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风大》 第1章 楔子 庆丰十五年春,二月三,雨,傍晚。 珏王白澈率旗下七令主,珏王军共五万人围困京都紫禁城,兵临城下,剑指王座。 第二日晨,明丰帝白楽于养心殿吐血身亡,皇后谢氏携仅三岁的太子白戈临危登基,号初丰帝。带领五千御林军死守紫荆城。 二月五日晨,谢华清谢太傅携援兵三万抵达京都,与镇国公府梁丙之里应外合,围剿叛军。 珏王白澈当夜于紫荆城城门,携全部珏王军,降。 珏王府一干人等除白澈之子白栎,全部关押大理寺,择日再审。 二月十一,珏王府一百四十七人畏罪自杀于大理寺狱内,坐实谋逆大罪。谢清华主审后,以珏王府劳苦功高之由特赐全尸,许葬于云清观后山。 而旗下七令主以罪同处,秋后问斩。其余五万珏王军夺其番号,耳后刻字,编入杂军,终生不得再上战场。 并集护城使梁家军全力抓捕白栎。 二月十三,白栎素衣素袍长跪于珏王府,手无寸铁,被俘。 二月十五,白澈之女白苏夜劫大理寺,被发现,一并□□。后查,狱中白澈之女白苏乃冒名顶替,大罪,赐鞭尸之刑。 二月十六,长住于皇陵的太皇太后入宫,面见谢华清,翌日,白苏被压送入宫。 二月十八,大理寺主审珏王谋逆一案,整整三日三夜,白栎未发一语。 二月二十,白苏于大理寺刑场割发断恩斩杀一母同胞的亲哥哥白栎,后赐封号玥凤。 以初丰帝长姐之礼以待,称玥凤长公主。 二月二十三,白苏于云清观后山竹林里,埋下一百四十八口棺材,所有珏王府众人。 三月初三,白苏携五千人于上巳节街头抓获三千作乱珏王军,当场诛杀。 三月初七,珏王府大火,白苏于珏王府设计,活捉两千逃逸的珏王叛军。亦当场围剿斩杀。 后珏王府重修,更名公主府。 三月二十,太皇太后启程重回皇陵,白苏带人护送。在路上遭伏,后亦斩杀五百叛军。 四月十二,西北边境战事突起,且来势汹汹。 白苏立军令状带九千人奔赴西北,死守郾城。半年后,引辽姜纷争,后孤身深入敌营斩杀姜国大将胡璇。 姜三万甲士,溃如散沙,玥凤长公主凯旋而归。 庆丰十五年冬,十二月初八,大雪。 玥凤长公主在朱雀街遭伏,叛军攻势狠绝,玥凤长公主在打斗中重伤,随行十五人皆殒命朱雀街。后玥凤长公主被隐世于香竹寺的国师银泊所救,但仍被废去一双手,武功内力尽失,双目险些失明。 于公主府内卧床昏迷半月。御医判断,她手筋被挑,已拿不动重物此生亦再无用剑的可能。 十二月二十九,除夕。 玥凤长公主于雪地里,折断自己的佩剑风月,连夜葬于云清观。后,身染恶疾缠绵病榻一年之久,闭门谢客,淡出众人视线。 庆丰十七年,二月初七,天下平定,河清海晏,盛世将启,谢太傅谢华清摄政,国泰民安,社稷稳定。 史称,珏王之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第2章 庆丰二十三年春,雨。 京都多繁华,东边的月夜茶会馆,西边的香竹寺,北边的十三里赌坊,南边的春宵芙蓉帐。都是一等一的好去处。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京都的雨就像不要钱的下。 暮色苍茫,街上灯火初融,雨声淅沥,绵密悠长。 白苏撑着头坐在窗边看脚下旋在雨里的素花,手里握着青瓷的酒杯。 这十年如一日的盛世繁华,红尘美景,啧,当真是看都看腻了。 她撑着头恹恹的在看一树刚开的梨花。 正是初春,乍暖还寒的时候,这树梨花却盛的正欢,一枝压一枝的堆在树头,被细雨一湿,白的骇人,一街幽香。 正了无生趣的看着,一朵素白的伞从街角转了出来,不偏不倚站在了梨花树下。 白苏有些可惜的叹了声,看的正好凭空冒出这么一个人,当真是煞风景。 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听见红绸暖帐里素手磕在琴弦上,止住了这一屋子的余音。 白苏转了目光看向屋内,一个佩双剑的少年掀开帐子走了过来。 瘦瘦高高的个子,身上黑底蓝边的束袖衣,头发挽成一个丸子用木簪插在头顶,眉目清冷,肤色雪白,五官却生的有些柔弱,有股子异样的清秀。 白苏见到他有些无可奈何的惆怅:“我说这天儿还早,倒不必这么早就吃晚饭。” 来人没说话,从怀里摸出恰好的银两递给歌姬,示意她出去。 歌姬还是头一次见着有人不多不少刚刚给的这般多,还想找白苏撒个娇哼个嗔。 刚走两步看见这人冰凉的眸,还是知趣的退了出去。 白苏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摇摇头,转过头无意的看街上的梨花树:“木流啊木流,你这般模样,怕是三十都娶不到妻。” 木流无动于衷的看着只裹了块布的姑娘推门出去,并对她抛过来的媚眼报以冷漠脸。 正预备说他的白苏还未开口,便看见街上站在梨花树下撑伞的人,抬头望了上来。 那人穿了一身黑底绣云纹的袍子,衣角袖口用银线缝成一条玉带。 墨衣墨发,肤色盈白如玉,眉如弯月,眸如星。 身形修长,手指也修长,捏着十二骨伞立在梨花树下,黑白分明,却艳丽无双,竟连梨花都逊色三分。 白苏被这一眼看的有些惊艳,默默将含在嘴里的酒吞了,后知后觉的察觉这人是在看自己。 她向来欣赏这等美貌又气质卓然的人,于是摸了摸嘴角,确认自己尊容尚好,冲他毫不掩饰的一笑。 那人隔着一街的雨帘望着她,整个人像笼在一层薄雾里,有些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朦胧感,唯有那双眼睛,黑的黑,白的白,水润透亮的望着她。 白苏摸着下巴思索,这等风姿的人,自己确实是头一次见,头一次见,竟然还有人比她还不要脸的这么盯着人看,可见是个一样混吃混喝不惧世俗能狼狈为奸的人物,大概可以结交。 遂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对木流道:“来来来,去把这位公子请上来。” 话罢又冲他礼貌颔首。 木流看了眼街上的人,毫不在意:“该回府了。” 白苏哎了声,打发他:“晓得晓得,把那位公子请上来我们喝喝酒交交朋友我就回去。” 木流惜字如金:“府里有事。” 白苏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酒:“府里有什么事?不是有冬姐么,快去,等会儿雨停他该走了。” 木流权衡了下,摇头:“不,还是府里的事比较重要。” 白苏被他几次三番搞得心神俱疲,只好揉了揉眉心:“好么,你说,又是哪家的疯狗和风筝飞进府里,要让我回去找?” 木流严肃摇头:“府里来人了。” 白苏幽幽叹了口气,望着雨幕:“府里一天要来几十堆美其名曰教我做人的老头,这次又是谁?” 木流顿了顿:“银大人。” 白苏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正喝了口酒,回神想了想他说的话,噗吐了出来。 她颤微微的举起食指指着他,一脸惊恐:“谁?!” 木流百年瘫痪的脸上微微泛起一丝笑:“殿下师父,银泊,银大人。” 白苏一口口水呛在喉咙里,吞又吞不下,吐也吐不得,只得愣愣的望着木流,目光呆滞,面部表情五光十色转变。 木流抽空看了眼街上的人,继续答到:“楼下这人名叫苍宋,乃当朝丞相,少年入仕,嫉恶如仇。”顿了顿,难得一见的露出怜悯的表情,“最看不得殿下这些行为,前些日子还参了公主府一本。” 白苏眼珠子动了动,有些痛苦的闭了闭眼,这叫什么事儿啊,雪上加霜霜上还要冻十尺的冰都不为过。 从这个消息中缓了缓,她叹了口气,心道,以为是个和偏偏少年郎四目相对雨日生情的桃花本,结果是个少年郎披星戴月来找茬并且一身正义的忧国忧民的正剧本。 默默和那双透亮的眼睛对视了片刻,颇有些心虚的错开:“备备备备车,我即刻回府。” 木流十分端正的点了点头:“马车已经在外侯着了,另外,银大人说殿下若三刻时还未到家,他便——” 话未完,着立领窄袖白袍的姑娘已扇子一插冲了出去:“那还废话什么!我今夜要是受罚,木流,我和你不共戴天!” 木流侧头看了看仍旧站在梨花树下的人,走上前冷漠的对视了片刻,关上了窗。 白苏坐在马车里早已没了听雨赏花的兴致,坐在马车里恨不得马儿有八条腿的跑,正在车里焦躁的扇扇子,马车便停了下来。 白苏还未问什么,木流率先掀开了帘子,细雨蒙蒙,他脸上有些奇怪的神情:“殿下,有人请你上茶楼一叙。” 白苏一心想着自家那个天良丧尽毫无人性的师父,三刻时还未看见她说不定得把公主府拆了,虽说是皇家家产,可好歹还是在她名下,再则,那宅子抬一抬还能卖个好价钱,毁在银泊手里,她得悔的掏心掏肺。 刚没走两步路就被人截住了,她颇有些心情烦躁:“长公主的马车是说拦就能拦的?长公主是叙就能叙的?你告诉他若有什么急事,改日再叙改日再叙啊。” 木流神色微妙,还未说话,一袭银色的衣边角便落进了眼底:“玥凤殿下好大的架子。” 这声音脆若玉瓷,朗朗爽爽,是句嘲讽的话非让他说的温润非常,调笑中肯,甚至有些娇嗔,让人一点气都生不起来。 白苏往上看见一张精致的如琢如磨的脸,颇为头疼,好么,刚刚没找到机会抓我证据,现在又来了。 苍宋此人,她倒是听说过,不过弱冠便官拜一品,有些手段,素来对她这等在京都混吃等死拈花惹草的闲人很是有意见,无非是担忧国库被她这等纨绔子弟败光了,而黎明百姓还在水深火热。 前几日参了公主府一本被压下了,今日一来,白苏心里明镜儿似的,要么是来另寻一些事情重新打压打压公主府嚣张的气焰要么就是来明里暗里敲打自己不要太过分,无非就是这么些琐碎又麻烦的官话儿。 但她白苏是谁? 京都里翻手为云覆手雨的人物,当今圣上的长姐,庆丰第一位以闺阁之身就得封号的玥凤公主。历来看不惯她的人有人多,但她仍然潇洒的在这京都作威作福,就从未怕过谁。 但白苏现在实在是心疼自己的房子和钱财,不想同他瞎扯,于是她颇为认真正经一针见血道:“啊,原来是苍丞相。我现在确有急事,你看你那十万火急的事能否推两天,后日,不,明日,明日我找你,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你看可否?” 白苏觉得自己这袭话已是仁至义尽,言下之意,今天放了她走,明日就算她没做过,她为了苍丞相能完完整整参她的那本折子上刀山下火海的也要去做,她简直是亏到家了这买卖。 但苍丞相不这么想,他看了她一会儿,貌似没有理解到她的话:“臣只是有些事想找殿下商量——” 白苏摇着扇子,一摆手情真意切:“我知,我知!丞相尽管写尽管查,查到的都算本殿的,不用在意别的细节。也不用担心本殿的名声。” 苍丞相那张好看到人神共愤的脸上茫然了一会儿,未了有些哭笑不得:“殿下是否误会了些什么?” 白苏抬头看了看天,仍旧在下雨,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时辰了,但她在自家师父身边那么些年,银泊是个什么德行,她比了解自己都清楚,他那被狗啃了的良心绝对不会留她多的时间。 心急如焚面上还要同他周旋,周旋着这人还不信自己,非要照着他的法子来,霎时有些心力交瘁。 但她向来学到了自家师父那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稳定了自己的表情,愈发显得情真意切:“什么都没误会,那些都是我做的,不用怀疑,你只管写只管往上报,本殿是个深明大义的人,敢作敢当,绝对不会为难丞相。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本殿还要回家吃饭,就不多留了。” 未了抬了抬下巴使唤木流,“这个侍卫,走罢。” 木流早熟知了自家殿下玩儿不死别人也要把自己玩儿死的套路,平静的颔首,放下帘子赶马车,眉头都没动一下。 反而是苍丞相旁边打伞的护卫一脸茫然的目送了两人离开,良久才喃喃道:“大人,她在说什么?” 苍宋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捏着袖子放置腰间,玉冠墨发,微微笑了笑,一身风华:“谁知道呢。” 雨仍旧下的绵密,水汽弥漫在空气中,那辆马车愈行愈远,他侧头看了眼街头的梨花树,睫毛垂下来:“庆丰二十三年,四月初六,雨。” 护卫又茫然回头看自家大人:“大人,您又在说什么?” 苍宋抬头看了看这一街十里的红绸缎和流光溢彩的灯火,眼里显出些回忆的味道:“一些往事。一些,很久远的往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第3章 白苏下了马车,一边自顾自的披上披风一边往脸上抹面粉:“木流,到点没有?!” 木流替她拢好披风:“属下不识天色。看不准时辰。” 白苏将脸上的粉抹匀了,活动了一下面部表情,赏了他一个白眼:“要你有何用?” 未了清了清喉咙,将扇子收好珍重放进袖里,眉头一皱做出了一副西施捧心的模样:“刚刚路上说的你可记住了?” 木流板着一张脸,略一颔首,示意知道,忙扶着她进了公主府。 公主府自八年前重修,修的极大极气派,白苏从门口走进正厅,生怕自己走快了热了,脸上的粉被冲掉,又因自己现在是个重病的人,不宜走快。所以一路慢吞吞走到正厅,愣是将腿都憋酸了。 白苏掩袖咳了一声,偷着眼去看推开的正厅门,里面干净整洁,别说人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她又咳了两声,带着询问的目光望着木流,木流目不斜视:“我走时,银大人确在这里。” 白苏四周一望,都没看见自家那位花枝招展的师父,心道不会等不到她走了吧。 想来,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遂深以为然觉得不必再装,刚将捂着她的披风解下来,一道剑气便直冲白苏面门而来! 木流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自家殿下微微一侧头,双指夹住了那个东西。 木流定睛一看,却是一片翠绿的树叶,这树叶软而嫩,却仿若破风而来,险险错过脖子斩断了白苏挂在头上最喜欢的吊饰。 当下松了口气,这等功夫,也只有银泊银大人了。 白苏望着地上翠蓝的吊坠,心里痛苦了会儿,五十两!五十两就这么没了。暴殄天物。 默默将叶子揉成一团,深呼了口气,认命的走了过去。 公主府正中修了个荷花池,池上面修了三三两两的亭子和长廊,正是春日,又在下雨。 池里的荷叶依稀已经发了嫩芽,微风细雨,波光涌动。 在某个亭子的栏杆上正毫不正经的半卧着个人,这人穿了一身白底红边的袍子,腰间用红色编织绳束腰,尽头垂着几颗装饰的珊瑚珠,也是红润的发亮。 除了那白底红边的衣裳,他的头发也打眼的很,头发很长,懒懒散散披在肩上,有些垂在了地上,有些悬在栏杆上,却都干净整齐一点不乱,被雨微湿,水光泠泠。 但他那一头比女子还长的发,却是银色的。 白苏大力揉了揉鼻子,总算等来了个恰到好处的喷嚏,于是她继续添油加醋的咳了几声,才慢悠悠上前,对背对着她的人见礼:“师父,您怎么下山了?也不早些告知徒儿,您要是早些告知徒儿,徒儿就算病的要死也会在府里侯着你的。” 那人背对着她的身子动了动,转过了身。 他生的也白,却不是苍宋如玉的白,也不是木流干净健康的白,他的白有些弱质芊芊的病态的白,眉峰如画,眸含春水,温润若玉,是副慈悲温柔又标致的五官。 唇色也是淡淡的一抹粉,衬着那头银发像用水墨丹青掺水泼出来的,只剩下余韵极长的一个轮廓。 懒洋洋卧在一池绿水上,银发白袍,却不显得单调,反而极仙极雅,身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绝色。 他撑着头,睫毛纤长,双眸含情,整个人显得温和又慈祥:“你这是去哪儿胡闹了?” 白苏见他这么一副柔弱可欺的色相自带三分防备,掩着袖子咳了两声对木流使眼色。 木流是个没有感情的器具,立马拱手上前背她方才教他的话:“啊,银大人,我家殿下前些日子身体不适,但事务繁忙一直脱不开身,恰逢今日有雨,她才找得机会出去看病,谁知这般不巧,您又在这时光临府上,实在是有失远迎罪该万死,啊,望您不要怪罪殿下。” 白苏被他两声平淡的啊喊的心惊肉跳,抽了抽嘴角一把将他拉了过去:“哈哈哈,没有多大点事,就是伤寒而已,铺子是个新开的,大夫抓药用了些时候,我才回来晚了,师父您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指示?” 银泊眼睛都没眨一下,仍旧温和懒散的保持着动作对她一颔首:“小白你过来。” 白苏狗腿子样跑了过去,附在他身边做虚心请教状:“师父你说,徒儿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也——啊师父师父师父,疼疼疼!” 话未完眼前这人已经捏住了她的耳朵,白苏杀猪一样嚎了一嗓子,只得跟着他手的动作转:“师父师父,我们有话好好说,不必动手动脚的啊啊啊啊,师父师父!” 木流眼观鼻鼻观心的转过头,对一众司空见惯的仆人吩咐:“让丁伯准备晚饭吧,另外让冬姐准备点冰块。” 众人低头,毫不在意某人鬼哭狼嚎的杀猪声,行了礼便很快散去,自顾自的做自己的去了。 木流转头对银泊抱拳:“银大人有何事,唤我即可。” 银泊仍旧笑的春风拂面礼貌儒雅,对他略一颔首。 白苏双手握着银泊捏住她耳朵的手,幽怨看他:“木流?你还记得谁是你主子吗?喂喂,你回来!你——嗷,师父师父,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银泊一手撑着头,一手揪着她的耳朵,神色慵懒:“哪儿错了,方才公主殿下不还说事务繁忙,好不容易才出门看一趟病么,如此鞠躬尽瘁的长公主殿下,实乃我庆丰之幸。” 白苏疼的眼泪鼻涕一起流,可怜巴巴望天:“其实也没有,我只是略微夸张了一点点——”察觉到他手上用力,连忙改口,“不不不,没有夸张,那是我编的,我编的。我错了师父我真的错了。” 银泊这才松开了她,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袍子,有些意兴阑珊的打了个哈欠:“你最近是愈发出息了,还骗起师父来了。说吧,你最近去干什么了?为何又有人来香竹寺找我,说你不成体统,缺乏管教。” 白苏端端正正跪坐在地上的蒲团上,幽怨的揉着耳朵,有人? 香竹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能告黑状告到自家师父那里,可见是个位高权重的人物。 在心里过了一遍,只剩下忧国忧民的苍宋苍丞相。好么,亏她今日还颇欣赏苍宋这人的美色,呸咳,人品,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去找银泊打小报告,这真的是叔能忍婶都忍不了了。 白苏默默在心里找了十万八千个理由来掩盖自己沉迷声色犬马,没一个满意的只好闭着嘴不说话。 银泊素来不爱管这档子闲事,他自八年前辞去枫林斋国师一职后,又重回香竹寺,便不太想沾染红尘里的事,自己的定位是个在香竹寺里看破世事吃斋念佛的和尚。 但住持无嗔说他尘缘未了,只当个俗家弟子传授,并赠了菩提子一串,以结因缘。 银泊见她不说话,似乎有些困了,伸手使唤习惯了样使唤她:“唔,罢了,师父困了,扶师父回房。” 白苏强忍着一肚子委屈,发誓是哪一日自己非得连本带利讨回来这么些窝囊气。但想了想,心道自己也打不赢,于是生出一种挫败感,还是接受了命运的摧残,默默上前将他拉了起来。 手握住他手腕习惯性的搓了搓他冰凉的手,心道自家师父难不成真的如凡间传闻那般是个要羽化成仙的人物,看起来确是同旁人不太一样,连体温都比旁人要低。 银泊若说哪点像和尚,也只有身上那股幽而冷的檀香了。白苏隔着袍子像扶着一块冰,而这块冰还偏重偏硌人,她侧头看了眼银泊:“师父,香竹寺是否换了厨子,还是你身体越来越不好了,瘦了许多。”骨头都把自己硌到了,最重要的是硌的很疼。 银泊懒洋洋的撇了她一眼,手搭在她肩上也是一副漫不经心要死不活的态度:“我死了,岂非正称了公主殿下的意,上天入地也没人管的了你了。” 未了,他皱眉想了想,像才想起自己的事,点了点头:“指尖刀练的如何了?” 白苏低头看路:“尚能在师父手里过五招。” 银泊嗯了一声,继续道:“差不多了。你练这些东西不必太过认真,自保即可。过几日我再找几本另外的本子给你看。” 白苏也嗯了声,听见四周雨声淅沥,扶着的这人体温却愈发的寒凉,隔着衣衫,就算贴着自己都凉的骇人。 白苏垂下眸:“师父,你若身体不适,倒不必下山。朝中人所言,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我行的正坐得端,从不怕别人说。” 银泊默默转过眼看她,唇红齿白勾唇一笑,连着那张清冷至雅的脸也生动了起来,手里已握住了一把扇子,吧嗒打在了她头顶。 白苏哎哟一声,听见他道:“嗯?行的正坐得端?你去春宵芙蓉帐一住半月,春花秋月四台柱子都摸了个遍,还要包场,你这是行的正坐得端?非将人闺阁待嫁的梁小姐拉进青楼陪酒入夜还不让人回去,你这是行的正坐得端?真真是出息!” 白苏摸着头欲哭无泪:“是她自己一来就说入夜天暗不好回府,她盛情难却,我总得给她找个地儿睡觉嘛,那公主府这么远,只好让她睡在芙蓉帐里,我也经常睡,这又没什么。” 银泊像是被她气到了,扇子抡起来当戒尺使:“没什么?经常睡?白苏你是能耐了你,我这八年都教了你些什么,你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白苏见他那扇子颇眼熟,一边躲闪一边摸袖子,果然自己那把小扇子不见了,于是嗷嗷乱叫:“师父,您悠着点,这扇子是月琼亲手做的,全京都,不,全天下都只这一把,很贵的。你别打坏了。” 银泊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捏着扇子冷笑:“很贵?悠着?你难道还不晓得你师父的德行,你若不说,我或许还留这扇子残躯。”话罢劈头盖脸的朝她头打去,“能耐了能耐了,师父还管不了你了。嗯?” 白苏一边心疼扇子一边心疼自己,满长廊的乱窜:“师父师父,我错了,我错了,您别气坏身子,我再也不找梁小姐喝酒了,不,我连春宵芙蓉帐也不去了。师父您留我这宝扇一命吧。它是真的,很贵啊!” 岳冬啃着苹果听着自家殿下鬼哭狼嚎站在一侧对看雨的木流道:“银大人为何也下山了。” 木流望着雨幕,垂眸:“不知,但殿下在芙蓉帐遇见了苍宋。” 岳冬皱了皱眉:“苍丞相?” 木流一点头,神色冷俊:“嗯,他似乎有话同殿下讲。” 岳冬拿起苹果啃了两口,满不在意的摇头:“苍宋么,其实是个根正苗红的好官,若非往事,倒可以结交。” 木流抿唇:“我们在影子坡守东西的人失踪了几个,怕是有人发现了什么。” 岳冬将苹果啃完,一挥手将核扔进了池塘,砸吧砸吧嘴:“迟早都是要现世的,既然有人暗地推波助澜,那早点就早点吧。银大人此行,怕也是因为这个。” 岳冬扯了扯嘴角:“有些事情埋得久了,怕已被遗忘了。八年浮沉,够久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第4章 翌日清晨,白苏捧着碗银耳汤坐在公主府的廊下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眼角青紫,耳朵通红。 她幽怨的看了看碗里的银耳汤,又看了看站在一侧紧锁眉头的木流:“为什么这个时辰了,我还没有看到我七菜双汤的早点?” 木流正在想事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听到她的话。 白苏摇了摇头,将碗里的银耳汤一口闷了,而后气沉丹田大吼:“冬姐!!!” 穿了一身灰布短衫的女子从某个角落提着篮子出现了:“殿下?是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白苏艰难的咀嚼了银耳,小碎步的跑了过去,看了看她篮子里的东西,并没有看见自己想吃的灌汤小笼包和韭菜盒子,但冬姐向来疼她,大概是忘了。遂委屈巴巴提醒:“我们今天早晨是否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者仪式?” 岳冬茫然的看了她一会儿:“仪式?”而后想了想,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赞赏的看了她一眼,“殿下往日提着这事就躲,今日倒主动起来了?你在这等着,我给你端来。” 白苏想了想,自己吃饭一向积极,哪里来的躲?但看她走的方向确是厨房,只当是自己因为哪日急着去芙蓉帐忘了吃了,恰好被她记住了。 于是她回到廊下坐着,大爷一样看着冉冉而起的朝阳,京都春日多雨,雨下之后的晴天更是难得,天空一碧万顷,蓝的透亮。 心满意足嗯了一声,听见管家丁伯从身后走来:“殿下,府外有人求见。” 白苏摸着肚子头靠在椅子上面,吊儿郎当的倒着看他:“这一大早的,来我这儿吃早点么。莫不是又是那群满口圣贤仁义的长胡子老道儿们?” 丁伯顿了顿:“不是。” 白苏托腮,一摆手:“让我猜!那就是萧然找我去城外踏青,他素爱这种晴朗的天气。” 丁伯垂手,见她猜的兴起也没急着说,只摇头:“不是。” 白苏皱眉,托着下巴沉思:“那就是宫里来人了?不对,那应该不是求见。” 她一拍手,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梁小姐又来找我探讨女子的那什么三从四德了!” 丁伯眼里有了些笑意仍旧摇头:“不是。” 白苏翻来覆去想了个遍,深觉就是这个答案了,一拍手:“那肯定是春花秋月想我了,特地来我府上给我弹曲儿了。” 丁伯仍旧摇头:“不是。” 白苏望了会儿天,想了想,幽幽:“那该不会是,谢太傅的孙子又要来我这儿放风筝吧?” 丁伯好笑的摇了摇头,觉得她实在猜不出了,才拱了拱手:“是正一品,苍宋苍丞相。求见殿下。” 白苏头靠在椅子边缘,倒着望天,愣了一下:“苍宋?” 脑海里便浮现出那春水映梨花的美人儿容貌,默默思索了会儿:“这公务繁忙日理万机的苍美人儿找我干什——” 回想起昨日她说的话,白苏一巴掌拍在了脑门上,完蛋了。他这又送折子又告状岂非是来找茬的。 这人倒是真的准时,她说今日说,他就一大早连早饭都没吃就来了。 往日她随便怎么说,就算把天儿都说出一个洞来都没人奈何得了她。 但,白苏哀怨想道,今日自家师父现在在府里啊,这两人若是一碰面,苍宋上下嘴皮子一碰都不用添油加醋,自己这明媚的日子就混到头了。 于是她默默思考了会儿,决定抢站先机率先出手。戳了戳一侧发呆的木流:“我师父还未起吗?” 木流面瘫脸:“还未。” 白苏又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个可能性,怒了:“因为我师父没起,我们早饭要等他一起吃,所以我才没有早点吗?!” 木流一副本该如此的态度:“自然是要以银大人的作息时间为准。” 白苏指着他你了半天都没有下文,只好收手,深呼吸,露出笑脸:“师父近日劳累,千万不要打扰他老人家。来来来,把苍美——咳丞相,请进来。” 丁伯垂手应了,往门外去。 于是白苏撑着头坐在椅子上兴致勃勃的望着府门口,昨天那匆匆一眼,虽窥见了这庆丰传的神乎其神的苍丞相的容貌,隔得远又天黑却也只是留下了一个不俗的映像。 这青天白日阳光明媚,正适合看看这类传说中的美少年洗洗眼睛。 不过片刻,丁伯引着一人缓缓朝她走来。 这人仍着黑底云纹的服饰,以银线修饰,墨发玉冠,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拢着广袖放在腰间,步伐沉稳,身姿绰绰,眉目精致潋滟。一张脸如玉如瓷,唇色也是正正好的嫣红,迎着风走的倒比这京都里的闺阁女子都还标致。 白苏心里叹了一声好一个如玉如松的公子,倒是比第一次见还要惊艳。 如果他没给自家师父告黑状,她就更欣赏他了。 思至此,白苏抹了抹嘴角,确认并没有流口水,默默端起架子,想起自己的目的:“苍丞相这等风姿,可真真是羞煞我这一院春花也。” 苍宋走近了对她行了个端正之极的礼,眉眼带笑:“殿下说笑。” 白苏故作老成的嗯了一声,伸手请他在一侧坐着了。 给他倒了一杯茶,清了清喉咙:“不知苍丞相一大早来寒舍,是有何要事吗?” 苍宋端起茶,轻嗅了下,睫毛颤了颤,又轻轻抿了一口,动作舒缓好看的像跳慢舞。 白苏又在心里叹了一声,真是作孽,这人长好看了当真是做什么都顺眼。 也难怪这庆丰未嫁的姑娘一半的人都想嫁苍丞相呐。 苍宋察觉她的目光,愣了愣:“殿下?臣脸上有东西么?” 白苏正经的看着他:“有。还大的很。” 苍宋抬起袖子正欲擦脸,低头在自己的茶杯里左右看了看:“有吗?” 白苏一本正经指了指他的脸:“这不是么,苍丞相这举世无双的美貌。”说完自己便先笑了。 苍宋霎时有些哭笑不得,顿了一会儿,看她笑的前仰后合眼里也渐渐漫上笑意,嘴角微微上扬:“殿下惯爱取笑我。” 白苏笑了一会儿,喝了口茶,摆手:“你我初见,哪里惯爱。本殿如此正经的一个人,是真心喜爱苍丞相才开个玩笑,不必当真不必当真。” 苍宋本欲端着茶喝一口,听见这句话,手顿了顿,嘴角浮出微笑,眼底温柔一片:“也对,虽是初见。臣也是真心喜爱殿下。” 白苏说完那句话本来还觉得没什么,但他这么一说,反而无端有些暧昧。 于是乘着喝茶的间隙默默咬舌,知道自己这美色当前,就爱胡言乱语要去逗一逗的毛病又犯了。 打哈哈道:“好说好说。” 清了清喉咙觉得感情已经到位了决定进入正题:“昨日苍丞相在路上说要找本殿确认一些事,现在时辰恰好,也无外人打扰,不妨说说,本殿听着。” 苍宋四处望了望院子,神色模糊:“其实也并非什么急事——” 话刚落,岳冬便捧着托盘从角落转出来,看见苍宋愣了愣,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欠了欠身:“殿下有客人,那我便待会儿再来。” 白苏正饿的前胸贴后背,又喝了两杯凉茶,嘴里肚里都是寡淡无味的紧,连忙一挥手止住了她:“慢。”又转头对苍宋神色真挚道,“公主府开饭开的晚,不瞒丞相,你正好撞见我们早膳,一同用些?” 苍宋望着她的目光,像一眼望进了她心底,了然的笑了:“臣吃过了,殿下请便。” 白苏一面招呼岳冬端上来一面思索,传言说这苍宋苍丞相不苟言笑冷漠之至,是个铁石心肠果断刚毅的政客,今日一见倒不是传言那么回事,说不定那折子也是事出有因,非他所为。 此等风姿可见京都的流言蜚语传播改编至颠倒黑白的速度已经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了。 岳冬站的远没听见他们说些什么,但看见白苏目光热烈的招她过去,眉头挑了挑,觉得这真是有史以来最稀奇的一天了。 白苏看见岳冬脸色奇怪,了然,嗯,寻常女子看见苍宋这等风姿确实有些把持不住,这也是人之常情。 但岳冬经常看见自家师父,照理说不该如此没有定力。 但等她看见她手里端着的东西时,她脸上的笑意僵了僵,觉得自己一贯骄傲的定力散了个干净,自己脸上的笑也险险快把持不住了。 岳冬将托盘放至石桌上,抽空看了一眼苍宋,赞了一声这人的容貌气质,拿着和银泊比了比,觉得自己还是喜欢银大人身上那股子淡雅仙气的感觉,不像此人漂亮是漂亮,却总有些红尘滚滚里的烟火气,凡心太重。遂低头给白苏盛药了。 自三年前,白苏被一场春寒虐的死去活来,差点撒手人寰,岳冬一开始熬各式各样的药膳,白苏吃了几月,长胖了十斤,坐断了秋千便以绝食抗议不再吃。 她便又着手泡药浴,改善她的体质。 白苏一开始觉得新鲜好玩儿,后来被泡的头昏脑涨,大雪天里出虚汗,觉得自己虚得一日不如一日了,遂以死明志拒绝再泡。 后来她便迷上了最原始的熬药,什么乱七八糟的方子拿给宫里的御医看一眼,可以没毒。那就熬。 此法子持续时间颇久,白苏也没什么不良反应,甚至一年都未生病。 岳冬觉得此法子甚好,唾弃了之前一系列花里胡哨的东西,开始日日给她熬药,而且愈熬愈浓,一小碗便是数十种草本植物的精华。 并雷打不动的每日早上早膳之前,给她端一碗乌漆嘛黑苦涩四溢的中药。 白苏望着她盘子里的罐子和蜜饯,吓得脸都绿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第5章 白苏颤巍巍指着那碗药避如蛇蝎:“你你你你——,这是什么?!”我的早点呢,我的灌汤小笼包和韭菜盒子呢?! 岳冬一脸莫名其妙:“这不是殿下让我端来的么。来,该举行仪式了。” 白苏望着她,你了半天,有口难言心力交瘁。 岳冬目光欣慰:“殿下今日这般懂事,我很高兴。” 白苏感觉喉咙里呛了一口血,吐也吐不出吞也吞不下,感觉嘴里藏了一万句话愣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苍宋在一侧瞧着,脸上笑意更甚:“殿下似乎怕喝药?” 白苏愣了愣,冷酷:“胡,胡说。本殿,本殿只是,只是,觉得这个药太烫了。” 岳冬了然一笑,神秘兮兮道:“我就怕烫着了殿下,所以凉了才端来的。”未了一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的表情,“现在温度正好,殿下,来端着。” 白苏嘴角一抽,在椅子上歪歪扭扭全身都写着抗拒:“不不不,我觉得,这件事不妥。这种事,怎好在外人面前拉拉扯扯灌些汤汤水水,这成何体统,我,我公主府的脸面不要了吗?” 岳冬果然停下手,道了一声也对。 白苏正松了口气,擦了擦汗便见这人端着托盘要走,“我去找银大人,待会儿用早膳时给殿下一并喝了罢。” 白苏眉头又是一抽,余光瞥见身侧之人饶有兴趣的眼神,想起了正事,连忙喊住了她,无可奈何心神俱疲:“我喝!”她揉了揉太阳穴,叹气,“我喝还不行吗。” 岳冬眉开眼笑将盘子重新放下,将碗端给了她。 白苏接过像看一碗穿肠毒药轻飘飘隔着老远端着,咽了咽口水,瞥了眼她盘子里的罐子,有股不详的预感:“那,那里面又是何物?” 岳冬目光纯良,笑的春风拂面:“殿下今日如此主动,我当真是受宠若惊。遂连罐子一并带来了,您喝完了再盛两碗。” 白苏眉头一抽,一口老血差点喷涌而出。 苍宋在一侧好整以暇津津有味的看着她两,目光隐隐还有些好笑的趣味,就差有瓜子果仁儿了。 见白苏一脸心如死灰生无可恋的模样,他收回一脸笑,自顾自倒了杯茶喝着,语气随意熟捻:“殿下身体调理调理也可,八年前伤了根,哪里是一时半会能养回来的。” 他话一落,不说本就敏感的岳冬,连一贯粗枝大叶的白苏都愣了愣,岳冬皱了皱眉,眼里有些戒备望着他道:“苍丞相怎知,我这药,是调理所用?” 苍宋眉头一跳,道了声糟。但他向来端的住,面上仍一派风轻云淡的镇定:“看殿下气色尚好,不像生病。” 岳冬眼里戒备更甚,连一直站在一侧当隐形人的木流都抬眼看了过去。殿下八年前被人下毒毁了身体底子一事,乃是个不外传的秘密,内里也只对外人说风寒。连公主府许多人都不知其中因由,他一个三年前才官拜丞相的人,从何得知。 白苏顿了顿随意道:“苍丞相怎知八年前之事?” 苍宋手顿了顿,晓得白苏一般这样装着随意的模样是生了疑,懊恼了一会儿自己再见她心中欣喜竟有些口不择言,但他一贯会装,随意的对上她的眼,惊奇道:“难道不是公主府说公主殿下八年前伤寒伤的太重,卧床半年,伤了底子,岳冬姑娘到处收集些方子拿到宫里的御医看么。苍某闲来无事,有一个太医院的朋友,惯爱唠叨这事,听了一耳朵罢了。” 白苏听他此言,觉得深有道理,苍丞相常在宫中听说也没什么,再则总不能是他刻意打听自己身子好不好罢。打消了疑虑。 遂把目光移回了面前碗里,觉得还是要挣扎一下:“我也觉得这调理身子一时半会调理不好,不如今日就算了,我们明日再多喝两碗怎样?” 岳冬冷漠端盘子:“那还是等银大人起了一起用罢。” 白苏嘴角一抽,为了自证清白,屏住呼吸朝嘴里送了一口,霎时觉得那苦幽幽直冲脑门腹下,一路涩到了心底,苦的整个人都在打哆嗦,连表情都险些撑不住了。 颤巍巍又灌了两大口,觉得整个人都像浸在苦水里,五脏六腑都翻涌想吐。她坐在椅子上像被吊走了半条小命,一副要撒手人寰的模样,语气虚弱:“好了好了,不,不就,一碗药么,不,不必惊动师父老人家。” 岳冬见她果然喝了,点了点头:“好吧,今日就只喝这碗。是有多苦,我还给你加了糖。” 白苏看那罐子药像看什么十恶不赦的妖魔,歪着头远离那股气味儿,连嘴都不想张了,直摆手让她端下去。 岳冬见心想事成,麻溜的收拾了东西告退了。脸上笑都没来得及收。 苍宋好笑的摇了摇头,给她倒了杯茶,一句殿下还是如此怕吃药哽在了喉咙里。 然后陷入了沉默,他这般不行,他不过两面之缘的人,却表现的如此熟悉她,总会被看出破绽。 白苏猛灌了几杯茶漱口,含了颗蜜饯子,一副心有余悸的舔了舔发涩的牙齿,实在不明白为何那些看起来青青脆脆的植物被岳冬一煮,变成了这么个一言难尽的味道。 苍宋正在沉默里,袖子里握着几颗尧居的糖。紧了紧,叹了口气抬起了头:“殿下,臣此次前来,是有件事同殿下商量。” 白苏含着蜜饯,像缓回了半口气,有了些活力,一侧腮边鼓的像个松鼠:“丞相直言。” 苍宋垂手看她:“不知殿下可否听说过影子坡?” 一直毫无存在感的木流站在一侧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白苏含着蜜饯目光纯良:“那是什么地方,新开酒肆的地儿吗?” 苍宋摇头:“是京都外一方野山,山中地势险峻,山路湿滑又常年云雾缭绕,并没有多少人进去过。大约是五年前山上闹了野匪,入夜便在京都大门专劫一些夜里运输东西的商人。京兆尹萧大人屡次派人围剿,都未成功。又因只是抢些银两粮食,重要的东西都未劫走,对那些经商的人家来说,也无伤大雅。” 他端着茶喝了一口:“近日大理寺的少卿林狸听说这件事闲得慌去那野山里走了一圈,回来疯了一样将自己锁在档案室,几天几夜都没出来。 出来后又单枪匹马去了影子坡,这一去,一月未归。” 白苏惊奇了声:“这少卿倒是个胆大正义的人。” 苍宋摇了摇头,似乎回忆起他有些哭笑不得:“此人说起来也是个奇人,也是个书生出身,容貌也生的端正,却素爱查些稀奇古怪的案子。他同我是同一年入仕,科考时,时常晚上对月自言自语,那时我同他一个屋子,他便常拉我说书中精怪也不是一定不存在。我当他读书读疯了,不想理他。 后来以他的聪明才智本可入朝辅佐与我,找些清闲的职位做,但他自请去了大理寺,每日没事干便去档案室翻一些悬案疑案,虽说是少卿,却只管查案,一年三百多天都在外面跑。” 白苏哦了两声,咬着蜜饯子静静听着。 苍宋有意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此人虽是一根筋但心存大义,只忠于自己所想所思,其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白苏只当他是有感而发,点了点头:“那可得找到这人,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苍宋喝了口茶摇头:“没有。他行事自有自己的一套规则,平时也不爱与人来往,直到每月去他院里打扫的小厮发现他没回来,又看见桌上有信,信封上指名道姓要他拿着信来找我。” 白苏听的津津有味,点头:“信上可说是让丞相去某地救他了?” 苍宋仍旧摇头,定定的看着她:“不,他在信里说,让我来找殿下,随我入夜假意被山匪所劫,和他在影子坡上会合。” 白苏面上一派震惊,心道完了,林狸这人,不论目的如何,怕留不得了。 木流听的这一句,低眉道:“如丞相所言,影子坡山势险峻,鲜能围剿。殿下现亦已拿不得剑,安全如何保证?” 白苏被他猛然出声吓了一跳,后知后觉想起木流一直站在自己身后,默默安抚了下自己,清了清喉咙皱眉顺着说:“他所言也正是我想,林大人既然杳无音信,自然不能传信做内应,山下就算有侍卫一时半刻也赶不到,那我同丞相上山的安全如何保证?” 苍宋微微一笑:“木流自然也随行。再则,臣将殿下拉入此事,拼死也要护着殿下的。” 别说白苏惊奇了下,木流都惊奇了下:“听丞相方才说,那位林大人让你们入夜混入匪徒中,自然是想不动声色,人多岂非眼杂。” 苍宋摇头:“臣的意思是,木流暗地随行。也好随机应变。” 白苏正皱眉思索,木流平淡着脸答到:“可若被发现,匪徒恼羞成怒,丞相同殿下怕性命危矣。” 苍宋端着茶行云流水喝了口:“若如此,你只管保你家殿下。依你的身手,护着你家殿下全身而退绰绰有余。” 木流想了想,觉得似乎可行。再则,他和殿下确实要上一趟影子坡。却和那群匪徒没有任何关系,若此事闹大,唇亡齿寒,他们在影子坡藏东西的痕迹怕也会败露。 白苏眼里仍旧含着些礼貌的笑意,也自顾自摸了杯茶喝着:“苍丞相难道就不怕本殿不答应,毕竟这般不太保险的事,本殿不必为了一个素未相识的人将自己陷于危险之中。” 苍宋意料之中的一笑:“不过试试罢了,殿下若不答应,臣自然另想它法。” 白苏漱了漱口,不经意道:“好么,本殿也正想问问林大人,京都这么多人,他是有何胆量选了本殿替他冒这场险。” 苍宋微微颔首:“回京都,自然叫他据实以告。” 白苏砸吧砸吧嘴,笑:“那本殿就等苍丞相的消息了,在京都待着,骨头都要躺酥了,去爬一爬山也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第6章 苍宋点了点头,站起来风度翩翩拱手:“那臣就告退了。不耽误殿下用膳。等时候到了,我便找人给殿下传信。” 白苏亦报以微笑:“不妨事。苍丞相这等风姿,以后也要多来走动走动,让本殿也沾一沾灵气,长的周正一些。” 苍宋不好意思的一笑,心里仍有些无奈,看来殿下这股子喜爱美色的性子,是从娘胎里带着的并不是假装的。 目送他的身影远去,白苏摸了摸下巴:“木流,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苍丞相有些奇怪。” 木流亦顺着望去,只看见风光无限的一个背影:“哪儿奇怪?” 白苏眼里笑意渐渐散去:“他怎么知道你叫木流。” 木流顿了顿,眉头也皱了起来:“大概偶然听见过?” 白苏神色正经了许,摇了摇头:“就算晓得名字,他又怎么会晓得你的身手。”她手搭在眉眼处眺望他消失不见的转角,“你想一想,这三年内,可与人动过手?” 木流脸色也变了些:“大概觉得我能在公主府,身手必定不差。” 白苏摇了摇头眼睛微眯:“他太过笃定了,且我从不相信巧合。但他言语间又感觉并非敌人。你去找木鸢帮我查一查他,事无巨细。格外要注意他和公主府的交集。行事小心一些,别被他发现了,反而弄巧成拙。另外,影子坡的东西也要抓紧时间转走。” 她微微一笑摸着下巴:“我嘛,就去影子坡走一趟会会那伙胆大包天的山匪和那位少卿林大人。” 木流点了点头,继续道:“此事,银大人知道了只怕会不许。” 白苏嘴角一僵,默默看了他一眼:“所以不能让他知道。” 木流平淡脸:“好吧。” 这下轮到白苏稀奇了会儿:“你今日怎么这么乖?” 木流顶着一个丸子,双剑一左一右佩在身边,身姿瘦长,站的笔直,目不斜视:“我一直都乖。” 白苏啧了一声,不想对这句话发表意见。 坐着无所事事了许久,但见日光渐渐毒辣,肚里唱了一出又一出的空城计,她终于幽怨的站了起来:“师父莫不是一觉睡过去了,怎的这时候还未起?” 木流站在一侧望天:“银大人多劳累,多睡一会儿也正常。” 白苏幽幽看他一眼,后知后觉想起许多事:“木流,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我师父遗留在外的私生子,怎的这么维护他?” 木流眼神闪了闪,仍旧一脸正义:“实话实说。” 白苏不屑的呵了一声,理了理衣裳,决定去喊她亲爱的师父起床了。再不起来,自己早中饭怕要在一起吃了。 行到踏雪阁,白苏站在门口,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师父?徒儿突觉有件十万火急的事要问您,您起了吗?” 因银泊生性无拘,又选了最偏的一个院子,还不爱有人留这,所以一路至住房区大门才有依稀两个侍卫守着。 除此之外,青山绿水,鸟语花香,毫无人烟。 里面并没有任何反应。 白苏敲了敲门,望天:“师父?您不说话那我要进来了。” 推开门走到院子里,也是寂静的过分。 白苏和木流对视一眼,心道,莫不是师父觉得无趣已经出府去了。 慢慢踱步至中央,白苏撇撇嘴,正预备转身走,卧房屋顶突然一声闷响。 白苏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下的瓦片看了看,并没有什么东西,遂自顾自道,莫不是隔壁的猫儿进来了? 师父一贯喜欢这种毛茸茸的东西,抱两只似乎也在常理之中。 但她站在院中,却突觉四周静的过分,连鸟鸣虫叫都没有,一片死寂。 白苏皱了皱眉,心底涌起些不详的预感,上前敲了敲房门,语气正经了些:“师父?你在里面吗?” 里面仍然没有反应,白苏正预备推开门进去看看。 里面传来压抑沙哑的一声喘息:“走!” 白苏脸上血色霎时尽数褪去,只剩了惨白,她提起裙角一脚踹开了门,照着日光往里一望。 屋子里寒气逼人,床边的窗户已经被冰凌冻住,那一寸一寸的冰花正缓缓往外蔓延,而她师父正衣衫不整的半跪在那冰凌最盛的中间,一手执剑撑在地上,一手捂着自己的额头,手上横七竖八的伤口,地上也是一片狼藉的血渍。 白苏瞳孔一缩,疾步往那边走,脚下一滑双腿一曲跪在了他身侧,有些恐慌的握住了他的手:“师父——” 入手冰寒,像要把人冻住一般的寒气沿着她握住的手缓缓而上,险些冰住了她的血管。 银泊这才歪了歪头,像认出了她,银色的发垂在两侧挡住了他的双眼,只露出被咬的出血的双唇和轮廓柔和的下颚,他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沙哑:“出、去,乖。” 木流站在门口,被这一屋子的冰吓的愣在了原地。 白苏闭了闭眼,强收敛起心神,侧头对木流眼睛通红道:“去,搬火盆,越多越好。快!” 木流很快回神,转身往外跑去。 白苏这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握住了他的手,像许多个日夜一般轻轻哈气揉着:“师父,你手好凉。” 银泊全身都在颤抖,他本只想抽回手,但力气过大一挥袖将她甩了过去,自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白苏就地一滚撞到了后面的桌椅,捂着撞的生疼的腰,头一次心里有些慌乱。 银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她这才老清他那掩在银发里极仙极雅的脸上正挂着冰霜,脸色白的犹如素缟,唯有眉宇间一丝红线若隐若现,妖艳之极。 他拿着剑,眼底瞳孔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捂着额头痛苦的闷哼一声,险些站不住又要跪下去。 白苏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感觉自己的腰似乎要断了。咬牙缓了一会儿,连忙上前。 银泊却抬眼像看不清她,手上剑反手一抽,在自己手臂上割了一道新痕,他眼里却有些猩红的快意,反手又要继续。 白苏望着渐渐染红的白袍,一把握住了他的剑:“师父!师父你看看我,我是小白,要怎么做,要怎么帮你,你告诉我——,你看看我!师父!” 所幸他拿的是房里装饰用的剑,并未开刃,白苏握在手里并没有伤到自己,但银泊本就是可以拈叶为器的人物,这把未开刃的剑拿到他手里却比寻常的剑还要危险。 思至此,白苏紧了紧握住剑身的手,看他似乎正在努力清醒,想将他手里的剑抽出来。 但他力气极大,握在手里任由她怎样使劲都纹丝不动。 银泊捂着眼睛,嘴角扯了扯,溢出一声低吟:“小白……” 白苏鼻子一酸,险些当场哭出来了,将他挡在面前的银发理了理,露出那张惨白如纸的脸:“是我,师父,我在这里。” 银泊额间突又红光乍现,他抓着剑的手紧了紧,痛苦的哼了声,骄傲的不可一世的脊背连同双腿都弯了下去。 白苏看的揪心不已心急如焚道这样下去不行,不如将他打晕了再从长计议。 但她手腕被废,双手根本就没有力气,用其他东西,又怕弄巧成拙伤到了她师父,一时犹豫不决。 银泊脸色却越来越不好,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扯了扯嘴角,一把拉过了她,强撑着一丝清明将她推到了门外。 白苏被他连拖带拽扔在了门外,趴在地上愣了两秒,听见里面锁门的声音,神色惊慌:“师父!” 她连忙爬起来推了推门,听见里面还有桌椅柜子移动的声音,不过一会儿,门便被死死压住了。 白苏手颤抖着,脑袋里也是一团乱麻,她听着银泊□□的呼吸,开始闭眼数数,要冷静,要冷静。你师父现在这样,你一定要冷静,冷静下来才能想办法,才能帮到你师父。 数到第二十五个数时,她转身走到了院里,望着屋顶,心里无力了许,太高了。 若她还是八年前的白苏这自然不在话下,可坏就坏在,她现在是八年后的白苏。 痛苦的闭了闭眼,继续绕着井数数。 数到第三十个数时,她睁开了眼,撩起袍子去了寻月殿。 踏雪阁!主卧,她忘了,踏雪阁是她哥哥的住处,而她哥哥的房间,正通她的寻月殿! 那条路许久无人走过,等白苏穿过一系列蜘蛛网和灰尘到达房间时,门被冻住了。 无论她怎样推怎样踹,那扇翻转的门始终不动如山沉默如旧。 白苏愣愣的撑在那门上面,自嘲道,果然,自己在八年前就废了,废的彻彻底底,无论做什么,都摆脱不了一个失败的结局。 她心如死灰的闭了闭眼,有些想笑,撑着门缓缓跪了下来。 师父,我真的,很没用啊。 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光了。她师父若是出事,她该怎么在这条暗无天日的路上继续前行,她又怎样保证自己不会走歪走岔。 她该怎么在这人世度过余下漫漫长生? 她不知道。 抹了抹一脸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她垂下眸,正看见一根木棍。 霎时,死灰复燃,不对,还有办法!幼时她曾和哥哥在这里玩耍,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比谁的力气大,能推开石门或是阻止被推开。 那个时候,是她赢了,用的,就是木棍。 将木棍别在转轴的间隙处,白苏咬牙用力,终于听见了尘封多年的石门厚重的响了一声。 屋内扑面而来的寒气,冻的人直打哆嗦。 等到门被撬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时,手里的木棍也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 白苏甩了甩发麻的手腕,迫不及待闪身进了屋。 屋内冰霜累累,寒气逼人,白苏甚至能看见自己呼吸吐出的雾气。 她四处一望,看见了坐在门边歪着头的银泊,身上像覆着厚厚的冰晶,银发了无生气的散在四周,血痂累累,睫毛低垂,已然昏迷。 白苏脚下也结着厚厚的冰,人走在上面很容易滑倒,她索性蹲下身用力滑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冻住的椅子,稳住了身形。 将他身上的冰尽数打落,她看了看四周,屋子里像结了一层冰壳,将整个房间从内到外都冻住了。连蜡烛窗帘桌子都覆着一层冰,房间里一丝一毫的缝隙都未留下。 白苏半抱半揽将僵硬的银泊从地上扶了起来,生怕听见哪里脆响,一下比一下小心。终于听见木流带人回来的声音,她朗声道:“木流,把火盆搬到一侧的客房里,你把门劈开。” 木流嗯了一声:“殿下站远一些。” 白苏扶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银泊,有些吃力,又寒气入体,察觉自己双手双脚已经被冻得麻木,有些不听使唤了。 半搂半抱扶着门走到了一侧,听见木流抽剑,剑气凛冽,霎时那被连同柜子桌椅一同冰门表面出现了裂纹,愈裂愈大,终于完全碎开,露出下面木质的门。 白苏转过身将他抵在柱子上,以身护住了银泊,听见身后一声巨响,终于察觉了一丝热气从屋外涌了进来。 木流被屋内的场景震惊了一会儿,连忙收回剑过来帮她扶住了银泊:“殿下,银大人这是?” 白苏摇头,示意他将他弄出去:“不知,这是我头一次遇见。” 到了客房将他安置在榻上,房里摆满了碳火盆,闷热的像个火炉子,可白苏握着他的手,仍旧觉得寒气袭人。 望着他如雪的小臂上狰狞的伤口,喉咙动了动,这才沉下心手指颤抖着探上了他手腕上的脉搏。 感受到那微弱缓慢的心跳声,白苏憋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出来,都有些站不住了,扶着床沿缓缓坐了下来,察觉脑袋里一阵一阵的眩晕,头上结着的冰化成水沿着脸颊落了下来,微凉。 她这才发觉自己全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手肘手腕膝盖均有些不同程度的疼痛,想必是被冻伤了。 捂着眼睛茫然的坐了一会儿,岳冬带着一个不过弱冠的瘦弱少年夺门而入:“殿下,我找了大夫来!” 白苏这才拿下手,收敛起心神扯了扯嘴角对那喘气的少年道:“有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第7章 屋里温度还在上升,那大夫对她略一颔首,取下箱子,坐在了一边,摸上了他的脉。 岳冬这才过来扶白苏,白苏摆摆手,有些脱力的坐在榻板上,示意不用。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银泊。 过了许久,那少年从箱子里取了银针,一边下针一边对身侧的人歉意道:“不瞒殿下,他的病我治不了。” 白苏心底早有此准备,倒也不是特别激动失落:“怎么说?” 少年微微侧头:“不说我,就算全天下的大夫来了都救不了他,银大人的脉象若论生死,已是回天乏术,本就是死相了。” 白苏喉咙动了动,觉得一股子压抑的悲痛从心底升了起来,让她避无可避,连张嘴出声都有些艰难:“那夏大夫施针是?” 少年低眉下针:“可在下也听说,银泊银大人,不能以常人而论。他体内寒气聚集五脏六腑都冻的死的不能再死了,却有一股暖气护住了心脉。吊着一口气,已缓缓回暖,在下也不过是施针辅助他体内的寒气排出来,让血液重流。” 白苏脸色煞白的对他一点头,心头总算轻了些:“是否已无性命之忧?” 那少年略一点头:“是。约摸中午时分就能醒来了。” 岳冬这才跪在她身侧,从怀里摸出一张手帕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殿下,你别光顾着你师父了。擦一擦吧。” 白苏冲她咧嘴一笑,觉得脑袋里那一阵一阵的晕厥也沉寂下来,才有心思管其他的,拿眼望着坐在榻上的人:“你是从哪里寻来这大夫的,府里似乎没有这个人。” 岳冬替她细细擦干净了汗,理好了发:“是前几日黄老返乡,所以让他侄儿来替他几日,我想不过几日,便没给你说。” 那少年瘦弱的过分,一身长衫穿在身上像一根竹竿,皮肤有些黑,一双眼却亮的骇人:“在下姓夏,名渊。” 白苏点点头,感觉眼前一阵阵火光在上下跳动,接住她手上的帕子自顾自擦了擦:“这里太热,等夏大夫看完病开完方子,冬姐你便替我送一送夏大夫吧,去踏雪阁伙房帮我熬一碗粥罢。” 她吐出口灼气:“用兔子肉去了腥气,熬。”想了想,又道,“算了,还是去大殿的厨房熬吧,这里许久没生过火,怕要费些时间。” 岳冬嗯了一声:“伙房一直烧着火呢,碳火都就近在那里加。熬粥用不了多少时间。”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眼神飘忽了许,还是没说。 白苏捏着她给的帕子,觉得室内太热,本想将袖子挽一挽,但想到不知道这衣服下头的手是什么样子,岳冬又还在场,还是停了手:“夏大夫可知,我师父这病的名称来源?” 夏渊将银泊头上插的像个刺猬,手却一点都不抖,室内温度太高,他额头上有些薄汗,在一侧找了帕子擦了擦:“银大人此脉象在下学疏才浅,实在是见所未见。但有一古书上曾记载了一个病症,似是此状,名离火症。只说此症者发作时方圆几里灵物不敢近身,而中症者像万剑穿心,脑中犹如巨蚁啃噬,神智全失,癫狂如魔,嗜血腥,爱杀戮,力气极大,求生不得求死亦不能。还伴随着功力尽散,三魂七魄离体的症状,发作后却又能自行回归原位,是因有一味离火护住了心脉,中症者痛不欲生奄奄一息失去意识后,它便起效修护已经死亡的骨骼经脉,休息半日,便能同以往一模一样,能吃能睡,毫无异样。方才在下来时见廊边冰柱高悬,而银大人手上也亦有伤痕,而现在银大人手上的伤,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才有此大胆猜测。” 白苏皱眉:“夏大夫所言同我师父的症状一字不差。那这离火症,可有法子根治?” 夏渊收回手,神色复杂的望着白苏:“无。书上只提了这一怪症。且离火症,这一病症,是在下闲来无事,翻一本山野精怪趣闻时所见,人世间,闻所未闻。” 白苏捏着帕子手紧了紧:“夏大夫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师父——”不是人? 这个念头一出,白苏吓了一大跳,脑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出他银白的发,从未变老过的容颜,毫无温度的肌肤,以及那身拈叶为器的身手,眼神闪了闪。 又很快否定,无稽之谈,这世间,怎么会有鬼怪一说。 只出现了一瞬白苏就否决了脑子里这一想法:“荒谬!且不说这世上是否有这些东西,再则我师父,我最清楚,他——才不是……”那些东西。 岳冬一直静静的看着白苏,听见她这样说神色渐渐复杂了起来。 夏渊收拾了盒子,亦摇头:“此事匪夷所思,在下亦不敢妄言。只是若银大人当真是离火症,却不该在今日发作。” 白苏愣了愣,皱眉:“什么意思?” 夏渊收好盒子好整以暇的望着她:“离火症属性火,却只在每月十五午夜阴气最重之时发作,今日才四月初七,距离十五还有整整八日。看银大人脉象,怕是中症已久,他自己的身体,又怎会没有防备。只怕公主殿下的府上,有药引,强行引发了银大人体内的离火症。” 白苏垂下眸:“府内?”又抬眼看他,“夏大夫可知,此药引为何?” 夏渊歉意的摇了摇头:“在下不知,只是书中言,离火症可由某物激发,强行引出。” 白苏侧眸对木流道:“师父睡的房间冰可化了?” 木流站在门口摇头:“还未。” 白苏点点头:“甚好。”见他收好了针和东西遂蓄了些力气扶着床沿站了起来,找回了自己之前从容的姿态,“夏大夫在哪本古籍上所看,拜托回去费神找一找,拿给我看看,另外,屋内实在太热,移步院外吧。” 夏渊一点头,提起箱子:“屋子里的火盆也可搬走了。他身体似乎本身就属寒,强行将温度加高,反而不利。” 白苏点头:“谨记。” 一起走进院里夏渊挎着箱子站在院中,像不堪重负样拖拖拉拉的挂着,对白苏略一拱手:“在下会继续留意离火症这方面的书籍,若有发现会第一时间通知殿下。再则,银大人身体已无大碍,恢复迅猛,开不开药都可。” 白苏束手站在一侧气度沉稳亦点头:“也好,有劳夏大夫了。” 岳冬站了过来引他出去:“小夏随我出去吧。” 夏渊对她温和一笑:“嗯。” 白苏背着手站在院子中央,白色男式的外袍勾出妥帖的曲线,墨发高挽,侧脸轮廓干净利落,她望着两人走远,眯了眯眼睛,转头看着房顶笑了一下:“原来,那不是猫。” 木流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望见竹林涛涛,随着清风阵阵摇晃,除此之外啥也没看见,有些疑虑自家殿下受了刺激,已经胡言乱语了。 白苏施施然走进了冰住的屋子,抬头打量了下滴水的房顶,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她漫不经心走了一圈,在还在融化的床上坐了下来,上下望了几眼,拍了拍床榻,似乎在检查这床结不结实。 木流疑心她真的受了刺激,权衡再三还是开口道:“殿下,你若是想休息了,还有偏殿。这里太湿——冰融化还在滴水。” 白苏没有搭理他,一翻身,规规矩矩躺在了床上,开始闭目养神。 木流眉头一跳:“殿下?” 白苏嘘了一声,静静躺着,任由融化的水侵入她的衣裳,染湿了背后。 闭着眼睛有了一会儿,她幽幽睁开了眼:“木流你方才说什么?” 木流正在苦恼她待会儿若受了寒生了病,岳冬又似乎在忙,无人能逼她喝药,不如将她打晕了抗走?听的她这句话,愣了愣,试探道:“殿殿殿下?” 白苏抬手,看了看自己湿的能拧出水的袖子:“你说这里在滴水。” 木流啊了一声,看了看头顶冰凌闪闪的水泽,转而茫然:“是在滴水。” 白苏望着头顶突兀笑了一下。眉目冷了下去,一翻身坐了起来:“叫尹柯来见我。” 木流不知她这又是闹哪一出,其实私心不想见尹柯那个登徒子,但见她神色凝重,还是出了院子对暗处的两道人影吹了个口哨,语气无奈:“去找尹柯,说殿下要见他。” 其中隐在房梁处的人影,很快退了下去,消失在屋外的竹林里。 木流重新回房时,正看见白苏蹲在地上揭开香炉在看。 木流上前盯着看了一会儿:“燃尽了。” 白苏低眉看着炉子里的灰,又望了望屋顶,缓缓道:“既然不是这里的香,那这屋里的烟是从哪里来的?” 木流抬眼四处一望,果然在房梁上方,有些幽蓝色的雾,因为水和未融化的冰的原因并不显眼。 他仔仔细细看了几遍香炉里的灰,摸头:“这香,有什么不妥吗?” 白苏合上盖子,在身上擦了擦手面无表情:“妥。妥的不能再妥了。” 木流点点头:“是银大人惯爱的檀木香。” 白苏捻起燃尽了的灰,放在鼻下闻了闻,扯了扯嘴角:“这可真是太妥了。” 木流还在思考她这句饱含深意的话,就看见白苏提着下摆站了起来,转身回了银泊的房间。 木流回神亦跟了过去。 又看见她蹲在地上在看香炉。 将轻烟扇在鼻下闻了闻,缓缓站了起来,脸隐在暗处,声音清冷:“找丁伯过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第8章 尹柯作为影卫的大当家,从五年前进入公主府其实整日都在名为密阁实为一藏书阁上吃了睡睡了吃,过得猪一样骄奢淫逸的生活,只偶尔去看一眼自己保护的殿下在干什么。 第一次看见她穿着男装在街上调戏良家妇女,摇着扇子颇有些狗仗人势的模样笑的好不开心。 第二次看见她懒洋洋站在府门口对那个白胡子老爷爷道,什么圣贤君子书,狗屁不通猪粪不是,三从四德比不了三教九流,坦坦荡荡赢不了偷鸡摸狗。气的老爷爷当场吐血,她摇了摇扇子,眉宇间有些兴致缺缺。 第三次,看见她坐在池塘边上喂鱼,一喂一整天,下面的鱼已经撑死了几条了。他正准备看看那是什么鱼,看能不能烤来吃了,就听见她幽幽道:阁下若不想好好在密阁待着,我府里还差个守门的侍卫和遛狗的宦官。 吓得他回了密阁再不敢去看了,只整日窝在密阁里,听一听属下今日照例的禀告,和抽签决定明日谁再去看着。日子过得好不快活,近日正准备去找副叶子牌耍耍,就听见一个兄弟道:殿下要见他。 吓得他立马摸了摸老深的胡子,幽幽:“她很急么?我能不能洗一洗打扮打扮再去?” 蒙着脸的兄弟露出一双无奈的眼:“是的,很急。” 只好退而求其次换身衣服,边换边听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换好衣服,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炯炯:“告诉我,有没有人翻出府?” 那蒙着脸的人一垂首:“属下敢保证,没有人能在我们眼底下以空中的方式进出公主府。” 尹柯松了口气,看他的目光很激动:“兄弟,你保住了我们的饭碗和命。” 那兄弟本能严肃的答应,后知后觉的茫然抬头:“啊?” 尹柯却已一甩手,走了出去。 等他七拐八拐来到踏雪阁时,正和木头桩子木流对上眼,遂对他抛了个媚眼:“哟,木兄!许久不见,好像愈发好看了哟。” 木流冷冷甩他一记眼刀,神情冷漠,手搭在剑上,不想搭理他。 白苏坐在廊下,喝了口茶,目光幽深:“尹大人最近过的不错嘛,好像胆子又大了不少,一见光就敢调戏本殿的贴身侍卫了。” 尹柯其实有些怕这个白殿下,但又不晓得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怕这么个小娘们作甚。但摸了摸鼻下老长的胡子还是正经了起来:“哪里哪里,一时看见日光,有些得意忘形罢了。殿下此次叫我前来,可有要事?” 白苏嘴里含了口茶漱了漱口,呸的一声吐在了他脚边,连眼神都懒得赏给他:“进来。” 尹柯呵呵笑着,敏捷的躲开那口水,摸着衣裳心里苦不堪言,这是来者不善哪。 但他转头看着身后一丝不苟挂着双剑,正经严肃又俊气的可爱的人,看他凉凉的看过来,一时没忍住还是趁白苏在前面走着冲木流隔空赠与了香吻一枚。 木流那张平淡冷漠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回瞪了他一眼。 尹柯得寸进尺继续以色情又火辣招数一顿狂轰滥炸,险些让木流招架不住,只得狼狈的侧过脸。 白苏转身便看见木流百年难得一见的红了脸,而某人还死不要脸的暗送秋波,她凉凉的望着这二人,心道此人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莫不是真的? 想了想又心道,她木流林泽林三令主岂非是他这种三心二意朝三暮四的冤孽能祸害的? 且这冤孽胡子拉渣邋里邋遢,头发乱成一团鸡窝毫无美感脸都不晓得洗没洗,衣裳也是黑不溜秋,也只有一双眼睛生的能随便看看。 遂已看不惯他了,悠悠的喝了口茶,浮出一丝笑:“尹柯,你来时曾谦虚道,自己轻功踏雪无痕行过无风,这天下无人能与你媲美,可有这事?” 尹柯眼神总往木流身上飘,嘴角一抹玩味的笑,笑的眼睛都没了道:“有。” 白苏喝完茶舔了舔后牙槽,愈发看他不顺眼,冷漠微笑:“上房顶。” 尹柯这才恋恋不舍茫然回头:“啊?” 白苏一翻身躺在了床上,望着头顶的屋檐:“你从房顶进屋,沿着我看的这个方向下来,但又不能被我看见。” 尹柯这才放过了恼羞成怒的木流,亦望了望头顶的房檐,无语:“殿下,您看不惯我不妨直说。” 白苏好整以暇躺在水泡着的床上,目不斜视:“若被我看见或是察觉,我就把你扔进紫荆城,阉了当太监。反正尹大人轻功甚好,在里面当个眼线应是游刃有余。” 尹柯仰天叹了口长气,撇了一眼木流:“红颜祸水,祸如萧墙,可悲可叹哪。” 木流僵硬的脸险些碎了一地,一抹绯红爬上了耳朵,他恶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过脸不再看他。 白苏心里冷笑止不住的骂了一句尹柯他大爷,袖里的指尖刀飞快朝他裆部甩了出去:“你再让我听见你对木流说些不要脸的话,我现在就阉了你!” 尹柯双腿一岔险险避开那刀锋,还未看清自己的衣摆如何被割破,刀片就穿过他的□□钉在了身后的柱子上,入木三分。 尹柯瞪大了眼,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自己的命根子,颤巍巍指着她:“殿下,你一介女子,这样不妥,怎可——” 白苏双指复而捻起刀片,捏着举在脸侧,眼睛望着屋顶,语气冷漠:“噢,偏了?尹大人站着别动,本殿这次绝对不会失手了。” 尹柯嘴角一抽,连忙拱手退了出去:“属下这就上房顶。殿下可要睁大眼睛看着哦。” 白苏收回手,撇了撇一言难尽的木流,竟从他雪白的脸上找出了一丝不好意思的绯红,霎时犹如晴天霹雳,一个不可能的想法滋生在了心里。 摸着袖中的刀片,她沉思,若当真如此,自己好像也干预不得,你情我愿的事,虽说立场不同,虽然她还是多少不能接受,但木流若当真……,嗯。当真还强求不得。 五味杂陈了会儿,抬眼看见头顶的瓦片动了动,白苏冷漠:“尹大人,事先说明,我并未闭眼,你如此光明正大,是否不妥?” 那移了一半的瓦片停了停,又一寸一寸移了回去。颇有些不甘心。 尹柯站在屋顶,举目四望,觉得心神俱疲,都道女人心,海底针,自己遇上的这个,还是个凶巴巴的。 还是木流那个正人君子的模样来的可爱。于是心疼了会儿自己的境遇。 替白苏报完信回来藏在竹林的黑衣兄弟实在看不过去了对他招了招手:“老大,你过去伙房那边,有一个烟囱,中间似乎是空的,可以试试。” 尹柯惊异的撇了他一眼,将手背在身后:“影卫者,在其位的三戒你都忘了?怎可出声言语?” 一同守的另一个人撞了撞他的肩膀语重心长:“我就告诉过你,尹柯这个人,很没有良心。” 尹柯听出这个声音莫名熟悉,但一时好像又想不起来,训斥了他们一顿三戒三守,自己摸了摸嘴边的胡子慢条斯理顺着屋脊去了伙房。 伙房正在烧火,烟囱正冒着黑烟。 他五味杂陈,不知道这个法子到底是谁想出来的,如此丧尽天良。 于是他默默飞下了房顶,看着在炤台旁拼命柴拉鼓风机的小厮,蹲着看了一会儿,实在无聊了才开口道:“兄台,这大春天的,万物复苏的上午,你为何一直烧这么大的火,最关键的是,你这上面也没有煮什么珍馐啊。” 小厮被他的声音下了一跳,擦了擦汗看见他一身黑衣,五官虽生的端正,嘴唇边却已有了蛮长的八字胡,显得有些邋里邋遢的,当下了然:“哎,听说殿下的师父躺在客房,似乎很怕冷,特地让我烧了壁炉嘛。你也是送火盆到这院子的吧,嘿嘿,我也是被岳冬小姐调过来帮忙的。” 尹柯摸着胡子,不晓得风流倜傥的自己哪里看起来像送火盆的。 但为了拉进关系,他望着这个比寻常炤台要长的台子,嗯了一声:“这壁炉,是何原理,你在这里烧火,客房怎么会感觉到热?” 小厮一副你没见过世面的表情:“这你都不知道?哎,啧啧,你怕是没上过几年学吧?连壁炉都不晓得。哎其实我也没上几年,但好在公主府重建的时候我在,当时有个漂亮姑娘叫木什么的,说冬日这里背靠竹林,会很寒凉,特地在靠近床榻的墙壁里嵌入了几根铁管子,铁管子里有水,冬日只要在这里烧火,热水就顺着管子流通,去其他屋子里,自然就暖和了。就叫壁炉了。” 尹柯摸着胡子觉得自己要接近目的了:“那管子很大?可否装下一个成人?” 小厮越来越鄙视他了:“怎可能,那管子不过一尺来宽,成年人怎么装的下。” 尹柯心里有了底,遂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台此等学识,埋没了。” 小厮本这番话下来本十分看不起他,但听他这么一说,反而不好意思了,抓了抓头:“也,也没有——” 一抬头,人已经不见了。 尹柯摸着胡子站在客房边,正预备推门进去看看那个管子,和某个传的神乎其神的人物,一双苍老的手就握住了他的手腕。 尹柯眨了眨眼,对上了一双慈祥的眼睛:“啊,丁伯,您这是?” 丁伯有些微胖,笑起来憨态可掬:“尹大人,老朽奉劝你一句,这里面的人,你看不得。” 尹柯收回手,吊儿郎当的抱胸靠在门上:“怎的,他是有三头还是六臂,他能把我吃了不成?他不是正昏迷么。” 丁伯摇了摇头,花白的胡子:“他倒是不能拿你怎么办,但你若是进去了,殿下怕是要把你吃了。” 尹柯眉头挑了挑,仿佛觉得下身已经空荡荡凉悠悠的了。果断收回了手:“哈哈哈,不看就不看嘛,日后迟早有机会看见的。” 于是和丁伯一同进了白苏所在的房间里。 人未见,刀先闻。 尹柯乱七八糟的上蹿下跳躲避铺面而来角度刁钻的指尖刀:“殿下!停!我有发现,重大的那种!先留在下一口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第9章 公主府院里修了很大一个荷花池,池上修了三三两两的亭子和长廊。 日头正盛,荷花池里绿芽青翠,鲤鱼悠闲,水面倒映着日光波光粼粼,微风一拂,犹如绿色巨浪一路蔓延至天边。 真是春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在这样的好天气里,白苏抱着盏茶坐在亭子里,时不时看看天上蓝的透亮的天,看看脚下一晃而过的鱼,下头是所有府里的内庭侍卫侍女小厮,正挤做一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白苏喝茶喝的差不多了,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 站了起来,束手背在身后:“带上来。” 她鲜少有这样严肃冷漠的神情,平时对这些侍卫侍女也和蔼可亲,下方站在一团的人被无缘无故召集在这里,本以为有什么大事宣布,但看见她这样的神情窃窃私语了会儿都静了下去,顺着她的目光望着屋檐下。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灰色系蓝腰带的小厮打扮的人被两个守门的侍卫压了上来。 很普通的容貌,有些贼眉鼠眼的味道,神色有些诚惶诚恐,他低着头被拖到人群前面,一经放开,像是被这个场面吓到了,立马跪在地上磕起了头:“殿下!小人不知道哪里冒犯了殿下,望殿下明示,留小人一条贱命!” 白苏有些意兴阑珊的盯着他:“我什么都还没说呢,你就求饶命了?” 那人微微一僵,立马反应过来:“小人……,小人是被吓到了,这两位将士将小人带到这里,想必小人必定是犯了大错。” 白苏撑着头,眼眸低垂,嘴角微微上扬:“你确实犯了大错。” 那人立马俯身趴在地上:“还请殿下明示。” 白苏坐在椅子上,神色悠闲,眼底却漆黑一片:“我问你,公主府内的香可是你着手准备的?” 那小厮伏在地上:“是小人。” 白苏嗯了一声,点头:“昨夜,踏雪阁的香,可是你点的。” 那人一顿:“是小人。” 白苏哦了一声:“真的?” 他顿了顿,没说话。 白苏拿过一侧的茶抿了口,继续道:“你撒谎。昨夜在踏雪阁点香的人根本不是你。是和你同行的王福,你昨晚以一人害怕为由和王福两个人,去了踏雪阁。行到院子里,你说你肚子疼,想要方便,于是把香给了王福,并告诉他该怎么点香,求他替你去我师父房中点香,自己去了伙房。你为什么撒谎呢,就是怕丁伯问起来,你既可以抽身事外,又不会让你显得突兀。” 白苏喝了茶,觉得喉咙仍旧有些干:“你听说或者自己本来就知道伙房有壁炉的入口,于是想要进壁炉里,直接进去到达我师父的房间,等时机成熟就破墙而出。”她眼睛里蔓延出冷漠,“可你没想到,那管子只有一尺,你进不去。于是你又想到了王福。好巧啊,你当时觉得老天爷都在帮你,王福一个侏儒,别说进去了,就是在里面弄出声响都绰绰有余。 于是你看了结构,又回到院子外面等王福,装作心急如焚的样子等他问你怎么了。王福天生侏儒,受了别人一点好,恨不得以命相报,平时或许受了你些恩惠,不知道答应了你什么就跟着你去了伙房,进去了壁炉。” 白苏眼底渐渐变凉:“你告诉他,等听到你的暗号,就让他在里面使劲敲打管子,你就去救他。别的时候一定要屏住呼吸什么动静都不要发出,要不然他性命堪忧。他听了你的话,一直都听着。可你不知道的是,壁炉里空间狭窄空气亦不流通,等你守在伙房听见时机成熟,想叫王福时,他已经闷死在壁炉里了。 你觉得事情闹大迟早会败露,不得不进去我师父的房里,在梁上找准位置,怕动静太大惊到了我师父,横着用剑划出了一个刚好能取出他尸体的洞,取走了王福的尸体,并将那个洞从容的将铁块合上,表面上一点痕迹都没有。 那个时候,我师父已经神志不清了。你带着王福的尸体,或许是想杀我师父,但还没来得及动手,我和木流,就到了踏雪阁。我和木流在院外敲门的时候,你看着梁上砍出的一截铁管子,将墙上挂着的剑放在了我师父手里,营造出一种就算发现那截被划出了一个洞的壁炉,也可以思考成是我师父发狂所致。可你又错了,我师父手里的剑只是用来装饰,并未开刃,且他那个时候的状态并不能砍出那样的口子。我和木流推门进来时,你已经带着王福的尸体沿着之前你下来的屋顶上去了,一并带走的还有未燃完的檀木香,我在院子里听见的响声,是你在移动那些被移动过的瓦片。 我和木流进了屋子,你就带着王福的尸体去了竹林将他藏在了某个地方,知道我很快就会怀疑府里的人,你便第一时间去找了丁伯,一直和丁伯在一起,并在消息传来的第一时间对丁伯解释说昨夜不是你去点的香,而是王福想看一看传说中的银泊大人,所以就让他去点香,至于今日没回来嘛,是因为看见银泊大人内心自卑出去玩儿了,并且替王福告了假。 言语间可能还替他说了些好话。并且说自己不该因为恻隐之心让他去点香,伤了他的心。 将所有的线索引往王福身上后,你全身而退,而等他们找到王福时再想找你,那时你,也已经离开公主府了。” 白苏望着他,眉目平淡:“你说,我说的可对?” 那仆人仍旧趴在地上,声音却已平静了许多:“殿下的故事很好听,可小人不认。既然殿下说小人本打算自己进入壁炉,为何要带着王福?他一个侏儒岂不是更惹人注意。” 白苏撑着头,凉凉的看着他:“巧了,本殿也正有这个疑问。” 对着太阳眯了眯眼,侧头对木流道:“拿上来。” 木流点了点头,一个着绿裳的侍女很快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 白苏捏着那个香包,轻飘飘的扔在了他面前:“可眼熟?” 那人捡起来看了看,闻了闻继续低着头:“是小人昨夜点的香。” 白苏像笑了一下,眼底却没有笑意:“并不是。”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望着他:“这是你近日点在公主府里的檀木香,并不是昨夜的檀木香。” 那人捏着香包,顿了顿:“小人不明白。” 白苏慢条斯理理了理袖子,走下了台阶:“我不知道你们在这香里装了什么,惹我师父提前引发了离火,但那东西必定燃过之后无味无色,不易让人察觉。” 她走到他面前,盯着他:“其他都是辅助,这香才是关键。你们要近我师父的身,必定这个香不能出差错,于是你自己检查了一遍檀木香,并且怕我师父闻出不对,加大了薄荷的用量。” 她蹲下身,食指掐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强迫他与自己对视,神色冰冷:“那么问题来了,本殿用檀木香,一贯是用蔷薇安神,你怎么知道,我师父惯用薄荷。” 他眼里闪过一刹那的惊慌,脸色白了下去。 白苏捏着他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一遍:“其实你错了,我师父用檀木香从不加东西,那安神的薄荷,是我在香竹寺时闲来无事加的,他也只是无其他的可用,才用了加了薄荷的檀木香。” 白苏神色愈发冰冷:“这也就说明,为什么你提前诱发了我师父的离火,却不正门进去,还要带王福去,因为,我师父见过你或者还很熟悉,在香竹寺。且你还在他身边待过一段时间,知道他点的檀木香加了薄荷。知道他身上有离火症,发作时神志不清,且找东西引一引,就能近他的身。 还知道他睡觉,惯喜朝门,院里无侍卫侍女,只要一点声音他便会发现端倪,那么一切便功亏一篑,所以你不得不找了壁炉这个地方。” 白苏蹲在他面前,手指捏着他的下巴目光冰冷的上下看了一遍:“本殿,说的可对?” 那人下颚正欲用力挣脱她,白苏已掐住了他的下巴,神色冷漠:“木流,拿刀和钳子来。” 白苏掐着他的下巴,蹲在地上同他对视:“本殿说完了,现在轮到你说了。你是谁,有何目的,还有为什么要害我师父?” 那人闭了闭眼睛,嘴角勾了勾:“殿下这么聪明,不妨猜一猜?” 木流很快端着盘子过来,白苏一手捏着他的下巴,一手拿起钳子,试了试手感,点了点头凉凉道:“好吧,你们这类有骨气的人,我都晓得。不说也罢,本殿自己会查。”又侧头对侍卫道,“按住他,这过程可能有点疼,本殿怕他受不了可能会自尽。” 那人睁开眼不屑的笑了笑,手上正欲一掌推开她,身体却一个踉跄软了下去,任由一侧的侍卫上前押住了他。 白苏放开他拿起了那个香包,眉目平淡:“这檀木香,可还正宗?” 他捂着胸口,眼神有些慌乱的望着她:“你……,加了……” 白苏扯过一旁的帕子正慢条斯理的擦钳子,眉峰冰凉:“你们给我师父的香里加东西,还不准本殿加么。” 他捂着胸口,一头栽倒在地。 白苏却一把提着他的发,将他的头拎了起来,眼底乌云密布,嘴角一抹淡淡的笑:“是不是觉得全身酸软怎么都提不起力,五脏六腑都搅拌在了一起,体内的气息四处乱窜,头也像要裂开一样?” 他头被她拎在手里,一只手捂着头,发狠的抬起一双眼看她,嘴角扯了扯,还是没力气说话,双目通红。 白苏直直的迎着他的目光,嘴角的笑缓缓退了下去:“可你受的这痛,还远远不止我师父今早所受的十分之一!” 于是冷漠的冲站在一侧控制空地上人群的侍卫一点头:“过来,提着。” 等那个侍卫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头发将他整个头提高与白苏的手一致。白苏解放了双手,心满意足的甩了甩手腕,拿着钳子,神色平淡:“既然你不说,那本殿还能奈你何?总不能把你杀了?但你杀人了啊,总还是要留下些什么,本殿看你这一口牙生的挺整齐,又白又大,取下来做串珠子该是极好的。” 于是捏着他的下巴,将钳子放至他的门牙上方,狠狠一撬,撅断了门牙,那人痛苦的大叫出声,被迫长大了嘴,身体止不住的蜷缩。 白苏夹着那半块门牙,目光阴冷,嘴角却仍有一丝和煦的微笑:“怎么断了?”未了轻飘飘一扔,“既然断了就不要这颗了,本殿就好心帮你把那截断的也取出来吧,总归断了不好看。” 尹柯本只想看个热闹,可蹲在廊下,只看见女子沉的如墨的眉目和愈发猩红的眸,与一地瑟瑟发抖的仆人,他被那痛苦的嚎叫逼的不得不捂着耳朵,心道原来自己怕她,不是没有道理的。 白苏此人,虽然看起来温软和煦,但骨子里若真的坏起来却是比谁都要狠的。看来自己一贯有自知之明的直觉,很准。 于是庆幸了下自己没有推开那扇门,看着木流那张俊秀的脸蛋上表情像要哭出来了一般,觉得索然无味,遂不想再看下去,自顾自摇了摇头回了密阁。觉得还是叶子牌打着好耍些。 这边白苏一连拔了他四颗牙齿,手上鲜血淋漓,却总是撅一半拔一半,让他痛不欲生。 那人口中血沫横飞,被痛的全身痉挛抽搐,他趴在地上,只有头发被提在那侍卫手里,半个身子吊在半空,沙哑祈求:“杀了我!杀了我吧……” 白苏放下钳子,找擦钳子的帕子擦了擦手,复而拿起刀拍了拍他的脸,目光温和:“本殿怎么会杀你呢,本殿最欣赏的就是你这种豪杰,做了事什么都不说,多衷心多有大侠风范哪。可大侠,你杀人了,还伤了本殿的心,本殿只是让你付出点代价罢了。不会要你命的。” 她拿着刀,摸了摸刀刃,啧了一声:“这刀很锋利,一定不会让你痛苦。既然大侠不愿说,那这条舌头也没用了,摇来晃去也实在很影响本殿替大侠拔牙,不如割了,你和本殿都高兴。” 她掐住他的下巴,将刀放入他的口中,微微一笑:“很快的,一点都不疼。” 那人惊恐的瞪大了眼,嘴里含着刀子含糊不清的开口:“不……不……” 木流望着她已经扭曲的笑容,皱了皱眉:“殿下!” 白苏眉目冰冷嘴角带笑的望着手里的杰作,一只手拽住他的舌头,手下一用力,喷涌而出的血液便溅了她满脸。 听见他一声惨叫头垂了下去白苏脸上的笑渐渐淡去,眼里漆黑一片,脸上血流如注,语气冰冷:“他们不该算计到我师父头上。” 木流连忙上前,示意侍卫将已经痛到昏死过去的人拖下去,从袖子里摸出手帕,单膝跪在地上替她擦溅在脸上的血,语气凝重:“我知。” 白苏像回过神,睫毛眨了眨,扔掉了手里的刀,任由他替自己擦干净脸和手上的血,目光平淡的望着他:“你会怕我吗?” 木流一愣。听见她复而重复:“林泽,你会怕我吗?” 木流扯了扯嘴角,对上她略空洞的眼睛,摇了摇头。 白苏点了点头从地上站了起来,复而从怀里摸出自己的手帕仔仔细细搽干净了脸上的血和手上的血迹,神色冰冷的沿着台阶一步一步坐到了之前的椅子上,姿态优雅:“伤了我师父的人,都该死。他、和他的同伙、他身后的人,我都会查出来。让他们为今天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木流捏着那块手帕,心里漫长的叹了口气。 “至于这个人,挖掉双眼,剁掉双手双脚,吊在公主府门口吧。”白苏冷漠的坐在上方,白底绣金线的高领男式衣裳,妥帖的顺着脖颈往下,勾出细而窄姣好的腰线,她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面,暖洋洋的日光照在她那张明媚的脸上,却透出一股森森的阴寒,朱唇微启,“注意点手法,可别给本殿弄死了,本殿说过,不会杀他。” 此话一出,别说下面被吓到跪着的一众仆人就是正在发呆的木流都有些惊异的抬头望着她。 一院子的春光明媚,她话音落地,院里却静若寒蝉冷的像冬日的荒漠。 她坐在阳光里眉目依旧明媚漂亮,眼底却漆黑一片,半垂着望着下方的人,神色平淡:“本殿不论这里还有多少人是这人的同伙,也不论你们想干什么,有何目的。” 她微微一笑,眼底愈来愈冷:“但你们要动我师父,大可以试试。本殿不才,也还有些力气和诸位玩玩儿。” 木流喉咙动了动,站起来,缓缓站在了她身后,垂下了眸。 白苏就着茶水打湿了手帕,缓缓的擦着自己脸上残留的血污,像在某个闲适的午后,很平常的一个梳妆,目光平淡:“拖下去照做吧。” 压着灰衣仆人的侍卫便拖着拔了舌的人一路去了院中。地上血痕一路蔓延。 不一会儿,又响起此起彼伏的像乌鸦一样压抑痛苦的哀鸣,听着已只剩半口气吊着了。 院内平日还同她打打闹闹过的侍女侍卫,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怕的冷汗直流,望着高台上的那人,他们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她也是姓白,八年前也是能单枪匹马上阵杀敌的巾帼女将军,虽被拔去爪牙,表面上笑的开怀同他们打成一片,但她骨子里,仍流着珏王府嗜血好战的血液。 白苏漫不经心望着院子里挤做一堆不住颤抖的人,手里拿着打湿的帕子还在擦手,雪白的袖子上猩红点点,血气逼人。 岳冬从角落转出来,自然没发觉之前的事,她面色有些欣喜,站在对面对她招了招手道:“殿下,银大人醒了。” 白苏那双漂亮的近乎冷漠眼睛,像终于照进去了阳光,亮了一瞬,连带着整张冰冷的脸也活了过来,又明媚婉转了起来。她一挥袖将帕子扔给了一侧的侍女,几步绕过了院中的人往她那边而去。 岳冬正站在对面等她,看见她身上的血,脸白了一瞬:“殿下?你受伤了?” 白苏这才低头,看见自己一身狼狈的血迹,知道这个样子不能去见银泊,索性就着她的手将外袍脱了下来,眉开眼笑:“哪能,木流护着我呢,是别人的血。” 岳冬还未回过神,手里就抱了一件带血的外袍,而白苏理了理雪白的内衫,心情颇好的拍了拍她的肩:“熬的瘦肉粥好了吗?” 岳冬刚指了指厨房,就见她一溜烟的跑了过去,木流正欲跟上,被岳冬拉住了。 岳冬皱了皱眉,示意手上的衣裳:“怎么回事?” 木流垂眸,手磕在剑上:“说来话长。殿下,生气了。” 岳冬眉头跳了跳,看着手里的袍子,放开了他,又转头看了看仍然站在原地不敢轻易再动的侍女小厮,喉咙动了动,眼神复杂:“殿下对银大人太过在意了些。” 木流回想起方才亭子里发生的事,心情有些沉重略一颔首:“嗯。” 岳冬抱着袍子望着他:“你知道,这样不对。先不说殿下如此身份不可有软肋,就算有,也不能是,是银泊,此人,超出我们的掌控了。” 木流剑柄磕在那件带血的衣袍上,拍了拍:“难道你真的想殿下变成这样?一身铁甲六亲不认毫无人性?” 岳冬愣了愣,皱起了眉。 木流在心里叹了口气,站的笔直:“冬姐。我们已强迫殿下戴上枷锁走上了这条路,难道还要强迫她约束七情六欲吗?我们有时,也太过自私了些。殿下走上这条路时,才十七岁。十七岁,花一样的年纪,她整日在密阁学兵法学那些阴沟里的翻身的法子,身处黑暗那样久,她何曾相信过光真的存在呢?” 望着岳冬怪异的目光,木流也深知自己说的话有些奇怪,但他仍然要说:“侯爷王妃若还在世,定是不希望她走上这条路的。就算她走上这条路,也一定希望她就算身处血海深仇仍然光明坦荡,就算立于浊世依旧坚持正义心怀希望,而银大人,正在这样做。但现在我们又要为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剥夺她最后的信念吗?” 岳冬眼里有些无奈,眉头紧锁,抱着袍子望着他:“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木流低眸:“我知道你在这群人里是最担心殿下的,若你真的疼她,就不要干涉她和银大人了。我……,是到今日才晓得,殿下在这世间,能看见的唯一的光,只有银大人。她护他,比当日的世子更甚。” 岳冬看了看怀里的袍子,眉头松了松:“这是……” 木流心有余悸的摇头:“你若看见过方才的殿下,就会知道,在她心里银大人已不仅仅是她师父了。” 岳冬勉强扯了扯嘴角:“可银泊——” 木流微微侧身,冲她一点头:“是谁有什么关系呢。殿下会知道除了银大人,她还有我们。她已经很懂事了,许多事情,让她自己做决定吧。” 岳冬怔了怔,楞在了原地。 木流笑了笑,追着白苏的脚步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第10章 木流追上她时,她正小心翼翼捧着碗瘦肉粥走在去踏雪阁的路上,只着了单衣的身子,分外的单薄。 木流跟上她的脚步,抬眼便看见竹林的影影绰绰的影子,嘴角一抽:“殿下,影卫,是必要时护着你的。” 白苏目不斜视的直着脊背,脚下不停:“我有你还不够吗,还要尹柯那个耍嘴皮子的登徒子?” 木流像想起这个名字就头痛,一时眉心抽搐,已经不想再谈了。 白苏顾着脚下的路没发现他的神情,自顾自道:“嗯,师父反正已经醒了,就撤了吧,免得被他发现了。他惯不爱别人管着他。” 木流目送她进入院子,想着她应该有些话同她师父说,自己已不便在场,索性就站在了门口。 冲对面隐在竹林里的影子无奈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只留今日当值的两人护着殿下即可。 望着渐渐略过屋顶的黑影,木流心里五味杂陈,这支影卫,出自珏王军中苗子最好的青年,在狼谷里练了整整三年,无论武艺身手,还是反应速度都是顶好的。又因出身,是绝对的忠诚绝对的无畏。 结果,她拿来给银泊当看门的。 霎时,他不知道是该心痛自己有这么一个暴殄天物的殿下,还是心痛这群影卫有那么不着调的一个老大,什么事情不想一想张口就答应坑兄弟的家伙。 白苏端着粥站在那扇门前面,深吸了口气,扬起平日里一般不着调的微笑,曲腿轻快的推开了门。 屋里的碳火盆虽然已经搬走,却仍有些热气没有散完,白苏进屋就察觉扑面而来的热浪,抬眼朝床那边望去。 银泊正半靠在床头,只着了中衣,想必也是觉得有些热,袖子挽在了手肘处,露出一截匀称的手臂,银发若雪,散在身后。 银发白衣,气势却已端的很稳了,丝毫不显单薄柔弱,单单是坐着就是如华的气度。正偏着头在看窗外的柳树。 听见声音转过了脸。仍旧是极清极雅的五官,唇色淡粉,双眸亮若寒星,眉宇间含着些淡淡的疲倦。看见她对她拍了拍床沿,声音温润:“过来。” 白苏这才相信,他是真的醒了。 遂迈开步子轻快的捧着粥跑了过去,嘴角含着一如既往的笑意:“师父,你醒啦?” 一屁股坐在他床边,低着头搅拌着手里的粥:“我让冬姐帮我熬了粥,有肉的,虽说不是和香竹寺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可闻着也还好。” 她吹了吹,拿勺子舀了一勺,递到他面前,眼睛却不敢看他的眼睛,目不转睛垂在自己的勺子里:“师父,你尝一尝,味道应该还行。” 银泊摇了摇头,目光始终如水的望着她,不发一言。 白苏只得收回手,继续搅拌,才想起自己并未吃早饭,于是尝了一口:“师父,你不知道吧,今天给你把脉的那个大夫不是黄老了,是他的侄子,叫夏什么,夏湖还是江还是什么的,瘦的像根竹竿,像风一吹就会被刮走,黑的像块炭一样。” 她吃了一口,觉得这粥煮的委实挺好吃,于是又吃了一口:“尹柯你见过的,他这个人好不正经,要不是他爹的原因,我都想把他扔出府里了,吊儿郎当的还爱纠缠木流。” 她砸吧砸吧嘴,嘴角的笑焉了下去,垂着眸吃着碗里的粥:“这粥挺好吃的,师父,你怎么不吃?” 银泊这才像从喉咙里压出了一声叹息,将她手里的勺子拿过,又轻轻将她拿着的粥碗接了过去,白苏低着眸,保持着侧对着他的方向,余光瞥见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进了嘴里。 白苏这才想起,连忙侧过身抓住了他送到嘴边的手,另一只手拿走了他手里的碗和勺子,低眸:“师父——,我,我待会儿再给你盛一碗,这碗我吃过了。” 银泊好整以暇的靠在床头,任由她将他手里的东西拿走放在了床头,目光静静的望着她:“因何要另外盛?” 白苏仍旧低着眸,良久才张了张嘴:“脏。” 银泊这才直起身子,反手握住她手腕,掀开了她的袖子。白苏看见掀了一半的袖子底下渐渐青乌的肌肤,心头一跳,连忙又拉着袖子捂住了,直直望上了他的眼:“师父,没什么大碍。” 银泊见她执意不让自己看,也不强迫她,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因为才醒眼中有些慵懒的水泽,愈发显得眉目温柔。 白苏被那目光看的狼狈不堪,只得重新低下眸,躲避他的眼神。 银泊却已伸手,将她下巴处一滴结成血痂的疤抹去,顺着她的脸摸到了头顶,目光一如既往的淡而温润,声音哑而沙:“师父,是不是吓到你了。” 仿佛所有的委屈恐惧惊慌失措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股脑的在白苏心里翻涌,搅成酸汁,一路沿着心脏扶摇直上,直冲鼻尖。 她张了张嘴,想说怎么会呢。 可刚张嘴,眼泪就噼里啪啦掉了下来,那句话也哽在喉咙里,让她泣不成声。 他总是有这样的魔力,只用一句话,就足够让她所有的防备溃不成军。 银泊喉咙动了动,目光软了下去,手往后护住了她的脑袋,直起身子将她的头磕在了自己肩膀上,手放在她背后像安抚孩童一下一下替她顺着气,侧了侧头:“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快把眼泪擦一擦哭的这么难看。” 白苏头抵在他肩上,闻到那股清冽的檀木香,感受着他身体就算隔着两层衣服也源源不断透出来的寒意,心里愈发的难受,咬着他的衣服将眼泪鼻涕都擦在了上面:“师父……,我好怕,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推开我,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我好怕有一天会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哪里都找不到……” 银泊任由她哭着,手顺着她的气,免得她被噎住,闭了闭眼手垫在下巴处靠在她头上:“没事了,我在这里,你师父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他在,会一直在,不会走,哪儿也不去。” 白苏哭的呼吸不匀,复而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私心希望紧一点,再紧一点。 心里却止不住的空落,她总觉得自己无论抱的再紧再实,她都抱不住他,这个人世也抱不住他。 她的师父每个月的十五都会变成那个模样,不知道哪一天离火不再起作用,她的师父就会永远的睡下去,永远的离开她。 她闭了闭眼,任由泪水肆意横流,埋在他肩膀处,哭的像小兽一样呜咽:“你不要走。你说你会一直陪我的……” 银泊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肩,只当她在说胡话像哄孩子一样安抚:“嗯,师父会陪着小白长大,结婚,生子,直到老去,一直到小白变成一个没人爱又难看的老太婆,你师父都依然会在这里。” 白苏哭了一场,又本就心神处在紧绷的状态,在他身边又格外的放松,哭着哭着就察觉睡意袭来,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索性趴在他肩头睡了过去。 银泊轻轻拍着她的肩,察觉她之前还小声啜泣抽噎,后来呼吸已经缓缓平顺,而后悠长了起来,想必是睡着了。 遂想拉开她抱住他的手,放到床上去睡。自己也好去换件衣服。结果刚轻轻拉开她的手,白苏像预感他要走,眉头皱了起来,睫毛轻颤:“师父……”复而抱的更紧了。 银泊有些无奈,感觉她趴着的那边的肩头从上到下都湿了个遍,眼泪灼热的烫在肌肤上,让人有些难受。她歪着头趴在上面,眉目总算柔和了些。银泊知道她自小自己离开几日,回来她必定黏他黏的紧,看了看天色,觉得在睡一会儿也无妨。 遂将她的头移了个方向,贴在自己的胸膛前,仰面先躺了下去,白苏手掐着自己的手围成一个圈将他抱在手里,自然而然的跟着躺了下去。 银泊像又叹了口气,捏着袖子替她擦了擦残余的泪,摸了摸她的脸,一手的冰凉。 银泊见她确实已经睡熟,伸手拉开了她手上的衣裳,手腕手肘的关节处乌紫一片,连着整个小臂都是通红的,手腕处尤其严重。 他摇了摇头,蓄了些内力让手掌暖和起来,贴在了她手腕上,敷了一会儿。 白苏睡的正沉,眉目舒展,是全然的信任。 银泊曲双指微微一划以风吹开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裤腿,去看她腿上,亦是同样不堪入目。心里又叹了口气,伸手将她的头上的发髻打散,理了理一些不妥帖的发丝,拉过一侧的被子盖住了两人。 所幸屋里热浪未消,被子又厚,白苏趴在他身上,亦不会被冷到。 睁着眼睛感受到她趴在自己胸口,心跳顺着自己的心跳一同跳着,渐渐一致。挥手轻轻关上了门和窗,将她头顶的发抚了抚,微微换了个姿势。 侧过身终于小心的将她放到了床上,白苏依然抱着他的腰,头埋在他胸前,身体亦贴着他,贴的紧紧的。 银泊松了口气,复而挥手拉上了布帘子,挡住了外头艳阳高照的日空,室内便陷入了一片昏沉。 他亦抱着她的肩膀,手里轻轻抚了抚,将下巴磕在她头顶,闭上了眼。 室内一片寂,唯有床头寥寥的檀木香悠悠的转出一行青烟,绕着一束透过不严实的布帘子照进来的光在昏沉的空气漫步,灰尘飘散,舒舒缓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第11章 等白苏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屋里只剩了要燃尽的檀香,她望着昏沉的房间,将脑中几个我是谁我在哪儿我都干什么了一系列问题自问自答后,颇为羞愧的揉了揉生疼的眼。 作孽啊。 她都作了些什么悔青肠子恨不得一头撞死的冤孽啊。 收好碎了一地的节操,她坐起来穿好鞋子站在地上蹬了蹬。 鬼鬼祟祟去了门口,将门拉开一个小缝,往院子里看了看,阳光正好,盆栽青翠,非常好,没有人。 于是轻手轻脚拉开门,又靠在门口四处警惕的望了望,很好,还是没有人。 于是心平气和的拍了拍手,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摸着肚子准备去厨房祭一祭她的五脏腑,行到半路才低头看见自己在这明媚的阳光里穿的似乎很不成正统。 站在院子门口想,嗯,还是要回一趟主殿找件衣裳端一端她公主殿下的架子。 结果刚打开门就看见岳冬捧着一件蓝底金边绣翠竹的袍子,忧心忡忡的和木流低头说着话,木流神色古怪,眼里有些不可置信。 岳冬看见她眼里一喜,将她那头散在头上乱七八糟的发和一身松松散散的衣裳看了个遍,眼神惊异了起来:“殿下——,你?” 白苏茫然的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复而揉了揉红肿的眼睛,一副疲倦不堪的模样:“咋了?” 木流脸色也是一白,他看了看银泊走过已荒无一人的路,又看了看踏雪阁的牌子,僵硬的脸上碎了一道裂缝,一把拉住了岳冬:“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我知道的话一定劝殿下了,不不,事情不该是这样……,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岳冬狠狠剜了他一眼,皱着眉头将衣裳抖开披在了她身上,颇有些母鸡护崽的模样,白苏神识还在模糊当中,就着她的手穿上了衣裳,还打了个哈欠。 木流似乎备受打击,喃喃:“银大人明明看起来那么……” 岳冬帮白苏收好腰带,正欲帮她束好袖,整理里衣又发现她小臂通红,一直蜿蜒至衣裳里侧,她忽而瞪大眼,颤巍巍指了指那伤:“殿下?这是——” 白苏抬起手臂看了看,满不在乎的将衣裳扯下来,自顾自的束袖:“噢,大概是在师父房里搞的,没什么大碍。” “殿下!”白苏被她那大嗓门吼的一脸懵,瞌睡都醒了大半,自己在说什么都忘了个大概,她对上她不可置信又有些怜惜的目光,茫然了,她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吗,还是哪里说错话了:“咋?” 岳冬吞了吞口水:“你方才,在哪里睡觉?” 白苏束好袖,理了理衣裳,如实答道:“自然是师父房里。” 岳冬眼睛瞪的更大了:“你……,你你你和他,已经——” 她望着她,痛苦的闭上眼,又立马跪了下来,掀开了她的袍子,挽起她的裤脚,像看见什么邪祟一样,怔在了原地。 白苏被她的动作吓的一哆嗦,又被她捉住了脚腕动弹不得,险些认为她也中了离火了,吞了吞口水:“冬冬冬姐?我们这么熟了,不用行这么大的礼了。” 木流仍在怀疑人生,他抱着剑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嘴里说着些不可能难道是殿下主动的一类莫名其妙话。 岳冬缓缓将她的裤脚放下去,理了理她的衣裳,像终于认命做了某个决定拍了拍膝盖站了起来。 白苏望着她,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岳冬严肃的站着,郑重的拍了拍她的肩:“虽说对象不太合我的意,但既然殿下喜欢,那就罢了。” 白苏一头雾水的望着她,岳冬沉下眉,托着下巴沉思:“其实这样想也好,珏王府就你一个后人,若是还能多些血脉,大家都会很高兴的。” 白苏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她勉强的冲她一笑,满脸写着我很欣慰我绝对不会干涉你的决定的字样:“银大人么,看起来还是很有担当,又知根知底,你两既然已生米煮成熟饭,你又老大不小了,趁早就办了这事吧。” 白苏前后将事情一综,总算知道她误会了什么,霎时有些哭笑不得:“冬姐,不是,事情不是——” “我懂。”岳冬又一巴掌拍在她肩上,目光诚挚,“殿下要面子,这种事确实难以启齿。但你现在身体柔弱还是调理调理再做那……什么,我现在就去替你熬一碗……药。” 白苏嘴角抽了抽没听清她说的什么药,也没听清她说那是什么,她连忙握住她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努力让自己的目光显得真诚而非怪异:“冬姐,你误会了,我和师父不过是在一张床上睡了一觉——” 话至此,自己品了品差点抽了自己一巴掌,眉心抽搐连忙改口:“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种睡觉,是那种,那种——” 岳冬老成的叹了口气,从她手里抽出手露出老母亲欣慰的目光拍了拍她的肩:“我知我知。你们,注意身体。这一身伤……,唉,我去给你熬药。” 话罢一摆手,转头走了,只留了白苏在风中凌乱。 白苏两手空空握着风在手里流动,目光呆滞嘴角抽搐,忧伤的望天,希望你是真的知道了。 木流保持着和她同样忧伤的表情望着天,颇有些看破红尘的味道:“殿下,你之前告诉我,看人不能被其表象所迷惑,要学会潜入人的内心。我却以为相由心生长得好的心底一定不太坏,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你是对的。” 白苏嘴角一抽,凉凉收回目光,幽幽:“你作甚?” 木流亦收回目光,看她像看不成器的子女:“银大人活了几百年的人了,殿下能下得去口也是好样的。但我委实没想到,殿下已经如此饥渴了。”他本想还说些什么,但摇了摇头,目光怜爱的看着她,仿佛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手上拍她肩的那一下,“银大人么,走时还叮嘱了殿下太过劳累我们不要进去打扰,可见对殿下也还有心,不错不错了。” 白苏心里不知道自己该做个什么表情,只得呆滞的望着他,不晓得事情为何发展成现在这个模样。捏着袖子手张开又合上,酝酿的下措辞,清了清喉咙还没说,他便像岳冬一样拍着她的肩:“注意身体。我去准备晚膳。” 白苏无语的看了会儿天,找到了关键的一个词。 晚膳?自己都睡了这么久了吗? 抬眼看了看天,果然太阳已经西斜,天上已经有了些绯红的霞光,但日头仍旧毒辣,已经有了初夏的味道。 摸了摸肚子,权衡了下利弊。天大地大,还是吃饭最大。 这种越抹越黑身正不怕影子斜上梁正下梁就不会歪的事,她坦坦荡荡,啥都不怕。 于是打了个哈欠,踢踏着步子去了藏书阁。 尹柯正摸着胡子全身仅随便披了件黑衣裳翘着二郎腿和三个人坐在桌子上,脸上横七竖八贴了几个纸条。 嘴角邪魅一勾,将手里的牌一把推下去:“一张,十二点,啧,毫无压力。” 将手摊出去对着三人摇了摇:“给钱还是脱衣服?” 一黑衣蒙着脸的人哀嚎了声,捂头:“你作弊!老大作弊可耻!” 尹柯摸着胡子作流氓状,抖腿:“我哪儿作弊了?前几次乃是卧薪尝胆,故意让你们,现在老子翻盘了,来来来,愿赌服输,不要让我看不起啊。” 其余两人叹了口气,望着他看了一会儿视线缓缓移到他身后,严肃的站了起来。 尹柯顿了顿,了然,心里不屑的呵了一声:“不要妄想转移我的注意力,钱,得给,条也得贴,衣服也要照脱。来吧,谁先来?” 两人垂衣拱手目光严肃的单膝跪了下去:“殿下。” 尹柯听见这熟悉的称呼,想起那日房下面凉幽幽的刀锋,眉头僵了僵,缓缓转过了头。 藏书阁暗门烛火幽幽,暗流涌动,有一个——嗯?啥也没有? 地上跪的两人四目一对,嘿嘿笑了两声,默契的一同飞身上了暗窗:“老大,听说踏雪阁的兄弟需要支援,我们先过去了。” 尹柯回头,意识到被骗了,摸着胡子笑的咬牙切齿:“我还不信你们不回来,一群小兔崽子。” 捂头的那人默默蹲下了身,正欲从桌子下面穿过去出去,尹柯挠了挠腿上一寸长的腿毛,一把把他拎了起来:“去哪儿啊?钱还没给呢衣服也没脱。” 那人心不甘情不愿的站了起来,撇了撇嘴,望着他身后猛然僵住了。 尹柯拍了拍他的小脸蛋,一副邋里邋遢垂涎三尺的模样:“来亲老大一口,亲一口就给你免了这钱。” 站在他身后的白苏嘴角抽了抽,目光厌恶,她这影卫首领选的都是个什么玩意儿?这群身手矫健模样周正又年轻又有活力的青年,怎么放进这么一个二流子进来祸害了? 那人颤巍巍指向他身后:“白……白……” 尹柯一把握住他的手指,目光款款:“亲一口而已,又不成亲,拜什么拜?” 那人憋了许久,连忙扯开他抓住自己的衣裳理了理,正经的单膝跪了下去:“殿下。” 尹柯摸着胡子,简直觉得震惊,这是自己手下的影卫吗?这是千挑万选出来出类拔萃的人物吗?这种用了一次的伎俩,以为他还会再上当?他是不是要开一门课程,聊一聊人生陷阱这类哲学问题? 遂有些大失所望:“小十五啊,有时候呢,这个人吧,他在某个地方摔了一跤就会长记性第二次就不会摔了,你懂吗?” 叫小十五的没理他,默默垂着首,满目肃穆。 白苏这才摇摇头,敲了敲石门,站在他身后冷漠出声:“起身吧。” 尹柯被这声音吓的一颤,哇的一声就桌子上滚了下去,并在翻滚的过程中,非常明智的将衣服拉下来盖住了关键的部位,躺在地上扯过一旁搭桌子不让它落灰的布裹住整个人瑟瑟发抖的望着她,目光见鬼一样惊悚:“白……白……” 白苏见他这样觉得有些好笑,学着他的样子摆了摆手幽幽:“又不成亲,拜什么拜?” 唤小十五的默默站了起来,并远离了地上那坨蛆一样的东西,站在白苏同一处目光同情。 尹柯裹着布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思想,尴尬的将整个人捂紧了,吹开了粘在眉头上挡住自己视线的纸条,用力甩了甩头,力求自己就算躺在地上仍旧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不拘一格:“哈哈哈,白殿下怎么来了?殿下这么个时辰过来,莫不是要请我等吃夜宵?” 白苏居高临下看他凉凉的呵了一声:“妄想。” 小十五本看着尹柯,起先还能接受他老大这个造型,但看着看着就僵着脸,缓缓转过了头,望天憋笑憋的很难受。 尹柯呵呵呵的笑了几声,默默用脚将裤子缓缓夹了过来:“哈哈哈,无妨无妨,别的事我们也可以商量。不过殿下也看见了,在下现在有点不方便,你,不,您,您能稍微转一转您那尊贵的头么,要不然我怕脏了您那双尊贵的眼。” 白苏无可救药的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往门外走:“穿好在外面来见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