袂,呼啦作响。黑暗中,盛沐阳的白衣还算显眼,映射着微弱的红光,变得有些泛红。何洛在这风里睁不开眼,只能凭着知觉前行,偶尔瞥见盛沐阳的衣服,知道自己没走错路。 这条长长的路,他们不知走了多久,何洛觉得自己的双腿渐渐发酸,可看前面两人,速度丝毫不减。他口干舌燥,四面八方都不能视物的窒息感快要将他逼疯掉了。 忽而,他的脚下多出了什么东西,扑通一声将他绊倒在地,面朝下,摔了个狗啃泥。他小声抱怨几句,低头一看,竟然是只断臂,吓得一个激灵,飞快地向后弹射出去,叽里咕噜从地上爬起身来,惊魂未定地去寻盛沐阳的白衣。可这四周哪里还有他的衣服,空荡荡的甬道里,只剩下了渐渐熄灭的曼珠沙华。 何洛吓呆了,他是谁,他在哪儿,他要干什么,无数黑人问号涌上他的大脑,快要挤爆他为数不多的脑细胞。他开始后悔跟着盛沐阳下地府来了,黑漆漆一片,看不见东西也就算了,关键这货还不管他,真是丧心病狂。 何洛开始凭着感觉向前摸索,但是周围黑得瘆人,伸手不见五指,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步履维艰。远远地,他听见背后有人叫他,唤的不是他的名字,但确实是在叫他,用大家都能理解的口语词:“哎。” 何洛没敢回头,这是阴曹地府,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他还没活够,若是就这样被人勾走了魂,那还得了。他快走几步,将身后那人甩开,没想到这次声音又从前面来了,还在唤他:“哎。” 何洛一个急刹停在原地,捏紧拳头,汗流浃背。无数呼唤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在浓重的黑色里,冒着咕嘟咕嘟的泡泡。何洛就像架在那些泡泡上面被水煮沸的鸭子,浑身上下所有的保护毛都被热水烫掉了。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死在这里,跟那个花白胡子的老头一样。但他如果真的死了,谁又会来替他收尸呢?会是盛沐阳吗?他现在连人都看不见,指望他,还不如指望脚边的曼珠沙华。 他猛地向下跺了一脚,身边几朵彼岸花果真如愿开放。借着那点细微的光,他看见墙壁上黏连着无数具尸体的残象,每张脸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接二连三地对他呼唤:“哎。” 何洛瞬间陷入崩溃的失控状态,耳边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呼唤声,吓得他浑身的汗毛都直立起来。他拼命哆嗦身体,沿着彼岸花给出的道路,马不停蹄地向下奔去。说实在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会跑到哪儿去,但只要不是待在这里,跟这些来路不明的人脸待在一起,他就心满意足了。 这路仍旧长得不合常理,逼得何洛快要发疯,他一口气跑出接近二百的心率,随便找了一个空地停下,上气不接下气地喘。膝盖一阵发软,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杀千刀的盛沐阳,带他来这种鬼地方,自己一个人跑路,把他留在这里喂鬼。小子有种别让他找到,不然看见一次打爆一次。何洛缓过神,恐惧令他清醒。 他在这条路上跑了这么久,没道理追不上行走的盛沐阳和老头。如果没能追上他们,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地府的路,不止一条,而且盘根错节,加在一起,很有可能是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 他在某个节点迷失方向,跟盛沐阳他们走上了两条不一样的道路,所以他面前的彼岸花才会渐次熄灭,所以盛沐阳才没法立刻找到他,因为盛沐阳也无法确定他身处地府迷宫的哪个方位。 何洛为他自己的发现感到惊诧,一方面惊诧冥王的鬼斧神工,另一方面惊诧自己的聪明才智。身陷巨大的迷宫当中,如果双方都还继续往前,那么碰面的几率将非常渺茫。他必须尽快回到分开的岔路口,等待盛沐阳来找他。 但是回去,无疑等于要再次穿过那群人脸,何洛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坚持到盛沐阳来,说不定一回去,他就会被那些人脸吞掉,或者吓死。 挣扎过后,他还是选择回去。与其困在这里等死,倒不如回去怀揣着希望赴死,那样至少他努力过,死就死了,不留遗憾。 何洛硬着头皮冲回甬道,凭着他的记忆,找到来时的路。彼岸花在他脚边盛开,为他照亮去路。不知跑了多久,他猛地停了下来,四周有种熟悉的感觉,令他直觉这就是分岔路口。 空气里已经没了呼唤他的声音,周围静悄悄的,一片死寂。彼岸花渐渐熄灭,陷入无尽的黑暗。何洛静静听着自己的心跳,暗自许下不少君子之约。 如果老天让他活着回去,从今往后,他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每天早睡早起,按时吃饭,不喝酒撸串,不熬夜追剧,对谁都笑脸相迎,绝不故意戳人软肋…… “何洛。” 叽里咕噜念叨半晌,突然听到有人叫他,惊得何洛打了一道激灵,猛地抬头去寻声源来处。 “何洛。” 何洛眼前一亮,循着声音回复对方:“我在这儿!” 盛沐阳牵着花白胡子的老头,快步向他走来,随着他的到来,周边那些挤出外墙的脸,全都老老实实回到墙体后面,消失不见。 何洛当时差点泪目,心里那根惊弦总算松了下来,他颤抖着手,一拳头砸在盛沐阳身上,干干净净的白衣,立马沾上了他手背上的灰泥。 “吓死你爹我吧。” 盛沐阳比他好不到哪儿去,偌大的地府迷宫,若是走丢,什么离奇古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就此回不来的,也大有人在。他从没押送过这么不让人省心的鬼魂,暗自思忖,下次绝对不能答应何洛这种无理要求。 他堵在何洛面前,用铁链将他拴上,何洛满眼惊诧,飞快去挡他的动作:“你干吗?” 盛沐阳丝毫不受何洛的干扰,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他的阻隔,执意将铁链缠在他的手腕上,面不改色地说:“捆你。” 何洛知道他是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可这也太瞎了吧,他就不能牵着自己的手,非得拿铁链锁上自己不行吗? “你给我撒开,这太奇怪了,搞得跟我死了一样。” 盛沐阳斥责他说:“你给我闭嘴,还想不想活命了,再跑丢一回,我可真不管你了。” 何洛才不信他舍得不管,嘟嘟囔囔一阵,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反正不是什么悦耳动听的话。盛沐阳索性不听,一把拽上铁链,将他和老头一起拖下更深层的地狱。 “哎呦你轻着点儿。”何洛被他拽疼了手,冲着他的背影嚷嚷。 盛沐阳充耳不闻,对待何洛这种不听话的主,就得采用强制性措施。但是理论归理论,走了几步,他还是不由放慢了脚步,省得那人再嚷嚷,叫得他耳朵疼。 何洛因为有了这层铁链保护,心放宽了不少,一路繁花似锦,倒也分外撩人。俄而,盛沐阳忽然在前方停下,他没注意,一头撞上对方背上,跟堵铜墙铁壁一样,撞得生疼。 “到了。” 何洛听见盛沐阳的话,赫然抬头看向前方,深不见底的池潭之下,卷着滚滚波涛。海浪拍打在他们脚下,将这片方寸之地染得猩红。凡其所到之处,每朵曼珠沙华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变作黑漆漆的枯草。 何洛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一时间吓呆了眼。从他所在的位置看去,盛沐阳就像一根立柱,稳稳站在旋涡中心,面不改色地迎着猩红色的波涛,一双灰白色的眼睛,阅尽海浪内每位死去灵魂的罪恶。 “这是血池地狱,为生前不正直且擅邪门歪道之人所铸,他将在此地受尽万般磨难,而后才能转世为人。” 何洛扭头看向那位面容平和的老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他在生前会是那样的人,但地府是不会错的。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所做的每一件事,冥王都替你记在账上,待你在阳间享受完了花花世界,死后一切都是要用苦难来偿还的。 盛沐阳轻拽铁链,将老人手上的锁结解开,他无力地垂下双手,晃晃悠悠地向着浪涛走去。盛沐阳就站在他的身旁,一直目视他投身血池当中。 待他完全被血池吞噬,盛沐阳挥臂向前,关闭了血池地狱的入口。黑暗再次吞噬整条甬道,他和何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引向上,破土而出,重新回到人间,听见了院里那只黄狗的嚎叫。 何洛恍如隔世,不觉得自己真的去了地府,倒像是做了一场幻梦。他心里有个问题,却不知道该不该问,愁容满面,默默凝视着盛沐阳。 “你想说什么?”盛沐阳替他开口。 何洛犹犹豫豫道:“我能知道盛沐阳……就是我发小他,死后去了哪个地狱吗?” 盛沐阳沉思片刻,明知道这有反规定,还是破例告诉他说:“他没去任何一个。” 何洛心里那颗石头砰的一下砸落了地,止不住的苦笑漫上唇角,该怎么说,庆幸吗,还是祝福。盛沐阳这小子,总算没有浪费他死后的时间,很快就投胎转世,过更好的日子去了。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你很关心他。” 何洛将手攥成拳头敲敲胸口:“他是我发小,一起长大的。” “我知道。” 何洛多少有点敏感,觉察出来盛沐阳的情绪不太对劲,他是怎么,一只鬼还要吃人的醋吗? “但是现在他的记忆在你那里,你就是他的延续。” 盛沐阳没有否认何洛的观点,但他心里还是不太好受:“你可以把我当成是他的替身,但你要明白,我和他,终究不是一个人。” 何洛学他说话:“我知道。” 盛沐阳还想说些什么,气都提到嗓子眼了,但他不知因为什么没说出口,话全噎回肚子里面,转身走了。何洛跟在他的身后,感觉气氛有点失去控制,谁都不跟谁说话,像是他们刚刚吵了一架似的。 回到家里,盛沐阳早早收拾东西,爬上了床,平时一向十分活跃的他,今天像是吃了蒙汗药。何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明明死了发小的是他,怎么对方比他还要耿耿于怀。 凑到卧室门边,探出半个脑袋:“放羊。” “嗯。” “你还好吧。” “嗯。” “你没生我气吧。” “嗯。” “你别不理我啊。” 盛沐阳之前一直躺在床上,这会儿起身瞄了何洛一眼:“我不是一直在‘嗯’吗。” 何洛彻底被他打败了,不过看他那个样子,应该不是什么大事,睡过一晚,第二天早上就好了。他就这么自我催眠,催着催着真的睡过去了。次日晨光照在他的屁股蛋上,他咂嘴擦口水,迷迷糊糊醒来,看见卧室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盛沐阳的影子。 这货,竟然背着他偷偷跑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章 酒吧 审讯室的白炽灯已经亮了很长时间,江川开始心疼警察局这个月的电费。但是坐在自己对面这个女人,一直神情恍惚,极不配合,一点内幕都不愿意透露给他。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她真的是自杀吗?” 颤抖,瑟缩,迷离,恐惧,身为唯一的见证人,卫菲可以说是毫不称职。在电影院的时候,她还愿意告诉警察,她因为受了刺激,忘记了那个时候发生的事。可是自打她来到警察局后,她就一句话都不愿意说,成了活哑巴。 警察局的一众小弟都拿她没有办法,特地搬出江川这尊大佛,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江川知道再继续僵持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改观,挥了挥手,叫等在门外的小警察们来把她带走,做做文件工作,放人。 徐宇也跟那些警察一起候在门外,锋利的眼镜片下,是一双更锋利的眼睛。静静等着江川出来,跟他并肩站在审讯室外,待一众警察和证人全部撤离,才缓缓开口向江川发问:“你怎么想?” 江川问都没问,直接回他:“跟你一样。” 徐宇眼底闪过一丝惊诧,推推眼镜,故作淡然:“别胡说,我还没什么想法。” 江川低头瞄他,一眼将他那点蹩脚的演技看穿:“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话,有可信度吗?” 徐宇闭口不言,默认了江川的话,他的确觉得这事蹊跷,但从明面上的证据来看,自杀,滴水不漏。 “我现在不明白的是,卫菲为什么要隐瞒真相。” 江川顺着他的话说:“你也觉得她的失忆是装的?” 徐宇点点头:“太明显了。如果事情真像她说的那样,她把所有事情都忘掉了,那她为什么要害怕?还有什么会导致她害怕?” 江川莞尔:“我就说咱俩想的一样。” 徐宇这才发现,搞了半天,江川就是在故意套他的话。他皱眉,白眼扫他:“你能不从我这儿找灵感吗?” 江川摇头,单手推上徐宇身后的墙,痞子气十足:“不能,谁让你是我的缪斯呢。” 徐宇瞪他一眼:“这是警察局,你老实点儿。” 江川微微地笑,小声凑到他耳朵边说:“晚上我去找你。” 徐宇撇开视线,冷冷地拒绝他:“我晚上不在家。” 江川挑眉,这厮又不消停,想干什么? “要去哪儿?” 徐宇说:“不关你事。” 江川得意地笑,凑得离徐宇更近了些:“不告诉我没关系,我有眼线,盯不死你。” 徐宇哼道:“行啊,叫他来盯,看他盯不盯得住我。” 说实在话,卓然这小子,江川还真不放心,没几把刷子,到了徐宇跟前也是挨耍。对付他这只猫儿,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我不叫他盯你,你想去哪儿去哪儿,真的,我不管你,没那工夫。”江川撤开他的蹄子,向后退了几步,刻意拉开他和徐宇之间的距离,让空气填满这条无形的沟壑。 徐宇眯起眼睛,才不信他这番说辞,以退为进,玩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还来,有没有点新意? “少跟我玩三十六计,你想什么,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江川斜斜地笑,唇角勾出暧昧的弧度:“那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徐宇瞪他一眼:“想死。” 江川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日常调戏徐宇,乐趣无穷:“行了不逗你了,走吧,爱去哪儿去哪儿,我真不管你。” 徐宇半信半疑,转身离开审讯室,在更衣室换下他的白大褂,做好五光十色的夜生活准备。晚上他约了朋友在酒吧见面,为他新店开业做庆祝活动,这次对方邀请的人不少,就算他不善言辞,也不用搞些撑场面的杂事。 待他踏着咣当作响的铁楼梯下到流光溢彩的蓝调酒吧里时,一眼望见的人,令他大感惊异。 盛沐阳?怎么是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旁边还不见何洛的身影,这可太奇怪了。 徐宇怀着满腹疑问,从吧台要了一杯朗姆酒,主动找上盛沐阳的桌子,同他对坐在一起:“不介意吧?” 盛沐阳面前的几个酒杯已经见底,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长时间,他的鬓发随意凌乱地落在额前,细细看时,还挺性感。 “不介意。” 徐宇轻笑出声,更多的则是苦味,他也不想总是看见盛沐阳,可惜造化弄人,每次碰上何洛,都有盛沐阳在。这回可好,何洛没碰上,直接撞上了落单的盛沐阳。 “何洛没跟你一起来?” “他今天值夜班。” 徐宇分不清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直觉就算这话不假,他们两人也是处在闹矛盾的阶段。不然按着盛沐阳的性子,他一定会拎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外卖,陪着何洛一起值那无聊的夜班。 “你不像是会来这种地方打发时间的人,怎么了,心情不好?” 盛沐阳不加掩饰,眼中流露出微微可感的默然,一向被他当做敌手的徐宇,如今也不值得他强装淡然:“谁都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又不是铁打的。” 徐宇略显吃惊,预料之中,盛沐阳从来都是嘻嘻哈哈,大大咧咧,一张阳光满溢的笑脸,像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会断电。他会委婉地向自己哭诉,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稀事。 “让我猜猜,跟何洛有关。” “除了他还能有谁。”盛沐阳冲着吧台打了一个响指,叫服务生再上一杯酒来。短短几个钟头,服务生已经习惯了他沉默不语的点单方式,也学着他的样子,闭口不言,只把调好的苦艾酒端上来,呈到盛沐阳面前。 徐宇轻笑出声,谁能料到,他盛沐阳也会有今天。举起自己的朗姆酒,去碰盛沐阳的玻璃杯:“我早就跟你说过,何洛不属于任何人。” 盛沐阳并不记得徐宇跟他说过这种掏心窝子的话,他们的关系,一直僵得像九月寒冰。不过谁知道呢,可能他在心里说过吧。 “我没你那么贪心,不奢求他属于我。” “我就是讨厌你这一点,口是心非。”徐宇的指缝沿着杯圈划过,仰头将杯中酒饮尽,“真给你个拥有他的机会,你会不要?” 这种机会,盛沐阳想都不敢想:“不会有这种机会的。” 徐宇挑着眉毛撺掇他说:“万一呢。” 盛沐阳深思熟虑,答案几乎就在嘴边,但他还是很理智地否决了这种可能,猛地摇头:“没有万一。” 徐宇咧嘴嘘笑:“你真无趣。” 盛沐阳白他一眼,反驳道:“我只是现实而已。” 酒吧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老板换上震耳欲聋的摇滚乐,气氛顿时沸腾起来。徐宇向来不爱这种热闹过度的场合,撂下买单的钱,起身要走。盛沐阳绕过他的身体,抬眼看向酒吧门口的位置,冲他努努下巴:“你还带了跟班过来。” 徐宇回头去望,正好对上江川锐利的双眸。他暗骂一声,思忖这下算是走不了了,一屁股坐回原位,学着盛沐阳的样子打响指点单买酒:“烦什么来什么,真有意思。” 盛沐阳笑话他说:“对我就是无趣,对他就是有意思,你骂人这双标也有点太明显了。” 徐宇瞪他一眼,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味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盛沐阳耸耸肩膀,手指拉过唇缝,再不敢开口说话,这呛口的小辣椒,不是遇上江川,一般人还真hold不住。 江川打从进入酒吧的第一秒种,就凭着感觉定位了徐宇所在的酒桌,但他没有想到对面坐的那人会是盛沐阳。据他所知,这两个人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约出来喝酒谈天的地步吧? “你们怎么凑一块儿去了。”江川来到桌前,一声招呼不打,顺手捞走徐宇刚刚叫来的酒,抿了一口。 盛沐阳不说话,单手托向徐宇,静等对方开始他的表演。徐宇也不负众望,撩了撩额前的头发,抱臂靠在沙发椅背上,漫不经心地仰头审视江川:“我还没问你怎么会在这儿呢,不是说好了我爱去哪儿去哪儿,你不管的吗。” “我又没说不让你来,脚长在我腿上,我也有自由的人权吧。” “那行,你在这儿自由吧,我走。”说着,徐宇又要起身,被江川一个眼疾手快的大力按压搡回原位,弱鸡似的,毫无反抗能力。 盛沐阳没止住笑,搞得徐宇脸上青一块儿红一块儿,姹紫嫣红,甚是好看。 徐宇向他骂道:“你笑个屁。” 盛沐阳继续发扬他的哑巴精神,又用手指缝了一回嘴唇,但忍不住,还是低头抿着嘴笑。 “我来了你就要走,多没意思,坐下喝两杯,正好这货也在,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他。”江川挨着徐宇坐下,锐利的眼神从他身上移开,转而去向盛沐阳的脸上,险些在他睫毛下面划出两道肉眼可见的刀口。 盛沐阳迎上江川犀利的眼神,丝毫不畏惧他怀有恶意的审视,渐渐敛住唇角的笑容,正儿八经地向他发问:“想问什么,我知无不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章 外卖 江川早就想把何洛叫到警察局里审上一回,奈何徐宇不同意,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这下可好,守株待兔,让他撞上了盛沐阳这小子,他们两个连体兄弟,问谁都是一样。 “既然你这么配合,我也就不兜圈子了,出租屋发生命案的那天晚上,你跟何洛在什么地方?” 盛沐阳面不改色,声音毫无波澜起伏:“网吧。” 江川微微眯上眼睛,这种事情,他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还用得着盛沐阳跟他说。他只是想要探查盛沐阳的反应,是否跟正常情况下的现实有所出入。 “你们只开了一台电脑。” 盛沐阳滴水不漏:“没有多开的必要,他玩我看就行了。” “据我所知,你们家里也有电脑吧,有什么非要到网吧去的理由吗?” “没有理由,就是心血来潮,而且网吧的电脑快,玩起来体感好。” 江川点点头,切换了另外一个话题:“电影院那个自杀案,当时你跟何洛也在现场,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盛沐阳略微思忖片刻,眼神游离在那天晚上发生过的几幕上,摇摇头道:“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就是突然死了人,何洛有点被吓到了。” “事后你跟那个保安说你是医生,要帮证人处理伤口,为什么这么做?” 盛沐阳耸肩,好像一切于他而言都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我发现她受伤了,但是现场没人管她,我之前学过一点急救方法,知道怎么帮她止血,所以就去了。” 江川凛起眼神,终于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那个时候,她跟你说了什么?” 盛沐阳顿住身子,连同呼吸,一起凝滞。他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在江川这种人的眼皮底下,任何细节都有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最终暴露他的致命要点。唯一的出路,就是说真话。 “她说不是。” “不是?”江川狐疑地拧起眉头,“就这样?” “她重复了很多遍,我一直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后来她告诉我说,当时女厕所里还有别的东西在,那东西,不是人。” 盛沐阳的话掷地有声,任何一个刑侦高手都无法挑出他语气中的毛病。他没说谎,江川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但这并不是什么可喜可贺的消息,因为他这番话,显然藏着更大更难解的谜团。 江川向后撤开身子,微微冲他摇头:“这女人果然疯了。” “我也不信她说的话”盛沐阳低眉垂眼,手指在酒杯上画圈,“所以就没告诉何洛。” 江川已经无暇顾及他说这话时的身体反应,因为他很笃定,这话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那个女人显然是受了巨大的精神刺激,出现了不受控制的幻觉。也是,无论是谁,发现自己的朋友突然吊死在电影院外的厕所里,也会一时间接受无能,生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可以理解,但不能苟同。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配合。”江川礼貌地同盛沐阳握手,对于这个圈外人,他始终不存疑虑。 盛沐阳笑面以对,直到最后,仍是毫无破绽,滴水不漏。 从酒吧离开之后,他没回家,而是去了何洛的值班室。殡仪馆的夜,同地府没有什么区别。能走的人,一个都不会留下。 何洛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值班室的弹簧床上,手机里放着歌舞节目,背景音乐开到最大。他不是怕,只是孤单寂寞冷,有点声音陪他,总不至于郁闷到想一头撞死。 盛沐阳现在在干什么?还在生他的气吗?家里还有几块牛肉没吃,再放就过期了,要不要提醒他煮个粥喝?还是算了,他说不定都没回家,在外面逍遥快活呢。 脚步声传来,吓了何洛一跳。他迅速将手机关到静音,倾耳去听门外的动静。这大半夜的,会是谁来了? 何洛第一反应,盛沐阳。但他很快自我否定。盛沐阳昨天夜里刚刚跟他闹翻,今天早上起来还不搭理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主动上门求和好。 第二反应,鬼。但他很快又自我否定。殡仪馆里那么多尸体,阴气那么重,挡都能把他的阳气挡完。这鬼不往人多的地方凑合,找寻目标,来这荒郊野岭讨什么野味? 排除了这两种可能,何洛再想不到还有谁在大晚上来殡仪馆报道。他吞了一口唾沫,紧张得喉头发紧。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情急之下,一把拽着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战战兢兢地盯着值班室的小门。 突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空荡荡的值班室里,吓得他险些从床上跳到地上。何洛飞速喘了几口粗气,低头一看,奶奶的,竟然是他刚刚点的外卖。 “喂,你好,何先生,我到地方了,请问你在哪个房间?” “哦哦,我听到你的脚步声了,我现在就出来。”何洛翻身下床,从门里探出头去,熟悉的外卖服装和防摔头盔,见了他就跟见了亲人一样。 “可找着你了,这地方快把我给吓死了。”外卖小哥也是惊魂未定,大晚上还接这种单子,简直是在用生命赚钱。 “是吧,我们也是没办法,大晚上在这儿值班,出不去,只能点外卖,真是辛苦你了。”何洛不由对他生出一种佩服之情,想请他留下来一起吃饭,不过看样子人家还有其他单子要跑,就不打扰人家赚钱养家糊口了。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外卖小哥把饭递给何洛,一溜烟儿窜出走廊,骑上他的小电驴,以最快的速度飞下山去了。 何洛端着热气腾腾的麻辣烫,重新回到他的小屋,难得在这没人愿意陪他解闷的夜里,还能有个外卖小哥过来给他送饭。泪目,一定要给人家五星好评! 这边何洛刚把眼泪憋回去,那边门外就又传来了脚步声。何洛以为是那小哥又回来了,朝着门外喊了一声:“怎么了?是不是不认识路?” 话音还没落尽,就见盛沐阳提着两兜香喷喷的大米饭炒肉菜,立在值班室门外,眉目含情,略带愁容地望着他看:“唉,早知道你点了外卖,我就不来给你送饭了。” 何洛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一把甩开筷子,飞也似地窜到门口接他进来:“别别别,我饭量大,这点麻辣烫根本不够吃的。” 盛沐阳浅笑,酒窝里都是麻辣烫的味道:“你可真会享受,泡个面算了,还点外卖。” 何洛笑眯眯地替盛沐阳抽开板凳,让他挨着自己坐下:“泡面吃多了不孕不育,还是点个外卖正经吃饭的好。” “女朋友都还没着落就开始惦记不孕不育的事情,也是闲得你蛋疼。”盛沐阳拿起筷子掰开,蹭了蹭上面的毛刺。 何洛把麻辣烫推到他面前,献宝似的点点上面那飘着红油汤花的辣汁:“你快尝尝这个汤,真是绝了。” 盛沐阳舀了一勺放进嘴里,香而不腻,酸辣适中,果然绝了:“不错嘛,有点品位。” 何洛被表扬了,心里美滋滋的,拍着胸脯自吹自擂:“那当然,这家我可关注了好久呢,一直吃,就没换过地方。” “一直吃啊。”盛沐阳挑他毛病,皱着眉问,“那我怎么没见你带我去过呢?” 何洛语塞,暗地埋怨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下次带你去吃,要聚宝盆那种,最贵的。” 盛沐阳笑道:“真有你说的那么神乎,你自己怎么不点?” “我不舍啊。” “舍不得给自己,舍得给我?” “那当然,你是我的唯一啊。” 盛沐阳做出呕吐的表情,冲何洛摆摆手说:“别膈应我,一会儿吃不下饭了。” 何洛捶他一拳,怒道:“膈应你怎么了,换了别人我还不膈应呢。就你特殊,独一份,感恩戴德吧。” “行行行,感恩戴德,吾皇万岁万万岁。” 何洛笑着替盛沐阳撸撸刚才被打的地方:“这还差不多。” 何洛嗅到盛沐阳身上有股淡淡的酒味,虽然被麻辣烫的味道覆盖了不少,但凑近了闻,还是很明显。 “你刚才喝酒了?” 盛沐阳低头嗅嗅他的衣服领子,确实有股淡淡的酒味,没有隐瞒,老实点头:“嗯,喝了几杯。” “在家啊?” 盛沐阳的语气云淡风轻:“不是,在酒吧。” 何洛愣了愣神:“你还会去那种地方呢。” “怎么,不行吗?”盛沐阳回头看他,笑意盈盈,“我好歹也是个成年人吧。” “但你之前都不怎么去的,今天怎么突然……” 盛沐阳接过何洛的话说:“心血来潮呗。” “钓妹子去了?” “没,喝闷酒去了。” 何洛对他的话嗤之以鼻:“胡扯,我才不信。” “真的,不信你去问徐宇。” 何洛更惊讶了,这里面怎么还有徐宇的事儿呢。 “你怎么跟他搅和在一起了?” “没搅和,偶遇来着。” 何洛冲着自己的驴脸指指,示意盛沐阳看他表情:“你觉得我信吗。” “你信不信都是偶遇,我对天发誓。”盛沐阳举起三根手指,好似插在香炉里的香一样。 何洛拍下他的手指,信不信的,反正已经这样了,他又改变不了历史。 “你俩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他有没有跟你提起我?” “提了。” “那你说没说什么!” 盛沐阳无奈地放下筷子,一顿饭也吃不消停:“都是拉家常的话,确实没什么实质性内容。” 何洛知道盛沐阳什么意思,但他就是心里别扭:“你以后别跟他说我的事。” 盛沐阳挑眉看他,玩味的眼神里满是挑逗:“怎么了?怕我把你卖给他。” 何洛睁开眼睛,大白眼珠子狠狠瞪他:“量你没这个胆儿。” “胆儿是有的,就是没这个心。”盛沐阳上手扯住何洛气鼓鼓的腮帮子,逗小孩儿似的来回扯动,“我家的大宝贝儿,怎么舍得卖给别人。” “滚蛋。”何洛拍开盛沐阳的咸猪手,后者颠颠地笑,笑到脸上的褶子都显出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章 相亲 盛沐阳在值班室里睡了过去,眼皮偶尔跳动,睡得很熟。何洛替他带上房门,一点动静都没发出,蹑手蹑脚地离开那里,奔着停尸间去。 日前那个上吊自杀的女人,已经从警察局移交到了殡仪馆,家属经过认领,确认是她,做自杀处理,择日进行火葬。 虽然江川他们还在调查,但是案件属性一旦敲定,翻板的几率几乎没有。证人的证词是一方面,现场的收集采证是另一方面。截止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实际证据可以证明死者不是自杀,警察局除了将尸体还给家属,没有其他选择。 但是何洛不一样,尸体运来殡仪馆后,这里就成了他的天下。他用不着做审问,取证,假设和推理,只要一把抚上那个女人的尸体,就能确切了解到当时发生的一切。 盛沐阳告诉过他,女人死于鬼魂之手,他很清楚自己即将面对的,将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惊悚体验。但他没在怕的,心里亮得像明镜,他是最有可能近距离接触那只鬼魂的人,除了他,谁都破不了这桩悬案。 停尸间的灯被他打开,像是挂在天花板上的几双眼睛,俯视何洛一步步走向格子柜,从中抽出那个女人的尸体。她脖子上青紫色的勒痕分外明显,何洛哽了一口唾液在喉头,难以下咽。尝试这种死法,无疑是在找虐。 他做好心理建设,找了一个角度,刚好可以挡住停尸间的门。这样一来,就算盛沐阳突然闯进来,他也可以编个谎话把人糊弄过去。伸出手去,探向尸体,把心一横,两眼一闭,刚要一个猛子向下扎去,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拽住,险些吓得何洛心脏停跳。 他赫然睁开双眼,面前是盛沐阳放大的脸,那张脸上写满对他的惊诧和无解,但是除却这些,更多的则是想要阻止何洛受到伤害。 何洛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从他明白盛沐阳的特殊身份开始,他就一直惴惴不安。秘密能藏多久,他毫无概念,唯一可以预想的,就是盛沐阳会无条件接受。 所以当他睁开眼睛,看见盛沐阳的脸,心里慌乱不堪的恐惧突然消失不见,身上流淌着真相大白的释然:“你要我解释吗?” 盛沐阳用力拉着何洛的手,将他的胳膊从格子柜里抽出来,虽然他还不能完全确定何洛这些举动背后的意义,但他可以猜想,那绝对不是正常人该有的体验。 “我觉得我能猜到。” 何洛微微笑起来,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含蓄委婉了,但是这个时间节点,不适合他笑得太放肆,只能意思意思算了。 “你猜,我听听对不对。” 盛沐阳沉下目光:“你能看到他们死前的场景。” 何洛被他的聪明打败了,这回笑得稍微放开了些,但还是兜着不敢尽兴,害怕吵到这具正在熟睡的女尸。 “你怎么猜到的?” 盛沐阳松了口气,将何洛的手腕松开,但是以防万一,他将格子柜推了回去,没有留给何洛触碰女尸的机会。 “我留意你很久了,每次你晚走都会到停尸间来,摸过这些尸体之后,你会有短暂的失神,然后就是恐惧。我一开始以为你只是恋尸,后来发现你对那些死者的命案也很关注,就猜到你有可能是体验了他们的死亡过程,想帮他们破案。最重要的是,你摸过出租屋案子的死者,知道杀死他们的是我,这是实锤。” “你丫才恋尸呢。”何洛喷他一口唾沫星子,心道,怎么在心里编排你兄弟呢,我像是那种心理变态的人吗。 “合情合理。”盛沐阳无奈耸肩,不知情的,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何洛是恋尸才对吧。 “滚蛋。” 盛沐阳盯着刚刚合上的格子柜,泛着银光的表面倒映出他被拉长的脸:“刚才要不是我拦着你,你是不是又要去看她是怎么死的。” 何洛向他摊派道:“这是最快的方法。” 盛沐阳一口否决:“这不是。如果真的是鬼,你很可能连他什么样子都看不清楚,整个过程就已经结束了,你去那边不过就是替她多死一回,没有任何帮助。” 何洛倒是没有想过这些可能,毕竟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不管有没有帮助,他都必须试一试才行。 “有没有帮助,要我看了才知道。”何洛说着,又要去拉开格子柜的柜门,盛沐阳眼疾手快,无论是动作的爆发力还是速度,都远在何洛之上。没等他将柜门拉开半寸,盛沐阳就已经替他推了回去,力道大得带风,扑在何洛脸上,生疼。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再碰这里的任何一具尸体。” “凭什么?”何洛眼睛瞪圆,芝麻馅儿汤圆一般。 盛沐阳翻出灰白色的眼睛,怒视何洛:“凭我随时都能要了你的命,你现在只能听我的,没有其他选择。” 何洛被他吓了一跳,完全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种发展,他还以为同为异类,盛沐阳多多少少能理解他一点。失望和绝望无限叠加,爆发出难以预估的怒火。 “那好,你弄死我,现在就弄死我。”何洛将脖子拱到盛沐阳跟前,让他掐死自己。 盛沐阳的眼神越来越冷,声音也变得沙哑低沉:“你真以为我不敢。” 何洛还在挑衅,丝毫没把盛沐阳的警告放在眼里:“我借你十个胆子!” 话音刚落,面前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卷起浓重的黑烟,包裹住盛沐阳的身体,白色的衣袂翩翩飞起,他在黑烟内化身为阴差,从头到脚一素的白,纤细如骨的手指没有施加额外的力量,轻轻握住何洛的脖子。但是如果他想,随时用力,立马就能取了何洛的命。 “不要以为我惯着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这种行为已经打破了阴阳两界的限制,短时间内看不出副作用,时间长了,谁都不能保证在你身上会发生什么。你要还想活命,就老实听我的,要是不想活了,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下冥府。” 何洛再不敢擅动一分一毫,静静地立在原地,像是等待宣判的罪人。这种事情,他早就考虑过不下百次,之所以还在继续,就是因为无论将来有可能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后悔现在的选择。这是上苍赐给他的命运,他没有任何逃避瑟缩的理由。 盛沐阳望着何洛的眼睛,知道他心里并没有屈服。但这已经是他威胁何洛的极限,他不可能真的要了何洛的命。黑烟再度袭来,将他团团围住,散去之后,恢复到他盛沐阳的模样。手从何洛脖子上松开,无力地垂在自己身侧。看似是放弃了对他的管束,实则是为了绕到他的后背,一掌将他劈晕过去。 “你……”何洛感到脑后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意识就离他而去。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栽进盛沐阳怀里,被他扛在肩上运出了停尸间。 值班室的弹簧床软度不够,睡在上面浑身发酸,何洛扭了几个来回,终于还是没能睡好。 梦里他跟盛沐阳坐在值班室里吃麻辣烫,吃着吃着,从红油汤里冒出一双血粼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问他:“为什么不替我找凶手?”吓得何洛一身冷汗,蹭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天蒙蒙亮,还没到五点,他却像是已经睡了很久,浑身无力酸痛。盛沐阳睡在边上,几张板凳并在一起,勉强算是他的床。何洛心里过意不去,觉得他醒来身上只会更痛。 回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何洛一阵头痛,如果真想盛沐阳说的那样,不被允许触碰尸体,那他的能力还有什么作用? 但盛沐阳这张狗皮膏药,一天到晚不从他身边离开,想甩掉他,只能另辟蹊径。 何洛思来想去,从手机电话簿里翻出他远房表姐的电话,打过去问候一声,客套几句。还没说完,就听那边直来直去:“没钱。” 何洛扶额,强颜欢笑:“姐,我没问你借钱。” “哦。”表姐恍然大悟,“说吧,犯什么事儿了?” 何洛哭天抢地:“姐,我也没犯事儿。” “那你找我干什么?”表姐越听越困惑,不借钱,没犯事儿,好端端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不是想你了嘛。” “少来,直奔主题,这是越洋电话,双向收费。” “你早说啊!”何洛惊道,“你什么时候出国的,我怎么不知道?” 表姐轻笑,御姐范儿十足:“还能什么事儿都让你知道。” 何洛不用视频都能想象得出来他表姐那副高高在上,唯吾独尊的模样,这些年来,何家几个苗子,就数她长得好。年纪轻轻,双料博士,还签下国外的offer,打算出去深造。不过她本来打算拒绝,留在国内发展,这会子又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改了想法。女人心,海底针。 “姐啊,你在老家这边有人脉没?” “什么人脉?” “漂亮小姐姐的人脉。” “没有。” 何洛哀叹道:“别啊,姐,你好好想想,小时候认识的也行。” 那边半晌没有接话,后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反问何洛:“等会儿,你不是一直很反对相亲吗,怎么突然想通了?” 何洛差点被唾沫噎住,偷偷瞄了一眼躺在床边的盛沐阳,捂着手机话筒小声对他姐说:“情势所迫,周围的人都结婚了,就剩我一个独苗苗,耐不住寂寞啊。” 表姐思忖片刻,依稀记得有个初中时候的女同学,人长得不错,性格也甜美可人,上次听人说她至今还是单身,没有结婚。 “行吧,我回去给你问问,有了就介绍给你。” “哎,谢谢姐,姐你最好了。” “得了吧,就会贫嘴。” “嘿嘿。” 挂了电话,垂下目光,正对上盛沐阳微微眯起的眼睛,何洛吓得一个激灵,险些将手机扔到床底下:“卧槽,你怎么醒了也不吭声,吓不吓人。” 盛沐阳笑,揶揄打趣何洛说:“还好,没你吓人。” 何洛自知理亏,声音顿时矮了半截:“我怎么了……” “相亲啊。” 何洛脸上挂不住,红了一片,拿起枕头敲盛沐阳的脑袋,一边敲还一边好奇,这玩意到底装没装脑子,情商都喂给狗了? 盛沐阳边躲边笑,一把抓住何洛的枕头,挡住他的攻击:“我可不是故意要偷听的,谁让你说话那么大声。” 何洛一口咬定:“你就是故意的。” “行行行,我是故意的。”盛沐阳举起双手投降,用极尽配合的口吻说,“我错了,我给你赔礼道歉。” “用不着。”何洛反客为主,一把撒开枕头,下巴朝天,谁都不放在眼里,“等我有了女票,谁还理你这个单身狗。” “弄了半天你是在这儿等我呢。”盛沐阳用余光瞟着何洛,一眼就看穿了他心里那点小九九。 何洛哪能这么快就认输投降,一口咬定绝对没有那个心思:“给你脸了嘿,别太自作多情啊,真不是为了你。” “那你敢拉上我一起去相亲吗?” 何洛一脸懵逼:“还带这样的?” 盛沐阳拍拍何洛的胸脯:“我去了帮你看看,省得你不会挑人。” 何洛拉下脸来,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能拒绝吗?” “当然。”盛沐阳抚上何洛的脸,在他漂亮的白脸蛋上轻拍两下,弹性绝佳,妙不可言,“不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章 失败 何洛的远房表姐不愧是高材生,没几天就把漂亮小姐姐的资料和微信一齐发给到了何洛的手机上。他捧着手机研究半天,终究还是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姑娘长得好看是好看,但一张照片,一份简历,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招聘,不像是相亲。 “原来相亲都是这么搞的。”何洛兀自嘟囔一句,招来盛沐阳的侧眼注目。他连忙把手机抽回来,屏幕背对盛沐阳,不让他看:“你干什么?” “看看长什么样子。”盛沐阳兴致勃勃,比何洛还要上心。 何洛眯起眼睛,拱着屁股往沙发另外一边挤去:“屁,这我对象,你少惦记。” “八字还没一撇呢就你对象了,你哪儿来的脸?” 何洛的脸到处都是,用不着找,而且天生丽质,自带美颜。他摸摸自己的下巴,冲着茶几上的反光照镜子:“我长得这么帅,谁看了都会喜欢。” 盛沐阳连连作呕,隔夜饭都能吐到地毯上。 何洛瞅他一眼,唯我独尊地说道:“你只是嫉妒我的美貌而已。” 盛沐阳惊得瞳孔都放大了一圈,愕然抬头看他:“我用得着嫉妒你?” 何洛看他那张小白脸,确实用不着嫉妒自己,但是:“做人,不要自我感觉太过良好,容易招人恶心。” 盛沐阳呸他一口:“你好意思说我。” 何洛的手机突然震动,是那姑娘发来的微信,约他今天中午出去见面吃饭。何洛撂下手机,若无其事地进屋收拾行装,人生中的首次相亲,怎么着也得闪亮登场,让那姑娘眼前一亮,从此以后非他不可。 接连找了几身衣服,都不像样,穿起来不是邋里邋遢,就是毫无气质。平时也不觉得,一旦遇到正式场合,那些变装就没了用武之地,变得累赘起来。 盛沐阳坐在外间,软皮沙发里,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机,注意力却全都放在卧室:“找不着衣服穿,我借你啊。” 何洛从门框里探出半个脑袋,肩膀下的细皮嫩肉若隐若现,一看就知道没穿上衣。“我想要你身上那件。” 盛沐阳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简简单单的白衬衣,也没什么特别,偏偏何洛特别喜欢,问他要了好几回。他想戏弄他,就一直没给。 “那么多好衣服你不要,眼光真差劲。” “你管我。” 盛沐阳单手解扣子,解到一半,突然顿住,慵懒地放下胳膊,摊开身子,面向何洛:“手疼,抬不起来,解不了扣。” “你胡扯。”何洛分明都看见他解了一半,装什么半残废呢。 “那你别穿了。”盛沐阳回了一道胳膊,把他的衣服揽住,反正衣服在他身上,何洛不来给他宽衣解带,待会儿就只能邋里邋遢地出去。 何洛气得牙根痒痒,恨不能杀出去暴打盛沐阳的狗头。但是为了那件衣服,颇有初恋气息的白色衬衣,他娘的,忍了。迈着小碎步走到盛沐阳面前,一掌拍开他的狗爪子,让白衬衣的扣子敞开在自己面前。 “我给你解,盛大爷。” “哎,真乖。”盛沐阳揉上何洛的头毛,胡噜一圈,触感极好。 何洛一脸嫌弃,绕开他的狗爪,三下五除二解了他的扣子,站在茶几边上看他。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瞪了多久,何洛啧了一声,怒道:“你倒是脱啊。” 盛沐阳瘫在沙发靠背上,一脸无辜道:“我手疼。” 何洛满肚子骂人的话,看在今天要相亲的份上,暂且不骂,图个好兆头。他凑到盛沐阳跟前,掐住对方的腰,将他撑起来,一左一右替他脱掉两只袖子,总算是从他身上扒了件像样衣服下来。转头又穿在自己身上,果然气质出众,不同凡响。 盛沐阳眯眼看他,也觉得颇有几分姿色:“你别说,这件真挺衬你。” “我都说了好看,你才没眼光呢。”何洛对着落地穿衣镜整理衬衣袖口和衣领,纯天然的气质扑面而来。 盛沐阳见他收拾得差不多了,自己也随手捞来一件衣服套上。虽说是随手捞的,但是穿在身上,就是格外有范儿。何洛对他竖起大拇指,称赞他说:“帅。” “那是。”盛沐阳斜斜地笑,也在穿衣镜前美了一阵。 两人一前一后离家,直奔约定地点而去。时间还早,小姐姐没来,他们两个先面对面坐在餐厅里,研究菜单,打发时间。 盛沐阳看这家店的菜价,丝毫不逊色于东方美珍,心里暗暗替何洛滴血:“成不成还不一定呢,这么下的去本?” “那当然,这说不定就是我未来儿子的妈,怎么能草率对待。” 盛沐阳一想也是,男追女,是得下的去本,不然空手套白狼,狼都不愿意跟你领证。 眼看时间临近,何洛开始生理紧张,憋尿憋到不行,忍不住跟盛沐阳告了个假,一路小跑飞奔去厕所。盛沐阳替他坐镇餐馆,没多久就见一个温婉可人的女生朝他来了。 “你好,是何洛,何先生吗?” 盛沐阳暗自惊诧,是没看过资料吗,怎么连人都不认识。他下意识顿了顿,点头道:“是我,我是何洛。” “你好,我是美拉,陈美拉。” “你好陈小姐。” 两人象征性地握了个手,对面坐下,谁都不开口说话,气氛尴尬到了极点。陈美拉翻了几页菜单,抬头向盛沐阳问:“何先生话有点少哈。” 盛沐阳点点头道:“嗯,不爱说话。” “那平时有什么爱好呢?” “研究尸体。” “……” 盛沐阳挑眉看向陈美拉,英俊的脸上一脸淡然:“陈小姐呢,有什么爱好?” 陈美拉尴尬道:“我喜欢做饭。” “研究动物尸体啊。”盛沐阳替她做翻译,“挺好,那我们应该很有共同话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多时便将何洛迎了回来。他一看自己未来孩子的妈已经跟基友聊上了,这还了得?赶鸭子似的把盛沐阳赶走,满怀歉意地跟陈美拉解释情况。 “不好意思陈小姐,他不是何洛,我才是。” 陈美拉跟盛沐阳聊得挺好,突然杀出一个何洛,气氛又尴尬起来。她低头笑笑,表面是礼貌,暗地里想,这人怎么回事,相亲还带朋友一起出来,搞不搞笑? 饭吃到一半,陈美拉接了个电话就离开了,留下何洛独自一人,看着一桌几乎没动过的菜品,黯然伤神。 盛沐阳从另外一桌移到他对面,从筷笼里抽出一双新筷子,挑了几道可口的菜来吃。陪着何洛闹了半天,饥肠辘辘,反正陈美拉也没吃多少,他替何洛分忧解难,不浪费粮食。 “凉凉了。” 何洛顶嘴道:“哪有。” “人都走了,还嘴硬呢。”盛沐阳嘴里叼着鸡腿,大口大口地撕拽上面的肉。 何洛心里不是滋味,但却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陈美拉,只是觉得这种被人拒绝的感受,严重影响日常心情:“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儿,她怎么就走了呢?” 盛沐阳将骨头吐出来,鸡肉吞进肚子里,油滋滋的口感,别提多享受了:“照你说,谈恋爱只看健全不健全啊?那你这条件也太低了。” 何洛长出一口气,抬起死鱼眼看向盛沐阳:“那我还得怎么着?” “最起码得年轻有为,事业有成,有车有房,正经流氓。” 何洛目不转睛地瞟着盛沐阳,想打人的心思再明显不过了:“别找我削你。” 盛沐阳笑道:“是你让我帮忙支招的,我给你说了,你又不信。” 何洛压根儿不信,怒怼他说:“你就是这么追到别人的?你哪儿来的车,哪儿来的房?” “我跟你不一样,我有颜值,还有情商。”盛沐阳手上还沾着鸡腿的油汤,隔空点点他的太阳穴。 何洛干呕道:“你有膏药还差不多。” 盛沐阳又拿起一块排骨,开始奋斗:“哎你别说,黏人特别管用,粘谁谁上钩。” 何洛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盛沐阳边吃边举个例子给他:“就拿你来说吧,一开始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昂。” 咂咂嘴:“后来呢?” “更讨厌了。” 盛沐阳啧道:“你能不能配合点儿。” 何洛笑道:“行,配合你。后来就不讨厌了,可喜欢你了。” 盛沐阳满意地笑开了花,两个醉人的酒窝一路顶上去就没再下来过:“这就对了。因为什么?因为我一直黏着你,片刻都不撒手,你整天都看见我,久而久之就习惯了。这个时候我只要稍微离开你一下,你就会耐不住寂寞,主动找上我。我要想勾搭你,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何洛听着盛沐阳这说法很有道理,丝毫没有觉得他拿两个男的做例子有什么不妥。他提溜地转眼珠,问盛沐阳:“那你的意思是我得缠着陈美拉?” 盛沐阳把骨头吐掉:“不是。” “嗯?” 盛沐阳替他分析道:“陈美拉这种类型的人,你越缠她越烦你。” “那我怎么办?” 盛沐阳耸肩,深表同情:“只能再找下一个了。” 何洛哭天抢地:“可是这种经历我真的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盛沐阳抓起小羊排,闻了闻说:“放心,你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第N次,直到你成功嫁出去为止。” 何洛翻起白眼,心道,这么麻烦,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颓废半晌,他忽然深吸一口气,从沙发靠背上直立起来,正视盛沐阳:“放羊。” 盛沐阳盯着眼前的羊肉,心道,羊,确实很香:“嗯?” “我觉得我不适合谈恋爱。” 咬一口:“怎么说?” “我没那个脑子。” 咀嚼:“挺有自知之明。” “也没那个闲心。” 下咽:“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我自己一个人挺好。” 唇齿留香:“可不是吗。” “而且还有你陪我。” 再来一口:“这是说到点子上了。” “我觉得很幸福。” 木啊木啊:“我也是。” “完全不需要女人。” 太好吃了:“算你看明白了。” “我现在有个大胆的想法。” 最后一口:“什么想法?” “要不咱俩过吧。” 盛沐阳一口羊肉喷在桌上,天女散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章 彩票 知道和理解是两码子事,就像明明知道何洛这是气头上的胡话,可心里还是接受不了他无意的撩拨。盛沐阳抽出纸巾,擦干净嘴,表面佯装镇定,心里慌得一批:“冷静点儿,还没到那个份上。” “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何洛百无聊赖地托腮,凝望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心里空落落的,一时半刻难以缓和。 盛沐阳见他愁容满面,心里跟着一道不是滋味,刚刚下肚的羊肉在他胃里火烧火燎,一时半刻难以消化。 两人面对面坐着,心事重重,目光不由自主望向窗外,也不知究竟落在何方。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眼看店里人流越来越少,何洛正想提议离开,就听后厨突然爆出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人群的尖叫。 盛沐阳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到后厨门口,何洛也不甘示弱,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两人火急火燎,好似屁股后面点了引线,□□就在后厨门内,超时不去阻止就会二次引爆。 待他们来到后厨门前,猛地向里看去。厨师长和几个帮工已经在慌乱中逃离开来,一位年纪轻轻的女性洗碗工高高悬在天花板上,绳子绕过她的脖颈,在她的喉头勒出一条青紫色的痕迹。 居然又是一场突发性上吊自杀案! 这次多了几个证人,取证显然要比上次容易得多。盛沐阳情急之下一把拽住一个帮工,狠狠将他揪到眼前:“刚才发生了什么?” 帮工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哆哆嗦嗦讲不出个所以然来,但盛沐阳还是从他慌乱的只言片语中拼出了事情的全貌。原来刚才他们正要收拾东西,开始清洁,这个洗碗工抱着一摞碟子去到洗碗池边,还没开始清洗,就听一声巨响,所有的碗碟都掉在池底,摔成不计其数的碎片。而她本人也被一条绳子拽向空中,挂在吊灯的一角。 起初所有人都慌了手脚,跑的跑,逃的逃,后来大家发现或许她还有救,就想上去帮忙。但是手一碰到她的身体,就发现已经凉透了,死得很彻底,根本没得救。所以大家又作鸟兽散,各自逃亡去了。 说完这话,帮工再不敢停留,逃开盛沐阳的束缚,飞快奔出了后厨。适时,厨房里再没人逗留,盛沐阳和何洛一前一后凑到尸体边上,仔仔细细观察了她的死状。 一切果真像帮工说的那样,尸体冰凉彻骨,没有一点温度,死得很彻底。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夺人性命,凶手必定是鬼无疑。 盛沐阳扫视外间,发现店长和主厨正在合计给警方打电话,叫他们过来处理现场。盛沐阳没有犹豫,招呼何洛跟上,一起从后门逃了出来。 接连两次上吊自杀案,他们都在现场,这种事情看在警方眼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添油加醋地想,说不定就此抓起来审问都是有可能的。 回程的公交来得恰到好处,两人没有拖泥带水,飞身窜上公交车内,老规矩,不约而同地坐到最后一排。这个时间节点,车上人不算多,只有几个老头老太太,互相之间认识,咋咋呼呼地拉家常。 盛沐阳在他们的声音掩盖下,小声对何洛说:“又一个。” 何洛被刚才发生的事惊到瞳孔失焦,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次是在餐厅里。” 盛沐阳眯起双眼,犯罪地点已经不是他关注的重点,重点是:“确切的说,是在我们在的餐厅里。” 何洛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他始终无法相信:“你说它是冲着我们来的?” “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冲着你还是冲着我,但我觉得,是我的可能性大些。” 何洛扬起难以置信的表情,五官逐渐皱巴在了一起:“敢在你面前叫板,它就不怕被抓吗?” 这也是盛沐阳无法理解的一点,身为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他们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躲避阴差的追捕,以求尽可能活得长久。但是这位至今还没露过面的杀人凶手,却在以一种极致求死的心态三番两次挑衅盛沐阳的忍耐底线。 “或许我们都想错了。”盛沐阳突然开口,眼神阴沉,吓得何洛心里发毛,“它冲着我来,不是挑衅,而是送死。” “送死?” “如果它杀人的行为不受控制,但它自己又不想这样,唯一的解决途径就是找我送死。” 何洛毛骨悚然,顺着盛沐阳的思路向下深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而且这样解释,更加符合现状。它就像是一头嗜血的猛兽,控制不住自己杀人的欲望,但它也知道这样不对,内心深处还存有一丝良知。所以它在盛沐阳周围杀人,以求引起盛沐阳的注意,被阴差带下地府,它就能从猛兽的命运中解脱。 “这两次凶案,犯罪地点已经没有参考价值,但是死法一样,应该能够说明一些问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凶手应该死于上吊,至于是不是自杀,目前还有有待商榷。” 何洛拼命在他的回忆里搜寻上吊者的痕迹,可惜就他所知,黄泉市近三年间没有过这种死法的人。 “上吊这种死法不是特别现代,如果让我猜测的话,凶手至少死了有十年以上。”盛沐阳一句话打断了何洛的思路,他猛然想起自己小的时候,曾在电视机上看到过一则新闻。 新闻上说,一家之主因为破产,难以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便将妻儿杀害,自己上吊自杀。当时这个案子轰动一时,邻居,老师,同学,没有不讨论的。但是随着时间流逝,更离奇古怪的案件被媒体暴露出来,大家的目光便从这个案子上转移开来,渐渐淡忘了这件事情。 何洛之所以对这个案子记忆深刻,是因为当时他年纪还小,家长不允许他看新闻上的图片。何洛耐不住好奇,私下里偷偷看了,尽管图片上打了马赛克,可他还是看到了男人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尸体,双手双脚无力地垂在空中。 那个画面对他冲击很大,以至于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关灯睡觉。因此对于这一家子的新闻,也就记得格外深刻。 何洛抓住脑子里的蛛丝马迹,飞快上网搜索十几年前的新闻。可惜的是,当时网络并不发达,这种案子,只在当地报纸和电视上进行了播报。 地方台的新闻不好找,更别说是十几年前的老古董了。何洛不由分说,拉着盛沐阳飞奔下车,当即转车去黄泉市图书馆,在老报刊里找寻线索。 盛沐阳云里雾里地被他拽到图书馆,临到门前才被告知是来找新闻的。他们一起上到三楼,按照年份率先定位到十年前,但是尽管如此,浩如烟海的报纸还是颇为令人头疼。 大半天的时间耗费进去,终于让何洛在犄角旮旯里翻出了这则新闻。新闻内容同他记忆中的没有太大出入,遗憾的是,这里用了化名,只能看出那人姓胡,其他的就再不知道了。好在报纸上还记载了那家破产公司的名字,何洛循着公司的名字去找,定位在了郊外的一家废弃工厂。 原来胡先生早年开的是制鞋厂,厂子建在郊外,远离黄泉市中心的地方。他和盛沐阳都没有交通工具,公交车无法通到郊外,想要亲自去那里找线索,难度不小。 “怎么办,厂子在郊外。”何洛皱眉,向盛沐阳说道。 盛沐阳低头看了一遍腕表,临近五点,就算现在借车过去,到了目的地天也黑了,周边的住户睡去一大半,找谁打听胡先生的事情都不妥当。他仔细想想,敲定:“明天再去。” “可是我们没车。” 盛沐阳想了想说:“现在去买。” 何洛吞了一口苍蝇:“我们也没钱。” 愁云飘上盛沐阳的头顶,但还不至于让他多云转阴。他让何洛放下报纸,这次跟着他走。何洛云里雾里跟着他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心想该不会是要去借高利贷,将来还不上钱剁手剁脚。如此惴惴不安,一路跟着盛沐阳来到黄泉市里有名的地标性建筑——白虎寺。 黄泉市多寺庙,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当地的人多来参拜,很多庙里的神仙都被传得神乎其神。何洛倒是没有来过几次,总觉得求神拜佛,并不靠谱。但见盛沐阳一脸虔诚,他也不好拆台,老老实实装模作样,跟着他爬上高不见顶的台阶。 进了财神殿,何洛恍然大悟,这是要祈求神灵保佑的节奏,好让他们发大财啊。他颇有眼色地买了柱香,塞到盛沐阳手里,后者借香献佛,叩拜行礼。一系列流程下来,什么事都没发生。 何洛不禁有些失望,小声问他:“怎么回事?祈求失败了吗?” 盛沐阳对他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何洛赶紧噤声,随他步出财神殿外。 “妥了。”盛沐阳走出殿外,背对何洛跟他说道。 何洛不解,这跟普通老百姓求神拜佛的仪式有什么不同,怎么着就妥了? “那钱呢?你们好歹也是一个系统的,财神爷不是应该给你大把大把的钱吗?” 盛沐阳回头瞅他一眼,嫌弃地说:“你当钱都是大风刮来的,说来就来,哪儿有那么现成。” 何洛心说,都是财神爷了,钱可不是说来就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吗。 盛沐阳打了一记响指:“走,买彩票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章 买车 何洛下巴差点栽到地上,弄了半天,敢情最后还得靠概率。嘟囔几句,满腹犹疑:“你这到底靠不靠谱啊?” “靠不靠谱你瞧着就是,今晚过去,我们就是亿万富翁。”盛沐阳冲他眨了个眼,因为加了这句话的渲染效果,竟然前所未有的帅气。何洛被他勾得心里痒痒,止不住加快脚步,拖着他的胳膊往市里赶。 两人在街边小店买了同样一注奖票,也不贪多,十张而已。静静等着开奖时间到来,等到何洛白头发都长出来了。 “这怎么还不开奖啊,我都快急死了。”何洛直跺脚,乍一看像尿急。 盛沐阳说:“急你就先去上个厕所,我在这儿守着。” 何洛白他一眼:“谁说我尿急了,我是着急它还不开奖。” 盛沐阳就没见过比他还穷酸的人,小市民一个,啧啧直摇头。 何洛才不理会他那么多,一心一意守在电视机前,望穿秋水。他们何家能不能重振雄风,东山再起,就全看他这十张彩票了。 终于开奖时间到了,何洛紧盯屏幕,照着数字一个个念下去,越念越兴奋,越念越难以自持。每个都一样,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他瞪圆了眼睛,心在胸口砰砰乱跳。就差最后一个,七,七,七…… “最后一个数字是……” “七!”何洛忍不住大喊出声。 “是七!”主持人高声应和。 “啊啊啊啊!我中奖了,我中奖了,啊哈哈哈哈哈,我中奖了,哈哈哈哈!”何洛疯了似的在小店里来回乱跑,几个中年油腻大叔都忍不住为他镇臂高呼。他兴冲冲地绕场一周,最后奔向盛沐阳的怀里,一个弹腾跳到他的身上,双腿猛地夹住对方的腰,像只树袋熊一样扒住盛沐阳的身体:“放羊,你快看,我们真的中奖了!我们再也不用坐公交车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我都告诉你了,还不信我。”盛沐阳对这十张彩票没有多大兴趣,但他从没见过何洛这么高兴的样子,早知道钱能让他开心,就该多管财神要点特权,让他体验一把极致的快乐。 “信你信你,我以后全都听你的,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何洛从他身上跳下来,笑容一路咧到耳根后面。 “那听我的,买车去?” “买,现在就买,贷款买,反正我都有这十张彩票了,还怕什么!”何洛捧着彩票亲来亲去,脑充血的感觉令他完全忽略了盛沐阳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 两人在4S店里横行霸道,试了这个试那个,试了那个试这个,从上到下四层的店,几乎每辆新车都试了个遍。何洛连连摇手指,哪辆车都看不上眼,他现在可是有钱人,这种普通档次的玩意儿,怎么配得上他的身份。 “你们这儿有兰博基尼没有?” 店员不好意思道:“我们这里店面小,不存兰博基尼,不过您要是想定的话,我们可以帮你调来。” 盛沐阳一把拦住何洛,眯着眼睛向他努努下巴:“低调点儿,我们是实用派,没必要买那么贵的车。” 何洛一想也是,再多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留在手里,说不定将来还有更重要的用途。他细细思忖一番,退而求其次:“那给我来辆奔驰。” 盛沐阳再次将他拦住,摇摇头,凑到他耳朵边小声说道:“那种车都太扎眼了,容易引人注目。” 何洛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两个秘密查案的人,是得发扬韬光养晦的精神,不能太惹眼了。 “那怎么办,五菱宏光?” 盛沐阳点点头道:“这个可以。” 何洛甩白眼给他:“这车都用不着贷款,直接钱货两清。” 盛沐阳笑道:“正好,省得还款那么麻烦。” “行吧。”何洛攥着手里十张彩票,心想,没事儿,等他兑了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怎么狂就怎么狂,谁也拦不住他。 交钱提车,开回家里,何洛攥着彩票不撒手,睡觉都得搂着。这是目前他眼里最重要的宝贝疙瘩,谁都别想从他手里抢走。 盛沐阳本来也没打算要跟他抢,看他那副样子,着实无奈得很。好说歹说,劝他:“你还是找个安生地方放着吧,别晚上睡觉把纸给撕了。” 何洛恍然大悟,心道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点,还是盛沐阳厉害,对他的佩服之情又加深了好几倍。他将彩票放在床头,用纸抽盒的角压住,省得被风吹跑。 夜里做梦,都是他大手大脚花钱的样子。次日清晨醒来,第一时间就去看他的宝贝彩票,结果眼神刚一对焦,就见纸抽盒下面空荡荡的,十张彩票全都不翼而飞了。 “啊啊啊啊啊啊!”何洛发出一声惨叫,疯了似的从床上弹跳起来,上上下下在他床边翻了百遍,就是没有找到半张彩票的影子。他心里慌乱不堪,情绪比昨天中奖的时候还要激动。 怎么找都找不到,急得快要疯掉了。一双手在头皮上来回乱噌,搞出一头乱糟糟的鸟毛。 “放羊,放羊,放羊……”何洛一路小跑,边叫盛沐阳的名字,边冲到客厅里找他,张牙舞爪的样子,活像只烫了皮的小狮子,“彩票没了!彩票丢了!” 盛沐阳睡得迷迷糊糊,微微睁开惺忪的眼睛,眼前是何洛放大的脸,隐约可以瞧见额前因为紧张而渗出的汗珠。他拧眉起身,装模作样道:“怎么回事?怎么丢了?” 何洛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泪眼汪汪,到手的鸭子飞了,犹如天崩地裂:“我也不知道,早上起来就发现彩票没了,窗户还是开的,会不会是招贼了啊放羊!” 盛沐阳抚上何洛的肩膀,不由分说,先安慰他:“你别着急,说不定是掉在哪儿了,你再仔细找找。” 何洛哭道:“我全都找过了,哪儿都没有,天啊,我的钱……”他一头栽进沙发靠背,直想把脖子窝折,就此死过去算了。 盛沐阳摸摸他的头毛,安抚一阵,一个猛子站起身来:“瞧你说的,好好的彩票还能叫大风刮走吗?让我给你找,肯定能找到。” 何洛擦擦眼角已经泛起的泪花,跟着盛沐阳来到卧室仔细翻找。他们几乎已经把床头翻了个遍,可还是没能找到那十张彩票。 盛沐阳也知道机会渺茫,颓然跌坐在床边安慰何洛:“唉,你也别太伤心了,本来就是大风刮来的钱,现在大风刮走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理是这样,可情不是。白花花的银子,揣在兜里还没焐热,说飞就飞,何洛这一颗心,现在拔凉拔凉的。 “放羊,你再求个号码吧,咱们买它一百张,这次绝对弄不丢,我对天发誓。”何洛双掌合十,在盛沐阳面前跪地哀求。此时此刻在他眼里,盛沐阳就是活佛,就是菩萨,求他比求任何神灵都要管用。 盛沐阳低头对上何洛的眼睛,为难地说:“不是我不想帮你,但是机会只有一次,我跟财神本来就不熟,总去求他,不像话。” 何洛嚎啕大哭,抱着盛沐阳的大腿撞脑袋:“那我一头撞死算了。” 盛沐阳看准时机,把手掌垫在何洛脑门前面,挨了他一记撞击:“你也别太沮丧,反正买的是五菱宏光,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 何洛刚想说这个事,要不是盛沐阳撺掇他昨天晚上去4S店提车,他今天也不会有这笔损失。但他脑子稍稍转了个弯,忽然觉得事情不太对劲,翻起眼皮瞪着盛沐阳:“等会儿,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知道这事儿。” 盛沐阳装傻充楞:“什么事儿?” “就是我今天要丢彩票的事儿。” 盛沐阳干笑两声,赶忙澄清道:“我又没有天眼,怎么会知道你今天要丢彩票。” “那你拦着不让我买兰博基尼和奔驰!”何洛怒不可遏,一口咬定盛沐阳绝对知道,而且说不定那彩票就是被他拿走的,“快把彩票还给我!” 盛沐阳天地良心,彩票绝对不在身上,摊开胳膊让何洛搜:“我真没拿,不信你自己看。” 何洛翻上翻下,几个口袋全都找了一个遍,就差把他的皮带也扒了。盛沐阳身上干干净净,比他的眼睛还清澈见底。别说是彩票了,就连一张钞票都没有。 何洛彻底崩溃,一头栽进床边,不可抑制地哭嚎起来:“啊啊啊啊啊……” 盛沐阳拍拍他的背,撸猫毛似的撸他的头发:“别难过了,咱们今天还有正事要干呢。” 何洛抽抽搭搭,半晌也没挤出一滴眼泪,但他就是难过,憋得不行:“我难受,起不来。” 盛沐阳看着这幕,实在是似曾相识,想起当年他对何洛说自己手疼让他帮忙解扣子的事情,不由低笑起来。 “你还笑。”何洛白他一眼,拉下一个抱枕塞进怀里,顶着他隐隐作痛的五脏六腑,“我的钱……” 盛沐阳不由分说,站起身来,拍拍两只羊蹄子,一把将何洛抱了起来。 何洛吓得不轻,小脸煞白,抱枕都甩在地上,慌了手脚和心神:“你干吗?” 盛沐阳将他的重量全部落在自己身上,抱着他往卧室门外走:“不是难受吗,我抱你下楼。” “等等等……”何洛一手扒住卧室门框,从这儿到楼下,再到五菱宏光,期间要经过多少双眼睛,他毫无概念。要是没人看见也就算了,真要被人看见,那还得了?将来传出去,说他俩搞基,七大姑八大姨,谁还会给他介绍对象啊。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盛沐阳说:“那怎么行,万一你伤心过度,一下晕过去了,倒栽葱摔到楼底下,再破了相,我可赔不起。还是我抱你下楼比较稳妥。” 眼看两人已经到了客厅门口,何洛一个鲤鱼打挺挣脱了盛沐阳的束缚,从他怀里跳出来,像条滑溜溜的泥鳅,眨眼功夫就窜进卫生间,留下一道高亢的嗓音:“我还没洗脸呢。” 盛沐阳望着他逃窜的背影,轻笑道:“没事儿,我等着你,你什么时候出来我什么时候抱你下去。” “滚蛋吧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章 日记 制鞋厂已经倒闭十几年了,但是依然保持着当时的原貌,因为这么多年过去,没人愿意收拾胡先生的烂摊子。因为他一家三口的命案,大家都说这个厂子不干净,有东西,谁都不愿意接手。如此一来二去,耽搁到现在,就成了这副门可罗雀的凄凉模样。 厂子周围住着不少人家,他们是这一片的农民。盛沐阳和何洛找了几家打听消息,总算从村民口中得知了胡先生的全名,胡有为。 胡有为年轻的时候确实对得起他这个名字,年轻有为,事业有成,不少家的姑娘都想嫁给他,但他偏偏选择了自己的初恋女友,也就是后来被他杀死的结发妻子,姚如。 姚如和胡有为的夫妻感情很好,当年他在制鞋厂忙碌,中午顾不上吃饭,就是姚如亲自坐车过来给他送饭,顿顿不落。人们都说胡有为后来生意越做越大,都是亏了有个姚如这样的贤内助。 他们婚后生下一个儿子,名叫胡业成,随他爸的名字寓意,希望将来他能继承家业,将制鞋厂发扬光大。可惜的是,没过几年,厂子废了,胡业成的名字没了用武之地,还被胡有为亲手杀了。 消息爆出来的时候,大家都不相信。因为胡有为这辈子最爱的两个人,一个是姚如,一个就是胡业成。就算他没了事业,可他只要有这两个人,就能继续坚持下去。都是有胳膊有腿的正常人,做什么不能维持生计? 所以当时便有谣传,说姚如在外面有人了,准备带着孩子跑路,胡有为知道这事,一气之下才把他们两个杀了。事后良心发现,也怕警察抓他,就畏罪自杀,造成了这一家三口的命案。 “不管出轨的事是真是假,胡有为一家已经死了,他很有可能就是这两起上吊自杀案的始作俑者,我们必须找到他无法停止杀人的原因。”走在离开村落的小路上,盛沐阳冷静分析,一面是为了说给何洛,另一面则是为了说给自己。将思路口述出来,能够发现前后矛盾和逻辑不通的地方,就像把线索全都画在一张纸上,脉络很快就会变得明晰。 “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这两次死的都是女性。”何洛一直很在意这一点,模仿死者死法的话,死的人应该是男性才对,可截至目前,两个都是女性,这说不通。 “这一点我也想了很久,甚至因此觉得我们的调查方向有可能是错的。”盛沐阳叹了口气道,“不过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我们只能顺藤摸瓜,一步步往下查。” 何洛拧眉,脑中闪过这三年来他曾破获过的无数案件。在这些案子里,连环杀手或多或少都有反社会的情节,离群索居,主张暴力,但是这个胡有为,显然不符合以上这些条件。难道他们的调查方向,真是错的? 盛沐阳提议去制鞋厂里看看,何洛却没这个心思。那里阴森森的,半个人影都没,他又跟着一个阴差,四舍五入等于只有他一个活物。只身一人,以身犯险,万一出点什么岔子,他老何家的苗就断了。 “那你去车里等我,我自己去。”盛沐阳说着就要甩下何洛自己挑大梁,何洛赶紧上去拦住对方,改口说要跟他同去。这荒郊野岭的,把他一个人丢在外面,不比去制鞋厂里探险安全得多。吸取上次下地府的经验,这次他多了几个心眼,千万跟紧盛沐阳,可别被他甩落单了。落单,准没好事儿。 制鞋厂阴气重,隔着很远盛沐阳就能嗅到里面潮湿发霉的气味。他将半腐朽的铁门推开,院子里长满荒芜的杂草。两人淌着草走,就像淌在水中,草面没过腰身,每走一步都格外费力。 厂子还保持着当时的流水线工程,只是破败残旧了些,不能再用。盛沐阳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各类古老的设备当中,目光红外线似的扫过厂子大厅。 “放羊,你发现什么了没有?” “暂时还没有。” “我发现了。” 盛沐阳闻声回头:“什么?” 何洛指着地上一只半成品的鞋说:“这鞋质量真好,” 盛沐阳白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胡闹。他扭回头去,专心致志淌雷,这里气氛太诡异了,他一丝松懈都不敢有。 吱呀——怪响传来,吓得何洛浑身激灵:“什么声音?” 盛沐阳循着声源向外看去,一只野生黑猫窜过:“没事儿,是只野猫。” 何洛半条命都丢在这只猫身上了,虚脱似的靠在盛沐阳背上,大口喘气:“吓死我算了。” 话音没落,又是一声——吱呀。 何洛这回彻底惊了,一下从盛沐阳背上站直身子,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就说有声音,不是野猫,绝对不是!” 盛沐阳打起十二分精神,伸手将何洛护在身后,耳廓微微松动,仔细去听空气里不同寻常的声音。忽而,他听见一声喘息,呼吸很轻,但是存在感很强,因为不是来自何洛,也不是来自于他自己,而是身处这个空间里的另外一个人……又或是,另外一只鬼。 盛沐阳没敢告诉何洛,怕将这孩子直接吓晕过去,到时候他不仅要对付那只来路不明的鬼,还得背着死猪一样的何洛。雪上加霜,不如直接投降。 “就是野猫,是你想太多了。”盛沐阳强行安抚何洛,拽着他的胳膊往前走。 何洛根本不信他的说辞,眼珠子在眼睛框里滴溜溜地转,争取以最快的频率把每个角度都视察到。 盛沐阳拉着何洛走到后院,从厂子的偏门出去,还有一块空地。杂草丛生的地方,不远处建了一个秋千,年代久远,已经老旧生锈。但那秋千上的座椅还能来回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怪响,正是何洛和盛沐阳刚才听到的那种声音。 何洛脑浆子瞬间凝固成团,扣出来都能做糯米团子。他紧紧拽住盛沐阳的衣服,把眼睛藏在他的背后:“那秋千……那秋千在动……” 盛沐阳比他看得真切,早就知道秋千在动,用不着何洛提醒。虽然此时借用人眼,他看不见那上面坐着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那里一定有古怪。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换了灰白色的鬼眸。世间一切色彩尽数褪去,唯独剩下鲜明的黑白。相机底片似的光影对比之下,他看见秋千上坐着一尊白影。体型消瘦,个头不高,短发,平胸,初步推测,是个男孩。 胡业成? 盛沐阳屏住呼吸,悄声向他逼近。何洛紧紧跟在盛沐阳身后,虽然害怕,但也不得不提步跟上。 胡业成低头坐在秋千上,两只腿随着地心引力耷拉下来,微微晃动,秋千在他的摆弄下发出声响。盛沐阳想要凑得更近一些,观察他脸上的表情,但是没等他看清,胡业成便突然站起身来,硕大的脸穿过盛沐阳的身体,直逼何洛而来。 何洛感到一阵劲风向他扑面而来,脊背一凉,恐惧到连尖叫都忘了。胡业成在他面前也没做过多停留,接连穿过盛沐阳和他的身体,向远处跑去。盛沐阳飞快回头,看见胡业成钻进了一个狗洞。 “快,跟上他!”盛沐阳拉着不明所以的何洛飞奔起来,在半人高的草丛里跑得格外费力。 “跟上谁?前面哪儿有人啊,你别吓我好不好……” 胡业成一路带着他们来到制鞋厂的宿舍楼里,灵活矫健的身形窜进其中一间房门,没了踪影。盛沐阳在门口观望片刻,单手将门推开,房间里只有一张小床,边上是黄色打底的梳妆台和大衣柜。梳妆台上放着一些老物件,全都落满了灰尘。 盛沐阳拿起一副面朝下扣在梳妆台上的相框,相片里是胡有为和胡业成的照片。但那相片底角有处女人的衣裙,很是惹眼。他将相片取出来,掰开藏在后面的另外半张,发现那里竟然还有一个女人。 “这是姚如吗?”何洛凑过来看。 盛沐阳一时有些恍惚,低头看他一眼:“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当时的新闻也没曝光姚如的长相,何洛不知道有情可原。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咂咂嘴分析道:“一家三口照相,那就应该是姚如。” 盛沐阳提出疑问:“可他为什么要把姚如的照片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 何洛想了想说:“或许是他不想被同事看见自己有个这么漂亮的妻子,怕人妒忌。” “可是姚如天天来给他送饭,没人不知道姚如长什么样子吧。” 何洛随着盛沐阳的分析陷入困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如果这真是胡有为的宿舍,这梳妆台上的镜子和化妆品该怎么解释?这分明就是一个女人的屋子。 就在他们两个都一头雾水的时候,盛沐阳突然在照片背后发现了一行小字,写着:有你赐给我业成这么可爱的孩子,我这辈子都不后悔。 落款是一个字: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章 撞车 “这不是姚如。”盛沐阳将照片后的字拿给何洛看。 何洛惊道:“看来胡有为不止一个女人,这个梅也跟他有一腿。” 盛沐阳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举起照片凑到眼前仔细研究。如果照片中的女人梅当真是胡有为的小三,那她为什么要说胡业成是胡有为赐给她的孩子。难道说姚如不是胡业成的亲生母亲,这个梅才是? “刚才胡业成领我们来这里,应该就是想让我们看到这张照片……”盛沐阳在梳妆台上翻找其他线索,一手拉开抽屉,日记本映入眼帘。他深吸一口气,道:“还有这本日记。” 日记本上的皮是荧光塑胶,一看就是十多年前的东西。但是这些年来,本子不受风吹日晒雨淋,保存得还算完好。盛沐阳小心翼翼将其打开,上面的字迹都还清晰可认。 何洛随他一道将这本日记看完,对当年的事总算有了一个清晰明确的认识。原来当初生下胡业成的女人并不是姚如,而是李梅。姚如因为患有身体疾病,无法生育,胡有为这才找了另外一个女人。 事情败露给姚如知道,她不肯依,非要李梅堕胎。胡有为不同意,要跟姚如离婚。姚如也不同意,以死相逼。双方经过几番争吵,最终定下,孩子能生,但是要归在姚如名下。不然的话,姚如就是冒着坐牢的风险,也要搞死李梅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李梅只能同意。 她们双方一起怀孕,一个是有夫之妇,一个是未婚先孕,李梅在制鞋厂里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姚如却在外面带着假肚子招摇过市。十月怀胎,李梅生下孩子,姚如替她抱走,连面都没让她看见。她的诊断书上,只有死胎这一条。 后来胡业成渐渐长大,偶尔会来制鞋厂玩,李梅给他弄了个秋千,待他极好,胡业成叫她干妈。这事传到姚如耳朵里,又闹起来。胡有为着实烦了,还是想跟姚如离婚。姚如一气之下就把他的事情捅出去,让他的厂子破了产。 当时她就扬言,她姚如得不到的财产,李梅和胡业成也别想得到。胡有为的生意被她搞垮,很是沮丧了一段时间。但是好在李梅一直默默支持他,鼓励他东山再起,他凭着这份爱坚持下来,生活仍在继续。 直到那天,李梅趁姚如不在家,偷偷去找胡业成。姚如半路杀了个回马枪,跟她们厮打在一起。胡业成为了保护李梅,冲上去跟姚如打架,却被姚如一把推在茶几角上,当场摔死过去,没了呼吸。 胡有为回到家里,怒火中烧,生生将姚如掐死。可无论他做什么,胡业成是再也醒不过来了。李梅彻底绝望,她唯一的心头肉不再了,她活着没有任何意义。于是她回到这家制鞋厂,在她曾经跟胡有为好过的宿舍里上吊自杀,死前写下这最后一篇日记,算是对她曾经的生活有个交代。 看完这本日记,何洛有点喘不上气,故事里的人,仿佛仍旧活跃在这间屋子里。他回头看了看天花板,仿佛还能看到当时李梅吊在这里的样子。 盛沐阳又将后续的白纸翻了一遍,确定没有其他信息,这才将日记本收起来,当做证据。 “如果李梅是上吊自杀,那后面的事情就好解释了。” 何洛听着盛沐阳的话,回头望他:“你有推论了?” 盛沐阳点头,按照他的想法逐渐还原后续发展的全貌。 李梅死后,胡有为到处找她找不到人,最后终于在这里发现了她的尸体。等他来到这间宿舍的时候,李梅的尸体已经腐烂了。屋子里到处都是苍蝇,虫蛆,恶臭连天。 胡有为再也没了东山再起的动力,死是他唯一的选择。但他在闭眼之前,还想着给李梅找一个安息之地。所以他取下李梅的尸体,将其埋葬,自己则用同样一根绳子,吊死了自己。 “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李梅的尸体应该就埋在那架秋千下面。” 何洛瞪圆眼睛,顿时间毛骨悚然:“真的假的,你别吓我啊。” 盛沐阳轻轻剐蹭过何洛裸露在外面的胳膊,用动作安抚他:“刚才我们来的时候,胡业成就坐在那里荡秋千,他应该是舍不得李梅,所以才没去转世投胎。” 何洛细思极恐,越来越觉得这间屋子到处都是鬼魂,他不动声色地往盛沐阳那里凑了凑,贴上盛沐阳的身体,总算有了一点安全感。 “那咱们赶紧走吧,这里太邪门了,说不定一会儿还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窜出来。” 盛沐阳攥住何洛的手:“我们还不能走。” 何洛怪道:“为什么?案子都水落石出了,就是李梅干的,我们赶紧走吧,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盛沐阳回头望向窗外,破败的玻璃窗下,正好可以看见后院那架摇摇晃晃的秋千:“我们得把李梅的尸体挖出来。” 何洛魂都吓褪色了,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直直地盯着盛沐阳:“你别逗我行不行。” “你在殡仪馆工作那么久,还会害怕尸体?” 何洛扶额,恐惧感快要将他的脑细胞屠杀殆尽:“那是送过来的,还套着裹尸袋,这是埋在地底下的,不一样。” “都是化合物,有什么不一样。”盛沐阳一手搂住何洛的腰,作势要抱他,“你不去我可抱你了。” “得得得……”何洛想起早上那一幕,羞愧令他窒息,“我自己走,不用你抱。” 两人重新回到秋千下面,由盛沐阳找来两把铁锹,上下翻飞,不多时就挖到了一具白骨。 何洛赶紧捂住口鼻,扭开头去不肯看。盛沐阳倒是无所畏惧,蹲下身子仔细研究,这副骨架女性特征明显,应该就是李梅。 他又下了几铁锹,将人完全挖出来。找来一堆干草堆在上面,掏出打火机要点。 何洛见状,赶忙上去拦住他说:“你要干吗?这地方都是杂草,点不好就放火烧山了。” 盛沐阳给他一个眼神:“放心,我有分寸。” 打火机扔到干草堆上,点了那副白骨,火焰噌地一下灼烧起来,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盛沐阳将日记本也撂进火堆,一起烧掉。连天的火势不一会儿就将李梅的白骨团团围住,可那火焰就是仅仅停留在坑边,不往周遭波及一寸。 何洛知道这是盛沐阳的把戏,一时看呆了眼。待火焰完全烧尽,地上只余灰黑色的灰烬,还有一滩扎眼的白色粉末。 “这下她算是死彻底了。”盛沐阳将打火机捡回来,吹吹上面的浮灰,塞进自己口袋。 “不会再出来害人了吧。” “不会了。” “那就好。”何洛松了口气,这当口突然想到,“哎放羊,你说如果凶手是李梅,那死的那两个,会不会也跟姚如有相似的地方?” 盛沐阳摇摇头道:“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不管怎样,她们已经死了,生者议论死者的是非,是很不好的行为。如果被她们听见,说不定晚上回来扒你的窗户,敲你的房门。” 何洛顿时激起一身鸡皮疙瘩,默默回首,觉得哪儿哪儿都是眼睛。可怜他好不容易花费三年时间适应了触碰尸体感知死亡的怪事,这又突然开始跟着阴差调查鬼杀人的离奇案件。真不愧是盛沐阳说的,殡仪馆适合他,他就适合跟死人待在一起,绝配。 回程途中,何洛饥肠辘辘,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总算可以犒劳犒劳他备受摧残的肠胃。忙碌了一天,顾不上吃饭,他思量着得精挑细选,找家味道极好的餐厅,狠狠宰杀盛沐阳一顿。 火锅,烤肉,还是韩餐,日料,全都想吃。何洛兴致勃勃地拧着方向盘,一双眼睛在夜里放射出饿狼般的幽光,思绪早就翻飞到了市中心灯红酒绿的商业街里,却忘了眼前还有极难行走的黑漆漆的郊外小道。 突然,盛沐阳大喝一声:“小心!” 何洛眼前闪过一张人脸,赶忙一脚踩在刹车上,车身随着惯性向前滑去,砰地一声撞上了他。巨大的冲撞波及到驾驶座,何洛和盛沐阳双双因为惯性向前栽倒,好在安全带系得牢,做了缓冲,没有造成伤亡。但是何洛一头撞上方向盘,脑袋砸开了花,血水顺着他乌黑的发丝向下流淌,迷住了他的左眼。 惊魂未定之际,何洛不忘赶紧下车,绕到车身前面去看受害者的情况。照他刚才那个速度,那个力道,他都不敢细想车前身下会是怎样一幕鲜血淋漓的镜头。 但是等他来到车前,眼前竟然空无一物。干干净净的车前身下,没有受害人,没有血迹,甚至都没有车子被撞之后凹陷下去的痕迹。 什么情况? 何洛慌了,赶紧招呼盛沐阳下车来看。两人一左一右两颗脑袋,缓缓探进车底,下盘也是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没有。何洛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这是撞上鬼了。 “快走快走,我都说这地方不干净了,赶紧走!”何洛挥手招呼盛沐阳上车,一脚油门到底,飞也似的逃离此地。 在他二人走后,面包车的车后箱上,赫然显出一个身穿红色荷叶连衣长裙的女人,断掉的左臂和右腿无力地垂在半空,像极了关节扭曲的僵尸。她的左右手缓缓向上抬起,紧紧抓住面包车的车尾,身体像壁虎一样贴在玻璃下面,微微露出狰狞的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章 吃醋 漂浮在火锅底料里的鱼丸,令何洛想起瞳孔朝下的眼珠。还没开始动筷,他就已经生理反胃,不想吃饭了。他捂着脑袋默默地想,要是每个常往健身房跑的人都能有跟他一样的人生经历,减肥将会成为一件易如反掌的小事。 盛沐阳丝毫没被制鞋厂的事情左右,食欲依然好得像头野牛。几盘羊肉已经见底,他却还在大刀阔斧地下肥牛。看得何洛好生羡慕。 “你怎么不吃?”盛沐阳将宽粉塞进嘴里,咕哝着问。 何洛托腮,生无可恋:“我开车回来的时候还挺饿的,一进饭店就没胃口了。” 盛沐阳举起筷子,轻轻点向何洛,朝他说道:“你啊,就是想太多,什么小事都往心里装。” 何洛反驳道:“对你来说是小事,对我来说可不小。我现在一闭眼睛,满脑子都是李梅的尸体,还有那个看不见的胡业成的鬼魂。” 盛沐阳笑,一筷子下进锅里,夹出厚厚的一摞肉片:“我现在满脑子只有羊和牛,乖乖们,都到朕的碗里来。” “吃货。” “矫情。” 何洛呜呼哀哉,肚子饿,奈何就是没胃口,看着盛沐阳大口吃肉,自己只能要来一碗米粥果腹。 “你早晚得习惯这种生活模式,就跟你习惯能穿越到别人死之前的时候一样。”盛沐阳提议何洛,任性是一时的,坚强才是一世的。 何洛也不知道盛沐阳哪里来的厚脸皮,这事要不是因为他,自己八辈子都不一定能碰得上。白眼给他,让他自己体会。 盛沐阳接过何洛的白眼,继续苦口婆心:“我知道你想什么,但这是你的命,想赶狗皮膏药走,你自己也得掉层皮才行。” 何洛小声嘀咕,碎碎念道:“自从有了你,我都不知道掉多少层皮了,还在乎这?” 盛沐阳干咳两声,筷子敲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何洛只当没听见,悠哉悠哉地转过脑袋,假装望天。 盛沐阳放在桌角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高亮起来,何洛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备注是陈美拉。他并没想窥探盛沐阳的隐私,只是下意识循着突然闹出的动静去看,偏偏那三个字对他来说也算记忆深刻,所以没费多少心力,他就看出了这其中的名堂。 盛沐阳没有理会她的来电,随手按灭屏幕,继续吃饭。于他而言,美食远比美人诱惑得多。 何洛松了口气,又暗自为他卑鄙的心理感到愧疚。不管最初的相亲对象是谁,最后能不能成,全看彼此的缘分。如果盛沐阳和陈美拉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这样从中阻挠,死后会不会多下几层地狱,也去忍受滔天的火焰折磨?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回不是电话,而是微信。何洛腹中恼火,背着他留电话也就算了,还加微信,搞什么,当他不存在吗? 盛沐阳低头看了一眼,还是照旧按灭,没回。何洛心里多少平衡了些,并再次为他卑鄙的心理感到双重愧疚。他不能这样,盛沐阳是他兄弟,如果兄弟愿意,让个女人出去没什么大不了的。 “放羊。” “嗯?” “陈美拉跟你说什么了?” 盛沐阳停下筷子,抬头看他,眼中掠过一丝困惑。对,不是惊讶,而是困惑。“你问这个干吗?” 何洛斜眼瞅着他的手机,放在桌角那么危险的地方,稍不注意就会被胳膊肘蹭掉。他好心替盛沐阳拿回来,放在更安全的位置,长出一口绝对不是怨气的怨气,幽幽地说:“她刚才不是给你发微信来着。” 盛沐阳放下筷子,抽出纸巾擦嘴,优雅的姿态和动作,全然不像他刚才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模样。“没什么,就是问候一下而已。” “哦。”何洛再不上道,也该知道深更半夜,一个女人接连打电话发微信问候一个男人是什么意思。他隐隐有种忍痛割爱的感觉,但一时间又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痛,哪个是爱,“那你怎么不回人家。” 盛沐阳很干脆地说:“不想回。” “你不喜欢她?” 盛沐阳笑道:“我为什么会喜欢她?” 何洛说:“我看你们那天在餐厅里有说有笑的。” “那是我借用了你的名字,逗她玩呢。” 何洛一脸黑人问号,突然间好像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被人家拒绝。好女孩,从不朝三暮四,第一个,永远都是最好的。奶奶的,怪不得她后来看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原来是认准了盛沐阳才是她的相亲对象,再接受不了另外一个了。 “盛沐阳!” “爷在呢。” 何洛跳过桌板,一拳头挥在盛沐阳眼前:“过来找死。” 盛沐阳灵活地向后躲去:“我就不。” 他拎起衣服,飞快地从餐椅上站起身来,滑板鞋在光滑的地板上摩擦,蹭着火星子就出了餐馆大门。何洛也想跟着他追出去,却被身强力壮的服务生一把拦住:“先生,你们这桌还没有买单。” 何洛咬牙切齿,在唇缝里狠狠咀嚼盛沐阳的尊姓大名,交了钱,追出去,哪里还有盛沐阳的影子,连带着他新买的面包车,也一并消失不见了。 何洛眼底烧起三昧真火,朝着马路牙子跑出三四十米,果然看见盛沐阳开着他的车行驶在回家路上。他那瞬间就像飞人附体一样,枪声一响,立马冲出起跑线,以肉眼难以辨别的非人速度,拼命追上盛沐阳的车。 但这一切看在盛沐阳眼里,却全然变了模样。倒车镜里的何洛无限缩小,孤零零地立在餐厅门口,好不容易发现目标,气得捶胸顿足,撒丫子追上来,就差配上烘托气氛的韩语背景音乐,来一场泪洒当场的马路生死恋。 遛着何洛跑了许久,像是故意把电动车骑得缓慢,让自家的狗儿跟着飞奔。盛沐阳忍笑忍得肚痛,好心把车停在路边,开窗同他对视:“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走路了,我一直都在狂奔好不好!”何洛一把揪住盛沐阳的衣服领子,把他从车窗里抓出来,唾沫星子在他脸上喷得十分匀称。 盛沐阳把脸上的口水抹掉,又在何洛衣服上擦干了手:“看你兴奋的,口水乱喷,要不我再遛你一会儿,让你奔个够。” 何洛差点吸血鬼上身,一口咬死盛沐阳,但又怕他真的发动车子,搞突然袭击。思来想去,让他把主驾驶的窗户降到最低,半个身子探进去,蚯蚓似的,开始蠕动。 “你干吗?”盛沐阳惊得两眼放光,见过狠的,没见过这么狠的,大马路上,人来人往,脸都不要了,真够拼的。 “你给我起开。”何洛撑着胳膊,一条腿跨进车内,像只牛蛙一样趴在盛沐阳身上。盛沐阳的视线被何洛挡得彻底,眼前全是他晃动的衣料和□□。 何洛加大力道,跳进另外一条腿,蠕动过盛沐阳的主驾驶,跋山涉水,去到副驾驶的位置上。不小心一膝盖砸在盛沐阳两腿中间,疼得后者□□一紧。 “嗷……”盛沐阳惨叫一声,泪眼朦胧。何洛以最快速度越过他,安生坐在副驾驶上,回头看他痛苦的蜷缩成一团,两手捂着□□,好不可怜。 “你没事儿吧?”何洛呲出一句笑声,天地良心,绝对不是他的本意。 盛沐阳回头瞪他一眼,泪汪汪的眼底都是□□裸的埋怨:“让我踹你一脚试试。” 何洛抿嘴偷笑,心想这种不地道的巧合,真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报应。 “叫你遛我,这下咱俩扯平了。” 盛沐阳吃哑巴亏,有苦说不出,身体往边上一滩,像坨融化掉的人肉冰激凌:“你欺负我的时候怎么没报应,没天理。”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都是你先挑的事儿。”何洛一股脑儿把罪责全都推给盛沐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盛沐阳惊道:“你摸着良心说,你有本事摸着良心说。” 何洛上手摸住盛沐阳的胸口,发达的胸大肌,手感真是不错:“我摸着良心,真没欺负过你。” 盛沐阳气得直翻白眼,心想早知今日,当初在餐厅替何洛相亲的时候,就该告诉陈美拉他有身体隐疾,让他在相亲市场里永无出头之日。 “我得考虑回一下陈美拉的微信,把你的劣迹全都告诉她。” 何洛逆鳞被触,心里猛地被撞了一下,比今天下午出车祸的时候还要让他心惊。下意识堆出僵硬的假笑,靠回座椅上,避开盛沐阳的视线:“拉倒吧你,想联系人家就直说,拿我当借口,要脸不要?” 盛沐阳说:“满车醋味儿。” “我没吃醋。” “行,你没吃醋,吃饺子来着,蘸醋了。” 何洛懒得理他,自己在不在意陈美拉,自己心里最清楚。他就是不愿意承认他比盛沐阳差,尽管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不争的事实。 回家,何洛再次饥肠辘辘,米粥根本不够果腹,尤其是在他又狂奔了一条街区之后。家里还有两袋方便面,下水煮了,咕嘟咕嘟的泡泡冒着,何洛将面丢进水里,开始发呆。 水面冒出锅沿,浇灭了煤气,何洛后知后觉,赶紧把阀门关上,打开窗户透气。煮好的水,鬻出一半,面条干巴巴地堆在锅底,不得已,还得接水再来一回。 面条出锅,香气扑鼻,但是不知为何,何洛就是觉得少了一道调味品的存在。放一勺盐,尝尝,不对;放一勺糖,尝尝,还是不对;放一勺鸡精,嗯,鲜得多了,但还是不对。 何洛眼瞅着所有调味品快被他临幸了一遍,最后不得不说服自己举起醋瓶,倒进锅里,再尝了尝,这回总算对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章 房间 葬礼上,几个家属哭得昏天黑地,嚎啕声此起彼伏。随着一把火从下而上点燃,这个人于今生今世的所有联系,就此了断。 何洛知道死亡永远不是一个容易被人接受的命题,就像孤独,都是大家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但是寻常人的命运,却始终同这两个命题相伴。 偌大的黄泉市里,每个人都像是一座孤岛,静静等待着人潮像海水一样将他们吞没,最终销声匿迹,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眼前这个不知名的老头,也在一把火的烧灼下没了痕迹,尽管他的亲人还会带着他的记忆存留下去,可那终究不会长久。与漫长的宇宙相比,人类,不堪一击。 “想什么呢?”盛沐阳的声音响在耳边,缓缓将何洛的思绪拉回现实。他已经在焚烧炉前站了许久,如今那些白骨和哭声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像是坟前一颗常青的树。 何洛深吸气,肺泡渐渐变大,鼓成葡萄:“发呆而已。” “又发呆?你昨天晚上煮面的时候就在发呆。” 何洛感谢他看得那么仔细,翻他一个白眼:“你都看到了,为什么不帮我把火关小,害我又煮一遍,面都不劲道了。” 盛沐阳呵呵一笑:“我只看见你了,没看见面。” 何洛作呕,被盛沐阳吐槽是孕吐,一拳头打在他肩上,打得他闷声喊疼求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民有眼不识泰山,你就当我是个屁,放了吧。” “我当你是颗葱,甩了还行。” 盛沐阳轻笑道:“说正经的,到底怎么了,一整天魂不守舍的。” 何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知道从昨天晚上回家之后心情一直很沉重,加上今天早上起来阴天不下雨,闷得人心里难受,他一时想不开,就成这了这副少年痴呆的模样。 “天气不好。” “扯。”盛沐阳有多了解何洛,连他平时一周攒几双袜子一起洗都知道。天气好不好,根本惹不到他心尖上。 “那你说,我为什么心情不好?” 盛沐阳一针见血,视线和言语一样,直戳何洛的软肋:“你就是怕我抢了你的相亲对象,跟她结婚生子,留你一个人独孤终老。” “我操。”何洛惊呆了,“你要不要脸?” 盛沐阳反问他:“脸是什么?” “败了。” “我跟你说,”盛沐阳单手搭上何洛的肩膀,将他从焚烧炉旁牵走,就说这里戒备森严,可这毕竟不是什么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不适合谈天说地,“放宽心,不管你周围有多少人相亲成功,迈入婚姻的坟……殿堂,我都绝对不会走在你前面的。” 听着前面几句,何洛情绪还挺饱满,到了最后,突然急转直下,拉长驴脸,死鱼眼盯着盛沐阳:“你还是走在我前面的,赶紧走,现在就走。” 盛沐阳拍拍他的肩膀头子,将人往自己怀里捞:“不是那个‘走’,你别断章取义啊。” “谁让你在殡仪馆说这种话了,不知道这是咱们的职业忌讳啊。” “忌讳就忌讳吧,反正是这个意思,你能理解就行。” 何洛理解,盛沐阳周围莺莺燕燕,想找什么样的没有,可他至今还是单身,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吗。陌生的城市,孤独的打拼,回到家里有个人气总是好的。如果真有一日,他不辞而别,留下何洛孤苦伶仃,怕是等他到了阴曹地府,都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我不理解,你就是找不着对象拿我当挡箭牌,别以为我不知道。”何洛嘴硬道,边说边将盛沐阳的狗爪从肩膀上扯下来,甩回他的腕关节里。 盛沐阳甩甩手腕,怼他:“你真傲娇。” 何洛斜斜地歪下脖子,冷哼一声:“爱玩不玩,爷就这样。” 每个人都害怕孤独,可是盛沐阳不怕,他在黑暗中行走了三十年,唯一的光,就是何洛。为了何洛,他可以忍受更加彻骨的孤独,比如默默陪在他的身边,看他娶妻生子,青丝白发,最后亲手送走他的魂灵,带他到地府投胎转世。他早已做好这种打算,心里没有任何埋怨,但是…… “我知道你有个性,但是能不能别把穿过的袜子丢在沙发上,那好歹也是我睡觉的床。” 何洛面上掠过一丝红晕,指着盛沐阳说:“我什么时候把袜子扔沙发上了,你别造谣啊。” “我就知道你要倒打一耙,所以今天早上出门之前刚把视频录好。”盛沐阳志在必得,将手机掏出来拿给何洛看,一条十几秒钟的短视频,完美记录下了今早几双臭烘烘的袜子尸体七零八落地散在沙发上的场景。记录人还在一边倾情解说,唯恐看视频的人不知道这些袜子是何洛的。 何洛赶紧抢过他的手机,按灭他的屏幕,生怕被同事看见,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好了我知道了,下次注意。” “还有,你少喝点酒吧,喝醉了耍酒疯,你不睡我也不能睡,闹得鸡飞狗跳。” 何洛心想,□□他是吧,行,看在不会孤独终老的份上,忍。“好,把家里的酒喝完就再也不买新的了。” “还有,你做饭的时候酱油放太多了,每次出来都是黑的,像被下了毒似的。” 这个何洛可得说道说道了:“酱油是炒菜的精华啊,浓油赤酱没听说过吗?” “浓到一次炒菜用半瓶?” 何洛哑口无言,算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跟他计较。“行,这个也答应你,还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出来,我全都改,改到放羊爷满意。” 盛沐阳很是受用,笑容美滋滋:“这倒没必要,上面几个改了我就满意了。” 何洛白他一眼,心说你敢再提一个试试,小爷弄不死你。 说曹操曹操到,何洛刚要离开,盛沐阳又提起一口气来,说道:“对了,还有一个。” 何洛扭头看他,眼神中充满不耐和挑衅:“还有一个什么?” “你别这么看着我啊,都是合理要求,你得虚心采纳。”盛沐阳苦口婆心,一是为了谈话和睦,二是为了人身安全。 何洛忍气吞声:“采纳,说吧,还有什么?” “你有一个屋子,从来没让我进去过,我能知道那屋子里有什么吗?” 盛沐阳说的是何洛的工作室,从前他用JUST的身份叱咤黄泉市警坛的时候,出力最大的地方。可是如今,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用过这间工作室了。平时他和盛沐阳只用客厅、厨房、卧室和厕所,这间走廊尽头的小空间,从来没有向盛沐阳展示过。 盛沐阳刚去何洛家里借宿的时候,有跟他提过住在次卧的要求,可是却被何洛否决了。那个时候何洛笼统地告诉他说,里面那间屋子摆满了不用的杂物,不好收拾,而且空间太小,不如客厅宽敞。 盛沐阳想着是在别人家里,不好提出无理要求,于是也就答应下来,一直睡在客厅的长沙发上。但他实在好奇那屋子里是什么,直觉告诉他绝对不止是杂物那么简单。 “你想知道?” “嗯。” “晚上跟我回家看看不就行了。” 盛沐阳没想到他会这么大方,有点吃惊:“这就给我看了?” “不然呢,还让你跳段脱衣舞给我助兴吗?” 盛沐阳笑道:“你要是真有这个想法,我也不是不能跳啊。” 何洛怒怼他:“你跳了我也不想看,辣眼睛。” 夜里两人回家,盛沐阳连饭都顾不上吃,只一心想着要看何洛的秘密宝地。何洛看他跟条哈巴狗似的,于心不忍,拿了钥匙过来开门,手却停在最后一个步骤,故弄玄虚:“我开了啊。” 盛沐阳激动不已,对于窥探何洛的隐私,有着莫大的兴趣:“开吧。” 他越是这样,何洛就越是想要吊他胃口,故意顶着门不开,又说一遍:“我真的开了啊。” 盛沐阳着急道:“你赶紧开啊。” 何洛轻笑,心道这个家伙真是狗窝里放不住剩馒头,急得都快跳了墙了。他将把手向下拧去,咔哒一声,门开了。黑暗中,灰尘遍布。 盛沐阳迫不及待打开灯,看见堆了满满一屋子的收纳箱,期间还有一些零零星星的小玩意,随意堆在收纳箱上,蒙了干灰。 怎么回事?竟然真的只是杂货间? “看到了,都跟你说是放杂物的,不好收拾,你非要看,真是不明白了,这有什么可看的……”何洛无奈摇头,小声碎碎念,走到其中一个收纳箱前捡起放在上面的飞机模型,捏在指尖飞了两圈,“这还是我上大学时候买的飞机模型,存到现在都没坏。” 盛沐阳对他什么时候买了飞机模型这件事情丝毫不感兴趣,他惊诧的是自己竟然猜错了何洛的意图。难道他在知道自己拥有那种神秘的能力之后,还能忍住不在家里窝藏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盛沐阳扫兴而归,晚上都吃得不甚欢愉。反观何洛,却一扫白日里的阴霾,变得特别兴奋。刷碗的时候,盛沐阳听见何洛在厨房里哼小曲,曲调是他从没听过的旋律,想来是他的freestyle。 异常,太异常了。 何洛出了厨房,酒足饭饱,余下的时光,他要和游戏一起度过。经过客厅去往卧室的时候,他用余光瞥见盛沐阳满怀困惑的脸,知道他在纳闷杂物间的事情。可是谁让何洛天生聪慧,早在白衣鬼影取走盛沐阳性命的当天晚上过后,就把那间屋子里的一切东西全都藏了起来,并把屋子伪装成了杂物间。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其实就算告诉盛沐阳自己是JUST,何洛也不会面临警察局的调查。因为他太清楚盛沐阳的立场,他绝对不会出卖自己。可他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盛沐阳会从中阻挠。 他不同意何洛使用触碰尸体的技能,等于说是断了他破案的退路。可他一心扑在事业上,怎么可能轻易受盛沐阳左右。他还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找到不被盛沐阳发现的办法,暗中调查警察局的案子,默默帮助更多受害者,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章 偷车 自从那天开车去了郊外,何洛就隐隐觉得他新买的车子有了故障。不知为何,后备箱总是莫名其妙的卡壳,打不开。为此,何洛特地请了半天小假,去修理厂找师傅帮忙。 专业的修车师傅一瞧他的车子,就说这是翻新过的,冒牌玩意儿,让他赶紧找人把车退了,别被卖车的黑心商贩给坑了。 何洛一听这还得了,彩票没中也就算了,买辆车还是假的。最可怕但是,国产车还造假,你赚什么利润啊? 他怒气冲冲地找上4S店,要跟店主讨要说法。店主看他买的时间不长,加上这车确实也有问题,就没跟他较近,让他再提一辆新的回去。 何洛长了心眼,提车之后,第一时间开到修理厂让修车师傅给他验车,修车师傅左看右看,笑着冲他竖起大拇指:“这回妥了。” 何洛这才放下心来,开着他真真正正的新车去殡仪馆报道。 盛沐阳在三楼露天阳台透气,看见何洛开着车来,冲他挥挥手道:“修的怎么样了?” 何洛将车停好,回他一句:“别提了,等我上去跟你说。” 两人挤在露天阳台一处遮光的小角落里,风吹不着,日晒不着,通风条件良好,还不用担心有其他人来打扰。何洛把他这一上午的奇葩经历尽数讲给盛沐阳听,活灵活现,就像他又重新经历了一遍。 盛沐阳听罢他的讲述,也是懵逼加震惊了许久。没想到这么物美价廉的东西,还能翻出造假的花样来。 “我跟你说,这年头翻新车不稀奇,翻新手机,翻新电脑,啥玩意都有翻新的,全是骗子,一个都不能信。”何洛怒气冲冲,因为被骗,瞬间怀疑整个社会。 “你也别太极端了,说不定这只是个例,要不人家给你换了一辆就没事呢。说到底还是你自己点背,选了个冒牌货。” 何洛瞪盛沐阳一眼:“你哪头的?” “你这头的,你这头的……”盛沐阳赶紧安抚,表明立场,这年头翻新啥都不稀奇,万一何洛一个心血来潮,把他也翻新了,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 “气死我了,这帮家伙,坑蒙拐骗,无恶不作,将来都得下地狱,叫他们好好受刑去。” 盛沐阳随声附和:“那肯定的。” 有了盛沐阳的保证,何洛稍稍平复了心情,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落下的饥饿后遗症,在此时此刻突然爆发。 “有吃的没,饿死我了。” 盛沐阳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包辣条:“有,你的最爱。” 何洛笑开了花,一巴掌拍在盛沐阳胸口,学着女子的语气,挑眉勾搭他说:“行啊你。” 一掌拍软了盛沐阳的膝盖,差点把他苏到地上,笑着扶墙站稳,逗弄何洛说:“娘子喜欢就好。” “滚蛋。” 原以为车子的事,到此为止。谁知道几天过后,何洛突然接到警方的电话,说4S店举报他偷车。何洛惊了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举着手机就想骂街。 “明明是他们卖翻新车给我,我还没报警呢,他们倒先喘上了!” 警察劝他冷静,无论情况如何,既然对方已经报警,要求他速来警察局配合调查。 何洛气得头上冒烟,心说去就去,他还就不信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没点王法了。 但是来到警局之前,和来到警局之后,何洛的心情大不相同。望见黄泉市警察局这六个字的时候,他的一切豪言壮语全都失了用武之地,一个硕大的怂字,贯穿他人生的始终。 天哪,进去就要面对徐宇。何洛脑浆炸裂,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了查案去4S店买车。想起这事,他就想起盛沐阳,如果不是盛沐阳撺掇他去买彩票,那么这一切本来都不会发生。说到底,都怪盛沐阳。 远在殡仪馆里上班的盛沐阳打了一道喷嚏,心说,肯定是何洛想他了,打个喷嚏都是爱他的形状。 何洛在警局门口做了半个小时的心理建设,还是没能鼓足勇气,刚要走时,迎面撞上了刚从外面回来的江川。无奈之下,他只好硬着头皮钻进警局大门。 与想象中不同,招呼他的是个年轻警察,名叫沈世良。据他说,前天夜里,有人偷了4S店的一辆面包车,而且这辆车恰好就是被何洛退回去的翻新车。像这样被人退掉的冒牌货,根本不会有销售市场,而且店里那么多名贵的车,偏偏只偷这一辆面包,偷车的人八成不是图财,而是为了泄愤。 店主于是想到,几天前何洛怒气冲冲地去找他退车,心想或许是何洛愤懑难平,回来偷了他的翻新车。报警之后,就把何洛的名字和电话一并报给了警察局。 何洛从头到尾都是受害者,可是却被店主说成是偷车贼。他心头的火噌一下就点了起来,告诉沈世良说:“我是被他们坑骗的良民,没有报警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还偷车,我自己已经有一辆了,用得着偷他们的车啊?” 沈世良劝何洛冷静下来,现在只是怀疑,谁也没有要给他定罪的意思:“我知道站在你的立场,这件事情很让人恼火,但站在我们的立场,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嫌疑的对象。如果你能提供前天夜里的不在场证明,那事情对你我双方都会简单很多。” 何洛想想前天夜里,盛沐阳出去收人,他则自己在家看电视解闷,中间去过一趟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两罐橘子汽水。“小卖部的老板可以为我作证,而且我还存有他家的票据。” 沈世良在纸上记下这段对话,事后还需跟着何洛进行核实。但就目前来说,何洛的话不像骗人,如果车不是他偷的,那还会是谁呢? “你们没有调取当天晚上的监控吗?他们店门口是有监控摄像头的。”何洛向沈世良说。 沈世良眉头紧锁,缓缓将记录的笔放下:“那里的摄像头坏了很久,一直没有修理。我们找了周边的住户,他们都说没看见有奇怪的人出入4S店,但车就是不见了。” 何洛陷入沉思,不知为何,脑中突然蹦出那天下午从郊外制鞋厂回来的时候,那场离奇发生的车祸。当时的情况他至今历历在目,也是砰地一声巨响,以为撞上了人,可事后来到车前,却没看到半个人影。 不翼而飞的人,不翼而飞的车,这两者都指向同样一种可能,那就是翻新车——闹鬼。 这不是警方能查的案子,得尽快找盛沐阳出马,何洛起身要走,就见江川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他的身边,就等他录完口供,找他谈点私事。 何洛头疼欲裂,心说早知道这个阎王回来,他就应该提前半个小时进来,错开跟他碰面的时间。现在可好,直接撞枪口上了。 “何先生,不着急吧?” 何洛硬着头皮:“不着急。” 江川量他也不敢有别的回答,侧身请他进办公室说话。房门关上以后,气氛渐渐诡异起来。江川的眼神就像钩子,狠狠锁住何洛的身体,令他半分也动弹不得。他直觉这场对话很快就会结束,所以也没打算越过茶几坐下,就立在门口等着。 “徐宇这个人,好胜心强,有时候他对一个人的追求,不是源自内心深处的喜欢,而是因为不愿意承受否定。你拒绝过他,是他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坎坷,他对你印象深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洛惊讶于江川对徐宇的了解,但又不能尽信他的说法。万一徐宇是真的喜欢自己呢?万一江川只是吃醋,想要借机铲除他这个劲敌呢? “你不是他,不能代表他的想法。” 江川笑,不是世人所谓意义上的礼貌的笑,而是森森然,冒着冷气的寒笑:“也就是说你确实拒绝过他。” 套话吗?何洛不喜欢被人戏耍的滋味,拧眉道:“是有怎样?那是我们两个的事,跟你无关。” 江川笑得更寒了,仿佛周遭的气温都因此变低了好几度:“以前的事,确实跟我无关,但现在,他是我的人,有些事,就不一样了。” 一句“他是我的人”,听得何洛两眼发直,徐宇不是说他们只是单纯意义上的同事吗?怎么突然就变成情侣关系了?何洛下意识退后半步,觉得自己身处这间办公室,实在多余。 “那个……”何洛赶忙向江川摆手,澄清事实,“我跟徐宇真的只是大学同学,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而且我不喜欢男人,绝对不会掺和你们的关系,我发誓。” “我知道。” “你知道?”何洛想不通,“那你叫我来……” 江川突然正色,敛去笑容:“我叫你来,自然有我的目的。” 何洛脊背发凉,觉得他仿佛误入狼窝,小心问他:“什么目的?” “我希望你能帮我办件事,作为交换,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要求。” 江川肯下这么大的血本,何洛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容易的事,他只是殡仪馆里一个默默无闻的员工,翻不出什么惊涛骇浪。可江队是黄泉市警察局的领袖,想要什么没有?他向自己求东西,一定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差事。 “别别别,无功不受禄,我没那个能力,还是不办的好。” 江川诱导他说:“你还没听是什么事情就说办不了?” 何洛注意很正:“不用听,一定办不了。” 江川双手插兜,沉默许久,抬头道:“好吧,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 “谢谢江队长。” 何洛辞别江川,飞速从警察局离开,面对江川的重压,他一怕徐宇这层关系,二怕自己JUST的身份。为他办事,就是能白得一套房子,也要仔细思忖思忖,值不值得他付出这么大的牺牲。 出了警察局的大门,盛沐阳的电话打来,何洛赶忙接起手机,问候盛沐阳在哪里。盛沐阳却顾不上跟他说这些,电话接通的第一瞬间,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何洛,出事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章 交易 何洛早有脊背发凉的不祥预感,只是没有想到现实会来得如此迅捷。他一面奔向马路对面截车,一面听着盛沐阳的说辞。 大抵说的是一场格外怪异的车祸,就发生在黄泉市人群密集的商业区。肇事车辆在撞翻一排围栏之后,直接冲上人行横道,将当时正在行走的人群打散,继而狠狠撞在一家银行的自动取款机上。 所幸当时没有人员伤亡,只是几排放学回家的孩子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人群很快包围上来,打算对肇事车主进行谴责。可是车主反映迅速,一脚油门下去,倒车逃逸。 据知情人士透露,开车者是位女士,身着鲜明醒目的红色连衣裙,披肩发,略带卷曲,头发挡在脸前,很难看清长相。但她有个特点,开车只用右手,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左手,还是左手受伤,即使是在倒车逃逸的时候,也只用了单手。 如果单单只是这些信息,断然称不上怪异。可怪就怪在这辆肇事逃逸的车子本身,正是几天前刚从4S店被人偷走的那辆翻新面包。那辆车子没有牌照,车内陈设还是何洛交还给4S店时的样子,一动未动。盛沐阳在大马路上亲眼目睹了这场车祸,依着他的记性,绝对不会认错。 这无疑洗清了何洛偷车的嫌疑,可却也滋生出了新的难题。那个把车偷走,又肇事逃逸的红衣女司机是谁?她偷车是什么目的?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在黄泉市内大肆飙车,随意乱撞?如果真是这样,她大可偷辆兰博基尼,疯狂几日。何必找辆面包? 何洛直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还是比较倾向于闹鬼。 盛沐阳在事发现场等待何洛,交警大队比他先到一步。人群已被疏散,只剩下个别还在凑热闹的闲人。何洛一眼望见鹤立鸡群的盛沐阳,戴着一顶醒目的白色渔夫帽,穿着一身醒目的白衬衫,踩着一双醒目的白球鞋,就差在脸上涂满白色粉底液,滚进雪堆里装变色龙。 “穿这么白,送葬呢?” 盛沐阳耸耸肩道:“时刻准备着。” 何洛听他的口气,像是今天又要出去收人,脸上挂着习以为常的表情,例行公事般的问他:“今天收几个?” 盛沐阳对他比出三根手指,何洛倒吸一口气,没说什么。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自从认识了盛沐阳以后,他越发看淡这些自然规律了。 “车祸的事,什么情况?” 盛沐阳摇头,对于红衣女士突然冲撞人行横道的行为表示不解:“看她踩油门的力道和速度,不像是单纯的意外。” 何洛挑眉,逐渐印证了他关于翻新面包车闹鬼的想法:“你说她是故意的?” 盛沐阳没有给出肯定回答,模棱两可道:“这个不好说,但可能性比较大。” 何洛没有亲临现场,很多数据和信息无法第一手掌握,他将目光投向被面包车撞破的自动取款机的玻璃门,苟延残喘地拖在地上,奄奄一息。 “就为了撞一台自动取款机?她是跟钱有仇,还是跟银行有仇?” 盛沐阳提醒他说:“也有可能不是冲着取款机去的。” 何洛略一转动脑筋,明眸闪动:“冲着人去的?” 盛沐阳不置可否,但他眼底的光芒已然说明一切。自动取款机,只是这场车祸里的背景板,背景板外的行人,才是红衣女司机的目标。 “你看得最清楚,当时车子撞过去的时候,现场都有些什么人?” 盛沐阳阖上眼眸,眼球在眼皮之下快速律动,无数记忆图景涌上他的脑海,就像放映室里播出的倒带电影。倏忽,他睁开双眼,平静地向何洛叙述道:“成群结队的青少年。” 何洛想起盛沐阳在电话里曾告诉过他,说有一些放学回家的孩子受到惊吓,难道红衣女司机是冲着他们去的? “一个成年女性在正常情况下,会对未成年的孩子抱有你死我活的敌意吗?” 盛沐阳反问何洛:“一个成年女性在正常情况下,会开着翻新面包车撞上人行横道吗?她明显就不正常。” 何洛无比赞同盛沐阳的说法,一个响指打在他的面前:“就是这个。你还记得咱们从胡有为的制鞋厂回家的时候,途中出过的那场车祸吗?” “印象深刻。” 何洛点头,贴着盛沐阳的后颈,小声对他一个人说:“我怀疑那车闹鬼。” 盛沐阳虽不明说,但也早有此意。最近接连闹出的面包车事件,令他有种隐晦的直觉,随着这些离奇事件的发生,一个巨大的谜团正在扑面而来。而这重重迷雾的中心,便是那位红衣女司机本人。要想避免接下来继续发生同类型的车祸事件,他们只能从面包车的历史和女司机的故事查起。 “去4S店吧。”盛沐阳提议,“店主应该知道那辆翻新面包车的来历。” 何洛轻嗤一声,提起那个杀千刀的东西,便是一肚子无处发泄的怨气和怒火:“他怀疑我是贼,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那这案子你不查了?” 何洛将狭窄的余光施舍给盛沐阳几寸:“不是还有你吗。” 盛沐阳愕然撤出半步,摆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我今天还有三条人命没收呢。” “那不着急,凌晨之前办完就行。先查案子,案子着急,不然那个女人开着车到处乱跑,说不定还得增加几条人命。”何洛长者做派十足,拍拍盛沐阳的肩头,语重心长。 盛沐阳眼看何洛要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肘,将他制住:“想都别想。” 何洛暗中同他较近,高下立现,他喘口气,再鼓劲,这回却不是用在力气上,而是用在嘴皮上:“你还是不是我最好的哥们?” 盛沐阳回他:“少来这套,最好的哥们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何洛首局败阵,重整旗鼓,威逼不成,那就利诱:“晚上回家我给你按摩,专业手法,绝对舒筋活络。” “不需要,我任督二脉都是通的。” 何洛再次败阵,接连损伤两员大将,心有不甘,以退为进,将主动权交给盛沐阳:“那你说怎么着?我全听你的。” 盛沐阳简单明了地说:“我可以替你去4S店打听消息,但是作为交换,你也得跟我一起去收人。” 何洛严重拧眉,扭曲的面部表情全都浓缩成两个硕大的汉字:拒绝。 “上次跟你去地府你就把我甩了,搞得我差点没命出来,这回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去的。” 盛沐阳啧道:“刚才是谁说全听我的来着?” 何洛退而求其次:“除了这个,其他的,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盛沐阳做短暂停顿,单凭他的表情,何洛无法揣测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只能像个参加面试的选手,静静等待人事经理的宣判。 “等这次的事结束之后,跟我出去旅游。” 何洛屏息以待,以为会听到盛沐阳说出吓破鼠胆的高谈阔论,谁曾想只是小石涟漪,不见波浪。难以置信:“就这样?” 盛沐阳干脆利落,点头肯定:“就这样。” 何洛松了口气,拍开盛沐阳的狗爪,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无理要求,这多简单,不就是出去玩吗。请个年假,我带着你,你带着钱,咱俩出去闯荡江湖,嗨他几天几夜。” 盛沐阳随着何洛唇角的弧度一起笑开了花,丝毫没有为钱的事情感到烦恼,并且在何洛不知道的瞬间,已然默默构思起了旅行的规划。 何洛用手背问候盛沐阳的胸大肌,告诉他说:“但你自己也说了,是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这事一天没完,咱俩就一天没法消停。你赶紧去找店主问问那车到底怎么回事,问清楚了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 何洛转身要替盛沐阳拦车,仔细一想,这里刚刚闹出交通事故,短时间内无法通车,他们只能走出这条街道,去到另外一条主干道上打的。他回头招呼盛沐阳跟他同行,却见人已经没了踪影,吓得一个激灵。 说了多少不让他在人群密集的地方突然消失,这货就是不长记性! 何洛暗自腹诽盛沐阳,气得牙根痒痒,不过看在他也是为了查案心切的份上,姑且原谅他这一回。再有下次,罚他几天几夜不准吃饭。 何洛走在回家的路上,手机突然震动,是盛沐阳的来电。他心脏突突的跳,似乎预料到了自己即将迎来不祥的消息。可他无法退却,只能深吸一口长气,慢慢接起手机。 “查到了,那车以前登记在一个批发冰糕的小贩名下,后来他生意黄了,把车卖给店主。因为车还挺新,轻易看不出来,所以他们就做了翻新,原价出售给你。” “那小贩什么来头?” 盛沐阳说:“听店主说,他是个外地人,几年前只身一人过来做生意,小本买卖,不赚钱,生意黄了之后改行做了厨子,现在应该在哪个店里给人帮工。具体的,店主也不知道。” “那他知道那人叫什么吗?” “只知道姓卢,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你有问他红衣女人的事情吗?” “问了,他说没见过。” 最后一条路也被封死,何洛一阵头痛,只有这点信息,想在偌大的黄泉市里找人,难于登天。除非,他能借助警方的力量:江川。 何洛挂断盛沐阳的电话,重新回到警局,一天之内,第二次站在警局大门前,他的内心平静,毫无波澜。跨过冗长的走廊,四周是聒噪的闲谈,步履坚定有力,直通江川的办公室。 适时,江川正在跟卓然商量工作事宜,何洛没给他们反映时间,一掌推开房门,赫然走进室内。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他,轻车熟路地去到沙发边上坐了下来,背靠软垫,翘着二郎腿,怡然自得,静静等江川把他的公事做完。 卓然被他弄得愣在原地,到嘴的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懵懂地递给江川一个眼神。后者示意他:“你先出去,一会儿我再叫你。” 卓然战战兢兢出了办公室,将门给他们二人带上,不明就里的他有种隐隐约约的直觉,屋子里的那两个人,关系不一般。不然就凭江川那股狠辣霸道的劲头,哪个不要命的敢在他工作的时候直接闯进他的办公室,还堂而皇之地坐他的沙发,找死呢? “说吧,找我什么事?”江川率先开口,手指停留在卓然带给他的资料上,缓缓翻阅。 何洛抬眉瞄他,心底里对于这种硬汉,着实欣赏,但是合作起来,难免一山不容二虎,觉得备受挤压,愤懑不平。 “来跟你做个交易。” “呵。”江川轻笑,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冷冷的轻笑,“说的那么好听,不就是有事求我。” 何洛额前青筋暴起,心道,果然还是不能跟这种人合作! “之前你说让我帮你一个忙,我答应了,但作为交换,我希望你也能帮我一个忙。” 江川停住手指,缓缓抬起头来,目光直视何洛,问他:“什么忙?” 何洛对他的爽快有些难以接受,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倒也是一条好汉。他不禁对江川又多了几分好感,清了清嗓说:“想让你帮我查一下4S店丢的那辆翻新面包车之前的车主是谁,干什么的,都认识些什么人,最重要的是看看他以前有没有肇事逃逸的案底。” 换做平时,江川一定会问何洛,你要这些资料做什么用处,可他这次一句话都没问,毫不犹豫便答应下来:“好。”速度之快,令何洛更加难以接受。 “你都不问问我要这些资料做什么用?万一我拿来祸害他怎么办?” 江川果断摇头:“你不是那种人。” 何洛受宠若惊,第一次知道他从面相上看,原来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善人:“你这么说……我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江川没有理会他的自恋,其实他心底的真实想法,不是相信何洛,而是相信徐宇。既然是徐宇爱过的人,那他一定有着常人不知的可取之处,不会做出偷鸡摸狗,暗中报复的小人之举。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公平交易而已。” “对,你还没说要我帮什么忙。” 江川等候这个时刻多时,心里止不住的兴奋,他将两手平放在桌前,交叉叠在一处,缓缓推向何洛,用胳膊肘支撑住自己的上半身,前倾,对何洛说:“我想让你跟徐宇交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章 隐瞒 何洛的脑子有一瞬间极致的空白,耳边响起高频的长鸣。或许是他耳朵里面积了厚厚一层耳屎,没能准确理解江川这话的深意,出于慎重考虑,他又问了一遍:“什么?” 江川强调道:“我想让你跟徐宇交往。” 何洛这回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原来不是他耳朵里有屎,是江川脑子里有屎:“你有病吧?” 江川狠狠抽了抽眉:“注意你的措辞。” 何洛恍觉待在人家的地盘,这么口无遮拦是不太好,轻咳两声,稍作收敛:“我不是gay。” “我知道。” 江川从见到何洛的第一面起,就猜到他是妥妥的直男,不然身边跟着盛沐阳那么一个狗皮膏药,稍有苗头早就沦陷了。 “那你还……” “这事我有我自己的打算,你只说同意不同意吧。” 为了查案,搭上自己的下半辈子,何洛还没大公无私到那种地步,早知道江川会对他提出这种无理要求,他连警察局的大门都不会踏入。 “我不同意。” 江川陷入短暂的沉思,继而拿出更加诱惑人心的筹码:“我发现你对刑侦很感兴趣,如果可以的话,我做出让步,跟你长期合作,以后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我都可以无条件提供支持。” 何洛在心底倒吸一口凉气,原本一边倒的势头渐渐被江川动摇,心里像有猫爪在挠,奇痒难耐,骚动他擂鼓般的心跳,噗噗通通,越来越快。 “你下这么大血本,就为了让我跟他交往,你图什么?” 江川缓缓将手抽回,成竹在胸的姿态昭示着他已经胜利在望:“我说过了,这事我有我自己的打算,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其他一切事情都不是你应该过问的。” 何洛暗暗想了许久,用沧海桑田来形容也毫不为过。他知道一旦做了这个决定,事情很有可能照着无法预估的方向发展,不被外人发现还好,可如果被他们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他沉重地捂住额头,陷入极度崩溃的境地。面前就像有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天平,一边是将来破案方便快捷的直通车,一边是搭上后半辈子人生幸福的违心恋爱。该怎么选,左右为难。 “想好了吗?” 何洛甩给江川一道眼神,愤怒和绝望掺杂其中,要不是因为他的一句话,自己也不至于落到眼下这步进退维谷的境地。 他想着是不是要跟盛沐阳讨论一下再做决定,或许盛沐阳能给他一条更加清晰的思路。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念想,因为他不愿意盛沐阳知道自己要跟一个男人谈恋爱了。盛沐阳会怎么看他?八成连哥们都没得做了。 但他转念一想,这事何必劳烦盛沐阳,让他知道。江川只说恋爱,又没说不准许他分手,两个人能走多远,还不是看何洛操控。他狠了狠心,紧闭双眼,将这买卖敲定下来:“我想好了。” 江川挑眉问他:“你的答案是?” 何洛正色道:“我同意。” 走在回家的路上,何洛万念俱灰,原本蔚蓝洁净的天空,转瞬间乌云密布。人群行色匆匆,车水马龙,都为躲避这场不知何时会降临大地的暴雨。只有何洛一人禹禹独行,沿着灰白的街道,用自己步调,旁若无人地缓缓走着。 他有点后悔答应了江川的提议,毕竟感情不是应该拿来做交易的筹码。这不仅对自己不负责任,对徐宇也不负责任。可他没有其他选择,他和盛沐阳都太过需要警察局的帮助,很多具体信息,没有他们的大数据库,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获悉。 这个时候,他突然明白古书上所写那些为了大义牺牲小我的英雄们,在面对两难之际,是如何做出的抉择。因为他们根本没有选择,在趋利避害的本能和大爱无疆的道德的驱使下,他们只能牺牲自我。 盛沐阳还在收人,没有回家,屋子里面空空荡荡。窗帘紧紧合着,透不过一丝光亮。何洛在那幕布后面看到交错闪烁的电光,轰隆几声雷鸣,雨丝开始狂躁。 他深吸一口长气,去看冰箱里是否还有能喝的酒水。所剩无几,好在还有一瓶冰啤。他拿起饮料罐子,仰头一饮而尽,冰凉刺骨的触感令他的头脑逐渐清楚。 用手机编辑讯息发送给徐宇,编了几句,反复删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是错的。从来没有追求过什么人,更没有追求过男人,他要说些什么才能拉近两人的关系,又不至于让一切看起来太过刻意。 “下雨了。” 何洛静静等着徐宇的消息,内心比当年参加工作面试还要忐忑十倍。片刻之后,没能等来徐宇的消息,却等来突兀的铃声。何洛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紧张到失语。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电话那头也有短暂的失语。 两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人,就那么坐立不安地捧着电话,在同一片乌云密布,狂风怒号的天空之下,各自想着搭讪的话。 “你……” “你……” 徐宇说:“你先说吧。” 何洛深吸一口气道:“还是你先说吧。” 徐宇轻笑出声,因为感受到何洛的紧张,突然间便不紧张了:“不是你先联系我的吗?” 何洛哑然,吞下一口唾沫:“我就是告诉你一声,下雨了……要是在外面工作的话,记得买伞。” 徐宇笑得更放肆了,何洛甚至都能透过电话看到他几乎咧到耳根的嘴角:“今天太阳打南边出来了吗,你特地打电话过来关心我?” 何洛脸色微红,尽管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对方灼热的视线和压迫性的势头。他暗自鼓了鼓劲,并没有把这场对话看做调情,而是将它视为一场男人之间的战争。 “以后太阳会很经常从南边出来,你多习惯习惯就好。” 徐宇再度失语,无声的沉默。何洛焦灼的等待,等待比说话更令他窒息。 “你现在在哪儿,我想见你。” 何洛心跳直飚二百,恐惧令他质壁分离:“不、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何洛困难地说:“我现在在殡仪馆,到处都是尸体,我怕你受不了。” 徐宇坚持道:“我是法医,我不怕尸体。” 何洛猛地一拍脑门,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徐宇顿了顿说:“但是如果你现在不想见我,我也不会勉强。” 何洛缓缓松了口气,心道还是慢一点来,不然他真的承受不起。 徐宇继续说道:“毕竟我已经等了很多年了,不差这几天。” 何洛怅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负罪感令他心跳加速,肠胃扭曲,白日里吃过的饭,此时此刻都顺着食管倒流,几乎要喷涌而出。 “对不起……” 徐宇笑道:“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这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感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你能发消息给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何洛垂下头颅,又在心里说了很多遍的对不起,不是对不起徐宇这么多年的等待,而是对不起他在这么多年的等待之后,换来的却是自己为了一己私利而编造给他的谎言。 盛沐阳的开门声从背后响起,何洛吓得一个激灵,慌张中失手挂断手机,切掉了他和徐宇的对话。何洛倒吸一口气,迅速整理心情和表情,抬起头来迎接盛沐阳:“今天结束这么早。” 盛沐阳在玄关换了拖鞋,抬头望了一眼时钟:“九点半,不早了。” 何洛这才反应过来,自他回到家里发呆,买醉,酝酿信息,给徐宇打电话,已经恍然度过了三个半小时。他甚至连饭都没吃,却一点也不觉得饥饿。 “哦,在玩手机,没注意时间。” “玩什么这么入神,吃饭了吗?”盛沐阳将外套脱下来,挂在衣帽架上,卷起白衬衣的袖口,去到卫生间里洗手。 哗啦啦的水声阻挡了他的听觉,何洛迅速掏出手机,以他最快的速度给徐宇发了一条信息:对不起,刚才手机没电了,下次见面再聊。 刚刚点完发送按钮,水声戛然而止。何洛飞快按灭手机屏幕,将它塞到身后藏起来:“还没吃,你呢?” 盛沐阳完全没有发现何洛的小秘密,接连送走三个灵魂,他身心俱疲,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饥肠响如鼓:“我也没吃,好饿。” 何洛抓起藏在身后的手机,直奔厨房而去:“正好,我去做饭,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然而钻进厨房的他,却没有像他说的一样立马投入做饭,自顾自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徐宇的回复:嗯,知道了,期待。最后附赠一个爱心的表情,差点闪瞎何洛的眼。 他退出聊天界面,将手机塞进裤子口袋,看似平静地开火做饭,可内心却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莫名其妙的紧张牵动着他,让他有种偷鸡摸狗的躁动。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渣男背着原配在外面包养小三的感觉? 何洛滋啦一声将蛋液倒进炒锅,随着节奏翻炒起来。香味传出厨房,勾引来了馋虫盛沐阳。他走路没声,悄无声息,静悄悄地来到何洛身边,直接将下巴搭在他的肩上。 “啊!”何洛吓到褪色,一蹦三尺高,险些将饭铲丢掉。盛沐阳也被他吓到连连后退,做出双手抱胸的自卫举动。 “你要死啊盛沐阳!”何洛破口大骂,举着铲子惊魂未定,瞪圆眼睛看向对方。 盛沐阳一脸无辜和惊诧,盯着他看:“你不是早就习惯了吗?” 何洛哑然,最近这段时间,盛沐阳的神出鬼没已经被他列为日常生活中的一条,许多时间和场合之内,他已经能够很好地适应对方。更甚者,能用第六感觉察到他的到来,并在节骨眼上抓他一个正着。 可是今天的情况不一样,今天的他,一切注意力都放在隐瞒他和徐宇的小秘密上。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和盛沐阳打闹,更不要说调用第六感猜测他的到来。 “马失前蹄不行吗?”何洛气鼓鼓地转回身去,将他炒好的鸡蛋盛进碗里。 盛沐阳瞧见他屁股后面露出一半的手机,若有所思。平时的他,多数时间不会随身携带手机,尤其是去厨房,卫生间这种短暂停留的地方。手机往客厅茶几上一丢,便不再过问。今天的他,怎么这么反常? 顺口问了一句:“你没事儿吧?” 何洛惊得浑身一抖,强词夺理:“没事儿啊,我好好的,能有什么事儿?” 盛沐阳紧紧皱起眉头,笃定这货,一定有事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章 成了 何洛越是想要掩藏秘密,表象上就越是无意识的战战兢兢,他的紧张像是晃动的蛛丝,时时刻刻牵动着同在一张蜘蛛网上的盛沐阳。但他们两个之间终究还是有段不可跨越的距离,使得盛沐阳一时之间无法彻底看透何洛的内心。他耐着性子蛰伏下来,静静等待蛛丝平复如初。 一盘色泽鲜明,汤汁浓稠的番茄炒蛋出炉,何洛将昨天剩下的米饭放进微波炉里加热,随着倒数计时开始,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静。 何洛暗自吸气,虽然没有喘息的声响,但胸口起伏清晰可见。盛沐阳斜瞄他紧紧抱在胸口的上肢,脑中有无数猜测。 “你是不是又瞒着我碰尸体了?” 何洛惊道:“没有。” 盛沐阳半信半疑,但看何洛下意识的反应,没在说谎。最大的可能性被他否定,那还会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 “还是你又出去相亲了?” 何洛本想立马否定,然而话到嘴边,鬼使神差吞了下来。前段时间因为陈美拉的事情,他备受打击,笃定短时间内绝对不会再去参加任何一场相亲。可是盛沐阳的提点让他灵光乍现,瞬间找到一个既不需要隐瞒,又不需要撒谎的绝妙点子。 微波炉叮一声结束,何洛将米饭取出,云淡风轻地应道:“嗯,相了。” 盛沐阳端着餐盘跟何洛一起去到客厅,挨着餐桌坐下,挑眉问他:“成了?” 何洛将筷子递给盛沐阳,估摸着下次跟徐宇见面就该算是他俩的第一次约会了,点点头道:“嗯,成了。” 盛沐阳接过筷子的瞬间便木在原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石化:“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这么快就成了?” 何洛塞了一口米饭,泄愤似的咀嚼,暗自腹诽,老子比你还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快就成了,要不是那个杀千刀的江川出的馊主意,用得着他牺牲色相换取情报吗? “就……没几天的事。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呗。” 盛沐阳脸上一片五光十色,姹紫嫣红,滚动播出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不同的颜色。半晌,他暗暗扶额,强迫自己恢复平静:“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就……”吸气,吐气,莫生气,生气遭雷劈…… 何洛想起上次相亲的事就来气,怒怼盛沐阳说:“你还好意思说,上次要不是因为你,陈美拉也不会拒绝我拒绝得那么快。相亲的时候就不能带着你,你太惹眼了,跟你站一起别人根本看不见我。” 盛沐阳眼角抽搐,面皮在震颤中荡漾出如水的涟漪:“那你好歹支会我一声,让我帮你把把关吧。” 何洛脸上少了几分血色,要是让盛沐阳知道他的“相亲对象”是个男人,还不得打了包裹,卷了铺盖,背上行囊,有多远跑多远啊。他尴尬地笑,不仅为了缓解气氛,更是为了缓解自己的情绪:“算了吧,兄弟是兄弟,老婆是老婆,两码事,还是不纠缠的好。” “老婆……”盛沐阳几近吐血,莫名开始纳闷为什么何洛不是瞒着他去碰了尸体,毕竟如果真是那样,他顶多训斥何洛两句,也不至于憋气憋到内伤。 “不习惯吧?没事儿,我也不习惯,咱俩一起习惯习惯就好。”何洛心里对于这个称呼也是一阵本能的膈应,但是无奈他在盛沐阳面前,只能强行将徐宇性转成某位不知名的妹子。为了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他必须做出生理上的牺牲。 盛沐阳想说这根本就不是习惯不习惯的事情,但他说不出口,杂乱的心绪堵在喉管深处,连气都喘不上来。他心不在焉地尝了一口何洛亲自下厨做的番茄炒蛋,平时满是幸福的味道,如今却食不知味。 他竭力劝说自己,每个男人在得知自己兄弟抢先一步修成正果的时候,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芥蒂,一方面是因为最好的玩伴没了,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即将落单。但他深知面对何洛,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饭后,他照旧洗碗,水声潺潺,冲刷他混乱的思绪。客厅里是何洛正在打游戏的声音,因为带着耳机,无法听见背景音乐,只有何洛时不时因为情绪激动而带出的吼叫。 盛沐阳就在这大猩猩求偶一般的配乐中,默默自怜自艾,忍着苦楚把碗洗完。事毕,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身居地府要职那么多年,竟然还有这般不可估量的忍耐能力,可以容他不用强硬手段逼迫何洛说出那位“老婆”的真实身份,继而破例收了“她”的灵魂。 盛沐阳阴沉着脸,步出厨房,于何洛身畔坐下,周身散发着腾腾杀气:“没心没肺。” 何洛带着耳机,没听他说了什么,一把扯下,问他:“什么?” 盛沐阳没再重复,冷哼一声,翘起二郎腿倚向沙发靠背:“玩你的吧。” 何洛心虚,不敢再跟他接半句话,既然得了他的首肯,那便赶紧带上耳机,继续投入游戏,不管玩得尽不尽兴,真不真实,认不认真,至少他能避开盛沐阳刀子一般锐利的眼神。 但他转念一想,忽而发现一个致命的点,旋即迅速摘下耳机,将游戏暂停,一本正经地望向盛沐阳说:“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盛沐阳单是为了压制怒火和憋闷已经用去不少耐心,语气生硬地问:“什么事?” 何洛胆怯下来,声音越来越小:“不能跟踪我,监督我,偷窥我,反正一切跟我对象有关的事,你都不能参与。” 盛沐阳骤然白了一双眸子,连带他的睫毛,都一并变得雪白。何洛吓得一身激灵,稍稍向后退去:“说归说,你别动手啊。” 盛沐阳抖抖睫毛,一闭一睁,眼睛恢复如初:“这点小事,还不至于。” 何洛嘟囔道:“口嫌体直。” 盛沐阳怒视他:“闭嘴。” 何洛赶紧在他嘴上打封条,乖乖住口,再不胡乱说话。 对于何洛的提议,盛沐阳心有芥蒂,他本想暗中调查何洛,找机会拆散他们两个。但是何洛不许他掺和其中,这便挡了他的计划。他暗自思忖,权衡利弊,缓缓张口说道:“我可以答应你,但你要告诉我,你对她是认真的吗?” 突如其来的盘问,闪了何洛的心窝,他猝不及防地心脏漏跳半拍,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盛沐阳的问题。 盛沐阳又加深了问题的复杂程度,继续问他:“不是玩玩而已,是真的想跟她结婚,在一起,度过余生。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无论是谁都无法拆散你们。是这样的吗?” 何洛一心扑在如何向盛沐阳隐瞒徐宇的身份上,根本无暇思考这么深奥的问题。而且站在他的立场上看,什么认真,什么玩玩,他这根本就是被迫,一点自主自愿都谈不上。 “我们才刚刚认识,扯不到那么远吧。” “好。”盛沐阳退而求其次,“那就过段时间再来回答我的问题。” “好好好,过段时间再说。”何洛大大地松了口气,心道过段时间,他跟徐宇早就分了,还用得着回答盛沐阳的问题?简直就是天助我也,“但你不能跟踪我啊,也不能调查他。” 盛沐阳咬牙:“知道了。”心道,不查也好,省得知道对方是谁,耐不住想弄死“她”。 夜里,江川将面包车前任车主的具体信息发来,何洛对着电脑屏幕研究了半个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刻,他独自坐在卧房,这台笔记本电脑成了他工作室的缩影。只要JUST的身份还在,他就无法停止追逐罪犯的脚步。无论是人,是鬼,他都要竭尽所能,主持公道。 据悉,这位姓卢的老板名叫卢源,外地人,从前做批发生意,后来破产,就改行做了厨子。几经辗转,现在在一家名叫街心花园的西餐厅后厨帮工,主职洗碗,业余时间也做学徒。 令何洛感到意外的是,这家街心花园,竟然就是当初他和陈美拉相亲的地方,也就是第二场上吊自杀案发生的现场。何洛至今记忆犹新,当时事情就发生在后厨,有个帮工被一股神秘力量带上天花板,当场吊死,在场的所有员工都亲眼目睹了这一离奇的命案。如果当时卢源在场的话,他应该也看到了上吊自杀案的全过程。 如此说来,这两个案子难道互有牵连? 咯噔——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何洛一跳,他猛地向后回头,看见盛沐阳手握门把手,站在虚掩的门外望他:“怎么还没睡?” 何洛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冷汗出了一身:“你吓死我算了。” 盛沐阳因为不明对象的事,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抬头看见卧室里的灯还亮着,私心以为何洛还在跟她聊天,便更加难以入睡。忍了再忍,终于还是忍不住过来一探究竟。 “不早了,赶紧睡吧。” 何洛糊弄他说:“知道了,你也早点睡吧。” 盛沐阳握着门把手,丝毫没有退出去的意思,何洛静静等着他,半晌无奈道:“你不走我怎么睡?” “哦。”盛沐阳这才把门带上,乖乖回到他的客厅,躺进沙发深处望天。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既有忘川和彼岸在地府深处的记忆,亦有盛沐阳和何洛在人间的过往。镜花水月般模糊不清的图景当中,总有阳光,像是一束救赎,直直地打在他的脸上,就像他如今的名字一样,沐阳。 但那光却不见了,只剩下一滩灰黑色的泥水。他深陷其中,无法抽离,身体被泥浆团团裹住,做无畏又徒劳的困兽之斗。绝望在泥水中开出火红的彼岸花,花团锦簇,将他围绕。而他,则静静地躺在其中。 一场葬礼,落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章 约会 何洛已经许久没有过心急如焚的感觉,坐在街心花园内部等待徐宇的到来,心急不是因为急着见他,而是因为害怕被人看见。尽管在这之前,他不知和盛沐阳去过几个情侣餐厅,但都无所谓周围的人怎么看他。 徐宇姗姗来迟,脸上写满抱歉:“上午来了一个紧急案子,我去处理了一下,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事。”何洛牵强地笑,相比于久等,他更倾向于不见。将菜单递给徐宇,视线驻足在水平线以下,只看他的胸口和脖颈,而不与他对视:“看看想吃什么。” 徐宇接过菜单认真翻阅,思绪紧紧拴在何洛那边,单页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随便点了牛排红酒,继而谦让何洛,后者跟他要了一模一样的菜品,一式两份,简单省事。毕竟大家此行的目的不是真的为了吃饭,服务生就是端上两盘乐高积木,他们也能蒙着眼睛拆吞入腹。 点餐令人煎熬,服务生领单走后的空隙更令人煎熬。何洛前一晚上在家准备好的说辞如今派不上半点用场,他就像是突如其来的老年痴呆,眨眼功夫语言系统完全紊乱。 “那个……” “嗯?” 何洛深吸气,抬头望向窗外:“今天太阳真圆。” 徐宇愣,旋即笑出声来,没有接话,兀自将表演时间全都留给紧张兮兮的何洛,看他究竟如何打破僵局。 何洛憋红了脸,又低头扫视桌沿:“感觉不会下雨。” 徐宇频频点头应声,就是不肯接话,心里笑成一团,面上却波澜不惊,跟着何洛一起冷场。 何洛被这从未经受过的尴尬场面搅到满腹愁肠,因为喉干,频繁吞咽:“所以我没带伞,嗯……你带伞了吗?” 徐宇摇头,憋笑,忍不住抿起唇角,实在看不下去何洛继续将话题扯向无边无际的宇宙:“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跟我讨论天气?” 何洛一口老血卡在喉头,深度体验了一把被人当场戳穿致命谎言的苦楚,窒息感将他团团围住,硬要拿什么作为比较的话,见鬼都比这个好上百倍。 玩也玩了,闹也闹了,徐宇逐渐正色:“何洛,你知道你从来不会撒谎,有什么心事全都写在脸上,到底怎么了?” 何洛不能出卖江川,那是他将来破案的仰仗,他能做的唯一举措,就是在不撒谎的前提下,尽量将一切片段整合:“我老实跟你说,你不准笑话我。” 徐宇点头应道:“放心,我绝对不笑话你。” 何洛挣扎片刻,手指在桌沿下搅动:“前段时间我去相亲了。” 徐宇略显震惊,但很快平静,他能猜到何洛现在拿出这件事情来说,八成两人没有结果。 “女方没同意。” 徐宇松了口气,印证了他的猜想。 何洛说的都是实话,心理没有半点负担:“她好像更喜欢盛沐阳。” 这倒完全出乎徐宇的预料:“你去相亲也带着他?” 何洛白他一眼:“这不是重点!” 徐宇无奈道:“抱歉。” 说起这事,何洛心里仍是一阵一阵难以遏制的酸楚,其实陈美拉长什么样子他都已经记不起来了,可被人比下去的滋味,他却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重点是我觉得我不会跟女孩子相处。” 徐宇心头一跳,对于何洛即将说下去的内容,有了大致轮廓上的猜测:“所以?” 何洛脸上掠过一丝红晕,不同于刚开始见面时的尴尬,这晌的红,主要来自于羞赧:“男人的话,会更适合。” 徐宇的心彻底漏掉节拍,开始毫无章法地跳动,从他入大学以来至今的愿景,此刻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虚幻,缥缈,不切实际,他仿佛身处云端,正在做梦。 何洛没有听到徐宇的接话,沉默在这张方桌之上蔓延。气氛诡异得令他不敢抬头,害怕一旦对上徐宇的视线,他和江川之间的交易就会因为兜不住而被他和盘托出。 服务生突然出现,菜品上桌,何洛和徐宇双双向后退去,为他让出桌面。在纸巾的遮挡下,彼此无法看清对方的脸,只能听见滋滋的冒油声,穿梭在他们两人中间。 俄而声响渐渐停歇,他们终于还是不得不去下那张遮羞用的纸巾,四目相对的瞬间,何洛感觉他做了一个会令自己后悔终生的决定。 “你真的想好了吗?”徐宇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难以置信。 何洛当然没有想好,而且就算想要找个男的度过余生,盛沐阳也会是他不二的首选。他低下头,咕哝道:“我不知道……” 徐宇倒吸一口气,眼前的牛排和红酒此刻于他而言,就和乐高积木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摆设,没有意义。 “没关系,我等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跟我试试。” 何洛觉得周遭的空气正在逐渐聚集成团,凝结成一堵堵厚重的墙,向他压来。他喘不上气,难以呼吸,视线无处安放,胸口有种撕裂般的感觉正在叫嚣,快要将他逼疯掉了。 “我……”他开口,欲言又止,“我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还没想好,尤其是在对上徐宇真挚的眼神之后,他发觉事情远远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他需要一点空气,一点自我的时间。 他向后撤开椅子,猛地站起身来:“我去下洗手间。”落荒而逃。 洗手间的镜子里照射出他颓唐的面容,他不知道一个人怎么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迅速老掉十岁。昨天的他和今天的他,判若两人。 他用清凉的水洗脸,洗去浑浊的思绪。他总算记起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大步走出厕所,去向后厨。 他要寻找一个名叫卢源的洗碗工和帮厨,因为街心花园餐厅的面积不大,后厨人数有限,在好心人的帮助下,他很快寻得正主。 同想象中不太一样的是,这位卢源年纪不大,顶多三十出头,个子很高,身形瘦弱。何洛尽管已经算是中等偏上身材,站在他的面前,也要仰视对方。 “你好,卢师傅吗?” 卢源愣道:“你是?” 何洛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并用手机录音,滴水不漏:“我是一位美食博主,想对咱们餐厅做个专访。听说您以前不是干这个的,怎么会想到来西餐店做帮工呢?是因为这家店的菜品特别吸引您吗?” 卢源看着何洛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没起疑心,只是几句话的功夫,说就说了:“没那么复杂,就是生意做不下去了,过来混口饭吃。” 何洛顺路向下问去:“那您以前是做什么生意的?也是跟餐点有关吗?” “算是吧,以前做运输的,替这家店的老板送过几趟货。老板人还不错,看我生意做得不好,赏我一口饭吃。” “那都送过什么货?” 卢源瞄向何洛:“你查这么严,不是暗访组的吧?” 何洛连忙摆手澄清:“不是不是,我就是想知道咱们店里平时用的食材都是什么种类,写博文的时候好用上。” 卢源还是不肯尽信,回忆一番,告诉何洛:“这家店里用的都是上乘食材,国外进口的牛肉,一拉就是一车,绝对新鲜,你就放心吧。” 何洛细细思忖,突然换了话题:“听说前段时间咱们店里后厨死了个人,这事发生的时候,你在现场吗?” 卢源一听这事,脸色立马变了,再没之前极力配合何洛的样子,而是冷着脸色拧眉问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何洛心里紧张,面上悻悻地笑:“随便问问,好奇嘛。” 卢源没好气地回他:“年轻人别那么大的好奇心,好奇害死猫不知道啊。” 何洛佯装抱怨,无奈道:“我们也是生活所迫啊,一个美食号活不了,平时也得给新闻媒体写点杂七杂八的小料才行。” 卢源看他可怜,动了恻隐之心,都是出来混的,谁都不容易。他叹了口气说:“不是我不告诉你,当时我刚好出去上厕所了,没在屋里,发生什么我是一点都没看见。不过后来听他们说有个绳子把梅姐吊死了,凭空出现的绳子,什么预兆都没有,跟鬼似的。” 何洛反问:“鬼?怎么可能,这都二十一世纪了,你们还信那个呢。” 卢源瞪眼:“你可不敢瞎说,这屋子里干不干净咱不知道,万一有什么东西缠上你了,小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何洛被他吓得小脸煞白,赶紧抱着胳膊左看右看,生怕被鬼缠上。但他看这屋里干干净净,不像是有什么妖邪作祟,他又回头看向卢源,拧眉说道:“卢师傅,封建迷信要不得啊。” 卢源看他一脸冥顽不灵,不愿再跟他多说,端着碗碟洗碗去了。何洛退出后厨,一脸若有所思,迎面撞上前来找他的徐宇,一脚踩上对方锃亮的皮鞋。 “啊,对不起……”何洛下意识向后退去,徐宇连忙拉住他的胳膊,帮他稳住。“小心。” 何洛抖开胳膊,心里突突地跳,都怪他聊得尽兴,忘了外面还有一个人在等他。 “怎么去了这么久。”徐宇的语气里透着焦急,再沉稳的语调也掩饰不住他的胆怯。 何洛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打算到卫生间里去寻他,是害怕他偷偷跑掉吗?负罪感直线上升。愧疚地避开徐宇的眼睛,低声说道:“闹肚子。” “那就别吃牛排了,我带你出去买点粥。” “嗯。” 坐上徐宇的车,离开街心花园西餐店。两份纹丝未动的牛排和红酒被服务生撤下桌面。心事重重的何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询问徐宇:“你说你上午去忙案子的事了,我能问问是什么案子吗?” 徐宇将车驶入车道:“交通事故。” 徐宇心里警铃大作:“交通事故什么时候也轮到刑侦科管了?” 徐宇耸肩:“故意伤人,当然归我们管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章 嫉妒 何洛静静等待手机铃响,直觉告诉他这起交通事故八成还跟红衣女司机有关。叮铃,江川的资料发来,何洛粗略扫视,果不其然。 还是那辆神出鬼没的面包车,还是那位面目阴沉的红衣女鬼,开着车行驶在黄泉市的大街小巷,突然越界,撞翻大片围栏,直接将当时正在过马路的一位男性高中生撞翻在地。所幸有护栏阻挡,没有造成死亡,该男生经过抢救,现已脱离危险。 看着江川发来的触目惊心的现场图,何洛心里说不出的堵。如果他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说不定这场事故就不会发生。但这至少证明了一点,盛沐阳关于女司机撞人的猜测是正确的。 在第一起事故中,她不是冲着取款机去的,而是冲着那批年轻人去的。在第二起事故中,她便直接开车撞向了一个年轻男孩。 何洛经过比对,发现这两起事故中的受害者都身着同一个学校的校服,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所市级高中就是下一个突破口。 他在半途转车,辞别徐宇,独自来到黄泉市第三中学。威严庄重的校门被尖利的铁栅栏封锁,正值上课时间,校园内鸦雀无声。门岗值班室前立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熟悉的背影,竟然是盛沐阳。 “放羊?” 盛沐阳回头看向何洛,同样惊讶于他的出现:“你怎么在这儿?” 何洛惊道:“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你怎么在这儿?” 盛沐阳解释道:“我看新闻上说又发生了一起车祸,受害者是第三中学的学生,所以过来看看。” 何洛心说现在的新闻真是迅速,上午刚刚发生,下午就已经满城风雨。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再去跟盛沐阳解释。 “我也是看了新闻才过来的。” 话出口后,何洛越发觉得不对,盛沐阳看了肇事案的新闻,为什么不跟他说,而是自己跑来查案?这厮搞什么鬼? “喂,你太不够哥们了吧,看到新闻也不跟我说一声。” 盛沐阳云淡风轻道:“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何洛怼他:“那能一样吗?” 盛沐阳说:“效果是一样的。” 面对盛沐阳的狡辩,何洛不置可否。他心里窝火,可又无处发泄,一双火眼金睛死死盯住盛沐阳宽阔的后背,恨不能在他身上盯住两个窟窿:“死狗。” 盛沐阳没有理他,跟值班室的大爷说了几句闲话,大爷便将他跟何洛放了进去。何洛纳闷他们说了什么,询问盛沐阳道:“他怎么这么容易就放我们进来了?” 盛沐阳回道:“我跟他说你家孩子小小年纪不学无术,调戏隔壁班女同学,你是过来参加□□会的。” 何洛瞪他一眼:“我谢谢你八辈祖宗。” “不客气。” 何洛肺要气炸,转念一想,不对啊:“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盛沐阳说:“我是隔壁班女同学他爸。” “……” 与教学楼遥相呼应,地处学校后方的办公楼同样鸦雀无声。盛沐阳和何洛双双来到人事科,屋里坐着一位文静的年轻女教师。闲来无事的她,正在修剪指甲,抬头看见门外来人,缓缓放下指甲剪,慵懒地向来人问道:“你好,有什么事吗?” 盛沐阳刚要开口,却被何洛抢先一步:“你好,我是何洛,何方神圣的何,洛水女神的洛。” 盛沐阳暗暗白眼,直想从后面给何洛的黑脑勺上来一记右勾拳。 “我们想来找个人,可能是老师,也可能是学生……不,应该就是老师。不到三十的样子,喜欢穿红色连衣裙,干过一段时间之后,要么是辞职了,要么是失踪了。我们不知道她叫什么,只知道这些具体信息,你能帮我们查查这里有这个人吗?” 女教师含混一笑,眼里满是懈怠:“学校这么大,老师这么多,你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年纪,让我怎么查?” 何洛热脸贴人家冷臀部,笑容僵在脸上,但却没有完全褪去,而是继续保持,乘胜追击:“姐……” “谁是你姐?” “不是,妹……” “你占谁便宜呢?” 何洛哑然,深吸一口气道:“美女,算我求求你了,你就帮我们查一下吧,用不了你多长时间,但这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女教师耐不住何洛一个劲儿的哀求,母性光辉照耀在她身上,面露难色,软下态度:“不是我不帮你,是这资料库里的人名太多,你说的这些信息一条都对不上,让我怎么帮你?” 盛沐阳站在一旁,默默思忖,忽而开口:“你不是这里的主任吧?” “不是啊,我是新来的,主任刚刚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要不你们等他回来问他,我觉得他有可能知道。” 半晌,年纪偏大的老人回来,一看便知颇有年头。盛沐阳主动上去攀谈,问了几句,主任暗自沉思片刻,忽而有了记忆:“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当年就在我们这楼下办公来着,叫个什么……什么珠还是姝?姝吧。” 盛沐阳问:“什么姝?” 老人家仔细回想,一口咬定:“想起来了,卢姝。” 姓卢?何洛心头猛地一跳,他猛然抬头看向人事主任,继续向他追问:“主任,那您还记得她当时是怎么从这儿离开的吗?” 主任说:“具体的我还真不清楚,只知道她当时草草办了辞职手续,没过几天就走了。大家都说她是找了好婆家,准备辞职回家过好日子去了。不过我看她来办手续的时候,情绪不太高涨,倒像是被逼无奈似的。” 何洛猜测卢姝八成是卢源的姐姐或是妹妹,她先考到黄泉市里担任教师,站稳脚跟,卢源跟着她来到这里打拼,有个照应。自此,车的事情便有了合理解释。登记在卢源名下的车,却不只他一个人在使用,那辆面包,同样是卢姝的车。 归根结底,何洛还得再去一趟街心花园西餐厅。出了办公楼,他抬眼瞄向盛沐阳,心里想着如何将他甩开。盛沐阳觉察到他的眼神,侧目以视:“你看我干什么?” 何洛呵呵一笑:“看你长得好看。” “每天跟我同吃同住,这么明显的特征你到现在才知道?” “这么明显的自恋我还真是到现在才知道。” 盛沐阳轻笑,被何洛捕捉到他上扬的唇角:“你可算笑了。” 盛沐阳闻声收住笑容,继续板脸:“我有很严肃吗?” 何洛慎重点头:“特别严肃。” 盛沐阳佯装淡然:“那你是看错了,我一直都很温和。” “之前是挺温和的,今天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何洛犹豫再三,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盛沐阳替他费劲,斩断他的话说:“不知道说什么就别说了。” 何洛一指头戳上他的鼻尖,怒道:“就是这个,今天你特别不爱搭理我。” 盛沐阳反问他:“我哪天特别爱搭理你了?” 何洛西子捧心,做悲伤到呕吐的表情:“你变了放羊,以前的你明明是我的舔狗。” 盛沐阳回忆起来,似乎是有那么一段身居舔狗的日子,但那好像跟他再无瓜葛,陌生得很。 “狗皮膏药也不是一直都能贴得很牢,总有要揭下来的时候。” 玩笑开大发了,真的扎到何洛的心,他缓缓将手放下,语气变得生硬:“你不是吧?” 盛沐阳问他:“不是什么?” 何洛一针见血:“就因为我谈恋爱了,你就不搭理我了?” 盛沐阳没有理他,背过身去,这事直到现在他都还没完全接受,为了不让一群还没成年的小屁孩们儿看他们的笑话,还是暂且不说的好。 “你怎么这么小气。”何洛几步奔到盛沐阳面前,同他四目相对,“当初你把陈美拉勾搭走我都没说什么,现在我有对象了,你就不待见我了。你这嫉妒心有点面目可憎吧?” 盛沐阳抿唇,刻意压制情绪:“我没有不待见你,是你自己太敏感了。” “你胡扯。”何洛怒道,“你跟我多少年了,我还能不知道你?你抬抬屁股我都知道你要拉几坨屎,你跟我装豁达,装什么装?” 盛沐阳濒临忍无可忍的边缘,低头望向何洛的眼睛,直视他问:“那你想让我怎样?现在就搬出去吗?” 何洛一脸惊诧:“谁让你搬出去了?” 盛沐阳嗤笑:“那不然呢?咱们三个住一起吗?” 何洛满腹怒火,有苦说不出,他又不能告诉盛沐阳说,这段恋情顶多坚持十天半个月就会终结。他只能希冀在这之前,盛沐阳能忍则忍,不要让他的小宇宙爆发得太快。 “我们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呢。” 盛沐阳挑眉,眉峰里带着不甘和愤怒:“那我是该继续等?因为你不能有空窗期,所以我就得在这里陪着你,到她来,我再走,是这个意思吗?” 天地良心,何洛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再者,当初要不是盛沐阳死皮赖脸非要跟他住在一起,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的事。 “你不要一副刻薄尖酸的样子行不行?你现在这样跟个怨妇有什么区别?” 盛沐阳被何洛踩了猫尾巴,险些彻底炸毛,他无法再跟何洛多说半句话,心里有气,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推开何洛的肩膀,绕道要走。何洛追上他,拦住他:“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要去哪儿?” 盛沐阳猛然爆出他的白眸,反手捏住何洛的腕骨,猛烈彪悍的力道,几乎快要将他的手腕捏碎:“不想死就别招我。” 一盆凉水从头到脚,将何洛浇了一个透心凉。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忘却了手上的疼痛,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盛沐阳,不知该作何反应。盛沐阳的瞳孔反射出他惊慌失措的脸,雪白雪白的颜色,几乎和他的白眸混作一团。 盛沐阳不忍再看,一把松开他的手腕,跨步向前,不再停留,也未回头。何洛独自立在原地,连抬头去望对方背影的力气都调不起来,此时此刻他才觉察到手腕上刺骨的痛,一直顺着他的上肢蔓延到胸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章 理论 离开第三中学之后,何洛没有第一时间返回街心花园,而是独自漫步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他几乎可以肯定卢姝和卢源的亲戚关系,因此并不着急找他刨根问底。他更在乎的,是盛沐阳突然转变的态度。 他将心比心,如果这事换做是盛沐阳,他会生气吗?会跟他绝交吗?不会啊。他会举双手双脚为他鼓掌祝福。可盛沐阳怎么就做不到呢?他这么小家子气,以后还会有谁愿意做他的朋友? 何洛越想越委屈,自己为了大局做出牺牲,没换来一点好处,还被最亲近的朋友奚落。这背后的苦楚,别人如何知道? 泄愤似的,他去了警察局,找到江川的办公室,足足对着那厮吼了半个小时。江川本人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任由何洛在他面前放肆,自己照旧低头查阅资料,丝毫不受影响。 半个小时过去,何洛嗓子哑了,喘不上气,再没力气在江川面前造次,这厮终于抬头望向何洛,问他:“骂完了?” 何洛仍是怒气冲冲,但气势上弱了许多:“屁,我对你,三天三夜都骂不完。” “那你继续,我让卓然给你倒杯水,歇会儿再来。” 何洛对他这种姑息养奸的态度表示恨铁不成钢,仿佛一拳头砸在棉花上,任自己气得炸裂,那边就是不为所动。 “你到底有没有血性啊?我这么骂你你都不生气?” 江川是警察局里出了名的血性男儿,说他没有脾气,鬼都不信。但他明白脾气放在感情这种事上,屁用没有。从前的他倒是挺有脾气,也没看见徐宇真心真意服他半点。 “人要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为了得到你想要的,其他一切琐事都可以忽略不计。” 何洛听他说的有板有眼,赌气问他:“说得好听,那你倒是跟我说说,我跟徐宇恋爱,对你来说能有什么好处?你能得到什么?变态的乐趣?” 江川自己就是学刑侦的,自然没有上套:“我说过了,这事保密,别想从我嘴里套话。” 何洛吃了一碗闭门羹,战败。这种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却不知对方究竟意欲何为的感觉,真令他抓狂。不能从正主嘴里套话,旁敲侧击总没错吧。 何洛于心中暗笑,趁着卓然出去给他倒水的功夫追上人去,勾肩搭背,跟他称兄道弟:“哥们,劳驾问你一句,你知道江队跟徐法医他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吗?” 卓然至今都还记得江川和徐宇无数次冷眼相对的画面,并为自己之前怀疑他们两个私下有亲密关系感到浑身颤栗,脊背发凉:“水火不容。” “不能吧?”何洛大跌眼镜,这么上心替他张罗恋爱的事,不是亲密的人绝对干不出来。 “你不信问他们,局里人都知道。”卓然使个眼神,示意何洛去问沈世良。 何洛对于上次被沈世良当做犯人审问的事耿耿于怀,面对这厮,不敢坦言。想了又想,还是算了,另外找了几个警员询问,也都是一模一样的答案。 何洛颇为费解,凭他一个局外人的眼光去看,江川对徐宇的重视程度,远超他和盛沐阳对案件的关注。但是朝夕相处的警员们却说,两人无论是在工作中,还是在生活里,都是剑拔弩张,水火不容。 何洛唯一能够给出的解释,是江川在恶意报复徐宇。拉拢自己假装跟他恋爱,待他越陷越深,无法自拔之际,再让自己抽身离开,给他迎头一击。 卑鄙小人! “你是不是想报复徐宇?”何洛推开江川办公室的门,一掌拍在他的木头桌面上。 声波震动到江川手边,顿住了他正在签字的右手。抬头,拧眉迎上何洛的脸,脑内对他有个初步的描画,写着硕大的两个字:傻逼。 “我真纳闷他怎么就看上你了。” 何洛听得出来江川是在拐弯抹角骂他,但是此时此刻,这种小节他已经顾不上细究了。原则问题,才是他关注的大头。 “到底是不是?” 江川直视他,一字一顿地说:“不是。” 何洛一口否定他道:“不可能。” 江川无奈扶额:“你都认定答案了,还问我做什么。” 何洛也觉得这理说不通,但他面上仍旧固守自我,不肯动摇:“这种事情,就算我拆穿了你,你也不会承认的。” 江川举手投降,面对何洛的无理取闹,他只能将错就错:“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何洛气恼道:“你就不怕我把真相告诉徐宇?” 江川坦然说:“你都说我是为了报复他了,告诉他不是更好?” 横竖都是一死,何洛根本走投无路。他隔空对着江川指指点点,半晌没能骂出一句话来。刚才那三十分钟,他所知道的脏话几乎全都用了个遍,现在再来一遍,乏善可陈,没有趣味,索性还是不说的好。 “你给我查查卢源是不是有个姐姐或者妹妹,叫卢姝的。” “又查人?” “叫你查你就查,哪儿那么多废话。” 江川顿住身形,冷漠的眼神注视着何洛,不怒自威。何洛瞬间露怯,怂了下来:“我就是那么一说,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江川懒得理他,动动手指,就在电脑上调阅出了卢姝的资料:“上次帮你查人的时候顺带把他家里人也查了,确实有个叫卢姝的,是他妹妹。” 何洛绕过桌子,去到江川身边,电脑屏幕离得远些,他又轻度近视,看不真切,只能凑到跟前。江川手持鼠标,被他挤到一边,脸黑如碳:“你瞎啊?” 何洛怒视江川:“要不是瞎早考上警察局了,还轮得到你坐这儿。” 江川再次顿住身形,更加冷漠的眼神注视着何洛,不怒自威。何洛悻悻地向后退了两寸,低眉顺眼:“哥,我错了。” 江川缓缓向后撤开,为何洛腾出位置,他凑近去看,卢姝的基本信息跟人事主任说得大差不差。但这上面登记了一条他没有说过的,卢姝在辞职后不久因为车祸去世,死前驾驶的正是那辆翻新面包。 故事脉络逐渐清晰,她确实是死后附身在面包车上的野鬼,跟随车子一起来到4S店,又被无良店主贩卖给了冤大头何洛。可何洛不明白的是,既然女鬼一直都在,那她为何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何洛购买这辆车子之后才出现?而且她已经死了那么久,为什么要开车去撞第三中学的高中生们? 谜团还未尽数解开,何洛的工作还不算完。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丝毫没有注意到身体的重量已经渐渐压在江川的左大腿上。后者的眼角逐渐抽搐,几次想要提醒何洛,但见对方沉浸在卢姝的资料里无法自拔,实在找不出时机。 两人维持着诡异的姿势,各怀心事。卓然就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他为何洛泡好的茶。 “江队,茶……”话音未落,卓然眼前一瞎,这辈子都不敢想象的画面以强烈的视觉刺激出现在他的眼前,险些亮瞎他的狗眼。 何洛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卓然的出现,继续紧盯江川的电脑屏幕。后者已经全然放弃,任由何洛把他的腿当做凳子。就像他自己说过的那样,只要这厮能按他的计划行事,其他一切琐事都可以忽略不计。 挥了挥手,示意卓然:水放下,你出去。 卓然心领神会,赶忙放下茶杯,逃也似的离开。可是尽管如此,刚才那幕就像烙印在他脑海一样,挥之不去。回到位置坐下,惊魂未定,沈世良问他:“怎么了?” 卓然犹犹豫豫:“我不知道能不能说。” 几个八卦之魂冉冉升起的隔壁警员凑上前来:“什么能说不能说的,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卓然略微组织了一番言谈,将他刚才进入江川办公室后看到的画面用最生动形象的描述讲了出来。众人纷纷傻眼,继而爆出此起彼伏的惊呼。 “什么玩意儿?” “怎么可能?” “咱们江队那么Man,怎么可能是Gay?”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短暂的沉寂之后。 “但那家伙可来找过他两回了。” “每次都在他办公室里呆很长时间。” “还指挥卓然给他端茶倒水。” “这么看确实有猫腻。”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寂之后。 “要不咱们过去看看吧。” “你说偷窥啊?” “我不敢。” “别啊,就看一下,要死一起死啊。” 经过大家集体讨论,一致决定,推举局里的短跑冠军过去打探虚实。 适时,何洛已经彻底看完卢姝的资料,做到心中有数。不过他还是对街心花园和第三中学抱有本能的怀疑,这两个地方,以及这两个地方的人,或许都还存有嫌疑。 “看完了吗?”江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由于距离过近,吓到何洛一个激灵。 “擦,你离我这么近干吗?吓我一跳。” 江川抖抖他濒临麻木的左腿,连带其上的何洛一起跟着震动:“是你先坐到我腿上来的好不好。” 何洛震惊于他跟江川的姿势,一蹦三尺高,噗通一声摔在地上,屁股开花,疼得目眦尽裂:“嗷——”他麻溜儿地从地上爬滚起来,距离江川三米远,干咳两声,以示清白:“哥,我不是故意的,看得太专心了,你也是搞刑侦的,应该能理解得吧。” 江川冷眼相待,根本不想理他,拍拍自己的左腿,一脸嫌弃。 “还有事儿吗?” “没了没了……” “没了就赶紧滚,别在我这儿碍眼。” “是是是……” 何洛频频点头,事后缓过劲来,恍觉不对,他明明是来找江川麻烦的,怎么到了最后反而对他点头哈腰?他瞬间硬气起来,但又不敢真的那么硬气,顶多就是昂首挺胸,距离仍旧保持在三米开外:“今天的事就算了,不过咱俩没完。” 江川抱臂看他,眼神冷得像风:“资料也查了,大腿也坐了,你还想出什么幺蛾子?” 何洛放下狠话:“我迟早查出你跟徐宇什么关系。” “然后呢?”江川问他,“到时候你是会站在他那一边,还是站在我这一边?别忘了,这些资料都是我提供给你的。忘恩负义,不是男人该有的作风。” “所以你是承认跟他水火不容了?” 江川嗤笑:“我说了,随你怎么想。” 对方的滴水不漏反衬出何洛的无能,他颇为恼火,愤愤然道:“做人别太嚣张,有你后悔的时候。” “我现在就挺后悔的。” 何洛不解其意,脸上写满困惑,心说他虽然思想品德课学得不错,但也不至于三句两句就把人劝回正轨了吧? 江川徒手捏捏空气,斜斜地对他笑道:“刚才没多摸几下你的屁股。说实话,挺软的。” 何洛怒骂:“我草你大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章 往事 江队是同性恋的传闻在警察局里像火一样蔓延,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徐宇耳朵里面,就像是在讽刺他的脊梁骨一般。他本能地认为大家口中所说的另外一位是他,心中恼火不已,亲自找上江川的门,向他要个说法。 “最近局里风言风语,是你传出去的?” 江川总有处理不完的公务,山一样堆在他的面前,正好可以用来隔绝徐宇锐利的视线,让他不至于在这刑场般的气氛里太过煎熬。 “我说不是我,你也不会信,所以就当是我吧,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徐宇拧眉:“到底是不是你?他们都传开了,你就一点都不在意?” 江川耸肩,笔下行云流水,一点停顿没有:“有什么可在意的,这种事情,纸包不住火,早晚会传开。” “那我呢?你都不替我想一下吗?” 江川顿住手里的笔,抬眸看他:“你?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徐宇恍然大悟,近期确实只听到了江川一个人的名字,关于他们两人的共同绯闻,尚且没有。难道这事跟他没关? “不是我?” 江川笑得一脸无奈:“徐宇啊,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现实点行不行,别什么都跟自己扯。” 徐宇脸上无光,本来是来兴师问罪的,现在倒成了无理取闹。他面上掠过红晕,摘清自己之后,顺带关心一下江川:“那是谁?卓然吗?”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孩子跟我没关系,就是单纯地崇拜我而已。” 徐宇冷道:“学你一句,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我哪儿知道你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崇拜的地方。” “哪天我要是能从你嘴里发现一根象牙,那我这辈子就算没白活。” 徐宇怒道:“你才是狗呢。” 江川轻笑:“行了,不关你事,安生着呢,好好回去工作吧,我这儿一堆事儿呢,没空陪你。” 徐宇看见江川桌上摆着不少资料文件,足够他把这周末全都耗在办公室里。但他心里介怀,江川是怎么被人发现的,难不成他有了新欢? “你告诉我那人是谁,我立马就走。” 江川放下纸笔,正视徐宇:“我看你是闲得慌吧,上司的私事也敢过问。” 徐宇眯眼瞧他,扬起下巴,笃定:“确实有这么个人,是谁?怎么交了新的朋友也不让我认识一下。” 江川收回视线,不再理会徐宇的咄咄逼问:“没有这个必要吧,你不也是认识了新朋友没介绍给我吗。” 徐宇拧眉,愁云凝结在他头顶:“你还在让卓然跟踪我?” 江川不置可否,卓然要做忠犬八公,他能有什么办法。难道拦着不让他尽忠职守? 徐宇暗自气恼,同样都是主子,却没看见卓然给他报备任何有关江川的讯息,差别对待,令人发指。 “让他老实点吧,别一天到晚做些没意义的事情。” 江川耸耸肩道:“跟踪是一个警察的必修课,我让他未雨绸缪,不算是没意义的事情。” “那你能不能让他换个人跟?” “徐法医神出鬼没,私生活堪比娱乐新闻,跟着你他不至于太无聊,我也不至于太无聊。一箭双雕,多好。” 徐宇瞟着白大于黑的死鱼眼,默默凝视江川,心道,横竖都是你有理,这么能说会道,怎么不去当律师,干什么警察? “别跟我扯皮,我的事暂且不说,你到底什么情况?” 江川举起上肢,伸了一个深度懒腰,坐了大半个上午,腰酸背痛,他朝着徐宇点点自己肩膀,示意对方过来给他松松筋骨。徐宇看得明白,但却故作糊涂,站在原地不动。 江川叹了口气,只好自己出马,右手给左肩捏捏,左手给右肩捏捏:“没什么情况,他们胡扯的。” 明明是实话,可徐宇偏不信,心里有自己的弯弯绕绕,执拗地认为江川是在跟他作对。 “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私生活怎么样我不管,但你多少注意点影响,不要把杂七杂八的事情带到警局里来。” 江川耳朵生茧,横听竖听,这话并不怎么悦耳:“你的意思是你谈恋爱就是正经营生,我谈恋爱就是杂七杂八?” 徐宇找准江川话里的毛病,直击他的痛点:“你刚才不是说没情况吗?怎么这会儿又变成谈恋爱了?” 江川觉得好笑,忍不住勾唇为徐宇点赞,以后谁再说他们刑侦科没有能人才将,他非得拉出徐宇去跟他们吵个天翻地覆。看这敏锐的观察力,深刻的洞察力,说他是狄仁杰在世都不为过。 “我错了,行不行,咱不谈这个话题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徐宇挪不动步,脚就像是粘在地上一般,寸步不离。说老实话,江川跟谁怎样,他一点都不在乎,但他不想局里其他警员知道他们两个人从前的关系。毕竟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江川借了不少的力,如果别人知道他是靠着裙带关系上位,将来还不知道要怎么看他。 “那你保证,不把我牵连进去。” 江川本来也没有牵连徐宇的打算,只是听他这么说,难免心寒,忍着苦楚,向他举起三根手指:“我保证,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放心吧。” 徐宇得了保证,心里并不十分高兴,反而多了几分怅然若失,说不出的沮丧空虚。他盯着江川的脸,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碍于他倔强要强的性子,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吞下那些掏心窝子的话,板下脸来,狠了狠心,转身离开。 生活从来都是这样,不能完全尽如人意。从前的他,或许因为失恋的痛,移情于江川,可那不是真实的爱。如今的他,再度迎来何洛,他必须把握机会,不能让这份真实再度流走。 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牺牲其他一切不想关的人事。这是江川教给他的生存法则,他自认已经融会贯通,渗入骨血。他该是江川带过的最好的徒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何洛离开警局之后,街心花园是他的首选去处。但是天色已经渐晚,他怕自己来不及抢在卢源回家之前。于是他临时改了路线,按着江川交给他的资料,直接找上卢源的家门。 卢源早些时候手头还算宽裕,那个时候就在黄泉市里买了房子,可惜后来生意破产,生活穷困潦倒。唯独剩下这座房子,勉强可供度日。为此省去一笔租房费用,日子也不算是难捱。 何洛算准卢源的下班时间,没在他家门口等候多久,就见对方踏着颇为沉重的步子上了楼。年纪轻轻的卢源,偏有一身老态龙钟的懒肉,如果不是他那张还算饱满的脸,多数陌生人都会认为他有四十出头。 “怎么是你?”卢源看见倚在门边等候他的何洛,惊诧道。 何洛照旧还是那套说辞:“今天白天看你工作繁忙,没好意思多问,其实我还有不少事情想知道,能麻烦你抽空让我做个专访吗?” 卢源生怕何洛是来调查街心花园后厨卫生标准的工作人员,起初不愿让他进门,可是后来左思右想,如果当真如此,他再阻拦也无济于事。倒还不如老实配合,将来真出了事,他们看在自己举报有奖的份上,说不定会从轻发落。 带着何洛进到屋里,四处还算干净。没有给他太高标准,一个独居男人的屋子,能够做到有地下脚的程度,已经算是难得。 卢源为何洛倒了杯水,安置他在沙发上坐下。何洛趁机四处观望,在他的陈列柜里看到了财神爷的塑像。 “信这个?” 卢源顺着声音向财神爷看去,笑道:“做生意的,图个吉利,也不怎么信的。” 何洛摇头啧道:“不见得吧,今天白天看你说话那个样子,是挺信的。” 卢源仔细回忆今天上午他跟何洛的对话内容,冲他直摆手:“我那是信鬼,不是信神。” “鬼神不分家的吧。” “分。”卢源一口咬定,“鬼是鬼,神是神,那怎么能一样呢。” 这话换了别人不信,何洛倒是百分之一百的相信,毕竟鬼的话,在他身边就有一个,平时也见过不少。神的话,还真是至今都没见过一个。就说有个财神保佑他中了彩票,事后也给收回去了,做不得数。 何洛又向陈列柜的其他地方看去,发现有张卢源和卢姝的合照:“这是你妻子?” “那是我妹妹。”卢源提起卢姝,语气逐渐低沉,“前几年出了场车祸,死了。” 何洛假装并不了解此事,惊呼:“对不起……” “没事儿,过去很久了。”卢源顿了顿说,“死了也挺好的,人活着就是遭罪,死了反倒解脱了。” 何洛听他话里有话,眯起眼睛,深度追问:“你们过的很不好吗?” 卢源苦笑几声,这么多年酸甜苦辣全都深藏其中,个中滋味,难以尽述:“岂止是不好,人间地狱还差不多。我这妹子,人太老实,乡下来的,没经过什么世面,就是有一点好,脑子聪明,学东西快。人家记不住的课文,她看一遍就会。小时候村里人都说她是神童,将来肯定能出人头地。她也确实厉害,高中毕业之后考到黄泉市最好的大学,后来就留在这儿当老师了。你知道那时候村里人都说什么,说我们老卢家祖上积德,出了个活状元。我没文化啊,但是也想出人头地,就过来投奔她。到了这儿我才知道,状元没什么了不起的,满大街都是,像她们这样出来工作的小姑娘们,顶多就是糊口饭吃。想往上走,太难了。那时候我就想着要另谋出路,但我没钱,只能找她借。她也没钱,但她能贷款,她贷出一些钱,没全给我,批了一部分,让我去做生意。刚开始做的时候真挺赚钱,每天都有进账,想起来就跟做梦一样。后来不知怎么的,她那钱就断了,供应不上,我又进了一批囤货,想赚得更多,两边都停滞了,搞不成,直接死。货压在手里,根本没人买,低价卖吧,她又不肯。最后全砸进去了,一点没剩。那么多钱,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只能一点一点打工赚钱给她。她那时候很消沉,跟我说要辞职,我劝不住她,她就辞了,出去给人跑出租,说那个赚得快。我心疼她啊,一个高材生出去跑出租,但我也没办法,欠的钱太多了,不是拿命赚根本就还不完。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她拉出租,回程路上出了车祸,死了。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现在想起来也真是……唉……”卢源独自陷入在他的记忆中无法自拔,半晌才回过神来,红着眼眶对何洛说,“不好意思,我说太多了,都是陈年旧事,跟你们那网站也没关系。” “没事没事,我们写博文,也是写人,美食和人不可分嘛。”何洛拍拍卢源的肩膀,安慰他说,“不过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也别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 “我不伤心,她这一辈子过得苦,死了就解脱了,没啥好伤心的。”卢源拱手让何洛坐,“你坐,坐这儿,咱们开始采访,不说那些伤心事了。” 何洛勉强笑笑,将他事先准备好的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拿出来做挡箭牌,但他最为关注的点,仍旧是在卢姝身上。临走之前,他又向卢源问道:“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妹妹生前当老师的时候,跟她的学生之间有过矛盾吗?” 卢源纳闷道:“这个问题也跟美食有关吗?” 何洛僵住,生硬道:“那倒没有,是我个人好奇而已。因为我看你们屋里没有摆她跟学生之间的合影,一般老师不是都会每年拍一张集体合照,然后保存下来吗。” 卢源摇摇头道:“她不爱照相,每年都不照的。” “这样啊……谢谢你,那我先走了。”何洛喃喃自语,步出房门,几个疑点在他心里发酵,成型。 卢姝并不热爱教师岗位,因此她的屋里没有一张她跟学生们的合影,甚至可以说她十分厌恶那些孩子,死后都不忘开车碾压他们。但她为什么会选择教师行业,是生活所迫,还是另有隐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章 告白 披星戴月,何洛回到家中。盛沐阳的身影盘旋在厨房,香气扑鼻。何洛凭着他傲人的嗅觉,得知今天的晚饭是泡面,而且还是加了打散的双黄蛋和切碎的火腿肠的豪华升级版。 “做饭呢。” 盛沐阳并不回头,视线凝结在咕嘟咕嘟冒着水泡的小奶锅上,含糊应道:“嗯。” 何洛舔着狗脸上前,凑到盛沐阳左胳膊边:“真香。” 盛沐阳绕开他的触碰,向右挪了一小寸步:“别捣乱。” 何洛瞄着他坚毅的侧脸,心道,还没消气,看来是真跟自己闹翻了。他一阵头痛,脑内变换无数跟他撒泼打滚求和好的招数,最终都被自己恶心的行径膈应到,选择放弃。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骨气不能丢。 “羊~” “……” 盛沐阳回头瞪向何洛:“饭还没吃,别招我吐。” 别说盛沐阳了,何洛自己都想吐:“屁,要不是你蹬鼻子上脸我用得着卖萌吗?” 盛沐阳一脸冷漠的质疑:“你刚才那叫卖萌?” 何洛面上挂不住,红了两片:“那已经很萌了好不好!” 盛沐阳无言以对,转头端着奶锅离场。何洛跟在他屁股后面,哈巴狗似的,自己都恨不能敲死自己。 饭桌前,面对面坐下,两个人,一碗面,合着盛沐阳根本没给何洛准备吃食。何洛心里难受,胃里更难受,眼瞅着盛沐阳吃得香喷喷,自己却只能看着。 “你就给你一个人做饭?你好意思吗?” 盛沐阳大方道:“我又不知道你几点回来,说不定跟你对象出去逍遥,彻夜不归。” 何洛嗅到满屋醋味,忍俊不禁:“真没想到你盛沐阳也有今天。” 盛沐阳抬眼看他:“我怎么了?” “吃醋啊。” 盛沐阳愣了0.1秒,恍然大悟:“确实忘了放醋了。”起身去到厨房拿出醋来,狂洒进泡面里,直到整锅面条变得赤红赤红。 何洛这下真的嗅到满屋醋味,激得他鼻头发酸:“你够了啊,正视我的问题,是不是羡慕嫉妒恨?” 盛沐阳毫不掩饰,一口应道:“是。” 何洛嗤笑一声,这么多年,终于第一回尝到领先盛沐阳的滋味:“怎么办,我好开心。” 盛沐阳一筷子杵到他眼前:“别招我捅瞎你。” 何洛捏着他的刘海,猛然甩向脑后,风一般的姿态,尽显自信魅力:“我这么帅,你舍得吗?” 盛沐阳说心里话,还真不舍,悻悻地收回筷子,低头吃面。麻醉自己,泡面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任何人都别想把自己的思绪从这锅面上拉开。 “羊啊,你别跟我生气了。” 听不见,什么鸟类在聒噪?专心吃面,泡面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任何人都别想把自己的思绪从这锅面上拉开。 “不管我跟谁在一起……” 听不见,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专心吃面,泡面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任何人都别想把自己的思绪从这锅面上拉开。 “这世上我最爱的人永远是你。” 妈的,这面真难吃! 盛沐阳砰一声放下筷子,抬头盯住何洛:“你个渣男。” 何洛笑意盈盈,对付盛沐阳,他算是找到了最佳的方法:“我不渣,我很专一的,只爱你。” 盛沐阳脸上飘红,想把头埋进锅里吃面,可又想到面条被他喷过一次,膈应,忍了忍没低下去,而是侧过脸去,避开何洛灼热的视线:“你别恶心我了行不行。” 何洛单手托腮,悠悠然道:“没有吧,我看你挺高兴的。” “我哪有。”盛沐阳紧咬下唇,不让他的唇角上扬,不然让人看了笑话,后半辈子就抬不起头来了。 何洛憋笑憋到胃痛,面部一阵抽搐:“放羊,我真没想到原来你是吃这一套的。” 盛沐阳眼看越来越垮,索性也不装了,彻底自我放弃,回头怒视何洛:“怎么了,少女心不行吗?” “行行行。”何洛冲他直努手,“你萌,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盛沐阳越想越憋气,恼羞成怒,端起奶锅去到厨房,好好的面,没吃几口,真是浪费。何洛又像跟屁虫般随着他来到厨房,突然一把搂住盛沐阳的腰,贴上他的后辈:“羊,我好爱你啊。” 盛沐阳周身一股颤栗,电流顺着他和何洛交叠的部分蔓延到全身,手里的锅把持不住,斜着摔在洗碗池里,发出咣咣的巨响。 “你找死啊!” 何洛被盛沐阳一个大力撞开,忍不住仰天大笑:“啊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盛沐阳被他搞到七窍生烟,眼前莫名一阵金花四溅。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要打何洛,何洛一个格挡避开他的攻势,笑到直不起腰:“你怎么这么搞笑啊。” 盛沐阳头痛扶额,这事在他看来一点都不搞笑。他必须跟何洛交代清楚,这种玩笑是开不得的。 “你给我老实点。” 何洛还在大笑,根本刹不住闸。眼看盛沐阳要走,他赶紧抿住嘴巴,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将人拖拽回来:“好好好,我不逗你了,你别走,咱俩好好说会儿话。” 盛沐阳被他拽回厨房,满脸不耐和不屑:“说什么?” 何洛正色道:“说我是怎么爱你爱到无法自拔。”而后爆出一阵狂笑,笑声几乎快要掀翻他家厨房的房顶。 盛沐阳甩给何洛一双白眼,猛力挣开他的束缚,再不停留。看他那副情形,这个梗至少还要玩上三天三夜才会罢休。在这期间,自己最好不要理他,省得他蹬鼻子上脸,越来越过分。 电视机里载歌载舞,盛沐阳缩在沙发深处嗑瓜子,清脆的声响配合着电视机里的音乐鼓点,相得益彰。何洛披着哈姆太郎的空调薄毯,将脑袋团团包住,只露出一双泛着精光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直视盛沐阳。 盛沐阳被他看到浑身冒鸡皮疙瘩,斜视何洛:“看够了没?” 何洛摇头,固执地像头倔牛:“太爱你了,怎么看都看不够。” 盛沐阳替他搬起手指数数:“这半晌你已经说了五次爱我了,你的爱就这么廉价吗?” 何洛一屁股挪到盛沐阳跟前,抢过他手里已经剥好的瓜子仁,塞进自己嘴里:“非也,是多到用不完,都溢出来了。” 盛沐阳干呕一阵,把剩下的瓜子全都撂给何洛让他自己去吃。毕竟他已经被这厮无敌不要脸的腻歪神功搞到胃口尽失,再多几粒甜蜜蜜的焦糖瓜子,他非腻死不可。 “又不吃了,刚才那泡面你都没吃几口,不饿啊?” 盛沐阳拿过抱枕搂在怀里,按住他咕咕作响的胃:“不饿。” 何洛听见窸窣的声响,霍然一把抽开盛沐阳怀里的抱枕,凑到他胸前听动静:“还说不饿,我都听见你肚子响了。” 盛沐阳一巴掌按住他的脑袋,将他推出一米之外:“那是肠鸣,你懂个屁。” 何洛呲他:“肠鸣不就是屁吗,还说的那么文艺。” 盛沐阳懒得理他,起身要走,何洛赶紧把他拉住,死乞白赖地求他:“别走啊,趁着这会儿还早,咱俩点个外卖吃呗。” “不吃。” “卤鸡爪子。” “不吃。” “香辣鸭脖。” “不吃。” “烤鱿鱼串。” “不吃。” “炸臭豆腐。” “多放辣椒。” “得嘞,瞧好吧您馁!” 外卖小哥拎着香喷喷的炸臭豆腐、两碗小混沌,外加三个肉夹馍,一路狂奔上到七楼。何洛热情洋溢地替他开门,值此时刻,他比任何从事服务行业的大佬都要敬业,笑得别提多开心了。 摆好臭豆腐盘,毕恭毕敬地呈给盛沐阳老佛爷吃。后者倒是配合他,女王范儿十足,捏起牙签刺穿一个,尝了一口,悠悠地说:“还行。” 何洛也尝了一口,忍不住冲盛沐阳竖起大拇指:“这太行了!” 自两人上次吵架到现在,盛沐阳已许久没有见过何洛如此真心的笑颜,他松了松心头那口怨气,不由自主跟着他一起勾唇。 何洛看准时间,一指头戳上盛沐阳的嘴角,支撑起他僵硬的脸皮,刻意帮他维持微笑的弧度:“对嘛,笑起来多好,别老跟我板脸,时间长都不帅了。” 盛沐阳一巴掌拍开他的狗爪子,淡淡然道:“放屁,老子天下第一帅。” 何洛哈哈大笑,仰着头翻倒在沙发上,臭脚丫子朝天,险些蹬在盛沐阳脸上。后者不耐烦地将他的狗蹄子也拍开,脸上的笑容却从未消减。两人守着热乎乎的茶几,听着电视机里欢快的音乐鼓点,世上仿佛再没比这更和谐唯美的画面。 “你说人这辈子辛辛苦苦,图个什么?” 盛沐阳将最后一口小混沌的汤汁灌进肚里,思索片刻,犹豫回他:“幸福?” “那你说幸福它到底是个什么?” 盛沐阳笼统地说:“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定义。” 何洛眯起笑意盈盈的眼角,盯着盛沐阳问:“对你来说是什么?” 盛沐阳回看他略带弧度的眼睛,一不小心就望进那深不见底的瞳孔,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他不经意地错开视线,低头微笑:“大概就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我们喜欢的事吧。” 何洛笑话他说:“愿望这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呢。” 盛沐阳坦然道:“我是有啊。” 何洛惊道:“还是上次说的那个?” 盛沐阳点头,从始至终,他的心里,只有一个。 何洛拍拍他的肩头:“看不出来,你这么长情。人家都不喜欢你,你还恋恋不舍。” 盛沐阳深吸气,缓缓吐出,连带他沉重的心情,一并排空:“是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图个什么。而且我最近得知,他已经有对象了。” “那你不是彻底没戏了。” 盛沐阳感慨道:“可能吧,但也说不准,他那个性子,善变,说不定今天好着,明天就分手了。世事无常,再等等看吧。” 何洛皱巴起脸,表情替他为难:“缺不缺德?咒人家分手啊。” “哪有,明明是等他们分手。” “这不都一样吗。” 盛沐阳笑道:“看透别说透啊。” 何洛摇摇头,为他有这么个自私自利的兄弟感到左右为难,不过面对情感和理智,他多数时候都会站在前者那一边:“行吧,那就咒……呃不是,那就等他们早日分手,让我家放羊上位!” 盛沐阳低头侧视何洛,忽而沉下声线对他说:“我期待那一天赶快到来。” 何洛笑嘻嘻地冲他扬了扬眉,表情逐渐猥琐:“不过话说回来,你至今都没告诉我那人是谁啊。老实交代,到底是谁?看把你迷得七荤八素的。” 盛沐阳摊手,还是那套说辞:“没照片。” “那名字总有吧。” “不好听,怕恶心你耳朵。” “没事儿,我不怕。” 盛沐阳佯装为难,最终舒开眉头,冲着何洛勾了勾手。何洛赶忙凑到他的嘴边,紧紧贴到他的唇前,听他说些什么。 半晌,那边吐气发声:“其实那人啊……” “嗯?”何洛打起十二分精神,努力去听。 盛沐阳的嗓音低沉沙哑:“就是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章 情话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氛围变得极其诡异,四目相对的时候,仿佛有看不见的花火流窜在彼此眼中。何洛最先感受到那花火,灼烧到他双颊的皮肤,滚烫的暖意流过,染红了他的侧脸。不假思索地抽开身体,不敢去看盛沐阳的眼神,措辞在这个时刻完全失去应有的效用,只知道含混不清地同他插科打诨。 “胡扯什么呢你……” 盛沐阳偏不理会他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尴尬和羞赧,继续盯着他说:“洛啊,我爱你。” 何洛脑子瞬间炸裂,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你疯了吧?” “这个世上我最爱的人就是你了。” 何洛越听越不对劲,怎么这话好像有点耳熟? 盛沐阳深情款款,紧盯何洛微红的脸:“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 何洛这晌才反应过来,敢情盛沐阳是以牙还牙,报复起他来了。龇牙咧嘴,急火攻心,不仅是为盛沐阳的小心眼,更是为他居然曲解了对方的真实意思。恼羞成怒的火气在他眼底发酵,窜动起肉眼可见的火苗:“闭嘴!” 盛沐阳却还在不停地逗弄何洛,演技始终在线:“怎么办,我连你骂人的样子都好喜欢,真是没救了。” “啊!”何洛用手捂住耳朵,满脑子都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盛沐阳没有阻拦他,而是伸出手去,帮他按得更紧一些,完全剥夺他的听觉,并扭转他的脸颊,让他只能看向自己,后用口型对他说:“我爱你。” 何洛要疯,一脚踹在盛沐阳的肚子上,把他掀翻在沙发里。盛沐阳忍痛向后仰倒,手还使劲攥着何洛的耳朵,顺带将他也一并拽进怀里,掰开他的手指,紧贴他的耳根,轻声说道:“超爱你。” 情势急转直下,方才还止不住逞能,恶意将盛沐阳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何洛,如今翻身为奴,做了盛沐阳的玩物。他忍着牙根被人酸倒的痛楚,恶狠狠地瞪向对方:“你再说一句试试,我跟你绝交信不信。” 盛沐阳不以为意,用脚背勾住何洛胡乱踢腾的小腿,身体一百八十度扭转,反身将他扣在自己身下:“没事儿,你哪天不跟我绝交个十次八次的,我都习惯了。” “啊——”何洛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眼看就要白眼一翻,当场晕厥,“我错了,我错了,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你饶了我吧。” 身为强者之时,不肯理会盛沐阳的求饶,如今风水轮流转,盛沐阳也不会理会弱者的哀嚎。他狡黠一笑,居高临下地看着怀里那位待宰的羔羊:“叫我什么?” 何洛咕哝道:“哥。” “大点声儿,听不见。” 何洛鼓足肺气,冲他高喊一声:“哥!” 盛沐阳侧脸拧眉,耳膜差点被他吼到脱落:“作什么,给我喊聋了。” 何洛扯出一个甜甜的尬笑:“哥~” 盛沐阳颇为满意,喜笑颜开:“这还差不多。” 何洛一膝盖顶在盛沐阳痛处,被他灵活的闪腰躲过。盛沐阳见他内里还是不服,一胳膊肘抵上他的喉咙,将他制服:“呦,还反抗呢。” 何洛没能伏击成功,大失所望,面上没光,悻悻地红了脸:“你赶紧给我放开,要不一会儿起来弄死你。” 盛沐阳浅笑,乐意之至:“有本事你就弄死我,我活了那么多年都死不了,要真能死你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何洛把这茬儿忘了,对方是个阴差,鬼魂,置身游戏世界的话,本来就是一个没有血条的怪物。他一尊血肉之躯,怎么能跟怪物为敌? “我错了,哥,我真的错了。” 盛沐阳掏掏耳朵,啧啧摇头:“刚才你也是这么说的,还不是转头就伏击我。” 何洛真想一巴掌拍死自己,分不清轻重缓急,早晚死在盛沐阳手里。他继续尬笑,调动起面部所有讨好型肌肉,尽可能做到自然不做作,而且阳光灿烂有内涵:“这次不一样,这次是真的。” “我怎么知道是真的?” 何洛想了一阵,举起三根手指:“我对天发誓。” 盛沐阳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何洛赶紧想其他办法,灵机一动:“我给你签保证书,白纸黑字。” 盛沐阳又是一声嗤笑:“生死簿那么重要的东西都能被偷,更何况是一张白纸,不靠谱。”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何洛干脆还是死了算了:“那你说怎么办,让我以死谢罪?” 盛沐阳猥琐的笑:“用不着,你以身相许就行。” 何洛骂道:“滚蛋。” 盛沐阳松开何洛的手,放他自由,瞄着满桌外卖餐盒和垃圾,指挥他道:“先把这收拾了。” 何洛碎碎念一声:“拿着鸡毛当令箭。” 盛沐阳挑眉:“嗯?” “没什么,没什么,我现在就收拾。”何洛老实翻身起来,将桌上的垃圾悉数清理干净,丢进垃圾桶里。盛沐阳瞅着几乎快要溢出平面的垃圾桶,不动声色地递给何洛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立马将垃圾袋拎出来换了新的,又凑到盛沐阳跟前替他捏肩捶腿:“收拾完了哥,怎么样,干净吧。” 盛沐阳漫不经心地眯起眼睛,应道:“凑合。” 何洛将胳膊肘垫在盛沐阳肩窝里按压:“这力道怎么样,舒服不?” 盛沐阳将眼睛闭上,哼唧道:“还行。” 何洛跪倒在盛沐阳边上,替他轻捶大腿:“这样呢?” “Just so so。” 何洛甩脸,一巴掌拍上他的膝盖:“给你脸了,装什么大爷,给我好好说话。” 盛沐阳悠悠然睁开眼睛,居高临下地瞄向何洛:“马马虎虎。” “用不着你给我翻译。” 做哥也好,做爷也罢,总而言之能得何洛乖乖听话,盛沐阳便喜不自胜。相较于最开始冷战的时候,他的脸色红润了许多,何洛见他欢喜,心里也跟着欢喜,笑道:“羊哥,问你个事呗。” “说。” “卢姝的案子,你查的怎么样了?” 盛沐阳瞄他一眼:“想从我这里打探消息。” 何洛讨巧地笑笑,面部肌肉揉作一团:“可不是呢,坐享其成多舒坦。” 坐享其成一事暂且不提,就凭盛沐阳神出鬼没的功夫,何洛一辈子都别赶超他查案的进度。原来两人自第三中学不欢而散之后,盛沐阳去了一趟卢姝曾经待过的办公室。从她几个还算要好的同事口中得知她曾带过的班级,如今已经全部毕业,升入大学。但她死时,记忆还停留上学期间,因此她仇视的,仍旧是她自己带过的班级里的学生。 盛沐阳循着毕业照一一排查,一天之内就能忘返于各个地区,各个大学,将当年卢姝辞职之前带过的最后一个班级里的男性学生全部调查一遍。最后,终于让他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职业学校里找到了这个男生,黄铭。 黄铭学习成绩差劲,高中时期便是班里有名的差生,后来家里出资,勉强让他读了一所职业学校。但他却不知道珍惜,上大学后,仍旧混吃等死,不务正业。 偏偏就是这么一号人物,身边却不乏莺莺燕燕缠绕。盛沐阳去的时候,就见他同一桌吃饭的几个年轻女孩,一个赛一个漂亮。反观黄铭,其貌不扬,举止粗鲁,乍眼看去,根本不具备吸引这些女孩子的资质。 经过深入调查,盛沐阳发现黄铭非常有钱,年纪轻轻,名牌加身,开的也都是豪车,出入异常惹眼,所以身边才会围绕着不少为了钱跟随他的女生。 深究这些钱的来路,并不怎么干净。黄铭家里是放高利贷的,钱财于他而言,唾手可得。父母早年就将一些人脉交到他的手上,所以他也跟着学了不少经商之道,小小年纪就开始拓展自己的事业线。 不用说,卢姝就是他线上的一只蚂蚱。 何洛惊道:“怪不得卢源突然有了做生意的经费,原来是卢姝从黄铭那里借来的。” “卢源的生意失利,这些钱还不上,卢姝只能辞职去开黑车,但她知道这样来钱太慢,赚得远远顾不上高利贷的利息。所以她约黄铭出去见面,劝他看在师生情面上,放她和卢源一条生路。” 何洛听着盛沐阳的解释,心里有疑,盛沐阳说得这么清楚,仿佛他亲身经历过一般。难不成他不仅能穿越空间,还能穿越时间? “他俩私下见面你也知道?” 盛沐阳解释道:“卢姝拟了一份协议,就在她自己的电脑里,她想让黄铭签字,我是看到那份协议才知道他俩私下见过面。” 何洛松了口气,心说好在盛沐阳并不是无所不能,不然同这样一个阴差生活在一起,自己的私生活岂不是全都被他偷窥去了。 “不过我要是想知道一个人的记忆,也是易如反掌的事。”盛沐阳点点自己的太阳穴,提醒何洛,曾几何时,盛沐阳的记忆就是这样被他提取走的。 何洛脊背发凉,暗暗伸手捂住胸口,离他八丈远:“你没有窥视过我的记忆吧?” 盛沐阳低头抿嘴,眼角含笑:“你电脑里那些存货画质太渣,实在没有什么可窥视的。” 何洛脑浆迸裂,这么说来,自己对着电脑屏幕做的那些羞羞的事,他不也一并看见了? “我操,盛沐阳,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了?”盛沐阳无辜作态,星星眼里都是纯真天然。 何洛怒道:“你不能偷窥别人的隐私,这是违法乱纪的行为。” 盛沐阳嗤笑道:“我都死了三十多年了,还在乎违法乱纪?” 何洛两眼翻白,险些晕厥过去,这厮太恐怖了,毫无礼义廉耻,毫无道德底线,跟这样一个怪物生活在一起,他终有一天会急火攻心而死。 盛沐阳眼见何洛被他气得半死不活,心道这晌也算够本了,便咧嘴笑道:“安了,逗你玩的,地府有地府的规矩,活人的隐私,我们窥视不得。” 何洛半信半疑,从他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盛沐阳继续解释:“不然我还用得着跟着你到处跑,查案子吗?提取他们每个人的记忆不就行了。” 何洛暗想,说的也是。但他还是困惑,转念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脑里有……那个的?” 盛沐阳耸肩无奈地笑:“这种东西,没有才奇怪吧。我只是试一试你,谁知道你那么单纯,一炸就投降。” 何洛眼底冒火,炸出团团烟花,几经遏制,总算克制住他想要伸手掐死盛沐阳的冲动,让他继续把案情道来:“少废话,说正事,他俩私下见面之后发生了什么?” 具体发生了什么,盛沐阳也不得而知,但他知道那次见面之后不久,卢姝便出车祸死了。因为协议上的日期和卢姝的死期相去不远,约莫就是两三天的样子。 盛沐阳认为当时那场车祸,八成是黄铭做出的伪装。而卢姝真正的死因,应该跟他脱不了干系。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卢姝死后不能投胎转世,而是要待在那辆面包车里,等候时机。一旦时机成熟,方向盘交到她的手里,她便要开车去撞穿有第三中学校服的男孩子。因为在她看来,死后的时间并不存在,她记忆中的黄铭,仍旧还在第三中学念书,是个尚未成年的毛头小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章 招魂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黄铭已经上大学了,可卢姝这个时候才出来报复,报复的还是第三中学的高中生,时间上说不通吧。”何洛提出他的疑问,说实在话,这个问题已经在他脑中盘旋许久,一直得不到确切的解答。如果黄铭就是杀害卢姝的凶手,她为什么不在死后立即找上黄铭复仇,而是被迫等了这么多年才去行动? “除非在此之前,她的魂灵被缚,不得外出游荡。”盛沐阳眼底掠过一丝阴鸷,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侧目望向何洛,“你还记得咱们开车从制鞋厂回来的路上发生过的那起车祸吗?” “当然记得,永生难忘。”何洛至今回忆起离奇消失的红衣女鬼,脑中都是突突地跳疼。 盛沐阳分析道:“估计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的灵魂突然觉醒了。” 这么说来,倒是合情合理,可是何洛不懂,他们做了什么,会让一个附身在面包车上多年不曾苏醒的女鬼突然之间活过来。 “你说是我们让她复活的?” 盛沐阳摇头道:“这个目前还不好说,如果没有其他招魂行为,估计就是我们两个。” 盛沐阳提出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概念,引起了何洛的注意:“招魂?” “对。”盛沐阳对何洛解释说,“那是一种很古老的咒术,现在基本上已经失传了。” “我还以为那都是书上说来骗人的把戏。” “并不全是,曾在古代一些时候,确实发生过魂兮归来的事情。生者以血为祭,同地狱修罗立下誓约,召唤鬼魂归来,与此同时,死后的他,也会随着阴差进驻十八层地狱,到深渊炼狱中度过余生。” 何洛忆起暗无天日的阴曹地府,和那开遍黄泉之路的红色彼岸花,一辈子都不想再去回忆的阴森可怖的场景,却是那些招魂使者将来无穷无尽的折磨。 “到底是什么人会下这么大的血本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盛沐阳阴沉着脸,摇头:“不知道。” 何洛猛然想起下午在卢源家里见过的财神爷的雕像:“卢源信鬼,会不会是他?” 盛沐阳默不作声,脑内沿着何洛的思维向下推导,却是一条死路:“应该不是。我说过,这种咒术失传已久,如果不是祖上流传下来,普通老百姓根本不可能得知。” “那还会是谁?”何洛喃喃自语,想着江川给他发过来的信息资料,卢姝的社会关系,除了她的父母,卢源,第三中学的同事、学生,再无其他。不可能是她的爱人,不可能是她的亲人,更不可能是她的同事。 盛沐阳的脸色越发阴沉,直觉告诉他,这次的事所能牵出的黑幕,远比他想象中要暗得多。 “不要去想卢姝的社会关系了,应该不是她认识的人。” 何洛不知道盛沐阳是怎么猜出他在考虑卢姝的社会关系,毕竟他从不明白一个人把所思所想都写在脸上,看透他对旁人来说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纠结的点放在盛沐阳的话上,什么叫不是她认识的人?难不成还有其他闲人冒着死后下地狱的危险,干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丧气事? “你是不是想到谁了?”何洛难得聪明一回,从盛沐阳的眼底读出他现在的思绪。 盛沐阳不能确定,但他隐隐有种直觉:“我希望不会是他。” 何洛兀自吞下一口恐惧的唾沫,随着盛沐阳脸上的凝结不散的愁云,他的眉头也渐趋紧凑:“他是谁?” 盛沐阳沉沉地提起一口气,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何洛最讨厌好奇心被牵扯却又不得刨根问底的感觉,朦朦胧胧,难以真切,搅得他心神不宁,夜里躺在床上都难以入睡:“别啊,你告诉我,我铁定不告诉别人。” 盛沐阳正色道:“我说过,触犯原则的事不会做,此事事关冥府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何洛见他一脸正气凛然,便不再纠缠于他。知道他们冥府有冥府的规矩,什么人都不能触犯他们冥府的底线,否则阎王知晓了,指不定怎么折腾死后的自己,得不偿失。 “那好吧,我不问你了,但你至少要让我知道,这事有没有危险。有危险的话你就不要干涉了,告诉你们那个冥王,让他挑点精兵强将去做,你留下来陪我,我们还干点收人的工作就行了。” 盛沐阳不知该哭该笑,事情发生后,他难辞其咎,推给冥王或是其他阴差,都不是为官之道。但听得何洛话中对他的保护之意,心里暖意洋洋,唇角上扬,笑道:“我知道。” 何洛睡后,盛沐阳将黄铭的DNA上交黄泉市警察局,并用技术比对分析,证实当年那辆面包车尚确实存有黄铭的DNA。是他在约见卢姝之后,提议让她参与色情行当,遭到卢姝的拒绝,两人发生争执,导致车辆侧翻,发生车祸。 卢姝的死,黄铭难辞其咎。后者因为放高利贷,遭到警局严苛调查,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对卢姝的一个交代。 但是召唤卢姝魂灵归来的人,最终还是没有露面。盛沐阳一直不肯提起这件事情,何洛也不敢多问。 肇事车辆无缘无故回到4S店,像是一切事故从未发生。黑心老板再不敢留下这辆翻新车卖给别人,选择推进修理厂将其粉碎,回炉。 车子被碾碎的那一瞬间,卢姝的魂灵也烟消云散。她在人世间徘徊许久,已然忘却了作为一个鬼该有的职责。是时候回到阴曹地府算算前世的账,投胎转世,继续做人。 但她临走之前,仍旧放不下她的哥哥卢源,在盛沐阳的护送下,最后去到他门前看了一眼。卢源像是感应到了妹妹的灵魂,在无人敲门的情况下,鬼使神差地将门打开。 两人阴阳相隔,立在门前对望,卢姝的手掠过卢源的脸,带起一阵诡异的风。而后,卢源屋内陈列柜上两人的合照,卢姝的唇角以细不可见的程度微微上扬,变作一副柔和的笑。 红色连衣裙随风猎猎起舞,在盛沐阳的带领下,卢姝进入冥府。硕大的猩红色的圆圈逐渐埋没两人的身形,将她这一世所有幸福,快乐,痛苦,怨念,悉数带走,自此以后,再无瓜葛。 何洛有幸站在楼梯拐角,全程目睹了这场送别仪式。在他看来,可怕的从来不是阴曹地府,而是象征万籁俱寂的断舍离。一个人要如何狠心,才能忍受与生前所有记忆分离的苦楚。他宁愿永远没有那么一天,需要他鼓足生前所有勇气,才能面对举重若轻的几秒轮回。 但他终究会死,死的时候,八成会是盛沐阳带他进冥府。这么想来,也不算寂寞。他展露无奈的笑颜,背过手去,缓缓走下楼梯。 数十秒后,盛沐阳从身后黑暗的楼道里露面,跟上何洛的步伐,同他并肩向前走去。 人这一生,何其短暂,能有三五好友相伴,用一生挚爱之事聊以消遣,已是幸运。如是,何洛觉得自己幸运至极。 “结束了。” “嗯。” “回家吧。” “嗯。” “说句实话,每次你‘嗯’的时候,我都觉得你在敷衍我。” 盛沐阳顿了顿说:“那我换个措辞。” 何洛眼前一亮:“什么?” 盛沐阳转头望向何洛,眉飞色舞:“嗯哼~” 何洛白眼:“还是别换了。” “嗯哼~” “我都说别换了!” “嗯哼~” “……” “嗯哼嗯哼~” “你大爷的。” 冥府深处,彼岸尽头,白骨层叠相生,堆积如山,高约万丈。在那白骨堆砌的王座之上,稳稳坐着形销骨立的无常,一阴一阳,和谐地拼凑在他身上。他面目如常,不怒自威,眼神中透露着寒风凛冽的光。 “流火。” 被点到姓名的阴差恭敬上前,俯首称臣:“在。” “有关忘川所言一事,你了解多少?” 面对无常的审讯,无人敢知而不言,流火没有半点隐瞒,只是他对此事知之甚少,实在无法多言。 “当年深渊□□,牵连甚广,自那以后他便再无踪迹,至今未曾露面。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还活着,只是有关他的事情,多半都是传言,不可尽信。而且至今冥府都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实当年那场□□是由他引起,按理来说,他属法外,我们无权管辖。” 流火所言,无常皆知,那个在地府被人禁言的名字,已经多年未曾有过耳闻。如今忘川突然提及,倒是无端勾起许多往事。 “邪灵此人,行事诡谲,早年确实犯下不少罪行,颇为令人头痛。但我与他也算熟识,有过同袍之谊,他本性不坏,不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流火问道:“那依你的意思,无需查他。” 无常默许流火之意,放其一条生路,他们要找的人,绝非传说中的邪灵:“不是他,便是旁人,查还是要查,只是此事不便交由你去处理,换个人来,素裳即可。” 流火抱拳以对:“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章 空气 何洛千算万算,算不到徐宇会来殡仪馆接他下班,三个人在单位门口碰面,修罗场一触即发。 鉴于盛沐阳并不知悉他跟徐宇现在的关系,何洛表示,他必须将秘密隐瞒下去,无论用什么手段,都不能让盛沐阳参破他跟江川之间的交易。 “徐宇你来了。”何洛抢先一步走上前去,刻意拉开他同盛沐阳之间的距离,眼神警告徐宇,敢多说半个字,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徐宇心领神会,暗自为他在这场争夺战中悄无声息的胜利窃喜,低头冲着奔向自己的何洛展露常人不可多见的温柔笑颜:“来接你出去吃饭。” 何洛生怕两人之间突然流窜出的奇怪气场碍到盛沐阳的狗眼,拉着徐宇的衣袖带他原地转圈:“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吧。”回头,却也不算是回头,顶多就是侧目,视线飘向后方,看都不看盛沐阳一眼:“那个,我们同学聚会,先走一步……回来的晚,别等我了。” 拉拉扯扯,拖着徐宇上了他的车,副驾驶是留给何洛的位置,他却犹犹豫豫坐了后座。毕竟当着盛沐阳的面,他还不想过分造次。但这情形看在盛沐阳眼里,并无太大差别,徐宇会来接何洛下班,已是预料之外,坐不坐副驾驶,又有什么关系。 车子踏着低音轰鸣开走,留下肉眼不可见的尾气。盛沐阳在废气中久立不动,想着今天晚上的公车为什么还不过来接他,而后幡然醒悟,没了何洛的牵绊,他想去哪里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所以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匿了身形,悄无声息跟上徐宇的车,占据了何洛身边的位置,一路跟着他们去参加那莫须有的同学聚会。 “你还没跟他说?” 何洛不傻装傻,耳朵里塞了耳屎:“什么?” 徐宇耐着性子同他讲话:“我们的事。” 何洛倒吸一口凉气,直觉身边冷飕飕的,可能是这车里冷气开得太足,让他浑身上下的汗毛都无处安放。 “有点冷,空调关了吧。” 徐宇听着何洛的吩咐,第一时间关上空调,然而车厢内的温度却没怎么降低,仍是寒意逼人,令人牙关打颤。 徐宇从后视镜里瞄向微微发抖的何洛,告诉他说:“后座放有我的外套,还觉得冷的话,你可以先披上。” 何洛下意识想要拒绝徐宇的好意,但他开不了口,也不想开口,相较于费力去跟徐宇周旋,还不如乖乖听他的话办事。不过就是穿他一件衣服,事态也不至于严重到哪里去。 眼看座位边上放着徐宇的外套,薄薄的格子衬衣,何洛伸手去拿,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住。衬衣外套就像是被什么重物压在原处一样,不得动弹,任凭何洛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无法撼动它分毫。 何洛感到一股从头到脚的凉意,顺着他的脊背肆无忌惮的蔓延。这里一定有着肉眼不可见的东西,刻意阻挡他去拿衬衣。会是什么东西?鬼吗? 何洛猛地一下撒手,端端正正坐回原位,小幅度挪动屁股,向着窗户靠拢。不管那里藏着什么东西,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类,他还是不去招惹的好。 转眼车子开进市区,抵达商业中心,破天荒的,徐宇没有找寻哪家他常去的高档餐厅,而是将车停在一处热闹繁华的商业街边,招呼何洛下车。 “到了,就是这里。” 何洛懵过几秒,推门下车,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里不正是当年他们几个狐朋狗友上大学时,最爱夜间偷跑出去吃夜宵的小吃街吗?徐宇从没跟着他们来过,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这里……”何洛回望徐宇,眼中充满困惑,“你怎么会知道?” 徐宇笑着解释道:“这里是学校附近最繁华的街道,全校人都知道。” 何洛仔细想想,也是,当初他们夜逃出校,想吃物美价廉的街边小吃,最便利的去处就是这里。靠着强大的逻辑推理替徐宇找到借口,丝毫没有怀疑他其实是从自己几个室友那里套出来的答案。 褪去白日虚伪做作的皮囊,删繁就简,留下平易近人的朴素和简单,不得不说,徐宇所选的这条街道,是最能放松何洛心情的地方。他同徐宇穿梭在这条街巷的头尾,偶尔驻足在某家小吃摊前,买上一两份可以带走的食物,边走边吃。胃口大开,心口同样大开。 “真没想到你还会来这种地方。”何洛腼腆地笑,话里掩饰不了他难得想跟徐宇亲近的倾向。 徐宇笑道:“那是因为你对我有很多误解。” 何洛哑然,不好意思地用手蹭蹭鼻翼:“是吗?” 徐宇反问他:“不是吗?” 何洛将手上移,开始不好意思地挠头:“好吧,是我有偏见了,我跟你道歉。” 徐宇轻笑,唇齿间流露出他独特的儒雅气息:“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以后能试着多了解我一点。” 何洛承认在这方面,他曾先入为主地认为拥有同性恋倾向的徐宇,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能让自己接受的优点。这令他同徐宇待在一起的时候,很难感受到跟其他人一样的自在。同时,也正是因为这份不自在,使他很难将徐宇跟其他人一视同仁。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 “你为什么会……就是,呃,看上我?”何洛本来想用更加露骨直白的词汇,但是那股一直萦绕在他身侧的寒意,使他鬼使神差地吞下“喜欢”二字,换上了更加隐晦的说法。 徐宇缓缓斟酌,这个问题在他漫漫人生长河中,已然被他问过自己无数次,可是面对何洛,似乎哪个回答都不够完全,不足以让他印象深刻。他在千千万万种说法中抉择,很难下定决心要说哪个。 他的沉默令何洛心焦,暗自怀疑这个问题会不会牵扯出更加复杂的后续发展,后悔在他心底发酵,阻拦的话就要出口:“如果你不想说的话……” “命中注定吧。”徐宇的话抢在何洛前面,将他打断。 何洛愣住,没说完的话只得吞进肚子里面,静静听着徐宇同他分享爱上一个人是怎样妙不可言的心情。 “很奇怪的,就是会有一种感觉,冥冥之中指引着我,想要跟你亲近,知道你的消息,跟你聊天,陪你玩耍……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就会莫名其妙的开心。”说到这里,徐宇像是惦记起了什么似的,神色逐渐黯淡,变得郁郁寡欢,“不过这只是很幸运的少数情况。大多时候,我会觉得很痛,因为你并不喜欢我。” 何洛自他有生以来,还未真正试过爱上一个人的滋味,在他听来,徐宇的心情,宛若天书一样难懂。但他隐约能够感受到万分之一的同感,来自于他仅有的从书本和电视上得知的事例。 “我说一句话,你不要生气。如果真的那么难捱,为什么不放弃?” 徐宇鼓起胸口的气,苦笑着说:“因为放弃了会更难捱。” 不知为何,何洛想起夸父逐日。之所以会傻傻地追逐太阳,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拥有它,只是为了不去面对站在原地无能为力的痛苦。追逐的时候很痛,但停下来会更痛。就像游曳在海底无法停息的鲨鱼,因为少了鱼鳔的存在,必须不停游泳,才能免于窒息。 “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感情的事,本来就是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 听着徐宇的话,何洛心里的歉意更深。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却要让他违心配合出演。他很难不去想象血粼粼的真相被徐宇揭开的那天,他会怎样埋怨自己。倒吸一口凉气,浑浑噩噩地走向街边,殊不知身后突然窜出一辆电动车,险些将他带翻。 “小心。”徐宇赶忙将他拽回身边,顺手搂住他的后腰,“看路啊。” 何洛后知后觉,茫茫然望着从他身边行驶过去的电动车,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忽而,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从徐宇怀里拽走,就像开车来时拽不动的衬衣一样诡异。 何洛生生被这股力量带偏,脑袋撞上空气,却像撞上一堵厚实的墙。刹那间,他嗅到一股熟悉的气味,是自家常用不换的洗发水和衣物清新剂的香气。 盛沐阳? 何洛惊讶地抬头,空气里什么人都没有,但他分明感觉到了盛沐阳就在自己身边。这个混蛋,竟敢偷偷跟踪他! “你怎么了何洛?”徐宇关切地问,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闪了脑子。 何洛顶着满面假笑,强压怒火,对他解释说:“没事,脚崴了一下,没站稳。” 徐宇没有起疑,接过何洛手里的餐盒,继续向前走去。受到照顾的何洛缓缓跟在徐宇身后,短短几秒,恶狠狠地回头瞪向空无一人的身后,压低声线,警告盛沐阳说:“你给我老实点。” 话音未落,腰上突然多出一股蛮横不讲理的力道,反手将他搂住,带着他原地转圈,扭回头去,大步流星地跟上徐宇。何洛脑浆炸裂,在看不见盛沐阳的情况下,只能被他当成猴子一样戏耍。 再次跟上徐宇的时候,何洛同他之间隔了一个人的位置,遥远得不像是同进同出的玩伴。何洛低头扶额,脑子里乱作一团:“徐宇,那个,我有点累了,要不咱们回家吧。” 徐宇面露遗憾之色,悄悄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电影票来:“没跟你商量,提前买了票,如果不去的话就只能作废了。” 何洛心想,电影院里黑漆漆一片,就算盛沐阳作死造次,也不至于被人发现。而且只看电影,不用说话,他总归不会再有意见了吧。勉强笑笑,点头答应:“那好吧。” 然而事实证明,他显然是低估了盛沐阳作为一只已经逝去的鬼的作死能力,黑漆漆怎么样,不说话又怎么样,想造次的时候,再困难的条件也不是问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章 强吻 第七排的位置,何洛坐在中间,左边是盛沐阳,右边是徐宇。灯光全灭,荧幕开始放送电影,前奏音乐逐渐响起,观众们的注意力都被画面吸引了过去。唯独何洛,眼神时而飘向左侧的空气,目光里尽是警告之意。 在何洛的再三“强调”之下,盛沐阳表现良好,乖乖坐在板凳上,没有半点逾越雷池之举。但他就像一颗不□□,随时都会触发引线,点燃爆炸。何洛始终没法完全放松下来,一颗心悬在胸口,惴惴不安。 徐宇看出他不同寻常的紧张,缓缓伸出手去,试探性地触碰他的指尖,继而将他牵住。不出所料,他的手心布满细密的汗。 “洛,你很紧张吗?” 徐宇的声音来自右方,临近何洛的耳朵,他焦灼地弹腾一下,抽开身体,尽可能离他远些:“没、没有……”说话间,恍然发现自己的手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被徐宇紧紧牵住,抽离不得。心脏狂跳不止,不仅为徐宇突如其来的冒失举动,更是为盛沐阳接下来会如何反应。 终于,左手也被牵住,力道更加紧实,攥在空气里,有种温厚的热度。何洛头疼欲裂,一左一右这两个人,快要将他逼疯。 屏幕上仅有的光线打在何洛脸上,搅得徐宇没有半点心思观看电影剧情,他的视线游走在何洛眉宇之间,情不自禁向他靠近,贴上他的耳根,轻声细语地说:“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细小的呼吸喷在何洛脸上,本该造成不自在的尴尬,可他完全没有心思顾及徐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左边那团会不定时爆炸的空气上,含糊地应了一声。 “嗯。” “你为什么会答应跟我交往?” 炸裂般的话语,奏响在何洛耳畔,待他反应过来之际,事态已然不可收拾。徐宇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准确无误地进入了盛沐阳的耳中,并在那人脑里炸开不亚于□□般的威力。 完犊子了。何洛脑中闪过这个致命的念头,生怕盛沐阳会突然现身暴打徐宇一顿,到时候整个电影院里的人都会看到两个男人为他大打出手,他这张老脸要往哪儿放? 他感觉左手上的力道逐渐加强,几乎快要把他的骨头捏碎。他忍不住□□出声,强力将手从盛沐阳那里挣脱,猛然起身对徐宇说:“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逃命似的离开放映厅,直奔厕所间,冰凉的水洗在脸上,多少让何洛变得冷静一些。不该答应徐宇陪他来电影院,更不该答应江川跟徐宇交往试试看,一切都错得不能再离谱了,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洗手间的灯突然灭掉,陷入漆黑一片。劲风般的力道袭来,拖着何洛的身体将他摔进独立间,肉墩子撞上瓷砖墙,疼得何洛龇牙咧嘴。他刚想开口骂人,嘴巴就被堵了一个严丝合缝。 “唔……” 何洛再想不到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比被一团空气推进厕所强吻更诡异的事情了,更诡异的是,至今他都无法确定对方究竟是不是盛沐阳。盛沐阳会对他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吗?盛沐阳可是他的兄弟啊。 推了,没能推开,反而给了那人更多的机会,双臂张开,胸口被人挤满。身后是墙,身前也是墙,两堵墙,根本没有给他逃离的机会。鼻息换不上气,嘴唇也被霸占,缺氧令他眼前闪过群星,细碎的求救从鼻腔里哼出去。 接收到这信号,对方放缓了动作,不轻不重地压着何洛,同他慢吻。但那力道还是丝毫没有减弱,何洛逃脱不了,像块刀俎下的鱼肉。尽管对方从始至终没有现身,但何洛直觉他是一个男性,唯一的弱点在他□□。 他瞅准时机,一膝盖顶在对方的薄弱环节,只听一声闷哼,他重获自由。兴奋难耐的何洛撒丫子冲出厕所,顾不上去管还在放映厅里等待他的徐宇,出了门直奔楼下,打的回家。 热辣辣的感觉萦绕在他心头,久久难以消散。他将车窗玻璃打开,迎着冷风吹头,呼啸而过的风没能带走他的困惑,反而令他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更加难受。 他无奈将窗户关上,郁郁寡欢地颓丧下来,靠在车后座上闭目养神。眼睛闭上之后,一切仿佛重新回到黑漆漆的小厕所里。没有视觉,只有触觉,令人窒息的吻,扑面而来的洗发水的香气。 盛沐阳,真的是你吗? 何洛尽量避免去想这件事情,劝慰自己,或许只是喜欢恶作剧的小鬼,碰巧同他用了一样牌子的洗发水和清香剂,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这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混乱不堪的思绪堆叠,潮水一般将他团团包围,心情像过山车般忽上忽下,总也驶向不了一马平川的终点。怀揣无数猜想的何洛,拖着筋疲力竭的身体回到家里,灯给他留着,可盛沐阳人已经睡了。 熟睡中的盛沐阳,人畜无害,何洛很难将刚才在电影院里造次的鬼跟眼前的他画上等号。再者,人都睡了,还有可能出去跟踪他和徐宇吗?或许一切都是他的主观臆断,事实根本不是那个样子。 冰箱里还有几瓶啤酒,何洛全都拿来下肚,醉意袭上心头,总算逐渐引领着他步入梦境。杂七杂八的念头汇聚成离奇诡谲的梦,光怪陆离的场景,神秘莫测的剧情,竟比今晚看过的电影还要精彩许多。 次日醒来,何洛眼底染了黑圈,几层肉眼可见的眼袋,拖出他难以掩饰的疲惫。他听见客厅传来细碎的声响,是盛沐阳起床的动静。警铃立刻敲响,打起十二分精神,跳到门边偷听。 呼啦作响的水声,证明那人正在卫生间里洗漱,何洛轻手轻脚拉开房门,进入暂时无人的客厅。本以为这样就能免于见面,殊不知刚刚迈出两步,就同卫生间里窜出来的盛沐阳撞了一个对头。 盛沐阳头顶盖着湿漉漉的毛巾,发丝滴着凝结成团的水珠,慵懒的眼神自下而上瞄着何洛,半晌,悠悠地说:“早。” 望着盛沐阳一开一合的嘴唇,何洛仿佛吞了苍蝇,思绪不由自主回到昨晚小隔间里混乱不堪的一幕,结结巴巴回他一声:“早、早啊……” 盛沐阳没再停留,手上擦着发丝,脚下生风,几步来到衣架边上挑了一件套头T恤穿上。这是他的居家装扮,不是上班常用,何洛颇感困惑,问他:“你今天不上班吗?” “我请假了。” “怎么回事?” 盛沐阳云淡风轻,背对何洛回答:“有个朋友要来黄泉市做客,我去接他。” 何洛一脸懵逼,盛沐阳此人劣迹斑斑,沙雕满分,身边除了自己,哪里还有值得亲自去接的朋友?他转念一想,不对,也有可能不是盛沐阳的朋友,而是…… “你是说冥府里来的?” 盛沐阳默不作声,但凭何洛对他的了解,看他脊背拱起的弯度,就能猜出对方心里正在做出肯定回答。 “那他要住哪儿啊?不会也住我们家吧?” 盛沐阳说:“不会,冥府拨有专项资金,他住酒店。” “哦,专项资金……”何洛后知后觉,咂咂嘴说,“等会儿,我怎么没见你用过这笔专项资金呢?” “盛沐阳的积蓄加上殡仪馆每月发下来的工资,完全足够我的日常开销,不需要动用专项资金。” 有道理……不对,有道理个屁!何洛怒道:“那你上次出去查案还让我买面包车?”每次提起这事,何洛气得牙根都是痒的。要不是盛沐阳诓骗他说自己跟财神爷有交情,能替他求来彩票号,他也不会霍出血本买车。 盛沐阳最后一次擦拭他顺滑柔亮的头发,顺手将毛巾搭在餐桌椅背上:“我是冥府官差,买车无用,你就不一样了,有个交通工具还是方便很多。” 有道理……何洛暗自恼火,竟然又被盛沐阳说服了,真是可气。这个事情暂且不提,他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盘问盛沐阳,让他作答。 “那个……你昨天晚上怎么睡那么早?” 盛沐阳面无表情,像是风平浪静的湖面:“你出去参加同学聚会,我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意思,看了一部无聊的电影,没看完就睡了。” 何洛心里打颤,隐隐觉得他这番话暗藏玄机,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可干的事情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看电影?而且还点明是无聊的电影,这不就是昨天晚上他观影之后的同感吗! “那你,呃,就是看电影的时候……有没有出去过?” 盛沐阳对何洛的话表示不解,仰头望他,满面困惑:“去哪儿?” 何洛硬着头皮,将他想问的话说得更加明确一些:“去,去上厕所。” 盛沐阳稍作停顿,眼神直勾勾地穿透何洛,将他看到无处遁形。在这平淡中饱含犀利的视线注目下,何洛暗暗打起退堂鼓,想要向后退去,却又不敢轻易动弹。 “去了。” 盛沐阳突然作答,坦率得令何洛难以呼吸,后者在他站立的一亩三分地上,生平第一次知道无处可逃是什么意思。话题进行到这个地步,还要往下,但何洛问不出口他憋在心里的问题,生怕万一搞错了对象,他和盛沐阳的立场就会变得无比尴尬。 “那你……那、那……”何洛的结巴越来越严重,舌头像是打了死结。盛沐阳读出他的难堪,替他接下去说:“我不仅去了厕所,我还去了厨房,你的卧室,我都去了,怎么了吗?我以为在这个家里,我是不被禁足的。” 何洛眉头一皱,眼冒星光:“就只是在这个家里吗?你没有出门吗?” 盛沐阳耸肩以示无辜:“我昨天没有工作,用不着出去收人,难得一个人在家休息,我出门干什么?” 何洛的脸逐渐白里透红,耳根蒙上一层肉眼可见的粉色,透露出他为自己愚蠢的猜测感到无地自容的心情:“没没没,不出门好,不出门挺好的。” 此时此刻,再没什么是比他刚才没有直接坦白接吻事件更令他感到庆幸的了。无地自容,羞愧难当,夹着尾巴逃进卧室,飞快地换上衣服,拎上钥匙,拿上手机,冲出玄关,出门上班。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前后不到三分钟。甚至来不及跟盛沐阳道别,就急匆匆地消失在了楼道的拐角深处。 盛沐阳目送何洛逃窜离去的背影,面上毫无表情,只是微微颤抖的右拳,险些暴露了他精心设下的伪装。人走之后,总算松了口气,麻烦解决的愉悦替代忐忑不安的心情。 抬手摸摸满是诱惑的嘴唇,想起昨夜在黑漆漆的隔间里亲吻何洛的感觉,兴奋到近乎邪魅的表情,逐渐丰盈他的面部肌肉,成为他勾起唇角的主要原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章 女童 心乱如麻,不知点了几千次的鼠标,吵到对桌同事频频发出尖利高亢的啧啧声,警示何洛别再继续聒噪人了。他颓然叹气,埋头藏身于臂弯深处,天哪,干脆给他一刀让他死了算了。殡仪馆里那么多尸体,也不差他这一具。 说起尸体,何洛脑中闪过精囊妙计,对他来说,想死还不容易? 尽管盛沐阳一再提醒他,不许他触碰尸体,说是这样于他百害而无一利,可是无奈眼下这种情况,他必须找寻一个发泄口,要么是杀人,要么是自杀。鉴于这两者之间分外悬殊的后续代价,他毫无疑问选择后者。 仍在上班期间,周围随时都有可能冒出不知名的同事。何洛踏着小心翼翼的步伐悄无声息地去向停尸间,驻足良久。面前诸多陈列尸体的柜子,他必须慎重选择。 七是他的幸运数字,自小到大,一直庇佑着他。从左数第七列,触手可及的这一排,毫不费力地将格子柜的柜门拉开,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稚嫩的女童。 何洛惊异数秒,转瞬恢复如常。殡仪馆里有形形色色的尸体,就像医院里有千奇百怪的病患,在生老病死这种天道规律当中,任何条件都不值得上苍可怜。 三年以来,何洛早已见惯英年早逝的孩子,在花朵还未绽放的年纪,便惨遭命运折枝。可他从未触碰过那些孩子的身体,没有经历过他们死前的苦楚。 犹豫不决地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女童冰凉的小手。一瞬间,他听见鸟叫,像是低回婉转的华丽乐章,曲调和谐悠长,缓缓曳动着四月和煦的风与温暖的光。 他闻到清香,像是混杂了洗衣粉和清香剂的味道,是他穿着刚洗过的衣物,被午后悠闲恬静的日光晒出清甜的气息。 他看见晃动的景物,一前一后,一上一下,随着他身下越荡越高的秋千,变得越来越引人入胜。 这是一处住宅小区的活动区域,秋千两旁,园艺工们辛勤植下白桦树的苗子,如今已然长成参天大树,左右交叠,漏下斑斑驳驳的光影。 故事的主人公,这位可爱的女孩,独自坐在双人秋千中的一个,拼命荡到最高。每一次荡到最高,何洛的视线都能越过院墙,看到白桦树后的住宅楼,一男一女正在房里做着不可描述之事。他估摸着,应该是二楼。 不远处的小区边界,黑色铁质栅栏之内,一群建筑工人正在挥汗如雨,抢修地下管道。轰鸣声偶尔传来,盖过虫鸣鸟叫。小女孩的注意力被巨大的动静吸引过去,秋千放缓,几下摇荡之后,何洛再看不见院墙外的住宅楼。 俄而,那些工人停了机械,换上人工,由大到小,由面到点,进行深入细致的修补工作。小女孩再次用力加速,将秋千荡飞起来,眼神越过院墙,去寻方才那户人家。 突然,秋千荡到高处,女孩看向窗户。不知何时,窗户被人从里打开,露出微微翻飞的窗帘。在那帘子后面,赫然立着一位□□上身的成年男人,凶神恶煞地盯着她看。 小女孩吓得不轻,周身一阵颤栗。何洛感觉到她立马放缓速度,让秋千缓缓落了下来。再没心情继续玩耍的她,飞也似的从秋千上跳落下来,冲出白桦树林,飞奔向自己的家。 然而就在她冲出拐角,惊魂未定地回望身后的一刹那,身边突然撞出一辆越野,车速不算太快,但碍于女孩站在了视觉死角,司机没有刹车,而是硬生生碾了过去。坚硬的车体压过女孩柔软的身体,造成她胸腹部肋骨断裂,反向刺穿肺部,当场窒息死亡。 窒息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在被车碾过之后,浑身疼痛欲裂,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眼睁睁望着天空等死。意识回归身体的瞬间,何洛脑中闪过两个大字:后悔。早知道这次死亡经历这么痛苦,说什么他也不会自讨苦吃。 疼痛立刻令他忘却了昨夜的烦恼,算是这次遭遇的唯一幸事。身心俱疲地回到办公室里,只想趴在桌前好好休息一阵。可惜刚刚坐下,就被主任叫去安排工作。 一堆文字性繁复琐碎的任务,搞得他一个头两个大。脑子发出蜜蜂振翅的轰鸣,估摸着是离疯不远了。 好不容易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何洛起身想去洗手间里躲躲。可他一想起昨天晚上在电影院洗手间里发生的事,心情就无法平静。左思右想,最终决定去天台。 凉风习习,吹拂着他混乱的思绪。那些杂草丛生般的念头随风飞舞,就像一颗颗曳动的水草。 忽而,在那看似杂乱无章的水草里突然窜出一条清晰可见的脉络,指引着何洛伸手去抓。他猛然将其抓进手中,脑子瞬间变得清亮通透。 刚才那段经历,有个地方令他耿耿于怀,可那死亡前的痛苦太过真实,迷蒙了他的思绪。如今冷静下来再去细细回想,他恍然发现,女孩在窗户边上看到的那个男人,藏在窗帘之后的小臂,分明沾着鲜红的血。窗帘翻飞起来的时候,那血被女孩尽收眼底。原来她不是因为害怕突然出现的人,而是害怕他手上的血。 再来回想之前他所看到的不可描述的事,当真是男欢女爱那么简单吗?一男一女,关起门来,涉及到大幅度动作的戏码,很可能还有家庭暴力。 一个小学生,中午放学之后,在自家院里背着书包荡秋千。证明她一放学就来了这里,而不是先回家去。时值正午,本该吃饭,她却莫名出现在秋千上,还非要荡到最高,拼了命去偷看院墙之外的景象。 何洛有理由怀疑,这已经不是女孩第一次偷窥那户人家了。她正是无意间发现了藏在窗帘后丑恶的家庭暴力,所以才会在放学后不顾一切飞奔到秋千旁偷窥事态的发展情况。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次偷窥会被对方发现,而且还成了她死前最后一次偷窥。随着她的死亡,便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发生在那栋住宅楼里的家庭暴力事件。 何洛拼命回想小区的内部设施,想要对照黄泉市各大商业住宅区,寻找小区的具体名称和地址。但他对黄泉市的了解不深,商业住宅区又几乎一模一样,思来想去,一无所获。 他深知这次不能依仗盛沐阳,一来因为昨夜的事,他暂时无法面对盛沐阳那张脸,二来因为他违规操作,背着盛沐阳触碰了殡仪馆里的尸体。这事如果让盛沐阳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无穷无尽的数落。 想通这一点后,何洛将希望寄托在了江川身上。他对自己这种行为深恶痛绝,一面暗暗辱骂自己没有出息,一面拿出手机给江川打电话。 警局正在召开内部会议,针对近期发生的一场失踪案件进行小组讨论。江川坐镇,刚要开口讲话,手机在桌面上震动,打断了他的发言。 徐宇就坐在他的手边,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的视线不由自主飘向那里,看见备注上的名字是哗啦啦。暂且不说谁会取这么难听的绰号,可怕的是,这么难听的绰号,竟然会出现在江川的手机通讯录里?他连给自己的备注都是简简单单的徐宇大名,怎么会给一个不知名的家伙备注昵称? 江川低头望了一眼,自然而然地接起电话向外走去,所有警员都在屋里等他开会,他却接起电话聊私事去了。徐宇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忍不住相互握紧,十指交叉,深吸一口气,劝自己放平心态。 不多时,江川重新回到屋里,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机,继续开会。语气平稳,毫无波澜,半分起色没有,这令徐宇十分好奇,刚才给他打电话的究竟是什么人。 如果说是他的新欢,表现未免过于平淡,如果说只是普通朋友,何必备注的如此暧昧。难道说是见不得人的名字,所以才要用这种词汇来掩人耳目? 会议结束之际,众人纷纷离席,唯有徐宇,等到最后。江川知道他在等待自己,所以收拾东西,故意放慢速度,熬到整间会议室里就剩他们两个,方才缓缓开口:“等什么呢?” 徐宇大方地说:“等你。” 江川笑道:“都在一个警察局里,又不出门,等我作什么。” 徐宇开门见山,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刚才给你打电话那人是谁?我认识吗?” “你又来了……”江川无奈扶额,关于这事,他相信上次跟徐宇已经聊的够多了。 “所以还是上次那个?”徐宇从他的表情里读出自己并不想要知道的答案,这么长时间的周旋,可不像是江川从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作风。 江川挤出一抹假笑,默不作声。 徐宇一拳头砸在对方的棉花团里,有气无处撒,心里憋闷不已:“很高兴,我们都有了最好的归宿。” 江川颔首嗤笑,实在不想戳穿徐宇他口中两个人的归宿,说白了就是一个人而已。虽然这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列,但也不妨碍最终目标的达成。他欣然点头,算是默许了徐宇的话。 转头待徐宇走后,吩咐卓然帮忙调查黄泉市内装有秋千的住宅小区。毕竟秋千这种东西,属于十分常见的健身器械,大多规划上乘的商业住宅都配备了供孩子们玩乐的秋千,有的甚至不止一处。调查起来,十分麻烦。 表单交到何洛手上的时候,整整排查出了400多个符合条件的小区,分布在黄泉市内东南西北中各个方位。就算他不辞辛苦,挨个调查,最起码也要小半年的时间。等到那个时候,凶犯长什么样,他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难道非得借助盛沐阳瞬间转移的能力,让他在一夜之间排查完所有小区? 何洛犹豫良久,举起手机拨打盛沐阳的电话。挨吵事小,人命关天,大不了等这事结束之后,他三叩九拜给盛沐阳赔礼道歉。 盛沐阳请假一天,去向不明,电话打了许久,那边不见任何响应。何洛一面感到困惑,一面止不住待它挂断之后继续拨打。可是接连数次,那边都无人应答,何洛心里慌张,第一反应便是盛沐阳出事了。 他一拍桌子,猛然起身,拎上外套,大步流星:“涛哥,帮我给主任请个假,就说我家有事,先走一步。” “哎,等会儿,你小子还有个活没干完呢……” “我忙完了再回来加班!”何洛一边喊着,一边奔出办公室,按照盛沐阳早上告诉他的情报,大致推算出他应该是去了阎罗殿。 事不宜迟,刻不容缓,出门开上他的小面包,直奔白虎寺阎罗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章 素裳 如果不是市内限速,何洛能把五菱宏光开出兰博基尼的速度。抵达寺口,先随便揪住一个僧人问他,有没有见过体型外貌类似盛沐阳的香客,僧人回忆过说:“有,好像是朝南面走了。” 何洛喜不自胜,按着僧人给他指引的方向,找到阎罗殿门。庄严肃穆的寺庙之内,唯有他一人行色匆匆。 这里香火不旺,人不算多,稀稀拉拉的几个香客,何洛打眼一瞧,没有盛沐阳的人影。他退出殿外,绕到殿后,这里有处拱门小院,格外僻静。循着拱门进去,果不其然,就见盛沐阳正站在小道正中,同他边上一位陌生男人交谈。 说是男人,雌雄莫辨,要不是他胸口平平,喉结突出,人高马大,何洛几乎错要将他认成女性。原来这就是盛沐阳请假一天要来迎接的冥府客人,真是开了眼了。 “咳咳。”何洛一边警示二人,一边走上前去,眼睛游鱼似的在他二人之间来回穿梭,最终停在盛沐阳脸上,“我能请问一下这位先生,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吗?” 何洛的到来令盛沐阳颇感意外,眼中闪过不加掩饰的喜悦,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十几通未接来电:“对不起,手机静音了,没有听见。” 何洛念他今日有重要工作需要完成,勉强放他一马:“算了,饶你一命。”视线不由自主飘向冥府来的神秘客人,被他惊为天人的容颜闪到狗眼。 素裳对上何洛的目光,拧起柳叶细眉:“他就是无常口中那个变数?” 盛沐阳颔首,表示默认。 “什么无常,什么变数?”何洛将问题抛向盛沐阳,这些名词,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盛沐阳深吸一口气,无奈的语气中不失宠溺:“你又忘了,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 何洛怎么会忘,只是不甘心罢了:“你说有关冥府的事,不能随便告诉我。” “那你还问。” “我想试试嘛。”何洛的声音越来越小,底气越来越不足。他想,上帝告诉夏娃不能偷吃禁果,但她还是吃了。人性就是这样,越是不被允许,越是想要触碰,恐惧和好奇迫使他们去做危险的事,最终招致灾祸。 兴奋冲昏了盛沐阳的头脑,回神之际,他见日头还在,恍然发现何洛旷工离岗:“对了,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殡仪馆上班吗?” 何洛绝对不会告诉盛沐阳,他是因为担心对方的安危,临时请假离岗,硬着头皮扯谎说:“殡仪馆停电了,集体放假一天。” 盛沐阳满眼怀疑,这种放假理由,简直前所未闻:“那停尸间里的尸体怎么办?” 何洛忍着脊背冒汗的恐慌,继续谎话连篇:“你忘了,停尸间跟办公楼不是一个供电系统,再说了,不是还有备用电源嘛,啊哈哈哈。” 勉强信了何洛的鬼话,盛沐阳不再深究这个问题,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将素裳安排妥当。此番他到人间,用的不是灵体,而是肉身,作为一个凡人,混入人群当中,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 冥府怀疑,卢姝一事,实乃有人恶意为之。毕竟招魂这种禁术,知者甚少,召回的鬼魂又不是他本人的亲眷,若非谋划深远,不可为之。他的目的,冥府尚且不明,但若听之任之,放任自流,早晚酿成大祸。 素裳利用凡人的身份,方便在黄泉市内活动,也不至于引起幕后黑手的注意。只是苦了从未有过人类经历的素裳,从早上开始到现在就一直饥肠辘辘。 “咕噜噜——” 巨大的响声吸引了何洛与盛沐阳,两人双双侧目,望向一脸泰然自若的素裳。后者不明所以,只是隐隐觉得有些痛苦,但还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他便以为这是身为人类所必须忍受的苦痛与折磨。 何洛颇感无奈,扭头看向盛沐阳:“你们这些阴差都没有常识的吗?” 盛沐阳拉下驴脸,回怼何洛:“做鬼的时候不需要吃饭,这才是我们的常识。” 何洛一脸“败给你了”,驱车带着二人回到市内。他还记得盛沐阳提起过冥府专项资金的事,兴致勃勃地带着他们去了高档餐厅,将他至今想吃却还没有吃过的餐点尽数点了个遍。 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美味佳肴端上餐桌,令人垂涎欲滴。何洛招呼大家吃菜,自己却最先下筷,甩开膀子,吃得不亦乐乎。 素裳死后,饮过孟婆汤,忘却前世记忆,自那时起,便从未尝过食物的味道。如今忽而吃到这些聊以果腹的菜肴,并未觉得十分幸福,只是觉得不适。 “做人好麻烦。”素裳一面咀嚼,一面低声对盛沐阳抱怨。 盛沐阳笑道:“习惯就好,也挺有趣的。” 素裳不知哪里有趣,满目愁容,这里的阳光,餐点,还有气味,统统不是他喜欢的模样,还是冥府更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毫无变化,没有波澜。 选好酒店,拎包入住,超豪华总统套间,令人眼红嫉妒。何洛单手抚上绸缎面的被子,眸中带泪,回望盛沐阳:“为什么你来黄泉市当差,就没有他这么好的待遇?” 盛沐阳一把拉开他的手,将他拖离素裳的床:“职位级别不同,工作性质不同,待遇自然不同。” 何洛捶胸顿足,义愤填膺:“官僚主义!” 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很诚实,还想伸手去摸,被盛沐阳一个眼神警告拦住。何洛皱起小脸,苦苦哀求:“我就摸摸而已,你别这么严格啊。” 盛沐阳瞧着外间没有动静,料想素裳暂时不会进来,小声告诉何洛:“就摸一下。” 何洛乖宝宝似的点头,舂米似的:“嗯嗯嗯。” 盛沐阳松开他的蹄子,放他自由,小伙子第一时间张开双臂,噗通一声栽进床体。盛沐阳大惊失色,想去拦他,为时已晚。 “你也来啊,这床真的绝了。”何洛一把抓住盛沐阳的手腕,将他拖拽上床,同他并肩躺在一处。 钱财是个好东西,花在哪里,哪里便好。这床软得不似人间该有之物,躺在期间,宛若置身云中。何洛深深醉倒在这钱财堆砌出的金窟窿里,希冀时间能驻足在这一刻,直到永久。 盛沐阳也醉倒在弹性十足的床垫上,难得公费享受如此奢华的待遇,多躺一刻便是一刻。再者,身边躺着何洛,更让他难以抽身,心想,若能就这样躺到地老天荒,便是人间至美。 “放羊,咱们也买个这样的床吧。”何洛的声音从侧方传来,透过云朵似的柔软,格外撩人心弦。 盛沐阳扭过头去望他,阳光照在何洛眉前,他的睫毛根根分明,心里暖融融的,顾不上去想这床要多少钱,只管顺着他说:“买了我也要躺。” 何洛笑道:“那不行,睡不下。” 盛沐阳翻身撑起胳膊肘,居高临下地看向何洛:“胡说,现在刚好躺下我们两个。” 何洛白他一眼:“咱俩是横着躺的,腿都在床外面,你试试竖着躺,肯定睡不下。” “试试就试试。” 两人腿脚利索,飞也似的掉转方向,竖着躺在枕头上面,一边一个。虽说床铺确实窄了几分,但是肩并肩躺在一处,挨得紧凑一些,完全可以躺下两个成年男人。 “怎么样,我就说可以吧。” 何洛咕哝说:“那我也不跟你睡。” 盛沐阳笑他:“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 何洛强词夺理:“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啊?” 盛沐阳搔他痒痒肉,让他无处躲藏:“跟不跟我睡?嗯?不答应我就停手。” 何洛没有料到盛沐阳这么幼稚,大龄男青年,还玩这一套。但是无奈这一套对他来说非常管用,浑身都是痒痒肉的他,没过几秒就坚持不住,开始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啊哈哈哈哈……” 盛沐阳听他求饶,做短暂停歇,手指却还抵在他的腰间,随时准备发起二次进攻:“再给你一次机会,买了床让不让我睡?” 何洛无奈投降,拜倒在盛沐阳的西装裤下:“让让让,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我都听你的。” 这话甜进盛沐阳心坎儿里面,他笑得喜不自胜,勾起手指在何洛鼻尖上刮了一道:“算你识相。” 何洛猛然忆起被人推进小黑屋里强吻的画面,心头仿佛被人捶了一拳,脸色微微发红,不自然地扭开脖子,一手推开盛沐阳的胸,将他掀翻在床侧:“滚蛋。” 盛沐阳顺势躺倒在床上,唇角始终挂着微笑,手指暗戳戳地勾住何洛的小拇指,同他拉勾:“说好了,谁变谁是小狗。” 何洛怼他:“幼不幼稚?咱俩的存款加在一起也买不了这张床。” 盛沐阳故弄玄虚道:“这个你先别管,刚才说的话我可都记下了,哪天等我真的把床买回来,你可得遵守约定。” 何洛这才想起盛沐阳本来的身份可是冥府阴差,他这些年总共有多少积蓄,是自己并不知晓的。万一他多年来一直打光棍,勤俭节约,一分不花,积攒下来很多存款,自己岂不是赔大发了? “你等会儿……”何洛将小拇指抽回,游移地问,“你先说你现在有多少存款?” 盛沐阳挑挑眉毛:“三五万?” 何洛瞬间松了口气,哈哈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盛沐阳浅笑,眉眼弯弯:“那你算是答应了?” 何洛拍着胸脯冲他挤眉弄眼:“答应了。” “不后悔?” “不后悔。” “好!”盛沐阳勾起手指,在何洛鼻尖上轻轻刮过,唇角含笑,意味深长,“就这么定了。” 何洛隐隐觉察到一丝凉意,连忙一左一右护住胸口,缓缓向后退去。是不是他答应得太快,太盲目,怎么有种即将把自己卖掉的错觉?不过盛沐阳要真能把这床搬回家,让他□□也值了。 素裳立在阳台,全程旁听此二人打情骂俏。有屋不能回,有床不能睡,只能靠在栏杆上忍受暴晒。热辣辣的光线照射在他身上,有做鬼时从未有过的烧灼感。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烦闷变成弯度,攀上他的眉角,心道,这里果然不适合他,哪儿哪儿都不适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