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个女儿嫁少侠》 第1章 第一章太白楼外 苏州城外有一座石桥,名曰照月,满河清水在这里拧个腰,袅娜转弯。从东往西过了桥,泥泞小路换作青石大路,十步开外就是一幢二层木楼,斜斜挑出一面旗,上书:照月小馆。 花窗精致,酒香轻暖,却是个清雅的酒馆。 再往前,就像有人忽地撒了把珍珠,砸出满地的流光溢彩来。饭庄,布庄,钱庄,珠宝庄……挤挤挨挨林立,勉强留出中间五米来宽的街道。而这街道,又被各种果档、菜档、馄饨档、补鞋档、算命档……见缝插针的占去近半。店面和地摊,相互锁成一道裙边。在此之后,是一幢接一幢的民居,惊人地扯成一片裙摆,嚣张夺目,生气盎然。 这就是方圆百里最大的镇子,刘家镇。 从乡下来的人,过了照月桥,都免不了对照月小馆眼前一亮。第一次见的人是打心眼赞叹这小楼造得好,哪怕看不出门前瘦竹气质翩翩,却都知道那窗户上的雕花镶了铜角,实打实地贵。第二次以后见到的人,就会注意到檐下挂的灯笼换了一批,或是迎客的酒娘多了两位,或是听到院子里有高昂的读诗声,回回都有新鲜事儿。 然而,若要让他们停下,走进去,喝杯小酒听个小曲,那又是万万不愿的。他们更愿意去镇上的太白楼,一碟花生半斤水酒,就能听段地道的弹词。若是要给家里的婆娘小子开荦,一口气点上四五道菜,结账也不会超过一百文钱。而且太白楼堂面大,乌泱泱能摆开三十来张桌子,三流九教的人往里一坐,乱七八糟的消息就往耳朵里钻,回家后三姑六婆都有了谈姿。 等酒足饭饱,也便心满意足。 正是午饭时候,太白楼上下两层都坐满人,菜香和人声把空气裹得结实,教后来人实在插不进足去。但是小二绝不放过任何一位过往的行人:“客官来哟!菜好酒好价钱好,吃好喝好万事好,您几位?三位!这边请这边请,马上有桌您就稍等!来哟上好龙井这就泡,您请嗑点瓜子看看菜单,不出半刻便请您上座……” 两眼闪着光,满嘴大白牙,意志稍微不坚,就要被拉进去。 每到集市日,太白楼等座便是刘家镇一景。店小二把人引到门内,那里有特意隔出的一小块空地,摆着诸多长板凳,待人坐下,立刻就奉上热茶瓜子。有时人实在太多,就会一直坐到门外的屋檐下,和街道上的各种摊档接壤。 最新被接引过来的,是三个白袍挂剑的年青男女。三人各牵了一匹骏马,马上驮着行李包裹,有小厮忙上前把马牵到后院马厩料理,门口的小二则拿抹布使劲把板凳擦了三五遍,一迭连声陪笑:“客官这边请,咱家太白楼丰俭由人,口味一绝,保证客官吃得尽兴……” 当先一人剑眉星目,玉冠煌煌,大步踏上台阶,高冷淡漠,也不见他皱眉,自有一身威压。他扶着佩剑,袍子一掀,施然落座,好像这不是俗世里一板凳,而是瑶池边的醉仙台。 第二人是个红唇皓齿的少年郎,同是流云暗纹的白色长袍,罩在他身上却无端多出三分随意,细细一看,原来那腰带系得松,衣领都比旁人敞开些。他嬉嬉笑着去攀前面那人的肩:“江师兄,你信我啊,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好吃,排队值得的。你爱吃松花鱼还是清蒸鱼?要我说都来一条最好……” 第三人是个眉眼娇俏的姑娘家,同是白衣,分了上裳和下裙。正是爱俏年纪,乍暖还冷的三月里,她只着里衣和单衣,衬得身条修长。她从小二手里接了一把瓜子,熟能生巧的边吐瓜子皮边吐槽:“陈不忧,你不撒娇没人当你是死的!一大把年纪还装嫩,我都不好意思做你师妹!” “那正好,我就做你师弟罢!”陈不忧毫无压力转过身,谄笑着:“王师姐,我要吃酒~酿~丸~子~啊~” 一波三折,王“师姐”抖落一地鸡皮,怒翻眼白。 若是平时,三人容貌出众,衣冠不俗,必会引起众人侧目。不过,这时却是例外,因为最近几日,途经刘家镇的出色人物实在太多,不说街上行色匆匆掠过的,就是太白楼里,也坐着好几拔背刀拿剑的俊秀青年,见多便也不怪了。 三人刚刚坐定,只听里面大堂传出个怒极的大嗓门:“好你个诸葛三!我敬你爹是条好汉,你这就瞪鼻子上眼不知好歹了!也别等纵天榜争霸,我们就在此处一决高下!” 陈不忧最喜八卦,耳尖一动,眼睛一亮:“江师兄,待我去打听打听!” 那满身仙气的江师兄闻言眉目不动:“不。”抬手一按,便将蠢蠢欲动的少年郎按回板凳:“你不去!” 只听里面响起另一个声音,清亮儒雅中透出点玩世不恭:“不敢,不敢,我爹固然是个好爹,我却是不敢仗他的势去欺人。公孙兄,还是熄个怒,纵天榜上见。” 大嗓门怒道:“怎么?怕了吗?” “怕,怕你输了没脸参加纵天榜,这就打道回府——那车马费可不浪费了?” “浪你奶奶个头!诸葛三,有种就到外边去,痛痛快快打一场!”同时响起的还有掀桌声和惊叫声,瞬时一片混乱。随后两条人影自窗户跃出,一前一后往照月桥奔去。两人的同伴见势不对,呼呼啦啦都拿了随身物品跟上,一下空出两张桌子来。 有乡下汉子听了只言片语,很是不解:“那纵天榜是什么?听着很是厉害?” 有人就回:“那是武林‘科举’啊,各门各派的青年才俊都以登榜为荣,只要能进前十甲,就是江湖中一等一的人物啦!” 乡下汉子又问:“那他们为什么来这里?” 那人啧啧连声,似嘲笑乡下汉子的无知:“纵天榜三年一届,这一届东道主便是杭州城的神剑门,南边的江湖好汉,都得从咱刘家镇过去!” 乡下汉子顿时与有荣焉:“刘家镇不得了,幸好我今日来了。” 众人聊的热闹,太白楼的小二却泪流满面,跌跌撞撞追出去:“客官请留步!客官请结账!” 半晌,小二追债成功,折返回来。嘿,江湖正派就是好伺侯,不但结了账,还赏了钱。复又是一副太白楼门面担当的模样:“客官里面请,客官您吃好!” 陈不忧在板凳上急的伸长脖子,企图透过人挤人的街道,用眼睛尾随那两帮人马的后续。可惜世上没有这种功夫,他连连叹气:“好大一个热闹看不着了,师兄,为了弥补这巨大的损失,我要两条鱼!” 却没人理会他。那江师兄目不斜视,盯着前方虚空处,默默与铺天盖地的吵闹、如影随形的异味作抗争。王“师姐”投入嗑瓜子大业,挑战一口嗑两颗的神技,同时悄悄把眼角余光搁到左前方的小摊主身上。 那是一个卖兽皮的小地摊,长不过一人高,宽不过两臂阔,七八张兔皮、三两张狼皮整整齐齐叠在粗布上,隐隐散发出一股不太好闻的皮肉味。从后面看去,摊主应是个清瘦的青年人,头发用一根木钗一丝不苟束在头顶正中,身上板板正正穿着灰青的夹衣长袍,鞋面上有个寸许的补丁。明明寒酸,却莫名有种松雪之姿,仅一个背影,就让人赏心悦目。 他的左右各有一个半米宽的箩筐,乡下用来挑谷子,他用来挑兽皮。左边这个,尚有几张兔皮垫底,右边那个,虚虚罩着一块软布,在王“师姐”看他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他已经轻轻凑过去往里看了两次,不知里面有什么宝贝。看的时候,不经意露出小半边侧脸,皮肤意外地白。 王“师姐”心道:好个美人儿。 可惜美人儿生意不好。来来往往行人无数,都不愿意在夏天快来的时候买冬天用的皮料——买来长虫吗? 不是在沉默中饿死,就是在暴发中致富。小摊主握掌成拳,放到唇边轻咳几声,弯下腰,狼皮一甩,挂在肩上,在王“师姐”没反应过来时,迅雪不及掩耳张口:“哥哥姐姐父老乡亲们大家中午好!重大利好横空出世,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看看这张灰狼皮啊灰狼皮,毛长、绒厚、灵活、有光泽,摸起来舒服穿起来暖和,十年一遇童叟无欺,反季销售血本无归,只要白银一两啊只要白银一两……” 松雪之姿咣当碎尽,竟颇得太白楼小二真传。 这一顿吆喝成效卓著,一位身形庞大、油头满面的大叔顿住脚步,迟疑问:“老板,你这,真是狼皮?”此处是水乡,远离野兽横行的深山老林,狼皮极少见,何况是这种对折后还有半人高的大狼皮:“莫不是拿狗皮来哄人吧?” 摊主嘻嘻一笑:“这位爷,来,摸摸,狗毛能有这么长?绒能这么厚?再看这尾巴,肥嘟嘟的,一掌都捏不过来。还有你看,全身上下没个洞,完好如初一张皮,一两银子绝对超值!” 这位大叔就认真的摸起毛来。王“师姐”平复心情,决定把自家宝贵的注意力收回来,打眼一瞧,惊见江师兄盯着小摊主后背,眉目微怔,神色莫名。下巴一松,瓜子仁差点掉出来,她捅陈不忧:“陈陈陈师兄,江江江师兄在发呆?” 陈不忧“啊”一声,江师兄已回神,长眉一松站起,就要绕到前面去看——那个声音很耳熟,是不是,她? 变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 三匹快马奔腾而至,狭小的街道就像被砍了一刀的破枕头,瞬时间尘土漫天,夹杂着惊叫声、呼痛声、哭闹声,无数行人仓促间闪避,撞得摊档翻的翻、倒的倒,乱成一团。 那马神骏异常,马上的人不管不顾,似身后有阎罗追命。为首那匹特别暴躁,转眼就要踏到兽皮摊前那个油光满面的大叔,电光火石之间,大叔似有所感,扭头望去,心神俱焚,纹丝不动,站成最标准的石雕。 “你脑子有坑吗!”王“师姐”头皮一炸,飞快伸手,隔着小摊主要将他推开。 “救命啊啊啊啊~~~”陈不忧惊得原地起跳,也不知他是想蹿到屋顶避开,还是要用双臂把人抱来。 “过来!”江师兄双臂一展,要把呆愣的大叔拉到台阶上来——刚好挡住陈不忧急起的身形。 陈不忧始料未及,身子一歪,倒在王“师姐”身前,堪堪阻住她伸前的手。 师兄妹三个,救人心切,毫无默契,完美化解各自的救人招式。 当先第一匹马蹄已近在眼前,三人只听耳边一声轻叹,越过现场一切吵杂,撞入心间。然后,第四只手如鬼魅般,搭在大叔肩上。 抓、扣、提、转、放。 五个动作一气呵成,就像捏着个蚊子,转瞬移了位。 师兄妹三人定睛,那油面大叔已站在台阶之上。而小摊主仍面朝大街,背对自己,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如果不是那只手还搭在油面大叔肩上。 骑马人丝毫不觉自己差点踩踏路人,风驰电掣地飞驰而过。王“师姐”把瓜子一扔,口水与瓜子屑一同喷出:“气死姑奶奶了!陈不忧,来不来?” 陈不忧红唇一掀,露出个皮笑肉不笑:“废什么话?师妹跟上!” 两人对视一眼,在江师兄出手制止之前,飞身掠出,跃上屋顶,几个起落已在十丈外。 街上的慌乱余波未平,小摊主脚边盖着软布的那个箩筐,忽地轻轻晃动。小摊主忙撤回手,低下头去,掀开软布,箩筐里露出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儿。她睡眼惺忪,神色呆萌,黑眼珠像是蒙了层水光,软得让人心化。 被动乱吵醒了。 小摊主弯腰把她抱起,转身踏上台阶。江师兄正好挡在身前,小摊主抬头:“劳驾,让让?” 那张记忆中的脸就这么撞入眼中,容颜艳绝,珠玉失色,直如一道惊雷,劈得江师兄魂飞魄散。 惊涛骇浪间,只余一个念头—— 是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第二章衣上菊花 兽皮摊的摊主姓花名宁,其父按师门“不”字辈,取小字“不落”。虽是男子打扮,却是货真价实的女子,怀里的小娃儿花谢谢,就是她亲自生出来的。 说实话,此时此刻,花不落心情大大不好。 一是今天没卖出一张皮。收入为零,支出为十——娘俩早餐吃了两碗馄饨,花了八文。花谢谢看到糖人,又花两文买了个猴子。 二是花谢谢被吵醒了。三岁小娃娃的午睡非同小可,一个时辰缩到半个时辰,满眉满眼都是“我没睡够,我不高兴”。 三是遇到老爹的徒弟。她离家出走三年半,一下遇到故人,心里没准备,七上八下没个主意。 花不落本没认出江不休来。她向来不记人脸,江不休又早早下山游历,两人一同练功,还是在她十六岁前——现在她都二十二了,整整六年,如果是只鸡,早生生死死好几世,记忆什么的,说笑吗? 所以当江不休满面错愕看着她时,她以为又遇到个被自己容貌欺骗的肤浅少侠。哪知江不休艰难回神,讷讷道:“大、大师姐,真是你吗?” “嗯?”花不落正盘算着干脆带花谢谢在太白楼吃顿好的,抚慰她睡到酣处被吵醒的幼小心灵,低头就要过去。 “你不记得我了?”江不休满目焦急。如果他的师弟师妹在此,定会以为江不休被鬼附身——这哪是他能运用的表情? “我该认得你吗?”花不落皱眉,这种搭讪的招式很老套好嘛。 “我,我是江不休。”江不休急道,生怕花不落一闪身就不见了:“师父和师娘都很想你,你跟我、跟我回去好吗?” “啊。”说起名字,花不落有印象了,那是她二师弟。她心下巨震:唉呀!坏了!暴露身份了! 脸上却是别后重逢的惊喜:“原来是江师弟啊?哈哈哈哈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哈哈哈哈……” 江不休知道,他家师姐一紧张就会哈哈大笑。定定神,重新拾起高冷淡漠,一块块装回脸上:“是的,真巧。大师姐,别来无恙?” 花不落好看的脸蛋挤成一团,犹自沉浸在遇到故人的震撼中:“很好,哈哈哈,你好吗?哈哈哈,今天天气哈哈哈……” 终于清醒过来的花谢谢收起呆萌,抿唇,冷冷盯着头顶那张奇怪的脸:“娘亲,停。” 花不落就停了。 “师姐,莫怕,你不想回去,我就当没见过你。”江不休稍低下头,稳住激荡的心情:“你在这里稍等,我去看看不忧和不骄,马上回来找你可好?” 虽说那两个惹事精的身手在青年弟子中仅次于他,但是,智商欠佳,作为师兄根本不可能放心。 花不落被强行按了暂停键,表情空白,一脸肃穆:“好,你去罢。”我才好溜。 江不休当然知道她不会听话,略一思索,解下腰上系着的钱袋往花谢谢怀中一放:“师姐,这是我们三人的全部盘缠,劳烦你帮忙看着,等会就过来取。” 不由分说,转身就走。 花不落:“……” 你以为我不敢带钱跑路吗! 拆开钱袋,里面除了几十两银子,还有银票和印签,印签上刻着“无碍山银钱鉴”。看来真是把身家都交了,没银子事小,没有印签从钱庄取钱,难道叫他们讨饭吗? 又不是和尚。 花不落只好在台阶上坐下来,打算点两个菜,边吃边等。嗯,自家的钱不够请客,先吃为敬。 耳边却又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十几匹白马踏空而来。因为马多,这一次的声势更盛,幸好各摊挡都在收拾,大部分都还没法正常买卖,聚集的客人不多,惊叫声中,堪堪让马群过去。 等花不落抬眼,只看到马上众人背影,溜金滚边的衣袂翻飞,衣摆处绣着一朵金色的菊花。菊有十八瓣,中间花蕊处是只狭长的眼,瞳孔尖尖,活似冷冷盯着人看的蛇。 眼熟。 是追着前面那帮人去的? “娘亲,我饿。”花谢谢扯她衣领。 “好。”花不落扭头,笑嘻嘻在她脸上嘬了一口,三两下将皮料收拾进箩筐:“我让翠姨带你吃。” “你去哪?”花谢谢皱起小眉头。 “我去找刚才那位叔叔,把这个还给他。”花不落晃晃手中的钱袋子:“他没钱吃饭啦。” “多久?” “半个时辰。” 花谢谢庄重点头:“好,你去。” 花不落挑起箩筐,身形微晃,瞬息间便踏入照月小馆院内。里外的人见是她,纷纷打招呼:“花大娘子来啦!” 花不落随口应去,担子一撂,放声喊道:“蓝拥翠!出来带孩子!” 楼上暖阁的窗户吱呀打开,一位女子懒洋洋倚在窗边,柔媚入骨,风情万种。轻轻一笑,笑出花不落半身鸡皮疙瘩,嘴里却是斤斤计较的小气:“哟,花大娘子,不是嫌弃我只会教导酒娘吗?你这是决定让你女儿卖酒了?” 两人前两天吵了个架,从容貌长相到衣裳鞋袜,互相诋毁了个够。不分胜负之余,花不落讥笑蓝拥翠这样的女人只会卖酒,不像她还能猎兽除害,是个对社会有益的人! 花不落没心思和她再战,毫无诚意地道了个歉:“好了好了,会卖酒的女人最有钱,我错了,你是我偶像——那么,带我女儿吃饭吧!” 转身便走。 话说前面那几个骑马人放马过市,险些踩到路人,如果不是兽皮老板施救,那油面大叔非死即伤。作为新一代武林新秀,陈不忧和王不骄都具有武林人士的基本素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所以二话不说,徒步追马,要给骑马人一点教训。 正常来说,人要追马,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但陈王二人师承岭南无碍山,门中有三宝:一是轻功“日行千里”,二是剑法“千秋万剑”,三是五百亩桑园。这日行千里顾名思义,跑得快,耐力好,再加上那几匹马是强弩之末,半刻钟后,二人与最后那匹只隔十丈许。 陈不忧自怀中掏出几枚铜钱,扬手飞去,只听卟卟几声,铜钱打在马腿上,马儿吃痛,长嘶一声,跪地扑倒,骑马人摔在一边。 王不骄疾步上前,不由分说就是错筋分骨手,想要卸掉对方双臂,就在施力瞬间,看到骑马人年近半百,是个须发半白的老者。此时胸前渗出大量血迹,唇色煞白,双目失焦,已是昏迷状态。 王不骄一愣,险险收力。 前面两匹马本已蹿出几十米,惊觉有人落马,忙又调头过来,身上同样血迹斑斑:“大哥!我来救你!” 陈不忧铜钱得手,心中郁气去了大半,复又是飞扬跳脱:“那是你们老大吗?想救他怎么不问我同不同意?” 那两人不顾强敌在侧,急急下马,一个是络腮胡子,须发皆张,很有些凶神恶煞:“小子狂妄!你也是菊恶鬼的人吗!” 另一个是白面书生,头发披散,落魄地一塌糊涂。他抢到地上那人跟前,飞速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大哥,再吃一粒还魂丹!” “什么好鬼恶鬼,我看是恶人先告状——我陈不忧是岭南无碍山第八代弟子,专治你们这种作恶乡里的江湖败类。” 络腮胡子怒道:“神特么恶人先告状!菊鬼的人就在后头,你不逃命,拦我们做什么?” “唉哟哟,世上竟有你这么厚脸皮的人,差点撞了人,说走就走了?来来来,叫声爹,本少爷教你怎么做人。” 王不骄站起来:“陈师兄,等等。” 王不骄是典型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起来有多可爱,说起话来就有多可恶,像这样一本正经地话,她一般不说。陈不忧诧异看来:“怎么?” 那白面书生喂完药丸后站起来,深深作揖:“抱歉,方才在镇上事出紧急,义兄受伤,神智不清,策马力有不逮,我等莽撞了。这里有纹银百两,请两位拿去善后,代为致歉。” 络腮胡子忿忿:“二哥,你和他们说这么多做什么?快带了大哥上马!” 陈不忧一脸得意,深觉自己替刘家镇众人讨回了公道:“孺子可教也,那我就勉为其难的代劳吧……” 一阵风起,隐约之间,有马蹄声传来。白面书生脸色一变,解下钱袋强塞到陈不忧手中:“两位小侠,快走,菊鬼的人马上就到!” “等等。”王不骄拦住白面书生:“如果我没看错,受伤的这位前辈,应是‘岁寒三友’的‘不老松’斐文度斐先生吧?家师寿宴,弟子曾拜见过他。” 白面书生略一沉吟,点头:“正是。在下‘寻墨梅’容声,这位是义弟‘霸王竹’张家扬。” 陈不忧吓了一跳,这三位可是武林中成名二十多年的前辈,特别是‘不老松’斐文度,为人正派,侠名远扬,和无碍山也是交好多年。至于寻墨梅和霸王竹,则是他的结拜兄弟,三人为了彰显情义,以岁寒三友作比,这才有了各自的雅号——难道他的正义第一役要以循私枉法告终吗? 王不骄执弟子礼:“前辈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有没有用得着弟子的地方?” 容声神色肃然:“多谢,不必。菊鬼马上就到,两位小侠千万避开来路,速速离去!”说到后面,目中已是一片厉色,两掌将陈不忧和王不骄往侧面拍出:“走!” 马蹄声更近了。 容声拍出的一掌劲力极大,却没有伤着他们,更像推了他们一把。陈不忧和王不骄对视一眼,趁着这股力道,迅速消失。 “你带大哥先走,我断后!”容声将斐文度扛到马鞍上,用绳子绑稳:“快!” “二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张家扬怒目道:“你一人留下来还能活命吗?” 容声也被逼出一股恶气:“听我的!带大哥走!” 然而他们并没有机会再走。追兵迅速赶到,箭羽破空而来。容声忙挡在斐文度身前,拔剑挡箭。张家扬的兵器是条长鞭,立时也是滴水不漏。 但护得住人,护不住马。一阵箭雨之后,三匹马立时丧命。追来的十几匹白马收了疾驰之势,缓缓将三人围住。 马上的人都穿着朱红色长袍,偏暗,像干透后硬梆梆的血迹。肩上和衣摆住绣了朵巨大的金菊,中间花芯部分,是一只狭长的眼睛,尖尖的眼瞳散发阵阵阴冷。又用金线滚边,乍一看去,很有暴发户的横蛮富态。众人相貌各异,胖瘦丑俊有之,被这一模一样的衣裳一罩,成功渲染出共同的邪气。 ——这衣服的设计师,也是很高明了。 为首一人尖嘴猴腮,活似一整年没晒过太阳,脸白得像个鬼,唯眼下一圈乌青。他看着岁寒三友,就像看着三个不听话的小孩,摇头失笑道:“逃来逃去的,多累啊?乖乖死一死,多省事啊?” 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就没人明白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第三章偶遇故人 面对如此弱智的疑问句,容声和张家扬根本不想回答,浪费力气。容声轻笑:“三弟,你左,我右。” “杀一个赚一个,杀两个赚一双!”张家扬也咧嘴一笑。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是兄弟,就别怂——哪怕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斐文度为什么会惹了这帮恶鬼。 不再打话,揉身就上。 本来呢,事态这么紧急,陈不忧和王不骄不知岁寒三友是做了什么坏事,还是惹了仇家,摸不清谁是谁非,所以从善如流隐了身形,藏身树顶。 但是,当追兵一到,泾渭立即分明——邪魔外道的气质如此直白,还需要问吗? 岁寒三友,必须帮! 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轻,仗着自己是门内选拔赛的前三甲,举起满腔行侠仗义的热血,握着掌门亲赠的佩剑,气势如虹杀向朱衣人。 尖嘴猴腮的领导作风向来是下属先上,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他高高骑在马上,冷眼看着已方以绝对优势围攻容声和张家扬。 待陈不忧和王不骄加入战团,他心情很好的一笑:“好好招待两位少侠。” 两位少侠瞬时间就吃足苦头。他们年纪尚轻,从小生长在师门友好切磋的氛围之中,动手前要说“请指教”,动手后要说“多谢指教”,哪怕是这次纵天榜的师门选拔赛,也是掌门师尊亲自押阵,防火防毒防暗器,台上你死我活打完,台下勾肩搭背请吃饭。 实力不俗,实战不行。 “菊鬼”的人可不是什么友好同门,一动手就是杀招,三两步就要见血,狠绝毒辣。若是兵器被缴,用牙都能咬下敌人一口肉。 王不骄首先被一柄长刀砍到后背,眼见就要入肉,陈不忧眼皮一跳,反手递剑挡住刀口。 然后自己被另一柄长刀砍中肩头,鲜血急迸。 王不骄一剑刺走那柄长刀,惊得怒骂:“陈不忧你个傻子!” 容声好容易腾出一只手掌,强行运功,将王不骄拍出战圈:“小侠快逃!” 尖嘴猴腮啧啧连声:“你们的侠义情怀真是让我感动,差点就想放过你们了。”手一挥:“杀!” 这是催促的意思。领导觉得费时略长。 江不休就是在这时赶到。他面沉如水,一眼看出自己根本无法带两个惹事精全身而退,挥剑就上的同时冷声喝道:“王师妹,带陈师弟回无碍山!” 王不骄拼尽全力护住陈不忧:“不,师父会骂死我的!” 尖嘴猴腮悠然骑在马上,一脸惬意。江湖就是这么有意思,总有不自量力的人为道义或是别的什么前赴后继,给他演绎一出又一出好戏。 作为成名已久的大坏蛋,他总把别人的悲剧当成喜剧看。 嘻嘻。 初春的太阳不冷不热,照在身上很是舒适。这个季节,最好能喝上一壶杏花酒,吃几口卤翅尖,再摸摸红丫头的小手……话说,多久没去看绮丫头了? 春色无边。 无边春色中,有一个修长的身影飘忽而来。近了,更近了,青灰色的长袍迎风展开,和周围的大片水田一动一静,相映成趣。对了,他们脚程快,已走出刘家镇,追到乡下来。 青山绿水,田园诗意。 青灰色的人影更近,几乎能看到他的五官。尖嘴猴腮忽觉阳光有些刺眼,微眯了眯眼,忽地无由心悸。 ——那人太快了! 青灰色的人影已到马下,她穿着灰旧的男式长袍,束着简单的男式发型,举手投足利落干脆,却让人一眼看出这是个女子。 因为,她的眼睛太过明艳,晶亮的眸中,似蓄了湖水,轻轻一眨,就泛起阵阵涟漪。她的脸颊太过洁白,莹莹地闪着光,不经意落了瓣桃花,留下片浅红。她的菱唇太过鲜嫩,盈盈地挂着笑,让人恨不得为此奉上世间最好的宝物。 或者,更因为,她明明美艳不可方物,却对此毫不在意,她并不因这种美而把自己拘成“美人”,而是漫不经心的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她是花不落。 尖嘴猴腮高高在上,本应是全场焦点。但花不落连眼角余光都没有给他,匆匆掠过去,看到陈不忧带伤杀敌。伸手一探,拿过他的剑:“我来我来,你歇着。” 语气平常的就像两人合伙做了顿饭,吃完以后,没做饭的那个把碗筷一揽拿去洗:“我来我来,你歇着。” 陈不忧却见鬼一般看着她——所谓剑在人在,方才他全力刺出,她是怎么做到阻止他的攻势并让他放手的? 此时他还不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空手夺白刃”就像一个大人教小孩说“妈妈”一样简单。 花不落握住陈不忧的剑,左右晃了晃,弄得剑尖差点刮到自己鼻头,她有点不好意思:“好几年没拿剑,感觉有点奇怪啊?” 然后,走前两步,轻描淡写就是“万树梨花”。 朱衣人周身便炸起万千寒光。无碍山的先祖读书不多,给自家剑法取名的时候,立志要走“文采风流”路线,怎么走?搬来一桌坊间流行的诗集,字里行间去找,看到顺眼的四个字就抠下来用。恰好看到句“千树万树梨花开”,和自己最得意的招式形似,一拍桌子就定了。 没错,这是先祖“最得意”的一招,因为使出来又快又美,令人眼花缭乱。换句话说,超难练,纯炫技,华而不实,实在高端。每一代弟子中,能有一两人练出四五分神韵,就算天才。 但花不落劈手就是“万树梨花”,行云流水,漫天花开,叮叮声中,围着王不骄和陈不忧的四五个朱衣人全部中剑,肩头、胸部、腰间甚至腿上,各有两三个伤口。 这也是万树梨花的特长,专治各种围攻。 朱衣人嚣张的气势立刻就被压制,伤口不算深,都能勉强站立住,不至于太失面子,只惊疑立定,不敢轻易再出手。 王不骄得空吐出一口鲜血,勉强运转体内□□的真气。陈不忧肩头有伤,痛得咧牙露齿,小脸煞白,但不影响他脑中灵光一闪:“老板你好厉害!不过问题是你为什么会使我们家剑法?你是谁?话说我看你好眼熟……”眼睛忽地瞪大:“你是大大大……” 江不休游历江湖多年,打过的架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少了后顾之忧,再合容声和张家扬之力,另外五六个朱衣人立刻节节败退,闻声道:“正是大师姐。” 王不骄“嗷”一声怪叫:“我的祖宗十八辈啊!” 花不落变化太大。虽然少时也多穿男装,但穿搭佩饰极度讲究,头冠若用了红玉,那么护腕绝不缀白玉;腰带若用银线了兰草,鞋子只愿穿带竹的那双。更别提裁衣的布料,流云纱、飞蝶绢、金丝绸……市面上流行什么,她就先穿上什么。往人前一站,立时能拐个美人回家做媳妇。 她妈是门派夫人中的一股清流,既不助夫平天下,也不抓门派内务,闲着没事就收拾她穿戴。天长日久,她就自然这般行事了。 而眼下这人,头上一根直愣愣的木簪,身上一袭灰朴朴的青衣,脚上的布鞋甚至带了补丁——除一张脸,哪还有大师姐半分影子? 当然,最重要的是脸。 花不落因为听江不休提了“陈不忧”和“王不骄”,勉强认出了她昔日的跟屁虫,点头笑道:“你们好啊。” 尖嘴猴腮见自家下属吃亏,怪笑一声:“今日真是惊喜,教我遇到个妙人。容我想想……就用惊涛阵招呼你如何?”变了音调,尖利刮耳:“牵阵。” 尚在相斗的朱衣人纷纷撤后,和已经停手的那一帮汇合,迅速布成阵法。容声肃然:“大家小心,这是天菊教最毒辣的陈法!” 所谓惊涛,是比喻杀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身在阵中的人,就如被惊涛拍岸,退无可退,进则身死。十人以上便可结阵,一旦阵成,便是百人的威力。 “天菊教?啊,总算知道你们家名字了。”花不落甩甩握剑的手臂,刚才力度没控制好,有些酸软:“三年多前吧,我也遇到个穿大菊花的人,吃了个大亏,本想十年后去报报仇什么的,这回遇上你,讨点彩头也可。” 尖嘴猴腮用怜惜的眼神看向花不落:“小娃儿如此直率,我都不忍心想像你的下场。” “不劳你挂心。”花不落笑着摆摆手,扭头向着容声:“这位……前辈?天菊教是什么东西?” 容声身上受了多处重伤,无力支撑,跌坐在死去的马匹身上,匀了一口气方道:“它本是西北凉州一个不见经传的小教,教众喜巫术更甚于武术,但是近五六年来,天菊教屡屡进犯中原武林,明里暗里做了不少杀人放火、抢男霸女的恶事……” 容声是个书生,生性淳厚,不喜言他人是非,所以介绍起来,天菊教百分可恶只显出十分。张家扬扯了块布条包扎腿上的伤口,截口怒道:“这帮下三滥就是根搅屎棍,专盯武林名宿,坑蒙拐骗坏人名声、夺人家产、杀人全家,居然还有什么朝廷势力做靠山!据说那什么三大恶人、四大黑帮、六大邪教,统统都甘拜下风,把‘不要脸’三个字拱手相让!” “果然和我想的差不多。”花不落曾身受其害,深知光“坏人名声”这一项就有多可怕:“那你们也是受害人吗?” “那倒不是。”张家扬也是茫然:“我大哥是这届纵天榜评委之一,早早前往神剑门,我和二哥得了信,便相约找他喝酒。谁知刚进姑苏,就见他被人追杀,我们没来得及问他情况,一路逃到这里……” 尖嘴猴腮胸有成竹,心情不错,竟一直看他们说话。惊涛阵蓄势待发,他决定在动手前给对方最后一个机会:“我向来对美人儿有耐心,虽然你出言不逊,倒也还算不上死罪,让那两个老匹夫交出斐文度,这事就算了,你看如何?” “不好。”花不落摇头:“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日就要讨些彩头。” 尖嘴猴腮评价:“不知死活。” “那是你不了解我。”花不落把衣摆一掀,大半塞在腰带上:“三年多前,你的同僚就是用这惊涛阵法对付我,我日思夜想,眼下,至少——”她伸出三根手指头:“有三种方法可以破阵。” 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狂妄之态,让人不由相信,她既说破阵,是真的能破阵。这般轻描淡写,终于把尖嘴猴腮气出一声讥笑:“那就拟目以待了!” 花不落执剑,身姿挺拔,略偏了头,阳光打在脸上,似荧荧发光。双目略转,已找到一个最佳的切入点。她朝已方众人道:“都往后退,刀剑无情难免误伤……” 忽听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不巧,我和他们,也有点仇怨。” 花不落睫毛轻颤,柱剑转身,看到不远处施施然走来一位宽袍广袖的男子。他身量极高,步态洒然,生了副俊美的面容,带着清浅有礼的微笑,不疾不徐,仪态端方,让人第一眼感叹“君子如水”,第二眼想到“美人如玉”,半点不沾武林中人打打杀杀的铁锈味。 我们知道,花不落识人不记脸,不熟到日夜相见那种程度,她只会很有礼貌地问“你是谁”。 但是,诡异地,只一照面,她就认出了这人。他的神情似笑非笑,目光清亮,一瞬间攻城略地,牢牢锁住她:“我有第四种方法破阵,你要看吗?” 脑子里想逃,身子却僵住,那是—— 君回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第四章生辰礼物 君回雪游学到无碍山时,正是腊月,岭南阴冷的风,刮起漫山呜呜声。却无论如何没有雪,只干冷着,让人抓狂。 游学是时下历练子弟的必要方式,无论习文学武,到了一定程度,都要独自或结伴到外游历。可以选定一条路线,行侠仗义走过去,也可以携着拜贴,到兄弟门派学习三五个月。门派之间借此增长感情,门徒们借此增长学识。 其中来往最频繁的,是“剑渊松月尽无风,鼎食钟鸣累世功”。近三十年来,除少林、武当、峨嵋、唐门这些传承数百年的老牌名门,江湖上风头最盛的是杭州神剑门、山东渊澄山庄、湖北劲松镖局、湘西日月教、西北思尽崖、岭南无碍山、南疆流风坛。 共计七家,排名不分先后,俨然新一代武林世家。 君回雪是京城渊澄山庄少庄主,大年初一,过了17岁生辰后,就从京城出发,先是拜入湖北劲松镖局,跟着镖头走镖到杭州,又在神剑门待了三月,取道岭南。 直到腊月前,终于走进无碍山。 山不高,起伏平缓,像一位没有脾气的妇人,娴淑贞静。山下是热闹的城镇,各行各业大半和无碍山有关,就像渊澄山庄是山东的土皇帝一样,枝繁叶茂,根深蒂固。这也是“世家”的厉害之处,不但要立足武林,甚至官、商都要通贯。 君回雪被安排在半山腰的“松月廊”住下。这是外室弟子的宿舍,作息比山顶的内室弟子宽松很多,上午、下午各练功两个时辰,其它时间都是自由的,住的近的,每日都可回家。上、中、下三旬各有一日休假,住的远的弟子,可以把休假攒在一起,两月回一次家。 渊澄山庄家传绝学是“九渊神掌”和“璇玑腿”,刀枪剑棒都不太精妙,所以对神剑门和无碍山的剑法特别有兴趣。君回雪心无旁骛,跟着外室弟子学得兴致盎然。 每日上午雷打不动练“千秋万剑”第一部。这是无碍山镇山剑法,近百个外室弟子大半是冲这个来的,所以什么都可以不教,这个必教。剑法有三部,每部各九九八十一式,如果能学完一、二部,通过考核,就有可能晋升到山顶,成为内室弟子。 君回雪来了七日,因为人聪明,天赋好,又用功,带班师傅给他开小灶,竟学到第一部第十式——若是普通弟子,三个月都学不到这个进度。第十式叫“烟鸟初栖”,一剑大开大合往前刺去,左三右四前挑后勾,回剑蓄势,单脚站立,整体照型参考“金鸡独立”。 吃过午饭,众弟子或回房午休,或捡了僻静处斗牌作乐。君回雪拎着木剑,转到松月廊后面的清听谷。这是一处小小的空地,周围山石乱拱,石中流下一道瀑布,从上到下落差十几米,水声哗哗。 瀑布落下来后,就成了个小水潭,潭边有块巨石,足有七八米长宽,君回雪喜欢站在上面练剑。正练到第二遍,远远传来一群少年的喊叫声—— “杜不惊!死开!你满手是血往哪摸呢!” “四师兄别走,这鸡要跑了啊啊啊它咬我!” “大师兄大师兄,给你枪,这是我爹传我的,抓鱼正好!” “谁带了盐?唉哟这是磨菇吗?” …… 很快这帮大呼小叫的少年就露了面。他们没走青石小径,而是从山头横冲直撞地往清听谷内奔下,看身法功夫,颇为不俗,应是山顶内室弟子。前前后后有五六人,有人抓着放声高歌的鸡,有人端着乌漆麻黑的锅,有人捧着若干缺口的瓷碗,看样子是要来一场声势浩大的野炊。 君回雪淡淡看他们一眼。在少年中,有一人特别醒目,别人都穿着统一的淡紫色滚白边短打棉袄,只他一袭红衣,用金线绣了福禄葫芦,像是刚从哪个前辈的寿宴出来,喜气洋洋的。长发如墨,金冠高束,从耳朵两边分别垂下一条小辫子来,衬得眉目如描如画。按理说,十七八岁的儿郎,这般浓重的装扮,会显得幼稚甚至可笑,但由他穿起来,分明穿出种欣欣向荣的朝气、精致讲究的贵气,比君回雪毕生所见的女孩子都要好看——然而他是个男孩子。 红衣少年正是“大师兄”,他把衣摆掖到腰间,手里抓着把檀木银枪,嘴角含笑,一脚踏在潭边的石上,弯腰去看潭下的鱼。眼微眯,后背弯成半张弓:“闻不忌,是不是你刚才喊着要抓鱼,把鱼大爷都吓跑了?我怎么一条都看不到!” 他这么一开口,整个人又显出满不在乎的放松来。闻不忌高高瘦瘦,看着比红衣少年要老成,他正拿火刮子点火,喊了回来:“大师兄你行不行!抓不到鱼就怪我,我还不舍得家传宝枪拿去捅鱼呢!” 少年们趁机笑闹一阵。大师兄抬头一看,发现头顶的巨石上站着一人,是个生面孔,穿着外室弟子的灰色短打。这衣服毫无气质可言,纯粹出于掌门夫人“不怕脏”的实用主义精神而设计。但由这人穿来,竟难掩其神采俊秀,赏心悦目,和其他师弟们很是不同。 大师兄笑道:“鱼大爷不出来,敢情是你吓的。师弟,你叫什么名字?” 君回雪回神,才惊觉自己一直看他。忙含笑施礼:“渊澄山庄弟子君回雪,游学至此,参见师兄。” 他在外行走带的拜贴,只道“渊澄山庄第八代弟子”,而不是“少庄主”,所以得到的待遇都是普通弟子的。 “我是花不落,以后也叫大师兄就好。”花不落随意挥了挥手,继续找鱼:“如果我们抓到鱼,也分你一点。鸡就不行了,这帮饿死鬼偷了后厨潘大娘下蛋的老母鸡,从鸡头到鸡屁股都预定了。” 正常情况下,君回雪会说:“不用,师兄们自便。”但鬼使神差,他答了句:“好。” 少年们见石上有人,挤眉弄眼一番,大概是说这是哪里新来的师弟、难道是受了罚在这里做功课之类,几句之后,见君回雪一板一眼练剑,就顾不上了,因为挖灶、捡柴、烧水、杀鸡、抓鱼等等都是需要高度集中精神的事。 而花不落运气不错,最后用那柄花哨的银□□到十多条鱼,大大小小串起来烤了,给君回雪分了条烤焦大半的。君回雪咬一口,心道:淡。 眉眼不动,把未焦的小半条鱼肉吃尽。 此后每隔几日,君回雪便能在不同的场合见到不同神采的花不落。有时是上课,花不落人模狗样视察外室弟子的功课;有时是睡前,带着一帮少年挤在带班师傅屋里烤粟子;有时是山门边,呼朋引伴下山去闲逛。还有一次,外室弟子被带到山上,观摩掌门亲传弟子展示功法,人群中,花不落双手抱胸,倚着一棵梅树,懒洋洋地看。 无论什么时候,花不落都眉眼弯弯笑着,似乎从不知烦恼为何物。他的身边,总是一塌糊涂地热闹。 而君回雪,是相反的,笑容很浅,心思很重,合乎各种礼仪规范,远离各种扎推人群。也所以,两人的交情,仅止于那小半条鱼。 一转眼就到春节。君回雪第一次在外过年,遇上阴雨天,湿冷无比,让北方人士不露声色地不喜欢。留在无碍山的外室弟子只有七八人,掌门亲自吩咐,接到山顶和内室弟子一起吃年夜饭。 饭桌摆在执礼堂,张灯结彩,完全看不出来这是平时给顽劣子弟打屁股用的“刑堂”。十几张八仙桌整齐摆开,无碍山掌门、各峰峰主、留山的弟子,坐了满满一屋。吃过饭,长辈们自有消遣,年轻弟子们留下守岁。 君回雪坐得极靠后。年夜饭没有饺子,鸡鸭鱼满满当当,还特许弟子们喝果酒。君回雪也喝了些,身上暖暖的,神思有些泛散。 这一夜竟没看到花不落。 据说掌门是他爹,所以门内弟子不论年纪大小,一律喊“大师兄”。掌门都在,怎么他不在? 正微微出神,忽听前面几桌的师兄师姐们大声起哄:“大师姐,不许耍赖!喝白的!果酒不算!” 今日众人都穿自家的便服,因是过年,争奇斗艳,把全年的隆重都摆到身上。而被围在中间的“大师姐”,反其道而行之,一袭粉色夹衣,下边露出雪白裙摆,如瀑黑发只在头顶左右各包了个小丸子,束以粉带。无珠无翠,俏得像三月枝头最盛的梨花。 君回雪顺着声音瞧了一眼,眼睛就再移不开,脑子里转来转去都是:花不落竟有个同胞的姐妹吗! 同桌的带班师傅本与好友斗牌,听到起哄声,立刻把牌一甩:“大师姐来了!走走走,还打什么牌,今日非让她喝白的!” 带班师傅功夫好,其实也不过是同辈的师兄。他兴冲冲往前凑,君回雪在怔然间也不知怎么就伸手拉住他:“师兄,大师姐,是大师兄的妹妹吗?” 这话听着有些绕。带班师傅就哈哈哈哈笑起来,用“又逮到一个笨蛋”的眼神看着他:“当然不是!”这个君回雪,一本正经一板一眼,和无碍山的气质格格不入,眼下总算靠金牌“节目”榨出他一点趣味:“大师兄和大师姐就是同一人,单月着女装,双月着男装,你看,子时了,她就换女子打扮了。”说罢匆匆往前奔去。 子时,君回雪的生辰也到了。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酒杯,里面是杏色的果酒。 那么,这是上天送给他的生辰礼物吗? 仰头,一饮而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第五章游学邀请 元宵节当天,一封来自渊澄山庄的“游学邀请函”快马加鞭,送到无碍山掌门花之望手上。 花不落被叫去谈话半个时辰,出来时眼耷眉落,满脸忧愁。大部分师弟妹还没有回师门,她百无聊赖去清听谷散心。 一眼看到巨石上那个赏心悦目的……君什么来着? “君师弟?”她蹲在小潭边,随手捡了几块小石子打水漂:“良辰佳节练什么剑歇歇。” 君回雪依言停剑,一跃而下,站在她身边。为了等她,今日多练了十几遍,身上热腾腾的,外袍都脱了。他柱着木剑,半晌才问:“你有心事?” 花不落依旧穿女装,鹅黄襦裙配大红披风,梳着简单的双平髻,插几朵粉红绢花,家常又嚣张。她这般容貌,却因一半时间在当男子,从来不知“娇俏”为何物,睫毛一颤,一副落魄模样:“是啊,我爹叫我去渊澄山庄游学。” “你不喜欢?”君回雪似随口一问。 “不喜欢,太麻烦!”花不落数落起来:“从无碍山到渊澄山庄,一千多里路,吃不好、睡不好、玩不好,骑马累到散架,还要被太阳晒成黑炭。你来说说,这有什么好喜欢的。” “其实,倒也不会这么麻烦。”君回雪斟酌着,慢慢说:“所谓游学,就是边游边学,一千多里路看着虽长,放马行去,却有许多趣味。可取道福州,经杭州,过南京,再到济南。福州临海,波澜壮阔,鱼虾鲜美;杭州富庶,西湖名盛,大可一游;南京旧都,风物古朴,可观者众……” 君回雪这辈子还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沿途风景名胜、人情美食,一一道来。并说因为不必赶路,食、宿均可择优安排,不但没有不便,更可以看到各地名人异士用能工巧匠做出的不同物事。每日只走三五十里,骑马也不会太累。 花不落听得兴致盎然,这和师弟们游学回来说的可不一样。她问:“你说,我过去真能见到雪?”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下雪”自然是最不可得的奇观。君回雪点头:“不错,一路游玩过去,最多半年可到济南。你住下来,十月一过,就可能下雪。” 花不落摸摸下巴:“这么说来,也还不错。不过,你真可以陪我一起?”在君回雪的介绍中,最重要的环节便是“由他安排的话”。 君回雪毕竟年少,听她这么问,心知事成十之八九,目光透亮:“那是自然,我是渊澄山庄弟子,正好一道回去。” “那好吧,我去和爹说声。”游学这事躲不掉,她本想找个百里内的门派应付了事,没想到渊澄山庄“久仰”她“大名”,指定交换门生若干。花之望深感自己教导有方,很愿意让女儿去“扬名立万”。 临要走了,她又想起一事:“对了,冒昧问问,你叫什么来着?” “姓君,名傲,字回雪。” “嗯,回雪……”花不落笑道:“我读书不多,不过我娘逼着我背过曹子建的《洛神赋》,我还记得这么一句: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说起来,你长得这么漂亮,确实很有‘回雪’之姿。” “见笑。”少年五官明朗,神色温柔,一身灰色短打,将他衬得更身长玉立:“我出生时,祖父赐名‘傲’,愿我傲骨铮铮,不坠家门之风。我父亲认为过刚易折,于是从《洛神赋》中取字回雪,望我既可飞翔于天,亦可化水于地。” 简言之,希望他是会飞的水,既“上善若水”,又“鸿图大展”。花不落笑吟吟地:“你们家有学问,不像我家。” “你家……是如何?”君回雪本不欲问,没忍住。 “啊,我未足月就出生,差点养不活,我爹便给我取名‘宁’,说是希望我一生安宁。其实依我看,他就是墨水少,随便取取。可怜我娘准备好十几个名字,什么婉兮、清华、明琚……被他说糊涂了,一个没用上。”花不落满脸遗憾,平生之痛啊:“待及笄取字,按师门‘不’字辈排着,我爹又说,希望我这朵娇花常开不败,就‘不败’得了……” 花不败,着实威武霸气。花不落心有余悸:“幸好这回我娘给力,换了‘不落’,总算不用被人追着打到‘败’。”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且当君回雪是半个同门师弟,花不落把自家名字抖了个底朝天,也不觉有什么不妥。君回雪一边高兴,一边又担心日后出了门,她也是这般直言不讳。 他欲叮嘱些什么,还没想好措词,花不落已经朝他挥手:“回雪弟弟,多谢你啦,回见。”身形一晃,走个干净。 探到口风,君回雪眉眼不动,只算计着时间,不慌不忙做各种“回家”的安排。哪知人算不如天算,不过十日,渊澄山庄加急递来密函。 他连夜动身,误了“游学之约”。 接下来的几个月动乱血腥。他父亲君念羲离奇失踪,多位叔伯各出险招想拿下渊澄山庄庄主之位。这当然不可能,他母亲是南疆流风坛前圣女蓝灿,智谋与狠辣一样不缺,反手一推,把儿子推到幕前,遇佛杀佛,见魔斩魔。 再见那日,五月里漫山樱桃红。他满身狼狈,白衣上血迹斑斑,好像和枝头红果争艳。 脸色却比白衣还白。失血过多,脑中一阵一阵晕眩,气海紊乱,实在跑不动了。他胡乱撑着一棵樱桃树,先是将头抵在树上,弯腰站着。接着慢慢滑落,终于跌坐树下。 满地污泥,也顾不上了。 身后有追兵,转瞬即到。他勉力闭目调息,希望自己能再动一动,哪怕是跃到树上,也比瘫坐好。救援的信号已经发出,但蓝灿应是也被缠住,迟迟不见回应。 正自凝神,忽听头上有人大大“咦”了一声。君回雪猛然睁眼,杀气毕露:“谁!” 落入眼中的,却是多次入梦的那张脸。 花不落坐在粗枝上,被破空而来的杀气吓了一跳,手中一把樱桃差点捏碎,囫囵吞下口中那颗,连核都忘了吐:“我我我!我就是来吃樱桃的!我不是坏人!” 君回雪一呆,眨眼,然后——默默转脸,用手捂上。 “诶,别啊,我觉得你眼熟。”花不落一跃而下,探究地倾身:“你是那个,嗯,你是那个……” 君回雪不知道她的脸盲症,对此既庆幸,又失落。 “君……嗯,君师弟!”花不落破天荒把脸和名字合二为一:“君回雪!” 君回雪捂脸的手更紧三分。 花不落认出人,马上焦急起来:“你刚才好凶啊——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杀你?你哪里受伤?你……” 君回雪的脑袋“嗡嗡”直响,晕眩更甚,但有个念头却瞬间清明,他放开手,努力让眼睛看起来真诚些:“我没事。麻烦你,帮我找个郎中。” 花不落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东南向,二十里外,留白阁,找掌柜来。”君回雪干脆把人支得远远。 花不落“哈”一声:“你看我傻吗?君回雪,有人追杀你吧。”她蹲下身,毫不客气伸手撸起君回雪袖子:“哪里受伤?说。” 君回雪按住她手:“别管我,走。” 花不落轻松挣脱,翻看他前胸肩背。很好,前后都有伤口,刀、剑、箭,一样不缺。皮肉翻卷,有两处几乎见骨。幸好都没伤到心肺要害,且匆匆上了止血的伤药,止住大半新血。 花不落掏出自家伤药,补气止血疗伤续命什么的各样捡一粒,摁进君回雪口中:“吃点大力丸垫垫。然后,我们该往哪边逃?” 少女身上的馨香袭来。今日花不落作女子装扮,头上梳着双丫,身穿渊澄山庄白底压金丝短打,腰间配了香囊,上面绣着流云绕山,正是渊澄山庄的家徽。是了,时近端午,庄里提前给弟子们发了避虫的香囊,味道很是霸道。但这股味,活生生被另一股淡淡的浅香压下去。 君回雪心中一软,居然任花不落搀住左半身,站了起来:“你,游学?” “是啊。”花不落要笑不笑瞪他一眼:“来了才知道,原来回雪弟弟是渊澄山庄少庄主啊。这账回头算,眼下我们往哪里逃?” “我不需要……” “好麻烦,唉,打住。”花不落正色道:“无碍山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你省点力气。” 她说话的时候,神色平静,目光澄净,君回雪闭闭眼,再睁开:“往西。” 然而,迟了。周身一阵落叶轻扫的声音,花不落抬眼一看,别说西,东南北都围了人。她无奈了:“让你磨磨蹭蹭,追上来了。” 来人朱红长袍,肩头衣摆各绣一朵硕大的金菊,中间没有花芯,有一只狭长的眼。脸上戴着银质眼罩,泛着冷冷的光。团团一围,不下二十人,静静移动方位,就像紧盯猎物的猛兽。二十对一,从数量上来说,实在太看得起君少庄主。 花不落见识少,问道:“这是什么人?” “不知。”君回雪觉得丹田热气涌动,自发修复气海,想来花不落给他吃的药丸不是寻常物:“抢先动手,以防结阵。” “好。”说抢就抢,花不落连招呼都不打,反手出剑。自下了山,花不落剑不离身,剑名桃夭,是无碍山镇山之宝,被偏心的掌门大人送给女儿做生日礼。 宝剑出鞘,其华灼灼。去势如虹,恍若破竹。 像一滴水炸入热油,二十人瞬间晃动起来,上下左右翻飞。他们仗着人多势众轻了敌,一不留神就被扰乱阵脚,倾刻间有人受伤轻呼出声。花不落没想到自家剑法这么给力,一脸惊喜:“哈,看来得说后会有期了。”搀起君回雪:“走啦。” 自然没有这么容易。“日行千里”将将踏出两步,两人就被漫天寒光堵了去路。花不落反应够快,将君回雪往地上一掼,右手持剑递出“独钓寒江”,一股强劲的剑气撒开,牵住周身寒光——那是一篷毒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第六章合欢仙子 幸好毒针由机括射出,一把之后短时间再装不上。花不落将毒针一抖,插入地下三分,冲面前那人笑道:“这位大叔,能不能要点脸?又围攻又偷袭,当我是少林寺方丈武当山老祖吗?” 一般的江湖人士,自然不会有这种打法。一般的武林后辈,也不会有这种身手。 来人尖嘴猴腮,满脸刻薄,幸好眼上同样有副银质眼罩,勉强稳住三分威严。他面色青白,唇色却吃了人般艳红,衬得身上朱色长袍活像是用吃人时不讲究滴下的血染成。他偷袭不成,心中一惊,面上不露声色,慢悠悠收回臂,里面隐约能看到机关一角:“长江后浪推前浪,姑娘如此优秀,作为前辈,真舍不得让你受伤。” 说话之间,之前的二十名朱衣人再次将花不落和君回雪围起。君回雪就地打座调息,花不落苦着脸:“大叔,听你这么说,我觉得你好虚伪……” 尖嘴猴腮点点头:“怎么会,真心实意。”一挥手:“结阵。” 惊涛阵。 花不落忙摆手:“等等!” 尖嘴猴腮笑道:“姑娘要求饶吗? 花不落咳两声:“待我清清嗓子。” 尖嘴猴腮:“……” 花不落不管他,自顾深呼吸,一声长啸自喉间发出,穿透樱桃林,不知往哪边去了。 远远听到款式各异的啸声,互相回应。尖嘴猴腮明白过来:“胆子不小,还敢叫人来。不过,来不及了。” 惊涛阵运转。 阵法一动,花不落就发觉厉害。十二人结阵,就像长了二十四只手、二十四只腿的怪物,无休无止、角度奇诡缠上她,好几次险些受伤,勉强仗着“日行千里”的绝快躲过。阵中打座的君回雪嘴角忽地渗血,猛地睁眼,双掌横扫,攻击面前最近的双腿:“走!” 那腿应声而断,双膝就地跪下,环环相扣的惊涛阵一滞。随着中间那人一倒,左右两边的兵器角度出了偏差,收手不及,竟往同伴身上招呼,好一阵内乱。 君回雪本是拼死一击让花不落脱身,花不落却顺手一捞,架起君回雪腾空而起。 尖嘴猴腮一时不防,竟让花不落得手,再落地时已在阵外丈许远。他厉声骂道:“废物!”揉身追上。哪知花不落自怀中一掏,回手扣动机括,迎面而来一片寒光——竟和他一样,有个精巧的穿魂针! 没办法,谁叫花不落有个前怕狼后怕虎的掌门爹,下趟山简直要把自家藏宝贝的小金库搬空。塞个实用的小暗器什么的,再自然不过。 这穿魂针的最大作用就是喂毒,尖嘴猴腮不敢大意,袍袖翻飞,一二三四五六七……将来针裹了个严严实实干干净净,一边裹一边往后退了四五步。他也不怕追不上花不落,一个人不好说,带个重伤的君回雪,就是神仙也跑不掉。 惊涛阵转瞬补齐,再次扑上。 哪知樱桃林内多了好几人,有个鸭公嗓嘎嘎叫道:“公孙南你耍阴招!我才是第一!” “对你还用阴招吗?诸葛兄,别给自己那张大脸贴金,怕你爹破产。” 吵闹哄笑间,六七个少年人一猛子扎进战圈范围。都穿着臻善堂弟子的白衣短打,高矮胖瘦不同,当先两人一个圆乎乎满身写着“我是地主家少爷”,另一个阴柔俊秀往外冒着“我是斯文败类”的气泡。身后还有三男二女,无一不是十七八岁年纪。 地主家少爷被眼前刀光剑影晃了个愣:“花大!你是找到多极品的樱桃了?这些人抢果子也这么拼命的吗?” 他们本约好分头摘樱桃,刚花不落一声清啸,还以为她找到什么惊天妙果。后头有个方脸少年探头看清局势,二话不说拔剑:“愣着干嘛!一起上!” 花不落百忙中夸他:“闻不忌,够义气!” 地主家少爷“哦”一声,解下腰间长鞭,“啪”甩到惊涛阵中心。斯文败类略一皱眉,拔剑加入。 因为多了三人,惊涛阵顿时失了节奏。尖嘴猴腮利目一扫,原本因受伤围在一侧的朱衣人纷纷上前,惊涛阵瞬间“扩容”。 战圈外还有二男二女,束手而立,惊疑不前。其中一个女子眉目如画,神色清冷,她在惊涛阵迅速扩大的间隙一怔:“那是……君回雪?” 旁边的少年也看到了:“是他。” 那女子立刻拔剑:“唐公子,请帮忙。” 七个少年人全部参战,招式乱七八糟,五花八门,于是局势再一变。尖嘴猴腮脸色木然,他已经猜出这些人的身份,三、四月间,武当山、唐门、无碍山、神剑门、劲松镖局均派了年轻的精英弟子前来渊澄山庄游学,眼下在此处聚了个七七八八。惊涛阵对付二至三人最有效,这时一下圈了九个有身手又有身份的……这架还怎么打? 闻不忌边打边喊:“大师姐,到底怎么回事?那是君少庄主?” 花不落压力骤减,笑容上脸:“是啊,有人要杀他,我就顺手挡一挡。” 地主家少爷一鞭一鞭甩得尽兴,脸上却相当崩溃:“花大,你太不讲理了,救人拉上我干嘛?我见血就晕!啊哟你你你死开去!”一鞭子把眼前的血人拍到圈外。 斯文败类公孙南被阵形逼着与他背抵背,讥笑一声:“诸葛兄,摘果子怕高打群架怕血,你能不能回娘胎把毛病改改再来?” 气得那条鞭子一阵霹里啪啦。 花不落也不恋战,搀起几近昏迷的君回雪:“我先走一步,各位逮空子跑啊!”毫不客气,“日行千里”即刻生效。 众人:“……” 就这么甩下救命恩人跑了! 尖嘴猴腮非常不喜欢独自行动,到哪里都是下属动手他指挥。但此时惊涛阵内一片混乱,而花不落脚程又实在快,他不得不立刻追上。 此后有一段时间,君回雪彻底没了意识。待他再次睁眼,四周一片幽黑,周身无处不痛。 他略微一挣,耳边便响起低语:“你醒了?” 声音很熟悉,正是花不落。 君回雪把心放回肚子里,浑身一松:“嗯。你受伤没?” “我?我没事啊。”听得出来,花不落在笑。 “那就好。”君回雪渐渐适应了黑暗,模模糊糊看到三四米外有个人影:“这是哪里?我们怎么来的?” “唉,说来话长。”花不落依旧笑着:“那个猴子脸大叔一路追着我们,我也不认得路,只好拉着你胡乱跑。那大叔看着年纪大,体力还不错,阴招更不少,我今日至少见识了九九八十一种暗器。当然我家桃夭——就是我那把剑——也不是吃素的,他身上的血洞刚好能排个北斗七星。最后吧,大叔怕死早了没儿子送终,自己跑了。” 君回雪从来不知道,有人是这么描述逃亡过程的。他想笑,又揪着心:“那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运气不太好吧?”花不落轻描淡写:“大叔跑了,天太黑,我一时不小心踩着个洞,叽哩咕噜就滚进来了。” 原来竟已是晚间。 君回雪试着调息,发现气海趋于平顺,内伤好了小半,想来花不落给他吃的的必是世上难寻的灵药。外伤看着吓人,因上药止血及时,也没太大关系。总体来说,他这条命捡回来了。 他摸索着扶壁站起:“我去看看能不能出去……” “我们从上面掉下来的,又深又长。等天亮能看见了,再想办法。” 君回雪站起来,晕眩感便涌上脑袋。迟疑片刻,盘腿打坐:“好。”两人不再说话,周遭忽地安静下来,偶尔一两声虫鸣,似是从洞壁中传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君回雪迟迟无法入定。焦躁从细细一线开始,慢慢加粗加重,直至涨大成鞭绳,在他脑内扑腾。他的皮肤成了最敏感的器官,时刻接收着三四米外那无法忽略的呼吸声。 温热的鼻息,就像喷在他的耳边。 一息一息,层层叠叠。君回雪一个激灵,那个奇怪的念头再压制不住,破土而出:“她为什么不来看一看我?” 今日在樱桃林,光天化日之下,花不落上来就撩他袖子,胸前背后毫无顾忌翻看。按理说,他昏迷这么久,刚一醒来,至少会走近瞧一眼吧? ——但她没有。君回雪的心狠狠一跳:“你是不是受伤了?” “啊?”那头的花不落似乎有些睡意,尾腔拖了一拖,平白多了种不明意味。然后她笑:“你想什么呢?我很好。还有,别你啊你的,回雪弟弟,我比你大,叫姐姐。” 君回雪再次站起,要往花不落那边走。花不落觉察到他的动作,忙道:“我没事,你别过来!” 此情此景,“我没事”得倒过来变“我有事”,所以“你别过来”就是“你快过来”。 两步不到,君回雪就碰到花不落的肩。他不敢乱动,一触即放,但花不落身上异常的滚烫已沾到他指尖。而花不落因他这一触,竟低哼一声。 隐忍的、迷乱的、不知怎么就放出来的。 君回雪声音绷紧:“你在发烧?” “没有!”花不落斩钉截铁,越发透露出她的虚张声势:“你回去坐着!离我远点!” “抱歉,得罪。”君回雪咬牙,再次抬手,试探着落下,触到她的双臂。受伤的人会下意识主动避让伤口,只要她一挣动,他就有猜测的依据。 但是花不落的反应出乎意料。她不闪不避,身体热得出奇,软得出奇,在君回雪握住她手臂时,像是咬了一辈子的牙终于放松,喘息声逸出,夹杂着含糊的:“君回雪……” 君回雪一呆。 花不落的声音里像是揉了水,温软湿热,粘粘糊糊直接拍在他的脑中,让他动弹不得、思考不能:“离我远点……那个猴子脸……给我下了合欢仙子……我……” 合欢仙子,听名字就知道有多么下三滥,专门被屑小用来□□良家妇女的□□,正派人士深恶痛绝。比起一般的药物,它最可恶的是服下后两个时辰内,如果□□未能宣泄,血液奔突,十有八九要爆体而亡。余下的一二,都变了瘫子。 这不是劫色,而是害命。 花不落运功抵抗多时,早就是强弩之末。她神志逐渐恍惚,勉强保留一丝清明,君回雪的靠近,简直火上浇油:“你把我要穴封了……离我远远的……” 洞内一片寂静。只有花不落越来越粗重的喘息。 似乎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然后,君回雪轻轻拥住她。 “别怕。”他低语:“姐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第七章同门相认 一转眼,已是四年后。 惊涛阵前,众目睽睽,花不落忽略种种不合时宜的画面,心里想:幼稚,连破法都要比我多一种。脸上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干巴巴道:“是吗?你真厉害。” 君回雪五官比少时更加深刻,笑容更加柔和,那种刻意维持的端方悄然不见,多了种包容万物的豁然。当然,他真正的心思也更加难猜。 君回雪唇角掀起的弧度更大一些:“还好。我只是比你记仇。” 说话之间,两人已站得极近,只要君回雪抬手,就能碰到花不落。但他当然不会这么做,花不落如果有毛,这会已经全部炸起,防备实在厉害——比对天菊教更甚。 有把来处不明的火忽地烧起,花不落的思绪被切丝入锅,炒成焦糊的一坨。 其实这近四年来,她也曾暗暗想像过和君回雪重逢的场景。 比如君回雪与人决斗,命悬一线,自己悠然出剑,挡住那割喉一刀,旋身站定,淡声道:“一命偿一命,我们两清了。” 又或者君回雪事业受阻,四处告借银钱,自己搬座金山到他眼前,大刀金马一坐:“来,回雪兄弟,拿去花,就当是酬金了。” 又又或者,君回雪从二楼摔下,头着地,不幸失忆,看到自己,他一脸茫然:“这位女侠,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做什么?” 不管是哪种,都比眼下这种情况要好。不管是哪种,都是痴人说梦。 没有最糟,只有更糟,脑中的乱麻尚没理清,君回雪又说:“我的记性也比你好一点——姐姐,这人,不正是樱桃林中给你下药的那个猴子脸吗?” 一句“姐姐”,不由分说把旧日时光打包,破空砸来,砸得花不落眼冒金星,脑中原有的那坨乱麻差点原地碎裂。她怔了一怔,艰难地接收到重点:“原来就是他吗!” 口口声声报仇,却连仇人都没认出来——这种细节,还是请不要在意了吧。花不落使劲盯住尖嘴猴腮,犹有些不信:“你怎么一下老了这么多!” “安泰光,天菊教四大长老之一,名号‘电挚银蛇’,擅用毒,性阴险,心胸狭窄,表里不一,今年四十有二。”君回雪介绍。 尖嘴猴腮,即安泰光,本来一直高高在上,用指点江山的情怀看众人争斗,从听到“樱桃林”起,他的表情就有些端不住了,到“四十有二”,他眼中惊疑:“你们是……” “正是我们。” 安泰光脸都黑了。渊澄山庄樱桃林之行,他吃了大亏,差点一死了之。逃回来后,整整养了一年的伤,才回教中复职,结果手上好几个肥差都被同僚抢去。一失足成千古恨,此后无论他如何努力,都回不到职场颠峰。 眼下更是被当成打手,派出来做些捉拿“逃犯”的杂事! 再看花不落,虽然男装打扮,却容色明丽,依稀就是当年让他色心大动的美人儿。而君回雪,正是给他的“追杀”手艺蒙羞的渊澄山庄少庄主! 安泰光转念一想,笑道:“踏破铁鞋无处觅,得来全不费功夫。”手一挥:“杀!” 惊涛阵在摆了良久的造型之后,终于运转起来,活像一个张开大嘴的怪物,毫不留情咬向君回雪。 这不奇怪,奇怪的是,那位长老安泰光,居然转身就逃! ——开玩笑啊,他领教过花不落的厉害,更有“君少庄主”活蹦乱跳,两人若是联手,今日死定了! 君回雪低低一笑,笑出片春暖花开的绚亮。陈不忧在阵阵疼痛中想:真像只开屏的孔雀啊! 然后,君回雪飞身掠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奔向尖嘴猴腮,宽阔的衣袖无风自鼓,轻挥一掌,隔空打在他后背。十多人的惊涛阵扑个空,反而成了他们的背景,安泰光骑在马上的身形一顿,瞬息静默后,半身前倾,口喷血雾。 张家扬失声:“好霸道的内力!” 张家扬名号“霸王竹”,本就有一身霸道的外家功夫,拳脚很是厉害,若是兵器脱手,一双肉掌就是另一个宝器。而君回雪的掌法,已超出外家功夫的理解范围,这是他一生难望其项背的内功法门。 年纪轻轻,哪里来的修为! 惊涛阵如影随形,倾刻调转方向,“咬”向君回雪。君回雪却已追上白马,右手一探,抓住安泰光腰带,左手疾点,封住他周身要穴,将人整个擒了过来。一个拧身,主动落入惊涛阵中。 然后,惊涛阵真的被“惊”到了——安泰光被君回雪推到身前,阵中瞬时有五六柄长刀要砍到他头、肩、胸、腿。安泰光尖声大叫:“住手!住手!看谁敢!” 不点哑穴,就是为了这个。 他的下属们忙撤刀,阵法向外扩散,留出中间三米宽的空地。君回雪托住安泰光的腰,手腕一旋,把他当尺寸严重超标的□□,耍了个枪花,胡乱“刺”向东西南北。这就是一对多的好处了,反正全是敌人,有了好用的“武器”,完全可以无差别攻击。 安泰光只觉天旋地转,除了吐血和怒叫,他什么也做不了:“你们这帮废物,杀了他!快给我杀了他!” 只叫得几声,惊涛阵就散了。君回雪右手拿人,左手出掌,对方既不敢砍安泰光,便避不开君回雪的掌法,一个一个口吐鲜血,争先恐后倒在地上装死——这架真的没法打,死了的好! 张家扬心中恨恨,随手捡了把刀,上去就要结果他们,君回雪将只剩半条命的安泰光往地上一掷,掸掸衣袖,整整头冠,温声道:“我已废了他们经脉,此后手不能抬,腿不能迈,生不如死,前辈不需为此脏了手。” 恃强凌弱久了,当废人可比当死人更难过。张家扬一想,哈哈大笑:“很对,很对,让他们好好活着!” 花不落抱胸站在一边,因为看得有趣,初见君回雪的窘迫也忘了,点头笑道:“这第四种方法不错,不过我内功不及你,怕是抓不牢人,所以不是我没想到,而是我做不到。” 君回雪朝她一笑:“那是自然,姐姐比我聪明。” 这话说的…… 奇怪的窘迫感又回来,花不落目光落到别处。 “姐姐,他怎么办呢?”君回雪看向安泰光。 “啊,这个,就按你说的,也废去经脉……” “好。” “交到衙门,放出消息……” “好。” 接下来,交给他老人家的仇人们就好了。花不落想像一下这个恶棍的下场,不由唇角一勾。正好君回雪看来,目光一撞,花不落心中打个突:“……怎么比以前更俊了!” 容声和张家扬劫后余生,心中大喊侥幸,双双向一众后辈施礼拜谢。又问各自名违,无碍山师兄妹端出晚辈礼仪,一一回了。 花不落站在众人身后:“我姓花,名宁,是个猎人。”她刻意忽略身上的不自在,把心思转移到目下困顿的生活:“我正好有两张上好的狼皮,冬天做皮袄既暖和又威风,最适合两位前辈这种有社会地位的美男子了,回头得了空,前辈可以到镇上找我买!” 容声没反应过来,张家扬摸摸乱糟糟的胡须:“啊,买,可以买,必须买。”大概,买了就真是美男子了? 容声定定神,朝君回雪作揖:“这位少侠,请问该如何称呼?” 君回雪回礼:“渊澄山庄,君回雪。” 除了花不落,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啊,竟然是他! 两年前,渊澄山庄老庄主去世,君回雪接任庄主,据说很长一段时间内鸡飞狗跳,血雨腥风,很替他挣了些名声——任谁提到这名年轻的庄主都会心中一寒。 容声忙又施礼:“原来是君庄主,在下失礼了……” “不敢。”君回雪敛袖,不欲多说的模样:“斐前辈似乎伤得不轻……” “正是,我和三弟需立刻带他去寻医,各位大恩,来日再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伤情紧迫,容声和张家扬不再客气,与众人匆匆道别。花不落忙把江不休的钱袋还回去,陈不忧、王不骄已动手把身上的外伤上了药,简单包扎,除了痛得脸色发白,倒无大碍。 “你们三个守在这边,我去找镇长,叫人把他们押到县衙去。”花不落一刻都不想和师弟妹们待在一起。 “不不不不不!”陈不忧两眼泪汪汪的,直接两手捏住花不落衣袖:“大师姐!自从你走后,我茶不思饭不想,个头一直长不高,你怎么忍心不带我回家吃饭呢!” 王不骄翻个白眼:“陈不忧,你要点脸!被你吃掉的鸡鸭鱼,可以绕无碍山三圈了!不过……”她眼圈一红:“大师姐你究竟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江不休握着剑柄的手指用力,泛出青白,嗯,他也很想知道。作为无碍山掌门的独女,花不落在山上可谓呼风唤雨,长辈们宠着,同辈们爱着,内无忧外无患,怎么就弄出个“离家出走”,还一走三年半? “哈哈哈,这个,哈哈哈。”花不落想起还在照月小馆的花谢谢,心知这事迟早得说,反正在场都不是外人,干脆点吧:“我当时怀孕了,你们掌门好唠叨,整天逼我说出谁是孩子爹,好把我嫁过去。我心里烦,就走了。” 这句话里信息量略大,陈不忧和王不骄一时愣掉。江不休已见过花谢谢,倒是不觉意外,只是,她……竟没成亲? “走了。”花不落始终不看君回雪,随意摆摆手,径自往刘家镇走去。 君回雪立即跟上:“姐姐。”他的声音温润,如温泉过石:“你先回照月小馆,我去找人。” 花不落一怔:先回照月小馆?他是知道了么…… 但是她确实挂心花谢谢,一怔之后,点头。 两人不再说话,一前一后,复又进入刘家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第八章你有□□ 照月小馆内,有几桌客人在一楼包房饮酒。蓝拥翠也不去管,待在二楼花厅,喂饱了花谢谢,开始日常抢女儿活动。 她从楠木盒内翻出一个精巧的银项圈,戴在花谢谢脖子上,抱她照镜:“谢谢,喜欢这个吗?” 项圈闪闪发光,是小娃儿的菜:“喜欢。” 蓝拥翠笑弯眼:“我就知道,这是你姨特地给你打的。”趁机在她脸蛋上亲一口,勾引道:“我的谢谢啊,明明长了副千金小姐的好样貌,偏偏跟了个穷鬼娘。要不,你以后就住你姨这了?” 花谢谢被蓝拥翠抱在怀里,小短腿悬在半空,认真思考片刻,答道:“不好。” 蓝拥翠垮了脸色:“谢谢,你姨会难过的。”捏她小脸:“为什么呢?” 花谢谢这回不思考了:“娘亲说,别人的东西不能收,别人的话不要听。翠姨的东西可以收,但是,翠姨的话一样不要听。” 所以,对花谢谢而言,蓝拥翠确实是个特别的存在。 哼。 门口的侍女扬声道:“娘子,花娘子来了。” 花不落大步走入花厅,鞋底还带着泥。蓝拥翠软绵绵的身子猛地坐直,满头珠翠咣当一撞,哗啦乱响:“停!停!花不落你个糙老爷们,换鞋!换鞋!” 侍女忙去拿软鞋。花谢谢脸上仍无甚表情,却小腿一蹬,从蓝拥翠身上挣扎下来,扑向花不落:“娘亲,你吃饭没?” “没。你吃什么了?”花不落原地把人抱起。 “肉饼,春卷,米饭。”花谢谢早知她娘会问,所以边吃边记:“还有一碗骨头汤。” “春卷里有萝卜和荠菜,齐活了。”蓝拥翠气呼呼补充,自认为比亲娘更懂幼儿饮食。想完心情稍好:“还剩一些,就施舍你吃吧。” 侍女已拿了软鞋过来,忙又去张罗摆饭。 花不落换鞋进去,笑嘻嘻坐下:“我们家小翠儿就是这般温柔体贴,知人识趣,难怪这天下第一美女剑客被骂了千遍也不怨恨,死皮赖脸就是要跟你做姐妹。” “我呸!谁封你做天下第一美女剑客了?光是神剑门的古如霜,就稳稳压着你!” 话说当年,江湖上的好事子弟暗搓搓打了个“武林美人榜”,按“(武力值+颜值)/2=排名”的方法,选出前十甲。从十到二都很服众,到了这榜首第一名,犯难了——岭南无碍山的掌门独女花不落,和杭城神剑门三小姐古如霜,各有千秋,难分上下。 花不落容貌明丽艳绝,性格潇洒大方,交友广阔,人见人爱,据说剑法也很是不错。但小弟太多,动手太少,只能靠猜测认为她在无碍山年轻弟子中能排前三。 古如霜则是典型的清丽佳人,气质高雅,心地善良,又聪慧无双,是少侠们的梦中情人,一手飞霞剑法出神入化,可谓神剑门公认学霸。 最后,谁也压不住谁,只好来个“武林双姝”,把两人并列第一了。当然,这东西不像纵天榜可以光明正大宣传,所以足足一年之后,花不落才知道自己成了哭笑不得的“双姝”之一。 她明明是无碍山一霸! 蓝拥翠越说越高兴:“而且人家嫁的可是唐门二少,夫唱妇随,出双入对,堪称武林佳话,哪像你,到现还没给我家谢谢找个爹。”这个就是她擅长的了:“换作是我,谢谢一百个爹都有了!” 若是平时,花不落能立刻回敬一百个字的“不要脸”。但今日听到“爹”字,她默了默。恰好侍女提了食盒进来,葱姜炒鸭、萝卜鲫鱼、东坡肉、响螺汤……摆了大半张桌。 这剩菜,剩的有水平。 花不落眼前一亮:“蓝拥翠,我就喜欢你朱门酒肉臭的气派。姐妹什么的就算了,我要和你做一辈子酒肉朋友!” 女儿也不要了,抄筷子! 蓝拥翠看她全身灰扑扑夹菜的寒酸样,心里也有点酸涩。嘴里却恨道:“谢谢脖子上的项圈是她嫁妆,你敢卖了,我一个指头摁死你!” 花不落嘴里塞满菜饭,噙着笑,用鼻子嗯嗯答应。 吃完就把花谢谢往箩筐里一放,挑着回家。 从东往西过了照月桥,沿黄土小路走上两里,便看到个小村庄。大概二十来户人家,星罗棋布散落在水田中,大多是白墙青瓦,间杂有泥墙茅屋,这条件,算是数一数二的殷实庄子。 路边有块石碑,上书“白鱼庄”。 自然有河绕村而过,河里有种手指宽的银白小鱼,繁殖力惊人,随便拿竹筐捞一捞,都能捞出一顿肉。奇的是,村子之外,这鱼便三三两两难得一见,所以此处得名 “白鱼庄”。 花不落租了个小院,两间正房,东西各一间厢房。刚来时她手中有钱,一口气交了十年的租子,又叫人重新修茸,刷墙换瓦,看着比邻居们气派。只是一进门就看到屋檐下挂着一溜腊肉,和散发着腥气的兽皮。 果然只是个穷酸猎人。 花不落放花谢谢下去玩:“乖女,玩去。” 邻居家的几个小娃儿在门口玩打石子。花谢谢一脸高冷,站在边上就像监工,花不落牙疼:有进步,至少愿意站着了。 她八面玲珑的交友特质在女儿身上团灭。 花不落推门入院,去翻晒着的兽皮,心里盘算着再把哪个首饰拿去当了。花谢谢到了开蒙的年纪,镇上的私塾她嫌弃夫子只是个秀才,想送到县城举人老爷家去。束修自然翻几倍,还有笔黑纸砚,统统都想给花谢谢最好的。 连着几天分文未进、只会打打杀杀的娘,除了当东西,还能怎么办呢。 正在仅剩的几样金银珠宝中挑挑捡捡,忽听院子外有个男孩高声骂道:“花谢谢,你死开!你害我输了三盘,我不要和你玩!” 花谢谢一本正经答:“不是我害的。我没和你玩。是你太笨。” “就是你害的!有娘生没爹养的贱货,谁和你玩谁倒霉!”还朝其它小孩喊:“我们都不要和她玩,走了走了,到王大牛家去……” “好。我不和笨蛋玩。” “你才是笨蛋!你全家都是笨蛋!你娘被你爹坏了身子才有你,你娘是大笨蛋,你是小笨蛋!” 小孩子自然不懂这些,不过是听大人这么说,他就这么学。白鱼庄比别处要富裕,民风淳朴,但总是有那么几颗老鼠屎,要坏一锅粥。花不落听出来了,这男孩,正是村里无赖张全福家的老小张四蛮。 花不落刚来时,张全福上门想打秋风,被她一刀砍掉野猪头的侧影吓得掉头就走。秋风没打成,威风抖不起,就只能在背地里嚼舌根。 花谢谢的声音八风不动:“我爹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娘是风华绝代的大美人,谁乱说话,我就揍谁。” 花谢谢比张四蛮矮了半个头,仰着头,口齿清晰,淡然笃定。字字都是她娘教她的,她深信不疑,身体力行。 一起玩的小孩吸着鼻涕,不知该如何处理眼下情况。张四蛮被激起蛮劲,猛把花谢谢一推,嘴巴越发厉害:“我偏要说!我偏要说!你娘就是千人睡万人踩的破鞋,没成亲就敢生小孩,生个没□□就是你……” 花谢谢踉跄几步站定,不说话了,低头狠狠一撞,把张四蛮撞个四脚朝天。他一愣,然后毫不要脸的哭嚎起来:“哇啊啊啊哇……打死人啦打死人啦……这世道要变啦谁来做主啊……” 家学渊源。 花不落走出来,抓住他的衣领,把人吊在半空,任他脸红气喘挣扎。扭头看向自家女儿,脸上难得绷紧,不见笑意:“花谢谢,你听着。” 花谢谢盯着她。 “一,嘴里越脏的人,越没本事,你不许学。” 花谢谢点头。 “二,你爹文武双全,人品端方,你要敬他。” 花谢谢继续点头。 “三,你放心,你娘只有你爹一个男人,你有□□。” 花谢谢忍住了往屁股上摸摸的冲动。 “还有,最重要的。”花不落把张四蛮往地上一掼:“他欺负你和你爹娘,你,往死里打。” 花谢谢唇角一勾,露出笑模样——神情竟有些熟悉。然后拳脚并用,直把自己打累才停手。围观的小孩目瞪口呆又兴致盎然,等张四蛮哭着跑掉,才一哄而散。 花谢谢挺遗憾:“娘亲,我力气太小。”打人不疼。 花不落把花谢谢抱起来,蹭蹭她的脸,转身往院里走:“等你再长大点,娘就教你功夫。累吗?” 这小胳膊小腿,还真不适合揍人。 “不累。”花谢谢力气用光,软绵绵把头搁在娘亲肩头:“娘亲,有人看我。” “嗯?”花不落似有所感,闻言转身,便看到远远站在槐树下的君回雪。 君回雪不知站在树下多久了,目光定定看向花谢谢,双眉轻拧,若有所思。周身气息沉稳冷硬,完全没有平时的温润和软。 ——功夫高就是这点不好,花不落竟没察觉他来了。 当然,也不太意外。既然已经知道猎人花宁,打听到她的住处实在太简单。 要费神的是,他来做什么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第九章干爹和爹 花不落问:“事情办妥了?” 君回雪回神:“嗯。镇长已带人去了。”后面如何,不归他管。 花不落道:“进来谈谈?” 君回雪笑:“好。” 院子一角有石桌石凳,花不落把花谢谢放在桌边,进屋找待客的茶具。花谢谢手脚并用,爬上石凳坐好,大胆直白地盯着君回雪看。 君回雪恢复了平常的神色,缓缓走近,蹲下,和花谢谢面对面。眼睛轻轻一眨,纤长的睫毛一下一上,眼里的温柔似要流出来。想了想,往前伸出双臂,放轻声音,问:“可以抱抱你吗?” 花谢谢和她娘一样,喜欢漂亮的人儿。但是娘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是谁?” 花不落拎着茶壶出来,君回雪朝她笑:“姐姐,我是谁?” 花不落耳朵一抖。这人怎么回事?叫姐叫上瘾了?以前可不是这样。她把茶壶往桌上一掼,老大不乐意:“客人。” 要说她初见君回雪,囧迫和心虚兼有,那么,现在她又多了慌张。慌什么呢? ——不知君回雪想对花谢谢做什么。 她躲了这么几年,既没有做君回雪与世家小姐成亲的拦路石,也没有给他声誉造成丁点损害,真的尽力了。 唯一亏心的,就是没问他意见,自作主张生下花谢谢。 君回雪笑出声来,因是蹲着,胸腔震动,比平时低沉几分,像是专门来搅乱花不落心神的。笑完,轻轻刮一下花谢谢小巧粉白的鼻子:“你真幸运,有个顶天立地、文武双全、人品端方的爹。”他又忍不住笑了:“不巧,他就是我。” 这个大尾巴狼,方才几个小娃儿的闹剧,竟然是从头看到了尾。 花谢谢无惊无喜,对她来说,“爹”就是一个“字”。仰头:“娘亲,真的吗?” 花不落却是没想到君回雪这般草率,在未和她确认的情况下,直接收了花谢谢这个女儿。虽说他可以查,但花谢谢的出生太偶然了,而且,他没有必要相认。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和你不熟,不抱。”花谢谢是很客观的。 君回雪收回双臂,往怀里掏:“你看。”掏出一个小瓷瓶,倾斜,露出糖珠子:“喜欢吗?” 花谢谢双眼一亮,忙去看花不落。 花不落接过瓶子,倒出三颗放到花谢谢手心:“每天三颗,吃完漱口。” 花谢谢立刻往嘴里放了一颗最大的,腮帮子鼓起,眉眼弯弯,笑得比糖珠子还甜。君回雪双臂一拢,把她圈在怀里抱起。 面对这么可爱的女儿,实在毫无抵抗力,连“相处”都无师自通了。 花谢谢立刻发现“爹”的怀抱比“娘”的怀抱更好,宽宽地、暖暖的,更适合她这种即将长大的小孩,窝进去就不想出来了。于是她特意朝君回雪笑了一下:“吃糖,可以抱。” 花不落觉得这种父女情走向有些不太对。她倒好两杯水,一杯推到君不落跟前,一杯大口喝完。水太凉,她皱了皱眉:“君回雪,你来做什么?” 君回雪第一次抱女儿,感觉新奇,身上紧绷,神情竟有几分委屈,不答反问:“姐姐。你为什么丢下我?” 花不落瞬间心虚。 没错,很对,当日是她毁了他的清白。如果性别对调,君回雪理应抓住她的衣角,泪眼朦胧喊:“花郎,人家好怕,你要娶我,你要对我负责……” “这个么,呃,说来话长……”花不落努力解释:“其实我也是想过补偿措施的,至少,至少跟我爹要几箩金银财宝什么的——你别急,我知道这不够,所以还考虑把千秋万剑第三部心法也送你……” 君回雪点点头:很好,听起来自家“卖身银”不低。 “但是,呃,出了点意外。你看,就是有了花谢谢。我爹娘整□□问我谁是她爹,我当然不能说,眼看我娘都上吊三回了,没法子,我只好一走了之……” 君回雪打断她:“为什么不能说?” “为什么?”花不落奇怪地看着他:“你以为呢?只要我一说,他们就有一百种法子让我嫁给你!” 君回雪看着她,像要把她看透:“为什么不嫁?” 答案不外乎:你不够好,我不愿意。君回雪问出口,就后悔了。 花不落先是一怔,然后失笑。唉呀真是,君回雪还想看二女争嫁一夫的戏码吗?他竟是这么有志向的男人! 她摇头笑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喜欢的人,虽然很想负责到底,但是这种负责反而不是你想要的。你说是不是?” 君回雪没听到那残忍的答案,心念急转,迅速抓住重点:“姐姐。等等。我喜欢谁?” “你……”花不落正要回答,忽听院子外一阵吵杂,有人大喊:“大师姐!大师姐大师姐大师姐!你在里面吗?” 院门没关,陈不忧第一个跳进来,看到君回雪,“咦”了一声:“君……君庄主?你怎么也在?” 王不骄第二个冲进来,手里提着食盒:“大师姐,我们打包了太白楼的烧醉鱼和柴火鸡,你们吃饭了吗?” 江不休在门口给带路的乡亲道谢,最后走进来。 两人,不,三人世界被侵入,君回雪想拿大活人练九渊神掌。脸笑心不笑:“我找我女儿。你们呢?” “自然是找大师姐……等等,你说什么?”陈不忧如遭雷劈,瞠目结舌看向君回雪。 女儿,是指他抱着的花谢谢? 王不骄拎着的食盒差点摔到地上,江不休眼明手快,接住。 花不落扶额。这君回雪怎么回事?没长脑子吗?当着无碍山门徒认女儿,那渊澄山庄不是做亲家,就是做仇家,绝对小事化大,大事不妙。 “哈哈哈哈……那个,打住!打住!你们什么都别想,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好,放轻松。”花不落指着花谢谢:“他来找我女儿,说这孩子一脸福相,哈哈哈,要做她干爹。”要求花谢谢现场表演:“叫干爹。” 花谢谢:“爹。” “错了错了,是干爹。” “叫爹就好。”君回雪正襟危坐。 “是么?哈哈哈,那就好。”花不落迅速结束今日会晤:“我们吃过了,多谢。嗯,门在那——慢走,不送。” 没有人动。 花不落无奈抱胸:“好吧,我知道了,你们并不是给我送饭的。说吧,你们找我做什么?” “大师姐……”陈不忧干嚎,用没受伤的的那只手抱住江不休,硬是拗出弱不禁风、孤苦无依造型:“我好可怜,我好难过,我身受重伤,我不能参加纵天榜,一颗新星就此陨落……” 演技浮夸,感情造作。江不休默默当肉柱,有些后悔同意他们的馊主意。 王不骄一脚踢去:“滚!”不加戏会死吗,大白天哪来星星:“大师姐,你不知道,你不见了,杜不惊、闻不忌几位师兄又在外边办事时受伤,这回纵天争霸,也就江师兄能撑个门面。据说赌局都开了,‘无碍山无缘十甲’是大热门。” 花不落虚心求教:“那又怎样?” “大师姐,每个门派只限三人,我参加不了,正好你上啊!”陈不休腰不酸了,腿不疼了,精神也好了:“你这么厉害,别说十甲,三甲都行!” 纵天榜别名“武林优秀青年争霸赛”,限制颇多,比如同一个地址的门派仅三个名额。若是得了好名次,至少三年内,该门派扬眉吐气,在外住店都能打八折。 上一届纵天榜,花不落失踪,杜不惊、闻不忌勉强以第九、第十吊了车尾,江不休有事拖住,没赶上。所以江湖传言,无碍山不行了,要从七大世家里掉下来了。 在此生死存亡之际,遇上花不落,老天,你对无碍山的心,还敢再偏一点吗? 花不落摆手:“不行不行,我带孩子呢,她要开蒙了,我刚给她选好老师,过两日就能上学,早送晚接,一日三餐,还得赚钱,哪有时间跑去争霸。” 最重要的,君回雪这事还没拉扯干净,她怎么代表师门出战! 王不骄指着陈不忧:“他!他可以带孩子!” 陈不忧没想到剧情变化这么快,勉力接戏:“啊?啊!我可以!” 花不落就问:“陈不忧,会烧菜吗?会唱儿歌吗?会擦屁股吗?” 擦屁股是什么鬼?陈不忧脑中出现一坨优美的形状,苍白的脸色瞬时泛了青。 他觉得,他不可以。 “所以,我没空。”花不落摆手作别:“无碍山靠你们了,祝前程似锦万事如意……” “姐姐。教我,我会。”君回雪打断她:“你想去吗?” 关键是,你想去吗? 如果想,就去。如果不想,就不去。 花不落一怔。如果是19岁的她,自然要报名。虽然她人懒,但鲜衣怒马,热血江湖,本就是她这种武林子弟的青春。再是怕麻烦,想偷懒,也总得走上一遭。 可惜她提前有了花谢谢,青春没来得及展开就皱成团,扔在心底最深处。花谢谢的吃喝拉撒睡,成了她的全部。 纵天榜为了维持“青年”设定,只向25岁以下的子弟开放。这是花不落能参加的最后一届。时至今日,她还可以“想”吗? 不过,眼下更重要的问题并不是这个,她问出自己最担心的:“你,你这次来,是要带走花谢谢吗?” “带走?”君回雪有点意外,随后明白她说什么。嗯,带走是要的,不过得两个一起。笑:“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一起照顾她。” “大师姐,还有一事要和你说。”江不休扔下一记重击:“这次纵天榜由神剑门特别赞助,前三甲得主,除各奖励神兵利器一件,更有一千至三千白银的奖金。” 三千两白银! 三千张狼皮! 花不落的眼睛瞬间亮起。像她这种只会打打杀杀的穷鬼娘,发家致富很简单,要的不就是这么一个机会吗?花谢谢,且等为娘带你吃香喝辣读书书! 她一掌拍到君回雪肩上:“兄弟,来!今日先教你‘幼儿最爱的肉饼大法’,买肉去!” 管它洪水滔天,等本姑娘赚到银子再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第十章来接夫人 当然,作为一个负责任、有担当的人,在买肉前,花不落与三位师弟妹约法三章,以免行踪传回无碍山,让自家爹妈赶来继续逼婚大业——成亲对象可就在跟前。 一、比赛前,绝不把自己的消息送往无碍山。 二、比赛中,绝不干涉自己的自由。 三、比赛后,绝不过问自己的去向。 击掌为誓。 说定了这事,无碍山三人俱心中一喜。陈不忧热泪盈眶:“师父不会打死我了……”自作主张受伤失去比赛机会什么的,妥妥竹板炒肉招待。但若他家大师姐得了前三甲,估计能领“最识时务奖”。 王不骄拍拍他受伤的肩头:“台上没你,感觉没那么丢脸了。” 江不休扶剑不语,只看着花不落。 君回雪心中一哂,抱着花谢谢走前两步,挡住江不休视线:“姐姐。买肉。” “我能不能提个要求?”花不落举手。 “嗯。” “说实话,我觉得,我们并没有那么熟。你是不是可以不用叫我姐姐?花大,花不落,大师姐,任君选择。”花不落认真道。 “哦。”君回雪亦认真点头:“不熟吗?” “不熟。” “我当爹了。” 花不落:“……”只得问:“为什么非要叫我姐姐?” “好听。”君回雪笑,反问:“为什么不叫?” “这……”花不落眼珠转了转。她依稀记得,那个神智不清的晚上,她的耳边满是低喃的“姐姐”。眼光落到别处,摆摆手:“算了算了,叫就叫吧。” 那时,有可能只是她的幻觉,不要细究。而如果不是幻觉,更不能放心上,多尴尬。 “嗯。”君回雪侧身,示意花不落出门:“买肉?” “好,得回镇上买。动作快一点,或许能买到瘦的。”花不落朝自家师弟妹挥手:“菜留下,人别留,我家米不多,不够招待你们。啊,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无碍山三人:“……” 生个娃,还能把“挥金如土”生成“一毛不拔”? 花不落走的潇洒。笑话,她可不要再和三个潜在告状精同处一室,分分钟君回雪身份就得暴露。嗯,为了安全,明日收拾好东西偷偷溜走,到纵天榜开赛再汇合。 打定主意,心里稍微轻松起来。 说是动作要快一点,两人却都没有施展轻功,君回雪抱着花谢谢在前,姿势略僵硬,胜在内力好,所以抱一天也不累。花不落隔两步缀在后面,不徐不疾。 沿路都是稻田,零零散散的农人正在田里插青秧,水灵灵满是希望。轻风吹来,并不觉得寒凉,花不落听君回雪问:“冷吗?” 花谢谢糯糯的语音:“不冷。” “好。” 皆惜字如金。 花不落忽觉心中一酸——花谢谢本应有爹。 当年决定生下花谢谢时,花不落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隔离江湖、柴米油盐、风言风语、相依为命,所有“最坏”,她都一一列举。然后,她一一肯定。 花不落有信心,她能好好把花谢谢带大。没有任何困难,能让她放弃她。 但是,花谢谢需要一个爹,她做不到。 “姐姐。”君回雪放慢脚步,略略一顿,与花不落比肩:“她可有取名?” “啊?”花不落一时迷茫:“谁?” “我们女儿。”君回雪看着她笑,眼睛亮亮的,七分欢喜,三分别的什么:“你给我生的女儿。” 花不落:“……” 为什么要加上后面那句?还有,你堂堂庄主,翩翩君子,笑这么……奇怪做什么? 真不是她错觉。这回再见面,君回雪变的非常不一样。怎么说呢?以前挺爽利一个人,现在总觉得……软答答的,逮到机会就想粘糊到她身上。 “取了小名,随我姓,花谢谢。谢谢的谢谢。”花不落随口道:“我读书少,怕她长大嫌名字难听,所以想等她上了学,请她先生帮忙取个好名字。” 虽然君回雪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女儿,但想到他在清听谷练剑的模样,花不落不想乱来。或者说,她的女儿,哼哼,值得最好的。 “我来,可以吗?” “你来?”花不落有些惊奇:“你来取名?” “嗯。” 又是好奇怪的感觉。君回雪是不是太过投入了?他早有喜欢的人,不管现在是否成亲,对花谢谢的关注,都有点太多了? “那,那当然可以。”花不落没有反对的理由。 君回雪又笑。 这位少侠,你笑太多了。 花不落面无表情,坚决不受美色影响。 只是美色打定主意不放过她:“姐姐。”君回雪放低了声音,显得格外真挚:“不用谢。” 花不落眼睛微睁。这个“不用谢”,她居然秒懂。因为前面她说,花谢谢,是“谢谢的谢谢”。 君回雪,谢谢你救我一命。 花不落忘了移步,君回雪也停下来,他似有千言要说,万语要表,话到嘴边,再三斟酌,只成了:“且不说,你是为救我,只说,我很欢喜。” 那时那事,不用谢,因为,我很欢喜。 咔嚓…… 花不落的心中,有什么断裂崩坏。那是多年的愧疚、不安、自怨、羞耻……占据心头,假装没有。越假装,越沉重,以至于不敢让自己过得太好,不敢让人知道花不落下落。继而,疑惑升起,间中似乎还……夹杂一丝不被察觉的欣喜。 君回雪看着花不落眼中水光渐盛,心知她的防线正在崩塌。他乘胜追击:“所以,你说,我喜欢谁?” 他这话,让人有些岐义,好像是问她以为他在喜欢谁,又像陈述他喜欢谁。花不落嘴唇微张,她想起那张清丽娇羞的面容,道:“你喜欢的人不是……” 却听一个妇人怪叫:“姓花的贱人!你给我站住!你竟敢打我儿子,看老娘不撕烂你的嘴!”她从路边的田埂强势插入,满身肥肉和杀气,远远地让人看出其衣裙不堪重负,竭尽全力都快兜住不顾一切往外颠的肉坨。明明很努力要飞奔过来,结果只摇摆成鸭子的步伐,倒是头上枯草般的黄发,随风而动,很是张扬:“没皮没脸的娼妇,带个拖油瓶也不知道打哪来,就敢这样欺负人!可怜我的宝贝四蛮哟,这血流的一地哟……” 她手上拉扯着一个小男孩,正是之前被花谢谢揍过的张四蛮。花谢谢那力气,本来连道红印子都没揍出,现在看去,左颊肿的老高,嘴角渗出血迹,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花不落记脸不行,对身材倒有点印象:“哦,王八娘。”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张全福是流氓,王八娘是泼妇,骂遍全村无敌手,小便宜一占一个准。 巧了,她姓王,娘家排行老八。 “贱人你敢骂我,我跟你拼了!”王八娘气得酒槽鼻一团红,嗯,“王八娘”三字就是她死穴——明明有大名“王桂娘”,奈何这一村子人“欺负”她。她猛甩开张四蛮的手,歪歪扭扭朝花不落撞来。 花不落和君回雪都站着不动。 眼见那头黄发就要飘到花不落眼前,王八娘……艰难地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放声哭嚎:“杀人啦杀人啦!姓花的贱人你推我,我死给你看呜哇哇……” 演上了。 王八娘动静太大,路边稻田里本有三三两两的农人干活,这时纷纷看过来,有那爱热闹的,已经忍不住上田,要往事故中心凑。 花不落叹一口气:“我说,八娘,你想干什么?”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王八娘小眼一瞪,精神一振:“你说我要干什么!啊,还能干什么!赔钱!我儿子给你女儿打了,我给你推了,我也不是不讲理的,十两银子两清!” 花谢谢嘴里含着第二颗糖,口齿不太清:“里说方,鹅凉没推里。” 花不落想了想,掏出一枚铜板丢过去:“演得挺投入,辛苦了。不过剧本粗鄙,演技浮夸,一文钱,不能再多。”抬脚要走。 王八娘一时情急,爬起来往前一扑,要抱花不落双腿:“贱人你别走!你赔我钱!十两银子!否则我……” 她没有抱到花不落。 君回雪衣袖一拂,王八娘凌空飞到三丈之外,“啪”,头朝下落到稻田里。田里刚插完秧,全是水,王八娘呛得窒息,忙手脚扑腾把头撑起来,污泥糊住五官,又丑又脏。张四蛮打个嗝,忘了哭:“娘——” 围观的农人们:“……” 见鬼了……好玄幻……赶紧低头干活…… 君回雪待王八娘左拱右拱猪一般爬起,方才冷冷一笑:“在下山东渊澄山庄庄主,君回雪,前来接夫人回府。若是再听到你有半句不敬,莫怪在下无礼。” 王八娘目标明确,一路走来眼里只有花不落,虽知她身边有个男人,却当不存在。这时满身狼狈,打眼看去,只见这男人生得仙人一般,说话也文绉绉不见一丝无礼,但那眼神语气,冷得让人骨头缝透凉。她猛地打个寒颤:“你、你、你……” 花不落有点头疼,竟忽略了“夫人”二字,只道:“好啦,你这一袖下去,花谢谢可不得安生啦。别人见了她心里都会想:这娃儿太邪门,离她远一点儿。她本来就没有朋友,以后更没有,唉,愁死我了。” 这三年多来,她搬了几次家,处处夹着尾巴做人,最多是个“厉害的猎人”,身手从不外泄,只怕花谢谢成了没人敢靠近的“异类”。 君回雪毫不在意:“她朋友不在此处。” 花不落恍若未闻,独自皱眉往前,当娘的总有操不完的心。待三人走得远了,王八娘才哭哭咧咧往家去,找他男人商量对策。而农田里的三三两两议论开了: “王八娘踢到铁板了……” “活该哩,都不长眼的,花娘子是她能惹的么……” “人家狼都能打,还怕她当狗乱咬!” “就是哩!不过‘圆橙’山庄是什么?你听说过吗?” “蠢货,一听就知道是种橙子的,地主吧?” “不得了啊,一定家底丰厚。那庄主说来接夫人的,难道花娘子还是地主婆?” …… 花不落不知道自己已荣升“地主婆”,因王八娘的出现,她和君回雪都不愿再正常走路,施展轻功,几息间便到镇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此行目的 下午人少,刘屠夫案上肉更少,只余半条猪大肠,几根瘦排骨,外加一块梅头肉。花不落掂量着自家铜板,指着那肉:“来一半。” “全要。”君回雪把自己钱袋递给她。 “这怎么好意思……”花不落毫不犹豫接过钱袋,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想吃肉你付钱,这事挺正常:“排骨也要了!”然后才回头问:“行吗?” “无防。”君回雪笑:“我的都是你的,夫人。” 花不落手一抖,钱袋子“咚”一声掉到肉案上——这才听明白君回雪叫她“夫人”。 刘屠夫三两下把排骨猪肉用草绳穿了,附送横笑一副:“花大娘子,添两个铜板,大肠也拿去罢?”卖完好收摊啊。 花不落有些发懵,啊了一声,被刘屠夫当成“同意”。花谢谢咬着最后一粒糖,眉毛鼻子皱到一处:“娘亲,臭臭。” 她说的是花不落曾经因便宜买过大肠,然后被里面的残留物恶心的三天不愿做饭。三天饭馆子吃下来,花谢谢拉了一整天肚子。 花不落恍若未闻,捡起钱袋,底端已沾了层油。她只好笑:“不好意思啊哈哈哈,弄脏了,回头洗了再给你?”随手接过刘屠夫递来的草绳,大步流星往来路走。 花谢谢:“……” 娘亲,你不听我话,会后悔的。 而花不落此时只一个念头:君回雪,你开什么玩笑? 花谢谢被抱了一路,她爹没累,她腻了,扭动身子滑下来,迈着小短腿自己走。花不落习惯性拉住她手,走得几步,停下,看着君回雪,按捺下心中各种情绪,正色道:“君庄主,你我阴差阳错,有了肌肤之亲,如你所说,我就当一命抵一命,按下不提。我擅自生下花谢谢,确实让事情变得复杂,这点我很抱歉,不过,我可以保证绝不泄露这个秘密,不会有人知道她和你有关系。所以,你尽可回去,不必再……嗯,试探我的想法。” 关于君回雪现身,这是花不落所能猜到的最佳原因。作为渊澄山庄现任庄主,名誉当然重要,如果被人知道君回雪竟有“私生女”,“品行不端”就扣在头上了。开玩笑说说“夫人”什么的,当然是试探招式。 花不落声音很轻。她束的发已有些凌乱,额上粘着几缕发丝,眼皮半阖,唇角紧抿,斜斜看向不到腰间的花谢谢。青灰长袍灰朴朴的,左手还拎着两根排骨一块肉,半截猪大肠若隐若现。她身后是漫漫长街,鲜活热闹即将散尽,满地垃圾来不及清扫,菜叶子被人踩出绿色的汁,一塌糊涂。 她是一颗宝珠,不小心自高台跌落,打几个滚,蒙了尘,沾了灰,暗了光。 君回雪低头,接过那一串肉骨,然后用空着的那只手,帮她把额上的发丝拔开。很轻,很慢,珍而重之,像擦拭什么宝贵而易碎的心爱之物。花不落被惊了一下,明明想抬眼看他,却反而牢牢盯住花谢谢。 “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女儿当成秘密?”君回雪的声音自头顶跌落,砸得她有些不明白:“她很好。我很喜欢。希望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 花不落只觉耳边嗡嗡响,有些思考不能:“那,但,嗯……她身份怎么办……” “这正是我此行目的。”君回雪直白无比:“我们成亲即可。” 花不落沉默了。 “姐姐。”君回雪声音温温润润,就像专来鼓惑她的。如果花不落抬眼,还能看到他满目柔情,小心翼翼又志在必得:“我和你,门当户对,志趣相合,你有什么顾虑?” 当然有:“神剑门,古如霜。” “嗯?她怎么了?”君回雪一怔。渊澄山庄和神剑门来往密切,算起来,他和古如霜还是绕了一圈的表亲。但两人并没有私交,最多就是在一些闹哄哄的场合行过见面礼。 花不落这回抬眼看他了,就像看一个负心汉:“我在渊澄山庄游学时,刚好和她同一个师傅,她长得漂亮,对人又好,虽然看起来冷冰冰,但很多男弟子喜欢她。有一天……” 臻善堂有个大校场,周围一圈参天大树,树下摆若干石凳,供弟子们练功时休息。花不落是个山里人,时常卧在树上乘凉,这些树很对胃口。师傅说休息时,她就窜到树上,和风暖阳,一不小心睡过去。 半途有什么砸在身上,她一下惊醒了。正不知今夕何夕,听到树下有女孩子说说笑笑。她有一半的时间都是男装,下意识里有些不把自己当女子,一时不好意思现身。 显然没人发现树上有她。只听其中一个女孩掩口而笑:“如霜妹妹,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讨人喜欢呢?来,姐姐看看,是不是偷吃了蟠桃,长得仙子似的……” “如霜妹妹”神色淡淡,嗔她一眼:“华浓姐姐,不要取笑我,那些人的想法,和我没有关系。” “哟,妹妹不高兴啦?这有什么,喜欢的人多,选择也多呀……” “不许乱说,你明知道我……”古如霜顿住不说。 “明知什么?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喏,这是唐四公子送你的点心,快拿去!” “不要!”古如霜冷下脸:“你明知我喜欢的是回雪哥哥,快些拿走!” “华浓姐姐”逼出她的话,这才满意,笑着道:“好啦好啦,我还知道他非你不娶。唉呀,你们婚期什么时候定啊?” “这当然是听爹爹和娘亲的……”古如霜声音越说越低,羞中带恼,向来冰冷的白脸成红脸,干脆站起来拂袖而去:“不和你说了!” 两人一个走一个追,很快没了踪影。花不落伸个懒腰跳下,心里还迷迷登登:怎么就听到个女儿心事呢! 伸胳膊踢腿,又有些好奇。她认得的人里,刚好有个叫“回雪”的,此人口口声声要替她安排从无碍山到渊澄山庄的“游学之路”,害她在掌门爹面前一口答应,结果左等右等,等到一封拐了八道弯送来的信,其内容一言以概之:抱歉,家中急事,先行一步。 哪怕花不落最不擅长“生气”,也被弄得一口气卡在胸口,整整三天不知肉味。 答应好的事情,泼出去的水,花之望把花不落和几个师兄弟打个包,丢到马背一骑绝尘,果然吃不好、睡不好、住不好,晴天晒着雨天淋着,一千多里路下来,简直想改投师门——就此住在渊澄山庄,再不挪动半分。 所以,到臻善堂后,她半点不想去打听“君回雪”这个人。 太不是东西! 真没想到啊,还是高冷美人古如霜的心上人。 臻善堂离渊澄山庄三四十里路,平日里基本没有交集,本以为要费点事才打听的到。没想到第二日早饭时她不过说了“君回雪”三个字,诸葛玄文就一脸震惊看着她:“花大,你还是人吗?” 闻不忌一粒花生米精准落到他宽阔的额上:“诸葛三,怎么说话的?小心被揍成猪头三!” 诸葛玄文一按额头,把那粒花生米捏到嘴里:“我说错了吗?她就是不吃人间烟火的仙官!” “麻烦你,当我穿女装的时候,用‘仙女’。”花不落把最后半碟花生米都扒拉到自己碗里,跟这帮饭桶同桌,经常有吃不饱的忧愁:“这么说你知道他?” “谁不知道啊?”诸葛玄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公孙九,蓝十三,闻七——你们谁不知道?” “话真多。”公孙九懒洋洋喝口粥,把馒头咽下去:“君傲,君回雪,君家少主,我爹五十大寿时见过,看着比我还假。” “谁能跟你比?油头粉面娘娘腔,要不是减肥我都不跟你坐一桌。”诸葛玄文一边恶心一边多装一碗粥。 对此,公孙南只回三个字:“死胖子。”一击必杀。 于是话题彻底拐弯,一早上鸡飞狗跳。 花不落却是被“君家少主”吓了一哆索。转眼就十九岁的人了,别说嫁出去,连夫婿的影子都没有。掌门爹左思右想,忍痛决定,就在认得的人里挑个儿子凑合,不管怎么说,勉强“肥水不流外人田”。君家少主,可以考虑。 于是出发前,花之望别别扭扭的暗示花不落,先瞧瞧顺不顺眼。哪知花不落心大身懒,来了一个多月,硬是没去找“君家少主”。 结果,好了,那人她早见过,无碍山松月廊君回雪便是。更巧的是,人家已经有心上人。 当时花不落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暗道:好险! 回到刘家镇大街上。花不落脑中跑了一大圈,嘴里却知捡重点,只说当日大树下两个女孩子的闲言。君回雪略眯了眯眼,看着有些冷,道:“我不知她们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但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稍顿,重点确认:“我从未喜欢古如霜。”儿女情长不在他的成长史里面,唯一的例外只有花不落。 “是吗。”花不落松了口气,负罪感,嗯,少了大半。她想了想,小心措词:“不过,不管怎么样,成亲都是很慎重的事。你看,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每日都要见面,吃饭、睡觉都在一处,时间久了相看两厌,甚至反目成仇,万不能因为有个女儿就勉强自己。” “对。”君回雪点头赞同:“我等你决定,不急。” 花不落又松口气。说实话,君回雪对花谢谢的喜欢让她心中放下一块大石,两人成亲对花谢谢再好不过。但是,如果真的把花谢谢当成绳子,绑住她爹娘的一辈子,是不是,又太累了? 她向来随遇而安,关系倒是不大。但他清风明月、天高海阔,真能下地来做凡人? 两人边说边走,君回雪也握住了花谢谢另一只手。花不落在左,君回雪在右,花谢谢在中间,看着就像最普通的一家三口。花谢谢吞下口中的糖,忽地道:“娘亲,我要荡秋千。” “好呀,明日带你去康夫子家。”康夫子就是镇上的秀才先生,上学的院子里有一架竹制秋千。 “笨娘亲。”花谢谢嫌弃完,一缩双腿,小小的身子便悬空吊在两人之间:“快荡。” 君回雪竟比花不落还先反应过来,他把手臂前后一摆,花谢谢便跟着前后一晃:“这样?” “咯咯咯……”冰块娃娃花谢谢竟乐得笑出声来,小脸蛋瞬间抹上层粉色:“娘亲快点。” “哦。”花不落忙跟着摆手。但她慢了一步,君回雪往前时,她刚好往后。发现不对,两人忙把前后调换,再次弄反。 花不落:“……” 君回雪:“……” 花谢谢:“快呀!”被拉来扯去,笑得更加大声。 终于,花谢谢的爹娘找到节奏,把她荡起来。花谢谢马上变花样,借着往前荡的力道猛得一蹬,小身子落到前边,待身后两人踏步跟上,她又往前一蹬,像只撒欢的青蛙——她好几次看到隔壁春妮这样玩,早就想试试啦。 “用爹”之道,无师自通。 花不落有些不适,悄悄打量君回雪,见他含笑看着花谢谢,和记忆中的少年既相合,又大不一样。 正自出神,迎面奔来三四个人,形容狼狈,胡乱喊着:“杀人了!救命啊!杀人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败家玩意 刘镇长吓得肝胆俱裂。 今日集市,他特地上街,买了块大大的五花肉丢给婆娘,拖家带口吃了顿打饱嗝的红烧肉。喝完茶,踢掉鞋,正要午睡,家里来了客,礼数周全请他去金牛墩抓人。这位来客,看着温文尔雅,但凭刘镇长跌摸打滚的人生经验,一眼看出他的不好惹,默默吞掉满肚子牢骚,带几个后生、赶几辆牛车出门。 走到金牛墩,十几人血迹斑斑瘫倒在地,手不能抬脚不能动,费了好大力气才搬上牛车。那位年轻的公子指着其中尖嘴猴腮的老头,随口报出他曾经做过的恶事。刘镇长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不知该害怕还是该欢喜,忙一边派人去县衙报信,一边把人全带回镇上的祠堂暂时关押。 午睡泡汤了,刘镇长留在祠堂等捕头过来,寻了椅子坐着喝茶,不知不觉睡过去。忽地一个激凌,睁开眼,看到满地活人变作死人。 哪里来的煞神?杀人灭口? 刘镇长屁滚尿流,和看守的几个后生逃出祠堂,竟又撞见君回雪。他也顾不上摆谱,哭喊道:“君公子,救命啊!我不想死!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上有老母下有稚儿不要杀我啊……” “怎么回事?”君回雪一挥袖,阻拦他们往前冲。 “死了,全死了!”刘镇长两股颤颤:“头砍下来,身首异处,眼珠子瞪老大,惨不忍睹,惨不忍睹!” 花不落早已迅速掩住花谢谢耳朵。 “姐姐,你们先回。”君回雪松开花谢谢的手,弹弹衣袖,整整衣领:“烦请大人带路。” “我、我……”我不要去!刘镇长好容易才把后面三个字压回肚里,哭丧着脸道:“我带你去……” 他只是小小镇长,为什么要让他经历这种可怕的江湖仇杀! “爹不回家吗?”花谢谢刚把“爹”从一个字转变成一只“手”,兴趣满满。 “你们先回。”君回雪想了想,特意转身蹲在花谢谢面前:“我马上来。” “不,我要荡秋千。”花谢谢抬脸看娘:“娘亲,我要等爹。” 你跟你爹才认识不到一个时辰!花不落用眼神遣责女儿叛变速度太快。 最后,花不落一手拎肉,一手拎人,坐到太白楼门前。这里是整条街的“黄金地段”,对面就是镇上最好的客栈“留云居”,楼高三层,门面阔大,两蹲石狮一左一右,很是讲究。价钱不便宜,进出都是衣着光鲜的客人。 两拔人骂骂咧咧走来,衣衫不整,各自不忿,似乎刚打了场架。太白楼小二从店里探身喊道:“公孙公子,诸葛公子,诸位回来了?可要到小店用茶?西湖龙井给您泡上——还有刚出炉的卤鸡腿,个顶个香!” 得此人才,财源广进。 “泡个屁茶——老子混身骨头痛,泡澡!”打头一人略微有些胖,肤色白晰,天生笑眼,即使是满脸不耐烦,看着也比旁人顺眼。答完小二,扭头就往“旁人”喊:“公孙九,你家雪肌霜借我用用,膀子疼,你力道太不讲究!” “哈,胖子肉嫩,怪我咯?”旁边那公子带着笑模样,偏还能懒洋洋嘲讽:“下次别动手,喊句‘九爷饶命’,我就让你。”边说边摸了个瓷瓶丢过去。 “公孙九你故意的是不是!再提胖字我打你满地找牙!”毫不含糊接过瓷瓶。 两人身后跟着各自的家仆,面无表情默然跟上。 花不落耳朵一动。很好,她刚好认识一位“公孙九”。忙把花谢谢一抱,挡住自家的脸:“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对面两拔人无知无觉,大摇大摆走进留云居,依稀听到“退房”字样。 花不落暗松口气。她不在江湖好多年,躲人躲成习惯。躲完又想:咦,我不是要重出江湖吗? 然后,她后知后觉地想起,参加纵天榜,就等于“重出江湖”了。虽然她与三个师弟妹“约法三章”,打算拿到奖金继续躲,但偶遇故人,让她真切明白,哪有那种好事。 桃夭当掉了,是不是得再寻把剑? 君回雪片刻即回,脸色有些发白,毕竟“身首异处”没那么好看。他甚至换了身衣裳,藏青色长袍沉稳雍容,外罩薄如蝉翼的白色纱衣,凭添几分洒然。 花谢谢盯着他:“你是爹?”换了衣服不好认。 君回雪冲她一笑:“嗯,回家。”手指一勾,再次接过花不落拎着的肉。 指腹与指尖一触即分。 “是仇家吗?”花不落本没有什么兴趣,在她看来,她与安泰光恩怨已了,两不相干。但不说话好像有点奇怪,便随口问问。 “不是。消息还未出去,此地就只有你我两人算仇家。”君回雪皱眉,他对那种血腥场面很不喜欢:“筋脉尽断,杀他们太简单,看不出手法。不过,安泰光身下压着一个‘走’字。” 临死前用自己身上流出的血写的。 “凶手姓走?我想想啊,有这个姓吗?还是名号?听说有个刀客叫走之,但他没道理跑来杀人……” “捕头已经带人调查,不需多虑。”君回雪似不想讨论这事,拉住花谢谢的手:“走吧。” 花谢谢再次变身小青蛙,一蹬一蹬往前走。 花不落本就不是“多虑”的人,立刻把这个麻烦事丢到脑后,当作和自己毫无关系。花谢谢没一会便玩累了,赖在君回雪身上不肯下来。 春天白日短,暮色渐浓,远近有炊烟袅袅,连花不落的小院子也没有意外。花不落推开院门,对那三人长叹一声:“无碍山没给你们饭钱吗?在我家折腾什么?都说米不够,你们当没听到,我大师姐的威严往哪搁呢……” 传来王不骄的声音:“大师姐,你威严搁我这儿了,吃完饭就还你!” 江不休在洗磨菇,宽大的袖子挽到膀子上,露出光光的手臂,拧着眉一脸冰冷,一板一眼活似绣花。陈不忧在灶头烧火,小白脸上蹭了好几道灰,额前留海甚至打了几个卷,一看就是被火舌燎过。王不骄虎着脸劈柴,一斧子下去,差点把地板也砸个坑。 灶前黑烟滚滚,锅里倒是传出了饭香。 陈不忧眼泪汪汪抬头:“大师姐救命!我不要烧火,我快烤熟了!” 王不骄对自己劈出的柴很不满意,心情正不好,冷笑一声:“你再添把火啊,撒把盐我就能吃小烤肉了。” 陈不忧不干了:“为什么要撒盐?我本就自带香味,大家都叫我闻香公子,你瞧不起人吗……” 花不落没找到插嘴的缝,简直无奈。为什么几年不见,这帮师弟妹都学会“不听话”了?她走到灶边,拿火钳拔拉几下,把灶里的木柴搭出空来,黑烟立即变少。陈不忧星星眼:“大师姐好厉害!你会烧火!” 废话,她可是有女儿的人。 “王不骄,把柴再劈细些,粗了火旺,容易烧焦。”花不落抓开锅盖,看一眼,往里添了半勺水。幸好回得及时,不然晚上只能吃锅巴了。又盛了半盆水,让君回雪把刚才买的肉放到里面。 花谢谢从君回雪怀里下来,颠颠跑去帮王不骄收拾劈好的柴。花不落翻出砧板放到石桌上,切好肉丁剁了一会,招呼君回雪过来:“接着剁,会吗?” 君回雪怕弄脏衣服,想了想,也把袖子挽到肩上,点头:“会。” “好,交给你了。”花不落把菜刀一递,去屋后摘葱。 君回雪看着手里握着的刀,刀背宽厚,刀刃雪亮,刀柄上传来多年积攒的油腻,隐隐传来一股肉味——好一把有资历的菜刀。 刚只顾看人,没看刀,嗯,是怎么剁来着?提起来,落下去? 君回雪犹豫着举刀,下定决心,一刀斩下。只听“哔”、“啪”两声,小半米宽、一掌多高的砧板应声而裂,从一块不规整圆形,变成四块不规整三角形。 江不休:“……” 陈不忧:“……” 王不骄:“……” 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武林精英,没想到还有高下之分。 唯有花谢谢丢掉木柴,爬上石凳探头看,很是惊喜:“爹,再小些,我搭房子。” 花不落听到动静,急得门都来不及走,翻墙进来,一眼看到石桌上的砧板残骸:“我的一百八十个铜板啊!” 成亲什么的,还是别考虑了。这日子没法过。 在众人静默的目光中,君回雪诡异的升起“闯祸了”的感觉。这种情况下是不是应该说:“我赔你?” 花不落摆摆手:“再说吧。我去借个回来用。”心好累,这顿饭真能做出来吃吗? 总而言之,故人重逢,一团乱麻。待吃上饭洗好碗,花谢谢已困得睁不开眼。把人全部赶走,花不落长吐一口气:幸好我有花谢谢,不然和这帮废物有什么两样? 一群败家玩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第十三章相公真俊 纵天榜开赛日是三月十六,谷雨,距今尚有六日。从刘家镇到杭州城,骑马不过半日路程。 但陈不忧担心夜长梦多,一大早练完功,又拽着王不骄上门催促,一迭连声要花不落收拾行装,今日就走。 花不落一边给花谢谢梳洗,一边后悔昨夜没赶他们出门,平白落了一顿饭的交情,得寸进尺了。 “陈不忧,慢着,慢着——我女儿才三岁。我得给她备好至少六套衣裳,脏了湿了马上能换。洗澡的毛巾、擦脸的软帕、喝水的杯子、吃饭的碗筷、睡觉的枕头被子,都得带上。驱蚊草、驱寒药、下火散、消食丸各拾掇一份,干果桃酥总得备上三两样。啊,她不能老吃饭馆里的菜,太油腻,拉肚子不得了,我想着是不是买个碳炉、小锅另外给她炖粥煮面什么的?” 花不落本想告诉陈不忧事情没这么简单,说着说着,自己先头大起来。三岁的小娃儿,平日生活极其规律,吃用都是亲娘经手,一下子要离家十天半个月,完全就是一片混乱。 陈不忧光是听着就够他哭出来了:“大师姐,你能不能跟师父说,以后我不要成亲,更不要生娃?”就是这么有远见。 王不骄先拍他头:“做梦吧你——谁愿意嫁你?”转向花不落:“大师姐,你慢慢来,我们等你。” “要不我还是不去了?”花不落最怕麻烦,一时也不知是带娃参赛难办,还是三千张狼皮难办。 “不!你去!不着急!我等你!”陈不忧义正辞严,颇有江不休风范:“王不骄,走,我们给花谢谢买零嘴,别吵着大师姐了!” 溜得比兔子还快。 吃过早饭,花不落翻晒完院子里挂着的兽皮,决定收拾行装。花谢谢在院子里养了一盆小乌龟,她娘没空的时候,她就和乌龟玩。 忽听院子外一阵说笑声,有人喊道:“花大娘子,在家吗?” 一下来了五六个大婶大娘,都是白鱼庄里有来往的邻居,手里或提或拿,给花不落塞鸡蛋、腊肉、笋干菜干……或是绣好的软帕、鞋垫。 花不落摸不着头脑:“诶,婶子们,好端端的给我拿这些做什么?” “花大娘子,你家相公可真俊!你也是,人家不过去做生意误了归家时日,你就这么大气性往外跑,在庄里一年多,硬是没提他一回!白白让人嚼舌根,受罪哟……” “可不嘛,还贼懂事!平时也没帮衬你什么,一上门非给我家铁头封个大元宝,唉哟礼太大不能收,我赶紧给你送回来……” “……说是你们今日就走,家里也没啥好东西,三十个鸡蛋用谷糠坐好了,你带去给姑娘炖着吃。” 七嘴八舌总算明白过来,有人打着她“相公”的名义,给白鱼庄几个邻居送礼告别去了。送的都是平日对花不落多有照顾的,那种玉米熟了送几苞尝鲜、雨天帮她收兽皮、花谢谢生病指点她往哪里寻大夫、砧板碎了可以上门借的交情。 但是,等等! 花不落一边收东西一边解释:“归什么家?我就带花谢谢出去玩一阵,一二十日的事。” “哟,还没消气呢啊?花大娘子,男人家也不容易,天南地北跑生意,信儿断了正常,这不一回家就接你来了?赶紧的,别让狐狸精占了便宜!”大婶急得上手拍她背,恨铁不成钢。 “不想自己,也得想你家谢谢哪!进山打猎多危险,虽然你本事大,但指不住哪天摔个跤什么的,谢谢怎么办?安生归家,得空回来瞧瞧就行。” 大婶大娘格外热心,想来是她家“相公”多有拜托。花不落看清形势,也不再和她们辩解,含含糊糊应下,推她们出门。 世界终于清静了。 不知什么时候,一辆马车悄悄停在路边,宽辕大轮,精雕细琢,两匹白马精神抖擞驾在前边,一看就是高门大户所有物,和乡村泥路格格不入。马车两边各有四个低眉顺眼的仆从,干净利落模样,衣上都有渊澄山庄流云绕山的家徽。马车后还有八匹骏马,跃跃欲走。 君回雪斜坐在车辕上,含笑看她。 花不落倚在院门上,抱着胸,勾着唇,就像多年前梅花树下懒洋洋看着众人比武的大师兄。不用出门办事,她今日穿的是襦裙,简单挽了发,衣衫半旧,脂粉未施,却美好的让人失神。 半晌,她勾勾手指:“过来。” 君回雪走到她跟前。 “其实我不在意别人说什么。”花不落笑道:“这些年除了操心银子,我和花谢谢过得很好。” 从她大着肚子孤身一人安家起,流言蜚语就一直缠绕着她。但她太强大,仅仅只是“猎人”这个身份所展示的力量,就保证没人能真的欺负到她们母女。像王八娘这种闹到眼前的麻烦,一般都当成一个铜板的戏。 真让她不舒服了,她就搬家。 “嗯。”君回雪言简意赅:“但我在意。”因为在意她,所以,哪怕知道她从不属于尘世,也要在她离开前,布下一道屏障,隔绝一切污浊。 “行,随意。”花不落摆摆手,把这事略过:“你什么时候找到我们的?” 本以为他只是追查安泰光,顺便找到她,但今日他登门答谢的,都是庄里和她有来往的人家,这个打听不来,只能靠观察。 “我派人找你三年,三个月前找到你。”君回雪看着她,好想说:听说你有了女儿,我怕看到你的相公。 怕到不敢来见你。 忍了整整六十个日夜,他还是决定过来看看。当他看到花谢谢,只一眼,便知道她是他的女儿。他用了整整一天,来平复心情。 但他向来不会和人说自己的心事。或者说,他会直白的提要求,却不愿和人分析个中缘由。对方懂了,自然好,不懂,也无妨。 花不落点点头:“你对花谢谢这么好,我真不忍心分开你们。好吧,好吧,我会好好考虑和你成亲的。” “不。是对你好。”君回雪认真纠正。这是他自我剖白的极限。 “好,我知道了。”花不落也不在意,曾经有太多人对她好,她也对人好,这不是问题:“你带花谢谢玩,我收拾东西去。” 花谢谢已经放过那盆小乌龟,改成搭房子。花不落给她削了很多小木块,可以按不同的想法搭不同的形状,房子是其中最好玩的。她玩得很安静,简直不像一个三岁小孩。 “不用带,杭州有别院,一切都有。” “衣服什么的总要收拾些……” “不用,都有。”君回雪笑:“路上吃用也备好了。” 花不落不理他,兀自收拾。君回雪从马车上取了本书,竟是《三字经》。他给花谢谢洗好手,带她读书。 找什么先生?当爹的亲自开蒙。 不过,既然杭州有君家别院,锅碗盆、被褥枕自是不用带了,简单收拾好衣裳鞋袜就行,穷了几年的花不落大感轻松,还是有钱好啊。 所以,为了银子,重出江湖罢! 陈不忧和王不骄大包小包回来,远远就听到两人在读书。 “……养不教,父之过。”这是温润悦耳的男声。 “……养不教,父之过。”这是清脆软糯的童音。 总是一丝不苟生人勿近风度翩翩的干爹君回雪抱着干女儿花谢谢,认认真真读《三字经》。画面太美,陈不忧和王不骄一时不敢靠近。 “师妹,我心里忽然有点慌。”陈不忧压低声音。 “师兄,我竟然同意你的观点。”王不骄破了天荒。 那两张脸摆在一起,像了个十之八九。有什么不靠谱的猜想,浮现在两人脑中。 为什么最靠谱的江师兄要临时接了急信先走?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花不落挎着大包袱从正房出来,朝他俩摆手:“我们坐马车,你们骑马,脚程不一样,分头走。” 骑马只需半日,坐马车却至少要在路上宿一夜。正好,花不落仍旧不想和师弟妹一起。 “就是路边那马车吗?”陈不忧眼睛一亮,神情一软,立刻进入撒娇模式:“大师姐诶,我受伤了,抓不住缰绳,随时掉下马,我也跟你坐马车好吗?好吗好吗?”天知道他骑马骑出茧子来,屁股都要颠塌啦。 这身娇体软的货。 王不骄翻个白眼,正要习惯性批判,君回雪已在百忙中抬头:“不行。” “为为为为什么?”陈不忧居然嘟起嘴。 “我的马车。”君回雪淡淡看他一眼:“我要坐。” 嘤——讨厌的有钱银! 陈不忧两眼汪汪,看向花不落。花不落笑道:“也不是不行……” 陈不忧两眼放光。 “你赶马?” 嘤!无良大师姐! 结果陈不忧真去赶马了,咳,这也是一种全新的人生体验好嘛!马夫大哥坐在旁边,手把手教他如何操作。转悠一圈回来,车轮上已经颠上星星点点的泥。马夫大哥很无奈,他走了快十里地都没这成绩啊。 培训不合格,只得了个备用马夫的位置。 花不落把花谢谢抱上马车,花谢谢新奇地四处打量。里面很大,左右两边是带储物箱的软塌,可坐可卧,中间有固定住的矮几,燃了香,清浅沁心。有棱角的地方包了绸布软包,不小心撞上去也不觉得疼痛。角落里有两个多宝阁,打开一看,是各色干果、点心。 君回雪从其中一格摸出小瓷瓶,倒出三颗糖给花谢谢:“今日的,吃吧。” 花谢谢瞬间弯眼:“嗯!爹真好!” “你娘更好。”君回雪低声道。 两人一左一右坐着。听到这话,神差鬼使地,花不落伸手摸了摸君回雪的头,眯眼笑道:“回雪弟弟,真乖。” 那只手放在发顶,温热绵软。君回雪心中一颤,猛地看向她,浓密的睫毛几乎要挡不住里面的汹涌,他道:“姐姐。” 马车内一时静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讨论关系 君回雪双眸幽深。 花不落看不懂,讪讪收回手:“哈哈哈,不摸你,一时没忍住,哈哈哈,以后不会了。”赶紧把花谢谢抱在怀中,朝外喊道:“都坐好了,什么时候走?” 君回雪轻轻眨眼,面色不动,心中却着实狼狈。他太想她,简单一个触碰,便叫他失去镇定。头顶上手空了,血液还轰鸣着聚集。 别着急。他们有个女儿,但他们还是陌生人。 君回雪暗中深吸一口气,把心跳平缓下来,脸上又带了笑模样:“没关系。” 然而花不落已经发现:原来这人也会凶。 马车开始行走。八个仆从护在马车四周,安安静静。一开始还能听到王不骄和陈不忧斗嘴,几里路后,连这两人也不想开口了。 君回雪从多宝阁中取了一盒弹珠,和花谢谢玩。花不落乐得清闲,盘腿运功。这些年她时间很少,一得空便练功,不再讲究晨昏。桃夭吹可断发,怕花谢谢误伤,干脆拿去当了十两银子,练剑时都是随手拿根柴火或树枝代替。精进是不可能的,但也没有拉下。 所以有信心——三千两不好说,一千两银子总是能拿到的。 越靠近杭州城,越能感觉到这届纵天榜的号召力,三教九流纷纷往杭州聚去。这也是纵天榜的特别之处,因为是年轻弟子比赛,带了些供前辈品鉴指点、供同道欣赏学习的意味,所以有些赛场是开放的,买了票就能进去现场观看。 这样一来,除了参赛的人,还有观赛的。 君回雪带众人在半路一家极豪华的客栈住了一夜,晃晃悠悠,第二日下午才走到杭州城门外。一路顺畅无事,到了城门,却被拦下来。 城门外聚集了至少一二百人,车马混杂,人声鼎沸,有凶神恶煞的武林中人,也有背箩骑驴的普通百姓。守门的将士不停喊话:“乡亲们安静,乡亲们安静!越王仪仗即刻便到,请大家先行避让。不要急,不要急,冲撞了可不好!” 不愧是江南水乡扛把子,连军令都执行的这般客气温柔。 好说歹说,总算把众人拦到城门一侧的空地去。不多时,马蹄的的,一队千人官兵护着三辆金漆马车缓缓入城,各处悬挂“越”字旗。 官兵们人数虽众,却只听到马蹄和行走的脚步声,兵甲森然,气度不凡。众百姓不由得也安静下来,探头探脑的。 花谢谢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花不落凑过去,奇道:“这是那个越王吗?就那个皇帝的大儿子?据说文武双全、宅心仁厚还喜欢结交武林高手的?” 当今天子有三个儿子,最大的二十八岁,最小的八岁,像花不落这种“不知有汉”的躲猫猫人士,是根本不会去关心的。不过,这个越王大人有个特殊的爱好,喜欢和江湖人士交朋友,看得顺眼的,给金给银给方便,很是笼络了一批高手异士当门客,据说拉拉杂杂也学了不少功夫。 “对,越王赵瑜。”车窗外全是人,什么也看不到,君回雪见花谢谢不说话,但眼睛晶亮,便问道:“要带你出去看吗?” “要,看马车。”花谢谢立刻唇角一勾。 君回雪抱花谢谢下车,让她骑坐在自己肩上,比周围的人都高出一截。不一时,越王仪仗便尽数入城。城门口瞬时又吵闹起来,众人热切讨论方才看到的景象。君回雪把花谢谢放回马车,叫来两个仆从,低声交待。 进了城,处处花红柳绿,屋舍错落,文人雅士随处可见,连店铺里招待的小二,都分外讨喜。王不骄和陈不忧自往无碍山在杭州的驻点客栈走去,想来已和江不休约好了碰面的事宜。 再行一阵,喧闹渐消,一行人停了下来。花不落跳下马车,看到满目青翠中,有一处院落,牌匾上写着:思宁居。 看着怎地这般没文采呢? 这是个三进的院子,刚修茸过,黛瓦白墙,分外精神。前院待客,内院正房,后院罩房,面积颇大,假山流水样样齐全。作为一个没见识的山里人,花不落表示这房子很像君回雪——漂亮。 众仆从各自归拢,君回雪把花不落和花谢谢带到正房。房子显然还没有住过人,一应设施都是崭新的。 “爹,几时去西湖看鱼?”花谢谢爬上爬下,把窗下小塌、床铺、桌椅都光顾一遍后问。路上君回雪给她讲了杭州几处好玩的地方,答应一一带她过去。 “今日休息,明日便带你们去。” “好。还要吃醋鱼。”花谢谢提醒。 “当然。” “我怎么感觉这是出来游玩呢。”花不落随手整理花谢谢的衣物。 “嗯。”本来就是。 “对了,你的银子。”花谢谢从包袱里掏出一把碎银:“你那钱袋洗了没干,先把银子还你。” “……”君回雪眼皮都没抬:“好。”转手就递给花谢谢:“要玩银子吗?” 于是可怜的碎银就成了石块般的存在,被父女两用来打石子。花不落居然从君回雪脸上看出一个表情:我不高兴。 我想和你成亲,你要和我两清。 思宁居是渊澄山庄随意买的,平时只有两个洒扫养花的家仆,厨师丫环什么的一概没有。跟来的八个仆从分头行动,买人的、买吃的、买用的,趁着日色早赶紧办了。 这种派头无碍山半点没有。山上不蓄奴仆,只有帮佣,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弟子有事,自己想办法。渊澄山庄呢,明显富家做派,管家丫环小厮一串串,按着朝廷允许的最高值来。等第二日上午,空荡荡的院子已是人影重重。 换了个环境,子时后才睡着,起晚了。君回雪没有准备车马,带着母女俩慢慢走过去,一刻钟便到湖边。杨柳依依,娇莺恰恰,水波淡淡,再勾勒几笔远山如黛,真真好一副江南如画。 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顺着风,岸边的茶楼传出歌声。茶楼边有几家绸缎成衣铺子,进进出出明显比旁的店面热闹。君回雪停在其中一家门前:“这家丝绸名盖杭城,用的便是你家银茧丝。” 花不落抬头一看,精致的牌匾上写着三字:云裳阁。习武的弟子手粗脚重,农桑之事只给帮农,不管桑,花不落对银茧丝的销路毫不知情,只张嘴迷茫的:“啊——” 为什么她不知道,君回雪会知道。 君回雪率先进店,店内很是宽阔,好几拔客人各有专人接待,买的卖的都轻声慢语,也不觉得拥挤。一个头面整齐的小二笑迎上来:“客官好,客官是要看布料还是成衣?小店刚进了一批新布,京城来的,花样一等一漂亮……” “都要。”转身向花不落:“给你们买些衣裳。” 花不落一呆:这,有些突然啊。 花谢谢迈着小短腿走进店,抬头一看,满墙的布匹似乎会发光,把她幼小的心灵震了个大憾——她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布店!还有另一面墙挂满花花绿绿的衣裳裙子,男女老少都有。 我不是一个肤浅的小孩,但我莫名有些兴奋是怎么回事。 花谢谢跑到两个穿着新衣的“人”面前,这是用木头做的人偶,一男一女,六七岁模样,身上穿着嫩绿色的春衣,憨态可掬,关节还是可以活动的。花谢谢捏捏手又摸摸头,已经把它们当玩具玩上了。 这种地段这种模样的衣裳,价格自然比刘家镇要贵上许多。花不落按捺住自己蠢蠢欲动的脚和心,站在门槛外,强行道:“君回雪,我不买衣裳。” “为何?” “我要抱花谢谢,会弄皱。”旧的就很好。 “我抱。” “我要喂花谢谢,会弄脏。”旧的不心疼。 “我喂。” “我要带花谢谢玩,破得快。”新的旧的没啥区别。 “我带。” 花不落终于:“……” 她决定和盘托出:“我没钱啊!” “我有。” “我知道你有,但是和我有关系吗?”花不落叹口气:“不要刺激我,我银子还没赚到手。” “有关系。”君回雪轻轻一笑:“你是我女儿的娘。” 这一笑如春光乍现,照得花不落脸上一热。大庭广众之下,她有些羞恼:“你说话注意啊……” 君回雪却不再说话,伸手,捏住她手腕,轻轻一拉,把她拉进店来。他的指腹隔着一层袖子,没有用什么力气,随便一挣,便可以挣脱。但花不落没有动作,任由他把自己拉了进来。 花不落默默又叹口气:我对新衣裳的渴望,竟已到不要脸的地步了吗? 因是女客,小二把她去二楼挑衣试衣。花谢谢没有合适的成衣,君回雪便带她去另一处量尺码现做。 二楼的衣裳,全部由人偶穿着展示。帷幔下,坐椅上,书桌旁……执棋的,捧书的,绣花的……姿态动作各异。布料自都是上好的,款式也耐看,按花不落的眼毒程度,就没看到一件不喜欢的。 若是以前的她,此时只有一句话:“我全要了。” 没错,在穿衣这件事情上,她娘真把她惯坏了,吃可以随意,穿从不委屈。哪知道生个花谢谢,活生生把自己委屈了三年半。倒不全是因为穷,很多情况下是为了带娃方便。 面对满屋华服,花不落忍了又忍,终于指着一件箍袖宽摆的侠女装道:“我试试这件。”上擂台的时候可以穿。 侍女便去取她合身的尺码。花谢谢怀里搂着两个小布偶,眉眼弯弯冲上二楼:“娘亲,爹给我买了人偶!”小娃儿连脸蛋都高兴红了,她没见过这么软又这么像“人”的玩具:“还可以换衣服呢,是不是好厉害?” 扑通一声,被最后一个楼梯绊倒。 “果然厉害。”在花谢谢倒地的瞬间,花不落位移,一手拎起她领子,避免她的脸蛋和地板打交道:“你腿短,急什么呢?” 三岁小娃的神色尚未完全从“兴高采烈”切换到“大吃一惊”就中断了,眼睛圆瞪,嘴巴半张,难得愣神。花不落把她抱在怀里,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娘亲太不称职。 楼下一阵喧闹,笑语阵阵,夹杂着店小二兴奋的招呼声,应是来了大客户。不过片刻,就听两个女子往二楼走,一个黄莺般的声音娇笑道:“四嫂子,你说我是穿红的好看还是穿白的好看呢?红的精神,就是太招摇,唉我娘肯定嫌弃……” 另一个清冷而不失温和的声音道:“母亲又不在杭州城,你想穿什么就买什么。” “嗯,不过其实白的也好,仙女儿似的,我也撑得起来!” “果儿妹妹当然撑得住。”清冷的声音带了笑意:“嫂子知道了,全给你买下来,都到杭州城了,还能少得了几件衣裳吗……” 一级一级往上走,花不落很快看到两位女客的面容。一个是青春娇俏的少女,一个是脂粉淡施的年轻妇人。花不落脑中灵光一闪,发现这位年轻妇人正是她前两日刚刚回忆过的老熟人:“你是……古如霜?” 那年轻妇人容色清丽,双目微微一眯,随即也认出她来,嘴角的笑意消失,黛眉轻轻一挑:“啊——花不落。” 她是冰山美人,脸上素来没有大的变动。眼下这么一挑眉,竟露出三分厌恶。 因为看到了那个总是被众人簇拥的——讨厌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第十五章娶你回家 那年君回雪因一已私心,给自己堂兄去了封信。堂兄武学稀松,本不得长辈青眼,幸好为人实在做事周到,被指派到臻善堂做管事。他给无碍山发了游学邀请函,想想有些突兀,干脆给几家世交都补上,神剑门自然是其中之一,“武林双姝”因此有了两个月的“同学”情谊。 花不落莫名消失,古如霜几乎要习惯“武林单姝”的日子,这时忽然见到人,用“狭路相逢”来形容最恰当不过。她停在最后三级台阶上,微仰起头,冷冷看着花不落:“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好巧。” “是巧。”花不落忍不住想起她和君回雪的“婚约”,不知该不该给她递一个铜板的阵年戏票。终是抱着花谢谢侧身让开路,“堵住你了?上来吧。” 古如霜目光落在花谢谢身上:“这是你女儿?你成亲了?倒是没有听说过。” “我女儿。”花不落不喜欢古如霜探究的目光,越发坦荡:“不过我没成亲。” “未婚生子?”古如霜意外地挑眉。她本来猜测花不落应是嫁了个无名小卒,所以没有传出什么消息,万料不到比这还不如。再看花不落,布衣荆钗,活似刚从山里出来的村妇。她心中顿时无限舒畅,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四嫂子,这是谁?”旁边的少女微笑着,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花不落。江湖中性格奇怪行事乖张的人物数不胜数,未婚生子却仍是丑闻之最,当然要打听打听。 “怪我,忘记介绍了。这是无碍山掌门的掌上明珠,花不落,你叫声花姐姐。”古如霜又转向花不落:“这是唐门七姑娘,我夫君唐辩的妹妹,唐果。” 蜀中唐门的七姑娘今年十九,在武林中也有些名头,人称“小七毒娘子”,是说她继承了她姑老太太“七毒娘子”的衣钵,前一年正式出道,长辈们捧着她,顺风顺水,正觉得江湖风光无限好。 唐果点点头,笑吟吟道:“原来你就是花姐姐,曾听哥哥嫂子们提过。今日一见,果然胆色过人,果儿很是佩服。” “诶,别这样,听着费劲。”花不落叹口气:“好好一个小姑娘,阴阳怪气多破坏气质。” “花姐姐聪明,就是不太会聊天。”唐果温温柔柔的。 “过奖,惭愧。”花不落心情不太明媚,放花谢谢下来:“乖女,找你爹去。” “嗯,娘亲快些试衣裳,我想吃醋鱼啦。”花谢谢毫不留恋往楼下走去,小短腿两步一梯,非常扎实。 “果儿,时间不早,我们上去罢。”古如霜昂首挺胸,从花不落身前走过。 “花姐姐,如果你有喜欢的衣裳,可以报我四嫂的名字,掌柜的定会给你打个折扣。四嫂,没问题吧?”唐果热心问。 不待古如霜回答,楼下有个男子答道:“不必了。” 这个声音温润清雅,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古如霜难以置信的转身望去,楼梯下有一人长身玉立,竟真是君回雪。几年未见,这人眉目间的稚气完全褪去,英俊更甚,又因身居高位,多了雍容洒然的气度,只一眼,就让她心神紊乱。 花谢谢见到给她买人偶的爹,心中激动,忘了两步一梯的走法,立刻一脚踏空,就要摔倒。君回雪忙伸手,接了个结实:“慢点……” 花谢谢眉开眼笑:“爹!” 古如霜色变。 “回雪哥哥?”唐果先是一怔,回神后笑得比花谢谢还甜上三分:“你也来杭州了?是要做纵天榜评委吗?你住在哪里?改天找你玩好吗?我……” 怎么又来个“回雪哥哥”? 天真烂漫的如花少女,话即使多些,也不讨人厌。君回雪抱好花谢谢,朝她略一点头,笑:“姑娘贵姓?” 唐果的话嘎然而止。继而双颊涨红,不知是羞是恼,轻声道:“我是唐小七,唐静的妹妹。”她曾在宴席上见过他的。 “唐静的妹妹?”君回雪回想了一下:“我记得他只有一个弟弟,唐动。”没等唐果作答,他忽地恍然大悟:“哦。庶妹。” 唐静是唐门嫡长子,唐动是嫡次子,其余几个弟妹,都是妾室所出。武林中人,本来没有官商人家那么讲究,但君回雪这么一念叨,差距就拉大了,甚至暗含了“凭你,也敢肖想我”的意味。 唐果眸中水光隐现,咬着嘴唇看向古如霜。古如霜收拾好表情,冷然道:“君庄主,我们家果儿年纪尚小,不懂事,唐突了,还请见谅。”拉起唐果的手:“好好给君庄主见礼。” 这是说君回雪恃“强”凌“弱”,和个小姑娘置气。 “不必,唐四夫人,年纪小,好好教,别学坏了。”君回雪的目光从古如霜身上淡淡扫过:“我不想无端又多一桩婚约。” 花不落:“……” 君大庄主,你这么能得罪人,你爹知道吗? 君回雪朝花不落一笑,抱着花谢谢便走,边走还边念叨:“还要做鞋子,你跑什么?” 古如霜心中翻江倒海,面上丝毫不显。 这时小二终于把那件侠女装捧出来:“这位娘子,快来换衣试试,这边这边……” 花不落便跟小二去里间换衣,再出来时,古如霜和唐果都已不在店内。花不落下楼,把侠女装往君回雪身上一抛:“付钱。” 君回雪接住,眼中一亮:“多买几件。” “饿了,吃醋鱼去。” 花谢谢立刻大声附议:“吃醋鱼去!” 花不落低头打量花谢谢,很想问问她——乖女,说好的高冷范呢? 虽然只付了一件衣裳的钱,但君回雪还是看到美好的未来,金银珠宝什么的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要吃醋鱼,自然是去西湖边的楼外楼。毫不意外,食客爆满,店小二忙得飞起,君回雪拿了号站在楼边等位,好半天也没人招呼,更别提茶水瓜子。进进出出都是武林中人,如果纵天榜每月一期,店家们做梦都得笑醒。 花谢谢刚得了两个人偶,坐在台阶上穿穿脱脱不亦乐乎。君回雪在来的路上买了桂花糕,也蹲在旁边,一口口喂给她吃。花不落抱胸站着,笑眯眯看父女俩忙活。 可能是风轻云淡日色好,也可能是君回雪牙尖嘴厉讨人喜,花不落心情不错。就像,小时候和地主家小少爷打架,明明小少爷被扁成猪头三,花之望非要脖子一梗:“乖女别哭!我们不和欺负女娃子的臭男人玩!”,的那种感觉。 不分青红皂白,护了再说。 所以一时丢了原则,让君回雪买下那件侠女装。 楼外楼远离热闹的大街,杨柳掩映,本应清静。但是客人实在太多,吃着的、等着的,里三层外三层,嗡嗡嗡嗡自行凑出“人声鼎沸”的效果。在这别样的喧闹中,有种现世安好的舒心。 “姐姐。”君回雪的声音突破口沫横飞的牛皮、四处弹射的吆喝、三四五六的酒令,轻轻落在她耳中:“你做好决定了吗?” “哈?”花不落反应过来,忍不住抚额:“这才一天!终身大事有这么草率的吗!” “我盼了四年。”在这种环境下聊这种话题,不算高明。但是话到了嘴边,他就自然地说出来:“我说过,我会三媒六聘,娶你回家。” 那个黑夜里,山洞中,君回雪咬着牙,把礼义廉耻吞落肚,拥住发烫的花不落:“姐姐。别怕。待我寻回父亲,家中安定下来,定会去无碍山,三媒六聘,大茶小礼,将你娶回家。这一生,我心中只有你,你心中也只能有我。长河落日,海阔天空,我们一起去看。酸甜苦辣,喜怒哀乐,我们一起去尝。屋子后边种上樱桃,你一伸手就能摘。若是想吃荔枝,我们就住无碍山,去年我去晚了,都没吃上……” 他一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壮胆,也是倾述,而花不落迷糊间连十之一二都未听到耳中。待合欢仙子毒解,她清醒过来,脑中千头万绪,反手就封了君回雪睡穴。 平生不做亏心事,这回竟拿别人的“未婚夫”当解药,愧意比羞意更甚。慌慌张张把君回雪扔回渊澄山庄,一溜烟往无碍山赶,心里只想着:对不住对不住,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罢! 哪里想到就这么有了花谢谢,她还鬼迷心窍要生下来。 “原来真是你在说话啊,我还以为做梦呢……”花不落想想有些好笑,于是笑了一声:“那时我回了无碍山,一时想着,太无耻了,睡了古如霜的夫婿。一时又想,说不定那是假的呢?说不定你真会来娶我呢?我咬着牙等了四个月,我娘上吊的绳子都换了三条,实在没办法,只好跑了。” “那时我家……闹得太厉害。我给你写信,都被叔叔伯伯的人拦下来。后来找到我爹,他重伤,拼死把毕生功力注入我体内,我一时无法纳用,九死一生,差点岔气而亡。我娘,为了护我,也,瘫在床上……”君回雪闭上眼,他爹娘感情并不算好,对他威严多过宠爱,没想到竟将他护到这个地步。那半年间,天翻地覆。 等他终于可以找她,却已经找不到她。 花不落怔怔听着,不知该说点什么。忽听耳边响起一阵怪异的“嘶嘶”声,紧接着,风中飘来淡淡的腥臭味。旁边同是等位的大汉霍然站起,脸色惊骇:“快看那、那些蛇!” 花不落抬眼望去,只见杨柳林外,密密麻麻爬来一地花蛇。全身汗毛顿时倒立:救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第十六章女儿像爹 作为一名正宗山里人,和非正式猎人,花不落狼不怕、虎不怕,就怕光溜溜、滑腻腻、十有八九带毒的蛇。可是整日在深山老林来去,遇蛇的可能性比狼虎大得多,怎么办? 带好剑,一剑制敌——她的“万树梨花”就是这么练成的。 只是,一条两条三条都好说,眼前这密密麻麻至少上千条,谁来告诉她:怎么办! 花谢谢百忙之中抬眼看了看,她本就矮,还是坐着的,什么也没看到,只疑惑的瞧了瞧自家娘亲:“娘亲,你抖什么?”然后继续给人偶换衣。 花不落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在抖,双腿一软,忙扣住君回雪肩膀,及时阻止自己坐倒在地:“我,头晕……” 君回雪托住她胳膊肘,顺势虚虚揽住她的腰,满怀都是花不落温软的触感。声音都暗哑两分:“别怕。” 花不落脸上是从来没有过的煞白,双唇紧抿,气若游丝:“不怕,只是有点恶心……” 她七八岁的时候去摘野莓子吃,盛夏,骄阳如火,群蛇燥热,竟忘了怕人这件大事,有一条两指粗的青蛇在红通通的莓子中冒头,顺着树枝爬上她的手臂。 因为太热,她只穿了件小褂,手臂是光的,那蛇一边吞吐红信,一边迅速游动,又凉、又滑、又腻,待她发现不对,一低头,正好与青蛇浊黄的眼睛对视。 她张口就喊:“啊!!!!!!!” 那蛇似乎被尖叫声吓到,僵了一僵。闻不忌、杜不惊离她有三四步远,一扭头,慌得比蛇还硬,瞬间定格:“有毒!别动!我来!” 虽然都叫她“大师姐”,其实这两人比她大两三岁。天气实在热,三人都不耐烦背剑,杜不惊吞吞口水,折根树枝在手,瞪着青蛇,半步半步挪过来:“嘘——看着它——别动——乖——” 花不落用尽吃奶的力气,才让自己稳住不动,手臂上凉滑的触感让她全身冒起鸡皮疙瘩,眼睛里酸涩难当,泪水决堤。在她忍不住就要抖起来时,杜不惊终于挪到跟前,闪电般一刺,树枝击中蛇身,将它高高挑起,落到远处。 花不落得了自由,打个冷颤,又是一声尖叫:“啊——————” 边喊边撒丫子就跑,在杂草丛中踩出一条狂乱的路。 皇天在上,她真的不是怕蛇,而是蛇趴在手臂上的感觉太直透人心了! 眼前的蛇大小不一,有粗如大腿的,也有细如手指的,红橙黄绿黑,五彩斑斓,远远看去,像一块细细涌动的地毯。“嘶嘶”声并不明显,只是江湖中人都耳聪目明,两三息间,楼里楼外都注意到远处的蛇群。 君回雪安抚性地拍拍花不落的背:“没事,蛇群有主,不会无故伤人。” 果然,蛇群后跟着三匹骏马,马上坐着三位青年男子。其中一人忽地吹哨,哨声尖厉,蛇群听到号令,纷纷停住,抬起蛇头一伸一缩吐信。 君回雪看清人,笑道:“南疆流风坛弟子。” “噫——太好了!”花不落大大松口气,一屁股坐在花谢谢身边。她知道君回雪的娘亲就是流风坛前圣女,哪怕蛇群要大开杀戒,他也有喊饶命的机会。 旁边等位的大侠们也都看到驱蛇人,远远看去衣饰金黄,也都猜到是流风坛弟子,纷纷松了口气。有人笑道:“流风坛也来参加纵天榜?这是要带蛇参赛吗?” “早知把我家大黄带来,那家伙最会咬鞋,把你们都咬成光脚侠!” “不是说流风坛巫术比武术厉害,前两届都不敢派弟子参赛吗?今年真真奇怪。” “听说会驱蛇的弟子身上都藏着蛇,唉哟,可别比着比着,窜我身上了!” 众人窃窃私语,君回雪低声道:“流风坛弟子多不通中原习俗,我过去看看。” 花不落奇道:“你要去便去,和我说什么?” 君回雪笑笑,还未抬脚,便看到三人中有一人驱马过来,所到之处群蛇避让,动作熟练的留出一条小路来。 这马来得很快,顷刻间便到了楼外楼前。马上人本戴了斗笠,停马后抬头看匾,露出清俊的五官。他眼中露出和五官极不相符的茫然,似乎他人虽然站在此处,思绪却还在某处虚空中,有些吃力的念道:“楼、外、楼……啊,真是到了?” “正是楼外楼。”君回雪一直目不转睛看他,迎前两步:“蓝逐浪。” 等等,这个名字好熟!花不落哗啦啦翻过几段陈年往事,终于把名字和人脸对上号,一时惊喜莫名:“蓝十三!怎么是你!” 蓝逐浪看着只有二十一二年纪,反应却像□□十岁的老头。他先朝君回雪望一眼:“你是?”又朝花不落望一眼:“你又是?”然后,点点头:“哦——” 声音拖长好几拍。 下马。 跺脚。 掀斗笠。 “回雪表哥。花大。”想一想,不解:“你们为什么不进去?” “唉唉唉!蓝十三,别说话,容我先笑一笑!”花不落转过身去,很认真的“哈哈哈哈”一通乱笑,掐腰缩肩,也不知想起哪件陈年旧事。蓝逐浪把斗笠系到马鞍上,杵着往旁边一站,眼神放空,真就“容她笑一笑”去了。 二楼朝外是花窗,半开半闭,方便客人透气看风景。因为蛇群到来引了窗边人的注意,喝酒吃菜之余都在讨论。花不落还未笑完,便有人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惊喜地喊:“啊——蓝十三!蓝十三!真是你吗!” 蓝逐浪慢吞吞抬头,看到个喜笑颜开的小圆脸,没心没肺模样,活生生是个地主家少爷。眨眨眼,又看到圆脸后头站了个瘦高个,嘴角含笑,掩不住既斯文又败类的气息。 “我公孙南啊!小九!啊,还有猪头三!不,诸葛三!哈哈哈,快上来,我们有座呢!”地主家少爷朝蓝逐浪猛挥手:“不醉不归,不醉不归!是爷们就上来!” 蓝逐浪似乎终于想起这人是谁,平静无波点点头,问君回雪:“你们在等位吗?要不要一起?我两位师兄得看着蛇,我得去打包点什么给他们。” 花不落抹抹眼角,疑似笑出了泪,慢慢平缓呼吸:“怎么回事,公孙九和诸葛三都在?唉,君庄主,你们家臻善堂四霸居然凑齐了,今天你做东罢!” 公孙南这才发现楼下还有两个很是眼熟的人,他眼睛一瞪,难以置信:“你你你,花大?还有君、君、君回雪?”他转头问诸葛玄文:“不会是你悄悄约了他们来聚会吧?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唉呀我好高兴,今天喝个痛快!” 诸葛玄文抬手敲他头:“蠢货。” 花不落笑的眉眼弯弯。这几年她躲来躲去,牢牢给自己套了个罩子,小心翼翼按罩子的规格行走坐卧,现在这一通笑,把罩子震了个七零八落,久违的舒畅从裂缝中峰涌而入。 过去与现在,开始交融汇合。 “别等了,我们都进去吧。”花不落抱起花谢谢:“乖女,吃醋鱼去。” 公孙南与诸葛玄文的同门与仆从整整坐了三桌,挪一挪挤一挤,空出四个位。公孙南跑到楼下来接人,张开双臂蹬蹬蹬像个展翅寻母的小鸡:“花大!这里!快看我!我虽然瘦了,但还是很好认的!” 公孙南是劲松镖局总镖头公孙执的老来子,上面一溜哥哥姐姐,重的苦的脏的累的活儿都有人抢着干,到这幺儿,只剩没边没际的宠,活生生把他养成个无忧无虑二世祖。 二世祖脸上有肉,天生笑眼,经常给人“看一看,十年少”的效用。他身形奇快窜到花不落跟前,利落刹住,伸出手掌。花不落一手抱娃,一手和他击了个掌:“唉哟小九!你吃了大力丸吗!要骨折了!” “嘿嘿,嘿嘿,高兴嘛!”公孙南转身朝君回雪抱拳:“君庄主,好久不见啦,别来无恙?” 君回雪年纪比他们都要小一点,但不知是因为他总端着“我很君子,我和你不一样”的形象,还是因为他早早继任成了渊澄山庄庄主,同龄人见了他都规规矩矩,把他划到“非我族类”那一栏去。 “无恙,有劳挂心。”君回雪回礼。他们见面也还是四年前樱桃林遇险,花不落点他睡穴后,将他带回臻善堂,丢给这帮“同学”,由他们护送回渊澄山庄。后来渊澄山庄给几家家主都备了厚礼致谢,并没有机会再会面。 “花大,这女娃儿是谁?好可爱啊!来来来,叔叔抱!”公孙南自觉人见人爱,很不见外就伸手去接花谢谢。 “不要。”花谢谢掀起眼皮,扭身抱住花不落脖子:“男女授受不亲。” “啥啥啥?你还知道这个?”公孙南嘎嘎嘎乐起来:“花不落这是你女儿吧?她爹是谁?”一把揽住蓝逐浪:“该不会是你小子吧?那时我就发现你眼里只有花大了,你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却知道花大住哪间屋还晓得送香囊哈哈哈……” 公孙南就是个有口无心的棒槌,蓝逐浪一如既往双目放空待在他的虚无中,花不落则是被“送香囊”的陈年往事勾去注意力——蓝逐浪被几个坏小子算计着夜闯女宿舍,闹了好大一通笑话,于是也傻乎乎跟着笑起来。 唯有君回雪脸色一沉,低气压一扩三千里,双眼紧紧盯住蓝逐浪。正要说什么,诸葛玄文施施然从楼上探出头,懒洋洋拖长声音:“公孙九,你本事好大,打算拿脑袋养鱼吗?”他对上君回雪不善的目光:“花大的女儿,明明和君大庄主生得一模一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桃夭回归 诸葛玄文话音刚落,君大庄主的脸色便肉眼可见地好起来,复又一副谦谦君子的笑模样。 “诸葛公子,久违。”君回雪抱拳施礼。 诸葛玄文唇角一勾,抱拳回礼。他是思尽崖家主诸葛如墨最小的儿子,行三,在家中位分和公孙南差不多,只是待遇大不相同。他娘是继室,两个兄长视他如眼中钉,他便常年在外游手好闲,得了个浪荡公子的名声。 “上菜了,来吃。”诸葛玄文不再看他们,自行走开。 “哟哟哟!”公孙南在前领路,忍不住回头,惊奇地看看花不落,又看看君回雪:“你们什么时候成亲的?喜酒竟然没叫我?不,等等,好像没听说有这么个事啊……” “咳,这个!”花不落这才不自在起来:“和你想的不一样……” “还未摆酒,到时定会请你来。”君回雪道。 花不落讪笑。 蓝逐浪则一本正经回答公孙南前面的问题:“我没女儿。” 公孙南:“……”如果我等你澄清,误会已经有山大了。 众人入座。劲松镖局和思尽崖的弟子来了不少,有些参赛,有些观赛,还有几个是仆从,规矩都不大,热热闹闹招呼聊天。花不落和公孙南说说笑笑见牙不见眼,诸葛玄文有一搭没一搭吃菜喝酒,君回雪安安静静帮花谢谢剥鱼肉吃。 至于蓝逐浪,飞速扒完两碗饭,就忙着拿食盒装饭菜给楼外的师兄送去。叙旧什么的……他聊天从来不在线。 “诶,花大,你们是来参加纵天榜的吧?”公孙南的话题终于从“过去”转到“现在”。 “当然的,你们也是吧?”花不落给花谢谢夹了一筷子青菜,拿眼瞪君回雪:“不能光吃肉,对便便不好。” “好。” “喂喂喂,花大,吃饭的时候说这事也不好吧!”公孙南瞪圆眼。 “一时不察啊一时不察。”花不落笑的毫不愧疚:“诸葛三,帮他夹点菜,对便便好。” 诸葛玄文真的给公孙南夹了一筷子茄子,公孙南面有菜色:“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九爷怒了会揍人的啊!话说这什么东西烂乎乎快给我拿开啊!” 连诸葛玄文都哈哈哈哈笑起来。 公孙南把茄子丢回诸葛玄文碗里,艰难地把话题拉回来:“那花大你们报名没有?谷雨前五日就截止,过了期再去就得找神剑门特批,麻烦。” “什么?还得报名?”花不落对这事毫不知情:“我师弟师妹没说,是不是得找他们问问?” “不急,我明日带你去。”君回雪朝她笑:“时间还早。” “不用啊,你又不参加,凑什么热闹?回头我找江不休。”花不落一口回绝。 “我参加。” “什么?”花不落笑:“你堂堂渊澄山庄庄主,还去纵天榜?” 这倒不是花不落“高看”君回雪,实在是因为,这纵天榜的参赛年龄指定25岁以内,这些“青年才俊”们,多是没闯出名堂的布衣白身,纵天榜就是给他们攒资历用的。作为家主参赛,赢了输了都是个笑话。 “我是评委,自然一起。”君回雪笑笑:“参赛的话,你食宿都在赛场内。还是说,你放心我在外边带谢谢?” 这是纵天榜历届规则,进了赛场,就等于断了和外界的联系,一直到赛事完毕才能出来,否则就算主动退赛。花不落决定仓促,还没打听这些细节。 她本以为君回雪的思宁居解决了花谢谢绝大部分问题,没想到打个弯,问题又回到起点。带个三岁小娃参加比赛什么的,果然不是一般难。 银子不好赚啊。 “你们报名了吗?不对啊,你们上一届就参加了吧?”花不落决定忽略君回雪,算算公孙南和诸葛玄文的年纪,比自己还大,正常来说,都是三年前那一届就参加的。 “别提了,上一届在武当山,我报完名想着玩,跌到山崖下,腿都折了。”公孙南心有余悸。 “我懒,走得慢,没赶上。”诸葛玄文笑笑:“这回我爹亲自派人押着来,赶上了。” 两位公子,你们真够不靠谱。 公孙南“不醉不归”的宏愿没人捧场,蓝逐浪买了几样招牌菜后就带着师兄和群蛇消失不见,花不落和君回雪表示要带女儿没法喝,最后还是诸葛玄文陪他小酌几杯,聊胜于无。 互留了住址,发现只隔几条街,约好后日一起放舟西湖,开开心心挥手道别。 花谢谢要午睡,花不落和君回雪踩着点回到思宁居。这一路小娇娃都趴在他爹怀里,昏昏欲睡,君回雪平日的随侍终于等到他回来,忙叫新买的丫环去抱花谢谢。 “我来。”君回雪径自往前,又问:“茶白,东西呢?” “禀庄主,已经放到前院。” “拿来。” 回到卧房,安顿好花谢谢,茶白抱了个长长的匣子,放到茶几上。 “这是什么?放这里做什么?”花不落奇道。 “打开看看。” 红木做的匣子其貌不扬,只边角打磨得圆润平滑,手艺周到。花不落轻轻扭开盒侧的搭扣,看到一柄暗沉色的剑。 剑柄由乌木雕成,黑幽幽的,没有任何装饰。剑身三指来宽,玄铁铸成,同样乌黑无光。剑尖比普通的剑要长些,铸成优美的弧线,很大程度上挽回了该剑活似村野山夫柴刀的颜值,透出股大智若愚的憨厚。它的剑鞘就在旁边,同样一无是处。 唯独剑柄与剑身相连的护手上,刻着两个小隶:桃夭。 花不落一时有些坐立不安。她重新盖上匣子,闭眼,又睁眼,笑道:“唉,真巧,这剑竟被你买到了?” “嗯,自己的剑,用着趁手。” “花了多少银子?” “不多。”只是花了些时间精力罢了。 “别回这么快——就算很多,我也没钱还你。”花不落心中有些烦燥,一种没来由的焦虑让她想离君回雪远远的:“剑是要给我吗?” “当然,它本来就是你的。” “君回雪,我觉得……不太舒服。感觉不是太好。”花不落抱胸,仔细剖析自己的心绪,努力如实传达给君回雪:“就是,你做太多了。我们非亲非故,看在花谢谢的份上,买件衣裳,吃顿饭,这些都没关系,但是,再重一些,我会觉得过分。你懂我意思吗?就是……” 一把当出去的剑,不知被哪个陌生人买走,又转了几道手,凭着蛛丝蚂迹打听过去,费尽心思买回来。个中种种,远远不是银钱所能概括的。 给的太多,无法回报,就会难受。 君回雪嘴角下垂,凝目看她,长长的睫毛在眼角打出阴影,竟生出股“可怜巴巴”的委屈。 花不落觉得自己说不下去。 半晌,君回雪扯扯唇,笑道:“姐姐。只是一把剑。” 与我满腔情意相比,它只是一把剑。还不够其中万分之一重。 花不落慧质兰心,瞬间窥透君不落未竟的话语。也瞬间明了自己焦虑所在。 ——许是从那个“边游边学”的提议开始,或者更早,这个男人,就对自己有不一般的想法。这些年,从未放弃。他心心念念的“成亲”,不是为了花不谢,而是为了她。 但至今为止,她都只当他是个“意外”。这种严重的不对等,让人愧疚不安。 之前她愿意考虑“成亲”,那是因为她以为君回雪和自己一样,只是对对方有些许好感,然后为了花谢谢,可以在一起,两人之间算是平等。现在,则是,她怕和他走的太近,会“无情”伤“有情”。 “我收下。但是到此为止,不要再做什么,好吗?” “带女儿呢?” “这个不算。”花不落微叹口气,她心里有些乱。 “好。”君回雪笑笑:“你休息。” “嗯,我下午去找江不休他们,你忙你的。”不想老是看到这个人了。 “也好,我有事处理。”君回雪点点头,又道:“小孩脾胃娇弱,晚上回来吃饭。” “这个我知道,回来吃。”这种絮絮叨叨的对话有点奇怪啊。“回来吃饭”的说法也有点奇怪啊。 君回雪转身出了正房。花不落抱胸转了两圈,打开红木匣子,握住桃夭剑柄。 熟悉的重量和手感,恰到好处。其实这剑本有个很威风的名字,叫“破天”,花之望珍之重之供在剑室。为了送给花不落,他暗中翻了几本诗集,改名“桃夭”。 无它,觉得自己女儿灼灼其华,望此剑有灵,看护她。 离开无碍山时,花不落收拾了一匣子首饰银钱,两套换洗衣物,挺着略圆的肚子,背着桃夭,轻装简行,匆匆而去。 等花谢谢一岁多,满室乱窜,花不落经验不足,桃夭随意搁在柜上,竟被花谢谢用什么打落在地,拉出半个剑身,割破两个手指。 花不落又惊又怕又心疼,哭得肝肠寸断,心中把自己骂个体无完肤。骂完还嫌不够,干脆利落把桃夭丢到当铺。待后悔起来,已经不知卖给了谁。 ——不想它又回到手中来。 剑鞘上的背带换了新的,把桃夭入鞘,背上。身上的襦裙宽摆阔腰,想来很是好笑,干脆把新买的侠女装换了。试着拔剑,耍个剑花,嗯,还行。 走到前院,君回雪和茶白说些什么,花不落敲敲窗棱,在君回雪讶然中,朝他一笑:“我出门,花谢谢交给你了。不一定回来吃饭。” 足下一点,跃上房顶,几个起落,瞬间不见踪影。 ——像极了无碍山上,那大呼小叫从山顶飞掠而下的大师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情况有变 杭州城内本就繁华,现在因为举办纵天榜赛事,聚集五湖四海的武林人士,再加上越王仪仗驾临,治安变成官府最头痛的问题,大街上三不五时就有兵甲加身的士兵巡逻,进入全城戒严。 当然,江湖中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是平常事,只要不殃及池鱼,可谓当下无伤大雅的杭城一景。 而花不落不好好走路非要走屋顶的结果,就是居高临下,一眼看到那口水井旁边的茶亭外,陈不忧和两个不认得的男子在打架。 这种茶亭是富贵人家修来给路人庶凉歇息的,亭中有个大铜壶,免费供应茶水。也可打旁边的井水坐着喝。亭子里或坐或站七八人,伸长脖子看热闹。 陈不忧左肩受伤,将手负在身后,右手持剑与对面两人打的天花乱坠。束手束脚中,他居然还有心情讥讽:“小爷说了一只手打服你俩,就是一只手!没用的东西,也敢在背后说人是非!” 王不骄手握剑柄,冷脸杵在战圈外,虎视眈眈——她身侧还有几人密切关注战况,似乎只要他们稍微一动,她就乱剑斩杀。 那对战的两人就是二三流角色,在无碍山这种一流门派眼里,哪怕是陈不忧,也是可以轻松应对的。吃亏就在于陈不忧左肩伤口太恶劣,即使绷在身后不动,躲闪移动间不断牵扯,大有裂开的征象,疼得少爷忧心中烦躁。 “既然怕人说,那就别做啊!你们无碍山脸真大,不要了丢地上还盼着别人跪上去贴金吗!”其中一人身形结实,亏在个子比平常男子矮了半个头,气势出不来。他使的是大环刀,一边咣当咣当挡陈不忧,一边呼哧呼哧回喷。 “你他妈少说两句!麻烦还不够大吗!”另一个大汉朝同伴大吼,满脸郁卒让人以为他下一刻就要反水。他手中也是一柄大环刀,蛮横地一刀、一刀、又一刀,来来去去就那同样的两三招。没办法,面对无碍山层出不穷的花招,他心累,以不变应万变。 陈不忧扎马步踩花桩之类的基本功向来应付了事,脑袋却是一等一聪明,眼下剑法空灵,好几次贴着肉刺过对手的衣衫。拖得越久,体力损耗越大,若是平时,自然一个招呼,让王不骄上。但刚才牛皮吹过头,双方约好不找外援,这时只好硬撑。 “啊!”他短促的惊呼一声,矮个男的刀刃贴胸刷过,避让间下盘空虚。郁卒男下意识抓住这个破绽,委身俯地,刀光劈向陈不忧小腿。不料这正是陈不忧故意为之,身形突地暴起,利剑凌空斩下。 矮个男悚然一惊,脖子上凉意刺骨,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沿剑流出。 郁卒男一刀劈空,不敢再动。 陈不忧几乎能听到自己肩上“嘶啦啦”伤口裂开的声音,内心一万支冷箭飞过,脸上却得意一笑:“胜负有了,这就跪下道歉?” 矮个男脸上青白交加,神色变换,突地“扑通”跪倒在地,对着那口老井硬声道:“孙清越是长舌妇,王八蛋,请陈大侠大人大量,放我一马!” 咬牙切齿,痛不欲生。 陈不忧没想到他这般干脆利落,讪讪收剑:“……向着井干什么?向着我才对嘛……” 王不骄松口气,白他一眼:“师兄,够了。” 郁卒男一副死去活来的表情,朝陈不忧一抱拳,搀起矮个男就走。原先站在王不骄身边的几人,立刻跟上。 陈不忧眼光余光瞧见王不骄脸色阴沉,忙唉哟一声:“痛痛痛痛!伤口定是裂了……” 王不骄目不斜视抬脚就走:“痛死最好。” 撒娇没人理,宝宝心里苦。 拐个弯,走进另一条清幽的小胡同,便见屋檐下站着一人。王不骄喜道:“大师姐!你怎么在这?” 花不落叹:“三日两架,你们是出来比赛的,还是给自己找仇人的?” 陈不忧从后面挤过来:“大师姐大师姐!听我解释!这回真不是我多管闲事,那帮杂碎说你不知跟哪个野男人生了野种,长得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被猪拱了,你说这话听了我能忍吗所以我当然挺身而出……” 王不骄用看一头猪的眼神看着他,还是头死猪。 陈不忧声音越来越小,终于闭嘴。那话虽然是“杂碎”说的,但是吧,正主就在眼前,这么耿直,也是少有。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堵了。”花不落笑笑:“所以说你们不该找我,花谢谢这事早晚传出去,你们脸皮薄哪受得了。” “不!我脸皮厚如城墙,我完全没有关系,我就是一时气愤!大师姐,下次听到我保证不动手,就给他们下泄药!”陈不忧表忠心。 王不骄只能以白眼表达对傻子的人道关怀。 “没必要,泄药不便宜,你当家里那钱天上刮来的吗。”花不落转移话题:“你们住城西,跑城东来做什么?” 说起这个,王不骄想起正事,从腰上锦囊中取出一张薄纸,递给花不落:“正是要找你——大师姐,江师兄早我们两日到杭州城,本约好在如家客栈见面,但我们昨日住下后,一直到今天上午都没见到人。” 如果是平时,他们并不太关注江不休行踪,人家是师兄,阅历身手都好过他俩,只有“□□心”的份。但是刚刚经历了天菊教的截杀,两人心里头还是毛毛的,便去大堂找掌柜的打听是否有个叫“江不休”的人入住。 掌柜的一脸迷茫,倒是奉茶的小二说有个江姓客人留了张便条指定要交给“陈不忧”和“王不骄”。 花不落展开字条,上面草草写着八个大字: 有变 速归 切勿寻我 江不休不是普通的江湖子弟。他祖父是朝中前任礼部尚书,父亲是当朝户部侍郎,十岁前在家中接受传统的书香世家教育,十岁后才到无碍山摔摔打打。他的书信,向来是和风细柳的小楷,实在没有时间,才会挥洒几个行书。 眼下这张字条,却潦草糊涂,写时的鸡飞狗跳栩栩如生,和江不休本人没有半文钱关系。 “小二说昨日上午他在大堂煮茶,一个年轻男子火烧屁股般冲进来,不由分说塞给他一块银子,请他帮忙转交这张字条。他愣着没回神,这男子已经不见了。”王不骄拧眉道:“按他描述,确实是江师兄。” “唉呀,真是急死人了,不知道江师兄遇到什么事,会不会有危险——所以刚才听到有人说大师姐坏话,我才没忍住动手了!”陈不忧强行插播一波辩解。 “江师兄从不开玩笑。”王不骄不由露出忧心来:“他在极其紧急的情况下,给我们留下这样的话,定是发现了集合我们三人力量都解决不了的麻烦,甚至包含君庄主在内。不够时间解释,只好赶我们回无碍山。” 连纵天榜都可以不管不顾。 王不骄说的没错,江不休不懂“玩笑”为何物。无碍山上,他有时也会跟着花不落闻不忌杜不惊这些混账子弟胡闹,但真的就是“跟着”,不出格不主动,以至于模样这么出色的人,硬是只在花不落脑子里留了个清浅的名字。 这张字条,简直重如绝笔。 怎么办呢? 花不落脑中闪过君回雪身影。她有些苦恼,握拳抵在额上,复又放下:“自然不能就这么回去——你们别乱跑,拿上行李,住到思宁居。” 有君回雪在,至少能增加安全系数。 王不骄忙道:“不用不用,大师姐,那怎么好意思,我们就住如家,不麻烦君庄主哈……” 思“宁”居什么的,一听就不适合住无关人等啊。 “为什么呢?王不骄,我要和大师姐住啊。大师姐,我知道少林、武当都派人来了,我认识,我可以请他们帮忙查查,我很有用的!” 说起来,这个陈不忧也是个神奇人物,他刚会爬的时候被少林寺一个扫地僧在寺门外捡到,在寺里养了六年。武当山代表团出访少林,合了团长青云真人的缘,收为弟子,带回武当山养了七年。青云真人病逝,他师伯把他送到无碍山,成了花之望最头疼的亲传弟子。 所以他的人脉是很顶级的。 王不骄简直要对自家陈师兄绝望了。难道取字“不忧”,就真的会变傻吗?毕竟只有傻子不会忧。她咬牙开口:“大师姐,我们可以到联络点借住。” 杭州是商家重地,为了赚银子,无碍山在这里设有联络点,住两个人不成问题。 “江不休宁愿找不认得的客栈小二,也不到联络点传讯,嗯,有可能是因为时间紧来不及,也有可能因为联络点不可信。”花不落轻叹口气,真麻烦呀,她最怕麻烦了:“就思宁居。” “那江师兄……” “报官。”花不落道:“江不休想让我们躲起来,我倒觉得,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江湖中莫名失踪一二人,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根本不会有人想到“报官”二字。但杭州城眼下豪士云集,越王驾临,全城戒严,把江不休失踪上升到“杭城安全”问题,自能得到官府不得不尽力的搜寻。何况江不休还有官家子弟的身份。 不要把他当江湖人。 “至于我们……”花不落笑起来:“走,到神剑门报名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章 第十九章喜得线索 小巷幽深,一片静谧,花不落话音刚落,忽听身后墙头“啪嗒”一声异响。王不骄只觉眼前黑影一闪,忙喝道:“什么人!” 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花不落不假思索立刻飞身追去。王不骄也想跟上,却又担心行动不便的陈不忧,跃上墙头后又急急忙间回首瞪他:“你一个人行吗!” 陈不忧快要跳脚了:“行!快帮大师姐!” 但已经迟了,王不骄再要追,目之所及,早没了踪影。她拧紧眉:“安全起见,我护你到思宁居!” 自下山来,王不骄粘他粘的紧,可谓寸步不离。明明各种嫌弃,偏偏不离不弃。陈不忧简直要不懂他师妹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不用你护吧……” 王不骄抬头望天,活生生忍下一个白眼。然后一偏头:“走。” 前面那道影子快如闪电,即使是花不落,全力施展,也不过跟了个不远不近。单凭这一手轻功,足以扬名武林。 花不落喊道:“累死了,不追了,就算你是来杀我的,我也放过你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影子步子一滞,接着速度慢了些,露出纤瘦的身形。对方这么识趣,花不落只好匀口气继续追。 两人迅速远离杭城闹市,往城外而去,守城的阿兵哥只觉眼前一花,揉揉眼,什么都没有。 不过一柱香时间,花不落跟着那影子来到一座山庙边,参天大树中桂香绕鼻。一个文士坐在石桌后,含笑看她。 确切的说,是六个目露精光的大汉抱胸围站,一个拈须微笑的中年男子在等她。 而引她前来的那道“影子”,恭身排在抱胸六人组的斜后方,似乎地位不够往前凑。 花不落自顾喘两口气,在两丈外抱拳:“前辈好,可是在等我?” 中年男子颔首:“正是。” “我记性不好,想不起前辈姓甚名谁,很是惭愧。” “无妨,我们今日第一次见面。” “那我心下就惴惴了,不知前辈叫我来有什么事?” 中年男子相貌不俗,气质亦佳,在众下属衬托下,生出种“误入凡尘”的超脱。他指指石桌另一边的石凳:“不急,姑娘且坐下再说。” 花不落也不推辞,大方落座。 “在下姓斐,字允礼,听闻姑娘前几日在姑苏对族兄斐文度施以援手,不胜感激,特来向姑娘道谢。” 斐允礼? 花不落把这三个字放脑子里滚了几滚,没滚出熟悉感。只得套用场面话:“前辈客气了,举手之劳。” 斐允礼摇摇头:“非也。族兄被人追杀,是因为无意间得知一惊天消息。所谓怀璧其罪,着实无枉之灾。幸好姑娘大义,救了他一命,我们斐家上下都很感激。” 花不落但笑不语。她记得当日救下斐文度始终昏迷,他两位义弟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被追杀。就是这“消息”,给他引来杀身之祸吗? 斐允礼话音一转:“姑娘可有听说那是什么消息?” “不曾。”花不落盯着斐允礼表情,撒个小谎:“不过我知道他告诉了谁。” 这话模棱两可,不左不右,管对方是敌是友,都有回转余地。斐允礼拈着山羊须,很无奈地又摇头:“姑娘这是不相信我。” 花不落也摇头:“前辈,你身上有哪个地方值得相信?” “有的,斐文度真是我族兄。”斐文礼脸色一变:“既然姑娘并不知晓,那就只好去死了。” 花不落做出后悔的模样:“如果我说我知道呢?” 斐文礼眸中寒光一闪:“那就更应该死。” 原来真是要杀她的。 “你也是天菊教的人吗?”考虑到不能白死,花不落决定打探点底细。 斐允礼嘴角一扯:“天菊教算什么东西?” 好大口气啊。 六个抱胸男欺身上前,团团围住石桌,当先两人抢先拔刀砍向花不落。花不落身形一矮,出人意料地从人缝间钻出去,“铮”一声拔出桃夭。 剑光映在颊上,花不落浅笑:“好大一股阴谋味道!” 六个抱胸男如影随形,转瞬跟上,叮叮叮叮叮中,花不落用桃夭连挡十七八刀。对方力道惊人,如果不是桃夭体质好,怕是已经拦腰而断。花不落一边挡刀一边唠叨:“看各位大哥拼命的模样,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死士?容我想想,我们江湖中人脾气臭,咽不下气当工具。喜欢用死士的,莫非是皇家机构……” 忙于进攻的死士们一言不发。 “退下。”斐允礼轻轻斥道。 花不落比预计中更强,死士培养不易,出于节约资源的考虑,没必要让他们折在这里。 “上一次和‘无碍剑法’相遇,还是二十年前,我和你爹不分胜负。”斐允礼整理衣冠:“姑娘,这剑法,你学得几分?” 花不落敛容。斐允礼说的是无碍剑法,而不是千秋万剑。 那“千秋万剑”,招式繁复,用途宽广,跳脱的少年、绵软的妇人、息弱的老者……总有几招适合你。一旦使得熟了,最容易被人夸一句“好剑法”,实乃行走江湖扬名立万保家护身必备之良功也。 所以,盛名在外。 然而,无碍山真正的传派之宝,是无碍剑法。它仅区区七式,每一式区区一招,每一招大智若愚大象无形,无缘得见者,根本无法想像这是种什么样的剑法。 只有将千秋万剑练到极致后,融会贯通灵光一悟,悟到那微之妙之的门坎,才能踏入无碍境。每一代无碍山弟子,最多只有三两人入境。喜、怒、忧、思、悲、恐、惊,入境后能从第一式练至第七式的,凤毛麟角。 花不落十七岁入境,练成第一式“喜”剑,十八岁练成“怒”剑,二十一岁练成“忧”剑,至今仍未入第四式“思”剑。 而掌门花之望,正是上一辈中唯一一根“凤毛”,五年前踏破七境,自此于剑法上了无挂碍。 “二十年前的话,我爹应是刚刚练成第五式‘悲’剑。前辈,你比我厉害,是不是得让我三招?”花不落一点不会不好意思。 “切磋比划可以让,生死之决,我会全力以赴。”斐允礼缓缓摆出起手势。 武当山,太极拳。 一座山间小庙旁,有人使出道家最普通的拳法,天地之间,静谧无声,衣袖间风雷隐动,气万万千。 抱元守一。 花不落瞳孔急剧收缩,忽地想起花之望曾给她介绍过的众武林高手:“你是斐法!” 就见斐允礼从容不迫的神情,在听到“斐法”二字时,终于一僵。这个名字,代表的是朝廷命官,堂堂三品大员。今日之事,本不应由他出面,但负责满世界乱吠的天菊教最近损折严重,为给主上分忧,他主动领了差事。 杀一两个小辈不是什么大事,但被花不落叫破身份,就有些令人不快了。 “放肆!”斐法脸色一沉,一招“拔云见日”裹面而来,手法圆融,内力饱满,三步之内如竟有铺天盖地的威压。 花不落心思急转。这个斐法,位于花之望给花不落列下的“十大可逃不可斗”名单第五位,也是她家娘亲当官家小姐时的青梅竹马,按理来说,他做他的官,她走她的路,怎么会莫名其妙跑来截杀她? 电光火石间,花不落手中的桃夭乍然绽放,“喜”剑凭空生出,数道剑芒吞吐,截破云日。在这纷纷纭中,花不落喝道:“你把江不休藏在哪里了!” 花不落本就是为江不休而来,刚才一直没提,眼下识破了斐法真正身份,突然喝问,斐法心神一凛,只冷笑道:“放心,等会你们就能相见了。” 果然。 得到这条粗大的线索,花不落无心恋战,她得逃出去,才能从长计议。 但没有机会。 桃夭剑芒突收,花不落避开斐法第二招“推窗望月”,飞身跃起,借下落之势,桃夭一怒千钧,开天辟地! 斐法避其锋芒,揉身侧上,使出“丹凤朝阳”。桃夭暴烈,但太极拳兼容并蓄,似可容纳对方一切脾气,浑厚的内息绵绵不绝,桃夭被裹挟其中,凝滞难前。 高手对决,争的就是万分之一。桃夭瞬息间的凝滞,立刻被斐法捕捉到,他袍袖翻飞,一招“蛟龙出海”袭向花不落。 心中冷笑:不过尔尔。 花不落暴烈的剑意又变,就像天降雨霖,幽幽浸润世间万物,绵绵聚集成一江东流的水,若有若无攀上斐法的身形。浓重的愁意让人五感闷塞,几乎忍不住想长叹一声。斐法的“蛟龙出海”果真入了海,一去不返。 这是无碍剑法第三式“忧”剑。 斐法从容转身,嘴角甚至带了点讥讽:“可还有第四剑?” 在这种激战的情形下,能收放自如的,都是占上风的。花不落苦笑一声:“容我想想……” 斐法的强大内息一波接一波,密密实实笼罩着花不落,连举剑都困难,更别说逃走。这就是实力的差距,不管她是如何惊才艳艳的“弟子”,都还未能与父辈名宿一战。 当斐法双掌击打到她胸前,剧痛瞬间以此处为起点,袭卷全身。她喷出一口血,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我的谢谢怎么办…… 这个念头如一把不合时宜的钥匙,咔嗒一声——开了把锁。 桃夭似行将就木的老叟,忽然焕发新生,嘶拉嘶拉,刺穿斐法布下的重重力量,狠绝出击。牵挂与思念本是无形,但由它生出的不舍成了拼命的动力,对这个世界有多不舍,对绝望就有多痛恨。 第四式“思”剑,竟是毒辣一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章 第二十章讲个道理 斐法太自负。这个自负所带来的后果,不在于未能杀掉花不落,而在于他被花不落识破身份后却未能杀掉她。 花不落的“思”剑出其不意,为她争得生机。斐法脸上有惊讶一闪而过,顺着剑势急退一丈之外:“不错!” 竟是长辈勉励晚辈的语气。 当然,这个长辈是来杀晚辈的,斐法袍袖一翻,就要再次攻杀。但这一耽搁间,破空之声簌簌,另一股雄浑厚壮的内劲袭向斐法—— 君回雪已至。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简直无法相信,人淡如水的渊澄庄主,也会有这般凌厉的时候。他匆匆一眼,已将花不落唇角鲜红的血迹印到心间,瞬时倒映在他的眸中,万钧之力倾盖而下,喉间低低压出两字:“找死!” 斐法色变。 如泰山压顶,如怒海翻波,如千林风起,厚重而不绝,这不是一个后生晚辈应有的功力!骇然之间,斐法竟不敢触其锋芒,身起如燕,往后疾退。而他身边那几个死士,惊讶之间避之不及,毫无道理受了牵连,嘭嘭扑倒在地。 君回雪从天而降,站到花不落身侧,全身凌厉已无缝切换成关切:“姐姐!” 心疼、焦急、询问、愧疚……诸多情绪不必宣之于口,尽在这两字之中。 花不落终于得空擦擦唇角,摇头示意:“没事。”腕间一紧,便察觉到一股暖洋洋的内息徐徐入体,帮她调理内息。 这个君回雪,已经改扶为握,将她的手腕搭在指间。 其实没有这么脆弱,这个程度的伤,就像常人从楼顶跌落,一时气血翻涌罢了。花不落想说“我自己来”,才一抬头,便被君回雪的眼神生生止住。 那是一片海,足以将她的一切语言没顶。 “龙生九子,腾云在渊——想必阁下便是渊澄山庄君庄主了?”斐法整整衣冠,复又是一副出世高人的模样。 君回雪冷冷一笑:“正是。” “得罪,告退。”斐法招手,竟带着众死士一走了之。 花不落愕然:“喂!不是要杀我吗!” 君回雪没有任何追击之意,按住她:“别追。” 说话之间,王不骄和陈不忧也已赶到,正是他们两人却思宁居找君回雪,然后随花不落留下的记号一路追来。两人被花不落胸前的斑斑血迹惊到:“大师姐!” “无防。”花不落挣脱君回雪的手,略有些不自在:“君回雪,那人叫斐法,是朝廷命官,江不休定是在他那里!” “别急。”君回雪脸色稍缓,一颗心慢慢落回胸腔:“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先回去 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一行人匆匆回到思宁居。渊澄山庄的富家做派在这时发挥了重大作用,三个狼狈的无碍山弟子迅速洗漱,焕然一新,与君回雪坐到书房内。 “君庄主,关于我们江师兄失踪一事,你知道些什么?”陈不忧第一个按捺不住。 “抱歉,不知。”君回雪略一沉吟:“但斐法的身份,令我有个猜测。” 他曾在四年前遭到天菊教追杀,待真正掌握渊澄山庄权柄后,一直对天菊教各种查访。这个恶名万千的教派,在当今武林东一榔头西一锄,似乎把能惹的不能惹的门派都横行个遍,灭门的、重创的、浅尝辄止的,不计其数。 但极其神奇的,它既不以吞并为目的,也没有一统江湖的野心,反而更像一把…… 替人出头的刀。 天菊教和君回雪某个叔父合作,欲夺取渊澄山庄的控制权,一击未成,君回雪、蓝灿悍然反杀,天菊教立即缩头止损,不再纠缠,任由合作者被覆灭。 不知所起,不知所终。 当然,君回雪好奇心并不大,也没有杀光天菊教的壮志,他只是紧咬安泰光这条线,想把花不落当日之辱抹杀。在此过程中,多多少少得到些闲杂消息。 “天菊教朝中有人。”这是君回雪可以确定的结论之一。 “难道这个斐法就是天菊教的后台吗?他们抓江师兄做什么?是江师兄他爹政敌?”陈不忧三连问。 “斐法不够份量。”那是更庞大隐秘的力量,诺大的武林,更像对方一枚棋子,而非目标。“据我猜测,此事和越王有关。” 越王赵瑜,这个皇帝老儿家的大儿子,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杭州,官方名义是皇子出巡,实际就是凑纵天榜的热闹。 王不骄拧眉:“确实有听说越王广交武林豪客,是众位皇子里最平易近人的。但他给天菊教做后台有什么好处?要拉拢人才,正应该把天菊教一网打尽啊!” 君回雪与她对视一眼,浅淡一笑:“正是如此。因为无解,所以此事只是猜测。” 君回雪性格稳妥谨慎,他能说出口的东西,背后定已八九不离十。 花不落一拍桌子:“我也不管他们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只管江师弟怎么救出来。斐法身份摆在这,住所容易打听,这就上门要人去!” 官家与教派勾搭作乱这种事,历来有不少故事,左右就是利益相争,势力洗牌,正如花不落与斐法对阵时喊的:好大一股阴谋的味道!但这种事情,无碍山从未参与过,离花不落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丝毫没有代入感。 所以她想的简单:光明正大把人要回来,完事。 “不急。”君回雪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如果我所料不错,今日之内,江师兄便会回来。” 话音刚落,便有仆从报信,说有官兵上门,送来一位男子。四人匆匆赶到,竟然真的是江不休。 不过,是昏迷不醒的江不休。他身上明显有好几处外伤,裹了伤药缠了纱布,处理的还算周到。王不骄用本门功法帮他探息,气海平缓,不似有严重的内伤。 官兵们一问三不知,只说上头让他们送来,他们就送了,其简单程度,比花不落更粗暴。 将江不休安置好,王不骄和陈不忧便寸步不离守在房内,等他醒来。 君回雪拢袖站在外间,忽道:“醉东风。” “嗯?你说什么?” “江师兄中的毒,叫‘醉东风’。无色无味无解,睡足十日,无药自醒。”君回雪望向花不落,毫无笑意:“十日之内必有大事,你们立刻离开杭州城。” 君回雪素来少言,这么长一句话说出来,让人惊奇。更惊奇的是,这个结论,和江不休的纸条内容不谋而合。 花不落本也看着江不休,闻言转身望他:“连你也这么说吗?” 从重逢开始,君回雪就表现出十足的纵容和包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容置疑的“下令”。他点点头:“我有直觉,这不是一门一派的小事,牵连甚广,我怕是无法护你周全。” 其实这不是直觉。君回雪追查天菊教多年,却对安泰光一直按兵不动,只因为他查到的东西超出想像,又疑惑良多,不愿暴露行踪。直到花不落遇上安泰光,他实在无法置之不理,才临时决定现身。 但他不愿花不落陷身其中,便以一句“直觉”概之。 花不落却不理他:“等等,我觉得此事很有趣,你看——江不休就是个闲散弟子,一门心思带队参赛,到了杭州,转眼就知道个被人追杀的‘消息’;而之前在刘家镇巧遇的斐文度前辈,他是高高兴兴来做评委,到了杭州,转眼被人追杀到两个兄弟面前。这里,有个特产叫‘追杀’吗?” 君回雪不知道该怎么回。 “真麻烦啊。”花不落谓叹:“赚钱真麻烦啊。”这三千两银子果然没有这么简单,眼前的题超纲了。 “我有钱。”君回雪精神一振,立刻掏银票:“先给你五千两,不够再取……” 花不落伸手,按住他的手:“君庄主,我好像还没有和你算账?” “算账?”这是个什么话题。 花不落轻轻一笑,回手抱胸:“安泰光和他的手下,是你派人杀的吧?” 君回雪脑中有什么轻轻“嗡”了声,手脚瞬间发凉——她知道了。随着这个念头而来的,是说谎被拆穿的慌乱,和不知如何是好的害怕。 她是不是会生气?她是不是会嫌恶?她是不是会讨厌? 在他二十一年的生命中,谎话自然说过,错事也有不少,生离死别一一经历,腥风血雨历历在目,一样一样,融铸成今日的平静无波,君子如玉。如果这人不是花不落,说一套做一套暗中去杀掉几个该杀之人,真不值得君庄主眨个眼打个掩护。 但这个人是花不落啊。 他明明对她说,都听你的。然后一回头,把人杀了。 在花不落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君回雪手脚发凉,脸上却发热,一时语不成句:“我,我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仇人?” “对啦。”花不落点头:“你看,你有你想做的事,我也有。” 她不是来找麻烦,是来讲道理的。 看,用事实说话,一讲就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取名告白 危险似雪泥鸿爪,瞬间了无痕迹。江不休躺在床上,除了昏迷不醒,没有任何不妥。 口口声声要杀人的斐法如水入海,再无音讯。江不休的狂乱字条不言不语,努力把自己往“玩笑”靠拢。 似乎,局面一派祥和,场面一派热闹。 将一切惊怒与疑虑按下不表,无碍山三人,踩着最后一丝天光,报上了纵天榜的名。 离思宁居最近的报名点设在一家书局门里,古朴厚重的书架上,齐刷刷摆着数千新上市的书籍,油墨清香沁人心脾。在这书架一侧,哗啦摆开张八仙桌,桌上名册煌煌,桌后幡旗烈烈,上书八个大字—— 纵天一跃,武林争霸! 一股强烈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即视感。 神剑门弟子身着雪白衣袍,头束温润玉冠,朝三人连连笑道:“恭喜恭喜!顺利报上名了,拿好这份参赛章程,回去细细看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明日到此处来问我。” 说来讨厌,无碍山和神剑门都是使剑的门派,都选了白色做正式礼服,平日王不见王尚且无事,眼下双方面对面一站,只有穿了新衣的花不落像个外人。 两派门人互相在心里啐了一句:不要脸,撞我衫! 陈不忧抱拳行礼,很是端方:“多谢多谢,耽误你们下值了,请包涵则个。”因为江不休昏迷,受伤的他只好硬着头皮报名,总不能浪费名额啊! “好说,好说,各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客气完毕,各自散去。 就着书局的烛光,打开参赛章程,三人先匆匆看了一遍。这份章程足有三四十页厚,开篇就是参赛要义,从开天辟地到三皇五帝,从学成文武艺到货与帝王家,从个人理想到天下大义,洋洋洒洒凡五百言。 看完只想大喝一声:与我何干! 迅速把要义篇翻过,就看到参赛流程。和往届纵天榜一样,赛前两日全体参赛人员要住进赛场内,不得擅离。整个赛事共七日,分三个级别,第一、二级各淘汰一半选手,到第三级,不论人数多少,只留下三十人争夺纵天榜前十名额。 每一级具体的参赛内容,当然不会在此透露,要知道这章程早在三个月前就印好分发,若透露了具体比试方式,先拿到的人就可以紧急操练,对后来者太不公平。 再后面,就是纵天榜评委介绍,每个级别各有三个评委,花不落目光闪了闪,果然看到“君回雪”三字。莫名有点“与有荣焉”是怎么回事?! 最后竟然是长达二十页的——神剑门光辉历程介绍!陈不忧一脸便秘模样:“拿来擦屁股都嫌硬啊!” 由此可见,无碍山和神剑门,真有点微妙的、同行相轻的不良趋势。 待三人回到思宁居,君回雪已经陪花谢谢吃过晚饭,并带她去洗浴。丫环们重新摆了一桌饭菜,让三人自行去吃。陈不忧和王不骄的客房也已准备好,吃完便有人带他们过去安置。 花不落走到自家房前,伸手一推,推开一室温情。本来有些低落的心情,瞬间妥贴。 花谢谢刚洗好澡,穿着雪白柔软的中衣,被君回雪拢在怀中,任她爹帮她擦满头湿发。君回雪动作生硬,眉眼含笑,一撮一撮擦得极有耐心。令人意外的是,他的长发也披散开来,犹在滴水。 “娘亲回来啦!”花谢谢眯眼一笑,两颊鼓起,像个玉雪可爱的肉团子。 两人坐在南窗塌上,见花不落进来,都没有起身的意思。君回雪抬眼看她:“吃饱了?” “嗯。”花不落朝他一揖:“老爷辛苦了!老爷有什么吩咐?老爷喝茶吗?” 君回雪递来一方巾帕:“不喝茶,帮我擦头。” 花不落本是看他帮花谢谢擦头,开个玩笑,没想到君回雪真使唤起她来。只好接过巾帕:“让我猜猜,这是花谢谢泼你水了?” 一猜即中。 花谢谢爱玩水,平时八风不动的娃娃,一到洗澡盆内,就能玩出百种花样,泼人一头水这种事情,实是常见。 “是啊。”君回雪笑:“欺负她爹。” “不是欺负爹!是喜欢爹!”花谢谢严正声明。 花谢谢没有说笑话,可是她爹娘都笑得很开心。花不落想,真奇妙,这就是一家人在一起的感觉吗?我小时候,爹和娘也是这样相处的吗? 花不落一边给君回雪擦头,一边努力回想自己的小时候,没发现花谢谢早已挣脱她爹的怀抱,跑去床上玩弹珠。男人的头发又黑又粗又长,怎么擦也不见干。 “好了,姐姐。”君回雪握住她手,把巾帕拿走,顺势拉她坐到塌上。 两人之间,连一臂距离都不到。花不落觉得太近,正要挪开,君回雪从侧边的小几拿来一张纸:“我想了几个名字,你看看?” 花不落低头一看,明白过来——这是给花谢谢拟的名字。 花不落的目光在这些名字上扫视几番,心里有些恼意:坐得这么近,叫我怎么看!旁边这个男人,好像一只大火炉,源源不断散发热量,熏得人心慌意乱。她胡乱指向两字:“这个,嗯,什么意思?” 君回雪身子微微前倾,半干的长发拂过花不落手臂,激起一片痒意。他念道:“飞鸿,取自‘潜虬媚柔姿,飞鸿响远音’,不必拘泥,自由自在。” 又指着另一个名字:“明哲,取自‘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只愿她能保全自己,其它有我。” 再指一个:“清扬,取自‘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嗯,做个美人不错。” 满腔慈父心肠,恨不能都化作一个名字。 因为坐得近,君回雪声音压得很低,呼出的热气几乎喷到花不落脸上。她从小和师弟们厮混长大,汗味、酒味、熏香味、皂角味统统闻过,却是第一次发现还有君回雪这种味——干净中一股躁热。 前者是指君回雪,后者是指花不落。 灯下看美人,最是妩媚动人,拨人心弦。花不落蓦然回神,差点拍自己一掌: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她暗暗挺直腰身,胡乱一拔拉:“这个名字不错,就它了!” 顺着指尖看去,君回雪似有些意外,慢慢扭头,目光灼灼看向她:“心悦。” 花不落察觉有异:“嗯?”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君回雪的声音又暖,又软,不知施了什么仙法,简直能听出百花齐放的灿烂,百鸟齐鸣的欢喜,他认认真真的、一字一句的: “姐姐,我心悦你。” 花不落:“!”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反应。这个名字犯规了,这个事情犯规了,这个人犯规了! 她不是闺阁中的小娇娘,她在不经意间听过师弟朋友们许多混话,她对君回雪的感情有所猜想,她甚至很理智的考虑着和他成亲过日子,这些是她能够和君回雪平静相处的坚实武装。 结果,在君回雪说出那简单四字时,花不落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她猛地站起,双目发直发出一个单音词:“啊!” 君回雪拉她重新坐下,唇角的笑意简直要把她沉溺:“君心悦,这个名字果然最好。” 花不落艰难的回神,吞吞口水润润干躁的喉咙:“我又想了想,还是君清扬比较有气质?嗯,不是有位传奇前辈叫风清扬吗……” “不,君心悦让人心情好。”君回雪不由分说伸手揽住她腰:“姐姐眼光好。” 花不落再次:“!” 弟弟,你手往哪里放呢?! 花不落心中惊涛骇浪,脸上一片木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个彬彬有礼客客气气的君回雪呢?只是选一个名字的功夫,就换芯子了? 感觉怀中的人要烧起来,突破了自我的君回雪决定适可而止。咳,怕被当狼打了。 他松开手,一本正经道:“有了名字,就得尽快上族谱。姐姐,你看呢?” 花不落咔咔咔转动锈住的脑袋,不明所以:“这个你安排,问我做什么?”又不是上她花家的族谱。 君回雪一脸落寂:“心悦她娘还未入门,这就上族谱,怕是不妥?” 花不落再再次:“!” 这话题怎么又落到催婚上来了! 她的神智终于回笼,危险的眯了眯眼,双手抱胸道:“回雪弟弟,我感觉不太好,冥冥中竟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冲动。” 君回雪抿了抿唇,他想忍一忍,想从备选中挑一句最妥当的来说,但是最后,他失败了:“嗯,想要亲我的冲动吗?” 他选了最想说的那句。 也是最讨打的那句。 花不落瞬间跳起,唰啦一声,桃夭出鞘,惊天动地毫不犹豫刺向塌上那歪靠软枕的“口花花公子”。君回雪狼狈滚开,软枕被一剑对剖,雪白的棉絮和男人的闷笑声一道在空中飞扬。 君回雪清高自持的君子形象全盘崩溃,日子没法过了! 床上独自玩耍的花谢谢百忙中抬眼看了看,疑惑地想:这就是春妮说的爹娘打架吗? 真好,娘有爹,终于能打架了。继续玩弹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多加小心 在打完架的第二日,君回雪前去神剑门赴宴。 这也是纵天榜开始之前的必备节目,天南海北来了这么多精英俊秀,东道主必然要出面,请大家好好吃一顿。普通的弟子宴席安排在大家住进赛场后,今日请的是评委、各大门派领队。 大大小小近百个门派,济济一堂,酒肉齐香。 整个神剑门本宗张灯结彩,门主古长书端着嫁女娶媳的喜气,亲自站在宗门外迎客。他年近五十,肚腩略突,微见富态,周身气宇轩昂,精神抖擞。弟子门人皆白衣如雪,唯独他一袭藏青长袍,腰佩白玉,不像武林剑客,更像养尊处优的官家。 见到君回雪,古长书亲热的上前拍拍他肩膀,感叹道:“傲儿,多年不见,看你长成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伯伯着实高兴!” 君回雪族中有姑姑嫁入神剑门,还是古长书的堂弟,所以他以亲戚长辈自居。君回雪执弟子礼:“古伯伯谬赞,许多事还要向伯伯学习。” “好侄儿,沉得住气,很好。”有别的客人到,古长书抽空作揖,让弟子带他们进去,方才继续道:“先前请你来做纵天榜评委,你推辞了,怎么后来又同意呢?” “伯伯美意,实不忍推拒。”君回雪笑。他自然不会说临时改变主意来带娃。 “哈哈哈,来了好,来了好,你不知道,这一届的纵天榜,不但天下英才汇聚,连朝中大皇子都来观赛,据说十甲得主另有重赏。”古长书笑得开怀:“今天他也出席宴会,回头给你引荐引荐,快进去吧。” 君回雪正要抬步,人群忽然一阵骚动,古长书脸上一喜,大踏步迎出去:“越王殿下大驾光临,蓬壁生辉,蓬壁生辉!” 目之所及,数烈兵甲俨然的亲卫簇拥一位华服青年徐徐走来。他面貌自然生得极好,眉目含笑,负手踱步,明明正屈贵纡尊,却仍有睥睨众生的气势,无端让人觉得,如果这天下只有一束光,那么它只配照在他的身上。 正是当今大皇子,越王赵瑜。 古长书身形极快,十来丈的距离,瞬息即至,伏身便拜:“草民古长书拜见殿下!” 就在他跪倒的一瞬,赵瑜虚虚抬手:“不必多礼。” 左右两位近卫即刻出列,稳稳扶住古长书。 “谢过殿下。”古长书也不扭捏,作为一代宗主,他感受到切身的尊重:“神剑门身处穷乡陋巷,殿下屈尊前来,草民实在受宠若惊,略备酒水,请殿下赏脸一叙。” “古门主太客气。千金易得,良才难求。眼下神剑门人才济济,宝光冲天,本王欢喜得紧,只愿多多结交。”赵瑜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既不热情,也不失礼。 周围的江湖豪客不少,听越王如此言语,心里都很是受用,没想到这位大皇子这般推崇自己——自己难道还算不上“良才”? 于是,本来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的,都纷纷心头发热,争先上前行礼,赵瑜也不嫌弃众人乱七八糟的架势,只团团点头示意,由古长书引进宗门内。 君回雪未发一语,随众人行走。以他的身份,自然被安排在首席。只是没想到这“首席”别出心裁,外边是十人一桌的席面,里边是一方厅堂,堂下分两边列置十二矮几,竟是仿效古礼的君臣分席而坐。 赵瑜自然坐在正中那张矮几,古长书陪坐右首。余下十一人,均是纵天榜评委,也是各门派派出的人中地位最高的。君回雪自谦年纪轻,远远坐在离赵瑜最远的位置。 众人赞君回雪少年英才又虚怀若谷,赵瑜亦含笑朝他点头示意。 酒过三巡,赵瑜便先行离去。待他一走,席间才真正热闹起来,众人大声夸赞越王的折节下交、英明神武,直说到没词,才转了话题。 君回雪不耐应酬,借口头晕,也早早退席。本应穿过花厅从前院出去,想到后院外街的知味斋,君回雪转头拐进回廊。 不留神迎面撞上了唐果。 少女的神情从讶然变成惊喜,上次在云裳阁的难堪只闪现一丝,立刻如雪消融。她庆幸今日没有因为心情不好而随意穿着,脸上的妆面甚至是古如霜特意找人画的。她的眸中水光流转,直如两枚乌黑灵异的宝石:“回雪哥哥,你也来吃酒啦?” 不怪她如此心喜。江湖中少侠大侠满天飞,不论哪个,拎出来都是一堆的名头和故事,足以编上几车话本。但值得嫁的良人,就像夜空中的月亮,有一个算一个。 算来算去,算出武林风雅四公子,君回雪以家世、才学、相貌占了榜首。不管他知不知、认不认,总之江湖女子是传了个遍。如果他身上能长些挂钩,那么上面已挂满女子们暗许的芳心。 唐果曾与他有一面之缘,能在杭州遇上,则成了上天暗送的良缘。 君回雪难得地露出丝茫然:“姑娘,你是?” 他自小被父亲当“未来庄主”教养,性格再冷淡,也时刻保持基本礼貌。突然有个女子满面欢喜迎上来,怕是旧识,只得停下来问一句。 唐果脸上一红,嘴角下落半分:“你不记得啦?我是唐果,昨天刚在西湖边见过的。” 唐果是个好名字,因为这几天一直在给花谢谢吃糖果。君回雪总算想起来,眉头一皱:“唐姑娘,你我非亲非故,担不起哥哥二字,还请慎言。” 唐果一噎。 唐姑娘虽满身毒物,本人却又娇又萌,最会撒娇卖痴,不论男女老少,都忍不住对她更和颜悦色一些。平日她若是叫声“哥哥”,身边人人争着要应。 哪知君回雪这般不解风情。 她一时有些无措,强笑道:“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不这么叫了。你,你去哪里?” 像是问对了话,君回雪居然回以一笑:“给我女儿买些糕点。” 唐果微睁大眼睛:“你女儿?就是那天花不落……呃,花姐姐带着的那个小女孩?” “是。”君回雪点头,对这个话题很有耐心:“她爱吃桂花糕,可惜这个时节的桂花都是干的,风味略逊。” “那不是花姐姐的女儿吗?”唐果犹自不信。其实那天她看到花谢谢扑向君回雪叫“爹”,心里还当童言无忌乱叫,鄙视花不落不加以阻止。没想到君回雪此时竟也说这是他女儿。 “她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君回雪补充:“我们快要成亲了。” “哦。”唐果瞬间就懵了,若她知道草泥马这种生物,此刻心里已经有一万头飞奔而过:什么!他要成亲了!她的心上人竟要当别人便宜老爹了!那个花不落使了什么手段!啊我要怎么办! 君回雪不再多言,告辞而去。 转角处,有杂役清扫石径,见君回雪徐步而来,杂役微微躬身,立在一旁,低低唤了声:“庄主。” 君回雪目不斜视,施施然走了过去。 左手一只鸭,右手一包糕,君回雪保持着翩翩风度,给屋里的娘俩带来了莫大惊喜。 花不落双眼亮晶晶的:“哟,君大庄主会过日子了啊,这是席上没吃完打包回来的?” 君回雪:“……” 谁家的酒席能剩一只又肥又香的酱卤鸭? “嗯,一上桌我就抢,犯了众怒。”君回雪一本正经:“我邻座惯使‘黑虎掏心’,一掌过来,桌上多了道鲜吃心肝。” “哈哈哈哈哈。”花不落很给面子的笑完,指着君回雪心口:“眼下这里面放的是什么?” “鸭心,刚出炉的。”君回雪严肃道:“太小,不合用。” 花不落啃鸭腿啃得欢喜:“那是自然。回雪弟弟莫怕,等我回了刘家镇,给你找颗猪心,保证二百斤大猪,和你般配!” 花谢谢双手抓着鸭翅膀,咬得满脸都是油:“春妮家就有,春妮说过年就二百斤,爹,我给你去说!” 真是个吃爹口软的好女儿呀。 君回雪的严肃脸只好破了功,将花谢谢抱到腿上,捏捏她脸蛋,捏了自己两指鸭油。 花不落嘻嘻笑着,只觉满心酸软。真奇怪,这明明是卤的鸭子,怎么吃出泡醋的功效。 “今日在神剑门,见到了越王。”君回雪拿起手帕,给花谢谢擦嘴。 “如何?” “无甚架子,礼贤下士。”君回雪八字概之。 这自然不是真正的越王。君回雪得到的诸多消息中,赵瑜在朝中八面玲珑而心狠手辣,两个弟弟被压得抬不起头,已是半个储君之势。今上年不老体已弱,朝臣盼立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 于情于理于法,大皇子赵瑜都是太子之选。只不知今上作何考虑,迟迟不下诏书。 这个当口,许是为了避嫌,赵瑜干脆自请出巡,从京城一路往南,第一站便是来杭州凑这纵天榜的热闹,一副无心争储的闲散模样。 越是这般作态,越是势在必得。 “姐姐,有个传言。”君回雪这回是真的严肃了。 “什么传言?”花不落有点奇怪:“值得你这么郑重的说?” 君回雪不想告诉她,这些事情,复杂又危险。但是,如今局势不明,而她下了迎难而上的决心,知道多一些,防范也就多一些:“据说,二十年前,前皇后省亲途中遇刺身亡,但她未满周岁的嫡子,却被武林中人救下。” 越王赵瑜,可能就是来找他的这位亲弟弟。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隐秘的事情,只要有人在办,就会遗落些蛛丝蚂迹。有心的人,手握三四分凭据,便可作出七八分的猜测。 只不过,猜到这因,猜不到果,没有人能知道这件事会如何发展,影响到什么。 “姐姐,多加小心。”君回雪定定看着她:“进了神剑门赛场,你和我住一间房。” “什么!”花不落目瞪口呆:“你脸皮也被人吃了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自取其辱 为了尽早适应环境,陈不忧和王不骄报完名就想住入赛场,耐着性子等君回雪带着花不落和花谢谢又购置一轮物品,终于在赛前四日搬进神剑门。 这次纵天榜,成功报名的才俊共有三百三十三名,即一百一十一个门派参与,也是历年来人数最多的一次。 无他,奖金动人心是也。 这些门派中,既有武当少林这样的老大哥,也有黄河帮素月教这样的小新秀,一时间,帮主长老满天,一个瓦片掉下来,就能砸到三个大侠、两个少侠,还有一个是女侠。 在这种情况下,住宿问题居然被解决的妥妥当当、人人满意,这神剑门不愧财大气粗、能人辈出之传闻。 普通参赛弟子,住的是四人间。窗明几净,香花插瓶,三米宽的大通铺被褥全新,摸一摸,滑不溜手,竟然还是上好的绸锻。每日专人打扫,热水热茶常备,不花一分银子,却有了上等客栈的待遇。 长老、领队则是二人间。雕花架子床一摆就有俩,太师椅八仙桌样样不缺,案上点心日日换新,还有丫环仆役随传随到。 那评委的待遇自然最好,一人一间独立大厢房,隔成里外两间,各有床铺,里间主卧,外间可以给随从用。侧边还自带小书房,消遣待客都可以。 至于住一间房什么的,那是不可能的。君回雪找他姑姑要了个小院子,东西厢房各二,正中一个客厅,把丫环厨子都带了进来。 没办法,谁叫他有后台,就是这么不公正。别说多几间房,连“评委”和“参赛选手”同住一院是否合乎规定这个问题都被忽视了好嘛! 把行李归置好,君回雪便一头扎进书房。花谢谢跑进又跑出,告诉她娘:“爹在写信呢。” 不多时,君回雪便走出来,唤了茶白,要他去送信。 交待完后,君回雪脸上竟有一团喜气。花不落看了一眼,又看一眼:“你笑什么?捡到金子了?” “金子没有,美人倒有两个。” 这人,居然还有油嘴滑舌的趋势。 “呵呵。”爱说不说,一笑了之。 可惜君某人做了得意事,自己先忍不住:“我给母亲去信,请她准备去无碍山提亲。” 蓝灿受了重伤,双脚瘫痪不能行走,却不影响她一身本事。君回雪拿下渊澄山庄大权后,之所以还能行走江湖,全靠她老人家坐镇。娶儿媳这等一等一的大事,自然要请她出面。 虱子多了不痒,婚催多了不羞。花不落抱胸一笑:“我答应嫁你了吗?” 君回雪心里说:迟早的事。但他的智商悬崖勒了马:这么说得玩完。于是艰难换了一句:“做准备而已,我等你答应。” 三媒六聘,两地千里,这一套流程走下来得多少时间?君大庄主很发愁。 花不落决定晾晾越发没了边界的男人,拉着花谢谢:“乖女,我们看热闹去。” 入住赛场后,选手还要去做个体检。这也是神剑门的首创,说是担心才俊们身怀旧伤或隐疾,做个检查和记录,查出问题想退赛的,这时可以提出,最大限度确保大家人身安全。 都是刀口上来往的粗人,谁能没个新伤旧伤,神剑门也太过小心。不过,这也算是种关怀,支持的人还是占了太多数,麻烦就麻烦一点吧。 没想到检查处排起了长龙。 陈不忧和王不骄各住了男女四人间,这会已经各在男女队伍里排了个靠前。王不骄眼尖,看到花不落,忙大喊:“大师姐!大师姐!来这里!” 她身后的姑娘立刻投以死亡视线:插队?看本姑娘手中的刀! 花不落慢吞吞拉花谢谢排在最后,笑道:“不忙,不忙。” 其实女队并不长,统共也就十来人。这也正常,要在本门内夺得前三排名实属不易,男子从体格上来说有天生的优势。再加上是分批检查,能排成队就算今日人多了。 男队那边则热火朝天,至少有三四十人。陈不忧排到了最前面,等里面出来一人,他便要进去。看他动身,男队里突然暴出叫嚣:“陈不忧!别害怕啊!你白爷在外边护着你!” 人群就哄然大笑起来。有人喊:“弟弟莫怕,哥哥在此!”有人喊:“小师弟大胆脱,大姑娘瞧不着!”有人喊:“干脆我带你进去了,吓坏了怎么办!” 竟是少林武当的师兄们,和其它熟识的损友起哄。原来这男子进去是要脱衣的,前面已经有几个脸皮薄的闹个大红脸出来,陈不忧长得像个大男孩且肤白貌美,被这些汉子逮着机会调戏了。 “滚蛋!脱个衣裳怕什么,谁还没洗过澡似的!”陈不忧拳打脚踢糊了起哄最厉害的那几人,吊儿郎当走进检查处。人群中就又有人笑起来。 女队这边便有几个姑娘切切私语:“这是哪家的弟子?长得可真俊。” “流里流气,不像个正经人。” “嘻嘻,太正经就不有趣了。” 江湖姐妹,自然不拘小节,凑起热闹来也没什么顾忌。王不骄在旁边翻着白眼,心里一锤定音:不要脸! 也不知是说陈不忧,还是这几位小女侠。 不多时,陈不忧乐呵呵走出来,本就穿戴不整的衣衫更加松驰三分,边走边得意道:“哥哥们,轮到你们了。小弟不才,肩头有伤,这就换到小东院去。” 人多,住的房子自然也有好有坏。男子四人间一般是最靠外围的耳房,刚建好,本也没什么不妥,就是离食堂远,好吃的容易被抢走。而小东院是唯一一处靠里的四人间所在地,共十个房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被用来安排有特别需要的弟子。 比如像陈不忧这种带伤参赛的。或者像君回雪这种有后台的。 “哟——小东院——隔壁就是小西院呢。”小西院是女弟子的四人间所在。 “师弟你因祸得福啊。” “过来过来,给哥沾沾喜气。” 陈不忧被老实一顿闹,直到他发现王不骄一脸黑。 “师妹,你师兄就住你隔壁了,吃不完的鸡腿汤饼记得扔过来。”陈不忧一脸纯良过去预定好处。 王不骄横眉立目,当胸戳他一剑鞘:“做梦吧你!我撑死也不留给你!” “诶轻点轻点!凶起来不好看了啊!”陈不忧忙跳开三米远,凑到花不落身边:“大师姐!” “叫师叔。”花不落提醒花谢谢。 “师叔好!”花谢谢已经忘了自己的高冷人设。自从她爹出现,她总是心情很好。 “谢谢乖啊。”陈不忧摸摸她头:“送你一个好东西。”双手在脸上一抓,俊脸顿时成了一塌糊涂的鬼脸,逗得花谢谢只会咯咯咯咯。 这一笑,引得周围好几道视线过来。有人悄悄问起来:“咦,这是谁呀?怎么还带娃娃参赛?” 又有知情者悄悄说:“这就是那无碍山的花不落吧?据说是未婚生子,可惜那小娃娃这么可爱,也不知道谁是她爹!” “什么,连爹是谁都不知道?无碍山不管吗?” “据说花掌门被她气个半死,早就逐出师门不让她回家了。也不知她哪来的脸参加纵天榜呢……” “我还听说她缠着渊澄山庄的君庄主,有人好几次看到花不落跟踪他!” 女队里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简直是故意要说给花不落听似的。王不骄满面怒色,大吼一声:“够了!有屎有尿找茅房去,大庭广众满嘴乱喷什么!” 因为气势太足,众人一时噎住,不管嘴巴里有什么都喷不出来了,只不可思议看向王不骄。半晌,有人怒道:“你,你怎么这样说话!” 能选来参加纵天榜的,自然都是门派里的天之骄子,平日里门人追着捧着,还真没人这样和她们说话,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有力回击。 “我说错了吗?一个个都是长舌妇,也不知爹妈教的道理喂到哪条狗肚子里去了!” 陈不忧啪啪啪鼓掌:“王师妹好气魄!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中豪杰!” 隔壁的男队不知发生什么,好些人已转头瞧过来。 花不落走过去,揽住王不骄肩头,笑道:“好啦,师妹,多谢。我没事的。”她转过身,看向众人,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收起,美艳的眉目折射出逼人的凌厉:“各位,你们的话伤不到我,但是会伤害我身边的人,所以,以后请口下留德,不要再随意说我的事非。否则,我自不会客气。” 有人哼哼,不屑道:“若要人不说,除非已莫为。你不要脸做都做了,还管人怎么说吗?” 花不落冷冷看她:“你不是我,没有经历我所经历的,如何去判断我当时该做什么选择?既不能判断,又如何得出我不要脸的结论?世间有道德评判的底线,这很好。但评判的前提是有理有据,知根知底。眼下你们仅凭道听途说的三言两语,就对我的过往作出评语,是不是太过轻率?既然你行止轻率,也就怪不得别人心中不平,口不择言,反而辱没了你自己。” 这一番话,既不激愤,也无辩驳,甚至连一星半点的解释都欠奉。然而,听者一时都被震住了,竟答不上话来。 且不说花不落是否道德有瑕,这一个个开口的,确实都是凭“道听途说”而“行止轻率”了。 场面一时寂静。 忽听一个男子道:“姐姐。” 君回雪带着茶白,自院门处走来。日头偏西,逆着光,他每走一步,就像拨开一层光阴,让人目眩神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水到渠成 众人被这出尘的风姿唬了一跳,交头接耳,迅速讨论出:哦!原来是渊澄山庄新任的庄主,名叫君回雪那个天之骄子! 君回雪缓缓走到花不落身边,站定,拉起花谢谢另一只手,嗔怪道:“怎么不等我?” 君回雪此人,或彬彬有礼,或言笑晏晏,或淡然漠视,却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含嗔带笑的神情。少时有父母耳提面命,时刻端着少爷架子。长大后积威日盛,有敌友要应付、有下属要约束,更是要摆出上位者的风度。 凡此种种,都给他裁好最合适的面具,戴在脸上。 此时不经意间露出心底情意,就像一缕春风吹过湖面,波光粼粼,鱼跃莺飞。 茶白偷眼瞧去,骇然失语。 花不落心中轻叹一声。 这个男人,她要招架不住了。 “我来体检,你来做什么?多此一举。”花不落笑眯眯看他。 “找你。”君回雪亦含笑。 “你又不是花谢谢。”花不落笑着把那声叹放出口,心情出乎意料的不错:“不要学她总是找娘。” 君回雪缓缓俯身过来,轻轻说道:“我不找娘,我找娘子。” 那缕春风,亦吹过花不落心间的湖。 众人目光灼灼,眼看刚刚八卦的两人旁若无人。不过还没看出个章程,君回雪放开花谢谢的手,朝男女两队各施一礼:“抱歉,方才失礼了。” 大家不知他失了什么礼,忙纷纷回礼。按年龄说君回雪比很多人都要小些,但按身份说,他已经是渊澄山庄的庄主,这个礼不好接。 君回雪又朝刚才聊得最欢几名女子抱拳:“可惜接下来君某还会更失礼些。” 那几名女子心中莫名打个突。 “君某来得迟,听得只言片语,别的不好轻率回话,但有一样,千真万确,可以说来给所有人听。”他昂然而立,脸上竟有种立誓般的郑重:“渊澄山庄君回雪,对无碍山花不落一见倾心,再见钟情。自来只有君回雪纠缠花不落,而花不落除了一个救命之恩,目前为止尚未给过君回雪任何情意。” 这话说的太光明磊落,又太离经叛道。世间男女若有情,自可私下里山盟海誓,但你君回雪,对着几十号不相干的人吐露心意,是为的什么? 怕不是魔怔了! 然而下一句,众人就知道他为什么了。君回雪唇角一掀,掀出个冷冷的笑:“以后提到我们,就请这般原样转述。若有一字不妥,渊澄山庄便是他的恶梦。”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君大庄主明目张胆威胁武林同道! 武林同道在巨大的信息量面前魂飞天外。 陈不忧是第一个回神并回应的,他用手肘捅了一下王不骄,啪啪啪鼓掌:“君庄主,我代表无碍山全体兄弟姐妹感谢你对大师姐的大力支持!” 这个傻冒。 王不骄面无表情,跟着啪——啪——啪鼓掌:“同上。” 她不想被傻冒代表,但她必须对大师姐表示支持。 对面男队已有不稳重的损兄损弟“噫——”起哄,啪啦啪啦的掌声越来越响。 谁心中还没有个白月光了?但谁敢把话这样说! 好嘛,没想到君庄主是这样的君庄主——服了,约你喝酒! 那几个嚼舌根的女子面色红白交加,又羞又恼,干脆也不体检了,低着头匆匆离去。 结果便宜了花不落,少等好一段时间。 待回到小院,君回雪的小厨房已经做好菜饭。花谢谢还小,做的都是偏清淡软和的菜色,花不落是吃惯了的,君回雪一个山东汉子,未免吃的没滋没味。 夜色已暗,烛光摇曳。 餐桌摆在院子里,花谢谢说要一边吃饭一边看星星。 “下次做些你喜欢吃的。”花不落挖了勺肉饼,自然而然放他碗里:“看你吃不下,影响我和花谢谢食欲。” 君回雪碗里多块肉坨坨,一时发怔:“嗯?”回过神来:“我口味重,怕带坏了她。” 君回雪喜欢重口的大鱼大肉,这位少爷在饮食上是任性着长大的,他既喜欢,家里就一直这么做。但他知道小孩子其实不应该太咸太油,特别是花谢谢肠胃不算好,容易拉肚子。 重口的菜自然吸引人,花谢谢要是从此不肯吃清淡的,他就头疼了。 “她不能吃,难道别人就跟着不能吃吗?没有这样的道理,和她说清楚就好了。” 君回雪“嗯”了一声,细细嚼着那坨肉,似乎特别香些。他眼巴巴看向花不落:“我还要肉饼。” “自已夹。”眼皮都不掀一下。 “你夹的好吃。”不仅看着,还笑上了。 花不落心底又轻叹一声。这人真越来越不要脸了。伸筷子,夹了一把青菜过去。 君回雪笑吟吟吃完,感叹:“真的特别好吃。” 花谢谢忙跟着喊:“我也要娘亲夹菜,我也要娘亲夹菜!” 果然被带坏了。 还能怎么办?只好夹啊。 父女两争先恐后要花不落夹菜,但花不落也要吃饭的啊。所以,最后,通过猜拳决定给谁夹。 唉,这爹当的,把女儿智商都拉低了。 半刻钟之后,花不落已汤足饭饱,拿手拄着下巴看父女相争。君回雪赢了一口菜,得意洋洋捏了把失败者的脸。 花不落夹完放下筷子,忽然道:“其实,或许,我早就给过你了。” 君回雪正吃得欢,含糊道:“什么?” 花不落避开他目光,亦变得有些含糊:“那时,在山洞里,如果不带着你,我总能想到办法出去的……” 四年前,两人失足跌落山洞中。花不落中了合欢仙子,这毒不算急性,刚一开始,花不落尚能勉强压制。独自一人攀爬,很大可能爬出这个十几丈深的洞。出去之后,要解这毒的法子自是比留下来要多。 但是她不放心把昏迷的君回雪扔在洞里,犹豫之间,失了先机。 这些日子,她翻来覆去、抽丝剥茧,渐渐明了,生死关头的这一点犹豫,不仅仅出于救人的大义,更有当初答应和他一同“游学”时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不敢承认,但它明明白白摆在那里,就等她看过来。 笑意就这么慢慢地、慢慢地爬上眉梢。君回雪只觉自己听见天籁,电光火石之间,他就明白了花不落“如果不带着你”后面的未竟之语。 ——偏偏她带着他,她救下的是他。 这份情意,她早早给到他。 良辰美景,气氛正好,君回雪却罕见地放过了这个机会,没有说“我们成亲吧”这种话。 有水有渠,只待水到渠成。他要多一点点耐心,给花不落再多一点点时间。 于是他张开嘴,笑道:“姐姐,喂我。” 基于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得寸进尺,花不落送他两根筷子,若不是君回雪闭嘴快,就要插到他喉咙里去了。 花谢谢表示:咯咯咯咯咯。 一夜无话。 第二日,君回雪回思宁居。他是评委,自然来去自如。江不休依旧昏迷不醒,除了喝点米汤,再喂不进其它,转眼就清瘦不少。 君回雪心中隐隐不安。这种感觉,就像当年在无碍山接了家书,信上没有说任何事情,只催他急回,他心底却明白知道有事即将发生。 斐文度和天菊教。江不休和斐法。越王赵瑜。 这些人,天南地北,天上地下。 若说有什么关联点,只有一点——杭州纵天榜。 这是明线,看不出任何破绽。纵天榜影响整个武林,这些人出现并不偶然。 必然还有一条暗线。找到线头,就能看清事情始末。 君回雪将背靠在椅子上,一手垫在扶手上拄着腮,一手在书桌桌面叩指,双目放空,似穿透眼前的花窗,看到山那头去。 懒散而茫然。 茶白敲门,送来一封信:“庄主,甲三有消息。” 甲字部是渊澄山庄第一批撒出去的“钉子”,各大世家均有钉入,每日均有不同的消息送到君回雪手中。大部分时候,这些消息无伤大雅,更多是家族内部事务。 君回雪后来培养的大部分精英,都用到追查天菊教上面。 甲三正是安排到神剑门的人。 君回雪回神,接过信,一目十行看完。共有六条消息,都和纵天榜有关。正想放下,突然心中一凛。 他把第六条再看一遍:参赛选手体检重点排查事项:背部是否有色块、花纹、胎记。 这条消息,若是君回雪小气一点,简直可以当作扣甲三月钱的理由:这种小事,写着不浪费笔墨吗? 但是甲三从来不浪费笔墨。他是甲字部的老人,深知如何判断一条消息的价值。他的战绩之一,就是帮助君回雪那位姑姑,在神剑门挑选出最值得嫁的男人。否则,君回雪也没那么容易就要到一个小院子啊。 他定是凭直觉,认为这事不寻常。 看着这条消息,有什么在脑中呼之欲出。重点排查背部印记,这是为了查伤吗?显然不是的。 灵光一闪而过,君回雪差点拍案而起:他们在找人! 回想起那日古长书拍着自己的肩头,说越王亲至,有机会给自己“引荐引荐”。这不是君民初见的语气,反而透着股熟稔,似在无形中炫耀他有“引荐”的资格。 ——古长书与赵瑜,绝不是第一次见面。但他们得装成初见,因为他们以前的见面无法大白于天下。 那条暗线,有线头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更换室友 晚间,君回雪匆匆回到神剑门内。 “陈不忧呢?”这是他第一句话。 “陈少侠正与小姐在客厅捉迷藏。”茶白答。 他家庄主,大中午就把陈少侠唤过来了,既不说什么事,也不放人,就叫他和夫人待着。可怜陈少侠猴儿一般的人物,在这小院子里拘了整整半天。 “好。” 君回雪转头便往客厅去。花不落和王不骄正在院子里拆招喂招,两柄利剑叮叮当当又快又好看。 不愧是他喜欢的剑法。 一入客厅,便看到花谢谢爬高走低找陈不忧,小小的身子刚从桌底下钻出,又急忙忙去塌下。嘴里居然还会诈人:“陈师叔,我找到你了!哈,在这里!” 估计这法子正是向“陈师叔”学来的。 吱呀一声,君回雪从厅门后面掀出贴墙而站的陈不忧,陈不忧满脸不可置信:“喂!君庄主!我是和你女儿玩,不是和你玩!” 输了的人要学狗叫啊。 “哈哈哈,陈师叔,我找到你了!原来你藏在我爹后边!”花谢谢闻声而动,咚咚咚跑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腰带。 “你们联手欺负我,大师姐,快来主持公道!”陈不忧唯有搬救兵。 君回雪放开他,坐到太师椅中,自行倒杯茶,开门见山:“把衣裳脱了。” 陈不忧:“!” 他震惊地盯着君回雪,万料不到自己竟然听到这五个字。 没错,他是貌比潘安,玉树临风,不知迷倒多少少女娇娥。但!君回雪是男人啊,而且,他还是大师姐女儿的爹,光天化日之下就要来脱他衣裳,这合适吗? 这合适吗! 陈不忧紧紧捂住衣领,连退三步:“你,你别过来!否则我就喊人了!” 君回雪似是一愣。然后,他用没端茶的那只手一把扶住额头,嘴角一抽,也不知是笑还是恼:花不落怎么会有这么个师弟! 幸好陈不忧总算不是个傻子,看君回雪神情,立刻知道自己想法歪了。他悻悻一笑:“脱、脱衣服做什么?”什么世道,昨天刚脱了一次,都被人看光了呢。 “陈师弟,事关重大,烦请脱上衣一看。”君回雪重新发出请求。 “只要脱上衣是吧?”陈不忧松了口气:“早说清楚嘛。” 三两下解开腰带,褪下上衣,露出臂膀。此时还是春天,陈不忧正站在门边,门外的凉气一过,立刻激起他半身鸡皮疙瘩。 花谢谢还站在他身边,打眼看去就叫起来:“咦,陈师叔,你背上座山。” 君回雪走过去,果然在他两块蝴蝶骨间,看到一块青黑色的胎记。远远看去,像极连在一起的三座山峰,或者是一个又矮又胖的“山”字。 陈不忧左肩扎着厚厚的纱布,却远不及这块青黑引人注目。 “好了。”君回雪帮他把挂在小臂上的衣衫披到肩上,眉目间已是一片沉重。 如他所料,迁到小东院的陈不忧背上有印记。 那其他人呢? 于是,当天晚上,多位从小东院前去澡房清洗的男子,凭直觉感受到一道探究的目光。只是无论突然回头还是转角暗藏,都没有发现人的踪迹。最后摸摸脖劲,心里毛毛:这神剑门,莫不是闹鬼吧? 碍于自己不是黄花大姑娘,也不能暴露怕鬼的事实,这事就不讨论了。 月亮悄悄隐没在云朵后面,夜色渐深,各处的烛火陆续熄灭。君回雪逗完花谢谢,从花不落房中告辞出来,没想到与王不骄打了个照面。 黑灯瞎火的,王不骄似与夜色融为一体。 君回雪对女子不太关注,只依稀知道王不骄性格爽利,做事亦有分寸,见过几次,并没有让他不快的地方。此时此地看到她,实在有些意外。 “王姑娘,有事?” “我……”王不骄半晌不语。 花不落已听到动静,探出身来:“师妹,进去说。” 花谢谢已睡下,三人便进了客厅。只点了一根蜡烛,微弱的光映在王不骄脸上,只看到满脸纠结与不安。 这实在不像王不骄。 “陈不忧招惹你了?”花不落轻笑,给三人倒了茶水:“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治不了他,就送回无碍山给我爹治。” 王不骄低着头,嘴角扯了一扯,表示她很高兴。待她抬头,像是下了最后的决心:“大师姐,君庄主,请你们想办法保护陈不忧。” 花不落轻轻眨眼,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 第二日清早,食堂的粥香尚未飘到小东院,便听采薇阁内传出一声凄厉呼喊:“啊——有蛇——!!!” 然后是咣啷咣啷的桌椅碰撞、房门开关的乱响,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满面青白跳将出来,身后一条手臂粗的青蛇悠悠爬行。 他今日醒的早,一睁眼,枕头边竖着颗蛇头,左一晃右一晃,似在研究眼睛好吃,还是鼻子更香。他的脑子还未下达指令,身子已经跳起三尺高。 唯有泪奔。 刚打开房门,就看到一名金光灿灿的男子站在门边。还没说话,就看到他左右手臂各缠了一条——蛇。 啊啊啊啊啊! 幸亏这位小哥心志过人,在一阵啊啊啊的杂音中,“别给咱黄河帮丢脸”的信念让他坚定的站在原处。 两人大眼瞪小眼。 三息后,金衣男子似从天外回神,他朝黄河帮小哥身后招手:“碧风,原来你在这里。” 小哥回头,那条碧绿的青蛇如风般窜过,飞速缠上金衣男子的腰身,绕成两圈,嘶嘶嘶吐着蛇信,似乎在和金衣男子呢喃诉说。 金衣男子拍拍蛇头,抱拳行礼:“在下流风坛蓝逐浪,小蛇顽皮,令兄台受惊了。” 黄河帮小哥硬着头皮客套:“好说,好说,无事,无事。” 蓝逐浪:“兄台大度,令人佩服。小蛇喜阴,你们这间房刚好有巨树庶日,下次若再来,还请兄台不要惊谎,收留一二,不甚感激。” 黄河帮小哥立刻摆手:“客气,客气——既然蛇兄喜欢,那么我就与你换个房间吧!” 蓝逐浪继续用他那慢吞吞的语气:“那怎么好意思?实在多谢!” 于是,包括陈不忧在内的三人,眼睁睁看着黄河帮小哥火速搬离采薇阁。 蓝逐浪友好的问其他两人:“你们要换房吗?” 那两人眼屎都还未擦净,不明白世界变化为什么这么快。眼看蓝逐浪身上三条蛇游走在床铺上,只遵从本能点头。 要的要的要的!但我们能换到哪里去? “那再好不过。我还有两个朋友,一个叫公孙南,一个叫诸葛玄文,他们就住旁边的鹿鸣阁,和我家小蛇亦是故友,愿意和两位换房。” 既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换啊! 于是陈不忧眼睁睁看着又两人火速搬离采薇阁。 “诶诶诶!等等我啊!”陈不忧简直傻眼了,这三个大骗子,昨晚上还和他一见如故称兄道弟呢,不但偷偷饮酒,他还分享了好不容易偷藏下来的牛肉干,整整两斤啊! 哪知一早起来,大难临头各自飞,别说夫妻,连酒肉兄弟都做不成了! “你不能换。”蓝逐浪按住陈不忧企图掀被站起的动作:“有问题,找花大。” “花大是谁?”陈不忧欲哭无泪。也不知是心疼那两斤牛肉干,还是他已经逝去的友情。 蓝逐浪眨眨眼,有点跟不上陈不忧的思维。作为花大的师弟,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好难回答。半晌,他找到形容:“据我所知,她是你大师姐。” 说话间,公孙南和诸葛玄文到了。公孙南既然是个毛病多多的二世祖,行李自然不少。咣当,一个比他身形还大的包袱甩到床上,结没打牢,瞬间摔个包袱开花,鞋袜衣衫、茶壶茶杯、干果肉干、瓶瓶罐罐……甚至还有两本春宫,零零碎碎摊了半张通铺,差点砸到蓝逐浪三条爱蛇。 公孙南也不去管,四肢展开摊在另半边床铺,正好贴着陈不忧:“累死本少了!要不是花大,我就是死,也不搬这房!” 仆役一概不得进赛场,这位少爷已经吃了两日苦头了。一大早还亲自动手收拾行李,说出去连他自己都不信。 诸葛玄文的包袱就小多了,目测不超过两套换洗衣服。他踢踢陈不忧这边的床头,脸上还带着不耐烦的起床气:“陈师弟,饿了,劳烦你带三份早餐。” 面对这三个一看就不是好人的新室友,陈不忧最后扑腾了一下:“为什么是我?一起去不好吗?” 公孙南悲愤看了他一眼:“我们受花大之托来照顾你,这么大情面,还不够你去带个早餐吗?我不管,我受委屈了,我要抱抱!” 蓝逐浪马上递过去一条温柔的碧风,不但能抱还能亲,顺利让公孙南缩在床角闭上嘴。 陈不忧亦悲愤:“这么说,你们是要合伙欺负我吗?” 诸葛玄文露出个笑模样:“欺负你,还需要合伙吗?”硬生生把话转个弯,言简意赅:“是的。” 嘤嘤嘤,大师姐,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啊? 好消息是,蓝逐浪其实有一个铁笼子,一般情况下,他的蛇是住在笼子里的。待陈不忧取早餐回来,就看到床上不再有蛇。 真是阿弥陀佛,谢天谢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纵天争霸 农历三月十六,谷雨。 纵天榜是在一股浓郁的香椿炒蛋味中开始的。 晨光熹微,偌大食堂比往日更为喧闹,看到那一盘盘金黄色的炒蛋,有人惊喜地上手抢,也有人沧桑地掩鼻逃。伴着稀里呼噜喝粥的声响,纵天榜和香椿炒蛋绑定成功,成为无数江湖子弟记忆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快快快!没看徐长老脸都黑了,就等你这头猪!” “你个傻蛋,我再喝一碗,没吃饱怎么比?” “少喝点粥,上了场到哪找茅房!” 类似的对答此起彼伏,长辈对晚辈各种恨铁不成钢,同辈对同辈各种互相伤害,半个时辰后,食堂终于安静下来。 人都转移到较武场去了。 不同于郊外臻善堂的较场,神剑门本宗弟子的较武场极为讲究。它利用一个天然山谷,依山而建,宽阔的地面铺上青砖,一块一块整齐细致,每隔一丈还用红砖拼出花棱。 较场东、西两面均是山坡,地势较高,用巨石彻出看台,一级一级各五层,容纳千人不在话下。此时看台四周彩旗飞扬,让本应肃穆的较场显得鲜活。 较场中间搭起两座高台,各有五丈见方。北台约有二米高,铺了鲜红色的地毯,一览无遗,没有任何事物,连台阶都省略。南台比东台还略高一米,却是砖石建的亭台,里面桌椅齐备。边沿竖一个巨大的木架子,上面挂着计数木牌。 亭台上有一大匾,上书:纵天争霸。 左右是红底金字的对联: 纵天不负凌云志 争霸必有逐鹿才 在这幅金光闪闪的对联下面,各蹲着一尊半人高的瑞兽解豸,代表本次大赛公开公正公平,绝不弄虚作假、枉顾曲直。 此时,能赶到现场的十来位评委已经坐在裁决台椅子上,东西看台上满满坐着各派不能上场的长老领队,甚至还有大半闻讯赶来的平头百姓。而三百三十名参赛弟子,昂首挺胸站在赛场中间。 君回雪把花谢谢抱在怀中,一同坐在评委席,旁若无人给她剥炒松子吃。眼光淡淡扫过台下,在数百人中找到花不落。 王不骄帮她找人缝制了无碍山的白色礼服,拢袖,长裙,头发大半束在黑纱冠中,小半垂落肩后。腰间佩一枚青玉,背负桃夭,风姿绰约又英姿飒爽。 似发觉君回雪的视线,花不落小幅度的扭个头,往裁决台扫了一眼。 陈不忧、王不骄自然就站在她身边。陈不忧压低声音,跟王不骄咬耳朵:“那个那个,穿黄色衣服那个……唉呀这什么品味,土黄配褚葛,比少林寺僧衣还丑!他就是劲风镖局的副总镖头吧?那手上青筋和蚯蚓一样粗,不愧是神雷手……” 陈不忧絮絮叨叨对评委们评头论足,王不骄如常爱搭不理。周围都是这种声音,场外的说场内,台下的说台上。 有神剑门弟子出来指挥站队,大家按要求排成三个方阵,足足站了一刻钟,终于—— 鼓乐齐鸣,礼花漫天。 场内场外都被惊了一下,齐声:“哇——”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数十名神剑门弟子身穿白衣,手执长剑,腾云驾雾从较场四角飞掠而过,雪片般落到铺着红毯的北台之上。红色迅速落满白色,就像一朵朵花惊艳绽开,又瞬间静止在最美的姿态。 震天的鼓乐亦突然静寂。 忽一时,琴音乍响,古朴苍劲,明明是细细丝弦,却悠然穿透漫漫长路,落到场内场外每一人的耳膜上,直达心间。众人只觉耳目一清,莫名舒畅。 随着琴音,神剑门弟子忽又动了起来,整齐划一、行云流水地演示起名动江湖的“归一剑法”。 归一剑法是神剑门绝学,共七七四十九招,此时施展开来,只觉剑光闪闪,美不胜收,丝毫不见剑中杀意。四十九招完毕,神剑门弟子将长剑收在身后,鞠躬行礼。 真是剑术高妙,人物风流。一时欢呼四起,掌声雷动。 礼毕,神剑门弟子跃下高台,团团站在台下,无不双目精亮,气宇轩昂。 古长书自南台站起,长袍一掀,似毫不费力轻轻一跃,便跃过两台之间十米距离,落到北台之上。他这个身法,看着平平无奇,甚至连弯腿的过程都没有,但台上台下,心里已经暗赞一句:不愧是“剑鹰”古长书。 返朴归真,不外如是。 相比前一刻神剑门弟子执剑的热闹,古长书一人站在台上,竟然更让人注目。他和气的抱拳,笑容满面朝各个方向团团作揖。一丝不苟做完后才站直身体,朗声道:“值此四海升平、物丰人和之际,不才古长书,代表杭州神剑门,欢迎武林同道、青年俊秀前来参加第十届纵天争霸,自此扬名立万、笑傲江湖!” 立刻响起排山倒海的喝彩声。 古长书笑吟吟等各种声浪慢慢静下来,悠然道:“听得出来,各位早上都吃饱了,可见我神剑门早餐还不错。好人有好报,总算不至于冷了我这个老头子的场。” 众人便哄笑起来,完全没有“争霸”该有的严肃。 待笑声也安静也来,古长书正色道:“此次神剑门承办纵天争霸,深感责任重大,诚恐诚惶。幸好武林同道齐心协力,共襄盛举,才有今天欢聚一堂的场面。特别是一些老朋友,受古某之邀,放下门派要务,不远万里前来担任大赛评委,实在是所有参赛选手的福气。下面,容古某稍作介绍。” “嵩山少林寺达摩院掌院,□□大师。” “武当山玉虚宫宫主,凌无霄真人。” “蜀中唐门长老,唐催。” “湖北劲松镖局副总镖头,钟意楼。” …… 每念一句,便有一人在南台上站起,朝人群颔首示意,引起一阵声浪。 “山东渊澄山庄庄主,君回雪。” 众目睽睽中,君回雪抱着粉团子一般的花谢谢站起来。盼顾之间,风流俊逸。 众人的欢呼夹杂着低低的议论。 古长书简略介绍完评委,再次感谢所有人,就洒然下台。本来围着高台站立的弟子队列中,有一人向前踏出几步,旋身飞上高台。 容色清绝,气质优雅,眉目不动而意态浓,朱唇未启而眼波动——却是古长书掌上明珠古如霜。 古如霜二十有二,嫁入唐门二年,本是“泼出去的水”,不适合代替神剑门露面。但是她前面三个哥哥,自幼千娇百宠,全家上下都希望她在婆家的日子能更顺心点。 怎么才能顺心呢?提升她在武林中的地位,增加她夫君在家族中的势力。 纵天争霸这种场合,必须露面。 有认得她的年轻子弟,已经欢呼叫喊起来。若是平时见面,他们自然不会这般放浪,但刚才神剑门门主古长书太放得开,整个赛场都轻松的很,借着前情,便有后事。 古如霜眉目清冷,不为所动,按照流程施礼后,便拿出名单,开始介绍一百一十一个参赛门派。凡听到自家门派名字的,就飞身上台亮相,朝评委和观众施礼后再下台排队。 门派之间本就实力相殊,更何况轻功有好有坏。于是这没有台阶的两米高台,成了第一个“实力大展示”的地方,有人身轻如燕,也有人如狗熊爬树,看台上一时发出赞叹声,一时发出哄笑声,弄得这纵天争霸更加成为“欢乐的海洋”。 “第一百零九组,岭南无碍山。参赛者:花不落、陈不忧、王不骄。” 轻功是无碍山三宝之一,花不落、王不骄足点青砖,利落上台。陈不忧在空中连翻五个跟头,骚气登场。 看台上一阵惊叹:这三个,不但功夫漂亮,人也长得漂亮啊! 倒不是说前面没有人和功夫一样漂亮的门派,而是同门弟子中,总是有丑有俊,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五个手指头尚有长短,何况七拼八凑的师兄弟师姐妹。 看了整整一百零八组,只这无碍山三人漂亮得各有千秋,又整齐划一。 养眼。 印象深刻。 选手登台时,面向评委所在的南台。看到花不落上台,花谢谢眉开眼笑,挥着小手:“娘亲!看到你啦!” 声音不大,但在场的评委都耳力过人,个个听得清清楚楚。他们本就惊讶君回雪带娃工作,这一下,更是惊掉一片下巴。 这是什么情况?他们什么关系? 花不落朝花谢谢一笑,故意不看君回雪。 唉,会不会被人怀疑她和评委有私情,取消比赛成绩啊? 古如霜阻止自己冷笑出声,继续念:“第一百一十组:中原黄河帮。参赛者:张宁和,葛九州,钱贝。” 很快,参赛选手全部亮相完毕,古如霜宣读了比赛内容。争霸总共九日时间,每三日一阶,一阶、二阶各自淘汰一半选手,三阶决出最终的前十甲。因为本届比赛人数最多,所以竞争也最激烈。 不过,奖励也是最丰厚的:榜首、探花、榜眼各有赏银三千两、二千两、一千两,并从兵器世家创天阁那里挑选任意兵器一件。第四至第十名各有赏银三百,永久载入纵天榜。 从此就是江湖上有名号的人了。 选手们虽然早就听到风声,知道这次纵天榜赏金特别多,当正式宣布时,还是忍不住两眼放光,热血沸腾——要知道上一届在武当山办的纵天榜,榜首只得银三百两啊! “今天下午,我们将在此处举行一阶第一场赛事——舍身运宝。”古如霜难得露出个浅淡的微笑:“接下来,请诸位先去用餐,中午好好休息,用最佳状态迎接即将到来的比赛。” 纵天争霸,开始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表姐仗义 舍身运宝——这名字当真土里土气,毫无神剑门的风流俊秀,引得众人好奇起实际内容为何。 可惜古如霜客套两句后就止了话头,并不解释详细规则,而是趁着最后一点时间给参赛者发项圈。 这项圈类似于孩童的长命锁,只不过金银换了黄铜,串个巴掌大的木牌,套在脖子上,上面用楷体写着参赛者姓名,表明身份,用于计验比赛成绩,一目了然。 小孩挂着是可爱,这提刀拔剑的江湖豪客挂着嘛,其气质就实在不好表述了。 众人领到自己的项圈,面面相觑,谁也不肯第一个戴上。有那沉不住气的,在人阵里冲古如霜叫喊:“往届不都是腰牌吗?怎地神剑门做的是狗牌?” 古如霜还未答话,人阵里已经有人不满:“说什么呢?你爱当狗,别拉扯上不相关的。” 虽然狗牌确实贴切,但谁说谁傻。 古如霜眉目不动,冷冷解释道:“考虑到比赛时距离较远,腰牌不便察看,所以本届稍作改动,还请大家配合使用。” 她说的冠冕堂皇,其实心底也是颇有微词。神剑门领了纵天榜的差事,对外交际是她爹古长书担当,对内各项事务总管,却是落到她小叔父古长墨身上。这是个不按牌出理的主,平日里爱酸诗与腐文,常走狗而斗鸡,正统剑法不怎么样,偏学了一身旁门左道。 而最讨人厌的是,他娶了渊澄山庄上一辈的君二姑娘,君回雪的姑姑君雅音。当年为了接近君回雪,古如霜做了许多讨好小婶婶的事,待她嫁到唐门,这些事就成了羞恼。 不论“舍身求宝”这莫名其妙的乡土风,还是脖上挂牌的狗肉味,都让神剑门格调大跌几档。当真近墨者黑,君家人竟把古家人带歪了。 台下又口头抗议几次,古如霜干脆不再答话。众人闹过一阵,无伤大雅,也就嘻嘻哈哈戴到项间,互相欣赏起对方英姿来。 等腰牌发完,午饭时间已到,受饭食感召,熙熙攘攘的较武场瞬间冷清,人人跑出生平极限。 陈不忧怕自己又沦落到“顺便拿三份午餐”的命运中去,拉着王不骄闪电消失。花不落有独家小灶,闲闲站在较扬侧,等君回雪带花谢谢过来。 忽觉身后香风来袭,眼前一花,一张三分笑意七分媚的脸蛋搁到面门,冲她一眨眼:“我的亲亲花郎,没想到你是个心狠的,有了新人忘旧人,只把奴家抛脑后!若不是奴家翻山越岭来寻,花郎你是要躲到几时去!” 伸手就捏花不落脸蛋。 花不落一抬手揽住这戏精:“娘子饶命!这回出门实是为了挣几分家资,好去作你聘礼,哪里有甚新人?莫哭莫闹,引得官差留意捉我去,你就鸡飞蛋打人财两空!” 小娘子吓得瞬间软倒在花不落怀中:“什么?哪个要捉你?我这就拔了钗子寻他拼命!” “钗子金贵,你且戴着,我去寻根柴火棍……” 两人对看一眼,都是不忍直视,互拍一掌,各退两步。小娘子拿手绢扑打自己衣裙,似要驱赶刚沾染的蠢味:“花不落你个蠢草包,乡里演戏你场场不落,怎么这演技连一文钱增长都没有。” 花不落抖掉一身鸡皮疙瘩:“蓝拥翠你个粗婆娘,明明是你不入戏,害我老出戏,五十步何苦笑一百步。” 原来这小娘子正是损友蓝拥翠。她眼皮一翻,浑不顾忌自己的绝世容颜:“你还敢回嘴?一声不吭丢下我,好嘛,我一打听,原来是花谢谢有爹了,这天大的消息你竟敢瞒着。你说我是踹你个半身不遂,还是饿你个体无完肤?” 花不落与这个损友,有时一日三餐赖在一处,有时十天半月不见一面,闻言不痛不痒:“要不,抱我个天昏地暗?” 蓝拥翠拍她头:“找你花谢谢她爹抱去!” 这么一耽搁,君回雪已经抱着花谢谢走过来。 花不落严肃脸:“别乱说,他来了。” 顺着花不落目光看去,蓝拥翠一秒变妖精,边千娇百媚笑,边阴气森森说:“且让姐姐给你验个真心。” 腰肢一扭,盈盈拜去:“公子,奴家盛华莲,这厢有礼了。”却是要做那勾引人心的狐狸精。 花不落:“……” 盛华莲纯属蓝拥翠见客卖酒的艺名,连酒馆里的手下都不屑叫,专用来唬弄外人。 君回雪抬眼看她,唇角一抽,似乎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然后他镇定心神,道:“蓝表姐,你可还认得我?” 一声“蓝表姐”,轰得蓝拥翠外焦里嫩。她媚态一僵:“你是……”看清眼前人,几番挣扎,终于问出来:“君小傲?” 正是她小了四岁的表弟君回雪。 话说这位蓝表姐,小时实在是个胆大包天、行为不羁的顽童,上树捣蛋下湖摸鱼属于常规操作,放蛇吓人养盅逗人更是本行,以至在一众小童中威名远播,当稳了三日不揍上房揭瓦的女霸王。 君回雪九岁时随母回外祖家探亲,小小年纪一本正经,外祖母爱不释手赏赐多多,碍了蓝表姐的眼,饭前便后多受关照,什么菜中吃出虫、被中摸出鸟的混账事屡禁不止,更有一次在澡房中仆从被引开,衣物莫名消失,小少爷光着身子等了一个时辰,才从房中脱困。 那两个月,君回雪活成蓝表姐的笑话。 这个邪魔一般的人物,难得让君回雪有了方寸的心中阴影。后来蓝拥翠游学渊澄山庄,他避之唯恐不及,连细看都不愿。 没想到这人最后长成娇艳不可方物的类型。 认得故人,蓝拥翠瞬间进入蓝表姐状态。她眼角一吊,唇角一勾,“恨铁不成钢”式的嫌弃直如九天银河,一泄千里:“原来那始乱终弃的人是你!”不待在场两大一小反应过来,她漫天口水泼来: “君回雪你个虚伪软弱的蠢蛋!敢做不敢当的假君子!我家花不落出身名门正派,貌美如花剑术卓绝,往那山头一站,不知迷晕多少子弟才俊。偏教你采摘了去。没想到你却是毫不珍惜,将她孤零零一人丢下,有家归不得,有郎嫁不得,受人青口白牙乱嚼舌根……” 蓝拥翠与花不落在渊澄山庄游学时相识,混成酒肉朋友。花谢谢一岁时相逢刘家镇,才进阶成可以对骂的密友。花不落不愿提及花谢谢的父亲,蓝拥翠便只得自行构思,在脑中杜撰出七八个版本的“痴情女偏遇渣宰男”人间悲剧,时不时在心中对渣宰男进行各种鞭打。 这时发现渣宰男竟是小表弟,一点心软也无,反而更多两分“管教不屑子弟”的狠辣。 花不落一时被她的激愤惊到,待回过神来,蓝拥翠已连珠炮般轰君回雪一脸。她赶紧捂住蓝拥翠红唇,不顾上面的胭脂是否脱落:“事情不是你说的这样,快别说了……” 蓝拥翠气得用手肘撞她,眼中凶光大盛:这不成器的痴傻女! 君回雪苦笑:“被人始乱终弃的,正是你表弟,表姐可否主持公道?” 蓝拥翠终于挣出唇来,也不去细听君回雪的话,急着喊道:“我自然要主持公道,你非娶了花不落不可!”嚣张跋扈不减当年。 花不落无语凝噎,她是给自己找了个娘吗? 君回雪正要表示求之不得,但凭蓝表姐作主,花谢谢软软问道:“翠姨,什么叫始乱终弃?” 蓝拥翠先是要装盛华莲,后又忙着大骂君回雪,一时忘了花谢谢。这时听她说话,才想起她的小宝贝在此,忙从她爹手里抢来抱着:“唉哟我的乖谢谢,想死你翠姨了——始乱终弃的意思就是,别看你爹人模狗样,却不要你和你娘!” 花谢谢一听,顿时露出迷茫的模样来。她娘从来没有说过爹不要她,而见到爹后,这个“爹”更是处处带着她,为什么翠姨要这么说? 花不落一看花谢谢的神情,便知她犯了什么难。她一向待人以诚,有一说一,无二便不说,女儿虽小,也是如此。心内轻叹,正色道:“蓝拥翠,不要胡说。”转而对花谢谢道:“没有的事,你爹没有任何错处,是娘亲擅做的主张。是娘亲对不住你,让你和你爹分开这么久。” 花谢谢松口气:“嗯,爹不是坏人!” 蓝拥翠难得仗义拔刀,没想到刀出了鞘,义却跑偏了道。她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心口一股硬气堵塞,鼻孔里喷出个冷哼:“原来是我多管闲事,打扰了两位有情人。行,我自带谢谢走开,你们好好续个前情!” 花不落拉住她,语气放软:“蓝拥翠——谢谢你啦。” 花不落眉目明艳,若是直视,瞬息间就叫人生出自惭之心,不敢多看。此时语音低软,目露柔光,唇角提起,颊上隐隐压出个浅浅的小窝,就像白玉里雕了朵嫩生生的雏菊,养眼又窝心。 蓝拥翠立马对美色投降:“又谢出我一身鸡皮疙瘩!你会不会说话了!” 花不落屈指弹她额角,因穿戴着无碍山不分男女的黑冠礼服,加上眼中未褪的柔情,活似撩拨良家的俏公子:“别恼了,今晚与你一处睡,什么都告诉你。” 蓝拥翠嗔她一眼,算是恢复建交。 君回雪却一不小心喝了碗不合时宜的醋。他的花不落太过出色,连男装都让人怦然心动,偏是不知避嫌,还要和媚态横生的蓝表姐闹到一处,说说笑笑惹人心烦。 ——蓝拥翠哪里有他君回雪好了! 抱着这样的不满,他笑道:“蓝表姐,你这是从何处来?为的什么?”总不会专来找花不落的吧? 被他一问,蓝拥翠有瞬间的不自在。不过,还不等花不落发现,她已是如常媚笑:“哟,君小傲还算有点良心,知道关心你表姐。我自是从刘家镇来,那照月小馆就是我的产业。至于为的什么……”她娇娇一笑:“自然是为了找我男人哪。” 花不落头都大了:“好好说话,你哪个男人跑这里来了?”据说蓝拥翠颇有几个入幕之宾,花不落虽然没有见过,却也是对她的豪放深信不疑。 蓝拥翠咯咯咯笑起来:“自然是你那文武双全可人疼的好师弟……” 江不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今生珍宝 谪仙一般的江不休,居然是风尘酒娘的男人? 花不落表示,一万个不信。 站在这较武场中不便叙旧,君回雪把人都带回神剑门暂住的小院,一边吃饭,一边攀谈。 原来这几日纵天榜要开赛,刘家镇的江湖人士走个干净,累了月余的商家们纷纷打烊休业。蓝拥翠随众关门,睡了几日,实在躺不下去,便去白鱼庄骚扰花不落。 哪里想到院子空空,母女俩不知所踪。去问邻人,才知道花不落莫名其妙有个夫君来接,回“圆橙山庄”做地主婆。 这些都罢了,她蓝拥翠不是鱼,花不落也不是水,谁离了谁都能过。屋子里大件东西都在,租也还续着,总有见面的时候。但是邻人长舌,又说起三位“师弟妹”来寻“大师姐”的事。 因为实在出色,居然还记得其中一人名叫“江不休”。 蓝拥翠这便过来了。 “醉东风。”蓝拥翠歪靠椅背,停了筷:“这无聊东西,一不伤人二不杀人,作安眠之用又未免睡得太久,不愧是那老怪物唐愧的手笔。” 唐愧是唐门四老之一,毕生致力于捣鼓各有有用没用的药剂,心性古怪,鲜少见人。唐门以暗器和使毒立足江湖,流风坛身在南疆,除了巫术,其一脉相承的医毒功夫也颇为了得。 同行相轻,苗头互别,谈起对方,各有各的不屑一顾。 “无聊东西,还真就把我们难住啦,这两天杭州城的名医都请了个遍,束手无策。” “人既没有病,怎么医得好?”蓝拥翠唇角微掀,含着轻嘲,自她听到江不休失踪又睡倒的消息后,就跟唐门置起了气:“我曾听一位前辈说过,醉东风对人并无害处,睡着之后,美梦不断,直如东风指面,青云直上,让人沉溺其中,不愿醒来。要破它,有个法子可以一试。” 花不落没想到一个酒娘居然有此见解,或者说,她满脑子酒香色气中,居然还存着些许祖传手艺:“什么法子?” “惊梦。” “哦?”君回雪倒是意识到什么:“蛊虫入体?” 花不落眼睛一亮:“对呀,你们家旁门左道向来厉害——都怪蓝十三,什么都不会,害我忘记这事了。” 蓝逐浪天生武痴,一心练武,对家族各种骇人的本事视而不见,如果不是好歹会养几条蛇,他就成蓝家“不肖子弟”的最佳代表了。 蓝拥翠“咦”一声:“那小子也来啦?家里这是想什么呢,半道被人拐去,他娘得哭瞎。” 匆匆几句后,午饭吃毕。君回雪派人带蓝拥翠去寻江不休,又处理几样公务,信步走到正房窗下。 花谢谢午睡,花不落和衣陪床,不留神也睡了过去。母女俩头抵着头,发丝微乱,被子搭得歪歪斜斜,谈不上悦目,却着实赏心。 那是他今生的珍宝。 可惜珍宝睡到一半,就被挖到较武场,种成一棵无根的浮萍,随众人列队站好。放眼看去,两米高的擂台上横竖九面大鼓,朱红新漆油光发亮,鼓槌上的红绸迎风烈烈。 舍身运宝这个比赛,终于揭开神秘面纱。其规则如下: 较场东、西两边相隔近200米,东边看台与较场相接处,有防止山石泥土滚落较场中的沙袋。这些沙袋每包百来斤重,袋袋相叠,叠出五米高墙,林林总总不少于千袋。 四组共12名参赛者站在沙袋前,等擂台上大鼓鼓点一响,立刻动手,把沙袋由东运西,直到鼓声结束。运一袋计一分值。这就是该选手第一笔积分,将和第二、三日的积分累计。 最终积分前一百名,进入二阶赛事。 陈不忧即刻傻眼:“什么!要本少爷搬沙袋?!” 这神剑门实在不拘一格,码头苦力的活计说拿便拿,就地取材,简单粗暴。陈少爷走投机取巧路线,迎头撞上这种埋头苦干的,只觉头昏眼花:“我还有伤啊,哪里能扛重物?” 王不骄不得不翻个白眼:“闭嘴,就你娇生惯养。” 事实上,有人欢喜有人忧。这“肉身扛沙包”,拼的就是一身力气,武林中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不在少数,那练□□石锤的,哪个不是肌肉横生?撞大运了。 于是就有不少大块头乐呵呵放下心来,似乎看到前一百名里写着自家大名。 “抓阄啦——抓到的注意看顺序,按顺序参赛!” 神剑门弟子捧着密封的箱子,让参赛者们抓出场顺序。花不落丙三,王不骄丁七,陈不忧…… 陈不忧甲二——第一组就有他。 他那身白衣难得穿得严丝合缝,哪知心血错付,竟要和吸尽“天地精华”完全看不出原色的山野沙袋肌肤相亲。 待参赛者尽数抓阄完毕,场内已是一片嗡嗡然,相识不相识的,互相问着编号,有那抓到一组的,自发站到一处,浑然是“交到新朋友,缘分啊!”的兴奋模式。 裁决台上三位评委入座。每场赛事少则三位,多则五位,神剑门提前排好班。这“舍身运宝”并不用君回雪,所以他带花谢谢在东看台谋了个最前的位子,各自摇着一面写着“花不落”的小旗当观众。 这小旗也属于“生财有道”,较武场外围除了各色小吃,还有个标新立异的笔墨摊,出几钱银子,便可在木牌、布旗上写参赛者的名字和激励,比如正对面西看台上有个丈许宽的大木牌,金光闪闪八个大字:唐门唐果,勇夺佳果! 至少一两银子的置办费。 君回雪一面想:还是木牌醒目。一面又想:未免太过醒目。犹豫起来,不知明早要不要把手中小旗换了。 就在这杀伐决断的君大庄主失神间,雄浑的鼓点突然响起。 轰—— 场上各自站定的十二位选手,如利箭出弦,射向对面沙袋。刚吃饱睡足,精神气昂扬,十二人如狼似虎,转瞬在沙袋墙上掏出十二个缺口。非常巧,竟无一人是女子,虽胖瘦有异,但总体声势相差不大,比码头扛过千万包麻袋的熟手还要利落。 百斤重的沙袋,有人顶在脑上,有人扛在肩上,还有那特别蛮横的,连换姿势的时间也不愿费,两手捧着就健步如飞。 陈不忧第一个跑到沙袋下,先顾着左肩伤口,只用右手去拽。沙袋互相交叠多时,连试了三四次,哪里拽得出来?眼看左边膀大腰圆的仁兄赶到,“嗨——”一声大喝,左右开弓夹了四个沙袋,撒腿就跑。 陈不忧目瞪口呆,只好把左手也用上,沉腚运气,总算拖出两袋,往右肩一甩,差点压垮潇洒的身形——他哪里练过这种功!忙吸气站稳,重新找好重心,再次施展轻功,却像天鹅变了家鹅,再优雅也是飞不起来。 转眼就成第十二个。 陈不忧本来仗着自己受伤,只当“到此一游”的,等活生生落到“小组十二”,居然千载难逢生起点羞耻心:我好歹也是无碍山掌门的亲传弟子! 于是牙一咬脚一跺,也不顾“小心伤口”和“注意形象”了,任凭额前几缕发丝落下遮了长眉、肩上白衣瞬时一片乌黑,一扭身又扑向对面。 鼓声愈发高扬,东西看台上的数百观众开始高声呼喊,一时牌匾与彩旗摇动,让选手们恨不得有三头六臂。 不论场内场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选手们身上,只王不骄警惕地将目光游移,不动声色关注陈不忧四周。 花不落伸出手,捏捏她掌心:“放轻松些,众目睽睽,要是我,就决不愿来生事。” 王不骄朝她一笑。因为那晚的求助,她甚至不再在花不落面前维持少女娇俏无忧的假面,露出丝心底隐藏甚久的疲惫:“嗯,谢谢大师姐。” “唉,你不愿告诉我为什么要护好陈不忧,能告诉我的掌门大人又迟迟不见踪影,这小猫挠心不得缓解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王不骄同时撤了的还有“嚣张不讲理”面具,摆出“我是个老实人只会呵呵”的本色:“呵呵。” 事实上,她全身都还泡在“陈不忧这个麻烦精竟敢参加纵天榜”的郁气中。陈不忧向来拈轻怕重,练起功来丢三落四,俨然烂泥扶不上墙的蠢样。王不骄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又很是安心——没出息的弟子没机会下山,安全。 哪知陈不忧为了能下山玩耍,加上几位厉害的师兄出了各种意外,竟超常发挥,猴子称大王,进了门内大比前三。王不骄心急火燎,咬着牙也挤进榜去。 下山前,掌门师父安慰她有人暗中看护,不用担心,加上有靠谱的江师兄同行,王不骄一路只拎着半颗心。 哪知天菊教围攻时未发现“暗中看护”之人,江不休也出事了。 她一颗心全吊起来。 场上震天的鼓点忽地一静,风云俱收,古如霜在台上高喊一声:“停!” 早候在一旁的神剑门弟子一扬手,大红绸布从天而落,罩住终点处摆好的十二堆沙袋,哪怕有行到半途的选手不愿“停”,追加过来的沙袋也算不得数了。 陈不忧已是衣衫不整、满头大汗,黑色纱冠歪到一边,眼看就要跌落下来。他把肩上的沙袋往地上一丢,胡乱拿袖子擦把脸,也不关心红绸下罩着几袋沙,第一时间扭头往花不落和王不骄望过来。 在少年郎狼狈又明媚的笑容中,王不骄脸色木然,抹平重重心事,声线无波:“我听师父的意思,他本当亲自下山看护。我担心他是出了什么意外,才没能跟上……” 这也是王不骄不安的重点。在她眼中,花之望有通天之能,如果他有意同行,却又迟迟没有到位,定是发生能让天崩且地裂的大事。论起抓心挠肺来,她比花不落更甚。 听明白王不骄的意思,花不落在与师弟妹重逢后首次色变:“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人见人爱 花之望是什么人? 他心有十窍灵珑,身披万丈豪情,里面拢着千八百人的无碍山,外面挂着十万八千的红尘路。 说一不二,言必有果。 他说要暗中护送,能有什么让他不来? 答案只有一个:意外。 某个密室内,油灯如豆,腐臭隐约,男子背靠砖墙,斜坐稻草,一身白色衣袍早已失了洁净。明明又寒酸又憋屈,偏嘴角上勾,懒洋洋像迎着暖阳笑云淡。 他刚从醉东风中醒来,又服下软骨散,从头到脚除了眼皮和嘴巴,无一处使得上力。他也不恼,朝面前那人笑道:“哟,斐兄,风采依然啊。” 斐法站在铁栅栏之外,居高临下瞧着栏内之人,他拢着袖,无悲无喜:“花兄亦是。” “客气。”那位花兄嘟嘴吹口气,赶走自家鼻子上一只嗡嗡嗡烦人的苍蝇:“我是不及你潇洒了,拖家带口老妻幼女,一天天为脂粉钱发愁,人老得特别快。” 斐法掀个冷笑——这种不识时务的男人,就该一剑穿心捅个对穿,再也别出现在他面前。 “唉,你这种人最没劲,明明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偏偏为了功名利禄还得听我胡说八道。如果是我啊,哪里管这些,二话不说赏你个剑爆狗头……” 即使斐法在官场涵养多年,也还是被老情敌气了个七窍生烟,他怒极而笑:“花之望,既然有妻有女,怎么就不知收敛呢?” 无碍山掌门花之望有一百零八种风流俊逸,眼下只愿用无赖嘴脸,他浑不在意地一笑:“哟,长本事了,都学会用遥遥威胁人了?” 斐法一生痴情,尽付少时青梅。当年心上人远嫁岭南,他悲恨成疾,竟卧床月余。眼下听花之望提到她闺中小字,眼眶立刻泛红,像是被闯了领地的兽:“胡说八道!我就是死,也不会伤害遥遥!” 花之望啧啧连声:“那我收敛什么?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你就受着吧。” 斐法差点一口老血吐给他看。缓缓运气,终于压下胸中热流:“你不是还有个爱女吗?” “她?”花之望长叹一口气:“不肖女啊!离家出走三年半,劳烦斐兄,找到人给我也递个消息,我去打断她狗腿!” 斐法吐出一口浊气:“恭喜——她眼下,就在杭州城内,参加那英才汇聚的纵天榜。” 花之望倏地眯眼,转瞬如常:“此话当真?唉呀,你我好歹故人一场,依着她娘的关系,还得叫你声小表舅,虽说出了五服的亲戚不提也罢,但是替我教训几声还是使得的……” 斐法打断他:“丫头资质不错,竟在我掌下堪堪踏入‘思’境。” 花之望气息一窒,室内一时静寂。 如果说,斐法前面那句“就在杭州城内”的可信度有十之一二,那么,他后面这句话就是百分百事实。几年前,花不落在无碍山迟迟无法进入“思”境,花之望一清二楚。 斐法不但找到花不落,而且动手了。 如今斐法好端端站在面前,那花不落呢? 花之望的从容沓无踪迹,眸中锐气逼人,沉声道:“她怎样了?” 斐法心中终于畅快,不紧不慢露出个笑:“受点小伤,不碍事,被人救走了。” 花之望不知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提了颗心。他闭一闭眼,睁开,再无玩笑神色:“说吧,你想要什么?” “凭花兄的聪明才智,自然知道我想要什么。” 花之望盯着他:“你想要遥遥?” 斐法悠然一叹:“花兄,不要再用她来乱我心神了。”顿一顿:“赵珉在哪?” 就像一滴弱小的水,落入最幽深的潭。涟漪轻而浅,一圈、一圈、一圈,又那么惊心动魄。 两人一时无话。 油灯突然“卜”一声,爆了个灯花。花之望一哂:“一定要回答吗?” “是。”斐法坦然。 “如果我不说,你们要杀了我女儿?” “不止,是无碍山上下。” 花之望嘴唇一抿,沉默了。身上的精气神,也像是被针戳个洞,嗖嗖嗖放个干净。他还是那个斜坐的姿势,却坐成一截枯木。 这是消极抵抗,非暴力不合作了。 斐法逼过无数奇葩的供,见识过万千姿态。在这熟悉的领域里,他已占牢上风。他缓缓踱步,鞋底与地面相触,发出轻微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花之望心上。 “你不说,我就猜了。”斐法语气轻松,内容却雷霆万钧:“他是,陈不忧?” 花之望眉目不动。 “当然,你对他保护太过,极可能只是个幌子。”斐法笑笑:“那么是闻不忌吗?给他改个年龄,说大几岁,往往让人忽略过去。” “还有江不休,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送到官家养几年,再接出来,鱼目混珠,真真假假,谁说得准呢?” “或者不是你的弟子。我看山上有个叫张婶的仆妇,她小儿子眉目清俊,倒很有人中龙凤的姿态。” 斐法将无碍山各色人等如数家珍,一一道来,好像两人好友多年,互问家人安康否。花之望保持枯木模样,坚决不发一言。 “如此看来,要在无碍山找人,当真困难重重。”斐法下结论:“血流成河啊。” 这实在是个令人难过的话题。 “不急,来日方长。”斐法今日目的已达到,鸣金收兵:“花兄多住几日,也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礼数周全作个长揖,施施然离去。 花之望轻轻闭上眼睛。 而赛场上的花不落,已收起惊讶神色。她朝满头大汗的陈不忧挥挥手,又是一副笑模样:“我爹那人吧,爱玩爱闹,谁知他躲在哪里看你笑话?早和他说当人师父要稳重,他从不往心里去。” 王不骄点头:“但愿如此。” 牺牲老爹安慰了师妹,花不落心中的不安也被压下去。她爹九死一生经历多了,不是她能操心的人,眼下能顾好身边,就是阿弥陀佛。 神剑门弟子数出甲组众人的成绩,陈不忧居然积分二十六,组内排名第六。不错,闻香公子尽力了。 很快轮到丙组,花不落摘下黑冠,束起衣摆,干脆利落上阵。九层之台,起于累土,白银三千,始于沙袋。她不怕苦不怕累不怕丢脸,使出怒扑猛虎的力气,一口气扛下四十八袋,荣获小组第二,在一众汉子中闪闪发光。 公孙九长长吹声口哨:“花大威武!”随着这一声喝彩,众参赛者竟纷纷效仿,热闹非凡。花不落嘴角飞扬,团团抱拳,混不顾身上已是黑一块白一块毫无形象。 唉,她花不落,就是这么人见人爱的呀。 到丁组时,却出了小小的意外。这组有两个女子,一个是王不骄,一个是那日体检时议论花不落的小女侠。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偏偏两人站位相邻。王不骄不带感情看了小女侠一眼,就被她误以为“竟敢鄙视我!”,不需一言便已不合,趁王不骄刚扛起沙袋站立不稳,假装跌倒,悄摸摸撞了过去。 王不骄被花不落激起士气,也扛了两个沙袋,不妨她这一招,顿时摔个四脚朝天,沙袋落到隔壁赛道,把那位大哥绊个狗啃泥。如此接二连三,以小女侠右边为界,倒下一条道。 王不骄差点闪了腰,按捺住自己的急脾气,怒目喝道:“你干什么!” 小女侠不想事情这么大,吓得瞠目结舌:“我,我……” 几名神剑门弟子忙奔过来调解。这种赛中摩擦事件,也是他们经过培训的内容,江湖中人嘛,哪能风平浪静好好做完一件事?理解的,应该的,木这就放下屠刀立地比赛的! 只是没想到闹事者性别为女。 小女侠被王不骄一喝,悲从中来,泪流满面:“沙袋太重了,人家就是扛不住,没站稳,你你你这么凶干嘛呢……” 王不骄更怒了:“连沙袋都扛不住,你报什么名比什么赛!” 平心而论,王不骄这话真不算什么,她平日骂陈不忧可厉害多了。 哪知小女侠梨花带雨崩溃道:“我也不想呀……我怎么知道要来扛沙袋的……这神剑门是有病吗,还让我戴着这狗牌和我衣服真的一点不搭没有半点气质5555……” 有病的神剑门的弟子们:“……” 这个场面不在培训范围内啊,眼下是暴力镇压呢,还是和气调解? 其实王不骄和小女侠个头差不多,论起美貌来,王不骄还胜出三分。但王不骄凶神恶煞模样,硬是将小女侠比成一朵小娇花。她心中害怕,怕被连累的参赛者乱拳打死,越哭越投入,众人站在她旁边,就像欺负良家女子的恶霸。王不骄气得太阳穴突突乱跳,最后咬牙瞪眼:“行了行了,算了算了,就这么着吧!比赛比赛!” 哪知小女侠已哭昏了头,浑然忘了自己为什么哭,嚷道:“怎么能算了呢……我要告诉我爹爹,你等着,你完了,你别跑……” 众人:“……” 最后,评委认为该参赛选手情绪不稳定,需退出比赛冷静冷静。处理完这起突发事件,大家重新摆好姿势,再次开始。 王不骄被小女侠这一通闹得满腔浊气,灰头土脸拿了个小组最差。 陈不忧双手捂脸,不知是悲伤难抑还是落井下石:“师妹,你真令我蒙羞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章 第三十章定情信物 唐果不情不愿站在赛道上。 唐门礼服是玄色银边,若身材高大修长,穿着倒显英武不凡,但若身量不够,未免有“黑成一团”之嫌。偏巧唐果就是那种小巧玲珑的女子,对这套礼服积怨多时。 抄起沙袋的这一刻,唐果第一次庆幸它够黑。 她不明白,花不落为什么能把这种“粗活”做得兴致昂扬,偌大一个赛场,她没有倾慕者的吗?她不在意形象的吗?她不知沙袋压在肩头时整个人都塌了吗? ——她唐果是冰清玉洁小仙女啊! 待捱完比赛,小仙女已是满脸通红。她匆匆走回队列中,迟迟不敢抬头看四周。成绩出来,毫不意外小组最差,羞愧之上,又多一层气恼。 这杀千万的丢人大赛! “舍身运宝”分上午下午两场,饭点将到,上午的赛事结束。唐果心中不痛快,并未随大流去用饭,眼光扫视良久,终于看到古如霜身影。 古如霜忙着安排众弟子接引评委和选手们分流退场,正不可开交。似感受到唐果的视线,百忙中朝她一点头,总算稍稍安抚她在油锅中沉浮的心。 这是她亲嫂子,肯定会来哄她的。 唐果寒着脸,捡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决意等古如霜。不想熙攘的人流中突然飘来一抹亮色。 ——那是君回雪。 男人丰神俊朗、眉目含笑,纵然此处千百人,也盖不住他半丝神采。他逆着人流踏步而来,若不是手中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便当真是屡屡入她梦中的神祗。 可他抱着别人的女儿。 半道冒出个花不落,伸手接过花谢谢,使劲用自家大脸蹭她小脸,蹭出小脸一片嫌弃,复又扭身要回君回雪身上。当娘的满不在乎笑弯眼,双手抱胸,大有“无女一身轻”的得意。 君回雪揣着十万八千耐心,含笑随她们胡闹,末了说句什么,惹花不落冷笑一声,率先甩袖而去。君回雪低头隐笑,似赤贫的汉子捡了块半斤重的金块。 三人随人流远去。 唐果只觉自己一颗芳心尚在油锅,就遇冰雹,个中滋味,酸痛难言。脑中忽一线清明:他们是去哪里? 这一个念头,生生驱散她脑中纷纭。她稍作回想,连着几天小西院出入,竟完全没有遇到过花不落。按理来说,这么不知收敛又惹她眼的人,低头不见抬头总能见,为何全无印象? 毫不犹豫,抬步跟上。 花不落随君回雪在小院用完午饭。饭后两人陪花谢谢玩闹一阵,算着时间,该带她午睡了。 君回雪斜靠在软塌上,胸口趴着小狗般的花谢谢,他拍拍小狗屁股:“谢谢乖,陪你娘睡觉去?” 未曾想—— “不!” 花不落花谢谢异口同声。 君回雪唇角带笑,眼皮半掀,斜斜往花不落这边一勾,又落回胸前,满是纵容溺爱,也不知是对谁:“今天这是怎么了?” 花不落又被男色所惑,神思一偏,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半张口怔愣:“啊?”继而回神,不知怒他还是怒已:“你不要这么看人!” 君回雪做出无奈屈服的样子,故意屈解她的意思:“好的,姐姐,我只看你。” 所以说她以前有多眼瞎,才会认为这是个堪做君子的好少年,竟毫不设防、满口答应要和他“一同游学”走千里。 “您老随意,随便看,看谁都行。”花不落摒了美色,一副清心寡欲说正事:“反正无事,我去家里联络点瞧瞧,劳您费神带着谢谢,可否?” 身为花之望的女儿,再怎么说服自己,也免不了那份担心,找不到老爹,去联络点留个口信也好。 君回雪瞧她一眼:“不妥。” “谢谢很听话的。”花不落被逼推销女儿。 花谢谢一直拱在她爹胸口,抓他头发上系的玉坠玩,闻言哼哼:“爹,抱抱。”这是往日她娘要把她寄放翠姨处时的伎俩,只要翠姨一抱她,哪怕刚跟她娘打了一架,也会放下原则把她收了再说。 “和她无关。”没想到她爹不吃这一套,一本正经:“纵天榜规定,凡出赛场者,视作弃赛。” 花不落微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谁会管我?” 咳,凭她身手,就没有做“偷偷溜走却被人发现”的预设,唯有“被人告发”这么一个选项。 “我是评委。” 君大庄主铁面无私正色道:“怎么能视而不见?” 真是说到点子上了——给选手开小灶、住小院还不顾嫌疑帮带女儿的君大评委终于有了维护赛事规则的觉悟,如此坦荡、如此磊落,竟教花不落无言以对。 可惜君大庄主脸上的正色只堪堪维持一息,下一息,他就来个转折:“不过,姐姐的事,自然可以商量。” 花不落冷冷一笑:“哼。” 君回雪暖暖一笑:“一个条件。” “愿闻其详。”你敢说我就敢踹! 就见君大庄主把花谢谢挪到软塌,坐直身子,摸摸索索在腰上一探,手掌中多了块玉珮。 从两人相见起,君回雪腰间便缀着这块玉。玉色澄净透亮,隐约的白纹在碧色中游走,顺势雕成流云百福纹样。说不上多么巧夺天工、富贵非凡,只是打眼便能看出它年头久远,莹润中流光溢彩。 君回雪把玉珮递到花不落跟前,轻声道:“戴着它。” 花不落盯他:“做什么给我?” “如果当日你没有丢下我,它早该是你的。”定情信物什么的,太直白,君大庄主决定委婉点。 花不落从小到大收过许多礼物,长辈赐玉也不在少数。但作为平辈且关系不明者,她本能觉得别扭——如果收下,似乎便应允了某种诺言。她谨慎地:“我不能收,太贵重了。” 君回雪拿出哄花谢谢的语气:“不贵重,普通的玉,十两银子足够买下。”他假装忘记君老庄主把玉传给自己时的郑重——对渊澄山庄来说,这是传了十代的庄主信物,虽然不像丐帮的打狗棒那般闻名四海,却也是“见玉如见人”的代表。 渊澄山庄家大业大,撒在外边的人有明有暗,见了此玉,便都知她是必须要敬着护着的人。 “败家子。”花不落急着出门,想着先收下再说,接过玉珮就要往怀里揣:“收了收了,揭不开锅时也能当个二两银子。” 君回雪拦住她:“系在腰上。” 花不落拿眼瞪他,满是警告:别过分了啊! 但君庄主此刻是铁面无私八风不动君大评委,丝毫不为所动。半晌,花选手败下阵来,捏着络子,系到自己腰带上。 君回雪满意地笑了:“和姐姐般配。” 这玉是男子用的,明显大了些,也不知他从哪里看出的“般配”。花不落摆摆手,一句话都不想说,自顾自往屋外走去。 君回雪抱起花谢谢:“睡觉。”交易达成。 无碍山联络点设在西城一处不起眼的街道中,前铺后院,打着“高德丝局”招牌。花不落早前从王不骄那里打听了住址,一路问循过来。 正是午时,满街风暖,掌柜与小二各寻地盘嗑睡。偶尔有行人路过,也是匆匆归家的。 高德丝局门面不大,四扇木门关了两扇,门上油漆斑驳,全是寒酸气。想想前几日西湖边那富丽堂皇的“云裳阁”,花不落一时心虚:莫不是老爹不擅经营,把这店都开坏了? 无碍山的米面还够吃几年? 打开的两扇门光线不够,从外往里看,只看到一片黑漆漆模糊糊。花不落也不犹豫,衣摆一掀,迈过门槛,大喊:“老板在吗?” 店内并没有白丝盘绕的盛况,两侧高柜十有九空。按理来说,春蚕到死丝方尽,这时正是蚕丝上市时候,哪怕杭州城内竞争大,生意冷清,也断没有这般了无生趣的。 “老板在吗?” 依旧无人应答。店堂与后院间有个窄门,悬一挂棉布帘,花不落挑开过去,刚一露头,便觉面门生寒,有柄利剑挟雷霆之势递到眼前,险险削去她半只鼻子。 所幸她对这招式实在太过熟悉,即使闭着眼睛,也知如何闪避。桃夭带鞘隔挡,“嗒”一下轻响,同时激起两声疑问:“什么人!” 花不落的一声全是疑惑,对方的一声满是惊惧。 院子里天光正好,天青色的瓦檐下,多了个矮圆的胖子。他身高最多只到花不落耳根,肤色白晰嫩滑,浅浅划过几道岁月纹路,满身“和气生财”和“有话好说”。若不是年纪已经过了三十,活生生就是散财童子模样。 他的手指短而胖,堪堪抓住剑柄,捏个出尘的剑诀,惊疑不定看向花不落:“你,你是山里的弟子吗?” 仔细来说,无碍山分“山里”和“山外”。山里是指待在师门一心习武的入室弟子,替师门挣里子、撑面子;山外则是众多外室弟子,替师门在外开枝散叶,赚钱养家。山里羡慕山外逍遥快活,山外羡慕山里闲云野鹤,但若真要异地而处,又都吃不下对方的苦。 花不落虽只隔挡一招,那行云流水的游刃有余,已教人望而生畏。“而立版”的散财童子一边发问,一边忙忙收了剑势,拘谨地一笑。 花不落朝他点头:“在下花不落,师兄是?” “原来是师伯你!”那人竟然听过花不落的名号,大喜:“我师父是余不伤,咳,我在无碍山学艺两年,是,是你师侄!”又想起最重要的:“我叫林清和!” 余不伤正是无碍山外室弟子的总“教头”,比花不落大了几岁,他教的弟子,全是花不落师侄。花不落也不客气,轻车熟路夸赞:“原来是林师侄,功夫不错。” 林清和笑得都要掉银子了:“哪里、哪里,师伯过奖。” 不怪他开心。余不伤是他越不过的高山,而花不落是余不伤鞍前马后、五体投地的老大,此时能被师父老大夸一句不错,就像年底考核得了个最优。 花不落瞧他衣装,虽有污损,却是细密的棉质长袍,握剑的指间戴着青玉板指,笑道:“林师侄是丝局掌柜?” “师伯猜得极是。”仿佛某个机关被不慎按到,林清和带笑的神色忽地一变,愁云满脸:“师伯来得不是时候,丝局刚遭了大难,我招待不周,实在惭愧……” 花不落心中惊骇,脸上无波:“什么大难?无碍山的生意,也有人敢砸吗?” 林清和两颊肥肉抖了一抖,似想挤个笑,却最终失败:“这事说来话长,前两日夜里,掌门大人悄悄来找我……” 花不落打断他:“我爹?” “正是。”林清和强振精神:“掌门大人交给我一样东西。” 花不落抓紧桃夭:“哦?” 林清和朝前引路:“师叔,这边请,我细细和你说……” 花不落心中不安,只听远处隐隐一声狗吠,越发衬得一院寂静。 她抬步跟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又晋一级 院子统共只有左右厢房各二,正堂挑高,一面影壁阻隔视线,是待客的花厅。两句话间,林清和引着花不落踏过青砖小路,从右侧进了花厅。 厅内摆设简单,墙上挂几幅山水,地上置一二花樽,窗明几净,桌椅俨然。物件都有些年头,好在没有打砸后的狼狈。 林清和请花不落坐下,寻出热水茶叶,现沏一壶不够滚烫的茶。他做惯掌柜,若不做完这一套待客流程,怕是不知从何说起。 花不落执杯喝了三口,温声道:“我爹拿了什么给你?” “兹事体大。” 林清和现出犹豫的神色,似乎还不曾真正下定带花不落过去的决心。 花不落将目光落到茶杯内,茶色浅淡。 半晌,林清和站起身,走到影壁正中摆着的花樽前。他习惯性地、快速地上下左右扫视一遍,方双掌扶住花樽,气沉丹田,重重往左边一旋。就在花不落以为花樽要碎时,一阵轻微的“轰隆隆”自影壁底下传来,有四块尺许地砖下沉,缓缓露出个黑沉沉的地道入口。 花不落有些惊奇:“这是什么?” “这是丝局二十多年前挖的暗室,若是遇到弟子们抵挡不住的灾祸,可到里面暂避。”林清和苦笑:“据说此处建成以来,也只用过两次。没想到我接管丝局一年,就有幸用上了。” 茶几上有现成烛台,林清和点亮一只,领花不落走进地道。往下行走十几个台阶,林清和抬手按到墙壁,头上地砖缓缓合拢。 光线顿时幽暗,鼻子里隐隐一股很不好闻的、潮潮的莓味。 就着烛光,入目可见暗室大概两丈来宽,三丈多长,空荡荡无甚家具。目光下落,地板上纵横交错躺了七八条人影,光线太暗,模糊不清。若花不落再踏一步,就能踩到最近一人的腿。 花不落:“!” 两人未藏行迹,地上的人早有察觉,见地砖合上,角落有人沉声问:“掌柜,你带谁来了?” 中气不足,明显受了重伤。 “阿良,莫惊,这是山里花大师伯。”林清和举起蜡烛,往花不落身前凑了凑,她的面容顿时清晰大半:“师伯,这都是店里弟子,一共七人,或多或少受了伤,小宽、年哥更是失血过多昏迷不醒。我们不敢大意,先藏在暗室,等山里消息。” 花不落没想到暗室中还有受伤弟子,她皱眉:“到底出了什么事?” “惭愧,我至今不知原由。”林清和低落道:“那日江不休江师伯被官兵追捕,逃到丝局,我们掩着他躲到暗室中。官兵们搜了一遍,也就撤去了,不想即刻又来一批恶人,自称天菊教,二话不说动起手来。” 又是天菊教。 “那些恶人极是凶残,江师伯自是不愿连累我们,从暗室中出来将他们引开。我们想跟上去助他一臂之力,才跑出半条街,就跟丢了人,自此再没有江师伯消息。” 这就对了,江不休被天菊教抓去了。只是,他怎么又落到斐法手中? “我们急忙把消息往山里送,没想到,前两日掌门大人亲自来了,他交给我一个上锁的木盒,让我给丝局放假,带着这盒子躲到别处,万不能让人夺去。哪知他才刚走,天菊教那帮恶人又来了……” 林清和将盒子藏得好,加上天菊教并不能确定花之望将东西留在这小破丝局里,将丝局伙计们痛打一番后,扬长而去。眼看大家受伤不轻,这假也放不成了,林清和只得将他们藏在暗室里再谋出路。 又担心山里来人找不到他们,林清和壮着胆子开一半门,躲在暗处静候佳音。 结果等来了花不落。 “我爹留的盒子,能给我看看吗?” “掌门大人只说万不能让人夺去,倒没说不给你看。”林清和神色有些凄惶,想来,他有限的几十年人生里,虽在无碍山学了剑术,但本质是个从“伙计”努力奋斗成“掌柜”的规矩好青年,他和算盘的交情可比他和剑的交情结实多了。这种程度的打杀,平生仅见。 看他神情,那个木盒子,别说给花不落看,实是恨不得她带走。林清和将烛台递过来:“请师伯帮我拿着,我去取来。” 花不落接过烛台。 情势突变。 地上躺着的七人一跃而起,寒光乍发,各式刀剑疾如闪电,将花不落从头到脚笼罩在攻击范围内。第八柄剑林她身后刺来——那是林清和! 一室昏暗中,花不落手持烛台,成了最明亮的所在。 没有人能在这种突然又狠辣的攻击下逃生。前一刻,他们是毫无攻击力的同门,后一刻,他们是身经百战的杀手。其间落差,疑是银河落九天。 然而,她是花不落。 她在江湖上来不及闯出名堂,就离家生女。她的惊才艳艳,只限于无碍山上一声声“大师姐好厉害啊!”。她甚至美名比剑名更盛。 但她不止于此。 花不落左手持烛,右手拔剑。电光火石半息间,桃夭出鞘,竟比偷袭者更早一步绽开“万树梨花”。她双眼微微一弯,纯良地讥讽:“啊,你们太慢了。” 偷袭者的武器无一落空,叮叮当当被桃夭一扫而过,然后,崩口的崩口,裂缝的裂缝。 众杀手:“!” 身后的林清和亦是一怔,两人距离最近,她挡的第一剑就是他的:“你早有防备!” “当然,我又不傻。”花不落含笑看他。 “你怎么察觉的?”林清和着恼。 “且不论我爹会不会来,来了又会不会把什么重要东西交给无自保之力的弟子,只说这暗室里久不通风,住着这么多受伤的人……你闻闻,可有伤药血腥味?” 众人鼻息间,果然只有霉味。 前面曾开口问话的“阿良”低声喝道:“结阵!” “天菊教惊涛阵吗?”花不落趁空拿剑在墙上挖了个洞,把烛台放在里面:“老熟人了,提醒一句,这小地方怕不够施展。” 众杀手自不会听她闲话,迅速走位结阵。 进入状态的杀手是不愿多话的,包括林清和。花不落当然不等他们结好阵再动手,桃夭翻飞,如惊雷破天,直斩当面三人。 无碍剑法“怒”境。 众杀手没有想到一个无碍山青年弟子能有如此功力,前面万树梨花虽然惊艳,却取巧,且占了桃夭神兵利器的便宜,远不如怒剑狂放。这一剑威压全境,让人有翻江倒海的错觉,当面三人心下大骇,不由自主便往旁边闪避。 若惊涛阵成,后面立刻会有三人补位,迎战花不落。但一是惊涛阵尚仓促,二是暗室确实不够大,阻了众人动作,这一闪一补间迟了半拍,花不落得空回身一剑,林清和只觉面前这人巧笑倩兮,剑意欣喜,让他心神不由一荡。 一剑裂面。 没错,就是字面意思,林清和的脸从额头到下巴一分而二,血溅三尺。 惨呼声在血溅后响起,林清和跪倒在地,弃剑捧面。这种伤法,饶是众杀手见多识广,也不由打了个寒噤。 花不落心中悲怒交加——悲的是真正的丝局弟子不知遭了什么毒手、眼下在哪里,怒的是林清和叛变师门、和天菊教狼狈为奸,这种心情从未有过,剑下也就不留半分情面。 划伤林清和,她森然回首,桃夭剑尖上血色妖艳:“你们,欺人太甚。” 我,来讨回公道。 惊涛阵成,恶意如海,一波一波,连绵不绝。花不落就像一艘小船,与巨浪争渡,一会被浪头拍到东边,一会被浪头压到西边,明明灭顶,总是翻身。 若是平时,她未免会思考“力竭了该如何”,但在同门生死未卜的悲意之下,她浑然忘却,只一心一意出剑,要将这恶浪斩于剑下。 身后寒意贴近,花不落一声清啸,灵台忽明,四肢力量抽卷,聚于桃夭。 无碍剑法“悲”剑大成。 花不落一脚踏入“悲”境,心内悲怆,剑尖所到之年,气破苍穹,普天同悲。众杀手大骇,只觉自己的动作莫名凝滞,气息大弱。 剑气破阵。 众杀手兵器同时脱手,口中鲜血喷吐。 花不落身形不稳。刚刚那一剑,叫体内气海翻腾,难以压制,竟似有去无回,不肯归府。她手撑桃夭,勉强站直身子,尽力放缓声音:“你们,可有见过我爹?” 林清和的惨叫声已变成低低的惨呼,也无人上前帮他处理。“阿良”受伤不轻,这回是真的中气不足:“呵,当然。” 花不落面无表情:“他在哪?” 阿良默默又吞下一口血,勉强调息,才轻声道:“天菊教地牢。” “不可能。” “他服下了‘东风醉’,此刻是阶下囚。” 又是东风醉。她不知这杀手说的是真是假,又知道多少,冷冷看他:“胡说。” 阿良看她神色,忽地露出点笑意:“你此刻,是不是气海空空,头重脚轻?” 花不落拄着剑柄,依旧冷然:“不劳挂心。” 阿良却笑意渐浓:“呵呵。”他抬袖,一抹嘴角,血色斑驳:“恭喜你,怕是要和花掌门相聚了。” 因为,她也饮下了东风醉,要做他们的阶下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父女并肩 花之望正好好地待在老情敌地牢里寻思脱身大计,晴天一霹雳,老天爷给他送了个牢伴。 他离家出走三年半的女儿,花不落。 地牢小,统共两间牢房,左边关他,右边关他女儿。咣当咣当,守卫打开隔壁牢门,把沉睡不醒的花不落扔进去,“扑”好大一声响动。 地板上可没铺稻草,硬邦邦的,花之望疼得心肝抖三抖。 斐法春风得意,一扫多年晦气。他优雅捋须,活似一张口,就要吟首“床前明月光”或“花间一壶酒”。他停在花之望的铁栅栏前,笑道:“哈哈哈,不负君之所托,令爱到了。” 托托托,托你个老母啊托! 花之望气得大叫:“不肖女!不肖女!我今天就一掌劈了她!斐弱弱你开门,我用口水淹死她!” 斐法笑吟吟瞧着他:“不劳你动手啊,是先淹还是先劈?我这边人手够。” “先把你狗头摘了!” 斐法可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他好脾气的劝道:“好了,好了,花兄,这种话就别说了。你只这么个女儿,就是掉根头发丝儿,你也心疼,对不对?来,我们聊聊别的。” 花之望怒目而视:“花某从不受人威胁,有什么手段冲我来!” “不敢。”斐法施施然走到隔壁栅栏前:“不愧国色天香,可惜美人多刺。你说,如果把她的刺拔了,是不是更教人心喜?” 花之望闭嘴不语。 “斩手断脚什么的太过血腥,不如……折了手指,废了气海?”斐法回头,和花之望商量。 花之望别开眼睛。 “你怕了。”斐法笑:“赵珉,花不落,你只能保一个。”他让人点燃一支线香:“给你一柱香时间定夺。” 笑意收拢,端坐牢前。 左右牢房之间,是木柱栅栏,花之望斜眼望去,眼角余光恰好能看到花不落半个身影。她肚子平坦,身形瘦削——不知他是多了个外孙还是外孙女,不知她吃了多少苦。 可恨他现在动弹不得。 一柱香时间转瞬即逝,斐法冷冷一笑,命人将花不落拖出牢房,摆放在自己脚下,方便花之望观看。 “东风醉有个好处,即使我现在把她拦腰斩下,她在梦中也不觉得痛。”斐法的目光从花不落腰间滑过:“花兄放心,她不会哭。” 花之望咬紧牙关。 “那就,先折右手拇指吧。” 斐法身边有人站出来,捏住花不落右手。 花不落手指纤长,用她娘的话说,练琴比练剑更适合。此刻被另一双粗糙的大双捏住,更显柔弱。斐法半闭双目,似不忍亲眼看接下来的画面。他好心提醒:“花兄,你这时说,还来得及。” 花之望半生江湖客,所遇险境不计其数,却是第一次这般无助。他脸若寒霜,死死盯住斐法,第一次将此人从“老情敌”位置上移至“今世仇”。 他无碍心法已臻化境,软骨散奈何不得他多久。若正常运转,再过半个时辰,药力便开始退散。此时,他根本再顾不上“正常”,倒行逆施,生生将气门冲开。 口中腥甜,已是伤血上涌。他紧抿双唇,艰难吞下。 斐法见他双目如剑,轻轻一笑:“动手。” 捏住花不落右手的那人即刻发力。地牢内本来静寂,一声“啊——”突兀响起。 花之望又一口伤血上涌,忍无可忍喷射出来,同时真气流转,强行恢复一半功力。他迅速扑向铁栅栏,运气掰弯铁柱,喝道:“休伤我女儿!” 伤的却不是他女儿。 捏住花不落右手的壮汉在“啊——”声之后,如风筝般飞上天花板,又断线般跌落。平躺地上的花不落眼疾手快,甚至在他将飞未飞的瞬间,抽出他腰间长剑。 剑尖一振,刺向斐法。 斐法意外地“咦”了一声,顺着花不落剑风,残叶般向后飘落。花不落剑快,他反应更快。 花之望将铁柱掰出个洞口,前一瞬正要出来,后一瞬愣在当场。 斐法太信任东风醉的药力,竟未给花不落捆上绳索。他冷冷看向下属,那其中便有擒拿花不落的“阿良”等人。 阿良如芒在背,冷汗淌额——斐大人在责怪他办事不力。 斐法将目光移回,那一点惊奇尽数撤去,又是大局在握的气定神闲:“小小年纪,就学会使诈了。” 花不落在“攻敌”和“护爹”之间,毫不犹豫选了后者。她长剑一挽,挡在花之望跟前:“将计就计而已。” 那日,蓝拥翠怕花不落遭人暗算,临走前在她身上放了条盅虫。这种盅虫喜吃毒物,在无人饲养的情况下,能存活十日。期间若花不落中毒,身上的毒素会被它吸食干净。 东风醉不算毒药,但林清和怕失手,在蜡烛中又掺了软骨散,被花不落吸入体内。盅虫饿了几日,一闻到软骨散,便孜孜吸食,顺势将并不喜欢的东风醉也落了肚。 花不落气海只空寂一瞬,便察觉到盅虫异动,然后真气缓缓归府。 机会难得,她两眼一闭,顺水推舟装睡。没想到运气好,真找到花之望。然而运气也不算好,那个斐法把她当她爹软肋,刚一见面就折手指。 没有拇指握不住剑,这是大事,她不得不提前“醒”过来。 花之望看着她,三年半的时光从天而降,砸得他头晕眼花、脱口而出:“不肖女!你爹要被你气死了!” 花不落讪讪地:“那、那也不用吐血吧?”多浪费。 花之望被花不落气得神采奕奕:“这不还不是为救你!我快死了,你好好端茶递药,做床前孝子!” 花不落为难:“这可不敢答应你,我们能不能出去还是未知数呢。” 花之望鼻孔里“哼”一声,朝她摆摆手:“长辈的事情,小辈一边去。”整整衣衫,长袖一振,风度翩翩从铁栅栏中走出来:“斐法,你心中有数,若不是我愿意来,你抓不到我。同理,眼下我要出去,你也拦不住我。” 父女俩的思维方式出奇一致。艺高人胆大,遇到险境,不退反进,都顺势而为将计就计。当日花之望遇袭,斐法倾巢而出,其实并没有十分把握能困住花之望。 眼下花之望口出狂言,他不敢大意:“你受了内伤,还大言不惭,未免虚张声势。” “看在多年相识,打个友好招呼而已。送我们出去,或我们闯出去,你考虑考虑。” 斐法沉沉盯住花之望。两人相识二十几年,从好友到情敌,他始终被花之望压了一头。如今各有立场,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他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 半晌,斐法凛然展臂虚抱:“斐某领教花兄神剑。” 花之望点头:“既如此,便如此。” 地牢内还有些许闲杂人等,包括前来邀功的天菊教“阿良”,及暂时听令于斐法的越王府死士。他们团团围住花氏父女,顺利摆开“插翅难飞”的局势。 花之望连眼角都未朝他们倾斜半分。 花不落看向“阿良”。此人面目平平,别说花不落脸盲,就算她一切正常,也留不下什么印象。 但他背着桃夭。 花不落朝他一笑,手中剑尖抵地,懒洋洋拖了过去,老友闲聊般询问:“你动手给,还是我动手拿?” 荆钗布衣,素面朝天。 清洌如松,明净如雪。 姝丽的五官忽地失去性别标识意义,“阿良”心中打个突,暗室中让人灭顶窒息的剑意重卷脑中。他也使剑,见桃夭而心喜,擅自扣留,此刻竟不敢犹豫。 解下桃夭,双手奉上。 花不落笑:“多谢。”转手递给花之望:“爹,借你一用。” “桃夭”本是“破天”,花之望二十来岁时,日日与它厮混。老来负心,他轻哼:“对付斐弱弱哪里要什么神兵利器?拿根树枝都算抬举。” 可惜没有树枝,花之望勉为其难要了断线风筝那一把。 “好。”花不落站在花之望身侧,竟颇为惬意:“爹,这是你第一次带我打架呢。” “不错,可别拖后腿。” “哪能呢——你对付一个,我对付六个,看谁先搞定。” “受伤算输。” “同意。” 父女两一边说,一边捏起剑诀。后背相抵,花之望对着斐法,花不落对着众死士。 斐法等候已久,袖间真气鼓涨,蓄势待发。 花之望与花不落身形同时跃起,两柄长剑左右开花。斐法不敢大意,凝神接招,“推窗望月”挟毕生功力迎战。 哪知花不落刺向众死士的剑意忽地收回,旋身之间,“喜”境大开,紧跟花之望斩向斐法。 ——哪里是什么你一我六,分明是以二敌一! 花之望强行冲破气海,内伤不轻,此时勉力施为,最多只有半数修为。斐法为人谨慎,明知他受伤,也将全力以赴。 这本是万全之策。 没想到的是,父女两不要脸! 花之望第一剑就是无碍剑法第七式“惊”剑,势如山崩,直劈斐法面门。这一招毫无花巧,纯属千万剑之后最直白的结果——杀。 惊心而动魄。 幸好花之望剑意猖狂却内力不足,斐法袍袖翻飞,以四两拔千斤。剑尖从他胸前堪堪刺过,失了目标,而他右掌已击至花之望丹田。 千钧之力转瞬即发。 没想到桃夭欢腾露面。它巧如灵蛇,直袭斐法咽喉,若他不收掌回身,下场就是“剑挂斐法”,血溅当场。 斐法无半分思考时间,全凭本能将上半身后折成桥,险之又险避开桃夭。不待他动怒,花之望抬腿上挑,正踢向他尾椎。 三人动作实在太快,众死士刚生出“为什么不打我”的念头,他们已稀里哗啦过了二十招,斐法死里逃生足十次。 待众死士面面相觑决定拔刀相助,两柄长剑已一左一右架在斐法脖子上。 一向优雅淡定的斐大人瞠目欲裂:“花之望!你!你!你无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初见岳父 无耻的花掌门一边吐血一边封了斐大人身上数处要穴,然后把剑一扔,挂在僵直的斐法身上:“劳驾,借个力。” 这把老骨头元气大伤,又累又痛,简直要命。 人肉拐仗斐法:“!!!”气成河豚,失去说话技能。 花不落好几次被斐法掌风扫到,脸上、胸口多处隐痛。她握剑右臂用力过猛,微微发抖,换了个站姿,依旧剑尖抵地,将戒备由明转暗,好似懒洋洋地:“斐前辈,是时候送我和我爹出去了吧?” 擒贼先擒王,这种小默契,父女两还是有的。老爹受伤,做女儿的自然要补刀。 拿下斐法,一切好说。 斐法自许才智过人,眼下阴沟里翻船,羞愤欲死——实在也是因为花之望实力过强,他不习惯对方和别人“联手”。他咬牙切齿,挤出两字:“送客。” 识时务者为俊杰。 身在虎穴,夜长梦多,父女两不敢浪费丝毫时间。花之望勉力提气,在前探道。花不落押着斐法,在后摄众。出得地牢,满天星光,已是晚上。 外边是座普通的院子,檐下稀稀挂着灯笼,数列守卫严阵以待。早有人从地牢传了消息,要严防死守,不让囚犯逃走。 只是没想到牢头被擒,投鼠忌器。 守卫们团团围住三人,不敢异动。 斐法目光冷咧,勉强戴回斐大人的面具:“退后。” 众守卫退后,让出三米宽的包围圈。 花之望抬头看看天上明月,云层半遮,晦暗不明。他百忙中抽空一叹:“斐弱弱,一别经年,你过的不好。” 斐法冷笑:“无亲无故,无牵无挂,甚好。” 花之望拍拍他肩:“你今日要伤我女儿,再见就是我的仇人,保重。” “哈。”斐法毫无笑意:“我本想免一场江湖浩劫,今力所不能及,无憾也。只望他日,你也无憾。” 两人目光相触。 烈烈往事,早在漫长岁月中褪色。少年时做事爱问对错,待千帆过尽,所有选择不过“你想如何”。 待知想如何,却是难如意。人轻如蚁,在俗世洪流中身不由己。东风吹他到西岸,他便一世难归故土,此生再无故人。 半晌。 “走罢。”斐法冷然。 花不落扶着花之望,跃过院墙,瞬息不见踪影。 看天色,此时戌已过,亥时未到,杭州城内不设宵禁,街上尚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走动。花之望伤势不轻,花不落担心误了时候,也不分东南西北,胡乱找个隐秘处,先替他运气疗伤。 一柱□□夫,花之望阻住她:“够了。” 花不落额上淌汗,她爹气海雄浑,她帮忙引导,很是吃力。 “离了家,没人管你,功夫都搁下了。”花之望一本正经说反话——其实两人真气一交融,他就发觉女儿精进不少。 花不落自动从“娘亲”归位为“女儿”,搬出无赖相:“哪里的话,刚不还跟你并肩制敌吗!” 在花不落离家的三年半里,花之望积攒了一千种担心,一万种责怪,时常设想,如果哪天找到这个不肖女,第一件事是命她跪下伸手掌,他要毫不留情打上一百戒尺,教她一辈子都不敢重犯。 然而,此时此刻,他刚说了一句不算重的话,心里就酸软难当:他的不肖女好好站他跟前了! 看,没有缺胳膊少腿,没有生死两茫茫,就这么笑魇如花站他跟前,好像从来没有离过家,而他所担心过的种种,终于尘埃落定,变成庸人自扰。 眼睛一眨,竟滑下一道水痕。 花不落眼力好,借着微微月光瞧见,骇得手足无措。她原先一心躲着她爹,后来一心要寻她爹,两种境况都没有设想过“真碰上了怎么办”。父女之间,该有的问题一直拦在那里。 如今一道浊泪,将她的防备打得落花流水。 她怔怔立在原地:“爹,对不起。” 花之望绷着脸:“哦。”回过神,强行挽尊:“我眼睛进沙子。” “啊,对,我也是。”花不落转身:“我去问路。” “去哪?” 这个问题很好,成功问住了花不落。她不放心受伤的花之望独自过夜,但要是让他和君回雪见面,所有事情立刻暴露。 她烦燥地抠了抠“桃夭”二字,自暴自弃般回答:“神剑门。” “好端端去神剑门做什么?”花之望拒绝:“我和古长书不对付,不去。” “我在纵天榜比赛呢。”花不落责怪他:“为了找你,我违规外出,太耽误事了。” “不肖女。”提起这个花之望就来气:“若不是为你,我怎么会受伤?” “若不是你被人抓住,我会去找你?” “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你操什么心?好好比赛才是你该做的事!” 得,父慈女孝烟消云散,互相伤害才是常态。 父女两并肩而行,你一句我一句颠三倒四毫无章法交流彼此近况,比如:你娘做了几十件新衣,你再不穿就成旧衣;比如:你外孙女聪慧无双,随你女儿;比如:你两个师弟成亲了,一个生小子一个生姑娘;比如:爹你是不是没想我,为何一根白头发都没见到;比如:自你走后家里的桃树不结果,今年摘花枝去卖;比如:我当猎人英明神武,威镇乡邻,回头给你送张厚狼皮…… 就是都绝口不提花谢谢她爹。 花之望自觉要体谅女儿的难处,那渣男既不肯负责,我就养女儿一辈子,可不能再把她逼走了;花不落则烦恼两个爹见了面会不会当场押她拜堂成亲入洞房。 越是接近神剑门,花不落越是心慌。 她试着放慢脚步:“爹,要不,你还是在外面住个客栈?” “怎么,不是你说外面不安全吗。” “哈哈哈。”花不落讪讪地:“你不是不怕吗。” “外孙女在等我,我怕了。”花之望反问:“你在怕什么?” 自家女儿自已知,花不落一路东拉西扯拖泥带水,先还当她体谅老爹受伤慢慢走,随着她前言不搭后语的次数多了,花之望单方面确定此女有古怪。 “我有什么可怕的,手起刀落不过碗口大个疤。”花不落给自己壮胆,悄悄露点缝:“我现在寄人篱下,那人身份复杂,待会见着,你千万保持镇定,不要激动。” 花之望鼻子里哼出个“不屑一顾”,气定神闲:“就是天皇老子亲临,你爹也不会大惊小怪。” 花不落夸他:“大气!不愧是我爹!”趁他意志力薄弱:“还有绝对不可以逼我做任何事!” 花之望心情好:“当然。” 如此这般,花不落心中稍定。 偷摸出去,自然得偷摸回来。没有古长书亲自迎接也就罢了,竟还得走屋顶避守卫——架子极大的花大掌门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可怜天下父母心”。 为女儿,忍了。 轻飘飘落到瓦片上,悄无声息掠过几个院子,花不落发愁。出去的时候认方向,回来的时候得认院子。她和院子相见不过数日,互不熟识,黑麻麻一片根本不知谁是谁。 花不落:“……”。 大意了。 灰溜溜站定,略一扫视,只见不远处朦朦发光,屋顶竟有一人提着灯笼。来不及躲藏,便发现那人眉眼熟悉。 不正是渊澄山庄庄主大人君回雪? 他似有所感,朝花不落这边看来。理论上,他明她暗,难以辩认。事实上,他毫不犹豫动身。 不是他眼力非凡,而是,等得久了,便不愿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君回雪几个起落走近花不落,笑意渐浓,急急喊道:“姐姐,是你吗?” 这种名为“着急”的心情,他今日品了个够,能使唤的人手通通撒出去搜寻,迟迟不见消息。明知站在屋顶无济于事,却不管不顾站定。似乎只要他心诚些,就有资格让老天对她宽容点。 花不落正要回“是我”,花之望踏前一步,挡在她前边:“你是何人?” 君回雪的喜悦半途折翅。目光旁移,只见花不落身边多了位气度不凡的男子。此人三十开外,发式虽略为散乱,精神也略显不济,但五官俊美,双目如炬,自有一种岳恃渊停的意味。 相比之下,他堂堂君大庄主竟显青涩。 君回雪曾在多年前的除夕宴上见过花之望一面,坐席太远,又心不在焉,完全没有印象。此时见一陌生且出色的男子对花不落强势回护,心中不悦,神色淡淡:“在下君回雪,阁下是?” 花之望亦不悦:“你是君家那小子?见着前辈,行礼都不会吗。”亏他多年前还将他列在“女婿候选名单”上。 差评,划掉。 君回雪听他自称前辈,不由仔细看他五官,咦,似乎有些熟悉?再看花不落,一左一右两张脸,像了个七八分。 他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敢问前辈尊讳?” 花不落讪讪一笑:“我来介绍一下。”她咬牙:“这是我爹,也是谢谢外公。” 君回雪手中的灯笼猛地一抖,差点掉到瓦片上。随后,他脸上的血色“刷”一下消失,唇角的假笑“咣”一声下线,脑中嗡嗡嗡只剩空白,默默演练多时的台词脱口而出:“小婿君回雪,拜见岳父大人!” 花不落:“……” 花之望:“!!!” 谁来告诉他,他什么时候嫁女儿来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欺女之仇 在君回雪的设想中,他与岳父大人的会面,应是百花齐放、鼓乐齐鸣、六礼齐备,他身着最完美的礼服,端着最得体的仪态,用实际行动告诉对方:我,就是你命定的乘龙快婿。 决不是这种“一轮明月挂梢头,三人对影各无语”。 开局如此艰难,唯有勇敢破冰。花不落提醒:“爹,哪怕天皇老子亲临,你也不会大惊小怪。”何况区区凡人。 花之望摇头:“天皇老子若喊我岳父,我也会大惊小怪。”何况活生生的人。转向花不落:“他真是你夫婿?” 君回雪为自己的失态泪流满面,忙将灯笼往花不落手中一塞,长袍一掀单膝跪下:“花前辈,是晚辈孟浪了!晚辈心仪花姑娘多年,尚待家母备礼提亲,今日唐突,还请前辈万勿怪罪,成全晚辈心意!” 男儿膝下有黄金,该出手时就出手。 花之望心里一下舒坦了,懂进退,有家底,五官端正,衣品尚可,若是不介意我女儿有个女儿,也是可以考虑的。轻咳一声,脸上淡淡:“这事嘛,从长计议,你先起来,堂堂庄主,大庭广众的,像什么话。” 身负“大庭”和“广众”两职的屋顶们集体沉默。 君回雪站起身,从花不落手中接过灯笼:“时间不早,前辈可要用宵夜?”不等花之望回答,又轻声问花不落:“你这半日去了哪里?可吃过饭?” 按他平日滴水不漏的做派,自然不会这么失礼,可怜他此时心情跌荡,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刹不住车。 肚子空空的花之望把“也可”二字重新咽回去。 花不落不觉有异,利落地答:“边吃边说,我和爹都饿坏了。” “嗯。”君回雪跃下院中,吩咐道:“上菜。” 院子里自开小灶,饭菜一直有人热着。君回雪一声令下,丫环们便走动起来。花之望走进灯火通明的客厅,眼前一花,一个粉嫩嫩的小团子迅速扑到花不落脚边。 花谢谢拖长声音喊:“娘亲——” 花之望惊奇地瞧着她。这个小女娃,眉眼陌生,脸型唇线却肖似花不落,软软一抿嘴,和小时候的花不落一模一样。不知怎么地心就软了,双手不由自主伸过去要抱她:“乖孙,知道我是谁吗?” 花谢谢紧紧挨着花不落:“娘亲,他是谁?” 花不落把花谢谢放到花之望臂弯:“他是你娘的爹,叫外公。” 这个解释很到位,花谢谢瞬间领悟到,不挣不动,乖乖坐着,还得出一个结论:“娘亲的爹,没有我爹好看。” 花之望乐呵呵的:“我不信,叫你爹出来当面比比。” 所谓童言无忌,花大掌门就是随口说说逗小孩,借此建立融洽关系。哪知花谢谢一扭头,冲君回雪笑:“爹,外公说要和你比好看。” 君回雪和花不落迅速对望一眼,即刻别开。 君回雪:“前辈,请容晚辈解释……” 花不落:“谢谢,别和外公乱说……” 心虚得如出一辙。 花之望微眯双目,目光不善:“你不是我女儿的夫婿,却是我孙女的爹?”他可是无碍山一把手,脑袋转起来比谁都快:“原来你就是那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声色俱厉。 花不落还怕这两人见了面得合伙逼婚,哪里知道在三年半时间里,当爹的早翻转念头。他一把刀一把剑雕琢出来的女儿,举世无双、珍若明珠,当初你瞎眼不要,如今我不稀罕给。 既然不结秦晋之好,就只剩欺女之仇。仇人见面眼必红,不死不休是正道。 花掌门瞬间翻脸,脸若寒霜,抱着花谢谢坐在主位,大声安排:“吃饱再和你小子算账!”朝女儿一瞪眼:“还不过来!” 花不落忙过去:“乖女,跟你爹睡觉去。”把花谢谢抱给君回雪:“我和我爹聊聊。” “我来说。”君回雪不愿把难堪给她:“要打要骂,我都受着。” “你就别添乱了,我们父女两的事,不要你掺和。”花不落朝他一笑:“谢谢困了,你好好陪她。” 他的花不落,不推脱、不逃避、不依附,从来磊落。在她身上,找不到女儿家的娇气与媚态,却屡屡教他心动神迷。 “嗯。”他愿意听她安排,把花谢谢哄回卧室。 丫环们鱼贯而入,把饭菜摆上桌,厅内两人举筷便吃。待腹中有了东西,花不落倒了两杯茶,规规矩矩站起,给花之望敬茶:“爹,女儿不孝,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父女两难得这么正经,气氛有些奇怪。花之望喝口茶,喉咙里咕哝出一句:“算你识相。” “爹,我和君回雪之间,有个女儿是事实,但并不是他负心于我,今日我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讲给你听。” 父女两刚死里逃生,便进入子女教育时间。花不落自觉脸皮厚,对着老爹,稍作腼腆,也就算了。从无碍山初遇,到樱桃林救人,再到白鱼庄重逢,一一道来。 花之望脸上时阴时晴,把菜吃个光。 “爹,情况就是这样。”花不落做总结陈词:“我还没有想好是否与君回雪成亲,请你给我时间。” 她这般坦白,就是为了“从宽”。 “想!你好好想、慢慢想,千万别便宜了那小子!”今时不同往日,花之望本已生出不嫁女的想法,听花不落一番话,更是咬牙切齿——他好好的女儿,怎么就阴差阳错碰上这种事! 得,自已的女儿自己疼,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二话不说,一概支持。 “爹,真的吗?”花不落还满脑子“逼婚”场景,花之望这么痛快,大出意料,恨不得给她爹磕头。哪怕今日第一场赛事晋级结果尚未公布,她也提前安排了:“等我拿了纵天榜赏银,一定请你吃三百只醉春鹅!” 无碍山下有家老字号烧鹅店,花之望隔三岔五要去吃一顿。吃得多了难免上火,花夫人便克扣他零花钱。可怜花大掌门,吃鹅还得靠攒钱。 往日在家,花之望没少打花不落主意,每月女儿领到月银,他便鬼鬼祟祟带她下山,先合伙吃个饱的,顺便制定本月哪天再来吃完剩下的几顿。 此时花不落自动自觉把冤大头伸出来,花之望却一反常态拒绝了:“纵天榜?要它赏银做什么,你明天就去退赛,带乖孙回家找你娘。” “什么?”花不落莫名:“你前面不还让我好好比赛别操心你的事吗!” “对,别操心我的事。但这纵天榜你也别玩了。”花之望转入正题:“杭州城如今已成是非之地,越快离开越好。” “江不休也是这般说,爹,杭州到底有什么事?” 花之望不知江不休的事,心中一个咯登:“不休说什么了?” 花不落简单把江不休失踪前后的事情说了,最后道:“爹,你都知道些什么?” “别问,这些事情和你无关。” 花之望神色肃然:“明日就收拾收拾回家去,叫上不忧、不骄,护着不休,越快越好。” “那你呢?” “我得打听高德丝局伙计的下落。”花之望缓缓神色:“别担心,我会通知你负责此事的师叔师伯过来,很快也会回去。” “你不走,我更不会走。”花不落蛮不讲理:“除非你给我三千两银子!” 哪壶不开提哪壶,花之望银子都在夫人手中捏着呢。他也蛮不讲理了:“叫你走就走,你就得听我的!”还举例子:“你看你女儿多听话,让她睡觉就睡觉,你得跟她学学!” “她爹比我爹好看,她乐意听话。” 花之望:“……”果真不肖女! 花不落也不高兴:“我都当娘了,你还糊弄我?把事情说清楚,该不该走,我会做决定的。” 花之望吹胡子瞪眼,花不落死猪不怕开水烫,父女两不欢而散。如此一来,花之望也就忘了要跟君回雪这小子“算账”,丫环上来请他去休息,他袖子一甩就去了。 花不落洗漱完回房,房里静悄悄的,推门进去,只窗边点着一盏油灯,花谢谢已经在床上睡得香甜。 一个黑影依在外间软塌,见她进来,低唤一声:“姐姐。” “还不去睡?” “不急。”没有问清今日情状,他怎么睡得着。君回雪起身,拉住她手腕:“外边说。” 花不落本想拍开他,方才屋顶提灯相迎的模样却冒出来,一犹豫,也就随他去了。 有花之望镇守,君回雪都不敢带她到花厅。幸好院子里有石桌石椅,两人坐下来。 “我今日外出,赛场里可有什么事?”花不落挂心赏银,先问纵天榜。 “今日日下午一切正常,全部选手都比试完毕。你没有来,我去告假,也无甚关系。明日休息,后日公布积分,再进行第二轮赛事。”君回雪几句话答完:“你是怎么找到花前辈的?他怎么受了伤?” 花不落便把事情经过告诉他。 君回雪越听越心惊,待到后面,常年带笑的面容紧紧绷起。他心中已有了决断:“姐姐,退赛,回无碍山。” 花不落惊奇的看着他;“为什么你也这么说?” “此事宜早不宜迟。”君回雪起身:“我去请花前辈,他会给你答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拿个主意 花之望本不想在该睡觉的时间里讨论糟心事,奈何君回雪道:“请前辈带不落回无碍山。” 这小子说的,正是他想做的,身子不由自主跟上。 三人坐定,君回雪无半句寒暄,直奔主题:“前辈,越王将你困住,可是为了寻人?” 花之望眼皮半掀,冷冷看他一眼,似责怪晚辈冒犯,其实只是心底评判——君回雪说的是“越王”,不是“斐法”,他知道的,远比自己想像的多。 “前辈,请勿见怪。我追查天菊教多年,今日可以确定,它只是越王座下走狗。天菊教插手的诸多血案,初看无甚关联,但若深入下去,会发现,它们有个共同特点。” 花之望“哼”一声:“共同特点,内斗吗?” 说起来,天菊教再厉害,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直接用武力将武林门派重创甚至灭门,他们最擅长的,是“从内往外”打,挑起内斗,坐收渔利。这也是它明明作恶多端,却迟迟没有壮士扯义旗,联手把它一举剿灭的原因。 那毕竟是别人家家事啊。 “不。”君回雪目光灼灼:“天菊教下手的对象,全部都曾于20年前中秋,出现在湘粤相接之地。” 有风掠过,吹动廓间灯笼,光影一阵晃动。花之望反而眉目不动:“哦?” “20年前中秋日,德安皇后出宫游玩,途经湘地,遭遇刺客,当场死亡。其幼子赵珉,不知所踪。”君回雪步步紧逼:“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天菊教在替它的主子赶尽杀绝。” 花不落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无奈道:“等等,为什么我听不懂?” 两个男人有志一同,竟都没有搭理她这块心尖肉,四眼相触,似有刀光剑影。 然后,君回雪一笑:“惭愧,我知道的,就这些,请前辈继续。” 你开的头,让别人继续? 而花之望竟真的接下去了:“不错,越王在找他的弟弟,当今唯一的嫡皇子,赵珉。” 这是一个属于皇家的爱情传说。传说,今上年轻时爱民如子,多次微服私访,某次出行途中,竟对一位江湖女子一见钟情。 帝王与侠女,若是拿尺子量,两者的身份地位之差,十万八千里都打不住。 怎奈帝王多情,软磨硬泡,百般手段,终以“后位”为聘,娶得侠女回宫。这一段□□,皇家不作隐瞒,天下皆知,羡煞江湖无数女侠。 然而世人不知道的是,后宫的莺莺燕燕,朝堂的各方势力,岂容得下一介江湖女稳坐后位? 不过两年时间,德安皇后身心俱疲,独身带着半岁幼子,留书一封,连夜离宫。她武功卓绝,又认为自己的离去就是一切的结束,自不会带侍卫在身边。 哪里想到,一场精心策划的捕杀已经展开。 她家在蜀地,为免暴露行踪,便悄悄前往闺中好友夫家所在——岭南无碍山。刚行至湘粤交接之地,诸多死士假扮山匪,拦路截杀。 德安皇后再厉害,也敌不过一波又一波的死士,何况还带着一个孩子?她奋力护住幼子,濒死之时,好友夫妇赶到。 好友手无缚鸡之力,她的夫婿,却是全天下最能打的男子之一,诸多死士无一生还。德安皇安提着最后一口气,将幼子赵珉托付给好友,只道“万不可回宫”,来不及再解释任何一句,便撒手而去。 好友夫妇不知前因后果,又担心敌方势大,于是一把火将死士烧成灰,碾转将赵珉隐去姓名藏好。而德安皇后未嫁时是江湖豪客,她的好友未嫁时是官家仕女,这么多年竟无人知晓两人曾是密友,无碍山一直无碍。 听到此处,花不落终于反应过来:“德安皇后的好友……” “姓知,名遥。”花之望轻轻一叹:“正是你娘。” 怀孕七月的知遥得知好友来访,恨不能立刻相见,花之望是能闯刀山火海的人,不羁惯了,也不觉得自家娘子挺着大肚子外出有什么不妥,亲自去张罗舒适的马车,亲自护着往湘地走。 万没想到,德安皇后竟会遭遇追杀。知遥心知自己帮不上忙,藏身马车,任由花之望大杀四方。结果,有个死士发现了马车里的知遥,一刀砍来。情急之下,知遥闪身滚落马车,堪堪躲过。 花之望闻声来救,待他将众死士制住,才发现知遥一直趴在马车下,痛苦的浑身抽动,身下一片血红。 知遥肚中的双胞胎,女孩早产,男孩胎死腹中。花之望几欲发狂,这才毫不留情将众死士斩杀。 “阿宁,你曾经问过,为什么让你穿男装。”多年过去,爱妻身下的血红,仍让花之望轻轻闭上眼睛:“你娘,一直觉得你有个兄弟——这就是原因。” 从花不落有记忆起,她的穿衣规律就是一月女装,一月男装,小时候不懂,以为大家都这样。后来懂事,去问父母,得到的回答是:假装儿女双全,增加幸福感。 有一段时间,她天天求这对不靠谱的父母:快生孩子去! 她娘朝她撒娇:生孩子好痛,你忍心吗? 却原来,她娘根本再也怀不上孩子了。 花之望正色道:“将皇子藏了这么多年,你娘只想不负德安皇后所托,让他远离宫廷,平安一生。但看来,那些大人们,并不想放过他。” 斐法公然对自己出手,背后站在谁,昭然若揭。甚至连德安皇后之死,也大有关联。 只是不知今上对自己唯一的嫡子,到底是何态度?这么多年来,他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听之任之? “今上年高,自德安皇后离宫,后宫空悬,储君未立,听闻朝堂上诸位大人喊立后、立太子多年。眼见今上身体日渐衰微,形势更加紧迫。这般关口,太子之位呼声最高的越王却离京来杭,这是示弱避嫌,还是势在必得?” 君回雪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每次说,都直击要害。花之望看着他,想:你小子,够胆说。他转向女儿:“阿宁,你明白了吗?杭州城转眼就要变成一锅热油,把我们这些江湖蚂蚁一锅炸了。” 泡在油里的走不了,你们这些刚爬上锅沿的,赶紧打哪来回哪去。 然而花不落干脆利落:“爹不走,我也不走。” “你!”花之望噎个正着,亏他前面苦口婆心卖了半天惨。 “爹,这事不怪我,你和娘藏了人家皇子,这已是不争的事实。越王有权有势,我能躲哪里去?不如就留着,看他想干什么。”花不落看向君回雪:“何况还有你。” 在一般情况下,花不落不太像个背景煌煌的“武二代”,她为人平和,做事低调,在“江湖儿女多奇葩”的圈子里,几乎没有可传诵的逸事,见不到脾气性情。但其实,因为从小被当做大师兄大师姐,她拿惯主意,到哪都是一锤定音的那个。 哪怕是面对花大掌门呢。 君回雪却因那句“何况还有你”晃了一下心神,错过矢口反对的最佳时间。待回神一想,若让她回无碍山,似乎真不如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安全。 他沉默了。 “不过,越王这样对兄弟,他爹都不管的吗?”花不落好奇。 “越王,表面来看,并未出格。”君回雪道:“我查天菊教多年,都不清楚他所为何事,更不说其他人。” 越王在宫中兄友弟恭,在朝廷谦和有礼,在民间甚至和武林人士相交甚笃,怎么看,都是一个翩翩君子。 “君小子说的对,如果不是我这种局中人,越王什么都没做,他甚至早就忘了自己还有个失踪的兄弟。”花之望有点头痛的拧眉:“这种人最难缠,不知什么时候就挖条阴沟等着。” “局中人。”花不落忽地抬眸看向花之望:“别人的家事,我们本不应掺和。但如果这家事危及人命,可就不得不掺和。爹,你去找皇帝,他才最应该是局中人!和他说,这大儿子一肚子坏水想泼在他另一个儿子身上,他管还是不管?” 管,就快快出手。不管,我们接手。 天高皇帝远,花不落并不如何敬畏天子,目前来看,别人家两个小孩子打架,找家长来解决是最恰当的。 皇帝再贵重,也是个爹。 花之望有点迟疑:“可是你娘答应过德安皇后,绝不让她儿子再回宫中。我去找皇帝,岂不是把人往回送……” “藏起来是为了保他儿子,亮出来也是为了保他儿子。”花不落笑:“如果换作是我,定不会坚持。” 就是这么个道理,20年前,哪里能知道20年后会发生什么。你看,为了让谢谢过好一点,她与君回雪重逢后,迟迟没有拒绝两人成亲的提议,早和当初下定决心远走高飞的情况背道而驰。 对普通人来说,进出皇宫面见皇帝,难如登天。对花之望来说,却只是想不想的问题。他心中立刻亮堂堂,一巴掌拍在闺女肩上:“就这么办,我找皇帝告状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天降大锅 第二日,用过早饭,便是“舍身运宝”积分公布时间。 裁决台上积分榜红绸烈烈,按小组列明参赛者成绩。陈不忧左手捏着公孙南的纸扇,右手拎着诸葛玄文的外衣,和蓝逐浪保持一臂距离,站在看榜的人群外等候。 陈不忧生无可恋:“我为什么会混到今日这个地步!” 蓝逐浪双目放空,耐心地再次把小蛇按回袖中。前边人头挨鼻尖,胸膛贴后背,让他站在圈外,很好。 不过片刻功夫,公孙南的圆脸奋力突围出来,他笑眯眼:“走了走了,找花大去!” 诸葛玄文跟在后头:“去讨打吗?” 公孙南毫不犹豫拍他头:“你才一大早讨打!” 两位大佬自说自话,说完就走。反正陈不忧是不必问,蓝逐浪是问了也白问,两人总得跟上。 说曹操,曹操到,迎面撞上花不落和王不骄。 “花大,开门大吉,讨喜封的来了。”公孙南喜笑颜开:“你积分是女子里边最高呢!” “喏,赏了!”花不落抬手一抛,公孙南忙一接,竟是颗炒花生。 “积分榜第五十六名,稳进二阶。”诸葛玄文不玩虚的。 “那我呢?”王不骄糟心得很,昨日那场面混乱不堪,太影响发挥。 “王不骄是吧?你陈师兄特意交待要看,积分榜第一百零九名,进阶。”诸葛玄文漫不经心报分。 公孙南凑过来挤眉弄眼:“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都过了。花大,今日就到你院子里喝口酒庆祝庆祝罢?唉哟清汤寡水我快吃吐了……” “酒?”花不落笑道:“你对君回雪有什么误会?他像是会随身带酒喝的人吗?” “君回雪?”公孙南睁大眼睛:“你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像是找他讨酒喝的人吗,我是找你啊!” 他有些理解不能,为什么花大会把自己和君回雪那厮联系在一块。 花不落:“……” 别问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今日确实无甚要事,适合聚众喝茶打屁。一群人浩浩荡荡走到小院,无视掉君回雪怨念的眼神,各寻乐子。 君回雪:“……” 他本来是要与花谢谢她娘好好增进感情的! 有人欢喜有人忧,一日过去,参赛选手少掉一半,由三百三十人变成一百六十五人,被淘汰的都转移到围观席上去了,其中就包括唐果唐大小姐。 高台上,古如霜依旧眉目清冷,介绍第二阶赛事章程,本关卡名字依旧恶俗:“浪里神箭”。 赛场上已布置好十条赛道,每条赛道由十个圆形大水缸无缝连接而成,缸中装满清水,水上有三指宽、两掌长的浮木一块。在水缸尽头五十米处,立有箭靶,参赛者脚踏浮木,快速往前奔跑,边跑边射箭,跑完十个水缸后按射中靶心的箭来计分,只取前五十名晋级。 比赛的关键点在于,参赛者膝盖处绑有灰布一块,遇水变色,变色就淘汰。评委也不管你跑完水缸到底要多少时间,在哪个位置射箭,如果轻功足够好,完全可以站在离箭靶最近的第十个水缸,无限制射下去,并且,一筒箭有十箭,不限制参赛者背多少箭——只要你能在浮木上站稳,不怕膝上的灰布变色。 毫无疑问,这一关是轻功爱好者的幸运关。 在“舍身运宝”中名列前茅的壮士们都傻了眼——别的不说,光是肌肉,他们就比旁人多长几斤啊! 陈不忧一扫多日被压迫被奴役的晦气,眉飞色舞,心中狂喊:“啊哈哈哈哈,且看小爷厉害!” 没有办法,无碍山的轻功实在天下闻名,陈不忧练别的马虎,轻功是一等一用心,“打不过就跑”可是他人生座右铭。 纵天榜前十,且等等我! 果不其然,陈不忧整整背了四筒箭上场,等所有箭筒用光,才施施然下台,靶心密密麻麻插满箭羽,膝上布条一滴水没沾。围观席上一阵阵嗡嗡然,都在惊叹。 “无碍山果然厉害,比了三十几人,这是得分最多的!” “啊他笑了他笑了!为什么轻功好还长这么帅!” “他半空翻的那个跟斗叫什么名堂?我想学啊啊啊!” “现在改投师门还来得及吗?我也要去无碍山学艺……” 在众人欢呼艳羡的目光中,陈不忧扬眉吐气,朝王不骄眨眼:“加油啊王师妹,可别给我丢脸。” 王不骄无语望天:“你有脸吗?为什么我没看到?” 话虽如此,王不骄还是很给他师兄长脸的,足足用完了五筒箭。陈不忧捂住脸:“我脸有点疼。” 花不落在癸组八号位。她来到取箭台,挑挑捡捡,取了十筒箭,一层一层摞到背上,差点把人给埋了。 唐果坐在东面围观席上,冷笑一声:“这个花不落不是狂妄,就是哗众取宠,她以为背的箭越多,分数就能越多吗?” 她周围坐的都是好友,闻言立刻有人接道:“比了近百人,最厉害还是神剑门朱云清师兄,背六筒箭上场。朱师兄成名多年,她连提鞋都不配。” 又有人惋惜:“可惜我们果儿运气不好,如果这‘浪里神箭’安排在第一阶,肯定会高分胜出。” 马上有人安慰道:“没关系啊,果儿早就扬名江湖,还用得着区区纵天榜造势吗?当然了,果儿要是愿意来玩,下一届再来!” “就是,也就花什么落这种无名小辈,想出名想疯了,才会背十筒箭博出位。” 众人七嘴八舌,终于让唐果舒畅了些。 安排发箭和小哥迟疑地看着花不落:“这位师妹,你确定要背十筒箭?” 花不落打好最后一个结:“怎么?不行吗?” “行,当然行。”发箭小哥忙摆手:“只要你觉得行,就行。” 花不落轻轻一笑。 这些年做猎人,最趁手的兵器不是剑,而是箭。藏身枝头,居高临下,再凶恶的虎狼,一箭穿心。对她来说,水上的浮木,和随风飘荡的树枝相比,实在是稳当太多。而固定不动的靶心,和敏捷的活物相比,更是毫无难度。 活动活动手脚,翩然上缸。和陈不忧不同,她无半分炫技,整个身姿都体现一种内敛的舒展。浮木轻轻一晃,漾起几圈水纹,复归平静。轻轻一点,她的人已飞身掠过,落到第二个水缸。 不急不徐,如闲庭信步。 花不落没有半分掏箭的意思,只一缸一缸从容走去。先前笑她不自量力的人,慢慢都转成惊奇。而像公孙南、诸葛玄文这种自己人,早已满眼激动的敬佩。 即使是神剑门风头最盛的朱云清,也是从第一缸就开始射箭,不放过任何时间——谁知道走到哪一缸布条就湿了呢? 待到第五缸,花不落左右看看,终于搭箭。众人凝神屏息,生怕一眨眼,就错过这女子的第一箭。 是虎是猫,一箭见分晓。 无碍山轻功好,却是没有专门练箭的功课,只给弟子们粗粗练过个把月,当是长见识,所以陈不忧和王不骄虽然背了几筒箭,能射中靶心的,不过一半。而这已经是了不得的成绩,毕竟其它门派也没有专门练箭的功课呀! 所以陈不忧和王不骄和其他人一样,都提心吊胆,不知箭去何方。 花不落混不在意,第一箭离弦后,都不等它上靶,立刻连珠射出第二三四五箭。 靶心只有碗口大小,不过瞬息之间,数十支箭羽就将它插得满满当当,再无半分空隙。 众人目瞪口呆。 而花不落背上的箭只空出三个筒。她闲闲再踏前一缸,搭着箭,稍稍一偏,又是连珠箭发。 插在靶心上的箭与箭间,被逼续了“尾”,一层一层,直到十只箭筒用光。 赛场内外一片寂静,无人喝采。 花不落这才继续往前,走完全部十个水缸,重新落地。这一落,似乎按到某个开关,排山倒海就是一阵狂放的欢呼声。 ——那一百枝箭,全部正中靶心。 连评委台上的老江湖们都目露诧色,叹道:“这女娃不错啊,轻功好,下盘稳,准头妙,还有急智,大有可为。” 君回雪在旁边听了,浅浅一笑,颔首道:“过奖,过奖。” 老江湖:“……”一不小心忘了,这神箭手似乎是君庄主女儿的娘?咳,这关系好拗口。 这也是纵天榜开赛来最具观赏性的一幕,欢呼声迟迟不息。直到下一组参赛者上场,围观席上才恢复平静。 因为数箭和判断布条干湿颇费功夫,“浪里神箭”足足花去一天半功夫,才将一百六十五人比试完。第二日下午,参赛者齐聚,裁决台公布前两项赛事累计积分。 “第五十名,二十九分,武当山王小可。” “第四十九名,三十分,黄河帮张大钊。” …… “第十名,四十八分,劲松镖局公孙南。” “第九名,五十分,思尽崖诸葛玄文。” …… “第二名,六十一分,神剑门朱云清。” “第一名,一百二十一分,无碍山花不落。” 凭借百发百中神技,花不落由女子最高分,一跃成为全榜最高分。 “恭喜大家顺利晋级,第三阶的比赛是历届纵天榜固定项目——五十人擂台赛,明日休息一天,后日将抽签开赛,请大家做好准备。”古如霜将晋级名单宣读完毕后,稍稍交待第三阶赛事,忽地话音一转:“不过,在此之前,纵天榜督查组收到举报,有部分参赛选手涉嫌违规,其成绩有效性需重新定夺。” 她将目光缓缓扫过,定在某处:“无碍山花不落,请上台接受督查组询问。” 花不落:“?” 督查组,询问,这是什么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老爹撑腰 花不落怀着沉重的心情站到高台之上。 老话说的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她确实违规了,前两日私自外出救她爹。 督查组组长是位面白须长的中年侠士,他温和问道:“花姑娘,有人举报,十七日午时,你独自一人离开神剑门,不知去往何处,这是真的吗?” 花不落无奈一笑:“真的。” 她可以矢口否认,死不承认,相对于她亮眼的积分来说,这种违规抗一抗,说不定就过去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做事的时候就预计了后果,叫她昧心否认,不如痛心承认。 白面组长似没有料到她这么干脆,后面好一通说辞卡在喉咙里。半晌清清嗓子:“那,嗯,那么,根据纵天榜的规定,凡是无故私自外出者,应剥夺参赛资格……” “抗议!”陈不忧第一个叫起来:“空口白牙,想咬就咬,没这么便宜的事!人证物证,一个不能少!” 花不落外出的事,陈不忧、王不骄都不知情。突然听到消息,只觉莫名其妙。但是,不管真假,自家人总是要护着的! 陈不忧朝王不骄使个眼色,王不骄点头,悄悄从人群中退出去——君回雪带花谢谢玩,不在赛场,她要去通风报讯。 “人证吗,自然是有的。”组长反而松口气,这才是正常流程嘛:“有请唐姑娘。” 神剑门弟子领命,朝围观席走去。不一刻,唐果便站到台上。 “唐姑娘,请问十七日午时,你是否亲眼看到花姑娘私自离开神剑门?”白面组长徐徐问道。 唐果面无表情道:“没错,那是午时三刻,大家都在午睡,我心中烦闷睡不着,便出了小西院,沿着回廊散步。周围很静,我忽然听到瓦片上有响动,抬头一看,正见到花不落从屋顶掠过。我一时好奇,便也跃到瓦上,结果发现她竟是出了神剑门,朝城中走去。” 唐果这话有真有假。真的是花不落确实从瓦上出去,假的是她实属刻意跟踪,不然以花不落的身手,又怎么会弄出“响动”来。 陈不忧又叫起来:“你是谁?我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唐果被人捧惯了,只觉自己一亮相,就得被人认出来,听陈不忧质疑,极是不悦:“我是唐门七姑娘唐果,我可以唐门信誉发誓,前面所说,句句属实。” 这是句重话,既说明唐果身份够份量,又隐隐含了警告——识相的就别和唐门扛。陈不忧不识相,但是人家都拿家门来压了,他一时也想不出新说法顶回去。 正心中发急,眼前一花,只见君回雪已站在台上。陈不忧吓一跳:这是什么速度? 君回雪站在花不落身边,先朝白面组长施了一礼:“可是督查组魏组长?” 魏组长自然认得君回雪,忙忙回礼:“正是在下,君庄主客气。” 君回雪站直身子:“听说有人举报无碍山花不落私自外出,据君某所知,情况却有些出入。” 魏组长拱手:“君庄主请说。” “纵天榜规定,‘私自外出者,视为自动放弃参赛资格。’其中,‘私自’和‘外出’缺一不可。”君回雪淡然道:“我是赛事评委,花不落外出已经得到我的同意,不算‘私自’。” 魏组长笑道:“原来还有此事?那确实不能算私自外出。取消比赛资格自然不必,我与其他人商量,看能不能扣除适当积分,以示效尤。” 纵天榜规定又不是什么皇家法典,对“私自外出”的理解可松可紧。现在评委道,向他请示了就算“不私自”,也非常说的过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必要按着“第一名”认罪,倒显得他们神剑门不能容人。 ——第二名可是神剑门的得意弟子朱云清。 君回雪笑道:“有劳魏组长。” 两人又各施一礼,眼见这事就揭过不提了。唐果气结,她朝旁边的古如霜猛使眼色,古如霜却轻轻摇头。一时间,她什么都顾不上了:“等等!” 君回雪冷冷望向她。 唐果娇蛮任性,这个男人让她吃了许多闭门羹,这时再摆一副冷脸,简直要炸:“花不落聒不知耻,早和君庄主私相授受,君庄主哪来的立场替她开脱!”她凛然一挥手,朝台下喊:“你们好好看着,花不落现在可是住在君庄主院里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君回雪力证花不落“非私自外出”,和,花不落与君回雪住一个院子,这两件事分开来看,都不算太严重。但此时此刻,天时地利人和,一结合,就成了“徇私舞弊”加强版。 剧情翻转太快,众人炯炯有神。 “君庄主,唐姑娘所言,可属实?”魏组长只好继续走流程。 “住同一个院子,属实。”君回雪澄清:“但无‘聒不知耻’四字。若真有,也是君某的。” 众人:“……” 信息量好大的样子。 花不落不欲在人前说私事,偏偏不止一次遇到“不得不说”。她要捂脸了:“‘聒不知耻’四个字有什么好抢的……” 唐果满眼讥诮:“既然君庄主承认了,花不落仍是‘私自外出’,这点不必狡辩。” “无须辩。”君回雪竟似浑不在意:“你住小西院,众多男弟子住小东院,说起来,亦是同住一院。只不过人人都不会认为姑娘与谁私相授受。同理,我再心悦于花不落,也仅止于礼,各位大可一视同仁。” 他不掩饰自己的心意,明说出来,就是风清月朗的坦荡。 明显歪楼了,但是暂时没有人想回正题。人人爱八卦,快来听后续。 唐果脸上红白相交,一是怒君回雪“血口喷人”,二是恨他对别的女人情深意切,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而君回雪火上加油:“事已至此,不如借此机会说与诸位:君家不日将至无碍山提亲,诋毁的话,切勿再说。” 唐果怒道:“提亲?哪怕她是个未婚生子的残花败柳吗!” 君回雪眸中冰冷,虚假笑容完全消失:“唐姑娘,慎言。” “我说错了吗?她花不落,未曾婚配,女儿都三岁了!” 君回雪冷冷看她:“花谢谢,是我亲生女儿。” 此情此景,他已忍无可忍,话落之后,不再管唐果的目瞪口呆,径自拉住花不落:“姐姐,回去。” 区区纵天榜,还不配议论他和花不落的关系。至于那唐果的恶意,就交给她兄长去惩罚吧! 魏组长也算是见多识广的英雄人物了,此刻若无其事咳一声:“这个情况,有些复杂啊,我与督查组内其他人商量商量,啊,商量商量,改日再公布结果。那么,如霜师妹,你继续啊。” 在场众人吃了个大瓜,场内场外交头接耳。有说唐果的: “这是谁啊?干嘛和第一名过不去?” “就是唐门那个小公主呗,要我猜,定是想做渊澄山庄的庄主夫人。” “嘘!小声点!她全身是毒,要命啊!” “全身是毒不怕,就怕心毒……” 也有议论花不落的: “花不落不是无碍山掌门的独女吗?怎么会做未婚生女的丑事?” “嘿,这回有好戏看了,花之望不得气疯。” “难怪好几年没听到花不落消息,武林双姝的名号不保啊。” “不过这相貌真真好,和古如霜各有千秋。” “那有什么用?人家古如霜相夫教子,她花不落奸夫□□。” 历来吃瓜群众,因为法不责众,总是愿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事态。开始时不过窍窍私语,很快就成高谈阔论,遣词用句越来越恶俗。 君回雪本是想拉着花不落就走,眼下见恶语如潮,心思急转,反而不肯走了。 花不落好笑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不能让你担下恶名。” “人言虽可畏,这么些年却也习惯了,我脸皮厚,不痛不痒。”利落转身:“走吧。” 君回雪心中一痛。没有他的日子里,他的花不落,承受了多少? 尚来不及反对,忽听“轰”一声炸响,不知从哪里飞来一个沙袋,狠狠砸在计分榜旁边的两米巨鼓之上。袋裂沙飞,狠厉不减,沙子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分明就是货真价实的暗器! 台上台下的众人急忙忙招架,挥剑的、甩袖的、趴下的、跳起的、找人当盾牌的……齐整的队型顿时乱成一锅粥。 呼天抢地,鬼哭狼嚎。 君回雪几袖之下,便把自己和花不落护得结实。古如霜出剑果断,和唐果也无甚大碍。只魏组长背对巨鼓,一时没反应过来,结结实实趴地上才躲过一劫。 待沙子力竭落地,魏组长白面更白:“可恶,谁在捣乱?给我站出来!” “哈哈哈哈哈……”只听远远一声长笑,一个修长的身影掠入眼帘:“动手果然比动嘴痛快,甚妙,甚妙!” 花不落听音辩人,一时石化:“爹?” 花之望负手而来,俊逸潇洒的形容和暴烈身死的沙袋无任何关联。但事实上,他就是这么简单粗暴的美男子:“正是你爹我。” “可你不是一早就走了吗?” 越王行事诡辣,众人头上悬着把刀,不知何时就落下来,所以花之望略略调理内伤,便急着上京。 怎么都下午了,还在神剑门? 说到这个,花之望又怒了:“如果不是我没走,我女儿岂不被人欺负了!” 没错,他是急着上京,他不认为纵天榜有多重要,但是走出杭州城后,他心里头总觉得少了件什么事。 是什么? 是没看到他女儿在纵天榜上的排名! 花掌门对自己的儿女情长很不满意,板着脸悄摸摸回来打听消息:无碍山花不落竟是积分榜第一名。这喜还没上眉梢,咦,他女儿怎么就成残花败柳了? 花之望立刻原地爆炸,恨不得把神剑门拆了。 神剑门稍后再拆,先拆罪魁祸首:“君家小子,我女儿的事,你怎么说!” 眼看花之望现身,君回雪不惊反喜。虽然不是最佳时机,但成功率高啊。他一掀衣摆,单膝跪下:“回前辈——渊澄山庄第八代庄主君回雪,愿以渊澄山庄最高权柄,及本门绝学《九渊神掌》,求娶无碍山掌门之女花不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求你别走 直至多年后翻找纵天榜历史,“君回雪求娶花不落”,都是年轻弟子们最津津乐道的“侠侣天成”事件。 而眼下,围观众人一片哗然。 花之望心道:君家小子,还算上道。面上却四平八稳:“我女儿岂是这么容易就能求到的?” 君回雪很淡定:“那是自然。前辈尽可考虑,家母不日将启程无碍山,三媒六聘,绝不马虎。” 花之望不答,看向花不落:“不落,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怎么说?” 花不落有些愣神,迷茫地看了花之望一眼:“啊?”她实在料不到君回雪会在此时此地提亲——众目睽睽之下,流言蜚语之中,以渊澄山庄庄主之尊,朝她爹行翁婿之礼。 然后,她浅浅一笑:“我,答应啊。”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她和这个男人,年少相识,生死一线,肌肤相亲。他以身家颜面,更以一颗真心相求,她如何能不答应。 她,不需佐证,早已动心。 君回雪侧头看她。他仍单膝跪在地上,俊朗的五官先是不敢置信,接着是惊喜,直至狂喜。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笑容越变越大,白牙越露越多,若不是双眸亮光大盛,几乎就是傻子的模样。 台下那公孙南首先吼起来:“恭喜恭喜,君庄主、花大,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子孙满堂、福寿延绵……” 陈不忧作为花不落的娘家人,本来正处在“我家大师姐不会就这么随便地嫁了吧”的怀疑阶段,听公孙南一嗓子吼出来,顾不上那么多了,先捧场再说:“恭喜师父恭喜大师姐!唉呀刚才谁说我大师姐不要脸的快快出来受死!” 渊澄山庄与无碍山正式联姻,这一结果再次扭转乾坤。随着公孙南和陈不忧的起哄,台下众人纷纷附和起来,一时间“恭喜”不绝于耳。 花之望百般滋味齐涌,悻悻道:“起来吧,便宜你小子了。” “谢过岳丈大人。”君回雪得偿所愿,叫得情真意切。 “糟心,随你们折腾罢。”花之望挥一挥衣袖,折身就走:“护好她们母女。” 办事去了,眼不见为净。 家长一走,公孙南、诸葛玄文、蓝逐浪哪里还管这是什么场合,立刻跳上裁决台,拉着君回雪花不落要去喝酒。陈不忧、王不骄自然跟上去,必须凑热闹。 魏组长拢袖站在一旁:忽然有点淡淡的尴尬。 被当成背景板的唐果气成河豚,古如霜早已镇不住场子,随便说了两句,便让大家散去。 既逢喜事,岂能无酒。君回雪不等公孙南多说,便和自家姑姑讨了几坛好酒待客。又命小厨房做了几样小菜,高高兴兴请大家落坐。 公孙南一掌拍开酒坛土封,酒香扑鼻,朕心甚悦,忙赞一声:“好酒!”对着坛口就灌:“这坛是我的了!” 无赖酒虫。 诸葛玄文举杯向君回雪,笑道:“恭喜!” 君回雪亦笑:“多谢!” 很神奇。他从不交酒肉朋友,淡心寡情,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在酒中找到快乐。然而,坐在这里,公孙南一拍酒封,他便感受到对方毫不拘束的畅快;诸葛玄文一举酒杯,他就接受到对方朴素纯粹的祝福。 他一口喝光杯中酒。 蓝逐浪也朝他举杯:“同祝。” 君回雪朝他亮杯底:“多谢。” 陈不忧和王不骄更是按着他各种喝。未来姐夫,随意糟塌。 花不落不在酒桌上,得陪花谢谢玩。而且,嗯,突然有了个未成婚的夫婿,感觉怪怪的,且容她适应适应。 所以,当宾客散尽,看到满面通红、满身酒气的君回雪找过来时,她着实吓一跳:“你喝醉了?” “没有。”君回雪扶着门框,假装自己站得稳:“我还能喝。” 很好,典型醉鬼语录。 茶白安静地站在两步开外。这是个得体的侍从,无事时好像从未存在,有事时好像从未离开。刚才他要去扶庄主,却被庄主嫌弃,只得不远不近跟着。 “爹好臭,我不要和你玩。”花谢谢皱眉,指挥道:“快去洗白白。” “我也不和你玩。”君回雪一本正经:“我要和你娘玩。” 花不落不去管那一大一小,问茶白:“煮醒酒茶了吗?” “已经煮了,但庄主非要来找你,说是你喝他才喝。”茶白答。 和醉鬼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花不落只得交待他:“你看一下谢谢,我带他过去喝茶。” 君回雪眼睛发亮看着她:“我们去喝茶。” “走罢。” “好。” 两人一前一后,安安静静来到君回雪前院的书房。醒酒茶已摆在书桌边上,花不落试了一口,温度尚可。 把茶碗递过去:“味道挺好,喝吧。” 君回雪却不接:“喂我。” “什么?”花不落听笑了:“你是花谢谢吗!” “我不是花谢谢,我是君回雪。”他想了一想,嘴角含笑,软软看住她:“我是你夫君。” 定位一清晰,那牢牢束缚他多时的礼义廉耻就歇了假。他比她高出半个头,那柔软的目光自上而下罩住她,似织就一张名为“情意”的网。他的反应很慢,慢慢看她乌黑的发,如玉的额,闪光的眸,高挺的鼻,以及。 嫣红的唇。 一股干渴从心底升起,燥热从丹田窜向椎尾。君回雪无意识地吞咽,颈间微动,喉结上下位移。再度开口,已带上一丝喑哑:“姐姐,喂我。” 说不清为什么,花不落忽然感到一阵心悸。若是平时,她大可把茶碗一放:“懒得伺候。”此时却只想快快让君回雪清醒些:“低头。” 君回雪乖乖低头,就着花不落的手,把醒酒茶喝个精光。 味道确实不坏,但干渴的感觉不减反增。他脑中软乎乎粘稠稠的,思考起来分外吃力,实在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最后认输般往前一载,将下巴搁在花不落肩上。 “姐姐,我难受。” 温热的气息隔着衣领浸润而来,弄得花不落半边身子发麻。她忙伸手去挡他的胸:“站好!” 她不动手还好,这一挡,君回雪不满意了,干脆双臂伸展,将她抱了个满怀,头在她脖颈间轻蹭,委屈道:“我难受……” 不知道为什么难受,不知道哪里难受,不知道怎么才能不难受。 君回雪身上的酒气将花不落包裹,熏得花不落脑中乱烘烘纷纭纭,竟似也要醉了。她定定心神,轻轻哄道:“好了,你喝醉了,睡一觉就不难受了……” “是吗?睡觉吗?”君回雪抬起头,茫茫然看向花不落,视线刚好落到她唇上,而“睡觉”两字,莫名带来一丝灵感。他眨眨眼,前一瞬还是孩童般纯洁,后一瞬却忽地幽深。 他张嘴,不由分说含住那两片红唇。如甘如霖,心底的焦燥当即去了一半。君回雪无意识地发出谓叹:“嗯……” 还想要更多! 花不落脑中“轰”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不,是有什么苏醒了。那刻意压在心底的久远记忆,随着温软灼热的吮吸苏醒,迷乱、欢悦、羞愧、颠狂…… 倾巢而出。 君回雪得寸而想进尺,红唇已不能让他满意,他伸出舌尖,想要顶撞进去。花不落猛地清醒过来,牙关紧闭,抬腿就是一撞。 君回雪吃痛,蹬蹬退了两步。他捂着肚子,下意识地喊道:“痛!” 卖了半天酒疯,竟还要来装可怜!花不落寒着脸,不知是骂他无耻,还是骂自己被美色所惑。她也不想再去纠缠,夺门而出:“我去叫茶白来。” 君回雪是着实醉的厉害。他本就不擅喝酒,今日不作防范,喝下满肚酒水,全靠深厚内力化解大半,勉强能站起来。眼见花不落要走,前因后果尽数脱节,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她走! 这个念头顽固异常。花不落三年半前的“一走了之”,变作他的“悔之不及”,他无数次想:如果再有一次相遇,他定不会放她走! 如今,她又要走了! 君回雪心急欲焚,但是身子却软绵绵不受控制,他想往前踏步,不知怎么地只往侧边倒。好容易撑着桌沿站稳,凳子又拦了路,将他绊个踉跄。他和花不落相隔三四米,他却换了三四个方向都没追成。 怎么办! 大急之下,他简直要疯:“别走!求你别走!”双目通红,惊慌不堪,生生流下一道清泪。 花不落回头,万没想到这人会哭,一时之间,愣怔当地。 既已开了闸,多年的积蓄便如山洪倾泄。君回雪也不去擦拭,任由泪水在脸上横流,只一心往花不落扑来。他本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如此一来,活生生就是“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花不落发完愣,只好收回脚步,重新走近君回雪,扶他坐下来:“好了,我不走,你且坐着。” 君回雪听懂了,放心了,也抓牢了她的手:“我不会放你走的。我早想好,霸住你,赖住你,如果你不搭理我,我就留住花谢谢。你一定舍不得她,无论如何你不会走……” 君回雪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失去意识,睡着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重磅消息 第二日日上三竿,君回雪宿醉未起。 或者说,他清醒后想起昨夜种种,决定装睡。 对花不落亲亲抱抱动手动脚,咳,作为未来夫君,本应如此。但是,泪流满面撒娇打泼是什么鬼? 君回雪保持沉默。 花不落对君回雪的避而不见表示满意。 两日后,纵天榜进行第三阶比试——擂台争霸。这是纵天榜的保留节目,届届相同,规则很简单:两两对战,决一二三,取前十甲。 十八般武艺无一限制,三教九流均可大展身手。 王不骄作为勤奋型学霸,从不放过任何练习机会,早早来找花不落练剑,小院中又是不绝于耳的叮叮当当。 顺便拉上陈不忧作壁上观。 花谢谢坐在台阶上,一边啃饼一边看娘耍剑。一抬头,看到瓦上飞来一人。 “翠姨,你来啦!” 下一瞬,花谢谢就被蓝拥翠抱在怀中,脸蛋被亲出个脆响:“小心肝,还是你眼里有我。” 眼里没她的花不落动作丝毫不慢,刷刷刷逼得王不骄再次回剑护体:“我江师弟如何了?” 蓝拥翠恨声道:“不止眼里没我,连心里都没我!” 王不骄也认出蓝拥翠来,她挂心江不休,忙道:“大师姐,我们不打了!” 两人收剑,陈不忧乖乖奉上巾帕擦汗。默……当仆从当习惯了,不由自主就伺候起人来…… 花不落端起石桌上的茶壶一通灌,抹嘴,双臂一张:“来,抱抱。” 蓝拥翠把花谢谢塞过去:“懒得和你虚情假意。” “所以我江师弟醒了吗?”这蓝拥翠自接手江不休,好多天没有消息,突然找来,定是有什么变化。 “醒了。”蓝拥翠却没露出多少喜色,反而愤愤不平:“不信我,非要叫你过去,他原话:有要事相告。” 她当然不会告诉花不落,这些天她借口医治江不休,先是同房而睡,慢慢变成同榻而眠。人人皆知,她蓝拥翠对江不休有某种不可言说的司马昭之心。 害羞? 她恨不得生米煮熟饭呢。 于是,当今早江不休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胸口一缕青丝,蓝拥翠依在旁边睡得正香甜。饶是她夜不卸妆,在被子里都保持最佳美貌,仍吓得江不休以为自己白日见鬼。 江不休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以为这是另一场梦,独自镇定良久,才接受这是现实的现实。 他手足酸软,推不动身边人,只得试着开口:“你……” 蓝拥翠应声抬头。她睡得极浅,略有响动便能叫醒她,一睁眼,便是满目清明,像从来没有睡着过。只是,在看到江不休乌黑的眸子后,她反而有些怔愣:“你醒了?” 在身中东风醉的第六日,盅虫起效,惊梦成功。 待看清这张风华绝代的脸,江不休如遭雷击:“怎么是你!” 如果要排出江不休最不想见到的人,这位蓝拥翠,绝对能名列榜首。多年前,他还是个青葱笋嫩的少年郎,于游学途中救了这位姑娘。姑娘粉面含羞,非要以身相许,江不休多次推拒不成,落荒而逃。 一个逃一个追,足足纠缠半年,江不休才用“这辈子绝不娶亲”的坚定,让蓝拥翠哭断肠、死了心。 怎么五六年后,一朝梦醒,就看到这张脸! 而且还是在同一张床上! 蓝拥翠瞬间戏精上身:“呜呜呜……江郎,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一定不要再抛下我,否则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和你永相随!” 已经是你的人了…… 已经是你的人了…… 已经是你的人了…… 江不休眼前一黑,居然再次昏了过去。 当然,蓝拥翠利落出手,又把江不休掐醒过来。中间略去一万字不提,江不休总算完成了他最挂心的事:把花不落找来。 花不落不知江不休的曲折经历,为难道:“我这积分,也不知够不够再扣一次?” “积分有什么用?能吃吗?能兑换你我之间的深厚情谊吗?江郎唤你去,你就快去!”蓝拥翠变脸如翻书,不由分说挟了花不落就走。 江郎还一脸虚弱的在床上等着呢,根本一刻都离不开她蓝拥翠。 咳——总有一天会一刻都离不开她蓝拥翠,没错,就是这样! 少女情火重燃,简直铺天盖地奋不顾身。当年有多伤心,如今就有多热烈。 作为南疆最有排面的妖女,没道理再放过他! 江不休艰难接受了蓝拥翠“为解东风醉,我以肉身作媒,借男女欢好引药出体”的说法,万念俱灰地躺在床上等人。如果他注定要娶蓝拥翠为妻,那花不落…… 便是连想都不能想的人了。 当然,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蓝拥翠挟着花不落风风火火一路闯来,入得房,把花不落往床头一按,娇羞脸:“江郎,人带到了,要杀要剐你自便,我没意见!” 重色轻友最佳写照。 江不休冷着一张脸,将万般滋味揉吧揉吧,丢到九天外。他勉强扭头看向花不落:“大师姐。” 花不落点点头:“感觉怎样?” “还好。” “那就好。” “请大师姐来,实在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说。” “你想说的,和我想问的,应该是同一件事。” 江不休看向蓝拥翠。 花不落知他意思,笑道:“过命的损友,无妨。” “好。”江不休不再犹豫,将自己偶尔听到的消息和盘托出。 那日在刘家镇,江不休接到父亲一封书信,信中说好友斐法陪同越王出游杭州,命他前去拜见问安。他心下奇怪,父亲怎么会知道他此时在刘家镇,又突然让他做这么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但这信确实是父亲亲笔。江不休想不明白,干脆也不想了,直接拿着书信就去找斐法。斐法热情周到,得知他要参加纵天榜,让他就在杭州官署住下。 江不休假装乖顺,真住在官署。当晚打晕看守,悄悄寻到斐法住处,听了一耳朵墙角。斐法内力深厚,一般情况下,江不休难藏气息。但那天晚上他屋内足有五六人,商讨某样计划,多有争执,又放心屋外的守卫,一开始竟没发现江不休。 只是他们商讨的计划大出江不休意料,待听明白,大骇之下,露出响动,引来追杀。又因他父亲是朝中尚书,越王不欲竖敌,未伤他性命。 “大师姐,越王在找一个很重要的人,若是找不到,宁可大面积屠杀武林中人。” 蓝拥翠奇道:“屠杀武林?他也得有这个本事啊。” “他没有,但如果是朝廷,就可以有。”江不休脸色惨白:“他们的计划,就是趁纵天榜最后一阶擂台争霸,制造‘刺杀越王’事件。” 将武林中人当作“刺客”,假装越王在杭州被刺伤。凡是出现在纵天榜的,都有可能是凶徒。只需一纸通辑令,就可断送百年世家的命脉。即使一时杀不到、杀不尽,那被寻找的人,也将永远成为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人。 这就是计划的毒辣之处,将整个江湖架在火上烤,能逼出那人固然好,逼不出,就烤黑他。 花不落:“原来如此。难怪。” 难怪那日斐法要说他是为了“避免一场江湖浩劫”。作为幕后黑手,是不是还得夸他一句“壮士高节”? “大师姐可是知道什么?” “没错,这事还和我爹娘有关系。”花不落简单把花之望知道的事情转述。只是,花之望从始至终没有揭开谁是“赵珉”的谜底。 “越王实在太过狠毒,一旦他构陷成功,江湖永无宁日,官府随时可以用这个借口去各门派中调查、定罪,想抓就抓,想杀就杀。” 所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朝廷和武林,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制衡。对统治者来说,江湖中人本事通天,不服管教,是心头隐患。如果有朝一日,能拿到对方的把柄,定要让它不得翻身。 这才安心。 而现在,越王为了扫平路障,亲自设局。 整个武林,正欣然入局。 “听起来很麻烦,你们可有什么办法?”蓝拥翠难得正色:“我还要和江郎双宿双飞,万万不能人人喊打。” 花不落:在人家大师姐面前这样口吐狂言,真的好吗…… 江不休:双宿双飞和人人喊打,我还没选好要哪个……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 半晌。 花不落一捂脸:“我去找人商量吧,等着。” 江不休脑中飞快闪过一个人影:“你是说君庄主吗?” “没错。”花不落搓搓脸,似乎这样就可以减轻某种难言的尴尬:“你让蓝拥翠再想想办法,尽快恢复体力,到时候若真打起来,也得能自保。” 江不休想到蓝拥翠“男女欢好”的治疗方式,脸色更难看了:“这……” 花不落很大气地一拍他肩头:“没事,别客气,我吃过她七八十顿饭,一分钱没给过,自己人。” 蓝拥翠再次娇羞低头:“自己人,江郎的事就是我的事。” 这两人似乎有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 但是花不落顾不上了,再不想办法,她就要变身万恶的刺客。干脆利落挥手:“我走了。”话落人无。 江不休:忽然有种肉在砧上的感觉是怎么回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章 第四十章两情相悦 花不落悄悄出来,自然得悄悄回去。 她认好方向,一路从屋顶飞掠而过。城中藏龙卧虎,难免有三两人察觉到动静,但彼此不相识,一笑置之。 眼看就要回到神剑门,却发现不对。 四面八方,有官兵列队,朝中间汇聚。而这个“中间”,正是神剑门。 官兵们列队严整,少则数十人,多则数百人,由远及近,终成浩荡之势。花不落心觉不妙,干脆往杭城外围转一圈。 城门大开,竟有数千人的驻军入城! 作为一名山里人,花不落还没有近距离看到这么多活的士兵。兵容肃整,口号山响,一看就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悍兵。前头是骑兵方阵,铁甲寒光闪闪,红缨枪精神抖擞。后头是八人一排的步兵纵队,延延绵绵看不到尽头。 花不落在枝头辩认了一会,兵队的方向,果然是神剑门方向。 刚江不休还说是“擂台争霸”时“越王遇刺”,看现在的动静,这是计划有变? 花不落情知自己不擅长阴谋诡计,不再瞎想,一个纵身,疾回神剑门,直奔君回雪前院。 君回雪破天荒赖了次床,此时正坐在书桌后,边啃饼边处理公务。花不落前脚刚跨进门,喊了一句:“君回雪,不好了!” 后脚茶白也连奔带跑喊过来:“庄主,不好了!” 君回雪咬饼的动作一顿:? 他明明好的很! 茶白是君回雪下属,花不落自觉应该礼让他:“你先说?” 茶白半分不客气,立刻禀报:“庄主,杭州知府率重兵包围了神剑门,眼下八个出入口只进不出,否则格杀勿论!” 君回雪眉目不动:“原因?” “越王遇刺,伤情堪忧。刺客一共八人,据说逃进神剑门内。知府大人震怒,亲自带兵搜查!” 竟真的是提前了计划。 按照江不休听到的内容,擂台争霸时,越王降尊观赛,会真的出现“刺客”刺杀越王,越王需配合演完惊见刺客、各方护驾、重伤昏迷等戏份,然后他的属官们怒召重兵,将现场五十名参赛者全部捉拿归案。 这些参赛者来自各种大小门派,参晋到三阶,算是各派未来精英,有份量,又不会太难对付。抓到牢中,是黑是白全由越王说了算。 但是,现在,越王等不到擂台争霸,三阶晋级名单出来,淘汰者一出神剑门,他就动手了。 花不落沉吟:“越王着急了。” 君回雪给她倒了杯茶:“何出此言?” 花不落便把江不休所说全部转述。 “惭愧,我的人终究没有查出来。”君回雪无意识又咬一口饼,眉峰微攒,右颊上鼓出个小圆包:“不过,颠倒是非黑白,却也不那么容易。茶白。” 茶白躬身:“在。” “全面‘撒钉’,‘稳桩’不动。” 意思就是,全面调动情报人员力量,最高频次上报。同时注意隐藏所有实力,按兵不动。 无碍山权力简单,师与徒直线式关系,一层管一层,没有前呼后拥的拉风,也就没有培养各方势力的必要。渊澄山庄则代代经营,派系繁杂,没有雷霆手段管不好一大家子,由里及外,最高领导者到哪都有一套得用的班子。 在这种时候,权力高度集中的好处就出来了。 “是。”茶白转身即走。 “事已至此,不用惊谎,左右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君回雪一本正经说完,忽地拿眼脉脉看她:“能和姐姐一起就好。” 大半个上午,他想通了,要脸有什么用?哭就哭了,反正花不落不是外人,是内人。从某种角度来讲,他还可以更不要脸一点! 那眼睛,亮晶晶的,全无宿醉浊气。头发也梳洗过,神清气爽,如松如玉。甚至连嘴角那几粒饼屑屑,都散发一种“我高贵我冷艳我登上了人生高峰”的气息。 花不落毫不客气伸手一揩:“别装乖。” 君回雪先是一愣,然后低头,发出阵极为愉悦又强自压制的闷笑声。 原来在她眼中,他是“乖”的。他和这个字,失联八辈子了。 好不容易笑完,他重又抬头:“那你喜欢吗?” 花不落老脸一红,咬牙切齿:“喜欢,喜欢,喜欢地不得了!上穷碧落下黄泉,你都是我的小乖乖!” 上穷碧落下黄泉:为何我出镜率这么高! 在这种即将“被刺客”的紧要关口,两个重点关注人物居然打情骂俏。花不落绷着脸想:武林不幸。 形势却不知不觉紧张起来,凭他们的耳力,能听到偌大神剑门已渐渐混乱,各种脚步声、询问声交织。 君回雪三两口吞完手中的饼:“你带着谢谢,我去门外看看。” “好。” 这一瞬间,花不落嘴边涌上好多句话,比如,小心些、不要乱来、回来找我们,等等。似乎是不经意间,他就成了她的牵挂。 最后只深深看了一眼。 君回雪在这一眼中得到莫大的满足,噙着晃眼的笑意离去。 原来,“两情相悦”是这样的。 小院之外,却已是一片风声鹤唳。 “君庄主?”身后有人匆匆而来,虎背熊腰,英气勃发,曾和君回雪一齐坐镇裁决台,劲松镖局的副总镖头钟意楼。 “钟镖头。”君回雪颔首示意。 “你也是往正门去吗?听说古门主已在和知府交涉,不知情况如何。”钟意楼人高马大,说话却慢条斯理,充分体现他有一颗细腻谨慎的心。 “正是,钟镖头请。” “阿弥陀佛,君施主、钟施主,且等等老衲。”少林寺□□大师颤颤巍巍走来。他眉发皆白,身形枯瘦,左手捏一串佛珠,右手由一名弟子扶住,朝二人行一记佛礼。 “见过□□大师。”君回雪、钟意楼忙回礼。 三人结伴前行,来到正门,发现唐门长老唐催、武当玉虚宫主凌无霄真人已率弟子到场,一左一右夹着神剑门门主古长书,站在门内。 门外则是兵甲齐整的府兵。作为杭州父母官,知府曾道明眉目清骏,自有一股文人的清正挺拔。他多年为官,不怒自威:“古门主,如你所言,下官与神剑门素来交好,断无故意为难的道理。实在是这刺客太过嚣张,越王重伤,不即时捉拿归案,待今上龙颜震怒,整个杭州城都担待不起!” 古长书满脸是笑,一再拱手:“曾大人,曾大人,神剑门如今满门贵客,惊扰不起。你看能不能坐下谈谈,我们商量一个适宜的章程再行事?” “惊扰不起?”曾道明凌厉地盯住古长书:“难道越王殿下就惊扰得起吗!” “不敢,不敢。”古长书忙又笑道:“如今神剑门内都是参加纵天榜的青年才俊,或可先自行搜查,若有可疑人员,定配合大人捉拿归……” 曾道明截口打断:“不敢劳烦。”朝身后将领一挥手:“全部带走!” 所谓“全部带走”,竟是连古长书、唐催、凌无霄都算在内。数名士兵手持锁链,二话不说上前锁人。另有几队士兵鱼贯入内,直往各院奔去。 古长书色变。 凌无霄丰神俊朗,浅灰道袍飘然欲仙,袍袖一挥,将几名士兵震得连退几步。他慢慢抬眼,淡淡道:“杭州府便是如此不讲道理的吗?刺客逃到神剑门,神剑门上下便都成了刺客?” “刺客蒙面潜入此处,此处人人皆有嫌疑。兹事体大,万分谨慎不为过。还请各位侠士配合,调查清楚即可回来。” 唐催是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全身干瘦,脸皮皱成腊肉模样,唯两只眸子精光四射,灿若寒星。他显然和“笑”这个动作无缘,从头发丝到鞋底板都露出苦瓜样,闻言嘴角一掀,讥诮入骨:“官爷高见,可惜山野匹夫听不懂,恕难从命。” 古长书团团作揖:“莫伤和气,好好商量……” “各位可想好了,现在跟我回去,仅是例行问话,配合查案。但如果武力反抗,伤了官兵,立刻就是榜上有名的通缉犯,连累整个门派清誉。孰轻孰重,还请斟酌。”曾道明特意看向凌无霄:“我替下属们多谢道长手下留情。” 被震退的士兵再次上前,凌无霄长眉轻皱,却是把曾道明的话听进去了,道:“也罢,行得正、坐得直,就与大人走一趟。”转头吩咐弟子:“无妨,都跟紧我。” 唐催脸上阴晴不定,怀里有十七八种毒物,哪一种都能让曾道明一命呼呜,可惜一样也不能用。终于交待弟子:“不要妄动。” 曾道明拱手为礼:“多谢配合。”他又转向古长书:“为免多起争端,请古门主集合纵天榜各位英才,说明要害关系,请!” 古长书无法:“大人说的是,我这就去。” 君回雪、钟意楼、□□大师等人在转角处旁听多时,钟意楼、□□大师均大吃一惊,万料不到自己也要被当成“刺客”处理。 君回雪踱步而出:“凌真人、唐长老、古长门,且慢。” 曾道明好不容易掌握主动权,不想又出程咬金。他面沉如水,心思急转,厉声断喝:“怎么!你要拒捕吗!” 前边他还说“配合查案”,现在则直接搬出“拒捕”,罪名升级,只为扰乱心神。在这帮能飞天遁地的江湖异士面前,他实在压力山大。 “不敢。”君回雪笑意浅淡:“只是想问大人几个问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