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星辰与你同坠》 第1章 楔子 我快死了。 真的。 我的生命就像春晚倒计时一样开始倒数。我的灵魂已坐上火箭，马上就要以光速离开地球。 呵呵…… 很多人一定会说，假的！要死的人怎能如此开心。 我不是开心，是无可奈何。 当上帝要你离开的时候，谁能说，不。 你有没有想过死？ 想过自己会怎么死，以一种什么形式，情愿或者不情愿的离开这个世界。 我敢打赌，所有人都想过这个问题。但没有人会想得像我这么久，从十七岁就开始。 当我第一次目睹死亡，我就开始想，每天晚上关了灯，周围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我就会想：魏小点，你将来会怎么死啊？ 我会怎么死？ 我一点都不关心。反正是死，横着死和竖着死都是死。医生宣布我死亡之后，□□会开始肿胀，变形，腐败。 不要不相信，我亲眼见过。看见同类的尸体真是让人心里不舒服。因为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如他一样。浑身散发腐朽的味道，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我一点不关心，死了之后腐烂的尸体。我关心的是，死了后，我会去哪里？ 这个世界还有我吗？ 某一天，某一个时间，我有没有可能再回来？ 世人都怕死神光临，我却很想和死神谈一谈。 “死了还会去哪里？当然是□□化为灰烬，思想化为乌有。” 这是我一个朋友告诉我的。说这话的时候他也才十七岁。阳光之下，下巴昂得高高。他年轻健壮，什么都不怕，死亡在他心目中如鸿毛一样轻。 听他这么说之后，我更害怕了。死了就是再也没有我。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所有的新闻故事、荒唐搞笑、好吃的好玩的，新鲜的科技和炫酷的玩意都与我无关。 我既不能享受，连做旁观者的机会也没有。 这个世界再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要这样！ 这个世界纵然不美好，我依然深深依恋于它，舍不得和它分开。 我感觉死亡，就是把我永远留下，孤单单一个人站在黑暗中。不会有人来，我也不能离开。 “不要怕，所有人都会死的。只不过早或晚。”看到我害怕得哭了，我的朋友如此安慰我。“你喜欢睡觉吗？如果你喜欢睡觉就不要惧怕死亡。死亡就是睡觉。上帝觉得你太累了，想让你休息一下。所以，你就死了。” 他说的这句话，我倒是很喜欢听。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真的不怕死。虽然我经常还是会想到这个问题。 如果他现在能来陪着我，我一定会更坚强一些。即使，我觉得我已经很坚强，可是独自一个人面对死亡，是很可怜的事。 时间对我已经越来越少，昨晚我被抢救一次。没想到，我还能从昏迷中再醒过来。照顾我的护士也没有想到，她们欣喜的说，亲爱的，你创造了生命的奇迹。 我虚弱地说，奇迹是不能被连续创造二次的。 再来一次，我就真的永远不会再醒过来。 我住的地方不能算是医院，是一家专门收治临终病人的关爱中心。 住的病人都是像我这种医学上宣告无药可救，自己也不想在医院折腾的病人。 这里鸟语花香，窗明几净。以提高生活质量而不延长生命为目的。简单的说，这里能让我干净而体面的离开。 我这一生为了自己的幸福生过许多龌龊和不堪的想法，也做了许多不体面和不光彩的事，被别人伤害过，也伤害过别人。现在要死了，却想着把给世人留下一个美好的形象，想要体面的离去。 我也觉得，我似乎要求得太多。 有朋友来看我。 他带了一束鲜红的玫瑰。火红的花瓣上沾着透明的水珠，象征爱情和热情。 “快把花拿给我！”我开心的叫起来，让他把玫瑰贴在我的脸上。贪婪的感觉凉薄的花瓣像婴儿的唇。“这是我这一辈子收到最后的玫瑰花了！”我笑眯眯地说，“这是世界给我最后的吻。” 我的好朋友红了眼眶，他是英俊的男人，却为我变得憔悴。 他是极为善良的好人，因为担心我而追寻到这家医院。面对他的真情，我无以为报。祈求上天，配一个好女孩给他，不要像我，自私自利，永远首先想到自己。 “不要哭，我只是要睡着了。”我抱着他，轻声安慰。 他在我干瘪的胸前哭得像个孩子。“点点，我求你……”他哭着说。 “我已经活够了。”我顽固的拒绝了他的要求。 说得没错，或早或晚，人总是要死的。每一个人都会被世界抛下。 我也要死了。 倒计时的钟声已经只有最后一秒。 奇迹不会再发生了。 弥留之际，医院唯一能通知的就是送花的这位朋友。 他又来看我，眼泪朦胧，肩膀拼命颤动。 我在绿色的氧气面罩下微微向他咧嘴，我的呼吸越来越重，脑子也转不过来。 要走了，要说“再见”了。却已经说不出“再见”。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移到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的男人正对着我微笑。 突然，我的朋友像疯了一样把相框塞到我怀里，用我无力的双手把它抱住，声嘶力竭的哭道：“魏小点！他已经在飞机上，马上就要到了！你坚持了这么久，等了这么多天，不就是在等他吗？他马上就到了！你不想听一听，他和你说什么吗？坚持住、坚持住！” 我的心脏要炸裂了，我瞪大眼睛，好想说，多管闲事！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他要和我说什么。他说什么都不关我的事！我要坐上火箭以光速离开地球！永远离开！ 心脏发出最后的震动，我再不能思考。 就像我逃避死亡一样，我不是不想他来看我。是我无法面对他看到我时的眼泪、伤心、难过。 如果他说他爱我，我又该怎么办。 明明那么爱他，也只能把他孤独地留在地球上。 我也很难过啊，也……很对不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十七岁的玫瑰（1） 我第一次看到死人，是在十七岁。 死的是我爸爸。从得病到死，半年而已。 他得的是癌症，发现的时候已经发生了转移。医生手里的笔在灯箱上的CT片子上啪啪点着，这、这、这。看见这些地方吗？都是癌转移的地方，情况很坏，肺、脑、肠、纵隔和脑子都转移了。医生的意思就是，你这个人，没什么治疗必要了。回去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做一些开心的事情，好好度过余生。 主治医师的好意惹来父亲暴怒，他说，自己只是有点黄疸，怎么会是癌症？你们这些庸医，究竟会不会治？ 他和医生争执，推搡，把医生办公室的桌子都砸烂。吵完之后跪在医生脚边大哭。他哭着说，他死了不要紧，可女儿还小，才十七岁。没有他，孩子该怎么办？ 我——就是他嘴里的那个孩子。 姑姑告诉我这些的时候，不停地抹眼泪，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我也陪着她一起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父亲不在后，我才第一次晓得，原来他这么在乎我。 对于父亲，我始终亲近不起来。他性情忧郁，忙于工作，长年累月不在我身边。我从懂事起便寄宿在姑姑家。 “爸爸”这个名词于我是天边的星月，看得见却摸不着。父女感情亦谈不上有多深刻。但他去世的时候，我哭得很伤心。是真的伤心。 没有爸爸，从此往后，我就是孤儿。爸爸在的时候，姑父还要给我脸色看。爸爸不在了，我不禁不寒而栗。无论是童年故事还是现实世界，孤儿总是备受欺凌。 “不是。点点，你不是孤儿，你还有妈妈。”办完父亲的丧事，姑姑抽泣着告诉我一个惊人的事实。 我震惊地看着她，我一直以为，我的妈妈早死了。 不但是父亲和姑姑这么说。就是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 我没有妈妈，我出生的时候，妈妈因为难产死了。 “我的妈妈在哪里？”失去唯一的至亲后，转头发现自己还有亲人，我的心情控制不住激动。 “你妈妈在A城。” “A城？”我惊讶坏了。A城是我省的省会城市。一个我经常听人提起，却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这真是奇怪，这么多年，我一直为妈妈的死自责，也以为爸爸寄□□业对我的疏远是因为我的出生害他失去妻子，所以懂事的，从不提妈妈，也不说自己想妈妈。现在，姑姑说妈妈还活着，还在A城。我想不通其中的缘由是什么。 “姑姑，我妈妈真的还活着？” “是。”姑姑拉着我的手，哭着说：“点点，你不要……怪你爸爸。” “我为什么要怪他？姑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快告诉我！ 姑姑抱着我的肩膀，使劲哭，使劲哭。肩膀颤得像狂风中的落叶。 “……点点，你不要怪你爸爸狠心，真正狠心的人是你妈妈。是她提出离婚。你爸爸心灰意冷。你当时还那么小，还在襁褓中……你妈妈就……爱上了别人——” 我的脑子嗡嗡的，回旋着一个声音，妈妈背叛了爸爸，所以爸爸为了报复妈妈，把我带走了，还告诉我妈妈死了。 “你和点点说这些干什么？”姑父皱着眉头走过来。他是一个小装修公司老板，不到四十岁，头发全白了。每天苦大仇深，早出晚归，挣的都是辛苦钱。“不要把大人的矛盾转嫁到孩子身上，点点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再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的哥哥也并非所有的事情全对。这么多年，陶涛和方华也一直——” “你怎么能给那对狗男女说话！”姑姑像被撩爆的狮子，哭喊着站起来，“死者为大！当初如果不是方华执意要离婚，哥哥会辞掉A城的公务员工作？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外面颠沛流离，心里苦着哩。你不知道，我都看在眼里。你不心疼他，我心疼！” 姑父被姑姑吼得火气上来，烦躁地说道：“心疼心疼心疼，心疼顶个屁用！想想点点的未来吧。跟着你能有出息？一个家庭妇女，连自己的孩子也养不起的废物！她跟着方华至少会有一个好前程！陶涛也不会亏待点点，我相信他会对点点视如己出。” “呸！陶涛就是再有钱，也代替不了点点的父亲，也改变不了他是第三者的事实！” 听到这里，我算听明白了，害怕地拉着姑姑的袖子，说道：“姑姑，你不要我了？” 我在姑姑家生活了十七年，姑姑如同我的妈妈一样。难道因为父亲过世。从此往后，我就要和一个素未谋面，仅仅是因为有血缘关系的人一同生活？我能和她生活得好吗？ 失去父亲，我的生活也跟着支离破碎。 “点点，我怎么会不要你？”姑姑转过身搂着我，哭得声嘶力竭。紧得我喘不过气来。 姑父走到阳台上，不停地抽烟，不停地抽。一根根的香烟屁股挤满了烟灰缸。 ————————— 为了我的去留，姑姑和姑父僵持了半个月。姑姑是想把我留在身边。她和父亲一样，有硬骨头。姑父则比较理智，他悄悄告诉我。妈妈再婚后，经济条件非常优越。她现在的丈夫开了几家大公司，做跨国贸易，挣钱得很。妈妈也希望我能去A城和她一起生活。 “点点，你想出国吗？想去迪士尼乐园、马尔代夫吗？回到你妈妈身边这些都不是梦想。”姑父的话像极了购物电视广告。 我机械地说道：“我不想出国，不想去迪士尼和马尔代夫。我只想呆在这里。” 听到我的话后，姑父脸色全变了。他一定觉得我又傻又笨。 但最终，我还是决定去A城。我的决定让姑姑哭得肝肠寸断。 她不解我为什么要离开，怀疑我也如母亲背叛爸爸一样背叛了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十七岁的玫瑰（2） 贫穷是最好的理由，能击碎一切。 四十岁的小装修公司老板姑父已经半年多没有接到业务。家里两个孩子，小宝才一岁，唧唧哇哇最是可爱的时候。可爱之下，一月的奶粉都不是小数目。再加上马上要小升初的大宝，一家人的日子紧巴巴的。父亲生病，姑姑也暗暗贴花了不少私房钱。过了暑假我就是高三了，大学。我不能再增加他们的负担。 姑姑伤心地哭了好久，我看出，眼泪之下，她也有少许的如释重负。 爱当不了饭吃。姑姑是我的至亲，她也是一名妻子和母亲，她有自己的孩子。留我越久，她在这个家里就越难做人。 决定离开，便如尘埃落地。姑父很快和A城的妈妈取得联系。 转户口、换学校、这些都需要时间。这期间里姑父的装修公司转运似的接了不少业务，每日兴冲冲的，对姑姑的态度好了不少。小宝的奶粉钱有了着落，大宝的小升初也落实到了好学校。 一切都那么美好，每一个人都在兴致勃勃憧憬未来，讨论我到A城会怎么样。 夜深人静，大概也只有我还会想到已经化为灰烬的父亲，不知他看到这一切会如何想。 每每提起父亲，姑姑都要流泪，特别是与我独处的时候。 “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低着头，手指摩梭着新裙子上的花边。 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 我什么打算都没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点点，你——要好好念书啊。”说着说着，姑姑又哭了。手指触摸着我的脸颊，“争取出国去——去美国！” 在姑姑和姑父的心目中，美国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比天堂还好。 到了美国，就是光宗耀祖，遍地黄金。 我苦笑着说：“姑姑，我的成绩可不怎么样。”英文更是差得有一比。 B城是小城，我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念的是普通学校，成绩一直普通。在国内勉勉强强考个二本还为难。去美国，根本不可能。 姑姑抓住我的手，狠狠说道：“他们有钱！点点，让他们出钱送你出去！” 我震惊地看着姑姑，才意识到她嘴里的“他们”是指我的生母和继父。 “他们再有钱也是他们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姑姑双眼浮肿，额头青筋猛然凸起，“如果不因为离婚，那些钱就都是你的！” “怎么会？”我的手被姑姑捏得发红。 “是真的。点点，你听我说。”姑姑用纸巾把鼻涕揩掉，无比认真地说道：“这些事别人不知道，我知道！陶涛能起家发财靠的全是你妈妈娘家的势力。不管是他起步的第一桶金还是后来开贸易公司的人脉都是你外公的资本。你想想，如果你爸爸和你妈妈还在一起，那一切不全是你的吗？现在在A城做小公主的人就是你啊！” 姑姑的理论虽然很有问题，但我听后心里真的有点酸。闷闷地问道：“我妈妈还有其他的孩子吗？” “没有。” 听到妈妈只有我一个孩子时，我心里一阵窃喜。好像突然有了可以在她面前为所欲为的权力。片刻欣喜之后又涌起一阵忧伤，我是她唯一的女儿。 这么多年，爸爸不许她来看我，她就真的不曾来过。 “她心真狠。” “是的，方华就是一个狠心的人！”姑姑把纸巾扔到垃圾桶，“她要是不狠心，就不会和你爸爸离婚！那时候为了让你爸爸签字离婚，她主动放弃了你的抚养权和探视权。这样的妈妈世上能有几个？“ 我像吃了芥末一样，眼泪啪啪坠下。 “点点，别哭。”姑姑搂着我又流下眼泪，“姑姑不想你去。你妈妈心狠，陶涛不是好人，他还有一个儿子……”说到这里，姑姑突然急切起来，“点点你一定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啊！陶涛和他儿子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你的！” 姑姑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我灵魂的十字架上。 我想起临死前父亲的眼，忧虑如同深洋，什么样的鲸都游不出来，连他自己也溺毙了。 ———————— 司机从A城来接我，豪华的加长黑色小轿车，又亮又飒。在小城里穿街走巷十分招摇。姑姑住的小区是城里的老破小，无数眼睛从窗户后偷偷窥落下来。他们装做无意打量风景，其实在暗暗思忖。飞上枝头的不一定是麻雀，也许还有落地的凤凰。 分别那天，姑姑没有下楼送我。 她说，无法目睹我离去的背影。因为对不起我爸爸。以我爸爸的性情应该希望我一辈子都不与母亲见面。却没想到，他故亡后才半个月，姑姑和姑父就把我送去A城和母亲团聚。 这是一种背叛，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都背叛了爸爸。 因为我们都不如他有硬气。 活着就要吃饭，念书，要生活…… 我的行李并不多，几件换洗衣裳和书本。临走前，我从门缝里看姑姑的背影，她坐在床尾，微缩着肩膀轻轻颤动。身边的二宝，拉着她的袖子，叫着妈妈，努力想要攀爬起来。 我不忍叫她，咬咬唇，转身离开。 姑父提着我的行李包在身后追我。“点点，等等——” 姑姑家住在四楼，我一口气跑到二楼。等那男人呼哧呼哧下来。黑暗中，我停住脚步。楼道里昏惨惨的，即使白天也只有少许阳光，折射过的阳光照得人面如鬼。 姑父看我停着不走，也停着了，上前推了推我的肩膀。 “怎么停下来？”他说，“走啊，司机都在楼下等着。” 我不动，大眼睛死死瞪着他。我知道，我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在暗处看十分可怕。 姑父显然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退后一步，额头渗出汗来。 “我听到你打电话了。”我用生平最冷漠的声音说道：“既然你得了我妈妈的好处，把我送走，往后就要对我姑姑好一些。” 姑父退后一步，满脸惨白，“点点、点点的”想要解释。我厌恶地扭过脸，越过他往楼梯下走去。不想听他说话。 虚伪的大人，恶心至极。 该怪我敏感，还是该怪姑父大意。旁若无人的电话，声声刺耳。他的新业务、大宝的重点中学都是靠电话中的陶先生为他搞定的。代价就是我必须去A城。 这样的行为不亚于强迫。让我的心里激发起强大的敌意。 黑色的车身在阳光下闪亮，身穿制服的司机恭敬地立在车边，看见我出来立马将车门打开。 我坐上车，用力关上车门，把车外的世界与我隔绝。听不到声音，却还能看见，姑父低头哈腰，卑躬屈膝地把行李交到司机手上。 车体徐徐开启，小城的街景在我身边缓缓而逝。我不想哭，却止不住眼眶里的泪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十七岁的玫瑰（3） 从B城到A城距离遥远，我在车上哭到睡着。想到茫茫如大海一样无边的未来，心情怎么也无法轻松起来。 我疲倦不堪，困顿难受。司机怎么也不能把昏睡的我唤醒。只好去请陶涛，他是我的继父。也是我现在的监护人。 “点点，点点。快醒醒。”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个成熟的男人笑脸在我的视网膜逐渐成像。不得不承认，他比我父亲有男人味多了。 父亲瘦弱，他高大；父亲肤白，他色黑；父亲忧郁，他阳光。穿得也好，身材和容貌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实干形的男人。 我看清楚他，猛然坐起来。目光飞快地转移到他的身后，既期待又有些害怕地偷望。 陶涛把头昏脑胀的我从车上扶下来，“你妈妈去参加音乐会了，不在。” 不知为什么，听到他这么说，我长舒一口气。舒心之后又是隐隐失望。 什么样的音乐会，会比十多年没见的女儿更重要？让她必须要去。 下了车，我的眼睛第一次打量眼前的景色。 这就是我以后生活的地方吗？ 现在正是黄昏时分。天边的晚霞灿烂如绚。夕阳洒在院子里的绿叶上，反射出闪闪金光。 新家非常漂亮，简约精致的花园洋楼，错落有致的阳台、院子、美丽的花卉和小喷泉。这样漂亮的建筑物我只在画片中见到过。 陶涛是个温柔的汉子，牵引着我往前。嘘寒问暖，不停找话题和我说话。 “路上累不累，饿不饿，想喝水吗？” 我摇头，不停揉着眼睛。告诉他，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只想睡觉。 他笑着说：“好吧。本来还准备了许多好吃的，想和你好好的吃一顿晚饭。既然你累了，我先带你去房间休息。” 我生活的B城是很小的地级市，A城则是省会城市。常常听到大人们议论，A城的房价有多贵多贵，贵到可以让人怀疑人生。 而现在，我踏在A城的土地。站在未来的门口，心想：房价贵是事实吗？ 新家大到离谱，巨大的穹顶，悬挂的三层水晶灯。沿着光鉴照人的大理石地板，目所及处都是我不曾看，不曾知道用途的摆设和装潢。 我跟在陶涛身后，像错入皇宫的乡巴佬，期期艾艾生怕自己行差踏错。 突然，我停下脚步，站在一幅巨大的油画前不再挪动。 这是一副美丽的油画，墨绿的底色，鲜花背景。一位年轻的少妇怀抱婴儿婷婷玉立。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目光粼粼如闪光的湖面。 她的眉眼和我如此相似，即使不说也知道，画中女子是方华，我的妈妈。 陶涛站在我的身边，轻声说：“这是你妈妈。” 我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画中的婴儿。很多怀疑和疑虑，这个孩子是不是—— “他是我的儿子。陶元。” 我心里“咯噔”一下，反复念叨这个名字。 陶元，陶元，他就是陶元。姑姑嘴里夺走我一切的男孩。 我不说话，低头继续顺着走廊走过去，走廊里挂满油画。都是妈妈和陶元的画像，偶尔陶涛也会人画。他们站在一起，真如一家三口。 我在心里默数，一共有十七幅画。画里的男孩逐年长高，画中的少妇则越来越雍容。 “这些画都是你妈妈画的，她是一个才华横溢的画家。非常有天分，非常爱好艺术。” 我停下来把那些画又扫一遍，艺术是什么，我不知道。艺术离我的生活太远了。十六岁的我从没有看过一场画展、没有听过一场音乐会（哪怕是通俗乐的也没有）、没有去过博物馆和民俗街、不懂一件乐器也不精通任何一种运动，更没有人会教我如何切牛排和品鉴咖啡。 站在这些美丽的油画面前，我的心情湿漉漉的。我能看到油画之美，却渴望成为画里的人。 如果爸爸妈妈没有分开，我从来没有离开，该多好。 陶涛看我目不转睛看着油画，以为我是在嫉妒陶元。笑道：“先去休息吧。明天你就能见到妈妈了。将来，你妈妈也会为你画很多画。还有陶元，他性格很好，很期待你能来。你们可以做好朋友。” 我点点头，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压抑着心里的悲哀。 很多次，情不自禁回头去看那些画。说不清心中的感觉，大概是既羡慕又嫉妒那个叫陶元的孩子，为什么他能被我妈妈温柔地抱在怀里，享受本属于我的母爱？而我却要寄人篱下，像挂在墙角的咸鱼随风晃荡。 ————————— 我的新房间很大，有衣帽间、洗手间、卧室、书房。随便一间房都比姑姑的家更大。 典雅的米白色家具，米色凹凸花纹的壁纸，高级实木公主床，幸好没有夸张的垂悬挂幔，既满足我的少女心，又不显得俗气。打开柜子，一溜排全是漂亮的新裙、新衣。我随意抽出一件比在身上都很好看。 哪个女孩不喜欢新裙子？ 姑姑再疼我，新衣服也只能每季买一两件。材料、款式样样比不上衣柜里的裙子。粉色的蛋糕裙、淡青色的及踝长裙、黑色的百褶裙、端庄的白色裙子、浅米色蕾丝上衣…… 我目不暇接开心地把裙子拿出来比在身上，含着狂喜的心情把柜子里的新裙子一样一样穿到身上。松散开头发，在镜子前拼命旋转左右盼顾，美滋滋的。抽屉中还有各种各样，琳琅满目的化妆品。我也饶有趣味地拿出来左试试，右抹抹。 窗外的天空越来越暗，周围的一切静得像在井里。只有，盛夏蝉鸣在窗外的梧桐树上鸣叫。 我的疲倦一扫而光，给自己脸上涂抹上各种各样的叫不出名字的粉脂。得意的像模特一样在镜子前走着猫步自娱自乐。直到地板上的新衣堆成小山。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莫名的失望和痛楚席卷而来。 我想到那个叫陶元的男孩，想到那些美丽的油画，想到他被我母亲抱着的样子。想到这十几年来，他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而我却像一个小丑因为穿了两件漂亮衣服而得意忘形。 我缺少的不仅仅是几件衣服和几次出国旅行，是眼界、教育和自信。我伤心地又哭了，默默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重新挂回衣柜中。换上了自己带来的旧衣，褪了色的T恤柔软服帖。失去形状也没有轮廓，大大的样子把我衬得越发瘦小。 我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道路。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心里像住了一只小猫，躁动不宁，使劲抓挠着我的心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十七岁的玫瑰（4） 我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道路。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心里像住了一只小猫，躁动不宁，使劲抓挠着我的心房。 夜色使人懦弱，无边的黑暗中，我比白天脆弱许多。与其说是为了姑姑不得不来A城，不如说，是我想见妈妈。 无比好奇，我的妈妈长得什么样子、为人怎么样。心里也有许多疑问，这么多年，她想我吗，她爱我吗，她还记得我这个女儿吗？ 我很揪心，躺在床上，想着想着就会流泪，迷迷糊糊睡着。敞开的窗户送进来一阵一阵热气。 闪亮的车灯在窗户上一闪而过，楼下传来骚动的人声。按道理，我并不知道是谁来了。只有种知觉，是她回来了——我的妈妈。 这个认知让我狂喜，我从床上一跃而起，穿着拖鞋跑下楼。我的脚很小，拖鞋有点大，踢踢踏踏，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音。 我跑得太快，兴奋中居然不知自己跑丢一只鞋。 门口站着好些人，大部分是穿制服的佣人，他们井然有序，各就各位。 陶涛也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位女士。 我欣喜地大喊一声，“妈妈！” 在场的人吃惊地看着我，最吃惊的是陶涛身边的女士。 她抬起眼来，身体像石膏凝固。 她是方华，没错，她就是油画上的女人，也是我的妈妈。她比油画更美，更真实，更雍容。穿着一身贴身黑色闪光长裙，白色的肩膀像雪一样，脖子上挂着硕长的珍珠项链。移动时裙摆摇摇，如夜幕闪动。 陶涛看到我，微笑着说道：“点点，你怎么下来了？” 方华没有理睬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急切地向前走了两步，边走边摘下手套，问：“你是点点，点点？” 我木然地点点头，脑子完全不能思考，因为她实在太好看了，端庄柔美。说话的声音满含深刻的情意。我想，如果她祈求我原谅她，说她这么多年不来看我是有苦衷，哪怕她说的是假话，我也会原谅她。她是如此美好，和我又是如此相似。原谅她，就是原谅自己。 她伸出手，似乎是要给我一个拥抱。 “妈妈，她是谁？” 我心头一颤，顺着声音越过她的肩膀往后望过去。一个高大的男孩紧随其后进来，他的身后穿制服的佣人正背着大提琴。 我马上就意识到他就是陶元。 陶元微皱眉头，额头宽阔，眉毛浓黑。黑色的眉毛下一双眼睛既清澈又有力。容貌上他和陶涛长得五分相似，但更秀气和儒雅。穿着黑色的西装，头发用发蜡全抹在头顶，油亮油亮。一看就是参加重大活动。比如——音乐会回来。 我恍然明白，妈妈是参加他的音乐会去了。心间的伤感像酸涩如吃了一整颗柠檬。 方华收回手，回过头去，把满含情意的目光洒向陶元身上。 “陶元，你看谁来了？” 男孩走过来，认真地注视了我一会，说道：“你是点点？你从B城来的，这么快，我还以为要过完暑假。”我感觉他锐利的目光像刀片一样在我身上来回刮擦，直到落在我的脚上，“你的鞋呢？”他惊讶地问。 他说起我的乳名，熟悉得如同叫着自家的小狗。这让我很不高兴，也很不自信。好像他已经认识我很久。我对他却一无所知。他还对我评头论足，豪不客气。 因为他的话，所有的目光落在我的脚上。我面红耳赤，缩了缩脚，想把光着的白趾藏到身后去。可我藏得住脚，藏不住身上不合时宜的旧衣服。不要说妈妈的目光，就是那些佣人也充满鄙夷。 方华深吸口气，走过来伸手摸了摸我毛躁的头发。我感觉，她本来是想凑上前来吻吻我的额头。大概是闻到我身上的酸气，又把头扭了过去。 她在我头顶叹息，声音那么轻，像羽毛一样，落在我的心间却比千斤的石头还重，足以砸垮我最后的自信。 他们用行动和言语告诉我，他们是高贵的贵族，而我是没有教养的乡下丫头。 “陶元，这是点点。往后她就是你妹妹，你要好好照顾她。” “你好，我叫陶元。” 陶元向我示好地伸手。我垂着头，把手收在身后。低头看着地板，并不领受他的好意。 他干笑一声，把手收回去。 方华皱起眉头，严厉而轻声地说道：“点点，不能没礼貌。” 我倔偏着头，就是不理。 妈妈有点生气地说道：“我不管你爸爸曾经是怎么教育你的，但在这里，你要懂规矩，也要守规矩！因为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你的家人。我是你的妈妈，陶元是你的兄弟，陶涛是你的爸爸。” “……爸爸？我有爸爸，只是已经死了。”我不屑地撅了撅嘴，嘟哝道：“至少两个月前，我还不知道有你们。” “你——” 方华脸色猛然一变，我桀骜地迎着她的目光。心里暗暗发誓，如果她敢教训我，或者打我，我立马回B城。宁可讨饭也不受她施舍。 “好了，好了。还是孩子。”陶涛推着方华的肩膀，“点点今天刚来，你就别急着给她立规矩。再说也晚了，大家都先回房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方华还想再说，但架不住陶涛的哄求，长叹一声，算是把我饶过。 陶涛使眼色让我快上楼去，“点点，你知道自己的房间在哪吧？要不要陶元送你上去。” “不要！” “不要。” 我和陶元异口同声，说完后，相互又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在不想看见对方的这方面，我们还是非常有默契。 我转身往楼上走，妈妈在身后说道：“往后再不要穿着睡衣出你的房间！家里不是菜市场——” 我没有睬她，一鼓作气跑到楼上。 委屈、心酸里更是屈辱。谁能想到，和十余年没见的妈妈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的情况。我的一声“妈妈”像石头落在井里，回音都没有。 现实告诉我，妈妈是云，我是泥。我们和在一起，就是云泥之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十七岁的玫瑰（5） 陶元低着头一边喝着陈皮老鸭汤，一边看着桌上的英文书。他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水珠垂滴在亚麻家居服上，在肩膀上浸染一大块。他不以为意，大口大口往嘴巴中塞东西。 饿坏了，作为优秀的青年大提琴演奏家，第一次被邀请参加正式的音乐会。和许多平常仰慕已久的音乐人同台表演。 他的心情激动又有些紧张，一整晚都被亢奋支配。飙高的多巴胺让他不知饥饿。直到一切结束才感觉饥肠辘辘。 陶元在音乐上取得的成功离不开方华，所以，他特别感谢母亲，如果没有来自妈妈的鼓励和支持，他未必能在音乐的道路上坚持这么久。 学音乐不难，难得是坚持。金字塔式的淘汰。多少和他一起学琴的孩子，最终泯然于人海，就只有他坚持下来。一把好的大提琴造价不菲，求学之路也不平坦，一流的音乐大师和老师都在大城市集中。持续学习不仅对金钱是一大考验，对家长的体力和精神也是巨大的拉扯。 陶家不缺钱，缺的是持久的付出。 陶元庆幸，他生在一个平和开放，充满民主的家庭，母亲永远是他坚强的后盾。他也有过叛逆期，也有过不想练琴的时候，多少次的瓶颈和反复都是母亲一步一步陪他越过。 方华纵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在他的心中却比亲生母亲还重。 “妈妈，你不吃吗？”陶元抬起头，发现方华碗里的粥纹丝不动。 方华叹息着，用手指压了压跳动的太阳穴，“我还是上楼去看看点点。” “你先吃点东西吧。”坐在方华身边的陶涛伸手把妻子的肩膀压下去。 “点点不也是没吃东西吗？我还是去看看她。”方华再说一次。十指连心，何况是自己生的女儿。只是这女儿遗落太久，像野马桀骜不驯。 “你现在也在气头上，去见她，万一吵起来——” “就是吵起来，我也要去。” 陶元吞下最后一口食物，快速把书合上。 “妈妈，还是我去吧。” “你去？”方华不放心地看着陶元，“点点脾气不好。” “没关系。”陶元嘿嘿笑道：“我会让着她。” “你就让陶元去吧。”陶涛道：“他和点点是同龄人。说不定，聊着聊着就熟了。” 陶元端着餐盘，餐盘里有方华准备的鸡丝粥、蜜汁叉烧和绿豆糕。 走出餐厅时，他听见方华忧虑地说道：“陶涛，我真担心。如果点点的性格像魏强，该怎么办？” 陶元回过头，看见方华把脸埋在掌心，陶涛的手一起揉捏着她的后颈，“不会的，不会的。你要相信，点点身上也流着你的血。她一定会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魏小点的房间在二楼走廊尽头，正对着花园风景最好的一间。距离电梯稍许有点距离。 越靠近魏小点的房间，陶元心情越是复杂。他从小知道，他妈妈和爸爸不是结发夫妻，妈妈也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妈妈另外还有一个女儿，只是那个女孩不和他们住在一起罢了。 魏小点要来A城。妈妈找他谈过几次，反复保证，不管点点来或不来，对他的生活都不会改变什么。她对他的关心会一如既往。 陶元觉得奇怪，他能担心什么？ 十七岁的他，身高快到178，未来还能长得更高。魏小点身无二两肉，又小又瘦。他一只手就能把她提起来。 如果她不听话，惹妈妈伤心，他一定会教训她，非常狠的那种。 他在心里发誓，要把她执拗的性格扭转过来！ ————————— 我回到房间后，难过极了。趴在床上抽泣许久。泪水沾湿枕头，感到一种深刻的可悲。 想我短短一生。开始在B城被姑父嫌弃，来到这里又被妈妈嫌弃，就像一个皮球被人踢来踢去。 越想越是伤心，索性爬起来一边哭一边把自己的东西重新收到包里。 我决定了，我要离开这里！这里不是我的家。 他们不稀罕我，我也不稀罕他们！ 狗都有自尊，何况是人！ “点点，我是陶元，我可以进来和你谈谈吗？” 陶元的声音让我慌得一批，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一时间手忙脚乱，胡乱把肩膀上的包包塞到被子里藏起来。 “——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说完，我才发现自己多笨蛋。心虚地说道：“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 刚刚敲门声响起的一瞬间里。我还以为是妈妈来了。多可悲，到现在我还幻想她会过来抚慰我，为刚才的不快向我道歉。 “我给你送鞋，你的拖鞋。” “放门口吧。”我说。 他停顿一下，“还是——开一下门吧。” “还有什么事？”我暴躁地道。 “我习惯把东西交到人手上。” 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不得已，我只好去开门。本来不想他进来，但他人高马大，房门刚打开一道缝，他就把脚伸进来。接着半个身体也跟着挤进来。 “你想干什么？”我恶声恶气。。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给你送吃的。快帮我接一下！”他不请自入，自动把托盘放在小桌上。 他洗过澡，头发柔软地耷在额头，和刚才穿西装的正式判若两人。 “听爸爸说，你还什么都没吃。喝点粥吧。” 我想要硬气地表示：“我不饿。”但闻到喷香的鸡丝粥香味，肚子里的馋虫张牙舞爪地抓心挠肺，击鼓一样乱叫。 “我不吃！”我还是决定维持自己像稀有金属一样的自尊。在他面前我无权无势，啥都没有，唯有的就是这一点点尊严。 陶元见我站着不动，淡笑一下，说道：“你就算想离家出走，也要吃了东西才有力气。” 我大窘，“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说完，更窘。 按常规，我应该奋力否认才对，为什么变成承认。 他指了指我身上的衣服和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十七岁的玫瑰（6） 按常规，我应该奋力否认才对，为什么变成承认。 他指了指我身上的衣服和鞋。 我大意，深更半夜身上穿着外出服和球鞋。不是想离家出走是什么？ 我死鸭子嘴硬，“……我就想去花园散散心。” 陶元走到床边，迅雷烈风般掀开我的被子。刚刚整理好的大包无所遁形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这是什么？不见棺材不掉泪！”他对着我丑陋的大包，问：“是你晚上睡觉离不开的洋娃娃吗？真是丑得另类。” “要你管！” 我暴怒着走过去，猛然把被子盖上。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电光火石对视三秒。 “你吃不吃？不吃我就端走，然后，让人把你的房门反锁！你不仅哪里都去不了，还要一晚上挨饿。” 我思考一分钟后，决定放弃抵抗。他说得没错，吃饭才有力气。即使要走也不能饿晕在半路上。 我赌气坐到小桌边，一屁股坐下，开始喝粥。滚烫的鸡丝粥，烫得我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看见我开始吃东西，他也顺势坐在我对面，看着我悠悠说道：“别白费力气。你走不脱的。” 一口滚热的鸡粥差点把我噎死，我怒目瞪他。怀疑他是故意。 “没有牢笼关得住想飞的鸟。” “你说什么？”他眉头皱起，好像听了天方夜谭。 我的脸迅速涨得通红，“没想到你还挺有文学细胞。想飞的鸟是你吗？但是，不是你自己飞到牢笼里来的吗？实话告诉你，家里有监控器，也有安保人员。我保证，只要你背着包走出房门，马上就会有人过来。五分钟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你要离家出走。你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大家像犯人一样围住吧？妈妈的性子你也见识到了，温柔的时候像绵羊，发火的时候是狮子。连爸爸都让着她。” 我黯然低头，想反驳又无从反驳。愤怒让我忘了，这个家不是普通的家庭，他们拥有的一切是曾经的我想都不敢想的存在。陶涛和方华比起姑姑、姑父有更多的金钱，更多的社会资源，也有更多对全局的把控力。这些东西用来对付我，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足足有多余。 我低下头，默默把粥喝完。 “我吃完了，你可以走了。” 陶元坐着没动，“有件事情我得和你说清楚，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妈妈为了参加我的音乐会，没有亲自去B城接你。这都是我的错。” 我心里有点惊愕。没想到，他会来向我道歉。像他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不应该是目空一切，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吗？ 立马，他又补一句，“今天是你来我们家，成为我们新成员的第一天。不管怎么样，妈妈都不该冲你发脾气。即使——要发脾气也该忍到明天。” “你什么意思！”我拍案而起，冲他吼道。 “我就是开个小玩笑。”他举起手来。十指粗大，在灯下像举起的十根红萝卜。 “你不必道歉。”我拿纸巾擦了擦嘴，然后扔到托盘上，“我没有资格生气，妈妈本来就是爱你比爱我多。不，她是根本就不爱我。” 我说完这句话后，不争气地缩了缩鼻子。 陶元微掀嘴皮，半晌道：“爱是一种感受，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表现方式。你不能因为妈妈没有按照你的方式表达爱就否认她是爱你的。你在这里难过，徐不知，此时妈妈也在为你不喜欢她而难过。” “我是不喜欢她！”我大声说。为自己遭受的不公平和冷落感到伤心。 “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她，为什么要伤心？该伤心的人不该是妈妈吗？我可以用我的人格发誓，妈妈很爱、很爱你。” “你的人格算个屁！” ———————— 我和陶元不欢而散。 实话实说，我对他就是嫉妒。□□裸的疯狂嫉妒像毒蛇撕咬着我的心，怎能让我以平常心待他？ 我不能接受他比我优秀，不能接受妈妈喜欢他比喜欢我多，不能接受他拥有比我更多的东西。虽然也明白，陶元和妈妈在一起生活了十七年。她喜欢他，她爱他是情有可原的事情。但我就是难、以、接、受。 入睡艰难又接着噩梦纷纭，仿佛刚闭上眼睛，又被人摇醒。 在佣人的催促声中，我睡眼惺忪跟着她一起下楼。客厅里巨大的钟刚好指向五点四十。 这么早，几乎刷新我起早床的记录。 他们想干什么？ 陶涛和陶元站在门口，两人穿着相同款式的运动服，精神抖擞。 陶涛看了看表，冲我笑道：“不错，只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 陶元看都不看我，弓腿做着拉伸运动。他大概还没有忘记昨晚的事。哼，我也没忘，也不准备理他。 “好了，我们该出发了！” 陶涛一挥手，我赶紧问道：“陶……陶叔叔，这么早，我们去哪？” “跑步。”陶涛理所当然地说道：“每天早上五公里，强健身体，防病治病！” 我的妈…… 如果有镜子，我的脸一定比锅底还黑。我、我在学校跑八百米都像死了一样。居然一大早要跑五公里。 我好想和陶涛说，如果要跑五公里，我宁可自挂东南枝。 “快一点，别磨蹭！”陶元看我站着不动，跑到我身边，道：“我爸爸当兵出身，凶得很！你要是跑慢一点，飞腿马上跟上。” 我忍着骂人的冲动，无可奈何跟在他们后面。心里像吃了黄连一样苦。想到没来A城时，姑姑畅想，我在这里一定是吃香喝辣，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小公主。 结果，现在……我真的好想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十七岁的玫瑰（7） 六点不到，天空蒙蒙泛着青色的微光，树影层叠浓墨重彩，如墨笔晕染的古画。 我们出了别墅往南面一路小跑，这里有一座依山而建的公园，公园中鸟鸣啼啼，溪流潺潺。不仅有跑步的人行道还有骑自行车的单车道。来来往往晨练的人并不稀少。 陶涛一边跑，一边向我介绍。这座山是叫桃花山，这座公园是桃花公园，这条小溪又叫桃花溪。 我吐槽道：“桃花山？那加上陶元的名字不就是桃花源了吗？” “哈哈，是啊。我怎么没想到。” 陶元瞪我一眼，不满我用他的名字开玩笑。 我朝他翻一个白眼，他也朝我翻一个白眼。我朝他吐舌头，他也朝我吐舌头。我们不甘示弱地相互做鬼脸。 我终究没有跑五公里，陶涛看我跑得扑哧扑哧，喘得像老牛一样，心疼极了，让我就在原地休息。等他和陶元跑回来。 “老爸，你偏心。”陶元嘟囔道：“我生病了都要跑五公里，她为什么可以例外？” “你是女孩吗？”陶涛抬起脚在他屁股踢上一脚，“你要是女孩也可以停下来休息！” 陶元气得眼冒金星，我则笑得直不起腰来，呵呵说道：“你想做女孩也不难，去泰国就可以。” ———————— 我们跑步回来，时间已经快到七点。我汗流浃背，一身酸臭。 陶涛和陶元的情况也是一样，但他们丝毫没有疲倦之态，精神状态极好，还可以马上回房冲澡。而我瘫软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小腿酸软得好像不是我的一样，莫说站起来，就是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佣人委婉地暗示我，最好赶快上楼洗澡，换件清爽衣服。 我身上还穿着昨天晚上准备离家的外出服。经过一晚上的□□和晨跑回来，衣服早已经皱巴巴，不成样子。但我像没听见佣人说的话一样，耳朵和心灵直接选择忽视。我都快累死了，还换什么衣服，先让我歇一会吧。 陶元第一个下楼，看到我无气质、无形象、无坐姿的三无状态葛优躺。脸瞬间沉下了去。他走过来，把我撩在沙发上的腿甩下来。 “起来！” “为什么？” “你这样躺着，妈妈看见会不高兴的。” 喔，我想起来，我的那位艺术家妈妈对仪容仪表有强迫症一般的要求。昨天还规定我不能穿睡衣出房门。 我装傻地说道：“不会吧。她不高兴什么？” “快起来！” 陶元用力拉拽我，我就是像死鱼一样趴在沙发上坚决不起来。混乱中还在他手背上怒咬一口。 “你们在干什么？” 陶元停下手，擦了擦手背，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 妈妈挽着陶涛的手，从楼梯上下来。她愕然地看着我霉豆腐一样的糟糕样子，“点点，你——” “我没有穿睡衣。”她刚想教训我，就被我顶了回去。妈妈的脸色差极了，是怒火被强忍下来的差。 陶涛很随和的问道：“点点，跑步是不是很累？” “是。”我拼命点头，“我的腿都快断了。” “你这就是缺乏运动的表现。”陶涛一边指着我一边笑道：“不要紧。只要长期坚持，你的体质就会有质的飞跃。” 我嘿嘿笑着，好想说，我宁可没有强健体魄，也不想去晨跑。 我懒洋洋从沙发上起来，和大家一起走入餐厅。 陶涛含笑帮我拉开椅子，一边问我昨晚睡得好不好，有没有认床。陶元则一直在和妈妈说话，两人亲昵地说着昨晚音乐会的趣事。我也好想加入他们的谈话，但是我什么都不懂，对大提琴和音乐一无所知。 ———————— 早点非常丰富，只有我想不到的，没有我不知道的。 “大家吃饭吧。”随着陶涛的话落，我的筷子砰砰夹向离我最近的萝卜糕和荷叶糯米鸡，边吃还不满足地盯着桌上的一碟银丝卷。 “点点，你不能慢慢吃吗？”大概是我饿狼般的吃相太难看。妈妈眉色间深深忧虑，话音里充满了对我粗鲁行为的厌恶。 我涨着满嘴的食物，故意委屈地说道：“我饿嘛。” “好好好。饿了就吃。是不是想吃这个吗？”陶涛用筷子夹起一个银丝卷放到我的碗里。 我点头，故意感慨道，“爸爸以前去上海出差，常常去国际饭店特意买银丝卷给我吃。他说国际饭店的银丝卷最好吃。” 话音刚落，妈妈的脸立竿见影又黑一层。我在心里快笑翻了，虽有点对不起陶涛。他是好人，待我也不错。 陶元坐在我身边，瞪得牛大的看着我，满脸怒气，啪地放下筷子。“魏小点，你不觉得你在这里说这样的话不合适吗？尊重你懂不懂？” “我哪里不尊重了！”我看着他的眼睛怼回去。 “陶元，你怎么对点点这样的态度？”陶涛皱着眉头批评陶元。 “我吃饱了。”陶元怒气冲冲，推开椅子走了出去。 妈妈看着陶元的背影，目光充满怜爱，转过头看向我时又像寒剑一样。 “呵呵，”陶涛笑着对妈妈说道：“点点和你真像。” “哪里像？一点都不像。”妈妈气恼地说道。 陶涛哈哈大笑，“还说不像，就是个模子刻出来的样子。性情也像得很。华华，有人治你了。” “有人治我你很高兴吗？” “是啊，省得你总是欺负我。” 妈妈本来已经恼羞成怒的火气，被陶涛这么一说，瞬间泄了下去。 她跟着笑起来，娇嗔地望了陶涛一眼，脸色由阴转晴。伸手也夹起一个银丝卷放到我的碗里。怜悯的道：“喜欢吃就多吃一点。我也喜欢吃国际饭店的银丝卷，这个白案师傅是专门从上海请过来的。” 本来是我想让他们不痛快，没想到，最后倒成他们打情骂俏，暗搓搓在我面前秀恩爱。 我食不下咽，勉强把两个银丝卷囫囵吞下。可怜我爸爸，这一辈子来来去去形单影只。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十七岁的玫瑰（8） 吃过早饭，妈妈起身送陶涛出门上班。我站起来，猫腰想要悄悄溜回房间。 “点点，先别急着回房，我有话同你说。” 我的嘴巴张成“O”形。 妈妈转过头来，“你不想和我谈谈吗？” 我心里好想说：“我一点不想和你谈。” 大人最坏了。 他们并不诚心想要和半大不小的孩子谈话。他们说“我们谈一谈”基本都是耍流氓。 居高临下把自己的思想灌输到小孩身上，变相强制同意。还觉得自己是开明大度，万里挑一的好家长！ “我还没洗澡。”能拖延一会是一会。 妈妈把我上下扫视一圈，说道：“我不在乎多臭一会。” 我差点吐血而亡。 秉承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我决定视死如归。 死就死吧。 有什么了不起。圣人云，人固有一死。 我磨磨蹭蹭，跟着佣人慢慢腾腾往妈妈的书房挪。 悠扬的大提琴声，像水一样从地面铺泻过来，到达我的脚边。然后爬满我的全身。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像被琴声施了魔法。我不懂音乐，身边也没有学音乐的人。只是这琴声太美妙，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美妙。 不由自主，我的脚偏离既定方向朝琴声的发源地走去。 一楼的琴房高而明亮，巨大的落地窗上倒影着院子里苍绿的乔木。 陶元坐在房间中央，双眸微闭，聚精会神。优美的大提琴像柔美的女人，倚在他的臂弯如泣如诉。拉得真好，我不太懂音乐，也知道这不是一般玩票。一位红鼻子，大肚子，微秃脑袋的外国小老头正坐在陶元身边细心指导。 佣人看我凝神，在我耳边轻声说道：“那位老师是法国人，国际著名大提琴家。夫人专门请过来给少爷上课的。” 嗯……真好。 外教老师。国际著名大提琴家。 呵呵，我想起在B城价格不菲的英语外教。印度人，教的英语满是咖喱味。饶便是如此，我也上不起他的课。 “他的琴也很贵吧？” “是的，听说一把就能足够全款买一套房了。” 哇，真贵。 我扬起脸，冲着阳光点了点头。背过手往书房的走去。 —————————— 我站在书房中央，踏了踏地上坚实的木质地板，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冒然的闯入者。 我不应该是这家人的女儿，更像他们的女仆。提着扫灰的桶子，一层楼一层楼的扫下来。 面对眼前入顶的红枣色大书柜、大书桌、阔气的落地窗和美丽的挂毯。脑海里回放的是刚才陶元拉大提琴时的美好样子。 “点点。” 我木然回头。 方华已经来了，短短时间，她换了一身衣服。 体面人的活法，见不同的客人要换衣服。我偷偷打量方华这身衣裳，白色绣花旗袍，松散的头发挽到脑后，银边眼镜，圆润的耳垂上悬着洁白的珍珠。 她很喜欢珍珠，珍珠也很配她的气质。优雅知性，从容美丽。 我们静静对视。 “我们坐到沙发上去说话，好吗？” 她叫我的时候有点生涩，双手相互揉着，脸颊微微发红。 她率先径直往窗下墨绿色沙发走去。我们相对坐下，彼此看着彼此，气氛越发尴尬。 我来源于她，她予我生命，按道理我们应是世界上亲近的人，然后，现在两个最亲近的生命重新靠近过程中，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我拿过沙发上的紫绒金丝花抱枕抱在怀里，把下巴抵在抱枕上。现在的我需要一点外物给我依靠和力量，哪怕它微不足道到只是一个抱枕。 时间静默，佣人送来了一些果碟和茶水。看来她准备要和我说很长时间。我只想快快把这尴尬的一页翻过去。 常年寄居于人下生活，我已经变得极为不善和人打交道，但我又一种不合时宜的超能力，看穿人心。 更坏的是，我看透他人的软弱后，喜欢揭穿他们的软弱。为这件事，姑姑没少教训我，让我不要嘴贱，小心在外找抽。 姑姑哪里知道，我嘴贱是为了保护自己。让别人知道，这个女孩无父无母，但也不好惹。 “你……爸爸有没有提过我的事？”方华低声轻语，拿起茶杯搁在唇边。现在的她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架子，反而显得软弱不堪。 “没有。” 我不知道她问这个问题的深意是什么。当一个人陷入对死亡的恐惧中时，是顾及不到其他的。 父亲得的是恶性癌症，发展很快。转移到颅脑的癌细胞很快夺走他的意识和情感。 后来两个月，他一直昏迷着。ICU庞大的医疗费拖垮了一切。 所有的积蓄、房子都搭进去。 最后的时光，也许他还想和我说什么吧，但已经晚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方华呆呆看着我三秒，茶杯在微微发抖，“他什么都没说？” “是。”我坚定回答。“爸爸告诉我唯一关于你的事情，就是你已经死了。” 我冰冷的话成功地激起她的痛苦，“你姑姑呢？她也什么都没说吗？” “说了。但那是在爸爸的葬礼后说的。” “她说了什么，关于我、关于你的身世、你知道什么？”她问得很急切，表情多变。我想起姑姑和我说过的话。 心想：“许多事情不应该是我问你吗？或者是你主动泪流满面向我诉说，这十几年来如何不易，想我又找不到我，一直苦苦思念。不是这样，我如犯人，你如法官，层层追问。” “姑姑说，爸爸是可怜人，希望我能谅解他瞒着你还活着的事。还说，爸爸现在不在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们过去。她不指望别的，就希望我有个好前程。” 方华愣了一小会。我看得出，她的心气陡然漏了出来。好似精心准备的战士走到战场准备大干一场才发现敌人早回家去了。 她唏嘘着放下手里的杯子，叹息道：“这么多年难得你姑姑通情理一次。她说得很对，过去的事情就让它们过去。死者为大，我也不忍心在你面前说你爸爸的不好。” 我凝视她的眼睛，漂亮的琥珀色瞳仁中映现着一张倨傲又年轻的脸庞。 我在心中默默吐槽，“我爸爸有什么不好可让你说的？他纵然不好，但他养了我！他尽到父亲的责任！十七年里，你为我做了什么？你为了尽快离婚，抛弃了我！现在又来假惺惺奉献母爱？ 也许你在陶元心中是完美的妈妈人设，但在我心中不是！永远不是！” 这样的谈话再继续下去好像也没有任何意义。我怕再下去，吃撑的银丝卷会全吐出来。 “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回房。” “你就要走？不再坐一会……”方华站起来，目光流露出一丝依恋。 我看出她，很希望和我多待一会，或许想和我谈谈人生，谈谈理想，谈谈未来。 “还有什么事？”我生硬地问。 “点点，不要这么冷漠。”她轻轻又带着犹疑地握住我的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十七岁的玫瑰（9） “点点，不要这么冷漠。”她轻轻又带着犹疑地握住我的手。 她在颤抖，一股电流从相握的地方传达过来。 我不是冷漠，我是怕再受伤害。 “我能抱抱你吗？” 我沉默地点头，眼睛看着地面上的木质花纹。 她靠过来，脸颊贴着我的脸颊，手抚摸我的背脊，细微的哭声从唇瓣倾泻出来。 “点点……”她不停轻唤我的乳名。一声一声，犹如雨点敲落心房，滋润干涸的花朵。 她哭了很久，真的很久。我站得腿都快麻了，她才放开我。 她用纸巾擦着眼泪，抽泣着说道：“点点，我会补偿你的。把你培养成才。培养成一个人见人爱的Lady。” 我眨了眨眼睛，又掏了掏耳朵。 瓦特？ 她说什么？ 我？ Lady？ 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还是脑子进水了？ 以为喷了两滴眼泪就可以左右我的人生吗？ 方华女士，虽然你是我的妈妈，但我还没有打算原谅你呢。 ———————— 我在A城的生活，于磕磕绊绊中拉开帷幕。 方华要把我培养成Lady不是一句玩笑。 什么是Lady？ 有修养、有礼貌、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最重要的是成绩要好。 我。 一项都没有。 就是作为学生，基本功课也不尽人意。 读书如同高扬的红旗，是天经地义不可更改的道理。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我所在的省是学霸大省，每年的高考分数线高得吓人。全省的教学资源都向A城倾斜。 如我，一个小县城里普通二流学校的普通二流学生。和A城的精英学霸比起来，从小输在起跑线上。 陶涛的钱能帮我转到好学校，不能让我的成绩一夜之间突飞猛进。 妈妈看到我带来的成绩单，差点没吐血。 “你的成绩这么差？”她哆哆嗦嗦地问。我点头。她更气了，“成绩差还理直气壮？” 怎么不能理直气壮？ 我和陶元不同。他有妈妈在身边敦促，我没有！ 他从小就读名校，我没有！他可以请十七八个家庭教师，我没有！ 我死鸭子嘴硬，“在我们学校，这样的成绩还算好的。有些同学几乎不上课，考试成绩个位数。” 妈妈气得把成绩单甩我脸上，“明天、明天就开始上课、马上补！” 现在是暑假，去新学校之前还能突击一段时间。 有钱能使鬼推磨，妈妈一夜请来七个老师，个个都是省级特级教师。 从早上七点开始，一直到下午七点。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仅余中午一个小时休息。不仅补习文化课，还有老师给我上礼仪、国学。 妈妈咪，礼仪课最磨人。每天要我压腿拉筋。 老子已经十七岁了，又不是七岁。拉筋拉得我鬼哭狼嚎，生不如死。 痛苦的是，练功房紧挨着陶元的琴房，每次我生不如死的时候。他就开始拉琴，《铃儿响叮当》、《铃儿响叮当》。 意思是，他高兴得像过圣诞节一样。 嗯…… 我想捏死他。 ———————— “我想要B城。” 如此魔鬼补习两个星期后，我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偷偷打电话向姑姑哭诉。除了她之外，我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 “姑姑，再这么下去，我就要死了！”我沮丧的重复一次。 “……不行。”姑姑在电话那端同样抹着眼泪儿说道，“点点，过了这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相信姑姑，这是你出人头地的机会。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这是什么鬼逻辑，我表示完全不能接受！ 我都快死了！ “姑姑，我求你了。我不想当人上人。” “不行！” 姑姑绝然挂断电话，不顾我的苦苦哀求。 我心里又苦又痛。拉筋拉得我浑身酸胀，上下台阶都是折磨。 老师和妈妈恨铁不成钢，明里暗里总把陶元来和我比较。 我是名副其实的学渣，陶元是名副其实的学霸。我们两个人有可比性吗？ 论起来，他的课业比我更重，对自己的要求也更高。 五点起床，跑步锻炼，洗澡吃早饭。上午七点到十一点是雷打不动的练琴时间。中午休息两个小时。下午一点半开始学习，一直持续到深夜。第二天又如是开始…… 开始，我也曾不自量力向老师们打听陶元的学习情况。 “陶元啊，他真是天才。”提起他的老师异口同声都是交口称赞。 “他是最好学的学生，也是老师最喜欢教的学生。一丝不苟，认认真真。所有的东西一点就通，预习、温习、复习完全不用人担心。“ 我心虚地不敢再接着问下去，能说什么？ 基础知识太差，老师现在还在为我补习初中的难点! 人与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这句话妈妈没有直接说出来，但她每每看着我做完的作业和试卷，眼神里所要说的话就是这句。 魔鬼式的训练一个月之后，我的成绩还是惨不忍睹。模拟试卷依旧徘徊在及格线的边缘上。 “这就是你转学去的学校上个学期的考试卷啊。”妈妈叹息叠着叹息，试卷上红色叉叉压着红色圈圈。 我无脸看她，深觉羞愧。 “点点，你要好好想想你的未来了。”妈妈最后的话语重心长。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的房间。 书上说的深一脚，浅一脚，浑浑噩噩。指的就是这样吧。我扑在床上，压抑不住地哭起来。 明明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好不好？ 知不知道，弯道超车是很难、很难的！ 考成这个样子，我心里也很难过，自我认知降到负数。你还要那么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十七岁的玫瑰（10） 考成这个样子，我心里也很难过，自我认知降到负数。你还要那么说—— 想想我的未来，我想象的未来就是离开这个家。 我哭着睡觉，睁开眼睛时间就到早上。下意识赶紧起床，洗脸的时候才发现，眼睛肿得像鱼眼睛。 我拿冷毛巾敷了半天，微微好了一点。 匆匆下楼，一如既往，陶涛和陶元已经在大门口等我。 “点点，你今天迟到了。”陶涛微笑的说道，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 “嗯，睡迟了一点。”我低着头，用手拨弄头发，试图遮挡住眼睛。 “你眼睛怎么呢？”陶元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次考试不代表什么，最重要的是知耻而后勇，知弱而图强。” 真是学霸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火大地说道：“谁说我哭了！我是昨晚睡觉之前喝多了水！” 吼完之后，我率先跑了出去，不想理这个烂人！ ———————— 经过一个多月的锻炼，现在我也能跑上几公里。只是速度跟不上他们。 陶涛对我也没有强制性的要求，尽我能力能跑多远算多远。跑不动了，就在公园转转，等着他和陶元回来。 今天也是如此，我开始冲劲很大，跑了半截，力尽而竭。 “点点，你在这里等我们。” “好。”我向陶涛点头，看着他和陶元的背影越跑越远。 我的心里像揣着一只小兔子砰砰直跳，裤子口袋里装着卡、手机和零钱。 猛然一瞬间，我转身折往道路另一个方向狂奔。 我决定了，我要回B城，不管姑姑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人回去了，就不信，姑姑会把我赶出来。 我一辈子没跑得这么快过，两只脚像划臂的浆，这一只脚刚落在地上，那一只又飞速抬起。 顺着砖红色的胶皮跑道，一口气跑到公园外。不远处即是公交站台。一辆小巴正在停靠。 在我眼里，那辆巴士不是普通的巴士，是带领我离开地狱，去往春天的巴士。 我一只脚刚踏上巴士，还没来得及扶住栏杆。肩膀上一股力，生生把我从巴士上拽下来。 “啊——” 我心里又惊又怕，生怕是陶涛。回过头一看，气不得甩陶源两个耳光。 “你准备去哪里？” “我要回家！”我没好气地说道。 “回家不是这条路。” “不是回你的家！”我大声说：“我是要回自己的家！” 陶元双手抱胸，脸上宛若罩着一层寒冰，“你有家吗？如果B城真的是你的家，你也不会到A城来。不要自欺欺人，那里没有你的位置。你这样逃走，是懦夫、是逃兵、会被人耻笑一辈子。最重要的是，即使逃走了，也会被找回来。难道，你遇到一点困恼就逃跑，一次考试失利就一辈子不念书？” 我的眼泪像关不住的自来水哗哗往下流，哭得稀里哗啦。 我恨陶元，他看穿我的软弱，一出拳就把我击得粉碎。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从小生在富裕的家庭，还没有起步就有人帮你把一切都设想好了！你想做什么，都能得到最好的！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喝国产奶粉的人和喝进口奶粉的人能一样吗？我和你根本不在一个起跑线上！” 最后一句话，我几乎是冲他吼出来。 我蹲下去，把脸埋在膝盖上，大哭特哭。 一眼望不到头的天光，堆积如山的试题，背了又忘的单词，痛得抽筋的大腿…… 第一次觉得，活着好苦，真的好苦。 出走未遂，我垂头丧气跟着陶元回来，心情荡到极点。生活中的一切在我眼里都是灰色，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面对琳琅满目的食物没有兴趣，上午的拉筋也不再鬼哭狼嚎。 还嚷什么、喊什么。生活虐我千万遍，难道我还大喊大叫，让它高潮吗？ 上完礼仪课，挪着千斤重的步子走到书房。推门的一瞬间，心情犹如上坟。 “你是蜗牛吗？这个时候才来。” 陶元坐在书桌前，手里摇着笔杆，表情依旧冷冰冰。 我讶异极了，“你怎么在这里”我和陶元都有专属书房，从来都是互不打搅。而现在，书房的大桌子前加了一张椅子，桌上也摆了许多不属于我的东西。 “我们一起温书吧。”他坐在堆积如山的书本后面，旋转着手里的铅笔，用近乎商量的语气对我，说道：“大家在一起学习，也许能——事半功倍。” 事半功倍？我很怀疑。 “怎么不行？”他似乎有点生气我久久不回答，拍案而起，“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和我一个书房温书，我都不同意！” 我露出更狐疑的表情，走过去拉开椅子，怼道：“愿意和你在一起的人一定是个傻子！” 陶元气红了脸，突然，笑起来，拿着书喃喃自语道：“是啊。你就是个傻子。” 我嗤笑，抽出书本，开始念书。 ———————— “你怎么这么笨、这么笨、这么笨！怎么和你讲就是讲不明白呢！” “我——” “这道题昨晚才讲过的！” “你昨晚讲了几十道题，哪一道？” “模拟试卷D，五版，四小题。” “啊，喔。”我翻开卷子，“还真是这一题。” “你说你是不是猪？” “不是。” “……” 自从我们共用一个书房后，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 “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网上说给孩子辅导功课会恶化亲子关系！我现在就有种带大逆子的感觉！” 我问：“老血都要喷出来的那种？” “是！” 我冲上去掐他的脖子，他反手掰我的手腕。 “你们在干什么？” 老师拿着课件进来，我们迅速分开。各自坐在椅子上，我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他两脚，他也不甘示弱向我踢来几脚。没有真的踢，相互踢着对方的椅子腿。 “点点！” “陶元。” 妈妈和陶涛跟在老师身后，陶涛还未进来，就开心地说道：“点点，我听老师们说，你最近学习大有进步！模拟考试比之前提高了几十分。” 我不好意思的说道：“没有那么夸张，就提高了一点。” “一点进步也是进步！涓涓细流汇成海洋。我相信只要你坚持就会越来越好。一定要再接再厉。” 我被夸得飘飘然，心里热乎乎的。 最近我学习的状态特别好，也可能是前期的投入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刷题刷得特别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十七岁的玫瑰（11） 最近我学习的状态特别好，也可能是前期的投入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刷题刷得特别爽。 虽然还会被陶元吐槽，总在不该失分的地方失分，但我已经十分满足。眼睛不自觉看向妈妈，希望也能得到她的表扬。 妈妈温软浅笑，目光和煦地望向我的身旁，“点点能取得成绩，都要感谢陶元。没有陶元的督促，她的进步不可能这么快。” 鬼才感谢他！ 我在心里猛吐舌头。 我取得一点成绩，陶涛比我还要高兴。“点点来A城还没有出去好好玩过吧？明天我们一起去海岛乐园玩一天，怎么样？” 听到海岛乐园，听到可以出去玩，我兴奋得跳起来和陶涛来个击掌欢呼。 陶元在一旁嘟哝，“爸爸，我考了第一，也没见你这么高兴。” 陶涛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说道：“呀呀呀，这不是说大家一起嘛。再说，你考第一稀松平常。” 陶元的脸越来越黑，我得意地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陶元同学，你可是沾我的光呦！” —————————— 鉴于我的进步，妈妈大发慈悲允休息半天。 看着自己模拟考试上鲜红的我激动得好几次都要哭出来。虽然这样的成绩在陶元和妈妈心里不算什么，但我已经满意得不要、不要。 我打电话给姑姑报喜，姑姑知道后同样高兴得要死。拼命要我再继续努力，好好念书，争取早日出国。 姑姑真是天真！ 出国哪有那么容易。以我的成绩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我挂断电话，倒在床上。手舞足蹈，笑个不停。 突然的半天休息，像白捡了大便宜一样。开始还挺开心，计划要把手机刷爆，把这些天欠的游戏、小说、电影一次性都补回来。 可刷了半个小时后我就感到索然无味，眼睛盯着手机，心里却在想：“陶元现在在干嘛？” 我不愿承认又不得不承认，有他和我在一起温书后，我在学习上易起易伏的情绪稳定不少。所以说，让先进带领后进是对的。学霸的光辉形象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 在房间无所事事发一小会儿呆后，我穿鞋下楼，当然不是去找陶元。 肚子饿了，找些吃的不可以吗？ 我到厨房拿了一些蛋糕和水果，然后，不经意绕到琴房。 陶元一个人专注地在练琴，意大利老师不知所踪。我站在门口思虑半天，鼓起勇气说道：“累不累，要吃点水果吗？” 他没说要也没说不要，朝我睇望一眼。 “不吃算了。”我说。 “进来吧。” “好啊。”我的脚步大大方方跨进来。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走进陶元的琴房，曾经无数次路过，但从来没有进来过。 琴房很大，松木地板，透明的落地窗，阳光穿过玻璃洒在脚边。正中的位置放着一架白色三角钢琴。 我的手指抚在纤尘不染的钢琴上，随口问道：“你还会弹钢琴？” “会一点。为什么这么惊讶地看我？学音乐的人会一两门乐器不稀奇。有时候练琴练到瓶颈期，就特别需要通过另外一种乐器来调节。两种乐器，两种不同的声音质感，会加强我对音乐的理解力。” 说起音乐，他侃侃而谈。 我收回自己的目光，真心地说道：“对我而言，学一种乐器就够难了，你还学两种。学习成绩还一点没拉下。” “念书对我而言是必须做好的事情，音乐是我喜欢的事情。如果我的学习不好，爸爸不会允许我继续练琴。世界上的事情喜欢就不难，难都是因为不喜欢。” “是的，我就喜欢吃吃喝喝睡睡。”我一点不掩饰自己的不求上进。 陶元笑了一下，没有批评我肤浅。我搬来一条椅子，豪放地横跨坐下，没坐相地把头搁在椅背上。 “当我不存在，你继续，我就坐在旁边听听。” 他瞧了瞧我的坐姿，“你这样坐，妈妈看到会不高兴——” “她觉得男孩应该绅士，女孩应该Lady.” “你知道还这样。” “因为我知道我不是Lady，将来也永远不是。即使我学十年礼仪都没有用。按照他们说的咬着筷子笑出八颗牙齿、头顶着碗走路成直线、分辨红酒、咖啡、欣赏名画！学会这一切是什么，是给别人看的！是让别人说我像个淑女！妈妈就会觉得有面子。她不管我愿不愿意，——但我只想做我自己！” 我一口气吐槽好多，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无所谓。 没有孩子不渴望得到母亲的认同，我则选择不要这个认同。 我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已经形成了雏形。不可能成为像妈妈一样精致的Lady。优雅地坐，乖巧地站，穿着蕾丝裙，待人彬彬有礼。 我当不成她想要的女儿，也很沮丧。 “我想，妈妈要你做Lady，并不全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她也是为了你好。” “什么是为我好，难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好吗？我又不是傻子。” “你就是傻子。”他笑起来，修长的眼睫像长羽在脸颊上投下一圈暗影。 我也笑了，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绿荫，“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吓了你一跳？”我意指自己的粗鲁。 “有一点。——你知道，妈妈对自己要求很高。你没来之前，我想，你是她的女儿，应该是个文静、腼腆、喜欢绘画或手工的女孩。” “结果，来了一个野孩子。” “是的，太野了。野兽一样，像狼人养大的。” “哈哈，哈哈。”我又笑起来。 今天我大笑的次数，比一个月都多。 笑够了后，陶元握起琴弦，“既然来了，拉首曲子给你听。你有想听的吗？” 我哪里懂音乐，来之前才匆匆忙忙在网上搜了一下大提琴的知识，知道两首所谓的名曲。 “……《殇》。”我试探地说。 “要不要换一曲。” “为什么？” “这首曲子很悲伤。” “它很有名。” “有名的曲子多了。” “我就想听这个。” “好吧。但我不能保证我能演奏得很美妙。” “别在我面前谦虚。”我调侃道：“都是开过音乐会的人了。” 他瞪我一眼，不是真的生气。 徐徐音乐响起。冰冷的大提琴在他手里宛如有了生命，随着音乐一股悲伤浸润在空气中，寒气从头到脚把我包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十七岁的玫瑰（12） 大提琴的真声和电子声是完全不同，贴得那么近聆听，真实感强烈。低沉婉转的音色，如浑厚的男中音娓娓倾诉，带着无尽的哀愁和思念。 曲声结束，我的心脏像结了冰一样。 “怎么样？” 明明被感动到要哭，却还嘴硬，“不怎么样。比杰奎琳·霍普蕾差多了。” 他用指头在我额头上弹一下，不服气地说道：“霍普蕾是谁啊？伟大的大提琴演奏家，她为大提琴而生。我不如她一点都不丢人。你能把我和她相提并论我已经感到很荣幸。” 我哈哈笑着，自作聪明地说道：“你不如她，是因为没有她那样的虐恋。等你爱上一个不可得的人，你就离大师就是一步之遥。” “别被媒体误导了，电影不是生活，更不是事实。连《殇》这首曲子，霍普蕾也从来没有演奏过。”他站起来把大提琴收到琴盒中，“热爱艺术的人都是纯粹的人，或许棱角分明，不善和人打交道，但内心都很善良。” “那你觉得《殇》这首曲子对你而言代表的是什么？作曲者也好，演奏家也好，他们想对听众表达什么？” 陶元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说道：“音乐是感受性的东西，感受到什么就是什么，没有标准答案。如果你硬要问我，可不可以先回答我，你听出了什么？” “消亡。爱人死了，爱情也消亡了。”我快速说道，一点迟疑都没有。 他嗯了一声，表示赞同，“如果你听出来是消亡，我演奏的就是绝望。爱人死了，剩下的就是在绝望中慢慢等待消亡。这就是我理解的《殇》。” 许多年之后，每当我想起那天的情景，都恨不得甩自己两记耳光。 世界上数不尽的大提琴名曲，哪首不好，哪怕是《友谊地久天长》都好，为什么偏偏选的是《殇》？ 感伤的曲子，好像把我和他的一生都定了伤心的基调。 —————————— 海岛游乐园是A城有名的主题公园，里面分有动物园、海洋馆、花卉展览、惊险刺激冒险项目。如此丰富多彩的活动，吸引了许多人慕名而来。 这些人里自然不包括见多识广的陶元，他什么样的主题公园没有去过？迪士尼、海洋公园、环球影城、电影小镇，一切的新奇在他眼里皆是稀松平常。 说实在话，我觉得海岛游乐园好玩。 大概是我要求不高，也没去过其他别的游乐园或是主题公园。对于一切都觉得新鲜和好奇。 整洁干净的园区，活泼可爱的欧罗巴建筑。道路两边的冰激凌都让我流连忘返。 我一会和这个卡通人物合影，一会和那个卡通人物合影，好看的花，人工湖里的天鹅都忍不住要上前。忙坏了不停为我拍照的陶涛。 “点点，不要光顾着拍照。叔叔也要休息。”妈妈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制止我像个乡下观光客四处拍照的愚蠢行为。 “没关系。点点长得这么漂亮是要多拍几张照片。”陶叔叔一点不介意地说道：“点点，下次有机会我们出国去，国外的风景更好看。”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陶涛摸摸我的头发，眼神里都是宠爱。 “休息一会，喝口水吧。”妈妈拽着我的胳膊，将我拉到服务区。 在休息区停留一会儿，我忍不住又要去逛。陶涛笑道：“点点瘦瘦的，体力真好。” 我抡起袖子，露出微微鼓起的二头肌，笑道：“都是早上跑步锻炼出来的。” 陶元坐在我身后，不冷不热地说道：“傻子，跑步是锻炼下肢肌群，你露手臂出来干什么？难道你用上肢跑步？” “哈哈，哈哈哈。” 大家笑得前俯后仰，我自己也笑起来。 蹦蹦跳跳玩了一上午，陶涛和妈妈都有些疲劳，决定继续留在服务区休息。我和陶元出发去游乐园深度玩。 来游乐园最重要就是体验各种惊险刺激的游乐项目。旋转木马、摩天轮、云霄飞车、流星锤、激流勇进、鬼屋…… 我最喜欢的是高空蹦极，它使我身心愉悦，灵魂发颤。我喜好那种身体被抛空的失重。 “哎，还来？”当我第三次要去排队时，陶元脸色苍白地拉住我。 他的样子一点可不好看了，勉强站着，小腿都在发抖。 他好像有恐高症。 我憋着笑，拼命点头，“你要是不行，就别陪我了。” “谁说我不行！”他挺直腰杆，然后又软弱下去。 我哈哈大笑，开心地再去等待区。 陶元无力地跟在我身后，顺手把白色的遮阳帽盖在我头上。我甩了甩头，把帽子从头上甩下来。 “我不怕晒。” “黑了很丑。何况你本来就丑。” “去你的！”我狠狠掐他的胳膊，他笑着躲闪。 “算我错了，算我错了。仔细看，也不是太丑，是丑得厉害！” “滚！” 当我们第三次从高空跳下来，我的状态尚觉良好，陶元则扶着垃圾桶吐得昏天黑地。 想要进行第四次是不可能了。鉴于他的身体，我们只能去玩一些地面上相对平和的游戏项目。为此，我不停地嘲笑他身体软弱。 像是为了扳回颜面，陶元拉着我去鬼屋。 “鬼屋？”我笑着说道：“你想清楚没有？告诉你，我不怕鬼！什么鬼都不怕。”在我心中，有时候人比鬼更可怕。 “你别说大话。这里的恐怖屋的评分是十级恐怖。知道吗，十级恐怖就是最恐怖。许多成年人都被吓尿了。” “你是不是说自己啊？”我嘻嘻笑问。 他脸色晕红一片，嘀咕道：“走着瞧。” 我来到海岛游乐园的恐怖屋，才发现它是以废弃的医院为背景。 我心头倏然一惊，这座荒凉的医院像极了被人遗忘的切尔诺贝利，一切都是摇摇欲坠，灰色墙体斑脱，窗户支离破碎。 不协调的是，医院的门边整整齐齐码放着被人丢弃的洋娃娃。这些洋娃娃风吹雨淋，浑身脏兮。不少还少胳膊断腿，面孔被打烂了，玻璃眼珠瞪看着前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十七岁的玫瑰（13） 不协调的是，医院的门边整整齐齐码放着被人丢弃的洋娃娃。这些洋娃娃风吹雨淋，浑身脏兮。不少还少胳膊断腿，面孔被打烂了，玻璃眼珠瞪看着前方。 洋娃娃对着衰败，莫名透出恐怖。 门口有生锈铁牌上，上面写着： 极度危险，不要靠近！！！ 这里是丧尸的天堂，人类地狱！一旦沦陷，不会有人来救你！ 医生和护士是治疗者，也是感染者。 你要当心，如果被他们抓到，你也将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还没有进去，就被带到它营造的恐怖场景中。 “怕了吧，现在走还来得及。” “谁说我怕了！”我最不愿认输。 我的话音刚落，恐怖屋中传来一声惨叫，一个女孩从大门哭着跑出来。大叫着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我退后一步，被她吓得脸色青白。 “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要。”我执意，“你可以不进去，我一定要进去！” 或许是我害怕又执拗的样子太过可怕，陶元挡住我的去路，“点点，不要逞能。” 我推开他，道：“可是你说要去的。” —————————— 陶元很聪明，一下看穿我怕什么。 我怕黑、怕医院、怕鬼、怕死。 冷冰冰的尸体是我最怕的东西。 我极度怀疑这原来就是一家医院，不然它怎么会和真的医院一样。阴凉凉的，没有一丝活气。苏水味散发在空气中，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穿行其中。 寒气顺着腿肚子往上钻，它们透过皮肤，侵入机理，一丝一丝搅烂心脏。 没有进入恐怖屋前，许多人笑笑哈哈，颇不当回事，真当身临其境，越往里走，人群越来越安静。 开始几间房是锁着门的实验室，不可以进去，透过破烂的窗户，瞄见房间里摆满架子，上面有许多高低不等许多的透明缸子。 “快看，那水里泡着的是人的眼珠吗？” 有人发出惊呼。我定睛一看，昏黄的液体中，果然漂浮着婴儿、心脏、肝脏、眼珠…… 大气都不敢喘，我的心也跳跳着悬起来。 “点点，我们还是出去吧，我有点害怕了。”他认输地向我投降。 “不。”我固执地再次拒绝陶元。“我不走。” 越往里走，场景越来越恐怖。禁闭室里的病人被绑在电椅上，一按电纽，他就疯狂大叫。还有一间病房，身穿白大褂的医生面无表情挥动大刀。床上的尸体被剁得血肉横飞，白袍上沾满血迹宛如屠夫一样。他每砍一刀，观看的人就发出一声尖叫，还有人干呕。 前段是场景参观，后段就是真人互动。 我们还未从剁尸的恐怖中反应过来，伴随着丧尸的恐怖音乐。几个衣裳褴褛的丧尸从走廊尽头走过来。他们目光呆滞，浑身是血，和电影中的丧尸一模一样。 “啊——啊——” 不知谁先大叫，所有人都跟着大叫，个个魂飞魄散，尖叫着做鸟兽散。 丧尸蜂拥而至，像老鹰捉小鸡一样，将人群四散而赶。 无数人大喊：“救命、丧尸吃人了！丧尸吃人了！” “小妹妹，吃不吃眼珠子啊？好好吃的人眼——眼珠子。”一个丧尸抓住我的手，从口袋中掏出两颗黑白分明的眼珠要放我手上。 我吓得僵住，动都动不了。这个时候，我面前瞬间瞬间又出现一个医生，“小妹妹，快看看我。” 我把目光转到他身上。 他望着我嘿嘿笑着，突然拉开白大褂。肚皮上裸露着血淋淋的心肝脾肺肾。 十级恐怖果然是十级，吓到完全无法动弹。 “要吃你自己吃！” 陶元推开了要我吃眼珠子的女丧尸，拉起我的手就跑。 我什么都听不到，只听见他在耳边说，点点，快跑！ 我没命的跑，感谢每天五公里晨跑。我跑得像飞毛腿一样快，八百米跑步再不是问题。 我们慌不择路，看见弯就拐，看见丧尸就转头。丧尸太多了，像潮水一样。许多人都被抓住。 “点点，这里！” 陶元把我拉进一间病房，反手把门锁上。 我喘得像牛一样，背抵达着房门。看着身边的陶元，他也正看着我。 “你不是说你不怕吗？”他喘着气问。 “我是不怕。” “那你跑什么？” “是你拖着我跑的。” “呵，你可真会找借口。” “这不是借口，是事实。” “呵呵，”他诡异地笑了一下，抬手指着房间中央，“你是不是真的不怕。你看，这里还有一具尸体——” —————————— “点点——” “不要、不要——” “点点！” 我捂住眼睛，发出凄厉似鬼的尖叫。一声迭着一声像要冲破云霄。 陶元不说则已，一提醒，我才看见，房间中央的病床上躺着一个男人，他的全身用白色床单盖起，连脸也遮住了。 “点点，你冷静一点。都是假的——” “不是假的！”眼泪从我的指缝里渗出来，我哭了，“是真的……真的！” “什么真的？” 我啜泣地哭着，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道：“我爸爸——” 我忘不了深夜被叫到医院，他的床边围着一圈一圈的人。他们在他身边忙碌着，用了各种方法想要恢复他的心跳。 他被人剥开衣服，毫无尊严的躺着。胸前凸起的肋骨，在皮肤下浮动。肌肉消失殆尽。极度消瘦下剩着嶙峋骨架。 “点点，去看看你爸爸吧。”姑姑呜咽着从身后推了推我，“再不去，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我走过去，人死之后是不是都会变得很瘦？ 那么瘦，那么瘦…… 我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指，手指冷得像水晶一样，无论我怎么揉搓，再也不会暖过来。 方明白，死亡才是最高级别的分离。 “点点，这不是你爸爸！”陶元显然有点摸不着头脑，也有些被我吓到。 他揭开床单，拿起里面藏着的人形人偶给我看，“看——是人偶！我说了是假的吧！” 他滑稽地摆弄人形玩偶，企图逗我微笑。 我的情绪渐渐从失控中恢复过来，不流眼泪了，肩膀却还在一抽一抽。 “对不起。”他放下玩偶，很严肃地又说一次，“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怕成这样。” 我摇摇头，轻声说：“不要告诉妈妈。” “嗯。”他走过来，“你是怕死吗？” 我缩着鼻子，身体发抖。“你说，人死了会去哪里？” “死了还会去哪里？当然是□□化为灰烬，思想化为乌有。” 我脸色苍白，直冒冷汗。 “不要怕，所有人都会死的。只不过早或晚。知道我怎么理解死亡吗？死亡就是睡觉。你喜欢睡觉吗？如果你喜欢睡觉就不要惧怕死亡。上帝觉得你太累了，想让你休息一下。所以，你就死了。你闭上眼睛，安心地接纳一切。余下的事情，老天自有安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