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者》 第1章 神的序曲(上) 庭院中的火焰燃烧生出大量刺鼻的浓烟。最后的纸张泼撒进去,橙黄色明火陡然跳脱,与墙上的黄昏衔接。 都烧光了……她的思绪在家里边边角角来回搜索,看有没有讯息遗留的痕迹。 化为灰烬的纸张蜕变成昏黑的雪,从垃圾桶飘散出来,无序纷飞。 “妈妈……”十一岁的男孩躲在墙角葡萄架下,他稚嫩的瞳孔中充满费解与慌乱,从左额上纵切下来、斩断眉梢的狰狞疤痕破坏了孩童身上的某种平衡,他从前面弯腰焚烧大批纸张的身影上嗅到某种不寻常的气息,这让他警惕地抓住藤蔓,往后退了几步。 母亲听见呼唤,慢慢直起腰身,待到转过头时,男孩望见她的脸上浮现出与往常一样亲切、明朗的笑容。 “哦、小宴,是不是肚子饿了?妈妈去给你做饭。” 就连说话的语调都没有变化,可是—— 浓厚的黄昏线下的人总也被大批的阴影覆盖。 刺眼的黄昏,深沉的阴影,大量的、被焚烧五线稿,以及仿佛永远都不会熄灭的火焰……这些,随眼能见的景象成为晏铸往后挥之不去的梦魇。 君慕咖啡厅大堂架子上的电视机荧幕正在重播嫦娥一号飞升的影像。左思的眼睛一直盯着电视,嘴里在嚼薄荷味口香糖,坐在她对面的青年男性名叫邹木易,他是麟居出版社旗下少年漫画杂志的副主编,此刻他正在认真审阅左思交上来的短篇漫画文字稿。 嘴里的口香糖愈嚼愈快,薄荷味逐渐被别扭的口水白味替代。空气中充斥着一触即发的弦势。 “不行。” “你说什么!?”左思拍桌而起,居高临下地审视这位淡定扶正镜框的编辑。 从他们进来开始就一直警惕着的服务员 程江听见风声条件反射性地咬住牙根:“妈的,又吵起来了。”她极其不耐烦地对其他受惊的客人陪出笑脸,步履匆匆地走到16号桌前,压抑住额角暴跳的青筋柔声对少女和青年劝告:“吵架的话烦请去外面。” “这稿子究竟哪里不行,你不要没事找事!”怒气冲冲的少女根本没有注意到程江的存在,她的手里捏着一只装有柠檬汁的玻璃杯,程江私心希望少女快点把水泼出去,这样他们一定会即刻离开。 “结局不行。” 少女墨黑色瞳孔中闪现一丝危险的亮光。 “漫画不需要悲剧。”青年言语轻缓地说。 少女的手指用力紧缩,程江甚至担心玻璃杯会碎在这几根纤细的指头下。 “悲剧可以更好地诠释思想嘛,”程江决定充当一次和事佬,“你看,有深度的文学作品几乎全是悲剧,甚至在流行歌曲中悲剧都比喜剧受欢迎。” 青年依旧冷静:“漫画不需要悲剧。” 少女气得声音颤抖,喉咙中挤出几个骂人的字:“你这混蛋……”她手腕一扬,程江以为她终于要泼编辑,为免遭殃,程江立即往后退开一些,结果只见少女一口气把柠檬汁喝掉,而后深吸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精致的五官砌出假笑:“稿子要怎么改?” 还是妥协了啊,程江心想,总之应该不会再吵闹了。她正准备走,邹木易把她喊住。 “请为我们单独开一个包厢,另外把菜单拿来,我们或许要聊很久。” “好的,请稍等。” 程江穿过走廊去找今天的值班经理。君慕咖啡厅不大,正经包厢只有两个,钥匙在经理手上。到君慕里来的几乎全是做作业的学生以及个别创作人员,环境并不安静,程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喜欢到这里来,脑力活难道不应该在安静的地方进行么? 少女和编辑是这里的常客,一个星期至少要来两次。程江认识少女身上的校服,那是寻城一中的校服,藏青色,款式设计得相当体面,看少女的模样应该才十四五岁……十四五岁就能凭手艺吃饭真是令人羡慕呐。 “那个叫程江的女士好像才来不久。”关上包厢的门,邹木易坐在沙发上随口说。 “嗯。”左思从背包里拿出尺子,拿笔沿着尺子在纸上绘出规矩的方格。“她是寒假时候来的,之前在街上唱过一阵子歌。” 邹木易费力地将咖啡咽下去,迫不及待地说:“弹吉他,像街头艺人那样?” “估计那是她原本的打算。” 邹木易总算发现了:“你那张拿去参赛的《独臂歌女》就是以她为原型创作的吧?” “她长得很漂亮,不是么?” 邹木易的目光投向被木门遮住的外面:“真是可惜了。” 程江辍学那年比左思要大,十六岁,念高二,在一所环境恶劣的学校读书。 程江不喜欢读书,她喜欢唱歌,她想像书中描写的流浪歌手那般抱着吉他度过不一样的日夜,所以她中途辍学了。外出工作的父母对此没有表示异议,只有抚养她的奶奶偷偷掉了几滴泪,终于,程江过上她梦想中的自由生活,然而—— ——她在后厨恶狠狠地洗刷碗筷,早知道流浪要经受那样多的白眼她才不要辍学,如果没有辍学她现在好歹能念个大专,在学校里施展才艺与在大街上吹拉弹唱所经受的待遇实在相差太多。 那位画漫画的少女想过辍学这件事么? 一定没有。 兼顾学习与职业……人家怎么就那么强大…… 哐当!盘子从手中滑落。 “教过你多少次,不要带着塑胶手套洗碗!”领头破口大骂,“一副娇滴滴的大小姐模样就不要过来洗碗!现在好了,一天到晚的摔!摔!摔!做事从来不过脑子么?!” 程江一声不吭,蹲下来把碎片收拾干净。 换班已是深夜,空气中浮动着的寒意令程江不停打颤。她用力关上仓库的门,从堆满垃圾桶的暗巷走出去,在巷口她看见一个孤独的身影,过往的车辆前灯照亮那人的眼眸。 “你……” “我叫左思。”她柔柔地笑着,脸上的聪慧表情实在比同龄人尖锐许多,“我在等你下班。” “等我?为什么?” “不如我们边走边聊?” 左思给她买了一杯珍珠奶茶,程江捂在怀里当暖手袋用。 “你的工作看起来很辛苦,有没有想过换份工作?” 程江抱着奶茶,看着旁边聪慧狡黠的少女,思维已经绕出太阳系。 她轻咳一声:“我知道你们搞艺术的或多或少都有些怪癖,但我澄清一点,我不是。” 左思以为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等了一会儿,发觉没了下文,于是问:“不是什么?” 程江的目光忽然充满怜悯:“对不起,我有男朋友了。” 左思更加不解:“我并没有问你这个。” “你不在意么……”程江单手掩住嘴唇,“我知道我在某些方面很迷人,可我不是。” “所以到底不是什么?”左思表现得有点不耐烦。 “百合。” “啊?” “蕾丝。” “……” “gay!”程江瞪圆眼睛,“这下明白了吧!” 左思一头雾水:“你为什么要向我澄清这个?” “什么为什么?你跟个恋爱中的男孩子一样大半夜等我下班,给我买奶茶,还问我工作辛不辛苦,我以前也不是没有碰到过百合啦……” “打住!”左思比了个静音的手势,“我只是有事情想请你帮忙。” “帮忙?你请我帮忙?哦——要预定包厢对不对?” 左思摇头:“和包厢没有关系,是我私人方面的事情。” 程江一脸识破了的表情:“你还说你不是。” “模特。”左思不敢再绕弯子,“我最近在学习服装设计,我想请你当我的模特。” 程江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不是无偿的,我会提供报酬,并且一定不会低于市场价。” “可是……需要脱衣服吧……” 左思点头:“你放心,只有我们两个,而且我保证房间里不会出现手机一类能够拍照的电子产品。” 程江很犹豫。 左思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以及一个折叠起来的纸块:“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想好了可以给我打电话。” 程江怔怔地接住。等到路口分手,左思的背影淹没进夜色中消失不见后,程江拆开纸块,上面的工资数目使她倒吸一口冷气。 奶茶在手中逐渐冷却,她木木地将冰凉的奶茶带回公寓,一个人在房间地板上坐了好久,她已经有些害怕改变了。 模特定然不会是一份长久的职业,性质甚至和流浪有几分相似,万一辞掉工作专心做她的模特,等她不需要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她的目光落在老旧的吉他上。 她深吸口气,做出最终决定。 “工作时间在晚上,”左思在电话里跟她说,“从8点到11点,如果晚上不想回去也可以睡在我家。” 程江握紧话筒:“咖啡厅的工作我能保留么?” “建议辞掉,做模特的辛苦程度不亚于你手头的工作。” “只是摆摆姿势而已。” “如果你能应付的话可以保留。” “合同呢?会签合同吧?” “这是当然。” “地点是名片上的吗?” 左思说:“那是出版社的地点,我现在报个地址你用笔记下来。” “啊、等等!”程江满屋子找笔,最终在床头柜里找到一支男友彭姜宇留下的钢笔,她对着水池甩了两下,发觉有墨,赶紧跑回电话旁,用力刻在挂历上。 许久没有写字,此刻再度握笔,手指感受到一股奇特的、难以言说的魔力。 挂掉电话,她舒展僵掉的手指,脑海中再次浮现那位少女的身影。 也许她只是想看看,把握梦想的人究竟是怎样生活的。 ——“糟糕!”她一拍脑门,惊叫起来,“该死!该死!该死!我忘记服务员是轮班制的了!” 万般无奈下,她拨通主管的电话,最终还是把工作辞掉了。 真是可喜可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神的序曲(中) 往日堆满纸箱的书房现今只剩下干净整洁的家具,夕阳的余晖里沾有百合花的香气,晏铸站在门口,双手紧紧攥住书包肩带。 像是生命中原有的东西忽然被人斩断了一般……连房间中流动的空气都透漏出令人不安的陌生感。 “小宴。” 晏铸吓了一跳,那个女人——他在心中如此称呼——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脸上的笑容温柔得有些虚假。 “今天在学校有乖乖听话吗?” 连同问话都和平常一样。 晏铸警惕地绷起肩膀,沉默点头。 “今天我们去外面吃,”她解下围裙,低头温柔地对晏铸说,“吃你最爱的小龙虾好不好?或者回羽街的汉堡?不过不可以吃太多,对肠胃不好。” “可是……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女人的面庞倒映在晏铸瞳孔中,明明那样亲切可人,晏铸却感到莫名的恐惧。 “哦——我现在不用在家里写曲子了,所以我又找了份工作。” “超市导购员。”她以前也是这样,每当得意时就喜欢歪头一笑,连额前碎发滑落的弧度都没有大的偏差。“小宴是不是觉得家里空间忽然变大有些不习惯?” 晏铸低下头,眼睛盯着地板。 “你在担心妈妈么?” 她蹲下来抱住晏铸:“妈妈只是想通了,才华和机遇是勉强不来的,你以后就会明白,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她的体温,她的气味,她哄人时的细微动作……分毫未变,可是为什么,我仍因陌生而感到惧怕…… “妈妈决定全身心投入工作,这样我们以后的日子就会越来越好。” “以前,”晏铸紧张地反驳,“妈妈从来不允许别人触碰她书房里的稿件,还有那架钢琴,爸爸去世后也不曾落灰。” 晏铸感到她的背脊在一瞬间僵硬了,抱住他的手臂猛烈收紧,他几乎要喘不过气,紧接着母亲又恢复如常,仿佛那短暂的失态只是少年的幻觉。 “小宴,大人的事情你不必操心,你所要做的只是把书念好。” 为什么……这份强烈的怀疑与不安究竟源自哪里? 冰川公园咖啡厅。 程江拿到合同一字一字地审阅,左思和她旁边那位程江从来没见过的男士耐心等待着。 合同为期三个月,每星期都有固定的休假,并且上面逐条写明会保护程江的隐私,程江心中所有疑问都能在上面找到。 合同约莫是这位男士拟的吧,真是厉害呀。 “违约要赔偿双倍赔偿金,甲乙双方都是,”男士说,“如果没有疑问请在下面签字。” 违约指程江不听从指挥、翘班,或者中途单方面停止工作等;左思则不能违反以上条例对程江发出有损尊严的命令。 程江满意地点头:“没有问题。”然后拿笔准备在上面签字。 “慢着。”男士忽然出言制止,而后轻叹口气,“左思的人品绝对没有问题,只是她的工作态度苛刻得不近人情,请你再仔细考虑一下,我们不希望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苛刻得不近人情?程江不由自主地打量坐在她对面的黑发少女,脑海中回想起她在君慕咖啡厅与编辑争吵的情景,大概指她的情绪有些喜怒无常吧……这没什么,多年来的冷言冷语程江早已听惯,再者合同上对程江的利益进行了全方位保护,就连侮辱人格的言语左思都不可以轻易说出,其他的不利因素程江暂时也想不出来。 她露出谅解的微笑对男士说:“工作本来就要认真,苛刻一些不打紧。”接着她低头在合同上认认真真写上自己的名字。 左思喝着可乐仔细打量程江那颗令人满意的头骨形状,可乐被她喝光,吸管吸出不和谐的搅扰声。 “好啦!”程江放下笔,精神十足地询问左思,“什么时候开工?” “今天晚上。” 左思家住在寻城路旧式住宅区,单门独院,空间敞亮。 咖啡厅里左思当面把钥匙和地址交给她:“八点之前的这段时间如果你想睡觉可以直接去我家,一楼客厅后面有一间卧室,床单被套都是新的,想吃什么就自己拿,冰箱里面有一些水果和蔬菜。” “你不回去吗?”程江内心十分惊讶左思对自己的信任程度,“你什么时候回来?家里没有其他人?” 左思说:“我等会儿要去趟出版社,估计在7点回来。我和父亲住在一起。请放心,你的事情我和父亲提过。” ——哇,父亲,好传统的叫法。 “你父亲经常不在家?”程江这才反应过来她对这位雇主的家庭状况一无所知。 “他是警察,偶尔出差。” “他会不会……” “事实上他沉默得令人窒息,”左思半开玩笑地说,“他不会搅扰我们,更加不会给你添麻烦。” “他叫什么名字?”程江实在不懂得客套的礼仪,脱口而出的话语立刻让她发觉不适当,她连忙解释,“这样我好同他打招呼。” “他叫左延,延续的延,你叫他左叔就好。” 左思她爸爸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做警察的话个性会比较蛮横吧……左思的五官柔美精致,只是眉宇间有股不属于女孩子的硬气——程江揣测这份硬气大概遗传自左延。 万一他是位很粗野的人呢? 程江心浮气躁地在住宅区打转,左思家的具体地点倒是找到了,就是不敢贸然进去。 要不要提些水果?苹果香蕉之类的…… “啊啊——”她抓住两侧的头发蹲在路边,“哪有人去工作还带礼物的,又不是走亲戚!” 这时,小路前面传来自行车轮的行驰声,一个头戴青黑色鸭舌帽的男生出现在程江视野里,他自行车后座捆有一个塑料箱,行色匆匆,估摸着是在送外卖。 等到驶近,程江发现他长得十分英俊,初步判断个头应有一米八三,可惜看上去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程江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兴致勃勃地冲他吹了声尖锐的口哨。 男生单脚着地,车子立时停住。 他该脸红了吧,程江得意地想,这个年纪的男生最容易害羞。 男生整理帽檐,程江惊奇地发现他的左额上有一条切断眉毛的伤疤,疤痕止在眼角,停得惊险万分,按照这种力度如果刺到眼睛,眼球一定保不住的。 他的瞳孔里恍若闪着阴冷的光。 糟糕,惹错人啦。 可是下一秒,男生换上副乖巧和顺的笑容——至少在程江看来是这样——他低下头,言语轻缓地询问程江:“请问你知道31号在哪里吗?这里太绕,我好像迷路了。” “31号?”程江下意识去看左思给的地址,“对呀,她家是35号。” 她抬起头对男生说:“我带你去吧!” “那就麻烦你了。” 程江记路的本领着实令人倾佩,考虑到男生要送快餐,她走得很快,男生推着车子跟在她旁边。 “你应该还在念书吧?”程江瞧着他的侧脸问。 “是。” “念高几?” “高一。” “才高一就开始兼职?你也太拼啦!” 男生笑容腼腆,因着他的笑容,他左额那道疤痕的狰狞意味减淡不少。 远远的,程江瞧见从左思院头伸展出来的石榴枝叶,她开心地对男生说:“就在这一块儿!” 男生却停下来,抬头注视那栋高耸出来的房屋,帽檐在他眼部投下阴影,程江敏锐的察觉出他情绪的变化。 “你认识那户人家?” 男生回过神来,垂首微笑:“是在这一块儿么?” “啊、是的。”既然不想回答,程江也不愿意自讨没趣,她帮助男生找到31号,然后站在路口等他。 男生送餐回来见她还在这里,眼睛里带有一丝讶异。 “你是路痴吧?”明明一副去过左思家里的样子,结果还是在这弯弯曲曲的路径中迷了路。 男生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确喜欢迷路。” 程江无所谓似的耸耸肩膀:“你不是赶时间么,走,姐姐带你出去。” “那就麻烦你了。” “我叫程江,你呢?” “晏铸。” “你在哪里念书?” “寻城一中。” “怎么一中的人都喜欢出来磨练么?”程江说,“一个个放着休闲日子不过要在这里体验生活。” 晏铸不说话。程江这时已经看出这小子的热情和礼貌全是装出来的,骨子里不知道多么冷漠傲气呢! “喂,你这个时候应该把你们店的单子给我,这箱子里面应该装了些吧?” 晏铸懵懂地眨着眼睛:“你怎么知道?” “笨蛋!那些单子就是用来拉客户的!”哼,学生终究是学生,“你把单子给我,等我去店里吃饭就会报你的名字,工资会涨,懂不懂?” 晏铸赞叹:“原来如此。” 他从箱子里抽出一张红色宣传单给她,同时说:“我只在周末帮店里送餐……” “知道啦,我会周末去的。你平时得在学校学习,对不对?” 晏铸笑道:“平时夜晚八点到十一点在冰川公园餐厅做服务员。” “什么?”这小子显然是家境困难,世上哪有这样体验生活的学生?她的内心顿时被同情塞满。 “餐厅是在冰川公园咖啡厅边上吗?” “不,餐厅在麟居出版社斜对面。” “有空的话我会过去吃饭。” 把晏铸带出巷口,程江站在原处凝视男生远去的身影,不禁感慨世事无常,同时不好意思地想象如果左思请晏铸做模特,不知道晏铸看在钱的份上会不会答应。 “我都答应了,他有什么不满意的!”她双手环胸,自顾自地发着火,“再说都2009年了,模特这份职业怎么还见不得光么?!” 就这样,她将自己内心的羞耻情绪强压下去,尽管随着太阳光线的暗淡,她的心脏越跳越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神的序曲(下) “程江?”左思提着两个大塑料袋步态稳健地从公交站牌走到自家巷子路口,然后就看见程江杵在贴满牛皮藓小广告的墙壁边上发呆,她笑着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程江吓得一激灵,尴尬地咳嗽着:“刚刚、刚刚过来的……” “来得正好,晚上就在我家吃饭吧,顺便熟悉一下环境。” 啊呀,她眼里的笑容真是清澈和顺,实质上她还只是个小孩子,做她的模特应该不会有太大不适,是自己太过紧张了。 “那好吧!”程江伸出手,“来,我帮你拎一个!” “很重的。” “你两个都拎起来了。”程江不由分说地去抢左思的袋子,结果刚一接手,袋子咚的一声砸到地上,左思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哈、怎么可能……”程江觉得有些尴尬,可又不愿示弱,伸出两只手才勉强把袋子提起来,她憋着气说,“走、走吧。” 左思笑了,她伸出手:“还是给我吧。” “不、不用!”输人不输阵! “可是再这样磨蹭下去就要天黑了。” “啊?” 袋子最终交还到左思手中。程江紧步跟在她身边,目光来回打量眼前这位状似“娇弱”的少女,这家伙身上该不会有魔力吧? 来到院子门口,左思用脚轻轻把门踢开,随后侧过头对程江说:“不巧,我父亲回来了,你做好和他碰面的准备吧。” 程江点头,心里却说我已经做了一下午准备啦!放礼貌些应该就没问题,反正雇主又不是她父亲。 大门是关着的,程江机灵地去按门铃。左思把“我有钥匙”这句话默默地咽下去。 过了约莫五秒,大门另一侧响起轻微的咔哒声,接着,门被缓缓打开,一个巨大的男性身影出现在门后。 程江保持着扬头去看的姿势,目瞪口呆,起先是男性的身高,大概有一米九……不,比一米九还要高出一点,其次是他的相貌……他高大的身材让程江想起看守地狱的守门人,可他那副古希腊石匠精心雕刻出来的容貌——就算是个守门的,那守的也得是天堂的门—— “这是程江,我跟你提过的。”左思拿手肘碰了她一下,程江整个人依旧呈现呆愣状态,因为这位“天堂守门人”脸上浮现出柔和的微笑,这微笑令程江目眩神迷。 “嗯。欢迎。请进。”冰冷的语调如同毒蛇尖利的獠牙,只一瞬就让程江痛得惊醒过来。 “难得笑得那样好看,你的语气不能温柔些么?”左思带着程江径直走进去,放下塑料袋,从鞋柜里拿出双拖鞋给程江穿。 左延满脸迷惑:“我刚刚、不温柔?” 他一说话,冷气就激得程江的背脊颤了一下,程江赶紧蹲下换鞋企图掩饰过去。 左思指着塑料袋:“提到厨房里去。” “我叫了肯德基。” “不准吃。” “啧。” 左延提着袋子走去厨房。程江在左思的带领下来到客厅的沙发上休息。 左思家的格局布置非常普通,唯一的特色就是大而宽敞。 一楼有三室两厅一厨两卫。客厅、餐厅、厨房连在一起——厨房装有玻璃拉门,做饭的时候关上,防止油烟飘出来,厕所在玄关走廊尽头,同时储物间也在那里,另两间坐在客厅里可以看到紧闭的门,左思说给她留有一间卧室,应该就在这儿。 客厅茶几上放着一大包香气扑鼻的肯德基外卖,程江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转过去看他们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内心祈祷饭熟的快些,她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这间屋子里没有丝毫成年女性的气息。 左思她……没有妈妈? 一只精致漂亮的水晶鸭子落进程江眼里,鸭子身上的羽毛刻绘得栩栩如生。 “你今天回来得很早,”左思洗菜时轻声问,“竹节空老师的案子……结束了么?” “嗯。死于心脏麻痹。” 左思的手颤了一下,没再说话。 “尸体已经送还给家属,相信这两天会举行葬礼。”左延叹了口气,拍拍女儿的肩膀,“觉得困难的话我可以替你出席。” “那像什么话。”左思蹙住眉头,“真是心脏麻痹?老师平时很注重保养,没听说有什么疾病。” “法医验证过,是突发的。另外,”父亲的眼风轻轻扫了一下客厅,“这孩子有点小毛病,你能应付么?” “没问题。” “不能选别人?” “她是我目前见过的女性当中身体比例最完美的……再说那也只是小毛病,不碍事。” 左延温暖宽厚的手搭上左思的脑袋:“别太累。” 左思拨开他的手,走到炉灶旁边热油炒菜。 “最近局里有些事情,今晚过去,估计要两到三天才回来。” “那样更好,”左思说,“程江看起来超级怕你。你不在,她适应起来会更快些。” 左思炒了青椒炒肉丝、酱香茄子、西红柿炒鸡蛋,以及酸辣藕丁。从超市买回来的包子和八宝粥是左延热的,另外像冰牛奶、杂七杂八的水果、大骨面、牛排、浓汤等等一大堆左思刚才弄回来的东西,左延一样样从袋子里捡起来分类归置进冰箱。 “吃饭啦!” 听见左思的声音,程江放下遥控器过去帮忙端菜。 “好香呀!”程江坐到左思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菜。 “怎么样,”左思得意地扬起眉毛,眼睛扫着坐在主位的某人,“是不是比肯德基的味道要好?” “而且干净营养!”程江附和左思,待到眼睛和左延接触的一霎那,原本松懈下去的神经再次紧绷,她欲哭无泪地想,这人要是她父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非得活活吓死不可……威武英俊全然不能淡化他那一身骇人的气场,哪个贼要是遇到他,可是要倒八辈子血霉了。 “对了,”程江听见左思说,“你不是要出去么,冰箱里那么多东西我和程江两个人可吃不完。” ——他要出门!程江登时有了精神。 “你说呢?”大魔王开口问话。 “不如你把那些可以加热的东西统统带过去给他们当夜宵?” “可以。” 接下来的时间没有人讲话,程江喝粥时拿眼睛悄悄扫视二人,发觉他们都在很认真地吃东西,并且这对父女食量都不小。程江胃口不大,喝掉一碗粥再加一个成人拳头般大小的包子就很撑了,左思和左延一人两碗粥,左思吃三个包子,左延吃五个,四盘菜除了酸辣藕丁有剩其它的都被吃光。 等他们吃完,左思擦干净嘴巴,从座位上站起来:“我们去二楼吧。” “那……碗筷……” “他负责洗。” 左延故作忧郁地叹口气:“这就是为什么我爱吃快餐的原因。” “快点去洗。另外冰箱里的东西别忘记拿。” “知道。” 左思对程江说:“我们走。” 通往二楼的楼梯设在玄关。走上去时程江感觉小腿有点发颤。 喂、有点出息!合同都签了,临阵退缩是要赔钱的! 程江一边威吓自己,一边跟着左思稀里糊涂地进入一个四面墙壁都罩着黑紫色幕布的大房间。 房间里安设的是喇叭形吊灯,东南西北以及正中央各有一个,天花板上还镶有不规则分布的小灯泡,地上也铺着同样颜色的幕布。两个人在外面把鞋脱掉,光脚进去。 左思关上房门,把中间那盏吊灯打开,鹅黄色灯光是昏暗世界里的唯一光源。 台子上大大小小的石膏像没进各自的阴影里,空气中充斥着油漆的味道。进入这样的环境,程江感到一种异样的安全感,这让她紧张的情绪不知不觉缓和了。 “这是你的画室?” 左思淡淡嗯了一声,接着捡起地上的画具坐到一个具有倾斜角度的桌子后面,打开一盏很小的、不会破坏室内幽暗氛围的白炽灯。 “八点了。”左思提醒她,“请脱掉衣服坐在灯下的凳子上。” 程江吞口唾沫,事到临头还是有些惧怕呀。 “程江。”捏上画笔的那一刻,左思的 态度蓦然变了,“时间不多,快点。” 呀,果真是魔王的女儿!太冷酷了…… 死就死吧!程江咬牙脱光衣服,坐在那张圆形木凳上。 “我、该摆怎样的姿势?” “今天不用,坐着就好。可以的话请尽量不要动弹。” 画室里静得只能听见画笔的沙沙声。通过左思桌上悬着的那盏灯,程江可以看见她工作时的认真姿态,以及那双带有审视意味的,极其冷静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能够直视人的灵魂。每当左思抬头观察她身体的时候,程江都要挪开视线,不知怎的,程江完全不敢正面迎接左思的眼睛。 时间对于程江来说变得十分难熬,而且身上的肌肉逐渐僵硬沉重。 在这期间左思一句多余话都不讲,只是偶尔提醒她不要驼背,程江只能依令反复直起腰身,她开始意识到这份工作的确不比服务员轻松,幸亏工作辞掉了…… 静坐的时间久了,视线里的焦距消失不见,耳朵出现嗡鸣。 “啪嗒。”头顶的灯光熄灭,程江激动的以为时间到了,结果右侧的灯光打开了。 程江心中悄声哀叹。她很想问问现在几点,可是左思那副全心工作的态势不知不觉间给程江造成一种不敢开口的压力,这股压力在接下来的时间迫使程江把腰杆挺得直直的,另外,原先那股快让她窒息的羞耻心消失了……这大概是左思明确的工作态度造成的。 是啊……我现在是在工作。 程江收回随意漂浮的思绪,端正身子,眼睛凝视前方某个未知的点,一动不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缪斯坐在桌上(上) 轻柔的,敲破黑暗沉寂的吐息声宣布繁缛的工作终于结束。 “辛苦了。” 话音刚落,左思脚边的闹钟发出叮铃声,左思伸手把它关掉。 时间控制得这样好? 程江起来穿衣服,抬手提足间能够听见骨骼僵硬的咯吱声。 “今晚我能留在这里么?”程江系好腰带,把黑长的头发从衣领里拨出来,她这样一个极其自然的动作让左思的右手开始发痒,如果程江没有意志,左思恐怕会重新把她按在凳子上接着画。 “当然可以。”她巴不得能时时刻刻见到程江。太难得了,这样匀称的骨架与肌理。 左思家浴室台子边吊有一个装满百合花的竹篮,芳香四溢。 程江憋足口气沉进热水,过了十秒,浮出水面。她的头靠在浴缸边缘,享受疲劳以后的静谧时光。 在别人家里洗澡的感觉非常独特,手指所触似乎能够碰到别人遗留下来的痕迹。这间浴室是左思专用的,外面是她的卧房,卧房里除了床和衣柜,一无所有。 隔壁是左延的卧室,想必结构和左思的一样。左思当然不会让一位十九岁的女性去她父亲的浴室洗澡,双方都会觉得尴尬。 擦干净水,程江这才想起她没有换洗的衣服,蹑手蹑脚把门打开条细缝,看见床上放着条紫色浴袍。崭新的,料子柔顺光滑,像是丝绸。 程江穿在身上,大小正好合身。 “这家伙做事太周到了吧……她真是高中生?” 房间里没有别的声音。 “难道还没洗完?” 程江开门出去,走廊里的冷空气刺得她打了个喷嚏,她关上门,防止屋内暖气的流逝。走廊黑黢黢的,她打开画室的门,里面并没有左思的踪影,左延的房门她是绝对不敢打开的,即便左延不在,她也不愿去触碰他的东西。 扶着墙壁往前走,看见连接画室的墙壁上还有个门,门的底部隐隐透出灯光。她走过去,轻轻把门打开—— ——仿佛进入另一个国度……巨大的、连到天花板的木制书柜挡住程江的视线,屋内,能明显感觉到设计者为组装更多的书柜花尽心思,单是从门口走进去就得经过三个同等规模的书柜 另外三面没有墙壁,书柜就是墙壁。中间留有一块不大的空地,空地上放着一个红木长桌,一把宝石绿欧式软包椅,左思端坐在上面埋头写着什么,半干的发丝披散下来,空气中浸润着石榴沐浴露的香气。 “Hello——” 左思的肩部轻颤了一下,回过头去,看见程江关上门光脚走进来。 程江好奇地问:“你在干什么,怎么还不睡觉?” 左思宽容地笑着:“写作业。” 程江走到她身边低头打量桌面上的物理试卷,半晌,近乎悲愤地说:“你果真是高中生!” 左思不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只好回答:“我念高一。” 程江的脸凑过来盯着左思懵懂的眼睛:“你多大了?” “十四岁。” “十四岁?!” “快十五了,”左思以为程江瞧不起她年纪小,“下个月四号就有十五了。” “你哪里像个高中生啊?哪有高中生像你这样子的——除了熬夜写卷子这一点。” 左思搁下笔,身子往旁边挪了挪,让程江坐在自己身边,饶有趣味地问:“高中生该是什么样子?” 程江不假思索地说:“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幻想自己天下无敌,偶尔闯点小祸……你再看看你,写稿子、画画、结交出版社的成年人,居然还认识律师——今天给我签合同的男人是律师吧?还自己请模特在家里练习,更重要的是你还要抽空写作业,你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什么样子么?” 左思摇头。 “工——作——狂——” 左思轻笑:“也许是我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 “这不是重点,”程江说,“重点是你做得很出色,比大多数成人都要出色。” 与你相比……与你的才华以及你所付出的努力相比,我单纯得像只节肢动物。 “你应该没有时间谈恋爱吧?” 左思摇头。 果然如此。“有喜欢的人吗?” ——“学校里优秀的人很多。” 还真是不愿意得罪人呐! “今天我来你家路上,遇见一个很不错的男孩子,高大帅气,而且和你同校。” 左思没有丝毫反应,只是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你恐怕认识他哦。” “是么,他叫什么名字?” “名字?啊,是个有点难记的名字,叫什么来着……他的左额上有一道疤……啊,晏铸!他叫晏铸!就是这个名字!” 程江注意到左思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看吧,果然认识。 “他是我同学。他来干什么?” “找你呀!”程江眨眨眼睛,“他在小路上迷路了,我给他指的路。” 程江原以为她会接着问下去,例如“为什么找我”“找我有什么事”之类的,这样程江就可以好好打探一下,看能不能挖到有趣的八卦,没料到左思只是沉默,面上如同罩上坚硬的面具,悲喜莫测——和晏铸当时看到左思家院墙的情形极其相似。 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有问题。会是什么问题?面对左思这样的人,程江不敢往恶俗的方向去想。 “啊呀!”程江一下子站起来,故作兴奋地说,“我从未见过那么多书,我能参观一下吗?” 左思的反应慢了半拍。 “当然可以。” “嘻嘻。” 程江转过身,轻舒口气。她走去看左思身后的书柜,眼睛在书脊上来回扫荡,看到的净是些令她头皮发麻的名字。什么《中国文学史》、《外国文学史》、《民俗史》、《建筑史》,一个书名分支出四五本,还有《中国历史研究法》、《小逻辑》……这种东西压根就不是人看的嘛!她呲着牙快速走过去,结果在另一面书柜上遭遇到歪七扭八的外文攻击——“操!” 她飞速离开,终于在对面书柜上看到接点人气的东西:漫画。一整面柜子全部都塞满漫画,她饶有兴致地细细打量。 《JOJO的奇妙冒险》、《海贼王》、《水果篮子》、《蟲师》……并且买的都是整个系列。 看着看着程江发现了左思书籍的整理特点,左侧全是日本漫画,右侧则是中国漫画。 “竹、节、空?哈,好奇怪的名字,是中国人么?” “……她的真名叫丰源,竹节空是笔名。”左思的嗓音略带沙哑,像是许久没有喝水的缘故。 取名为《红黑录》的长篇漫画一共有十八本,其他的大概都是短篇,名字并不连贯。 “你很喜欢她是不是?”程江问,“她的每本书都有反复翻阅的痕迹。” 左思垂下眼帘:“正是她的影响,我才决定要做漫画家。” “那她算是你的人生导师咯?” “嗯。” “嘿嘿,让我看看里面都画了些什么……”手指正要触碰书脊——“程江。”这声叫唤的声调明明并不强硬,但却像是刺骨的寒冰,冷意将程江的手指弹了回去。 “时候不早了。” 左思的的笑容那样礼貌。 “回房睡觉吧。” 声音如同枷锁,迫使程江点头接受。 ——我想,离开这里…… 躺在一楼客厅后面的卧室里,程江蜷缩在床上,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关灯。 她的个性果然有问题,一会儿暴虐地去揪别人衣领,一会儿又和顺下来,看上去温柔有礼,实质上冷漠强势,而且忽然发作,脾气转换得令人摸不着头绪。 天呐,竟然还要和她相处三个月! 程江的头蒙在被子里越想越困苦。往后还是不要和她相处,工作一结束就立马走人,对了,可以让彭姜宇过来接送——如果他不忙的话,他会愿意的吧…… 想到彭姜宇,程江脸上浮现甜蜜的笑容。那位男友的容貌丝毫不比左延逊色,身上的气质永远那么温柔,和左延带来的威吓完全不同。 彭姜宇是W大的高材生,大四,在巡音出版社实习,负责的作家貌似还是社会名人。因着两人都很忙碌,最近见面时间很少,可是现在程江白天不用工作,周一周二是她的固定假期,这样可以增加碰面机会。 好久没有和他好好交流过了。每次都是正午过来,两人热情地拥抱接吻,紧接着下午又要各自忙碌,一点都不温情浪漫。 彭姜宇最开始有些邪门。最初遇到他时程江还抱着吉他在街头流浪,两人一拍即合,紧接着程江沉溺于他海浪般的疯狂,他太疯狂,疯狂地对待一切,甚至往往掺杂着不可控的暴力因素在里面。 可是当时的程江因为未来的迷惘,她正好需要彭姜宇的这种疯狂,虽然她时常感到惧怕痛苦……好在彭姜宇在几个月后像是确认了什么一样停止了各种疯狂举动,变得含情脉脉,正常温柔,完全是普通女性梦幻中的完美情人。 程江紧咬住下唇,神情有些迷蒙——呀,他这个时候要是在我身边就好了。 程江在被子里抱住自己,在梦中回味他的身形。 明天就去见你。明天一定去见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缪斯坐在桌上(中) 她的背部有零星的、被烟头烫过的痕迹,这是左思始料未及的。 这些疤痕拨动左思的艺术神经,使她想起王尔德笔下的莎乐美……她竭力克制自己不去创作疯狂变/态的角色,可是那种拨动让她心弛神迷,她不由得拿起画笔,用油墨绘出一生都不必叫人看见的画作。 ……唯美艺术的诱惑,王尔德替她撕开的、最为迷人的荆棘之狱…… 雨声彻夜不止。 坚硬冰冷的雨滴在大地上缠绵三天。第四天清晨,雨势稍小,整个城市都笼罩着灰败的气息。 2009年3月12日,星期四。 由各界出版社联合发起的追悼会在宏盛酒店举行,场面恭肃庄严,颇具规格。只是前来参加此事的亲戚一头雾水,不明白区区一个美术老师,哪来的头脸来举行这样场面的追悼会。 “漫画家?哼,国家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知死了多少位,区区一个漫画家也配享受这种待遇?” “丰源不是初中的美术老师么?啧,偷偷赚钱了吧,做老师的心眼就是多。” “那么年轻就死了,真是可惜……” “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去阴曹地府能花么!” “离过婚的——” “不知检点!” “听说是不想要孩子?” “神经病。” 左思挠挠发痒的耳根,颇为窝火地抱怨:“请这些人来干什么。” “季蓓——也就是竹节空的妈妈非得请,”邹木易按住胀疼的太阳穴,悄声回答,“约莫想让他们见识一下女儿的影响力。” “明明在老师去世以前,他们连自家女儿是漫画家都不知道。” “好了,”邹木易轻拍她的肩膀,“你要是不喜欢这种场面就去阳台歇一会儿。” 左思不满地说:“阳台早被人占去抽烟了。” “那就忍着,脸别太臭,待会儿别家出版社的人会过来跟你打招呼。” “什——么——”左思几乎要从凳子上跳起来,被邹木易一把摁住。 “都是内部人员。” “什么内部人员?” “麟居出版社旗下的巡音出版社……来了几个新人,他们必须和总公司的优秀漫画家碰面。这是他们的工作需要。”邹木易耐心给这位年仅十四岁的少女解释,“安俊逸先生有和他们打过招呼,他们在主编的带领下只会和你握手介绍一下自己的姓名,既不会对你进行采访,也不会对你拍照。” 左思的眉头皱起来。 邹木易轻笑:“你就当提携新人了——你不见他们,他们会失落,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嗯。” 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出现在左思视野里,那位中年男士之所以吸引她是因为他那副憔悴的面容,他强撑起来的微笑在左思看来是最后的礼貌维持,他嘴角的弧度或者步履的幅度再稍微大上一点儿,他的身体恐怕就要倒下去陷入昏睡了。 “他是谁?那边那个和别人说话的男人。” 邹木易顺着左思的目光看去,捕捉到众人间还算挺拔的身影。“快要倒下去的那个?” “嗯,”左思问,“他是竹节空老师的亲戚么?” “他叫何慕,是丰源的前夫。” “他们感情不是不好么?”左思疑惑于男士那份比亲人还要沉重许多的哀恸。 邹木易轻叹口气:“他和丰源一样是中学老师,教数学。两人分手的原因……其实对外人来讲有些难以理解,甚至会感到不可思议。” “什么原因?”左思问,“总不至于像那群亲戚说的那样吧?那可是竹节空看上的男人。” “其实也差不了多少。说句粗俗的话,何慕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丰源则想继续当竹节空——我想你明白活出自己所需要付出的代价……”邹木易捏住左思的胳膊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出版社的人来了。” 迎头而来的五位青年吸去厅中大部分注意力。三位男士,两位女士,其中三人的眼眸中皆透着自信与活力,他们的张扬傲慢和领头这位头发丝都写着谦虚的安俊逸先生形成鲜明对比,这种对比使目光敏锐的创作家们掩住嘴唇轻笑出声。 画家们最先注意到的大抵是那位身材颀长的男性,他的身体比例趋近完美,令人感佩的是他的目光里有着和安俊逸一样的谨慎含蓄。他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金丝框眼镜,瞳孔幽深,里面潜藏着一星野性的光。 左思喃喃:“真想把他做成玩偶……和程江摆在一起……” “什么?”邹木易矮下身子,想去听清少女口中含混的话语。 “……帅。” “嗯?” “我在夸这批人男帅女美,挺会挑的。” ——“哎呀!”一位年龄约莫五十岁的女士发出一声惊叫,接着步履不稳而又极其准确地扑向那位男性,他迅捷地伸手扶住她,神情关切:“您还好么?” 明白她心思的人群爆发出细碎的喧哗。 左思扑哧一笑:“潘静老师还是这样活力四射。” 邹木易无奈摇头:“许哲又要头疼了。” 许哲是潘静的责编,比她年轻二十三岁,但却总像个老妈子一样为潘静操心。 只见许哲奋力从人群中挤出来扶住潘静肩膀,他一边和那几个新人寒暄一边想把潘静的手扯回来,无奈潘静把青年的手握得太死,拽了好久才算成功。 “潘静老师贼着呢!”左思笑着说,“她在感受那人手骨的硬度,相信她下部作品定能画出比以往更要完美的手骨形状。” 大胆开朗的漫画家们都拥过去和他们攀谈,原本沉闷倦怠的气氛热烈起来。左思心想,竹节空老师看到这一幕会很开心吧,毕竟依照她平日里的性格,此时看到那个青年一定会比潘静更早地冲上去,直接了当地问“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当我的模特”,没准还要加个“小子”在前面。 邹木易垂头看着左思:“不如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好啊,”左思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人身上,“邹先生,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么?” 邹木易说:“彭姜宇。” 左思笑:“真是个俗气的名字。” 左思的手在提拉米苏和草莓蛋糕中间徘徊了一会儿,最终拿起一小盘紫菜包饭。 “不准吃。”邹木易的眼风凛冽地扫过来,“选白色奶油蛋糕。” 左思憋气:“我不爱吃甜的。” “那就饿着。”邹木易把盘子从左思手中夺过来,“这东西卡在牙齿上很好看么?” “我会注意的!” “你第一次、”邹木易控制自己的音量,冷声说,“你第一次和记者见面的事情全忘了么?你的牙齿上卡了多少小黑芝麻你有数过么?人家记者憋笑差点憋出内伤……还好是文字采访,不然鬼知道你会被笑多少年!” “……我又不露脸!”左思据理力争。 “有损公司形象。”邹木易毫不客气地将盘子放回去,姿态颇有些盛气凌人,“最主要的是——你是我的作者,如果你当众出丑我会很难堪。” “……”左思气恼地瞪着他,然后拿起勺子挖了一勺奶油蛋糕,恶狠狠地塞进嘴里,紧接着别过脸走到餐桌后面的窗帘角落处站着,丢给邹木易一个受气包似的背影。 邹木易重重地叹口气,这家伙懂起事来比成人还稳重,难搞的时候又是真的极其难搞。 “邹先生。” 邹木易回过头,看见助理刘敏——这孩子大学才毕业,瞳孔清澈得能够看见希冀的光。 “左老师在哪里?安先生在找她。” “哦,她在……”邹木易朝窗帘方向看去,结果看到了让他火冒三丈的场景——那家伙居然在偷摸着吃紫菜包饭!邹木易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邹先生?” 待他回过头来,脸上重新罩上面具一样的微笑:“请转告安先生,我待会儿会带左思过去。” 刘敏一愣:“可是……他们都是新人,哪有老师跑过去见新人的?” “就照我说的办。”邹木易已经无心和她掰扯,一不留神露出平常的命令口吻。 刘敏心跳速度加快,立刻回答:“是、我这就去——”随后像兔子一样躲进人群里。 左思正躲在餐桌后面偷吃,忽然觉得背后冒出一股寒气,她转过头,脸颊立即被一只大手捏住,她尴尬而又快速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邹木易手中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只高脚玻璃杯,里面盛着琥珀色/液/体。 “漱口。”命令简洁明了。 左思指指他的右手,邹木易瞪了她一眼,然后把手松开。 杯子塞进左思手里,左思的鼻子贴住杯口嗅了嗅:“黄酒?” “香槟!” “哦。” 左思含了一大口在嘴里,然后用眼神询问邹木易该吐在哪里。 “给我吞掉。” “咕咚。” “笑。” 左思咧开嘴巴,露出洁白的牙齿,邹木易细细检查一番:“嗯,可以了。” “哈哈,都说没问题……吧……”在邹木易的注视下,她的气势弱下去。 听见刘敏的悄声汇报,安俊逸即刻领会出邹木易的真实意图。那帮新人和公司作者熟悉得差不多了……安俊逸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终于看到站在酒水旁边的两人,此刻邹木易也看见他了。 安俊逸轻咳一声,带领新人靠近这边,然后“不经意”间发现左思,故作惊讶地笑着说:“哎呀,原来你们在这里。”他转身对那批新人说:“快过来见见我们公司最年轻的作者。”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缪斯坐在桌上(下) ———— “咚。” 黑暗中,孩童细小的身躯蜷缩成一团,眉毛紧紧地皱着,眼皮不住跳动,像是做了怪物之手一类的噩梦。冷汗顺着湿润的额发滚落下来。 “嘀——嗒——” 男孩猛地惊醒,收缩的瞳孔紧盯着被风扯动的窗帘,星光透过树枝在地板上留下影的斑驳。 “咚。” 什么声音? 他震颤着从床上坐起来,屏住呼吸仔细聆听夜半屋内的奇异响动。 “嘀——嗒——” 好像是厕所的水龙头没关好。 他擦掉额头的虚汗,轻轻从床上跳下来,手握住房内门把的那一刻,他不自觉放缓动作,贼一样把门打开,静悄悄走出去。 黑夜有一种诡异的力量,总能将熟悉的场景变得曲折陌生。大厅中空无一人……走出房间后水滴的声音更加清晰,于此同时浴室里传来另一种响动,仿佛有人拿指甲在划什么异常光滑的东西…… 小宴吞了口唾沫,轻声退到玄关处捡起扔在地上的网球拍,然后慢慢靠近声源。 浴室的门虚掩着,通过门缝,小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单手撑在洗手台上,右手指甲在抠划镜子,肩膀肌肉僵硬,气息浑然不像活人。 终于出现了——你这怪物! 小宴双手握紧球拍,呼出的气流逐渐变得颤抖。 充满血丝的眼睛陡然转过来,透过蜷曲的发丝森冷地注视那条门缝。 星光撕开阴影在门口闪动。 她直起身子,步履僵硬挪走过去,猛地把门打开:走廊空无一人。 是我多心了么。 吐掉喉咙里不断涌出的涎水,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面容扭曲,脸上满是僵死之气,她的眼睛亦怨毒愤恨地回视镜外。 “呵,还不死心,是因为那个小鬼吧……” 放弃吧。千万不要把我逼上绝路。 小宴躲在餐桌底下,屏息等待那个身影从浴室出来。 他沉默等待着,直到她拖着蹒跚的步伐走上楼梯,他连忙从桌底钻出,跑回房间,搂着球拍,严密地裹上被子。 一个人影出现在床头,她静静地盯着被子里的孩子——他的呼吸匀称,面部表情和平日一样透着不安。 她的手探上去,孩子毫无反应。过了几秒,他咂咂嘴,转身侧卧背对着她。 果然是我多心了。 她收回手,摇摇晃晃地走出去,关上房门。 小宴在黑暗中睁开双眼,久久地,凝视那道紧闭的门。 酒店气氛变得越来越热烈,如若不是参与人员都穿着黑色衣服,旁观者都要以为他们在举行年终晚会了。 “彭先生以前学过琴么?”左思好奇地问,“十根手指貌似比普通人修长有力,指腹肌肉也很结实。” “咦?真的吗?”同行女生凑过去瞧。 彭姜宇谦虚笑着:“小时候上过兴趣班——我在这方面完全没有任何天赋,很早以前就不弹了。” 左思浅抿口香槟,对他这番说辞不置可否。 “这孩子就是谦虚!”潘静大笑着要去拍他肩膀,被许哲死死摁住,“一看你的手就知道你以前练习得有多认真。” “确实没有天分,”彭姜宇轻声喃喃,“丝毫没有。” “别谦虚啦!”男同事起哄,“不如请他为我们演奏一曲好了。” 不知是不是太过敏感,左思发觉彭姜宇的眼神变了,虽然只是一瞬,但那丝不耐烦与暴虐情绪显露出来。 他私底下,暗藏着一副别样的面孔吧。 “这……”彭姜宇为难地皱起眉头。 “不如去试试,”安俊逸说,“正好门旁有钢琴。” “可是……”彭姜宇在尽力搜寻拒绝上司的理由,“这里毕竟是追悼会……” “又不是亲属举办的,”潘静给他打气,“你弹一首舒缓的曲子不就好了。” 其实就连左思这样涉世未深的十四岁少女都明白,这场追悼会不过是借着竹节空去世的由头让各家出版社团来这里聚一聚,拓展自己的利益圈子罢了,彭姜宇若是再推就显得太不懂事,有拂巡音出版社的颜面。 “这……”彭姜宇轻笑道,“那我就献丑了,弹得不好还请不要笑我。” “不会啦!” 众人起哄,把他赶到钢琴边上。 “你觉得他怎么样?”邹木易问左思。 “说不上来的古怪。” 靠近钢琴,彭姜宇的心脏出现异动。 左思心脏突的一跳,几近窒息,邹木易伸手接住险些跌倒的少女——“左思!” 少女瞳孔涣散,竟像是睁着眼睛失去意识。 前厅传来一声惊叫:“快来人!何慕昏倒了!” 怎么会这样…… “左思!” 耳边是海浪的呼啸声,左思感觉她正伏在被海浪冲击的甲板上,周围一片漆黑。隐隐的,浑濛的前方裂出一道口子,一个白色的影子从一堆纷乱的星屑中透出来…… 手指触碰到的温度是冰冷的,可他的眼睛里净是真诚和善的光。 你是谁?这是谁的眼睛? 邹木易抱紧左思,正要冲出去——电灯忽然坏了,鬼眼般闪烁,接着同时爆炸,人群乱作一团。 得先把左思送去医院! 柔弱的手指捏住他的胳膊,左思在混乱中轻轻喘息着:“我没事……” 心跳逐渐缓和正常。 有谁在看我。 她抓住邹木易的胳膊使自己站起来,顺着感应的方向看去——此时眼睛已经适应黑暗,她看见钢琴旁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虽然看不清面部,但她确信一定是他。 黑暗中的二人两两相望,眉心刺痛。 彭姜宇紧紧攥住自己胸前的衣服,额上渗出冷汗。 是琴的缘故,还是她的缘故? 黑云如同巨大僵硬的石灰壳,将寻城市死死压制住,那些坠落的简直不是雨水而是某种在云层中死去的怪物之血。左思拿染香的帕子捂住口鼻,在邹木易的催促下攀上救护车。 “心率有些不齐,”医生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平常有熬夜的习惯?” “……嗯。” “你才多大,学习有那么紧张?” “这个……”左思不知道怎样回她。 “饮食呢?” “习惯吃咸的和辣的。” 医生抬头看着邹木易:“你是她什么人?” “呃……”邹木易难住了,医生的眼神逐渐变得警惕。 “你不是她的监护人?”医生下意识握住左思的手,把她揽到身后,“你和她什么关系?” “同事关系——”邹木易哭笑不得,从衣服里抽出一张名片,“我叫邹木易,是麟居出版社的编辑,她是我负责的漫画作者。” 医生接过名片,仔细辨别真伪,然后侧头去看左思:“是真的?” 左思点头。 “难怪熬夜。”医生说,“你的心脏没有别的问题,只是今后要调整作息时间——我这样说根本没用吧?” “怎么会,”左思摆摆手,“我会调整的。” “每个病患都这么说。我理解你们创作人员都把晚上当成灵感高峰期,但是我们医院接手的猝死案件不少,大多都是脑力工作者……世界上没有哪个药物的功效抵得上自我爱惜,作为长辈,我希望你不要熬夜,成败不急于一时。” 左思默然点头。 “另外,”医生的目光投向邹木易,“麻烦你提醒她的家长,饮食方面务必以清淡为主。” 邹木易表示赞同:“我会的。” 医院走廊里站满排队的病人,空气中漂浮着粘腻的气息,左思闻着这种气味恨不得当场去世,她掏出手帕,发觉上面沾染了消毒水味儿,她皱住眉头,心绪变得极差。 邹木易见没有人看他,他极其快速地从西装裤里拿出一盒薄荷油,伸手塞给那位处于爆发边缘的少女。 “你带着!别还了。”还好没人看过来。 左思揭开盖子,拿手指沾了一些抹在人中和太阳穴上,心情以肉眼能见的速度变好。 真是个怪人,邹木易在内心嘀咕,总是喜欢老婆婆样式的东西。 “何慕怎么样了?”振奋起来的左思终于有力气关心别人,“他不是昏倒了么?” “具体情况我还不了解,不过很可能是悲伤过度引起的。” “在大厅里他就是一副站不稳的样子……” “左思,”快走到前厅时邹木易停下脚步,“有件事情我以前提过。” 又要谈公事了。 “你是时候准备连载长篇漫画了。” 左思看向别处。 “短篇漫画很难积攒到人气,并且,如果你以后要实打实地靠这过活,你必须画长篇……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左思淡漠地嗯了一声。 “你已经出道四年,如果你还打算这样混下去恐怕我以后不能再做你的责编。” 左思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眉眼。 说得太过火了么……她毕竟才十四岁,用成人都难以达到的标准去苛责她的确…… “真的么?”左思的声音轻微颤抖着,“如果我继续画短篇,你真的真的就不能做我的责编吗?” “当然——”在看到左思灿烂笑容的那一瞬间,邹木易硬生生把“不是”两个字吞下去,他咬牙切齿地瞪着这个比竹节空还要难搞的作者,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 “我也想画长篇。”她忽然正经起来。 邹木易怔住。 大雨被风带进房檐,左思看向厅外暗绿的植被,深夜里的压力重新袭来:“可是……我不知道该画什么……” 一个创作者需要绞尽脑汁地去思考“到底应该画什么”的问题时,往往是进入了最糟糕的状态。 邹木易站在她身旁俯视她乌黑的头发:“这个问题我们也谈过。” “我依旧坚持。如果接受公司安排的题材,那简直就像为公司而画。” “短篇可以接受,长篇却不行?” 左思轻按住胸口:“长篇需要花费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我不想用那么长的时间去做一件违心事。” “一年。”邹木易直起身子注视远处的一小块天空,“一年以后如果你还不开始长篇创作,我就要离开你了。” 左思惊讶地望着他。 “不是开玩笑。”邹木易收回目光回视左思,“我是认真的。” 雨声越来越大,厅里迅速安静下去,连病人咳嗽的声音都难以听见。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准备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赫拉不说话(上) 阶下,一把黑伞被大雨压得几欲断折,伞下的人牢牢捏住伞柄,拎着保温桶一步步从湿滑的阶梯走上来。 在他放下伞,露出眉眼的那一瞬间,左思呆愣在原地,目光无法从他脸上挪开。 然而对方收伞的动作并未停顿,只是淡淡地扫了左思一眼,把伞放进伞架,与左思擦肩而过。 左思凝视他的的背影,指尖紧张的攥进掌心。 “认识?”邹木易问。 左思没有回答,直到男生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把身子转过来。 “我们走吧。” 男生左额上贴了一条创可贴,不过无碍别人被他的面部和身姿吸引。他的发梢还带着外面的水珠,眉眼里也浸润着露气,这使他身上刚硬的线条稍微柔和一些,眼珠和发色比平时更深,像浓墨染就,皮肤是健康的油麦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看起来很凶。 “哎呀,晏铸!”抱着文件夹的年轻护士开心地走过来,她眨眨眼睛,“给护工送晚饭?” 晏铸自听见有人叫他的那一刻起嘴角就露出细微的弧度,堪称冰雪消融后的那抹鲜绿,整个走廊都变得明媚温暖。 看热闹的众人发出满足的叹息:小伙子早这么笑多好,真好看呐…… “曹姨辛苦一天了,我来换班。” “那你快去吧。” “好。” 曹春梅是晏铸请的护工,专门料理他的母亲。 “要是换做我,早就崩溃了吧……” 母亲昏迷不醒,卧床将近半年,他父亲在他还未懂事时就去世了,年仅十五岁的晏铸一边完成学业一边工作赚取医疗费用,虽说学校体谅他家状况允许他上半天课,但也够他受的了。 同龄人在做什么呢? 护士颇为同情地叹口气,走回病房。 “曹姨,”晏铸打开房门,对坐在板凳上看电视的中年女士说,“吃饭了。” 曹春梅看到救星般呼出口气:“总算来啦!” 她站起来一把接过晏铸手里的保温桶,面容亲切地问:“你吃了没有?外面雨下得很大——哟,淋湿了,快去卫生间弄一下,别感冒了!” 晏铸笑着说:“我会注意的。你去休息室歇一会吧,这里有我。” 曹春梅打个哈欠:“那好,我先去吃饭,你陪你妈妈说说话。” 晏铸点头。 送曹春梅出去后晏铸关上房门,屋里比外头要热,他脱掉外套随手挂在衣架上。 她静静地沉睡着,皮肤蜡黄,两颊深深凹陷下去,骨瘦如柴。 晏铸走近她,细细检查一番,按例嗅了嗅她周身的气味,发觉没有异样——曹春梅这个护工请得还算适当,做事比前两个人都要踏实,没有敷衍和虐待。他放下心来,手指轻柔地拨开她额上细碎的绒发,俯下身子,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黑色细窄的编绳被金属项坠拖下来,晏铸睁开眼睛,离开母亲,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那是一个圆形项坠,玻璃球般大小,下端有一个按钮。晏铸把它按开,里面藏着一张少女的相片。 照片很模糊,只有头脸。她展颜笑着,眼眸里写着狡黠与自信。 这是她在人前的笑容,私下里的小动作以及只有面对他时才会展露的羞赫与不安他没有办法拍下来,只能印记在脑子里。 “……左思。” 如此不堪的我……没有办法去面对你…… 左思…… 左思。 印着蓝色郁金香的床单上洒染有斑驳的血,床头柜上那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水晶鸭子静静地凝视着窗外。 程江新买的裙子被扯得七零八碎,窄小卧室里的气味难闻得令人作呕,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被揍得太狠,后脑勺沉得似乎要压穿床板砸到地上去。 他这回纯粹在对她施行暴力/发/泄。 中间有好几次程江以为已经死了,结果又反复痛得苏醒过来。她感觉,她连害怕的气力都没有了。 事后,他道了歉,温柔地为她包扎伤口,并且临走之前还亲吻了她的嘴唇——他的唇瓣那样柔软缠绵,完全感受不出这是怪物的嘴唇……他还是留有余地的,没有用拳头攻击她的脸,身上的伤痕大多是用刀子和牙齿弄出的皮肉伤。 在他说出“对不起”的那一刻程江已经原谅他,更别提临走前他所施展的那个吻了,所以程江现在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今晚的工作该怎么办,她该怎样向左思解释她这满身的伤痕。 她有点想上厕所,一动才发觉脚踝还被绳子和床尾铁架捆在一起。她动不了了,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解开绳子。 客厅传来开锁的声音,很快她的爱人提着饭盒走进来,面容关切地坐在她身边,动作轻缓地把她扶起来,让她的上半身靠在自己的胸口上。 “小程,我给你买了粥。我喂给你吃,你原谅我,好不好?”他低沉的声音极具魅惑力,说老实话,程江感动得有点想哭,她抿住嘴唇,轻轻点头。 恋人松了口气。揭开盖子,把粥吹温,一勺勺喂给她吃。 这是她最爱吃的山药瘦肉粥,她的面颊逐渐红润,也有力气用带笑的眉眼抬头看他了。 “真乖。”恋人低头亲了她一口,“有力气聊天么?” “有。”程江沙哑着声音回答。 “前些日子太忙,没来得及听你讲工作上的事情……我记得你说辞掉工作去做模特,谁的模特?” “左思。”程江蹭了蹭他的胸口,“她是漫画家。” “是么。”彭姜宇的眼眸变得暗沉,“你有跟她提过我么?” “没有,她这个人沉闷得很,几乎不跟我讲话。” “那……今天晚上怎么办?”彭姜宇的语气里充满自责,“对不起,我应该控制住自己的。” “没关系,我不怪你。”程江像是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我爱你,我原谅你了。” “谢谢。”彭姜宇捉住她的手,轻轻吻着。 “今天晚上我去搅局好不好?” “什么?”程江不解。 “否则你的伤势不就被左思看到了?她会吓得报警的。” “可是……” “你放心,不会得罪她的。”恋人凝视她的眼眸,“相信我,好不好?” “不好。”程江撒娇般转过头去,错过了那一瞬间在他眼睛里燃烧的杀意。 “除非你帮我洗澡。” “呵,原来是这个……”他的唇贴上程江的耳廓,“当然可以。” 参加完追悼会后他去琴行弹了两个小时的钢琴,体内没有任何异状。那么果然是因为左思。 一股难以控制的暴怒之火几乎要攀住他的咽喉冲出来,他只能去找程江。在去的路上一个小孩子大叫着撞上他,棒棒糖粘上他新买的裤子,紧接着又足足忍受邻家大妈长达半个小时的絮叨,等最终见到程江,子弹早已上膛——真是可怜,不过她到底原谅了,他再难找到像程江这样贴合他的盖子了。 电话铃聒噪个不停,彭姜宇拧紧水龙头替程江去接电话。 “喂?你好?” “你好,”对方一开口彭姜宇就听出这是谁的声音,“我叫左思,可以让程江接电话吗,我找她有事。” “她在洗澡。我是她男朋友,事情告诉我也一样,我待会儿转告她。” “好。”对方捂住嘴咳嗽几声,接着说,“请告诉她我生病了,今晚不用过来。” “……” “喂?” “我会替你转告,请好好保重身体。” “谢谢。” 左思晕晕乎乎地挂断电话,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去厨房倒水喝。 她回家以后突然发烧。左延在局里忙得够呛,好多天没有回家,就连电话也是趁吃饭的间隙打的。左思裹着一张花毯子,一口气干掉一大杯温水,紧接着又全部吐出来。 还是得去医院。 她的手扶住墙壁,强撑着身子一步步挪去玄关——“铃——”电话铃的声音在病人听来格外刺耳,她沉重地呼吸着,抓住话筒。 “左思呀,你在家吗?” 听见好友熟悉的声音,左思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怎么了?”对方敏锐地察觉到左思情绪不对,紧张地问,“出事了?” “我……好像发烧了。”左思拿毛毯擦拭眼泪,哽咽着说。 “你一个人在家?我马上过来!” “可是……你不是在学校么?今天星期四……” “管它鸟蛋!宝贝儿,你等着我!” 电话挂断。 左思撑着电话柜歇息几分钟,随后挪动身子想要去沙发上歇息,结果摁住电话柜的手刚一悬空整个人便朝前栽跌下去。 好像有人接住了自己,额头贴上一只冰冷却分外有力的手掌,身体被人扶住……她想睁开眼睛去看,但却没有力气,周围陷入最原始的混沌,却在哪里散着微光…… 指尖触碰上她滚烫的脸颊,她迷迷糊糊地抓住那只手——那是男生的手,年龄不大的样子…… 她的身体变得很轻,仿佛躺在摇摇椅上。梦里的黑暗并没有给她带来恐怖的体验,因为那道发着淡光的影子一直萦绕着她,以一种舒适的、令人心安的方式,于是病痛在那一瞬间被短暂地遗忘了。 你是……鬼魂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赫拉不说话(中) 短发少女从墙上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到前来上班的明宇合面前,双方都吓得炸了毛,少女最先反应过来拔腿就跑,身为体育老师外加篮球教练的明宇合伸长胳膊扯住她的衣领,轻巧地把她拽回来。 “你在玩神兵天降?” “嘿嘿嘿~” “嘿个屁,走,跟我去见你们班主任。” “我朋友生病了,我得去看她,”少女讨饶,“明哥,放我一马,来世当牛做马……” 明宇合紧盯着这张狡猾的脸:“不是去网吧?” 少女立刻举起右手:“我发誓,绝对是去照料朋友,否则高二分去理科被数理化活活虐死!” 女生名叫苏颖,就读于寻城一中高一(3)班,运动神经超级棒,身高一米六七,性格和发型都像男生,和篮球队里的人称兄道弟,经常主动帮助班里女生干些粗重活计,人缘奇好。 “你去照料哪个朋友?” “左思呀!” “左思?”老师抓着后脑勺想了一会儿,脑海中隐隐约约闪现一个模糊的轮廓。 “力气贼大的那个。”苏颖提醒他,“你失足掉进池塘,伸手一下子把你提起来的那个。” “哦——”其实他当时被呛得几乎昏迷,完全不记得救他的人长什么样。 “总之就是这样,她感冒发烧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去看看情况,严重的话得把她送去医院。” 明宇合大手一挥:“行,放你一马,今天就当没看见你。” “哈哈,谢明哥!” 苏颖从书包里扯出一个栗色鸭舌帽,利索地扣在头上,拔腿飞奔,奔到路口租辆摩托车直朝左思家去了。 熟络地从迷宫中找到左思的家,拿出钥匙打开院锁,穿过院子走到大门门口,她伸手按响门铃。 屋内毫无动静。 她用钥匙把门打开,踢掉鞋子急急忙跑进去,看见左思躺在沙发上睡得正熟。身上裹着棉被,额上贴着退烧贴,茶几上的水少了一半,旁边散有几板药。 苏颖俯身仔细观察,伸手去查她的体温,发觉烧已经退了。猛松口气,起身去厨房给她煮粥。 黄昏时分云层又开始飘雨,气温骤然下降,苏颖关紧客厅门窗,打开暖气,沙发上的人不安分地将抱枕踢到地上,嘴里嘟囔着:“去死……才不……改……稿……” 苏颖皱皱鼻子,捏了她脸蛋一把:“什么毛病。” 她,一定很累吧。 “就不能像普通学生那样待在学校里学习么?工作这种事可以留到毕业嘛,开开心心的不好吗?看你把自己给糟蹋的。” 左思的眉头紧皱着,五官呈现挣扎的姿态,嘴里依旧在反抗:“不改……不……” 苏颖叹口气,伸手轻抚她的额头:“好、好,不改,你的稿子已经很完美了,就按照你写的画。” 左思在梦中轻轻嗯了一声,睡颜舒展。 “真是个笨蛋。” 烈日将电线杆焚烧成漆黑的剪影,纵横交错的电线看上去随时都有崩裂的危险。 派出所里冷气开得很足,可眼前这个倔强自持的小男孩却让原盛有些上火,开口就说什么“妈妈被怪物吃掉了”要求警方逮捕怪物给他妈妈报仇。原盛愣了几秒,哈哈大笑地和他开玩笑:“你动画片看多了吧?”结果这个小男孩一脸愤慨地低头沉默,紧握的拳头抵住膝盖,无论他怎么问,小男孩再也不说话。 原盛挠挠发痒的脖子,眼睛看向门口,赵芜芜那家伙怎么那么慢,查个人而已。 “6月6日晚上十一点钟左右,”男孩忽然说,嗓音里带着不符合这个年龄层的沉着,“我妈妈把自己锁在房里,自己和自己吵架。” 男孩身上散发的气势着实冰冷,原盛咽口唾沫,不自觉顺着他问:“吵什么?”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男孩提醒他,“我没有爸爸,一直以来屋子里只有我和妈妈在住。她好像在争吵,又好像在嘶吼,我在外面疯狂踢门,可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邻居听不见她的声音?” “她的嘴似乎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就像这样。”男孩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喉咙里发出竭力的嘶吼声,原盛被这诡异的一幕彻底吓住:这孩子不会有什么精神问题吧? 男孩冷漠地放下手,接着说:“我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跑出去敲邻居的院门,当时是半夜,隔着院子很难叫人出来,而我所能做的只有拼命去敲更多的门。” 他再一次感受到身为孩子的悲哀。声音纤细,四肢幼嫩,置身恐惧时连回答别人透过院子抛出的问题都结结巴巴…… “等我找来帮手准备撞门,妈妈却一脸平静地把门打开了,她说她在听收音机,没有听见外面的喊声。” 毫无疑问,他被狠狠的训斥了。 原盛安抚他:“也许你妈妈就是在听收音机。” 男孩抬头看他,眼睛里写满了“你这蠢蛋,我难道会分不清收音机和真人嘶吼的声音”? 原盛尴尬地笑着:“之后呢,你为什么说‘妈妈被怪物吃掉了’?”原盛觉得自己已经很耐烦了。 “你根本不相信,是不是?”男孩敏锐地说。他狠狠地瞪了原盛一眼,跳下凳子朝门口跑去,原盛轻而易举地把他扣住,剧烈挣扎间男孩猛然发现自己的书包不见了,他想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事情。 “乖乖在这里坐着,”原盛摁住他,“你妈妈马上就到。” 不能让她知道这件事! “你们这些大人从来不听小孩讲话!”男孩红着眼吼叫,“去死、去死、去死!!!” 男孩胡乱踢着,有好几脚踢到实处,原盛死活不放手——这小东西跑出去指不定要闯什么祸。 “晏铸!” 男孩听到声音,身体霎时僵硬,心脏仿佛停止了。 舒芳华满脸怒容的站在门口,拎着书包跟在后面的赵芜芜打圆场道:“别生气了,孩子好歹找到了。” “逃学、撒谎,乱编胡话——”舒芳华一步步靠近,她的影子威逼过来,孩子吓得浑身发颤,“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如果再编浑话,我就不再要你!” 原盛感受到孩子的惧怕,赶紧劝慰这个盛怒的母亲:“孩子还小,要好好教育,但千万不能体罚。” 舒芳华全似没有听见原盛的话,一味和儿子对视,目光凛冽里透满威胁,男孩硬着头皮和她对视两秒,很快败下阵来,垂下脑袋,眼泪不争气的掉落。 舒芳华极其疲倦地拍打着额头,起身对原盛说:“谢谢你们给我打电话,学校和我都快急疯了。” 原盛舒了口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赵芜芜走去晏铸身边,蹲下来拍抚他的肩膀:“快点跟妈妈道歉,道完歉妈妈就原谅你了。” 晏铸咬紧牙关。 舒芳华摇摇头:“算了,他就是这样的怪脾气。” “哈,”赵芜芜笑着说,“小孩子得……” “对不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晏铸发出声音,而且还低声下气近乎讨好般地说,“妈妈,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胡说八道,请你原谅我。” 在那一刻,舒芳华愣住了,她惊讶地瞪视这个直觉敏锐的小孩——他要干什么? “这才对嘛!”赵芜芜开心地摸摸他的头发,“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是不是?” “妈妈,”男孩抬起头注视舒芳华的眼睛,“你会原谅我吗?” 舒芳华渐渐回过神来,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当然会,我是你妈妈,无论你犯下什么错妈妈都会原谅你。” 男孩擦干眼泪,咧嘴笑了。 他转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赵芜芜,嗓音软糯地说:“大姐姐,我家住在落梧区23号,有空的话你能过来找我玩吗?” 赵芜芜此时母性大发,她感动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当然可以!我星期六星期天就去找你玩!” 男孩开心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接着歪着脑袋看原盛:“大哥哥也来,好不好?” 原盛拼命点头:“绝对过来!” 男孩伸出小手指:“拉钩。” 三个人的手指勾到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个小鬼……舒芳华目光阴沉地注视着他们。 晏铸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笔记本,在扉页写上自己的名字以及住房地址,然后郑重地交到赵芜芜手中:“一定要来哦。” 赵芜芜笑着说:“写在纸上就行,这本子是你新买的吧?” 晏铸说:“写在纸上万一掉了呢?” ——这孩子在期盼着!赵芜芜抱住笔记本,郑重地说:“你放心,我一定去找你玩!” 孩子开心地点头。 “好了,”舒芳华微笑着说,“不能再打扰哥哥姐姐,我们该回去了,快对他们说再见。” 男孩乖巧地说:“哥哥姐姐再见。” 舒芳华牵住他的手,带他走出去。 在推开玻璃门时,男孩转过头再次提醒:“一定要过来玩哦。” 赵芜芜握紧拳头,大声说:“一定!” 一定会去找你玩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赫拉不说话(下) 好香。 梦里左思拿刀切了一大盆土豆丝,她和父亲一人拿双筷子坐在餐厅海吃。吃着吃着旁边又多出一盆海带丝。左思越吃越饿,两盆快吃光了还不见饱。昏暗的光线下,父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沙发上坐着一个轮廓熟悉的人。左思咬住筷子头费力思索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穿着一件极其普通的牛仔外套,正在专心致志地拼凑左思遗留下来名叫阿瑞城堡的拼图。自然蜷曲的栗色额发滑落下来遮住眉眼,嘴角带笑,夕阳包裹住他,他身上的气息明澈干净。 拼图拼到“天使之眼”那里,接下来的步骤更加复杂。他浅笑的唇形逐渐变得僵直,从中能够嗅出倔强的孩子气,大有:不把你完成我就不吃饭的决绝。 左思的肚子已经饿到要她耍脾气的程度,她皱起眉头,赌气般地把筷子丢到地上。 他捏住碎片的手指顿住,抬头转向左思坐着的地方,深棕色瞳孔里流露出歉意的微笑……左思在那一瞬间心跳仿佛静止了……所有一切全部浸润在美好但是饥饿的氛围中。 左思睁开眼睛,蒙着白光的天花板不听话的胡乱旋转。周身很暖和。她的手指搭上退烧贴——有谁进来了么?她慢慢回想,记忆折断在晕倒的那一刻。 那个人的面庞还是清晰的,第一次在梦里看到那样清晰的五官。 彭姜宇。 他是彭姜宇。 十六七岁的,和初次见面时气质迥异的,十六七岁时期的少年彭姜宇。 或者青少年? 客厅里浮动着勾人的香味儿,左思的肚子饿得咕咕乱叫,她掀开被子,梦游般从沙发上坐起来。 “哟,你醒啦。” 苏颖坐在靠近客厅的杂物柜旁边的地板上龇着嘴打游戏,她头也不抬地对左思说:“等我打完这一把就给你吃饭。” “你、”左思的声音还很飘,“你再不给我吃饭,我就没收游戏机。” “啊啊啊,别别别,再差一点点!” “3 。” “等一小下下!”苏颖奋力拼搏。 “2 。” “马上马上马上!” “1 。” 左思作势要起来,苏颖耶的一声举手欢呼:“我、赢、了!” “是么,”左思淡漠地说,“恭喜。” 苏颖跳将起来:“别生气嘛,走啦走啦去吃饭!” 她放下游戏机,娴熟地溜进厨房盛粥。 左思扶着墙,一步步挪进餐厅。 苏颖煮了一大锅皮蛋瘦肉粥,炒了一盘酸辣藕丁,还有青椒炒火腿以及炸藕夹。干的有鱼香肉丝包子和千层饼——这两样是冰箱里的速食品,平时闻着很香,现下病着,浓烈的调料味闻着想吐。左思伸手把盘子推到苏颖那边去。 “你好点没有?” 左思呆呆地点头。 “粥的温度差不多了,可以吃。” 左思不拿筷子,只是对着苏颖啊了一声把嘴巴张开。 苏颖眉梢带笑:“好的大小姐,小的这就喂你。” 她拿着勺子,非常体贴地试着粥的温度,一点点喂进左思嘴里。 苏颖和左思已经认识很长一段时间了,从小学三年级一直到现在,两人看着对方一点点长大,优点、缺点、小性子……两人了解对方性格上的一切,并且能互相包容,另外,她们两个是女生中很罕见的,用打架这种少年漫画式情节来建立友谊的。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七岁的左思尚未学会谦虚与收敛,仗着成绩拔尖以及出众的绘画天赋,在学校里几乎横着走,而同样属于艺术天才的苏颖由于学习差劲没少吃老师和家长的亏——学生却不敢惹她,她运动神经太强,往往你才找茬推她一下,等再反应过来你的鼻梁已经被她打断。 两人彼此厌恶着,经常暗暗地给对方下绊子。左思怕虫,苏颖专捉虫放进她碗里;苏颖怕鬼,左思就每天想法子画出恶鬼藏到她书本里吓她……一来二去,两人将对方的性情摸得一清二楚,甚至有时、在私底下还会维护对方的荣誉。 “左思才不娇气!班里水桶用水全是她换的!” “如果苏颖是傻子,她早就和你们站在一起奉承我了……你们大概不知道她得了市里少儿雕塑比赛一等奖吧?当然,那是我没有参加,否则也轮不到她。” “呵,左思每次放学就直奔画室了,哪有时间去打你的小报告,是学习委员打的,笨蛋!” “苏颖欺负同学?我看你在做梦。说她夜里尿床了我还可能相信。” …… 于是班里同学越来越弄不懂她们两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直到六一儿童节的那天。 学校要求每个孩子都拿出一个节目,至少也要上交一个艺术作品,左思和苏颖当然选择后者——虽说苏颖有点想去台上表演扭秧歌,但是为了和左思一较高下,她忍痛舍弃扭秧歌,选择去美术室烧制陶瓷,她烧出一只瓷壶,用心在上面画了彩绘,心中暗想“一定要让左思痛哭流涕地赞扬自己”,怀着这样的心情,她兴奋得一晚上没睡。 第二天早晨,十来个小学生在班级门口等人开门,苏颖抱着陶瓷一老远就瞧见左思背对着自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极其兴奋地冲过去,狠狠地拍了一下左思的肩膀,结果啪的一声左思手中的陶瓷碗摔倒地上,当场裂开,所有人都僵化住了。 “啊、嘿嘿,”苏颖尴尬的伸手去抓自己的后脑勺,眼睛不敢看她,“我、我可不是故意的,谁让你在这里发呆……” 话还没说完,怀里的瓷壶被左思夺去,左思瞬间就把它给砸烂了,眼睛都没眨。 “你、这、家、伙!”苏颖气得浑身发抖,想都没想拳头直接往左思脸上招呼。左思一贯都是以牙还牙的性格,很快,两个人滚到地上撕扯,打架场面堪比花坛里互相掐架的野猫,走廊里早到的学生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学着电视剧里围观群众的模样欢呼喝彩,学校里几乎激起回音。 撕扯的二人越听越心烦,同时住手,朝群众怒吼:“看什么看!给我滚远点!” 气势骇人,有几个胆小的孩子直接吓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扑进赶过来的老师怀里告状,于是左思和苏颖被罚到主席台站两个小时,并且要写一千字的检讨,当天晚上苏颖就死皮赖脸地粘去左思家跟她合计检讨的写法,等到第二天上学,两人已经成为手拉着手的好朋友了。 这份情谊延续到今天,两人都不觉得累赘,甚至几天不见就会想念彼此,一定要打通电话才算安心。 这些年里左思在学校里的性格变得内敛孤僻,很少接纳新的朋友;苏颖成为同学眼中的大好人,性格开朗大方,举止言谈很像男生,脾气绝好——可是在她们单独相处时,那份任性和坏脾气便无处藏身了。 “不想吃了。” 左思胃口很弱,现下才吃五勺就已经觉得反胃想吐。 “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苏颖担心地说。 “不去。睡一觉就好。” “……要不再吃一点?” “不吃。” “那你去把药吃了,吃完再睡觉。” 左思神情恍惚得很,坐在椅子上呆愣着,仿佛没有听见苏颖的话。 怎么病得这样严重,烧不是退了么? “你在这里乖乖坐着,我去叫出租车。” 门口有人在按铃。 苏颖站起来:“这个时候了,谁呀?” 她穿过客厅,在踏进走廊的那一刻,一种令人不适的熟悉感觉占据她的内心,这让她心慌意乱,甚至指尖有些发麻。 怎么了? 为什么……竟好像在抵触门外站着的未知访客…… 她陷入昏黑的迷惘之中。 “……苏颖?”左思虚弱地扶住墙壁,站在客厅门口喊她,原来她已经发了那么久的呆。 “你的脸色很不好……是不是被我传染了?” 苏颖回过神,干笑着说:“怎么会,只是突然——呀,可能最近觉没睡好。” 她走过去开门。 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她不自觉往后跌了几步,恐惧悄然盘踞在她的心口。 “你好,”访客抬起右手,装满水果的塑料袋横隔在他和苏颖中间,“我叫彭姜宇,是过来探望左思老师的。” “唔、啊、你好!”苏颖慌乱地接下礼物,“我是左思的朋友,我叫苏颖,快进来坐!” “我没有事情。”左思的声音忽然变得中气十足,她笔直地站在客厅门口,神色冰冷,“这里不欢迎你,滚出去。” 苏颖被她这股凛冽的气势吓了一跳,当她听见好友让这位访客滚出去时,她立刻把水果塞回彭姜宇手中:“不好意思,你下次再来吧。” “可是……” “嘿嘿,”苏颖的手已经握住门柄,“我知道你一片好意,可是不巧,我们两个都不怎么喜欢你,回去吧。” 伸手把他一推,动作迅捷地关紧大门。 “你的身体没事了吗?”苏颖回到左思身边,她发现左思的眸子恢复了平日的神采,里面还夹杂着一丝让她觉得分外陌生的隐光。 “你该不会中邪了吧?”苏颖开玩笑说。 “怎么会。我只是突然觉得身体好了许多。”左思转身走进去,“好饿呀,我们来把剩下的粥喝完吧!” 苏颖愣了几秒,接着无奈地耸耸肩膀:“总之身体没问题就行。喂,等我一起吃啦!” 夜幕四合,访客伫立在院子里,目光阴沉地凝视那扇紧闭的门扉。 你在里面对吧。 第一次见到能将器皿融合得那样完美……简直可以用水乳交融来形容。好像叫做苏颖?应该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盯上了,真是厉害…… 他冷声嗤笑,转身离开院落。 他的步履有些漂浮,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紧紧攥握住它们——终有一日,我要把你完全吞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阿伽门农的疑虑(上) 偶尔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吧?熟悉的人在一夕之间转换性格,怪异得令人错愕,让人忍不住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被谁掉包了…… 2008年9月13日,星期六,夜晚十点四十五分。 从餐厅下班的晏铸在街头遇到一只半边身子塞进垃圾桶的醉鬼,拖在外面的半边穿着黑色长裙。晏铸原本打算无视她径直走过去,结果等醉鬼把头从垃圾桶里/拔/出/来时一眼认出了晏铸,咧嘴笑着,摇摇晃晃走过来扑进晏铸怀里,乌黑的头发上沾满秽物的臭气。 晏铸觉得很奇怪,因为在他的印象里,他认识她应该是单方面的,他不记得两人有正面接触的经历。 “你、”她抬起头,脸上露出勘破秘密的坏笑,“你一直在跟踪左思吧……” 晏铸的瞳孔猛地收缩。 “哈嘿嘿,”她大着舌头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全都看见了。”她抓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说,“你悄悄跟在她后面偷拍,是不是?呵,哈嘿,你今天乖乖听话,不然我就把这件事情告诉左思,她一定会觉得你恶心的。” 他故作镇定地问:“你要我干什么?” 女子虚眯着眼睛拍拍他的脸蛋:“小孩子,过来陪我喝酒!喝——酒——哈哈……” 她不受控制地仰头大笑,晏铸啧了一声,把她拉扯进对面的公园里。 “酒哇!”她踹了晏铸一脚,“去给老娘买酒,快点!” 晏铸在公园里找了个贩卖烟酒的摊子,一下子买了十罐啤酒,想想一时摆脱不开她,于是去旁边给自己买了一盒饭团,给那个疯女人要了一袋鱿鱼丝和花生米下酒。他提着东西走回去,疯女人拍手大笑:“真聪明!聪明人!” 两人一人一罐啤酒,打开,坐在长椅上闷闷地喝着。 “喂,”她好像冷静下来,侧过头来看着晏铸,“你知道我是谁么?” 晏铸嗯了一声:“丰源。” 她伸出左手食指:“不是这个名字。” 晏铸眨了一下眼睛:“竹节空。” “对啦!哈哈,你跟踪左思跟踪得还算敬业,她周围接触过的人你都了解过吧?” 晏铸登时坐直身子,警惕地审视过往的游人,声音低沉地说:“不准提她的名字。” “好,”竹节空仰头靠在椅背上,眼睛看着天上闪烁的星空,“好,不提,不提。” 晏铸眉头紧锁,肩膀上似是压着隐形的重担,让他有些透不过气。 “你叫什么名字?”竹节空问。 “与你无关。”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你的样子我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 “……晏铸。” “晏铸、小宴。”竹节空的脑袋凑过来,“听着,跟踪这件事非常可怕,我不管你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我警告你,停止这项疯狂的行为。” 晏铸的手指猛地收紧,声音暗哑地说:“我不会伤害她。” “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我说‘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停止跟踪’,懂了没有?” 晏铸并不打算回应她,只是沉默喝酒。 “喜欢她就去告白嘛!你长得那么帅气,没准小左同意了呢——嘿,我没提她名字。” “我对她……并不是喜欢……”他抑制住自己的情绪,阴影躲在幽暗的瞳孔里挣扎。 “不喜欢?” 那天也是碰巧,左思去竹节空家喝茶,下午左思回去的时候竹节空站在阳台发呆,接着望见小区树后站着个男生,一看见左思就隐去后面的杂丛中,肩上背着个照相机。 左思没有手机,竹节空立刻下楼,顺着左思回去的方向找他们,很快便形成一个他跟着她,她又跟着他的诡异图像。 男生只是偶尔偷拍,跟到公交站牌就不跟了,只站在远处傻愣愣地望着左思上车,背影落寞,颇有伤情的意味在里头。 “我……”晏铸此时已经灌下两罐啤酒,声音都点飘,竹节空发现他笑的样子很好看。 “你什么?” “……不能触碰……没什么。”晏铸反客为主,“你不是很出名的漫画家么,怎么跟个酒鬼似的?” 竹节空摆摆手,又开了一罐酒:“没什么好说的。瓶颈而已。” 晏铸和她碰了一杯:“竹节空也会遇到瓶颈?” “恨不得把《红黑录》前面的所有内容一把火给烧了!”她狠狠地揉着头发,“画的什么玩意儿,现在续都续不下去,真是可恨!” 如果一开始不这样开头就好了。 连载将近十年……我……有些厌倦了…… 一开始安安分分地当老师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倍感压力,恨不得…… ——全部推翻。 心脏好像被什么猛地攥住,死死的,跳动被遏制住了——竹节空痛苦地俯下身去。 蛇,盯上了人类。 幽蓝色的瞳孔里隐藏着尖锐的毒牙。 武器。 裹着甜言蜜语的信子触上人类/赤/裸/的足踝。 “别碰。” 那果子化为猩红的心脏,为魔所觊觎。 指尖拨动琴弦,吉他发出迟缓的弦音。 像是触到生锈的刀刃,指尖的疼痛一直传递进心脏。 “我想,接着弹吉他!”程江的眼眸中亮起初次看人弹吉他时的花火,她兴奋而渴切的样子让坐在她对面的初中女教师吃了一惊,手中端着的咖啡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放下。 “为什么?”冯可欣面露不解,“你放弃吉他已经快两年了。” ——因为那个身影,那个坐在台灯下精细雕琢自己梦想的身影。她的恬淡与执着令我妒忌得发狂。我不甘心,我才十九岁啊…… “程江,你在听么?” “我、”程江坐直身子,“老师以前不是说过么,‘人一旦握住某样东西就会无时无刻不与放弃作斗争’。” 冯可欣笑了:“你还记得这句傻话呀。” “这不是傻话!”程江抓住冯可欣的手,“我们合作吧,就像2005年以前的那些日子!” 2005年春,程江从高中辍学开始街头表演生涯,但其实她最辉煌的时刻是00年到03年,那时她在念初中,遇上教她们乐器的冯可欣,程江在这方面表现出惊人的天赋,无论是钢琴还是小提琴,只要到她手里都会变成乖乖听话的宠物,不过程江独独钟情于吉他,觉得它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魔力,气息像是沙漠里瞥见的日落。 她用冯可欣谱写的曲子参加省内艺术竞拔赛,屡屡夺冠,最终代表H省挑战全国大赛,最终获得二等铜牌。当年的报纸铺天盖地宣传这场国家首次举办的艺术竞赛,其中涉及项目颇多,媒体对这位年仅十一岁的少女尤其宠爱,反复冠予“天才”之名,加上她外形出众,一时间成为不少同龄人心中的偶像。 这样的荣誉贯穿她整个初中时代。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份“积累”她对学校生活越来越不耐烦,特别是光环褪去的高中时期,她热切地渴盼着能够重拾这份荣耀,终于,她在2005年草草终结了她的学生生涯。 “……那段日子恐怕回不去了。”冯可欣落寞一笑。 “回得去的!”程江目光坚定,“我对乐器的天赋加上老师的曲子,一定可以成功。” 程江一直认为她的落魄全在于没有新曲,只要冯可欣重新写曲,往日的光辉一定可以再度追回。 “你还没有弄懂流程。”冯可欣无奈地叹口气,“其实那些曲子不是我——啊,应该这样说,单凭我一个人是写不出完整的曲子的。” “……那些曲子是……” “是我和另一个人合作完成的。她才是真正的原创型作曲家,她的才华我无法企及。”说到这里冯可欣把头低下,眼睛看向黑咖啡里的倒影。 “这个容易,”程江说,“我们可以一起去请她合作!她叫什么名字?” 冯可欣的嘴角浮起一丝落寞的笑:“……她叫舒芳华。” “舒芳华……我们去找她吧!”程江兴奋地说。 “她……在2004年烧掉自己全部的手稿,后来还卖掉了她丈夫遗留给她的钢琴。” 程江的心失落下去:“她碰到了什么问题吗?” 冯可欣摇头:“不知道。” 程江明白,当一个创作者狠心烧掉自己毕生的心血,这意味着决绝。 “也许,我们可以找她聊聊?”没有尝试过的事情不能就此放弃。 “她在市中心医院。”冯可欣的眼泪滚进咖啡,“2008年10月13日她从五楼摔下去,现今还在昏迷当中。” 程江神情沮丧地低下头。 “程江。”毕竟当过她的老师,有些话还是要说的,虽然性格温柔的冯可欣不擅长说教。 “你为什么忽然想起来弹吉他了?是受到了某种鼓励么?” 程江红着脸说:“遇到了一个很了不起的漫画家,她才十四岁……” “所以你就心痒了?” 程江点头。 “她还在学习吗?” 程江的眼睛倏忽亮了:“她在一中念书——” “我问的是学习,”女教师耐心解释,“学习和是否身处学校并无太大关系。我问的是她在创作之余有没有持续学习新东西,有没有放弃培养自己的文化底蕴?” 文化底蕴…… “她看好多书,中国的、外国的——还有一面书柜全部是外文。” 冯可欣在心中轻叹:这个孩子呀……这样聊她恐怕听不懂。 “只会弹琴的话是不行的。”冯可欣斩断刚才的话语,“一位只会弹奏的‘天才’是走不远的。就像歌手只会唱歌,画者只会描摹……无论技法怎样精湛一旦脱离创作的主力,他便会瘫痪,无法动弹。” 程江呆愣地看着她。 冯可欣喝口咖啡,继而微笑着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谱曲。” 程江高兴起来:“真的?” “最起码要花费五年,”冯可欣泼她冷水,“而且涉及很多理论知识——” “只要会谱旋律不就行了么?” 冯可欣并未理会她,只接着说:“就算理论知识学好也免不了刻苦地钻研和调查,更有可能当你把这一切做好后,在进入实践阶段时你可能惊恐地发现你根本不适合谱曲,到时候又要转寻他路了。” ——这么麻烦? “那这样学习还有什么用嘛!” “是啊,原本就是不对等的……可是有类人即便看清了这种不对等也要咬牙学习……不知道你憧憬的那位漫画家是不是这类人。” “好了,”冯可欣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我下午有课,得走了。你如果想通了就联系我。” 程江没有反应。冯可欣早已习惯学生这种状态,她拿钱去前台结账,最后看了程江一眼,推门出去。 外面的天气非常森冷,冻雨劈里啪啦地砸到伞面上。 程江在橱窗里相中一件裙子。现下穿肯定不合时宜,但反季节的衣服总归是便宜的,再者彭姜宇说公司上午要带他们去参加一场追悼会,下午放假的几率很大,如果能够穿上这件裙子迎接他,他一定会很高兴。 那是一件白色的,颇有些复古意味的连衣裙。 彭姜宇走后程江把被单扔进洗衣机,抱着那条被撕破的裙子哭了好久,后半夜就这样呆坐在地板上望着挂在墙上的吉他。 “那样难以实现么……”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取下吉他,用手拨动琴弦。 琴弦如刀。脆弱的手指淌下血来。她愤慨地抓住那只水晶鸭子,把它击得粉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阿伽门农的疑虑(中) “喂,你的表情太夸张啦!”苏颖一脸狐疑地盯着左思,“大多是超市里的速冻产品,有那么好吃么。” 左思捧着千层饼吃得非常认真。 “好像很多年没有吃过东西似的。”苏颖叹气,“不过能吃总比没胃口好,说明身体痊愈了。” 嘴里的食物还没吞下,右手已经伸到盘子里,苏颖忍无可忍,一巴掌把她的手拍回去。 “吃的没完了是吧?!” 左思委屈地看着她。 苏颖扶住额头:“不是不让你吃,照你这个吃法胃撑坏了怎么办?下顿又不是没得吃了……” 左思站起来,通过厨房的窗户看向窗外:云层里隐约出现几颗白星。 “天晴了!”她高兴地说。 “嗯,晴了。” “你陪我出去玩好不好?” 苏颖的牙齿差点磕到舌头上:“这、这都十点半啦!” “我们去逛街,”左思转头看着她,眸子近乎是温柔的了,她面上带着淡淡的笑,用商议的口吻问,“好不好?” 好字脱口而出,紧接着意识到不对劲,大步冲走到左思跟前,左思瞪大眼睛,不自然地避开苏颖抓她手的动作——然而还是被抓住了,两人的额头贴在一起,左思几乎感觉心脏跳动的声音已经牵扯到了头骨。 “没发烧啊。”苏颖松开她,“你的脸怎么红了?” “笨、笨蛋,”左思往后退了几步,“还不是因为你忽然靠过来……” 苏颖觉得好笑:“我们两个怕什么?连澡都一起洗过N次了,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一下子那么害羞,跟个纯情的男孩子似的。” “不是害羞,”左思抬手挡住自己的脸,眼睛看向别处,“是你突然靠过来吓到我了,而且有点热。” “对哦,你病才刚好,不好意思啦。” “那我们去逛街吧,”左思舒口气,“屋子里太闷了。” 苏颖想了想:“好吧。不过你如果撑不住了或者身体有一点点不舒服——哪怕是一丁点儿也要及时告诉我,能保证么?” 左思举起右手:“我保证!” 她往日的记忆并不模糊。 因着年岁尚小的缘故,她童年的记忆能够摸到清晰的轮廓。 出租车内,“左思”把头靠在椅垫上,闭目养神,而那困扰着宿主的记忆一个个连串浮现。他睁开眼睛,不愿意偷窥别人的记忆,可那白日梦境却不听使唤地在大脑浮现。 她经常在回忆这一幕吧…… 他看到一个小男孩,六七岁的模样,皮肤白皙,身材在同龄男孩中略显矮小。瘦弱、文静,目光纯澈。他和宿主是同桌,两人在一起交谈、小声笑闹……可是画面一转,他赤红着双眼去撕咬控制住他肩膀的男人,穿红裙子的女人惊慌之下抽出挂在钥匙扣上的小刀,抬手,往男孩左额切下——夕阳,从血的帷幕中缓缓升起……他看到了蜷缩在树后瑟瑟发抖的女孩,她紧闭着眼睛,不敢多看一眼。 “他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叫晏铸。”左思周围一片漆黑,她坐在地上——也有可能是漂浮着的——面色苍白,身上凝了好些汗。 “你醒了。”他走过去,坐到她身边。 “那两个大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他们的孩子侮辱了我和晏铸。”左思垂下眼帘,“我最痛悔的一件事就是我曾藏在树后,不敢去帮助我最好的朋友。” “你当时才读一年级。”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藏起来了……”左思轻声喃喃,“我没有妈妈,晏铸没有爸爸,都是懂事之前就失去了的。他起先并不怎么搭理人,我们由于是单亲家庭的孩子,班里的同学不是刻意避开就是故意亲近,老师甚至会大声训斥我们孤僻,召集同学关照我们,说‘家庭的缺陷会影响孩子们的性格,要多多和他们玩耍’现在回忆起来教室后面摆了一台录影机,大概是在争取什么模范吧……总之一年级上半学期我们过的很糟,互相也不说话。 “后来元旦到了,老师让我们上交娃娃或者好看的玩偶用来装扮教室,晚上要举行元旦晚会,家长会来。 “我带的是迪迦奥特曼的模型,同学们都很羡慕,我很开心,于是交给他们玩……”左思的嘴角浮现一丝讽笑,“结果一个家长把我的模型夺走,一下子丢进教室后面的池塘。我伤心极了,可是不敢质问,因为在当时的我的眼中,大人做什么都是正确的,没有‘为什么要擅自丢掉我的东西’一说,连赔钱的概念都没有生发出来。 “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我这样想着。‘谁让你带到学校来炫耀的’一个同学这样说了。于是我没有参加元旦晚会,第一次逃课去后面的池塘,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左思轻笑,陷入了独属于她的温暖回忆,“晏铸抱着模型从池塘里爬出来,我不敢打扰他,就又溜了回去。第二天,洗干净的模型躺在我抽屉里,我死皮赖脸地要和他交朋友,我们的关系终于拉近,成为彼此间独一无二的好朋友。 “男生和女生之间交朋友是很容易遭到嘲笑的,虽然那时还只是什么都不懂的小毛头,可他们总能说出令人惊讶的字眼,我和晏铸倒也没怎么受干扰,主要是听不懂他们话里的意思。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的感情越来越牢固……”她的声音低落下去,“后来快放暑假时就发生了那件事情……放学的时候那个男孩子仗着父母接送,用污秽的字眼辱骂了我和晏铸。起先我们准备无视他,结果他越骂越起劲,终于他骂到晏铸妈妈头上,言语极其刺耳、恶心,于是晏铸冲过去打他,周围的人围过来却没有一个人劝架,紧跟着那个男孩的妈妈过来帮忙,可是晏铸已经失去理智,对着人又抓又咬,他妈妈根本分不开……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晏铸被永久的毁了容。我和他在二年级都各自转了学,友情到此为止。 “我是一个很差劲的人,是一个朋友落难只会躲起来的胆小鬼。” 他的手想要去拍抚她的肩膀,可是又生生停下。 “你的朋友一定不会怪你。” “……我相信……可是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那棵树的阴影,那棵遮挡住她的大树如今已扎根进她心里,成为无法忽视的障碍了。 “你是我的梦境吧……”少女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她的指尖试探性地触碰男生的面颊,被男生轻轻抓住,手背能够感受道男生手掌冰冷的温度,“好久没做这样真实的梦了。” “我不是梦,”男生说,“我是被驱逐出来的游魂。” 少女面露茫然。 “身体先借我一会儿,明天还你。你还很虚弱,再休息一下吧。” 少女的身体慢慢倾倒下去,躺在暗色的虚空里。 她的灵魂是这虚空里的,唯一的,一抹淡色的光。 “喂、左思、左思!” 苏颖焦急地叫唤,他缓慢睁开眼睛,懒懒地打个哈欠:“到了么?” “还‘到了么’?”脑袋挨了一记,“我还以为你昏过去了。” 苏颖把他赶下车,拿钱给司机结账。 被雨水冲洗过的三月份的空气中透着寒冷的土腥味。都市是热闹的,它和萧索的自然碰撞在一起散发出令人怀念的暖意。 人声、音响声、哭闹声、吵架声、狗吠声、鸟叫声,哪怕是从光膀子老板口中迸发出的脏话都让他高兴得快要落下泪来。 啊……吵闹、繁华、令人憎恶又让人无比怀念的人类社会,我终于再次投入你的怀抱。 他和苏颖几乎玩遍所有的娱乐场子。苏颖咧嘴大笑,抱住满怀的奖品嘻嘻哈哈地分给过路的顽童。 “嘿嘿,”苏颖手里还剩一只娃娃,“你不是喜欢独角兽么,赶紧揣好了,这群孩子凶猛得狠!” 左思笑笑,接住玩偶。 “肚子空了没有?”苏颖乐呵呵地问。 “空了。” “那我们去吃东西。” “好。” 转身,在人潮中看见一个面容冷肃的男生。他身材高大,五官俊朗,在人群中非常显眼。他的左额上贴着一条创可贴。 “呀,是晏铸。”苏颖对左思说,“你看到那个人了没有?就是我前些时候跟你提过的大帅哥!他和我们同校,周末在我家店里帮忙送快餐,我介绍给你认识啊——” 她伸长胳膊跟他打招呼,晏铸看见她,面上露出微笑,逆着人群朝她们走过来。 “你在这里玩吗?”苏颖问他。 “刚下班。”晏铸说。眼睛一直不看左思。 “介绍一下,”苏颖挽住身边那人的胳膊,“这是我朋友,左思。” 他浅笑着看向晏铸,落落大方地朝他伸出右手:“你好。” 晏铸终于看他,眼睛里闪烁着探究的光泽。 “……你们两个认识?”苏颖察觉气氛有些不对。 “你好,我叫晏铸。”他伸手握上去,手掌触到少女柔软的肌肤上时轻颤了一下,接着恢复平静,“我们小学时做过同学。” “小学?那是好久远的事了,”苏颖说,“中间没有联系过吧?”不然的话她肯定知道。 “没有。”他口吻淡漠,手却没有放开,依旧握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直视左思。左思躯壳后面的灵魂发出诧叹——这个人好像一眼就看穿了自己。 “苏颖,”晏铸的目光挪去女生那里,“你可以去对面点几杯饮料么?我想和左思叙叙旧。” “可是……”苏颖有点不放心。 “没关系,”左思说,“我们待会儿就过来。” “这……”想起晏铸平时的为人,苏颖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她点点头,“那你们快点,我在店里等你们。” 苏颖松开手,朝对面走去。 晏铸的手握紧左思:“跟我来。” 堆放垃圾的小巷子里空无一人,男生按住少女的肩膀,眼睛里藏有罕见的恐惧:“你是什么人?” 我想和他对谈。 我想直接面对他。 我不想再挪开视线和他错过。 请让我……和他见面。 少女的瞳孔忽然涣散了,身体瘫软下去。 她要消失了,像母亲,像“其他”的人那样消失了……我永远都无法和真正的她碰面……恐惧与愤怒遏制住他的咽喉,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紧紧抓住她的肩臂,不让她摔倒。 她轻轻喘息着,鼻尖冒出细小的汗珠,瞳孔渐渐有了神采,她抬起头,视线与这个精神濒临崩溃的男生交汇——“我……” 用尽全力抱紧她,紧紧的,唇瓣亲吻她的耳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少女的身体轻轻颤抖,但没有做出抗拒的动作。 我对你的感情和你对我的不一样,连喜欢都称不上……我想占有你,我一直都对你持有这种暴虐的感情,所以我不敢接近你,连对视都不愿意……很恶心吧,你知道了一定会厌恶我,可是,我今天差一点就要失去你了……左思,我想…… 他捧住她的脸,少女的面颊烧得滚烫,她神情慌乱,手足无措。 可是啊,这份感情我依旧想要告诉你。 他微微探身,朝那失去血色的嘴唇吻去。小心翼翼,因刻意的小心翼翼而颤抖。 少女呆呆地接受他,全然不知该如何反应,直到他的右手顺着少女的背脊滑向腰际,指尖挑开她的衣服触摸进去,少女这才陡然惊醒,反手抓住他,另一只手抵在他胸口处,想要把他隔开,可是对方感到她的抗拒,亲吻的力度反而加深,尖锐的牙齿咬住她的唇瓣……只可惜他的对手 是左思,尽管有些煞风景,左思还是用力把他推开了。 两人额头互相抵着,呼吸交织在一起。 “我们,交往吧。” “什……么?”左思想要抬头看他,却被他用手按住后脑勺,“你……” “你讨厌我?” “不讨厌!我当然不讨厌你!” “和我交往令你反感么,刚才那个吻让你反感么?” 左思的头还是晕的,她只知道不能让他再度离开。 “不会反感,我不反感。” “那就和我交往,我们在一起。你不是、一直在留意我么。” 他知道! “发现我们考入同一所高中以后,你一直在留意我不是么?”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么?你不喜欢我?” “不、我愿意,”左思反扣住男生松开的手,一旦放开他又要远去了,“我、我喜欢你……” 男生终于笑了:“你愿意和我交往?” 左思点头:“我愿意。” 晏铸重新抱住她。左思想了想,在他侧颊上亲了一口。男生的面颊实在比不上女生光滑,有些粗糙,像细碎的沙砾。 这次我不会再放你走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阿伽门农的疑虑(下) 苏颖用三杯超级无敌大杯奶茶强占了三个空位,她面容焦躁地坐在窗后,时不时伸长脖子去看人潮熙攘的街道。 “怎么那么慢,干什么去了?!”她的手指飞快地敲击桌面,“不会出了什么事吧?不行,下回一定要督促她买手机,这么大人了连手机都没有,可恶,害我在这里担心。当时就该死皮赖脸地粘上去做电灯泡!” 脑袋重重挨了一记,她攒足的怒气顷刻爆发:“谁呀、那么不长眼……哎哎,这不是明老师么,我挡着你的路了吧,哈哈,请坐请坐。” 明宇合气势十足地坐在她对面,眼睛瞥着桌上的奶茶。 “我记得今天下午某人逃课的时候说‘朋友生病了,要去照顾’,怎么,照顾到奶茶店来了?” “真生病了,”苏颖卯足劲解释,“后来又好了,吵着要逛街。” “苏颖,”明宇合说,“我好歹是个老师,证件都是考来的,你真当我傻?” “你怎么会傻呢?”苏颖讨好地笑着,“傻子能把篮球打那么好?傻子能把上百个中二少年训得服服帖帖的?老师你不仅不傻,你还是天才中的天才,高手中的高手!老师请喝茶,这顿我请客。” “少拍我马屁,我在和你聊翻墙逃课的事。你翻墙逃课也就算了,你居然还敢欺骗我。” “我真没欺骗你。这样,我俩先喝茶,等我朋友来了你去审问她,让她亲口向你解释怎么回事。我要是骗你,罚我胖十斤!” 刚哼哼两声,晏铸带着左思找来了,左思的状况看起来非常糟糕,师生二人连忙过去查看情况。 明宇合的手抚上她的额头,吸了一口冷气:“发了高烧。” “怎么回事!”苏颖瞪着晏铸,“刚才还好好的!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没有……”左思抓住她的胳膊,“刚才可能吹风了。” “要赶紧送去医院,”明宇合抱起左思,“晏铸,快去拦车!” 左思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天地似乎在转。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也许梦境那头的世界才是真实的。 这世上有永恒的梦境么…… 结婚戒指在左手无名指上留下一道明显的白痕。摘下来的一瞬间有点发痒,过了一会儿便成为难以适应的轻了。 “离婚?为什么要离婚?”季蓓恨不得把女儿的头脑撕开看看里面究竟装的什么,“现在离婚你疯了不成?!” “妈——!”竹节空筋疲力尽,“这是我跟何慕两个人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掺和。” “两个人?我告诉你丰源,结婚了就没有‘两个人’之说,只有两个家庭,你离婚打碎的是两个家庭,两个家庭都要因为你遭受天下人的耻笑!” 竹节空实在没忍住,对着母亲嗤笑一声:“还‘天下人’,谁有闲工夫成天盯着你看?再说了,因为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那些人的闲言碎语我就要委屈自己一生?累不累呀。” “怎么就委屈了?何慕哪里就委屈你了?”季蓓坐到女儿身边苦口婆心地劝说,“人家相貌堂堂,人品也好,你不是说你们高中就在一起了么——当初结婚的时候你是不是这样告诉我的?现在结婚才五年就过不下去了?再说哪对夫妻有你们般配?啊?一个学校的,他教数学,你教美术,天作之合,街坊邻居哪个不羡慕?我告诉你,离婚,没门!” 竹节空站起来:“已经离了,而且,妈,我再说一遍,这是我跟何慕两个人,听清楚了,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除了我们俩,没人能掺和进去。” 她提着包快步走向门口:“这样,你什么时候消化这件事,我什么时候回来看你。你要觉得不爽,觉得我让你在街坊四邻面前丢脸了,行,我尽量不在你面前晃悠,有事给我打电话。”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快速租了个摩托回去自己新租的公寓。 真是,麻烦死了。 喜欢的人在时间的长河中改变性格,丢失了其中最闪耀的部分,而那部分又是当初最吸引对方的地方。所以当灵魂转换了存活的姿态,也就是分手时刻的降临。 看着熟悉的躯壳说着、做着自己完全不认同的事情,尤为重要的思想碰撞成为虚妄……高傲孤立的竹节空怎样能够容忍他呢?这是对过去的背叛,是对过去的何慕的背叛。 你不再是你,而我依旧是我。 “我们分手吧。” 所有的恳求、请愿,发动亲戚进行的道德绑架只会进一步增加竹节空对他的厌恶。 以前的何慕绝对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准确说吧,”2004年,三十岁的竹节空在男方亲戚的声讨下站在桌子上喊出这句话,“我是不会和他生孩子的,如果你们太舍不得我,硬要我跟何慕维持婚姻,那么我就去摘除子宫。他现在才三十岁,完全有能力再找一位妻子为你们家生下可爱的孩子,怎么样?权衡一下吧,你们还要坚持么——如果你们硬要坚持,我就留下。想清楚了,没有孩子。等到你们将来后悔,何慕的黄金时间也就过去了,再也找不到贤惠的妻子了。” 众人在权衡之下一致认为受到损失的将会是丰源,于何慕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既然这样,那就赶紧离吧,不要耽误双方的时间。” ——看着吧,离婚以后的你绝对过得比何慕惨。 竹节空与何慕十七岁的时候就在一起了。她的第一部漫画就是在恋人的鼓励下完成的。 两人拥抱、接吻,无论身体还是灵魂都是最为紧密的结合。 “我想去做初中数学老师。” “为什么?你不准备带研究生了?” “初中孩子很中二嘛,大部分老师和家长又不明白他们的心情,再说入门教学很具有挑战性,一定相当有趣。” “可以呀,需要我陪你么?” “哈哈,请务必过来陪我。” “也好,接近鲜活的群体更能够刺激创作。” 可是,为什么后来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呢? 他变得懒散、暴躁,对一切都失去兴趣,连曾经最吸引他的数学都成为他敷衍的对象。 “你不要再画那种东西了!同事都笑话我说‘老婆挣得比我多’……” “妄想的东西能够带来什么人生价值?” “你为什么不能像别的女教师那样安安分分地教书?你看你画的垃圾东西,你自己看了不会脸红么?!” “生孩子吧,都快三十岁了,别人的孩子都上小学了。我是无所谓,只是三十岁以后你很难怀上孩子吧?” “不生孩子你想干什么?不生孩子你身为女人还有什么用处?” 越来越庸俗了,从他身上散发的,令人难以忍受的庸俗气息。 以前的你究竟被谁抹杀掉了?为什么你要变成我痛恨的模样?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偏偏是……我最深爱的你? 一旦抓住了某样东西就无时无刻不在和放弃作斗争,可这不是你堕落的理由。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你。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你。 可是这份疑虑、这份焦躁、如黑沼般不断喷涌的消沉最终找上了竹节空。 魔鬼的轻语。 低沉的。 挥之不去的,令人崩溃的打击话语每天都在耳边回响。 她,被打败了么…… 窗外的池塘飘满暗红的樟树叶,风将绝望的寒冷送来,绵绵不断地撞击在方格玻璃上。 潘静凝望窗外。明明快到春分了,窗外的景物还是那么凄凉。枯瘦、冷漠、灰败的景致像极了她那逐渐衰老的躯体——或者用腐朽二字更加恰当吧。 腐朽的,面容衰败的老人。再过些时日就要像冬季的枯枝被不知名的东西踩碎……无缘了,姹紫嫣红的春。 “老师,”许哲推开门,笑容明朗,“我给你送茶点来了。” 我的,姹紫嫣红的春,你根本无法回望贫瘠崩裂的枯冬吧,你的眼前是将要展开的,绚烂夺目的夏。你根本体会不了坐在你面前老人思想的龌龊,就像孩童惊诧于白雪覆盖下的污秽。 如果可以,我真愿意让时光回流二十年,那样的话,即便我表达心思也没有人会觉得恶心想吐吧。 用我这张老去的面容,无论表白什么,哪怕是枝头细小的花朵,我露出微笑,表达欣喜,别人都会对我发出唾弃。因为,我老了…… “点心不合口味吗?”年轻编辑问,他的瞳孔里闪烁着对未来的希冀。 “我在想竹节空,那么年轻就去世了。” 我很羡慕她,能够死在美丽的年华里,众人于她的印象全部停留在光滑白皙的面孔里。我很羡慕。 “今天我代替老师去探望左思,她看起来精神好多了,并且很喜欢老师为她挑选的百合。” “游戏机你给她了么?” 许哲尴尬地把头偏过去轻咳两声。 潘静生气地说:“你没给她?你要那小姑娘在医院里用什么打发时间?” “我给了的,”许哲很无奈,“在病房门口就被邹木易没收了。” “你不会进去以后再悄悄拿出来么?” “邹木易根本不放心你,进去之前再三审问究竟带了什么,我没有办法,就给他了。”说着,许哲把头低下去,闷闷地搅红茶。 真是个老实孩子。 “何慕那边去看了吧?” “看了,”许哲回答,“他依旧昏迷着,听说是精神受了重创,能不能醒全凭运气。看来何慕真的非常爱慕竹节空,不知道两人当初为什么分手。” 潘静喝口奶茶,微笑着问:“你和汤月那小丫头相处得还顺利么?” 许哲有些害羞地挠头:“还行。”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许哲的脸悄悄红了:“年底。” 潘静吹声口哨:“你藏得倒好,一点风声都没透,是不打算告诉我咯?” 许哲慌忙解释:“因为老师工作很辛苦,不想老师为我的事情操心。” 潘静只笑不语。 花瓶里的蓝玫瑰恍若油画里的生物,静静地,呆立在窗台上。 温柔的阳光从云层裂缝中透射进来,风,似乎也变得柔软和煦了。 潘静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回去吧,我约了人过来打麻将。” “啊?哦,好。” 我曾经对老人投来的艳羡目光示以不屑,每个人都曾年青过,不是么? 现在,我却不由自主地追寻那些年青的身姿,甚至对年幼的左思抱有隐隐的嫉恨。她若知道了,反应恐怕会和当年的我一样。 原来灵魂深处的肮脏是会与日俱增的,优秀善良的老人是战胜肮脏的结果。 我是否能够成为一个真正令人尊敬的老人呢? 我是否还有这个资格从容老去? 红茶慢慢变冷,外面的气温却逐步升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云端里的雅典娜(上) “不如我们来讲鬼故事吧!” 五个女生围坐在病床旁边,提头的名叫李曼,她削苹果的时候忽然把刀尖/插/进果肉,阴笑着说:“反正除了聊天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不如讲些鬼故事活跃气氛?” 苏颖不同意:“我倒无所谓啦,只是左思,她之后还要一个人待在病房里,会害怕的。” 左思坦诚地说:“我无所谓的。”说老实话,还有点喜欢。 “好呀!”冯佳站起来,把门窗的帘子拉上,屋内陷入一片漆黑,隐约的阳光映照进来,氛围显得更加诡秘。 “还是算了吧……”胆子最小的白妍清缩到左思身旁,“我有点害怕,而且我不会讲鬼故事……” 李曼阴森森地指着左思:“你躲在了一个最恐怖的人身边。” “什——” “啪嗒。”左思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小型手电筒,几个女生围聚过来,每个人的面孔都映衬得分外诡异。 白妍清抱住左思,瑟瑟发抖。 “寻城三中的事情你们听说过了吧?”左思的目光在其余四个女生脸上扫了一圈。 “听说过了,”李曼接茬,“没想到你也听到了风声。” 苏颖捂住耳朵,身体紧靠在冯佳,嘴里却忍不住问:“什么风声?三中出什么事了吗?” “你居然没听说么?”冯佳转过来幽幽地看着她,“那么大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 “什么新闻?”白妍清攥住左思的衣服,“三中里发生什么了?” “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案子,我是听我父亲说的。”左思低沉着嗓子缓缓讲述。 “入春以来,三中走廊夜间时不时能听见咯啦啦的声音,就像指甲在抓枯木。门卫室的人很紧张,于是调查监控,监控涉及的范围没有任何异状,可是那种咯啦啦的声音一直萦绕在他们耳边,第二天,一个男生的尸体在实验教材室的楼梯拐角被发现……”说着,左思的手轻轻搭在白妍清肩上,并且在她的耳廓上轻吹一口气,可怜的白妍清吓得直哆嗦。 李曼忽然站起来,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斜方天花板。 苏颖闭着眼睛大叫:“你这混蛋不要擅自加戏啊!” 李曼回头:“可我超想表演警察的。” 苏颖拉住她的手:“你给我坐下!” “后来,”冯佳接过左思的手电筒让左思过去喝水,她接着讲述,“警方发现尸体的心脏不翼而飞,哪里都搜寻不到。” 她用手指在自己心口部位点了点:“这里破了一个大洞,诡异的是里面居然没有一滴血流下来。” 正在喝水的左思噎了一下,她只是随便乱开了个头,这两个人居然一本正经地编下去了,只是这故事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左思,你快点过来。”白妍清喊她,左思端着杯子重新回到她身边。 “接下来呢?”苏颖小声问,“案子破了么?”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要死掉一个人,”李曼接过手电筒,冷光对准她的下巴尖,“第二个人缺少的是肝,第三个人缺少的是肺,第四个人缺少的是脾,第五个人缺少的是肠子……”她的嘴角浮现一丝弧度,指尖在清点人数,“看呐,正好五个……” 白妍清把头埋进左思怀里。 苏颖终于察觉出不对:“这真是三中发生的事情?瞎编的吧。”这种编出来的故事最不吓人了。 李曼不受干扰,接着说:“晚上的时候三个警卫一起查夜,寻到实验教材室他们看到一个高大的白色影子在走廊溜达。终于出现了,他们握紧武器冲上去,可是走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会不会在前面?他们商量着往前走,一个警卫发现地上有细小的白色/粉/末,他蹲下来查看,发觉那是些散落下来的石膏粉/末……一个石膏模型从黑夜中浮现,他附在警卫后面……” 李曼以最快的速度掐住苏颖的脖子在她耳边大喊:“还差你的头!” 冷不防来这一手,所有女生都吓得失声尖叫,李曼哈哈大笑,巡房护士气得敲门训斥:“丫头们,给我安静点!” 几个人闭紧嘴巴,直到护士离开。 苏颖指责李曼:“你这人坏得狠,每次都变着法吓人。” 左思笑着说:“好了,我去开灯。” 她的胳膊被白妍清拉住:“我还没讲。” “不、不用了……”左思的目光挪去一旁。 “是啊,”李曼摸摸后脖子,“讲一个就行了。” 苏颖窜起来:“我去开灯——” “给我坐下!” 苏颖的屁股登时粘上凳子。 白妍清弯眸一笑:“我刚刚都说不要讲了,你们偏要吓我,是吧,左思?” “哈哈……”后者干笑。 “……其实这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说,”白妍清恢复平日的懦弱模样,皱着眉头,满脸担忧,“可是太奇怪了。” “你们记得年前我爷爷病重去世的事情吗?” “记得,”冯佳说,“你当时还回老家住了一个月。” “嗯,我要说的是他临死之前的事情。 “我奶奶说他年轻的时候是个木讷古怪的人,常常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木材室里雕刻木头,在那期间和谁都不讲话,木材室里也不许人进,奶奶通过窗口给他送饭。不过在我印象里他一直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也不曾见过他进木材室。据奶奶说,我父亲出生以后我爷爷的性格就变好了,不仅不倔强而且温柔体贴,是一位非常负责任的丈夫,也是个合格的父亲。 “去年我去看他,他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身上一点肉都没有,浑身干瘪瘪的,全是皮包骨头,他几乎一直陷入昏迷之中。只是偶尔,他会睁着眼睛木讷地看着上空,有时手臂会胡乱挥舞,像是要抓住什么,嘴里还会发出意义不明的唔呐声。 “奶奶说,他完全迷糊了。家族忙成一片,在为他准备后事。 “那天后半夜我替母亲守夜,他一直很安静,像一具躺在房里的死尸——我一想到他马上就要变成尸体我就非常害怕,可是我越害怕视线越不敢从他面上挪开,我一直注视着他那蜡黄的面孔,他一动不动,我甚至怀疑他已经死了……终于,他的鼻子动了动,一缕非常细小的黑烟从他鼻孔里飘出来,绵绵不断,升起的黑烟并没有消失或飘走,而是堆积在他身体上面,形成黑棉絮一样的云朵……” 四个女生都说不出话来,白妍清并不是拿亲人开玩笑的类型,她爷爷的死她曾一度非常悲恸。 “我害怕得差点晕过去,我尖叫着冲出去喊人,家里的大人都睡下了,没睡的在和道士谈事情,终于碰到出来起夜的二舅,我慌慌忙忙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从我零碎的话语中推断主房里出事了,赶紧跑过去看,我跟在他后面,结果房里空无一人,那天夜里我们在村子里到处寻找爷爷,不敢惊动奶奶。 “找了一夜,什么都没找到。清晨奶奶知道这件事,沉吟半晌,说了声或许,然后带我们去废弃几十年的木材室碰运气。木材室在屋后的竹林里,我们跑过去一看,门锁被砸开了,爷爷躺在一大堆木屑里不省人事,我的几个舅叔合力把他抬回去,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半腐烂的木块。 “最后他醒了一次,像个婴儿一样嚎啕大哭,不停地用拳头击打自己面部,极其悔恨似的喊叫,他的嘴里早已发不出清晰的字眼,但我总觉得他在悔恨什么……临终前的幡然醒悟……” 可是他已经油尽灯枯,这该是怎样的精神毁灭。 “我想爷爷的反常行为也许和那道黑烟有关。” 左思说:“你有没有问过其他人?” “道士说可能是人的死气涌出体外。我觉得不可信,”白妍清皱起眉头,“那更像是某种邪恶的东西,看到爷爷将要死去,抛弃他一般抽离体外……我觉得很恐怖,为什么在黑烟离开后爷爷要去木材室,那里有什么吗……” 苏颖鼻尖上沁出冷汗,那是一件真实发生的事情,那黑烟搞不好是某种亡灵。 昏暗的病房里像是潜伏着某种怪物,蠢蠢欲动。 ——“我不是梦……我是被驱逐出来的游魂……” 之后似乎没有再梦见他。 “啪!”白炽灯被人粗暴地打开,五个女生把头埋起来适应强光,紧接着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堵在门口,除了左思,其他四个女生吓得站起来,整整齐齐地大喊:“左叔叔好!” “你们好。” 左延的笑容如同冬日里最冰冷的风刀。 左思不禁笑出声来:“放她们走吧,她们不喜欢你。” “谁、谁说的?”苏颖硬着头皮反驳。 左思耸耸肩膀:“那好,你留下来吧。”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有事……” “对、对,我们几个都有事。”李曼带着她们贴住墙壁,紧接着趁左延走进来的时候瞬间溜走。 “不好意思,”左延说,“本来不想打扰你们聚会,但是你该吃饭了。” 左思到桌子旁边坐着,看左延把保温桶里的菜一样样拿出来,她乖巧地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明天中午。” 左思拿起勺子喝汤。 左延看着她,目光深沉。 “……你,和晏铸在一起了?” 左思的动作猛地顿住,呼吸凝滞。她的手指颤抖着,竭力控制什么似的,最终那根弦完全绷断。左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在她爆发之前迅速把她抱起来,让她远离餐具。 竭力控制,用尽全力不让自己发狂,可是内心深处的原始恐惧刺激她剧烈反抗那双坚实的臂膀,甚至用牙齿去啃咬他臂上的肌肉。 “我错了,左思、我错了,”左延忍住疼痛不停抚摸女儿披散下来的头发,“我不再问了,这是我在来的路上听护士讲的,我没有监视你,请相信我,我没有再监视你。” 他亲吻左思的发顶,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我爱你,我不会再伤害你。我这只是听人说的……听人随意说的,没有监视,没有……” 他不停地安抚她,努力使她平静下来。 他不停地道歉,祈求她的原谅。左思紧绷的身体慢慢松懈,牙齿离开左延的手臂,她把脸埋进左延的胸口里,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 “对不起,左思,对不起。” 我只是太过珍视这个唯一……请你原谅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云端里的雅典娜(中) 人和物品到底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喜欢花就把花折下来放进怀里。 我喜欢沙滩里的那颗蓝色海贝;我喜欢溪流里的鹅卵石;我爱听商店里悬挂的那个风铃的歌声;我想要独一无二的装饰品…… ——我喜欢……你。 我爱从我的骨血里诞生出来的你。 我想知道你是否健康、快乐,我想知道你的烦恼,我想掌控你的喜好,我要知道你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干些什么,哪怕一秒钟都不要错过。 我想知道你用哪种姿势睡觉,睡得安不安稳,有没有做噩梦。 没有母亲的日子,我想知道我有哪些地方疏忽了,没有更好的体贴到你。 你是属于我的,你难道不属于我么? 你的骨骼,你的肌理,哪怕是头发丝都是属于我的。 我爱你。我不喜欢别人接近你,哪怕只是和你说话。我想把你锁在家里,这样我就不必担心你会发生意外——实质上我也这样干了,在你发现我在监视你以后。 你是从哪里学会监视一词的?你才六岁,从书本里吗?人格一词也是从那里学会的? 我很欣喜于你的早慧,可是我没想到你的反应如此激烈,居然半夜要离家出走。我抓住了你,把你锁起来……给你造成了巨大的创伤……我差点永远的失去你。 你为什么不能蠢笨一点?这样我即便把你控制到成年你都不一定发觉。你为什么要那样早地揭穿我、反抗我? 为了不再失去你,我只能放手,我只能去做一个不负责任的家长,哪怕看到你脸上的伤都不能去问,因为你会崩溃,你一直都在怀疑我,对我提心吊胆。 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你释怀了,我以为你原谅我了,所以我稍微松懈了一下…… “对不起,”他抱住她的手臂慢慢变松,“对不起,你原谅我,我记得我们的约定,我绝对不会再做出那种事,请你……原谅我。” 他不停地安抚她,轻声哄她,向她道歉,不断地保证、道歉、保证,终于,少女哭累了,在他的怀抱里睡着。 没有人再把你当成物品一样去占有了,请放心,我绝不会再做伤害你的事。 等他走后,左思缓缓睁开眼睛,那副手铐似乎现在还停留在腕上。她蜷缩起身子抱住自己,努力平复身体的颤抖。她害怕,害怕那间堆满玩具、堆满她所喜爱的物品的屋子。她穿着最华丽的衣服和那堆物品锁在一起,唯一能够接触到的就是左延的拥抱。 他的拥抱令人窒息。 最后她把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扔掉了,整栋屋子重新装修,屋内摆设越简洁越好,她的房间就只有床和衣柜,多余的一个都不要。 可她还是会做噩梦,梦见她又回到那间屋子,冰冷的手铐牢牢将她锁住…… 在没有左延插手的日子里她因着年幼吃了很多亏,可她是开心的,因为她觉得她是自由的……她也以为她释怀了,直到听见左延那句疑似监视的问题,她还是崩溃了。 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如果他真的在监视自己,那么他是不会去问的。 ——可我还是害怕,我害怕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 一只手轻轻触碰到她的额头,里面夹杂着体贴的犹豫。 你来了,为什么现在我见不到你?你在安慰我,是不是? 外面有人敲门:“左思,我是晏铸,我能进来么?” 左思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慌张地说:“你等一等!” 她穿上拖鞋去卫生间洗脸,把泪痕擦掉。对着镜子把脸一顿猛搓,不让刚才的低落情绪显露出来,然后深吸口气,过去开门。 门外的晏铸怀里抱着一只泰迪熊,眼眸里是揉散不去的柔情。左思让他进来:“你怎么有空过来?” “刚下班。”晏铸把泰迪熊放在床头,左思走过去把它抱起来:“送给我的?谢谢你。” “你要不要喝水?” 晏铸坐在椅子上,面容疲倦地说:“麻烦倒一杯。” 温水递给他,晏铸抿了几口,复又放下。他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左思有些担心他的身体,他太辛苦了。 “要不你回去吧。” 这句话像是刺伤了晏铸,他抬起头,神情失落地问:“你不喜欢我来看你?” “不、不是的。我不想你太辛苦,再说我明天就能出院,身体已经好全。” 外面的天色完全黑了,晏铸的肩膀上带着沉重的寒气。左思调高室温,把他脱掉的外套挂在衣架上。 “你最近过得好不好?”晏铸问,“工作压力大吗?” 左思笑:“还可以,和以前一样。” “有没有什么烦心事?” 左思看着他:“你想当我的心里咨询师?” 晏铸缓缓眨了下眼睛:“如果你愿意的话。” 左思说:“目前没有,不过以后发牢骚的机会很多,你到时候可别嫌烦。” 晏铸笑了笑,眉宇之间的倦意让左思想要伸手帮他拂掉。 “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晏铸愧疚地说:“我们两个都很忙,难得有时间见面,我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左思安慰他:“总有机会见面的。大不了我多逃几次课?” “那可不行。” 左思骄傲地仰起下巴:“有什么不行的?我成绩好着呢!” 晏铸忍不住笑了,那笑容倒映在左思眼睛里,让她觉得紧绷的神经舒缓不少,左延带来的压力不知不觉消失了。 左思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去睡会儿吧。” “你呢?” “我……” “你陪我躺一会儿,好不好?” 左思的心跳速度持续加快,双颊不自觉变红。她扭捏了几秒,然后松开晏铸的手朝门那里走去。 “你去哪里?” 左思小声回答:“锁门嘛,护士进来看见生人躺在病床上又要骂人的。” 把门锁好,转过身去,晏铸已经侧躺在床上睡觉了。 左思走过去,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在半成熟的五官里寻找儿时的痕迹。 以前明明很可爱的。眉清目秀,脸蛋粉嘟嘟的,现在——只有嘴唇的轮廓隐隐保持当年的形状,其他都变了。 眉毛变长了,眼睛变大了,鼻梁变高了,唇瓣变薄了,身形自不必说,从以往的瘦小变得高大。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欺负你了吧,再要发生冲突,我的参与也变得无足轻重。 左思的上半身伏在床上,静静听他呼吸的声音。指尖拨了一下他的睫毛,他的眉毛跟着颤动。 左思情不自禁打了个哈欠,困顿地关上灯,躺在晏铸给她预留的空位上。 怀中那人的气息变得轻而平缓,黑暗中,男生睁开眼睛,用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光沉默地打量她。 这个少女让他痛苦。 一开始只要远远地注视她,他就会感到满足……然而当他的手触碰到她那一刻,内心的欲/望便在黑暗中疯狂滋长。 想要…… 我想要你。 我想要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想把你锁起来,藏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我想完全地占有你,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我爱你。 我好……爱你。 左思被卫生间里的水流声吵醒,她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就着浴室的光线去摸床头柜上的闹钟:才凌晨四点钟。 浴室的水流声停止了,晏铸打开门,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来,腰上松松垮垮地围着一条浴巾。 “……抱歉,把你吵醒了。” 他的额头显露出来,那条狰狞的疤痕勾起左思不好的回忆,她走过去,抬手去摸那条疤。 晏铸截住她的手,呼吸停滞住,擦头发的毛巾掉在地上,他抱住左思,热烈地亲吻她。 左思的呼吸变得紊乱,体温和他一起升高。 晏铸把她抱到床上,伸手扯开她宽大的病服,他的吻落在她的皮肤上,皮肤变得更烫,左思的心脏跳得好像要消失了……她不自觉抓住晏铸的头发,喉咙里痒痒的,等他的手给她带来陌生的、奇怪的感觉时,她慌乱地去喊晏铸的名字,晏铸怔了一下,身体重新覆盖住左思,动作却停止了。 少女抱住他,不敢乱动。两人都在竭力恢复理智。 “下次……”晏铸用沙哑的声音在左思耳边说,“下次你再这样突然靠近我,我可不会就这样算了。” 左思小心地嗯了一声。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等到呼吸逐渐平复,晏铸说:“你把眼睛闭上,转过身去,我要穿衣服。” 左思松开晏铸的腰,听话地闭上眼睛,等晏铸从她身上起来,她立刻侧过身子滚去一边,手脚麻利地扣好自己的扣子。 “你现在要走吗?”左思不敢打开大灯,她望着他的背影,“你要去哪里?” “去学校。”晏铸坐回她身边,伸手抱住她,不过两人都不敢去看对方的脸。心脏依旧跳得很快。两个人的脸一个比一个红,只是双方都不想去确认到底谁更红一些。 “学校……”左思的声音还有些漂虚,她咳了一声,“那么早去学校干什么?” “因为——我没有你那么聪明,总得想法子把时间找补回来。” 左思笑了,仰头看他:“你以后学文科还是理科?” “理科。”晏铸回得毫不犹豫,“想到政治之类的东西就头疼。” “那就好。” 晏铸侧头看她的脸蛋:“你也选理科?” “饶了我吧,才不学化学!” “那你好个什么劲?” 左思得意地说:“理科里面女生少呀。” “哦——”晏铸把下巴放在她脑袋上,“理科的女生的确少。不知道你去高年级转过没有,稀少的女生里全都是模特般的身材……” 左思挣开他,气鼓鼓地说:“不准!” 晏铸浅笑:“不准什么?” “不准看别人!” 晏铸捧住她的脸,两个人的瞳孔里只有对方的影子。 这次的吻顺理成章。轻柔缠绵,带着初恋的浓情,没有小心翼翼和横征暴敛,它所有的一切都恰到好处,如同雨水会自然地浸透土壤。 恰到好处的……水到渠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云端里的雅典娜(下) “哟,这还是你第一次创作恋爱故事。” “嗯嗯。”左思点头,眼角眉梢满是笑意。 “不行。” 笑意凝结成冰霜,手中的玻璃杯就要被少女强劲的指力捏碎,她强忍着怒气笑着问:“哪里不行为什么不行你凭什么说不行你倒是说说看啊。” “画风。”对面的邹木易口吻平淡,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创作者身上透露的危险气息。 “画风?”创作者重复他的话,“你说我画风不行?” “是。创作少女漫画你的笔力未免太重,画风要进行大的整改。我的意见是你与其现在花费功夫整改画风,不如放弃这个去画适合你画风的题材。” “你认为我画不了少女漫画?” “不是画不了,是觉得没有必要。中途转换画风的代价我想你比我清楚,而且这也只是一部短篇,没有必要去下那样的气力。” 创作者没再说话。 每次他提的意见都那样欠揍,可是每次左思都没办法反驳他,因为这家伙提出的意见的确没问题……然而这样只会令人更加恼火。 ——好想把他按到地上猛揍一顿,做梦都想。 左思把脸撇过去,牙齿恶狠狠地啃咬吸管。 “不过,”邹木易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这篇故事写得不错,可以修改一下作为短篇小说发表。” “小说?”左思转过脸来用正眼看他,“可是我没有写过小说。” 手稿里面大多是人物对话和火柴人。小说要考虑的东西与漫画不太一样,两者的表现力也大不相同。 “太难了。”而且到时候如果修改意见一大堆会令她摸不到头绪,漫画直接看得到画面,小说不行,那东西只有文字和标点符号。 “你要放弃这篇故事?” “倒也不是……去哪里发表呢?” “巡音出版社的杂志类型以小说为主,我可以联系一位编辑过来帮你。” “巡音出版社……”左思脑海中迅速掠过一个人的面容,“彭姜宇吗?”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邹木易略微吃了一惊:“怎么会想到他?不,应该说难为你还记得他。” “怎么了?”左思预感到有些不对。 “他啊,”邹木易轻叹口气,“他的精神方面好像出了点问题……不,也不能这样说,应该说他的脾性有点问题,面试和头两个月的实习期间所有人都看走了眼。彭姜宇近一个月来脾气非常暴躁,还会乱摔东西。” 左思睁大眼睛:“在办公室里?” “对。好好的谈话中他会突然发怒,身体不受控制似的去摔打一切能够触碰到的东西。原先公司以为他压力过大,想要放他几天假,结果他听见这话忽然发飙,认定公司骂他精神不正常,然后——殴打了一位女同事。公司乱成一团,扯都扯不住,最后由警卫出马才把他制伏,现在他已经被开除了。” “怎么会……” “听陈律师说你出院以后也开除了程江?” “啊,这个呀。”左思烦躁地皱住眉头。 “出什么事了?” “合约里明确讲到不能伤害自己的身体,否则雇主有权单方面解除合约——我也不是太懂,总之我把情况和陈律师说了以后他明确表示可以开除程江,没有任何问题。” “你问过她为什么要伤害自己的身体了没有?” “问过,”左思眼里闪现一丝不耐,“一问她就发火,居然砸毁了我好些石膏像,还把我的画作给撕了。” 她原本以为程江只是喜欢偷东西,她买来的一些小装饰品正是为了迎合程江的喜好摆在那里的,没想到程江居然敢在她的画室里发火——这是左思绝对不能容忍的。程江背上的疤痕是以前的痕迹,那为左思的创作带来了灵感,因此她也没有刻意去提。 “无论因为什么她都不能去毁我的画!”左思对此依旧耿耿于怀,“有事情可以好好说嘛,干什么要拿我的画室出气?太过分了!” “你还不知道吧?”邹木易说,“程江那孩子是彭姜宇的女朋友。” “什——你的意思是程江身上的伤是彭姜宇打的?” 其实开除程江跟她身上的伤没有直接关系,主要还是程江砸了左思的画室,左思一气之下询问陈律师怎样能不受损失地和程江解除合约,陈律师问明情况后指出“模特禁止伤害自己的身体”一条,当然,解除以后左思还是给她发了一个月的工资,虽然她统共只上了半个月的班。 “彭姜宇在公司里面都能失控成这样,那程江……”左思开始担心。 “你可不要多管闲事。”邹木易喝了口咖啡,用冷静的口吻对左思说,“家务事,旁人少管。” 左思不认同:“那是暴力。” 邹木易的情绪依旧没有波动:“在没有弄清楚受暴人的品性之前,贸然出手……受害的只有多管闲事的那个人。换句话说你得弄清楚程江愿不愿意离开彭姜宇。如果你要管的话,你必须弄清程江的想法。” 左思想不通:“总不可能有人喜欢挨打吧?” 邹木易的视线挪去一边:“总之听我的话,你再怎么同情程江也要先弄清她的想法,弄清楚她要不要让你管,弄清楚她是不是真的想要离开彭姜宇。” 左思不理解的点依旧在那个问题上:“这有什么好弄清楚的,她当然要离开那个暴力狂了,她都被打成那样了……总不可能有人喜欢挨打吧!” 邹木易轻咳一声,一口气把咖啡喝光,等放下杯子,他的视线与纯澈的、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睛对视,他再次避开:“我记得你这个星期六过生日,准备怎么庆祝?” “……和朋友一起过,苏颖替我安排好了,可能会去游乐场玩。” “咳咳,这样啊,那个编辑我确定好了就会联系你,或者等你过完生日再定?” “啊、都行,程江的事情我们还没有——” 邹木易站起来:“我还有事情要忙,先走了。” 他走两步又回过头提醒她:“程江的事情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不要贸然插手——好了,你不要再问了,这个问题到此为止。我走了,再见。” 什么跟什么嘛! 左思郁闷地去吸果汁。 “客人,”一只胳膊从侧面环过她的身体撑在桌面上,服务生英俊的脸庞上写满殷勤的笑,“请问需要什么特别服务?” 左思的鼻尖擦过他的脸颊,轻轻笑着:“麻烦帮我加杯可乐。” 服务生皱着眉头,有些委屈地看着她:“只要可乐?” “那就再点些吃的好了。”左思侧过头去找菜单,她诚恳地想,多点菜就可以多给眼前这位服务生一些小费。 晏铸觉得太阳穴有点痛。他捏住左思的下巴:“我问的是‘特别的服务’。” 说着,他就要去吻她,左思赶紧伸手拦住:“这里是公共场所!” 晏铸拨开她的手,出声纠正:“小姐,你订的可是包厢。” 服务生“特别服务”完以后趾高气昂地撩开门帘走了,剩下左思一个人面红心跳地坐在那里消化。 “可恶……” 程江的遭遇让左思的良心深感不安,回想起她那天歇斯底里的举动左思为她寻找的理由是“精神与身体双重压力过大”,说不定就是因为自己的那个问题触及了她脆弱的神经。 每个人崩溃的底线不同,人与人之间只能尽量互相理解。 不过邹木易都那样提醒了……自己还是乖乖听话为妙。这么多年来邹木易从未误判过形势。 她现在在干什么?有顺利找到工作吗? “太冲动了……”左思抱住脑袋伏在桌子上,“果然还是修养不够。” 她苦恼地叹口气。上上次也是,程江不过想要看一看竹节空的漫画,居然就那样发火了,还吓了程江一跳。她无法忘记程江当时的表情。强烈的自责在心中翻涌。 “还是应该去看看她。”左思下定决心,“有可能的话再给她找份工作。” 走出包厢,远远的看见晏铸端着餐盘来回忙碌,脸上的笑容端正得无懈可击,左思在餐厅角落站了一会儿,没有找到和他打招呼的时机,于是拎着包准备走。 一个染着金色头发、穿着餐厅标配蓬蓬裙,长相非常可爱的女生走过来拦住她:“你是晏铸的女朋友吗?” 她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笑容甜美,左思不禁想要伸手捏捏她那光滑的脸蛋。 “……你在听吗?” “嗯?啊,是的。” “嘻嘻,晏铸说他看见你了,没空过来送你,很抱歉,让你路上注意安全。” 左思奇怪地想,有这功夫和别人交代,他为什么不亲自过来?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 金发女生的脸忽然凑近,她眨了眨眼睛:“你的黑眼圈很重哦!哈,而且胸/部小得可怜。” “什么?” 女生冲她做了个鬼脸,然后嬉笑着跑开了。 左思攥紧拳头:“这个臭丫头……我的胸/部明明在正常范围内,发/育得刚刚好……” 她愤愤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小气的宙斯(上) 从超市里买了一大堆食物,一股脑塞进冰箱,冷着脸重重地关上冰箱门。 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左延听见动静,悄悄偷看气鼓鼓地站在冰箱面前的女儿,等左思发现他的视线,他一下子把头缩进报纸下面。 “晚饭你自己解决!” “啊?为什么?”左延紧张地放下报纸,看女儿解下围裙头也不回地穿过客厅走去玄关,左延赶紧跟上去,“你不待在家里吗?” “我今天要去苏颖家睡!”后者任性地回答,同时蹲下换鞋。 “为什么?”左延坐在她旁边,“我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在左延诚恳的视线下左思变得扭捏起来,“我只是……想去和苏颖聊聊天,到了她家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左延松口气,跟随女儿站起来:“好,你路上注意安全,对了,钱带够了吗?” 左思点点头:“我出门咯?” “啊、嗯。” 大门关上,屋子陷入一片寂静。 完全放手果然是件很困难的事…… 左延神情郁闷地站在玄关发呆。等黄昏变淡,走廊被夜气淹没,左延垂头丧气地坐在地板上,认真思考着什么,接着拿起话筒挨个给下属打电话:“喂?是我。我们去喝酒吧!啊?为什么?哦,我女儿生日,我不知道该送些什么……不管,赶紧出来,老地方见。” 苏颖的父母做餐饮生意,要夜里很晚才回来。左思拿钥匙打开她家大门,坐在客厅等苏颖放学。 苏颖家和左思家一样,鞋柜放有对方的鞋,衣柜里也不乏对方的衣服,只是有一条底线二人都很有默契地自觉遵守——绝不擅自闯入对方的房间——哪怕对里面的东西分外熟悉。 左思现下的心情非常烦躁,因为她发现晏铸工作的那家餐厅里女生特别多,餐厅老板还特别喜欢用换装的把戏吸引客人,虽然执事一类的衣服晏铸穿起来很帅……他本来就很帅,就算穿叫花子的衣服也……左思试着想象了一下,手不自觉抓住茶几上的笔在纸上画起简图。 “啊、不对!我在干什么呀!”左思迅速撕掉草稿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他接/吻的姿势和拥抱的姿势都相当熟练……左思坐在地板上抱住自己的膝盖,学校里也有很多女生围着他……他的亲吻给过别人了么?他曾经也像抱自己那样抱过别人了么?想到这里,左思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心口发紧。 以前的事情是不可以追究的吧,可是……还是很介意,不想、不想他碰别人……他碰过别人了吗? 左思把头埋起来,像不倒翁那样挤在沙发和茶几之间。 苏颖回来打开电灯,看见鞋柜旁放着左思的鞋子,她走到客厅找她,然后就看见这样的左思——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呈现这种状况,漫画画不出来时她只会在地板上一个接一个的打跟斗。这个样子,是出什么问题了吧? 苏颖一脸担心地走到左思身边,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喂,出什么事了?受欺负了还是怎么样?” “大。” “什么?”苏颖把耳朵凑过去。 “好大。” “什么好大?” 左思猛地抬起头哭丧着声音喊叫:“她的胸部好大哟——!” 苏颖吓得一拳头抡过去:“你这混蛋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 左思接住她的拳头,紧跟着扑过去抱住她,头脸埋进她怀里蹭了蹭,整个人呆楞住,瘪着嘴抬头看她:“你也发/育了啊。” 苏颖一巴掌呼到她脸上:“撒手啊!变/态!” 热气腾腾的可可和夹心饼干一起被端进苏颖房间,苏颖听了左思和晏铸交往的来龙去脉以及左思的烦心事后立即拍桌论断:“这个问题不属于我能解决的范围,你等着,我去搬救兵!” 说着,风风火火打了个电话,等了约莫二十分钟,全校出了名的风/情/美人走进来,左思见到她,一下子踢开苏颖,扑进她的怀抱。 李曼知道她和晏铸交往的时候整个人都惊讶得愣住了:“左思,你终于也到这一步了啊!可是你们两个冷面冷心的慢热家伙是怎样混到一起的?” “听我说嘛!” 李曼听完过程,沉思半晌,她深深吐出口气:“高手,这小子绝对是个高手。” 苏颖问:“什么意思?你是说他经验很丰富?” 这句话无疑是往左思心上插了一刀,苏颖抓住左思的肩膀:“分手!立刻分手!情场/老/手不能交!” “谁说他是‘情场/老/手’啦?”李曼不满地把左思夺回来,“我只说他是高手,那家伙完全把左思当牛一样牵着走了。” “牛?”苏颖无法想象。 “嗯,牛。缰绳牢牢地掌握在他的手上。”李曼重重拍了左思一下,令她回过神来,“我问你,他第一次亲你的时候你的心里有想着他么?” “第一次?”左思回忆,“当时我正在发烧,所以没有太大感觉。” “而且你也没有真正喜欢上他,对不对?” “这个……” “据我了解,他是在打友情牌。你不是说他小学和你同学嘛,晏铸额上的伤口又与你有关——错不了,是友情牌加同情牌!他试图利用你的愧疚心理、然后再加上强劲一吻,于是你就稀里糊涂地答应和他交往了!” “哦——这样啊!”苏颖崇拜地看着她,“然后呢?” “左思没有过恋爱经验,很容易被他的外表迷惑,再加上他已习用花言巧语哄骗顾客……哼哼,”李曼揽住左思的肩膀,“第二次接/吻是在医院吧?” 左思听到医院两个字面部飞快烧起来。 李曼眯着眼睛凑近她:“你们在医院里干什么了?” “干什么了?”苏颖发现好玩的状况,立刻跟着凑过去。 左思紧张地别过脸,掌心开始冒汗:“没、没干什么。” 李曼嘿嘿笑着:“做了什么超纲的事情吧?” 苏颖会意过来,惊叫着说:“你们该不会上——” “没有!”左思红着脸打断她,进而窘迫地说,“只是超了一点点纲,但绝对没有上、没有、没有那个……”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埋越低。 “你们在医院里亲过不只一次吧?” “唔、嗯。” “接下来的问题很重要,你要老实回答我。”李曼的手掌贴在左思胸口上,“你的心是不是跳得一次比一次快?” 左思点头,连耳根都是烫的。 李曼下结论:“这个叫做潜移默化,要你习惯他的亲吻。” “哦哦!”苏颖简直想要拿笔记录下来。 “出院以后你有老想着他吗?” “……偶尔会。因为要写脚本,另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可是今天你却想了他一整天,而且还因为他搅乱了心绪变得焦躁不安,还会胡思乱想、患得患失。你今天离开他后除了情绪低落以外什么事情都还没做吧?” “没有……心情。” 李曼点头:“刻意在餐厅亲你,向你提醒他的存在,然后又让可爱丰/满的女孩子过来传达他的意思——他肯定知道那个女孩子把你视作情敌,一定会向你挑衅,借此掀起你的醋意,让你不得不想着他,真是高手啊。” 苏颖鼓掌:“太厉害了!也只有他才能把左思弄得郁闷一整天,躲在角落发霉。” 左思被她们搅得六神无主:“你还没告诉我该怎么办。” “别担心,哼,小样儿,跟我斗。”李曼眼睛里露出好胜的光,“你放心,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军师,绝对帮你扭转局面!” “军师?”左思犹豫,“太夸张了。” “一点都不夸张,再这么下去不出十天你就要被他吃得死死的,你愿意整天围着他转,做什么事情都想着他,他的语气有一点点不对就想东想西的,自己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左思被她完全镇住:“不、不愿意。” “嘿,那就对了。宝贝儿,听我讲,被男人握在手心里是没有任何好处的。万一他哪天玩腻了,不要你了,你怎么办?最起码你得学会全身而退。” 苏颖此刻正捧着小本子做笔记,眼睛闪闪发光地盯着李曼。 左思正襟危坐:“那么我该怎么办?” “首先,无论他提出什么样的要求都不要满足他,明白吗?” 左思郑重点头。 “你真明白了?” “明白了。” 李曼觉得口有点干:“你明白什么了?” “绝对不答应他的任何要求。” 李曼私底下认为,依照左思做事极端认真的性格,她单方面出马事情大概会搞砸,弄不好两人还会分手,这可不是李曼的初心。她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我记得后天是你生日,苏颖,你有安排聚会吗?” “安排了!” “好,取消聚会。把聚会改成……”李曼想了想,嘴角露出一丝浅笑,“改成温泉两日游。” “泡温泉?!”苏颖开心地道:“好耶!我怎么没有想到!” 左思不解:“可是为什么?” “这你不要管,你记得带泳衣就好。至于晏铸那边……苏颖联系。” 左思说:“他周末要工作。” “让他请假。嗯……这事儿左思不要管,全由苏颖去打招呼,苏颖,你就跟他说要给左思一个惊喜,另外多邀一些同学,尤其是——”李曼看了看左思,接着改变主意,“算了,同学那边我去叫,你把晏铸搞定,确保他会参加就行。” 苏颖朝她敬了一礼:“Yes,sir!” “左思嘛,这两天他要见面你就说很忙,没空,不要多说一句话,能做到么?” 左思信誓旦旦地回答:“能!” 李曼阴险地笑着:“晏铸同学,我让你见识见识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高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章 小气的宙斯(中) 登车时间定在周五晚上八点,就在一中路口集合。 左思这两天确实也忙,一直躲在器材室里赶稿,几乎没怎么合眼。星期五下午六点多她就来了,她看见三个一模一样的长型客车停在路边,三辆车里都零零散散坐着一中的学生。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她在车下捂住额头,李曼她邀请的人太多了。 “左思!快上来!”同班女生伏在窗口跟她打招呼,她笑着回应她们,登上那辆车,和她们寒暄几句,然后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脑袋一挨着玻璃就立刻睡着了。 仿佛置身喧闹的锅炉里,耳边一直缠绕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像苏颖因制止某人大声吵闹所发出的强劲嘘声。 左思难受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到一张放大的脸庞,脂粉味如同采集花蜜成功了的蜜蜂,在她四周嗡鸣个不停。 等等,这个人是——苏洁!她半梦半醒地惊叫一声,嗖地站起来,伸手四处寻找她的手稿,旁边的冯佳伸把她死死搂住:“她睡懵了。” “好了,”李曼敲了一下左思的额头,“别紧张,我们在车上。”她恶狠狠地瞪了苏颖一眼,苏颖缩着脖子一脸歉意。 车子里的学生不认识苏洁,不明白左思为什么会对这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做出那么强烈的反应,都收拢声音悄悄去看。 “小思姐姐还在记恨我不小心弄脏了你的画稿的事情吗?”苏洁委委屈屈地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着泪光,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怎么会,她只是睡懵了。”李曼圆场,“好了,在车里走动不安全,快去和你堂姐坐好。” 苏颖很识相地拉住她胳膊:“走,回座位。” “可是……”苏洁狡黠的眼睛依然看着左思,“我想和小思姐姐一起坐。小思姐姐,可以吗?” “不——”李曼从后面用力拍了一下左思的脑袋,把她口中的“要”字拍散,车里人下意识捂住自己脑袋,因为听上去很痛的样子。 左思重新抬起头,笑容可掬:“当然可以。” “好耶!”苏洁拍手欢呼,这个时候,一个幽灵一样的人物轻飘飘钻过缝隙落座在左思身边,冯佳很懂事地退出去。 “可惜我身边已经有人了。”左思的神情看上去的确很惋惜。 白妍清抬起头一脸无畏地和苏洁对视。 “我们换个座位吧。”苏洁乞求,“我想和小思姐姐坐。” 白妍清双手环抱住自己,神情忧伤:“可是我一离开左思就会浑身发抖不知所措,车里还有那么多陌生人——” 苏洁皱着眉头:“车里不都是一中的人嘛!” “不要。会害怕。”白妍清的泪水滑下来,在车里昏黄色的灯光照耀下显得楚楚可怜。 “对呀,白妍清一贯很胆小。”走廊对面的女生帮衬,“你就和你堂姐坐吧。” “是啊,彼此也好有照应。” “万一白妍清晕车就糟了,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大好。” “出门在外不要太任性。” 李曼朝苏颖使了个眼色,苏颖拍拍苏洁的肩膀:“来嘛,和姐姐坐嘛,听话。” 苏洁这才不情不愿地坐到前面去。 左思轻舒口气,坐下来的瞬间她瞥到晏铸坐在最后一排的靠窗位置上,他正在看着她,左思面部一红,躲到靠背后面去了。 李曼等车里的氛围差不多稳定下来,周围人睡觉的睡觉聊天的聊天,她吩咐冯佳占好座位,一个人蹲着身子悄悄溜到左思和白妍清中间,三个女生挤在一起。 “她怎么来了?”左思悄声问。 李曼的头也很痛:“肯定是苏颖那家伙听说要去泡温泉,兴奋过头,让那个小恶魔知道了。” “为什么你会邀请了那么多人?整整三辆车。” “对不起……”李曼哭丧着脸,“我也兴奋过头了。” 左思有点焦虑。 “别担心,”李曼挨着左思,在她耳边细声安慰,“你生日的事情只有我们几个知道,不会吵的。” 左思感激地看着她:“谢谢你。” 李曼捏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说这个干什么。” ——你曾经给过我莫大的温暖,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李曼感到背部袭来一股寒意,她转过头去,晏铸刚巧把视线挪开。 不会吧,这小子连女人的醋都吃? “一个小问题,”左思抿抿嘴唇,“苏洁烦我怎么办?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这的确是个大//麻烦。 李曼拍拍白妍清的手背:“这两天你要守好左思,别让苏洁靠近她。” 白妍清歪着脑袋看她:“我会一如既往黏住左思的。” 李曼叹气,苏洁的到来破坏了她大部分计划,没准直到回来晏铸和左思都没有相处的机会,更别提让左思“掰回一局”了。 苏洁比左思小三个月,念初二,因着苏颖的缘故,左思在小学三年级的暑假认识了她,从此左思便不怎么往苏颖家跑了。 苏洁对左思抱有天生的敌意。她的特点是私底下对左思冷嘲热讽,等人多的时候又会借助自己纯洁无辜的长相让别人以为左思在欺负她,并且屡试不爽,左思小学后三年的形象被她毁得一塌糊涂,好在初中时期摆脱了她。可是随着年龄增长,她发明了一个新招数,那就是左思有的东西她一定得有。 左思的五官带着来自左延的冷峻,不笑的时候令人倍感压力;苏洁和她相反,长相甜美,身材傲人,如果她和左思穿一样的衣服,对比无疑是惨烈的。左思被她逼得很少穿裙子,打扮越来越简洁。其实如果不是去年冬天她拿钢笔在左思用来参赛的作品上一阵乱画,左思不会对她那样反感,用李曼的话来说,左思当时没有掐死苏洁,算她命大。 那幅画,左思画了整整三个月,期间没有做别的事情,她没想到在她快要完成的时候苏洁突然来她家玩——有什么好玩的,纯粹是过来捣乱的。 现在左思一看到她就会产生生理排斥,幸亏李曼压制着,不然刚才她就直接翻脸了,车上的舆论只会一边倒向苏洁,旅途不用想象,一定非常难看,毕竟在外人眼中苏洁只是一个粘人的初中小丫头。 从寻城到月耳山要坐三个半小时的车。左思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中间只是偶尔会被白妍清喊起来喝水。她有低血糖,待会儿到了地方大家肯定是吵着要泡澡的,于是李曼叮嘱白妍清要记得喂她水和食物,要是在泡澡途中晕倒可就麻烦了。 车子一辆接一辆静默地穿过山林,奔赴他们期待的目的地。 这群可怜的学生还不知道,带路的三辆面包车里坐满了老师,因为旅馆老板表示如果没有老师引领,他们拒绝接受大批未成年学生,李曼只好私底下去找明宇合,结果这家伙一听度假立刻联络了各个参与班级中的教师们……李曼暗中祈祷,希望学生们发现事实反应不要太过激烈,她也没想到参与阵容会如此强大,提前告诉左思的话她一定临阵脱逃,因此只好瞒下,知道此事的只有三个班级的班干部以及少数人员——千万不要反响过激呀! 冯佳戳了戳李曼的肩膀,伏在她耳边问:“晏铸干什么总是往这边看?该不会喜欢上谁了吧?” 李曼憋住笑:“有可能。不过也有可能是谁得罪了他,你没发觉他的眼神特别阴沉么?” “阴沉?”冯佳往后看了一眼,“呀,他眼睛闭上了。” “行了,”李曼把她的脑袋揪回来,“我们也睡一会儿,下半夜估计有得折腾。” 冯佳点点头,打个哈欠闭眼睡了。 李曼看着左思从靠垫上露出的半个脑袋,内心滋生出一股怜爱之情。虽然以她的年龄来看这样想不大合适,不过对于她来讲,灌注给左思的更像母亲的关怀。 初三的时候李曼和左思同班,她一向是班里的领头大姐,她对左思这个性情冷漠行为乖张的女生非常不满。 左思的年纪比同级人小,不爱搭理人,时常在班级里失踪,偏偏成绩名列前茅,她那张脸怎么看怎么讨厌,像是会鄙夷一切不如她的人。 “真是让人心烦!”李曼每次看到她的背影就会觉得不爽,莫名的想要欺负她。 班里的人很会察言观色,老师们显然并不喜欢这个经常请假的学生,既然班里的老大有这个意思,那么就去欺负她吧。 辱骂和嘲讽效益不大,孤立——她原本就是被孤立的。 “听说她转来我们学校的因为是她在原校把一个女生推下楼梯,然后被开除了。” “那么她打架一定很厉害吧?”提建议的人嘴角带笑。 “可以试试。” 如果她再次还手,她就一定会被学校开除。她原本就有黑历史,学校肯定在暗中提防她。 李曼只是摆出不喜欢她的姿态,剩下的事根本不需要她出手,她只需要静静看着。 “完全下不了手嘛!” “她力气太大了。” “她根本不用还手,只需把人制伏,然后趁机逃走。” “太狡猾了!” “难怪那么嚣张。” 明的不行可以来暗的。 例如撕掉她的作业本或者把她的桌子划得乱七八糟,方法虽然幼稚,可的确令人头疼。不过之后发生的一件事让班里人不敢再惹左思。 一次上体育课,有男生非常“不小心”把左思推进蓄水池,左思说“那么你就把你的校服借给我吧”。当时男生们在练习篮球,穿的都是队服,男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能答应,去教室拿校服送给躲在厕所里的左思。 “不如你去欺负她我们趴在外面围观,这样既解恨又让她不敢向学校告状。” 男生同意了,结果他的头被左思按进马桶里冲了好久,外面的学生目瞪口呆。 “总不能跟老师说一米六零的左思在欺负一个一米八二的男生吧?” “并且还把男生的头塞进马桶里。” “她是怎样制伏他的?” “也就是说她以前都在对我们手下留情咯?” “讨厌、我才不要被她按进马桶里……” “不知道李曼和她打架谁会赢?” “左思吧,李曼可没有能耐去放倒一个篮球队员。” 是吗……当天傍晚李曼就去堵左思,伸手揪住她的衣领:“别人说你比我厉害。” 左思捏住她的手,一脸理所当然地说:“我的确比你厉害。” “哦?是吗?”李曼撸起袖子,“来,那我们来比一下!”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当然是看看我们俩到底谁厉害!” “刚才不是说了么,我比你厉害。” “那是他们说的,我不承认。” “可是我的确比你厉害。” “都说我不承认了!”李曼生气地冲她大吼,“所以我们来一决胜负吧!” 左思一脸看傻子似的看着她:“你的逻辑是不是有问题?很明显你打不过高个子男生而我打得过他们,通过他们得知我肯定比你厉害,为什么还要自取其辱?” 李曼当时气得鼻血都快喷出来了,结果那场架还是没有打成,因为左思趁她发火的间隙飞快地跑掉了。这是她第一次和左思正面接触,也是她第一次领悟到左思并不是个闷罐子,而且左思比想象中的还要气人,不过似乎并不傲慢——或者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孤僻、不食人间烟火。 她居然会把一个人的头按进马桶里——这大概是李曼觉得最不可思议的地方了。 之后的两个月双方安然无事,让两人关系发生转折的事情发生在元旦。 元旦前李曼和她的社会男友分手,男友对她进行报复,召集一伙人把她堵在超市旁边的巷子里想要给她点苦头吃,这一幕刚好被出来采购的左思看见。 要说左思的战斗力放倒一个普通男生还行,面对五六个快要成年的混混就为难了。 “傻子、这不关你的事情,快滚!” 李曼的衣服被他们撕裂,当时是晚上,过路行人全部远远地绕开这里,如果左思走开,李曼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两个人的战斗力合起来可以把三个男人击倒,虽说最终以两人被摁在地上毒打一顿收尾,但没有造成比这更加严重的后果。那场喧嚣引来了警察,混混落荒而逃。 “快走。”鼻青脸肿的左思拉住鼻青脸肿的李曼,跟在混混后面远离警察。 李曼喘着气在后面大吼:“我们是受害者,为什么要跑?” “我爸是警察头子,我可不想在派出所挨他训斥。” 左思把李曼送回家,接着李曼又挨了父亲的耳光。 “成天惹事!给我滚出去!” 又饿又冻的李曼只好跟着左思回家。 左思家里空荡荡的,透着极其寂寞的气息。 左思在家里完全不像个女孩子,她会靠在沙发上像中年男人那样把脚放在茶几上,而且浴室里居然连一样护肤品都没有。 “洗面奶呢?”李曼洗澡洗到一半冲出来问左思,“洗面奶在哪里?我上了粉底,没有卸妆油算了,洗面奶一定得有!” “啊、抱歉,家里没有这个。” 李曼抓住左思哀嚎:“那你要我怎么办?!” “用肥皂吧,反正脸已经被打肿了……” 反正脸已经被打肿了,那就用肥皂吧。现在回想起来李曼无形觉得这句话万分好笑,有点像“反正面已经凉了,既然没有筷子那就用手抓吧”。 她和父亲生活在一起。父亲时常不在家,所以她几乎是自己养活自己。 她在画漫画,已经小有名气了。 她有些方面很敏感,有些方面迟钝得令人发指。 她没有首饰,不怎么穿裙子,家里一点女性气味都没有。 “你看,把百合花放在厕所里厕所就不会有异味了。” “我家厕所本来就没有异味。” “……给我放进去!” “哦。” 睡裙、扎头发用的饰品,哪种/胸/罩穿起来会更舒服,用什么洗发液,哪种洗面奶对皮肤好,为什么要用护肤品……这些全是李曼教给她的。 “你为什么要推女生下楼?” “你听说了啊……我不是故意的。她那时和苏颖发生冲突,我拦架把她推开,我没注意到她身后有楼梯……你也知道我力气很大,不受控制。好在她只是轻微骨折,不然就麻烦了。” “哈,原来是这样。” 她的确是那种会为了朋友挺身而出的人,所以她才会格外吸引某一类人。 我是这样,冯佳是这样,白妍清是这样,苏颖更不用说。 左思在人际关系方面显得愣头愣脑的——不过我们足够弥补你在这方面的缺陷了。 安心睡吧。我的傻女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章 小气的宙斯(下) 夜风吹破从温泉中升腾起来的巨大水汽,高中生们扒着玻璃兴奋地对外叫嚷。 那是一个巨大的温泉山庄,门前灯火辉煌,热闹的夜景透过空气直击少年人的心脏,他们亦以热烈回应。 他们喧闹着、叫嚣着,摩拳擦掌,直到他们涌下车子看见班主任的那一刻——所有声音都堵在嗓子眼,一个个像打霜的茄子,垂头丧气地找到自家老师,规规矩矩把队站好。 “有这么扫兴么?”高一三班语文老师悄悄问英语老师,“我们平时是不是太严格了?” 英语老师推了一下眼镜:“不管,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们玩我们的,他们待会儿就适应了。” “这样太不负责任了吧?” “都是高中生了,没关系。而且班主任在这里……”英语老师使了个眼色,语文老师会意地点头。 班主任们瞬间觉得自己貌似被坑了。 “你带泳衣了吧?”冯佳问左思,左思摆出一副沉思的模样,背部缓缓驼下去。 冯佳抓住她的肩膀:“我们不是提醒过你了吗?!” “喂、冯佳,小点声,”李曼看看周围,“没关系,我多带了一套,穿我的吧。” “穿你的?”冯佳忍不住笑了,“左思的胸部撑不住吧。” 左思尴尬地扶住额头:“对不起。” 李曼揽住左思的肩膀:“那套泳衣是专门为你买的,放心,绝对合身。” “哇,”白妍清露出期待的表情,“李曼挑的泳衣……该不会全是绳子吧?” 李曼有些无力:“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印象中的那个人。” “喂……” 苏颖拖住苏洁站在队伍后方,够着脖子去瞧相谈正欢的四个人,她很想过去,可是又不能让苏洁去破坏她们的心情,她极其沮丧地叹口气。 “是呢,我和小思姐姐毕业于同一所小学。”苏洁高兴地和隔壁男生交谈,“她那时的性格和现在一模一样,完全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喂、你不要瞎说,”苏颖训斥她,“你们几个别听她胡说,左思只是有点慢热。” 她敲了一下苏洁的脑袋:“左思如果瞧不起人,你以为她会理你么?” 苏洁吐吐舌头,拉住她的胳膊撒娇:“人家只是在开玩笑嘛。”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不过左思的确不怎么喜欢搭理人。”一个男生拿手肘撞撞晏铸,“是吧,总是步履匆匆的模样。” “晏铸不也一样不爱搭理人?!”苏颖不服气地瞪着他们,心里把晏铸骂了一万遍,左思被人误会都不出声帮她辩解,这算什么男朋友! 那个男生说:“我们晏铸是慢热型的。” 苏颖回答:“我们左思也是慢热型。” “左思……只是不擅长跟人打招呼,”站在晏铸身旁的男生微笑着说,“实质上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喂、李默,难道你小子喜欢左思?”前面的男生打趣。 李默的脸霎时红了,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真的哦?”周围的人凑过来,“你真的喜欢左思?” “怪不得你一直拒绝别的女生,原来是有心上人了。” “不要胡说,”李默懊悔自己的羞赫,“没有的事,快点把队排好!” 被发现的话一定会给左思添麻烦的。 晏铸的胳膊搭上他的肩膀,笑眯眯地问:“你在暗恋左思?” “没、没有……” “你怎么知道她很温柔?她对你做了什么温柔的事情么?” “都说没有了。不要给她添麻烦。”李默想要跟随队伍往前走,却发现根本挣不开晏铸,晏铸拖着他慢慢落到后面去。 “你和她是什么时候有交集的?” 李默站定,目光直视晏铸:“你喜欢她?” “是的。”晏铸还是那个问题,“你到底在什么时候接触到她的?” “你的醋意未免也太重了。” “我是她男朋友。”晏铸贴近他,“吃这点醋不过分吧?” 李默怔住,拳头紧紧攥在一起。 “……我以为她目前没有考虑恋爱。” “我知道你很受女生欢迎,不过左思你就别想了,她是我的。” 李默落寞一笑:“我没想过她会是我的。我只和她接触过一次。雨天的桥头,我没带伞,她刚好经过,于是撑着伞把我送回家。仅此而已。” 晏铸紧绷的手指逐步放松:“原来是这样。” “……喂,你们有没有……有没有接过吻?” 晏铸笑:“这可不能告诉你。她会生气的。” 晏铸松开他的肩膀,朝前面走去。 李默望着他的背影,摇头苦笑:晏铸和左思。真是叫人意外的一对。 旅社房间两人一间,全都是早早预定好的,如果没有老师,这些事情是做不来的,所以学生们很识时务地不再抱怨,开始在老师跟前讨巧卖乖。 “行了,都自己去玩吧!”代表老师高声吩咐,“注意自己的形象,别丢了我们学校的脸面!” 学生们一哄而散,拿着房卡去各自房间换衣服。 左思和白妍清一间。她们放好行李,很快就听见李曼的敲门声。 “我来给你送泳衣啦!” 关上门,左思打量李曼递给她的东西。 “这、”她把东西挂在手指上甩了甩,“这玩意儿是内/衣吧?” “别胡说!”冯佳抢过来,嬉笑着说,“你上哪儿去找这样花哨的内/衣。” “太花了……”左思皱住眉头,“而且布料也太少了。” “现在泳衣都这样,是吧冯佳?” “别问我,”冯佳说,“我的是连体式。” “……放心啦,里面都是女生,出入走廊又有浴衣遮着,怕什么。” “但是——” “左思!开门!”苏颖在外面大吼。 李曼走到门边:“你妹妹呢?” “她去和男生聊天了,不在!” 李曼通过猫眼去证实她说的话,然后开门放她进来。 “哇,好漂亮的泳衣!”苏颖扑到左思旁边,“赶紧换上!” 左思问:“你的呢?” 苏颖掀开衣服,露出纯黑色泳衣:“我已经换好了,就等你们了。再不去可就没有位置咯。” 通往温泉的走廊里浸润着潮湿的水汽,所有人都换上旅馆配发的米黄色浴衣面色红润地拉着同伴慢慢走。 “这还是我第一次泡温泉!”苏颖激动地说,“早就听说月耳山的温泉舒服,今天还是第一次来。” “我也是。”白妍清笑着说,“不知道会不会遇见鬼故事里的情景。” 李曼打了个冷颤:“别说了,我今晚可想好好睡一觉。” 左思轻轻笑着,李曼碰碰她的肩膀,低声说:“看,晏铸。” 左思抬起头,看见晏铸和三个男生一起从左侧走廊过来。 “别忘了我上次对你说的话,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都不要答应,知不知道?” “嗯。” 话音刚落,她的视线被男生高大的身躯挡住,四个女生催促他的同伴快走,留下左思和晏铸单独说话。 晏铸带着她来到比较靠墙的地方,这样可以降低其他人的注意力。 “左思?你为什么不看我?” “啊?”左思抬起头,两人目光对在一起,左思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迅速低下头,“……你太高了,脖子酸……” 走廊断断续续有人经过,晏铸不好去碰她,他只有屈身捕捉她的眼睛。 “是我的错觉么,你好像在躲我。” “没、没有躲你。”因为上次和李曼的交谈,左思不知道该怎样独自一人去面对他。 晏铸对着她笑:“我们去庭院散步好不好?这里不冷,风景也不错。” “不行……”左思抬起头,听见她果断拒绝,晏铸整个人错愕地愣在那里。 “我的意思是李曼她们还在等我泡温泉,所以……”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轻轻推开晏铸,“我先走了。” 她低着头疾步离开,晏铸盯住她远去的背影发了好久的呆,直到同伴回过头寻他,他才跟着他们走进浴室。 “你没做多余的事情吧?”洗澡的时候李曼问左思。 左思摇头,信誓旦旦地说:“一切都按照你的吩咐进行。” “哈哈,那就好。” 晏铸现在一定失落死了,哼,让你耍计谋,想当着我的面吃定左思?做梦去吧! 进入温泉,苏颖发觉李曼一脸坏笑,她凑过去问:“什么事情那么开心?” 李曼拍拍苏颖平坦的胸脯:“高手的乐趣,你不懂啦!” 隔壁班的李默是李曼首先通知到位的。 那家伙明显喜欢左思,他的长相很讨女生喜欢,等洗完澡她就去撮合撮合,一定会让晏铸倍感压力。呵,挑起人醋意这件事不能单让晏铸去做,她要好好教训一下那个狂妄的小子,让他记住左思不是羊肉! 左思泡澡还没泡五分钟脑袋就有点发懵,白妍清关切地望着她:“我们上去吧。” “咦?”冯佳缩进水里,“可是我还没有泡够。” 苏颖嬉笑着说:“我陪你泡。” 上岸的李曼提醒她们:“你们也注意点时间,别泡太久了。” “好——” 三个人穿好浴衣去庄园散步。 好多学生聚在厅里打乒乓球,还有看电影的和吃烧烤的。 庭院里光照很好。现下已经凌晨两点,庄园却丝毫没有疲倦的迹象,反而越发热闹。 三个人说说笑笑在里面逛了很久,身上沁出热汗。 白妍清打了个哈欠:“我有些困了。” 李曼问:“左思呢?” 左思说:“我也有些累了。” “那我们回房间吧。” 三人按原路返回,快要走到大厅那里,她们看见苏洁和晏铸在假山旁边说话。 苏洁半敞着浴衣,在灯光的照耀下能够看到她姣好的胸/型,头发丝都闪着青春的气息。 李曼生气地嘀咕:“说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 两个人的距离悄然靠近,苏洁捂嘴浅笑,晏铸的眼睛里似乎透有星光。 白妍清不解:“他们不是才认识么?” 李曼板起脸低声骂他:“渣男,吃锅望盆!” 苏洁的手攀上晏铸的领口,她拉住他,让他的头慢慢偏向自己,而她则踮起脚尖去迎接他的嘴唇。 “……难道……左思、等等……”李曼反应过来,伸手去牵左思,左思却已经不在她身边,“喂、等等、不要过去——” 左思用力推开苏洁,她站在两人中间,有点手足无措。 “我们去帮她。” “没用的。”李曼拦住白妍清,“左思已经被他吃得死死的了。” 那匹狼的尖牙咬住羔羊颈侧的动脉,除非猎人把狼杀死,否则…… “你干什么突然冲出来?!”苏洁瞪着她。这个男生马上就属于她了,就差那么一点儿,“你快走开!” 左思双拳紧握,嘴唇却有些哆嗦,此刻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洁抬头微笑:“晏铸,我们去湖边玩好不好?” 晏铸没有拒绝,苏洁绕过左思,拉住晏铸的手,下一秒,晏铸的手肘被左思捏住。 “你一直在这里干什么,没看到我们有事吗?去找你的朋友玩啊!”苏洁去掰左思的手,可是怎么也掰不动。 “他。”左思轻吐出一个字。 “什么?”苏洁完全失去耐心,正要鼓动晏铸甩开左思。 “他、是我的。”左思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说出这种话,可是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该怎样向苏洁表达自己的心意。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晏铸,快让她放开你……”她猛然惊觉,这个男生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又要、又要被她抢走了…… “他。是我的东西。”左思用力说,“你不准碰他。” “东西?”苏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说晏铸是你的东西?” 左思词穷,她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拂开苏洁的手,带着晏铸离开这里,往假山后面去了。 “喂!”苏洁正要追上去,肩膀被李曼按住。 “堂妹呀,小孩子呢此刻就该回房睡觉了。” “谁要回房!”苏洁急切寻找他们的身影,白妍清挽住她的胳膊:“不想回房我们就去鬼屋玩吧,我刚刚有看到。” “你、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苏洁被她们强行带进大厅去找苏颖了。 左思拽着晏铸的胳膊埋头走了很久,身后的喧嚣被夜风淹没,周围是矮小的灌木林,身旁有喝茶用的桌子和挡风用的假山,十步开外的湖泊里倒映着星辰和路灯的影子。 她停下来,额上生了冷汗。 ——我居然说出这样低劣的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章 水仙花影(上) 晏铸坐在圆形矮桌上,抬头看着女生低垂的侧脸。她的神情自责懊恼,嘴唇抿成一条线,耳根后面的绒毛被汗水濡湿。 “……你刚才说我是你的东西?” 左思惊了一下,眼睛盯着地面,全然一副犯错的模样:“对不起,我……” “你说我是你的东西。我是你的东西么,左思?” “不、”左思终于抬头,表情惊慌,“你当然不是、你、你……”你是晏铸,是一个人,一个独立的个体,怎么可能是我的东西? 晏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那么,你刚刚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我、我不想、” “不想什么?” 左思缩回自己的手,晏铸却一把把她拉住:“不想什么?告诉我,左思。对我把话说明白。” “我不想,别人碰你。” “为什么?你不喜欢别人碰我——你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左思想要退缩,晏铸步步紧逼。 “告诉我你真正的想法。” “我、对不起,”左思的眼泪掉落下来,她隐忍住哭腔向他道歉,“我不是有意这样想的,可是我——” “怎样想?”晏铸打断她的话,“你当时在想什么?” “我、我不想别人碰你,你是我的,是属于我的……”左思终于哭出来,“对不起,我知道我很卑鄙,你要生气也好、不再理我也好,可是……我一想到你会亲吻别人,我一想到你会拥抱别人我就、我就很难受……你明明、明明是属于我的……对不起……” 对不起,我产生了幼时我最痛恨的想法,我居然渴望你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对不起…… 晏铸伸手去擦她的眼泪:“我是你的,你想我只属于你一个人,你想我的世界里只有你,是不是?” 左思哽咽:“对不起……” 他捧住她的脑袋,抬头凝视她:“那么从现在起,我只属于你一个人,好不好?” 左思呆呆地看着他。 “即便……我把你当成东西那样霸道地占有?” 晏铸神情温柔:“你要怎样去占有我呢?” “你、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你不许去抱别人。你以前抱过别人,对不对?” 晏铸不说话,只是含笑凝视着她。 左思想起她妒忌的来源,她俯下身子按住晏铸的肩膀,贴唇去亲他,晏铸一动不动,静静地接受。 左思抱住他,晏铸却丝毫没有反应。左思泄气了。 忽然,她的腰被晏铸搂住,整个人跌到晏铸怀里,她浴衣的带子不知什么时候散掉,晏铸低头看她,喉结动了动:“你穿这个去泡澡?” 左思尴尬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不、不是我的、这个是李曼拿给我的……” 两个人贴得太近,她很快察觉到晏铸身体的变化。 他的呼吸变得炽热,他在她耳边轻叹:“不如,我们在一起吧。” 左思张大嘴巴,结结巴巴地说:“太、太快了……而且、而且……” 晏铸轻笑:“原来你懂这个。” 左思气得打了他一下:“废话!我又不是白痴。” “那……现在怎么办?”晏铸诚恳地请教,“我很尴尬。” 左思红着脸推开他:“谁、谁要管你呀!” 她系好衣服,自顾自地走掉了。 “喂、喂、左思!你真的走啦?左思——!” 有谁在放烟花。 五颜六色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照亮大片云朵。 晏铸沿湖回来,烟花震耳欲聋的效果逐渐平息,零碎的花火依旧闪耀。稍微有点落寞,在喧闹过后的时间。 他停下,等待假山阴影里的女生自己走出来。 李曼撩了一下头发,斜眼看他:“我刻意等你,你就这副表情?太不懂礼貌了。” “左思呢?” “她陪白妍清去鬼屋了。” “你有事?” 李曼正眼瞧他:“你和左思不合适。” 晏铸眨眨眼睛,似笑非笑地回望她。 李曼轻笑:“从一开始你就在误导她。刚才那一幕在我看来你简直是在逼她,她说出来了吧?那句你盼望已久的话。” “这件事情好像跟你没有关系。” “你放大了人与人之间正常的占有欲,你让左思误认为她对你的感情不正常……晏铸,你怕她反感你强烈的占有欲,居然去诱导左思,让她反过来占有你,呵,真是不得了。” 晏铸轻吸口气:“你刚才听见我们谈话了?” “我可没那么无聊,只是根据你的动作推断出来的。别这样瞪着我,我没准备和左思谈这个——反正说了她也听不懂。” 晏铸恢复笑容:“你到底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用手段赢来的爱情不会长久。是,也许她现在对你产生了感觉,不过那种感觉是你的异性身份造成的。你亲她吻她抱她就是想让她心跳加速,她又是个缺乏感情经验的人,哄骗起来非常容易。”李曼摇头,“左思的性格你应该很了解,一旦等她醒悟过来,或者她真正爱上别人……后果你承受的了么?” 晏铸的眼神变得冰冷:“她不会爱上别人。” 李曼盯着她:“如果她爱上了,你会怎么样?” 晏铸没有回答,他沉默地向前走去。 “我只希望你不要做出伤害她的事。”李曼喃喃。 她不希望任何人受到伤害。 “左思的性格中带有天生的玉石俱焚,你千万不要失控,不要……伤害她。” 从鬼屋出来,左思瞪大眼睛扶住苏颖的胳膊顺气,白妍清却精神十足,像是喝高了的老头子,拽住左思要再去玩一遍。 “不去。”左思坚定地躲在苏颖后面。 鬼屋里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出来的无论男女,全部面无人色。 白妍清兴奋地望向里面:“我还是第一次玩到这么刺激的鬼屋!” “里面什么样?”苏颖刚一问完就后悔了,“算了算了不要告诉我——” 白妍清挽住苏颖的胳膊:“你再陪我进去嘛!” 苏颖的脑袋摇成拨浪鼓。 李曼大笑着走过来:“有这么恐怖么?” 左思指着她的领口:“蜘蛛爬进去了。” “呜哇——”李曼惨叫,疯狂去拍领子。 左思面不改色:“李曼,没有蜘蛛,我骗你的。” 李曼僵硬住:“真的没有?” “想要你感同身受一下。” 李曼扑过去掐她脖子:“你这混蛋!” 左思笑着避开她。 苏颖看着出口:“哎呀,苏洁出来了。” 苏洁紧紧抱住冯佳的胳膊,满脸泪水,不停地打嗝,冯佳面色铁青,把苏洁推到苏颖怀里:“赶紧把她领回去。” 李曼问:“里头怎么样?” 冯佳气恼地说:“什么都没玩到,净听她尖叫了。” 白妍清抓住机会:“我再陪你进去一次?” 冯佳哭丧着脸:“饶了我吧!” “喂,你别再哭了,”苏颖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周围人都看过来了。” 苏洁一听这话,声音反而变大:“你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吵架?” “……” 人群靠拢过来,对着她们指指点点。 苏洁干脆捂住自己的脸蹲下哭。 “起来啦……”苏颖去拽她的衣服,她哭的声音越来越大。 李曼觉得脑袋越来越疼:“啧,好想打人。” 左思抬起胳膊活动活动筋骨,冯佳跟在她后面:“你干嘛?不会真要去打她吧?别冲动啊!” 左思走到苏洁面前:“给你三秒钟,把嘴巴闭上。” “你、你还敢恐吓我——”苏洁大哭,“你们看到了吧,左思一直在欺负我!” 左思闻言,深吸口气。 白妍清往后退了几步:“糟了,左思真的生气了。” “3 。” 李曼劝阻:“左思,别激动,她是很烦人,不过……” “2 。” 苏颖使劲摇苏洁胳膊:“你快停下!” “1 。” 苏颖立即放开她,往后面躲去。 人群屏住呼吸,看左思走到离苏洁一步远的地方,接着她捏住苏洁的胳膊把她一下子扯起来,抱住她的腰往肩膀上一扛,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苏洁。 一个男生赞叹:“好、好厉害!” 苏洁回过神来,拼命挣扎,左思丝毫不为所动,冷声呵斥:“安静。再吵我就带你再走一遍鬼屋。” 苏颖在后面打手势:“不要吵啦——” 左思扛着她一言不发地离开人群,四个女生紧跟其后。 人群安静了几秒,紧接着不约而同的笑出声音。 “这是在干嘛?” “好像是三班的女生。” “左思的力气这么大吗?” “好拽!” “就这么扛着走了?” “她刚才的眼神好可怕!” “……” 苏颖麻利地打开房门,左思走进去,冷漠地把苏洁摔在床上。 她掐住苏洁的下巴:“听着,从现在开始不准捣乱,尽量少招惹我,听懂了没有。” 苏洁硬撑着一口气:“否则?把我丢到山下去?” “否则,”少女冷笑,“我星期一就去你们班告诉所有同学你直到十二岁还在尿床。” 苏洁的脸涨得通红:“你、你……” “不信你就试试。” 她松开苏洁,心情愉悦地走出去。 苏颖瞧瞧缩在被子里一脸怨气的苏洁,她拿好自己的衣服:“我今晚过去睡。嘿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章 水仙花影(中) 温暖的,极其温暖而又绵绸的空气在黑暗中漂浮盘旋。 隐隐的能够听见细微飘渺的钢琴声,仿佛浸润于某个遥远的时空。 和风细雨般的琴声。 “……这是?”左思睁开眼睛,仔细用耳朵捕捉琴声中的变化。 “你所看到的东西都是静止的么?”竹节空曾经这样问过,“天上那朵白云在你眼中是静止的么?你手中的羽毛呢?” 瞬息万变的……肉眼难以捕捉的“神秘莫测”。 云层里隐藏着什么?是龙?雨?棉花?下一秒云里的东西会突然发怒么?难以捕捉,体会不到心绪,就连把握历史都难以触摸到规律。 那么用“和风细雨”来形容未免带有人类的妄自尊大。下一刻是雷霆还是阳光?是拥抱还是残害? 无法判断。 这首曲子歌咏的——“是自然。” “你听出来了。”他坐在左思身边,凝视远方的光影,目光里闪烁着隐忍的怀念,“这一章名为‘自然之声’。” 左思尝试哼唱,然而很快就放弃了:“好难捕捉的调子。” 因为是自然,所以没有人知道它下一秒的变化。 “后边还有?” “自然之怒与自然之叹。” 生与死全凭它的喜好,也许它根本没有喜好,只是随手扔了一块石子,撕裂一片树叶。它会孕育什么?平静的湖水底下复又藏着深渊么…… 接踵而至的自然之怒如同决堤的洪水,令人肝胆俱裂,那股绝无希望的无力,那种绝不要面对的恐慌——“先祖直视了这种恐惧。无论现代人怎样抨击人类‘妄自尊大’都无法改变这一事实。自然没有手下留情,它一直都在随心所欲啊……不要把它拟人化了,会被背叛的。” ——我有的时候在想,所谓“人世”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地狱”?我们被迫降生,被迫战斗,被迫面临死亡,被迫恐惧,被迫痛苦……如果不是“地狱”为什么快乐比痛苦少那么多?为什么喜悦是虚拟是幻想,只有痛苦和艰难才是现实? 是地狱么? 万物一直在地狱里挣扎,欺骗自己这是现世,因为要战斗、要选择,要仔细斟酌自己良知的深浅…… 仿佛被洪水压垮,沉到水底。 是因为那颗果实? 始祖后悔了么? 名为心脏的果实,时时刻刻都被毒蛇监视。 左思浑身被冷汗浸透,脸色惨白。 琴声停止。 “你太沉迷其中了。或许我该感谢有你这样一位‘感同身受’的听众,我好像有点明白自然为什么要我选择你了。” “选择?”左思扬手擦拭额上的汗珠,男生的身躯逐渐蜕变为莹光。 “慢着!”左思追上去握住他的手,“你到底是——” 手里的东西变成虚无,只有那钢琴的余音尚在耳畔。 太虚弱了,无法去回应你。 请等待。 左思睁开眼睛,呼吸全乱了,睡袍上全是梦中残留的汗液。 外面已是白昼,身旁的白妍清和苏颖还在熟睡。 她轻轻起身,收拾衣服去浴室洗澡。 刚才那个梦清晰无比。 她脱掉衣服,注视镜中的少女,她的手搭放在心口处。 上次就有这种感觉了,体内好像栖息着另一个人,一个万分虚弱的灵魂。 他是什么时候看上去不那么虚弱的? 发烧……上次发烧的记忆零零碎碎,在见到晏铸的时候才逐渐变得清晰——难道他的强弱与我相连? 得把事情彻底弄清楚,否则太怪异了。 洗完澡以后左思从浴室出来叫醒她们,两人顶着蜂窝头一脸迷醉。 “八点多了,再不起床就没早饭吃了。” 苏颖嗯了一声,身体一倒,重新滑进被窝。 白妍清昏昏沉沉地抱住左思的腰:“起不来,好累。” “要不我给你们带点干的过来?” 白妍清摇头:“不吃了,中午再吃。”她说完立即把手撒开,整个人像昏死过去一般倒在床上。 左思无奈地揉揉白妍清的头发,起身走出去。 打开门,看见晏铸靠在墙壁上等她,她关上门,笑着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怎么不敲门?” “不知道你是不是在睡觉。” 晏铸搂住她的腰:“早安。” “早安。” 晏铸抬起手,一条银色项链坠下。 “生日快乐。” 左思开心地接住链子,吊坠是一朵银色荔枝玫瑰,镂空的,花瓣层叠,缜密漂亮。 “谢谢,我很喜欢。” “我给你戴上?” “好。” 带着体温的项链滑过锁骨,恋人的呼吸留在耳畔。 喜欢。 我喜欢你。 左思缓缓闭上眼睛,去靠近恋人熟悉的唇,这时,一个凌厉的巴掌拍上后脑勺,左思的额头撞上晏铸的下巴,两个人痛呼一声,捂住各自的痛处蹲下去。 “啧,年轻人,一大早就在走廊腻歪,太不像话了!”左思抬起头,看见英语老师和语文老师一脸痛惜地摇头,她迅速起立:“老、老师们好……” 英语老师耸耸肩膀:“别腻歪了,吃饭去吧。” 她搭住在一旁偷笑的语文老师的肩膀,从左思身边走过去,接着在晏铸旁边停下,用拳头锤了一下他的手臂:“小子,不要做多余的事,出了问题我可找你。” “……是。” 两人走远,语文老师终于大笑出声:“你完了你,学生都恋爱了,你还没找对象。” “你管我。” “下次我再给你介绍一个呀?” “饶了我吧。” 左思轻舒口气:“还好没骂人。” 晏铸握住她的手:“我们去吃饭吧。” “嗯。” 听到了。 通往餐厅的路径中有琴声传来。 这琴声——左思松开晏铸的手,疾步走去,推开餐厅大门,一个身姿极其俊挺的男人坐在东门角的台子上弹钢琴,整个餐厅都融醉在他的琴声中。 她的心口剧烈跳动,伴随着轻微的绞痛,她的身体有些不稳,晏铸从后面扶住她。 “手机,”她忍住痛去问晏铸,“你有手机么?” 晏铸立刻把手机拿出来。 “录下,把他弹得曲子录下来,快!” 手机对准台上的人,晏铸稳住手,认真录下。 一分四十五秒,琴声戛然而止。 他把调子改了。 他和我梦中的那个人究竟有怎样的关联? 掌声如潮,被他外表吸引的女生们纷纷跑过去和他聊天。 “你怎么样?”晏铸问。 “没事。录下来了么?” 晏铸把手机给她看。“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左思,”李曼看见她,跟她打招呼,“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左思说,“不小心绊了一下。” “你们两个过来吃饭吧,冯佳拿了好些东西。” 餐厅里找不到程江的踪影,他是一个人来的么? “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晏铸担心地问。 “嗯,没事。”左思看见彭姜宇要从东门走掉,她站起来,“我有点事,你们先吃。” 得和他聊一聊才行。 “等……”手指碰到她的衣角,很快便从指缝抽离——早已习惯凝视她的背影了不是么?果然,一旦拥有就忍不住得寸进尺。 “咦?”冯佳坐直身子,“左思去哪儿?” “追出去了,”李曼说,“去追那个弹钢琴的大——帅哥了。” 她问晏铸:“怎么,不去看看?” 晏铸拿起一杯红茶:“难得有这么丰盛的早餐,不吃饱怎么行。” 李曼挑眉:“也对,左思不喜欢别人过问她的私事。吃饭吧!” 该说什么好呢? 左思不远不近地跟着他走出一段距离。 周围梨花盛雪,山风缠上怒放的花瓣,将雪撕落下来,席卷进半空。 彭姜宇站在木制小桥上,静静地观赏落英。桥下水波粼粼,金色阳光照亮山谷,同时也照亮了他。 他摘下眼镜,俯身探看溪流,连睫毛都写着对眼前事物的怜爱。 左思看着他的侧脸,脑袋一片空白。 她缓缓踏上桥梁,一点一点接近他。这种紧张的心情就像遇见初雪过后的完美世界,一边想要进去玩雪,一边又担心会破坏这份圣洁。 这种眼神……哪有人类会用这种眼神凝望自然? “自然界真的很神奇。”他的笑容里浸润着揉散的暖意,“山顶的温度和山底的温度不一样。空气、水、阳光……每一秒呈现的姿态都不一样,无法复制。有些要经过数万年的演变,有些在一瞬间就完成了。草里隐藏着国度,林中奔过不知名的野兽,房间里会看见梅花鹿……偶然出现的生物要用尽全部气力想办法活下去,然后面临必然的死亡。人类社会有一大堆相当于‘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话,不过把它强加给自然界貌似不大合适。 “你能放过我么,就像放走不小心咬死人类的毒蜘蛛? “自然碰巧把我创造出来,又碰巧给我这样的生存方式,我只是努力存活的自然界一员……你能就此放过我这个‘巧合’么?” 左思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眼底一片坦然。 左思问:“毒蜘蛛咬了人类后,毒液会立刻杀死人类么?” “不会。有的人会带着毒液生存很多年,有的人会想尽一切办法杀死毒液最终落得同归于尽的下场,还有的人会被毒液同化……可能性有很多种。” “那么如果是我……我不会放过毒蜘蛛。”左思说,“因为……自然界碰巧把我创造出来,又碰巧给我这样的生存方式,我只能努力存活下去,就算结果是同归于尽。 “我相信真正的彭姜宇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他不会想办法从你这里逃出来。” 他深吸口气:“既然如此,那么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左思的眼睛无法从他身上挪开:“你、究竟是什么?” “呵,这可不能告诉你。” 左思咽口唾沫:“竹节空的死和你们有关么?” “竹节空啊……”他摇头轻叹,“她是一位真正的战士,可惜还是输了。” “也就是说,有赢的例子?” 他笑:“彭姜宇很久没出现了吧?越聪明的生物越容易产生放弃的念头……生命对某些人来说是一件随拿随放的东西,有与无都随缘,秉持这种想法怎么可能赢过把生存看作终极目标的我们? “我劝你不要管他比较好,他目前只是在你身体里沉睡,不会妨碍你分毫,只要你不去管他,终有一天他会消失,你不必自找麻烦。” 左思眨了一下眼睛:“多谢提醒。” 他的手覆上左思肩膀,在左思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用力把她推下水。 左思猛地跌进河里,整个呼吸都被激得停止,好在她迅速冷静下来,踩水浮起——溪水不深,只有她一个半人高,她攀住一块岩石冒出脑袋,气管里呛了些水。左思咳嗽之余拿眼睛狠狠瞪着他,桥上的人摊开双手,毫无歉意地讽笑着说:“不好意思,求生的意志在作祟。往后还请多加注意。” 他抓起一块石子砸向左思,石子正中左思额头,鲜血从伤口渗出,他大笑着走下桥,快步离开这里。 左思的眼睛失明了一瞬,她伏在石头上喘息,身体居然一时间无法动弹,刺骨的溪水冰刀一样划向她的身体。 “……混蛋……我饶不了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章 水仙花影(下) 梨树后面响起一声惊呼,一位身穿工作服的老人急忙走过来:“哎呀!我以为我看错了!你等着,我马上去叫人!” 额上的血顺着眉毛淌下,她的脸贴在冷硬的石头上,血液在石面上化为一小块斑驳的黑影,身体软下去,原本低缓的水流如今变得强劲有力,似是一双双扯动衣衫的手,把她往尽头方向拽。 以她目前的气力贸然松开石头极有可能被水流冲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石头,等待救援。 幸好这里立着一块青石。 “谢谢你。” 三个年轻的工作人员从梨树林里冲出来,会水的那个跳下去,强壮的胳膊夹住左思,把她带到岸边,另外两个把她拉扯上来。 “糟糕,流了好多血!” “快把她送去医疗室!” “你去拿些干净衣服,小心惊动别的客人!” 左思冻得浑身发颤,医疗室里的人赶忙打开暖气,一个护士为她清理伤口,进行包扎,很快干净的衣服送了过来,护士把她带进去更换。 “目前看来只是皮外伤,不过我们建议你回去以后拍个片子。” “嗯。我会的。”左思抱着暖手瓶,神情恍惚。 “你是怎么掉下去的?” “……不小心。” 工作人员松口气:“以后一个人不要接近水源。”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以后会注意。” “另外,这件事情……” “我不会宣扬的,”左思虚弱地笑着,“毕竟是我自己不当心。” 工作人员向她伸出手:“我送你回房间休息吧。” 左思把手放上去:“那么麻烦你了。” 工作人员选了条小径把她送回旅店,远远的,看见苏颖和李曼站在房门口,她俩惊诧地跑过来,一时间不敢去碰她。 “怎么回事?!”苏颖质问工作人员,“她怎么受伤了?” 工作人员被她吼的满脸通红,左思抓住苏颖地手:“我失足落水,是他们救的我。” “呀!”苏颖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太冲动了,谢谢你!” “不、不客气……” 李曼扶住左思:“要不要紧?” “医疗室的人说是皮肉伤,没关系。” 工作人员提醒:“回去请记得拍片子。” 李曼抬头:“知道,我们会注意的。今天的事谢谢你们,辛苦了。” 两人合力把左思扶进房间,李曼对苏颖说:“我去给晏铸打电话,告诉他左思回来了,你照顾好她。” “嗯!” 左思靠在枕头上,头上的纱布散发出难闻的药味,身体暖和起来,气力也慢慢恢复。 “你太不当心了。”苏颖一脸心疼地责怪她,“你小半天没回来,大家都急死了。” “对不起,我以后会当心的。” “你是怎么掉进水里的,还把头给弄伤了。” “……失足。”左思说,“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就是有点饿。” “你早上没吃饭,能不饿么?”李曼端着餐盘走进来,“吃两口三明治垫垫,然后把姜茶喝了。” 左思闻到生姜的味道,五官揪在一起:“姜茶?” 李曼吼她:“必须喝!” 晏铸走进来,目光深沉地看着左思,李曼轻咳一声,拉住苏颖的手:“我们先出去吧。” “啊?可是——” “别可是了,走啦!” 李曼带上房门,空气一瞬间静下来。 “对不起,”左思苍白的脸上露出歉疚的笑,“害你们担心了。” 晏铸走过去,坐在床边:“头,为什么受伤了?” 左思正要解释,晏铸拦住她:“别说什么失足落水、头撞到石头上去的鬼话。真要那样,你早被水冲走了。” “我运气好呗。” 事情说出来你肯定认为我疯了。 晏铸狐疑地看着她:“那个弹钢琴的人是谁?你为什么要追出去?” “他呀,他叫彭姜宇,是巡音出版社的编辑,我们以前见过面,所以去打声招呼。” “你是从哪里落水的?桥上还是河边?” 桥上有栏杆,只要不作死去翻一般来说不会出问题,河边也建有低矮的防护栏,失足落水会留有明显的痕迹——左思感觉晏铸这家伙不好对付。 “左思,我在问你话。” “我……我的头好晕……”说着,她扑进晏铸怀里,脸蛋在他胸口的衣服上蹭了蹭,晏铸的背脊霎时僵硬起来,脸颊泛红,他居然意外的害羞。 左思的下巴尖搁在他胸口上,抬头看他,眼睛弯弯的:“我知道了,你不习惯我主动,是不是?” “……胡说。”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左思抱住他的腰,“一年级下学期我们两个关系特别好,有一次你去我家玩拼图,玩着玩着你忽然涨红脸,浑身冒汗,我问你是不是不舒服,你扭扭捏捏死活不说,最后过了约莫十分钟,你仰着脖子嚎啕大哭说要上厕所,嘿嘿,你记不记得?” 男生有点结巴:“哪、哪有这事!” 左思立起身子:“你还不承认!” 她伸手去捏晏铸的脸颊,惋惜地说:“你小时候多可爱呀,小脸圆嘟嘟粉嫩嫩的,五官比我还清秀,活脱脱就是个小女孩——” “左、思!”晏铸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你再看看现在,不笑的时候又凶又狠,活像个帮派老大,一点都不可爱。”她在晏铸发怒前松开脸皮,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在他鼻尖上亲了一口,笑吟吟地说,“不过还是一如既往的害羞。之前怎么没发觉你这么害羞……” “喂!”晏铸扶住她的腰准备教训她一顿,谁知她立刻失去力气一般瘫软在他怀里,声音软糯地说:“头晕,想吃苹果,快去削一个给我吃。” 晏铸觉得头有点痛,他捏住怀里那人的脸,低声说:“你个性恶劣的一面好像露出来了。” 左思表情无辜地说:“是你自己说喜欢我、要和我交往的。” 是啊,他怎么忘了,这家伙超级难缠,尤其喜欢恶作剧。一年级的时候曾经用虫子吓哭好几个欺负过她的小男生,还会把盐洒进老师的杯子里,然后一脸愤慨地和同学一起臭骂恶作剧的人。 那个时候一直是她在罩着他。 晏铸的左手松开她的脸,顺势抱紧她,右手去拿餐桌上的东西。 “你想吃苹果?” 左思甜甜地嗯了一声。 晏铸端好杯子:“那就先把姜茶喝了。” 左思脸色大变:“不要!” 晏铸弯眸一笑,捏住她的鼻子灌进去。 吞完姜茶,左思嘴里还剩一大堆姜渣,她和晏铸无声扭打起来,左思按住他的肩膀,顺势把他按倒在,接着跨坐在他腰上,要把姜渣喂给他吃,一条毛巾飞过来轻飘飘砸到左思胳膊,左思转过头去,看见李曼捂住脸站在门边,她的身后是面无表情的英语老师。 她咽下姜渣:“不、不是这样的,你们听我解释……” 英语老师深吸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从山下给你们联系了一辆出租车,现在,半个小时之内收拾好行李,晏铸,你带着她去大型医院拍个片子,看看脑子有没有问题,然后给我回个电话,懂了没有?” 晏铸尴尬地轻咳一声:“嗯,懂。” “好的,那我走了。” 李曼对着里面挥了一下拳头,急忙追出去:“老师,其实我家有个表哥,和您年纪差不多……” “走开!” “不要这样嘛……” “……” 左思忍不住笑:“还好来的是英语老师,要是被班主任看到就完蛋了。” 晏铸动了一下肩膀:“你赶紧给我下来。” “哦。” 左思乖巧地挪开身子,坐在床上。 “头还晕不晕?”晏铸问。 “不晕。已经没问题了。” “那好。我现在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待会儿过来。” “嗯。” 晏铸一走,左思捂住伤口满床打滚,药物持续不断地在刺激伤口,她疼得龇牙咧嘴。 “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啧,该死的彭——假彭姜宇!”可是究竟该怎么办呢? 他会下手正巧推翻“只要不管,彭姜宇就会消失”这个说法,换句话说彭姜宇依旧是他的威胁……得先弄清楚他究竟是什么东西才能对症下药。 这事情应该属于灵异事件?难道要去请道士?该去哪里找呢? 左思认真地思考着。无论如何都得率先踏出第一步,否则后面的事情就无法继续了。 “只能依赖‘船到桥头自然直’了。”左思使劲伸了个懒腰,吃掉餐盘里的三明治,开始收拾行李。 太阳的温度将山体唤醒,春天的气息越发浓烈。 在下山途中,左思摇开车窗观看周围村落情况,她用晏铸的手机拍下好些照片,留作素材积累。 空气中弥漫着鞭炮的气息,远方山野时不时传来阵阵轰鸣,院落门前插满碧绿的桃枝,小孩子学着大人模样对准摆满酒菜的桌子磕头,诚心祈求着什么。 左思记起来:“今天貌似是清明节。” “嗯?”晏铸一头雾水,“我不大清楚。” “今天是清明节。”司机说,“你们城里人都不祭祖么。” 的确不怎么容易想起来。 “父母没提醒过你们?” 晏铸环住左思的肩膀,左思笑着说:“他们平时很忙。” “这样啊。”司机忽然偏离主路,停在一条小径路口,“你们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他停好车子,匆匆忙忙跑下山坡。 车内两人面面相觑。 “去厕所了吗?”左思看向外面。 “大概是吧。你去厕所么?” 左思回过头:“不去。你要去么?” 晏铸回答:“不去。” “去就去嘛,不要害羞。” “都说不去了。”晏铸捏住左思的脸,“以后不准拿这件事情打趣我。” “遵——命——” 司机抱着个干荷叶包回来,他把包裹交给晏铸:“这是住在下坡的张姨做的青团,你们拿去吃了,沾沾节气。” “……这,怎么好意思……” “别客气,还有好远的路呢,垫垫肚子。” “谢谢叔。” “客气。” 车子重新发动。晏铸拆开荷叶包,香气四散开来,他拿了一个喂给左思,左思开心地说:“呀,豆沙馅的,真好吃。” 司机笑着说:“好吃就行。” 晏铸心中轻笑,左思这家伙极不喜甜食,尤其讨厌甜腻的豆沙,她手中细小的青团吃得非常缓慢,嘴巴在糊弄人地空嚼。晏铸拿过来:“你睡一会儿。” 左思喜悦地靠在他肩上,晏铸默默地把她剩下的青团吃完。小声和司机聊天,让司机在漫长的时间里不至于发困。 左思在他平缓的声音里慢慢睡着。 她的手一直拽着晏铸腰间的衣服,他的体温以及他身上的好闻的气息逐渐传递过来。 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