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孤做了皇后》 第1章 你终究负了我 “丞相宋淮安以下犯上,鉴其多年常伴君侧为朕殚精竭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即日起,勒令其在东宫禁足反省,没有懿旨终身不得踏出宫门一步,钦此!” 身穿深紫色宫装的公公缓缓合上手中明黄色的圣旨,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看向殿下那人 “接旨吧,丞相大人。” “臣,领旨。” 明明是春暖花开的初春,那人却裹着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 随着他慢慢站起身露出了狐裘下紫色直裰朝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镶玉纹带,墨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身姿清瘦挺拔如琼树一枝。 光风霁月,不足以形容他的仪容。 宣旨公公将明黄色的圣旨递给他,道:“丞相大人,陛下旨意已送到,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有劳公公了。” 宋淮安微微点头,面上没有太大波澜,甚至嘴角还带了一抹浅淡笑意。 如果不是早知道这位曾以数千兵力设计坑杀敌国数万兵马的斐然战绩,他一定会认为面前的人就是一个只会吟风颂月的温雅贵公子。 直到老太监走得没影了,宋淮安嘴角那一抹笑意才缓缓凝固直到彻底散去。 他垂下鸦羽般的长睫望着手里绣工精美的圣旨,心底却硬生生冻起万丈寒冰。 你终究还是负了我。 这道圣旨一出,在皇城中惊起千层巨浪,百姓议论纷纷。 百姓乐见其成,朝中官员却忐忑不安,摸不清金銮殿上那位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要不怎么说自古伴君如伴虎呢,你说他想要鸟尽弓藏过河拆桥吧,明明大好的机会可以直接斩草除根,他却重拿轻放把人关了就完了,连职位都没废 你说他不想干什么吧,宋淮安宋丞相是谁啊?在这南楚什么地位啊?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凭宋淮安跟当今天子的关系,以下犯上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完了,屁大点事谁敢拿出来做文章? 就算真有那居心叵测之人拿出来做文章,天子如此袒护他,朝中文武百官又有谁奈何得了他? 再者,你关禁闭就关禁闭,丞相府那么大的府邸,皇宫更是一大堆的宫殿闲置着,你关哪儿不好非得关东宫? 东宫那是什么地方?历来储君的寝殿啊? 虽然现任皇帝尚还年少未有子嗣,但堂堂东宫就用来关这么一个罪臣?怎么想的啊这是 您这到底是关禁闭还是金屋藏娇呢?! 不得不说,被他们给想对了,宋淮安这个禁闭除了没人随侍身旁和不允许任何人探视以外就跟不存在一样,山珍海味御贡水果每年率先往东宫里送,天子隐卫拨了一半将东宫保卫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分明是禁闭为由,实则保护。 但是当事人宋淮安却并不知道这一切,他对那人几乎是寒了心。 少年天子后宫佳丽都扔在了一边,三天两头往东宫跑,却从来不见东宫里那人半分好脸色。 两人常常不欢而散,天子去往东宫的频率也日益减少,最初是一天一次然后三五天一次,再就是半月乃至一月一次,其余时候他哪怕在御花园喝到烂醉如泥也不愿再去忍受那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三年 这一夜,宋淮安深夜未能入眠,独自坐在湖心的凉亭里,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 昨夜他和皇帝才又一次不欢而散,估摸着他今夜不会再自讨苦吃,下次再见就指不定又是多少日过后了吧。 夜风拂过,湖面略起涟漪。 东宫就是东宫,这里的一花一草都是价值连城的,连观星也觉得比别的地方离天空要更近些。 只是今夜的星辰似乎格外稀少,黯淡无光。 宋丞相难得来了兴致,挖出了小时候与慕脩几乎转遍了整个东宫才找到满意的地方共同埋下的一坛桃花酿,借着月光坐在庭院中慢饮。 他这些年为了龙椅上那位树敌太多,并不经常饮酒,喝酒太误事。 回想一下,上一次喝酒还是在好几年前。 南楚四季气候相对较温和,冬季短,土地极其适合栽种桃花,因此桃花酿闻名遐迩。 但这坛埋在东宫树下的桃花酿却是不同的,这是当今皇上幼时的杰作。 说是桃花酿,实际上幼时的他哪里懂酿酒一说,不过是找来了一个坛子往里面倒了一坛白酒然后将洗净的桃花花瓣往里撒罢了。 如今转眼便是经年,那酒似乎真的染上些许桃花的清香。 宋淮安酒量并不好,又是空腹饮酒,第三杯酒才下肚就有了醉意,视物逐渐模糊。 酒水入喉,唇角漏出几滴滑过他下颔顺着喉结一路滚落,犹如爱人冰凉而轻柔的唇舌,一路往下,最后没入银丝滚边的衣襟内。 慕脩到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伏在石桌上那人。 他摆了摆手,身后的宫人会意躬身全部退下了。 他走近几步,到了他面前才发现这人眸光涣散,浑身散发着酒香,手中还捏着一个银色的空酒杯。 眸子无意间扫过桌上的酒坛,瞳孔骤缩。 他在宋淮安的对面撩袍坐了下来,目光是近乎于贪婪的盯着对面那披散着长发的人。 今日慕脩处理公务有些晚了,昨夜才吵了一架,今日本来是不应过来的。 但是他鬼使神差的就想来看看,他想着哪怕是远远看上一眼也好,于是他来了。 宋淮安许是睡不着才会坐在院中喝酒,因为除去两人最狼狈那段时间以外,他素来是最讲究仪容仪表的。 此时却脱去了花纹繁复的外袍,只着一件锦缎面料的深紫色长衫,长发未倌未束披散在身后,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中满是盈润水光,唇瓣湿润,眼尾染上微醺酡红。 少年天子看着他此时的模样,有些分神的想,若他没喝醉大抵是决计不会让朕有机会多瞧他两眼的吧。 天上的月亮被云雾遮挡又钻了出来,慕脩等到看够了才起身扶起宋淮安,在他耳畔道:“你酒也喝了,醉也醉过了,该就寝了。” 宋淮安身形颀瘦,少时比慕脩高出一大截,直到后来小皇帝蹿个了,势如破竹,现在硬生生比他矮了几分去 此时几乎是被他禁锢在怀中,有几分强硬的姿态。 宋淮安迷迷糊糊间似乎没认清是谁,只感觉背部抵住的那副身躯有些火热,温度烫人。 回了寝殿,将宋淮安按在榻上替他脱去脚上的靴袜,盖上锦被。 慕脩的贴身老太监之前在花园没看清就被挥退了,只看到自家陛下扶着丞相出来 于是他看了看床榻上并不安分的人,开口道: “陛下,丞相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要传太医吗?” 慕脩看向他:“不必,只是喝醉了而已,你让人去打盆水来。” “是。” 老太监恭敬应下,亲自出门带人去准备水了。 东宫这地方自从陛下登基后就搁置了,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宫人只是按日子过来打扫,陛下身边的宫人又全部是登基时换上去的新人,因此没人知道东宫的布局。 老太监是从前在东宫就一直跟在慕脩身边伺候的,只能他带人去准备。 榻上的人极其不老实,不停的掀被子,慕脩坐在床塌边不厌其烦的给他盖被子 宫人打来热水之后,皇帝陛下伸手进去亲自试了水温,然后拧干帕子仔仔细细替床上的人擦了擦脸和手。 这小太监才调来伺候慕脩不久,见此一幕心中暗暗惊讶,毕竟从三年前开始,宫中所有人私底下嚼舌根都在揣测陛下是不是要清洗朝堂了。 虽然丞相宋淮安是陛下身边从小到大的人,但是正因如此,民间传言现在的朝堂早已是丞相的一言堂,如今战事已基本稳定,国泰民安,鸟尽弓藏的道理即便是一个小宫人也明白的。 没有哪个帝王喜欢臣子功高震主,国事稳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巩固政权。 但他现在却很怀疑传言的可信度,毕竟就连后宫最受宠的宠妃也不曾享受过陛下亲自伺候。 哪个将死之人若是能享受帝王这个服务,恐怕死也瞑目了吧。 “都退下吧。”慕脩替他净完面,将帕子扔回盆中。 宫人赶紧行了一礼端起水盆退下了。 慕脩的目光落回到宋淮安的脸上,挺鼻薄唇,生得玉质金相。 即便是醉得不省人事也如醉玉颓山,别有风情。 清醒时一颦一笑比之女子过犹而无不及,凤眸中笑意一散却又能令见者如坠冰窖,折扇一晃便又是名动玉京的翩翩公子。 怎么就是爱钻牛角尖呢? 慕脩在塌前坐了一宿,天刚破白时,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宋淮安醒来的时候,头一阵剧痛,他有些无语,这破酒还有后劲?后劲还挺大? 缓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他想起身却感觉腿上压了一个什么重物,往下一看,霎时凤眸震惊得睁大了。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咚咚’ 房门外传来敲门声,老太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陛下,卯时了,该上朝了。” 宋淮安大惊失色,如果这位赵公公不是从小看着自己和陛下长大的,他一定找人等哪日夜深人静往他头上套个麻袋揍一顿。 他还没捋清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谁让你这时候叫醒他了啊?! 没等他反应,趴在他腿上那人果然缓缓睁开了眼睛,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撞在一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雨中来客 慕脩很快便清醒了,只是能看得出来他睡得实在不太好,眼底一层肉眼可见的乌青 他整理了下睡皱的衣袍,声线冷淡道:“你醒了?头疼吗?可要人去熬醒酒汤?” 见他恢复了一惯的冷淡,宋淮安垂下眼睫,掩住了眼底神色:“不必了,陛下日理万机,还是尽早上朝去吧。” 慕脩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声音霎时又冷了几个度,道:“你在赶朕走?” 宋淮安唇角微扬:“微臣不敢。” 慕脩眉心拧起,凑近他,眼底幽深:“离鸢,你当着诸多朝臣忤逆朕,朕只是关你几年禁闭,你到底还想要朕怎么做?” 宋淮安猝不及防听到自己的字,身躯微微一震,抬起眼皮,语气有些嘲讽:“陛下说笑了,这句话应该微臣来问才对,微臣的命本就是陛下给的,要杀要剐臣绝无二话,只求陛下给臣一个痛快。” 慕脩神色微怔,对视间,宋淮安眼中的寒意被他尽收眼底。 他眼眸深处极其隐蔽的划过一抹痛色,缓缓站直了身子,反问:“要杀要剐绝无二话?” 宋淮安满腔的怨怼被他陌生的语气弄得有一瞬间说不出口,最后他只是侧开了头,硬邦邦的答:“对。” 是你要杀我,你这样一副受了天大委屈饱受打击的模样是要怎么样啊? “很好,离鸢,你记住你今天的话。” 慕脩脸上笑意有些冷,神色莫测说完这句话就走向了屏风后面 半晌后,屏风后传来衣料摩擦的悉嗦声,看来是准备更衣。 紧接着是慕脩隐藏着疾风骤雨的声音:“还不给朕滚进来!都死在外面了吗?” 门外的宫人如梦初醒,赶紧推开门鱼贯而入,端着水盆和拿着陛下朝服的,还有端着早膳的。 一个小太监端着放着朝服的托盘送到了屏风侧面 赵公公脸上挂着和蔼的笑朝床榻上发愣的宋淮安行了一礼:“丞相大人,老奴有礼了。” 宋淮安看了他一眼,赵承德从慕脩登基后就一直常伴圣驾,上一次跟着慕脩来东宫还是一月前了。 他对这个老人本来有几分感情,但鉴于刚刚的事情实在没什么好脸色 “赵公公言重了,孤乃戴罪之身,可受不起你这一礼。” 赵公公站在塌前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没说话了,只朝身后的宫人递了个眼色。 那小太监将水端到床榻前,跪在地上道:“丞相大人,请梳洗。” 宋淮安掀被起身,净了净面,抬头一看傻了:“就一盆水?那陛下他...” 岂不是要让堂堂九五之尊用自己的洗脸水净面...... 赵承德恭敬道:“小太监初来乍到不懂事,水烧得少了些,不如丞相大人今日就将就些......?” 宋淮安怀疑的目光扫过一众低眉顺眼的宫人,有些不相信,要真有这么大条的太监还能被提到皇上身边做事?他有几百个脑袋砍? “朕都没介意,你倒先介意起来了?” 屏风后已经穿戴整齐的慕脩冷着脸,走了出来。 明黄色的长袍上用精细的绣工绣着九条腾飞的五爪金龙,在日光下流动着金色波涛,泼墨般的长发用龙纹鎏金冠束之,眼睛很漂亮,深邃幽暗如深夜的大海,鼻若悬梁,唇形棱角分明很是性感。 若不是那双眼眸中无时无刻不夹带着浓烈的冰冷寒冽,后宫的人数起码还得往上翻几倍不止。 宋淮安抿了抿唇,垂下眼睫:“微臣不敢。” “这世上还有你不敢做的事?” 慕脩瞥了赵承德一眼,后者很时趣的领着一群宫人退出去了。 宋淮安心头蓦地升上一丝难以言喻的危机感,忍不住倒退一步。 慕脩发出一声冷笑,眼看着他退到榻前,避无可避 “离鸢,你在怕朕?”看宋淮安不说话,他走近几步,声线低沉得有些悦耳:“怕朕做什么?怕朕杀了你?还是怕朕对你做什么?” 宋淮安不明所以,望着他凑近的面容:“皇上,您在说什么?” 慕脩神色微微一僵,继而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没什么,朕先去上朝了。” 语毕,他举步欲走 “殿下。”宋淮安突然出声 按理来说,称呼已经登基为帝的帝王为殿下是一件极为失礼的事情。 但慕脩此刻却感受到自己胸腔内那颗冰封多年的心忽然活了过来,砰砰直跳,声音几乎震耳欲聋。 他的脚步刹那顿住,极力稳下声线,不暴露自己情绪 “何事?” “......”宋淮安沉默片刻,终还是道:“臣仍是只有那一事相求,您若是想杀微臣,臣绝无二话,只求殿下...看在你我相伴多年的情分上给微臣一个痛快,这样将臣锁在东宫,于您声誉有损。” 慕脩一腔热血在凛冽寒霜中被生生冻结。 他背对着宋淮安,因此宋淮安丝毫不知他心境,继续开口:“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臣很清楚,如果是殿下的话,臣甘愿赴死。” 慕脩心中犹如一桶冰水兜头浇下紧接着一股抑制不住的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几乎是毫无理智的转过身去揪住宋淮安的衣领,将其重重压倒在床榻之上。 “宋离鸢!”这个名字,他几乎是用咬牙切齿的语气喊出来的。 宋淮安的背结结实实撞在坚硬的床榻上,闷痛无比 还没待他的大脑开始思考刚才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就又被慕脩的语气吓到了。 狭长的凤眸微抬撞上那双几欲充血的冷漠双眸 他刚想开口,唇就被凶猛的堵住了 “唔...!” “呃!”慕脩发出一声闷哼 宋淮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心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出手揍了当朝皇帝,这回就算殿下不杀他,文武百官和百姓的唾沫星子也足够淹死他了。 他尚还木着脸不知所措 慕脩已经站起了身,手掌捂着左脸,站在床榻前望着他,幽暗如同万丈深渊的眼眸毫无波澜。 他居然不生气? 不,也许并不是不生气,只是在想怎么弄死我。 除了最开始慕脩经常往东宫跑,这几年他们已经很少见面了 宋淮安此时才猛然惊觉,这个男人自从登基之后,实在变了太多了。 “朕...刚刚失去理智了,对不住,你刚说的,朕答应你了。” 慕脩丢下这样一句话,就转头步履匆匆的离开了。 ?! 宋淮安错愕的睁大眼睛 赵承德许是趁两人刚刚说话又让人去重新烧了热水,慕脩走出宋淮安寝殿的时候,一应俱全连同早膳都已经准备好了。 看到慕脩破了的嘴角,赵公公心疼不已:“陛下?!来人传太医...” 慕脩抬手制止,冷声道:“不必了,此时不得声张,否则杀无赦。” “可陛下您...” “若是声张出去,你们今日在场所有人的脑袋就都不用要了。” “陛下.....那上朝?” “今日上朝把朝帘放下便是。” “老奴遵旨。” 这天夜里,京城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打在东宫琉璃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烛火被夹杂着雨丝的寒风刮得不停晃动,灭了好几盏 而一旦灭了的,宋淮安又会脾气很好的走过去,重新用火折子点上 如此往复,不厌其烦。 慕脩早上走后,大概半柱香的样子,宋淮安就感觉到东宫外的暗卫悄无声息撤了。 他答应他的,果真做到了。 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要杀自己了? 宋淮安披着一件绣着祥云仙鹤纹样的大氅端坐在大殿之上,这样想着忍不住自嘲一笑。 面前长长的案几上,手中紫毫下笔如有神,洋洋洒洒间一副雨中东宫的丹青就呈现在了宣纸之上。 只是又隐隐有些心神不宁,他有些担忧自己早上下手是不是下手太重了,殿下大概只是国务太重,。 一道纤瘦人影撑着伞婀娜而来,步履轻缓,如闲庭漫步般。 宋淮安却知道,不是他。 果然,那人行至廊下,收起了手中的油纸伞,一眼瞧见大殿中央深夜作画的宋淮安。 “丞相大人真是好生有雅兴。” 宋淮安侧头看去,凤眸深处霎时结了一层薄冰:“谁让你踏足东宫的?” 倚在门框上那人,一身大红色衣袍,衣襟大敞露出一片白花花的平坦胸膛,绸缎般的长发及臀在身后飘扬,发梢沾了雨水 明明是一男子却也如女子一般涂脂抹粉,女儿家的妆奁盒何等鬼斧神工,为他原本就秀气的五官增添几丝妩媚。 东宫修筑精美的庭院,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的美人,搭配天地间的雨幕,这场景称得上是旖旎了。 若说普通帝王坐拥后宫佳丽三千 那么慕脩作为第一大国南楚的君王,他的后宫与其他帝王有所不同的是,一半女人一半男人。 大多数都是别国掌权者为了讨他欢心从自己国家搜集来献上的,少数是最初登基时为了堵住大臣的嘴选秀进来的。 而此人就是后宫最为得宠的男宠,名为月上。 月上也不介意他的态度,将伞放于廊上 随着他走近,另一只原本负在身后的手此时才拿出来 宋淮安看清了,那是一杯酒,心骤然一沉。 他悠然道:“丞相大人勿恼,在下一介男宠,能踏足这东宫之所,除了陛下的旨意还能有谁呢?” 月上走近居高临下看他,眼中不由得浮现几丝血色 他看着宋淮安的脸,不由得心中出神:但凡此人对陛下有半分那种心思的话,他这辈子都根本不可能有出头之日。 宋淮安眉目间满是冷意,望着他指间的酒杯,小巧而精致,银色泛着冷光。 真是虎落平阳连个男宠都敢俯视他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主角卒 他毫不留情道:“酒放下,人滚。” 月上唇角笑意一凝,转化为皮笑肉不笑道:“那可不行,若是丞相大人不愿放下这身前富贵,办砸了事,陛下可不会饶过微臣。” 宋淮安看他惺惺作态,鼻尖脂粉味经久不散 他凤眸中划过一抹嫌恶,冷冷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阁下多虑了。” 月上撑着手肘点了点下巴:“哦,对了,这东西是陛下扔给微臣的,微臣也不知是何意,不知丞相大人可知?” 语毕,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这块玉佩雕刻着龙纹,背面是一个安字,乃慕脩幼时平素随身携带之物。 月上不知此为何物,可他却很清楚这块玉象征了什么。 宋淮安面沉如水,捏着玉佩的手指一根一根收紧,旋而起身,接过月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不过这男宠想让自己不如意?那他就能肆意了吗? 宋淮安冷笑着将酒杯扔到月上的身上,语带嘲讽道:“月公子难道不识字吗?” 月上见他饮下那酒,听了这样的嘲讽,被酒杯中残余的液体打湿了衣摆,脸上笑意也丝毫不减,反而愈发艳丽,逐渐转变为扭曲。 “微臣出身贫寒,跟丞相大人可不一样,确实没上过学堂,也不识几个字。”他话音一转:“不过我们做男宠的,伺候好陛下才是首要,只要御塌之上功夫好,这识字与否重要吗?” 一个七尺男儿,将伺候男人的榻上功夫说得这般理所当然,似乎还引以为傲。 宋淮安胸腔莫名浮上一层烦躁,眉心浮出明晃晃的厌恶,不愈再跟他废话,转过了身去,显然是连看他一眼都觉得玷污了自己眼睛。 他冷冷道:“酒我已经喝了,你的目的已达到,阁下现在可以滚了吧?” 月上看着他的背影,笑得娇艳:“呵呵,这是自然,丞相大人就慢慢等死吧。” 说完便走到廊下,撑起伞离开了 宋淮安慢慢回过头,望着院外朦胧雨幕,五脏六腑被搅碎一般剧痛,喉间涌上铁锈味 天空闷雷滚滚,一阵携着风雨的寒风从大门卷进殿中,熄灭了殿中的灯火。 四周陷入一片黑暗,闪电划破天空,照亮了他惨白的面容 宋淮安呛出一口乌黑的血,泣血般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殿下,你终究还是负了我,哈哈哈哈” 就像诸多话本中写的一样,人死之前,或许是真的能够在脑中看到走马灯的,并且看到的都会是自己一生中最为难忘的记忆。 宋淮安感觉他的思绪混沌中,似乎飘到了很远,飘到了很多年以前...... 启安贰佰玖拾贰年,天下旱魃为虐,淮江等往北一带一年半载无一滴雨水,河落海干,数以万亩的粮食庄稼颗粒无收。 干旱整整持续了两年,大批逃难的难民陆陆续续从各地涌向皇城逃难,从天下往下看,淮江往北一带的江河还有农田干裂成恐怖的蛛网状,不夸奖的形容,那几年路边随处可见干涸而死的难民尸骨。 那样的不详灾祸年,是宋淮安遇见慕脩那一年。 宋淮安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像是飘在半空中,意识模糊 他看到小时候的自己跪在树林里,骨瘦如柴的背影,稚嫩的小手疯了一样的刨土将五指刨得鲜血淋漓,终于埋葬了母亲的尸身。 那时候他已经接近三天水米未进了,拖着仅剩的一口气走到了树林边缘,身体摇摇欲坠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倒地而亡。 边缘处是一个陡峭的山坡,山坡下一条宽阔的马路,看样子应该是一处官道。 索性天不亡他 很快,他便听到不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马车声,且越来越近 十岁的少年干裂出血的唇瓣抿了抿,狠狠咬了咬牙,掐准了时间滚了下去。 若是运气不好,大概那一年他就死了。 官道之上,一辆马车正匀速行驶过来,一身穿布衣身材魁梧的男子坐在前面赶车,看似农民打扮,稍微有点眼色的便能发现这名男子极其隐藏下的锐利杀气,那坐姿和眼神明显是受过专门训练。 正当马车驶过一个草坡下的时候,一道黑影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从山坡上冲下来,最终停在路中间不动了。 “吁——”男人瞳孔一缩,千钧一发拽紧了缰绳,马蹄扬起偏了个方向落下。 如若不然,那路中间的小孩此时大概已经被活活踩死了。 “..外面发生何事了?叶里。” 马车中传来如同清泉撞击石壁般的声音,只是稍显稚嫩。 叶里,天子暗卫营总统领。 叶里面露谨慎之色,跳下马车蹲下身探了探路中间那稚童的脉。 随后回到马车旁,单膝跪地抱拳:“回禀太子殿下,从山坡上滚下一个小孩子,全身都是伤,应当是逃难的难民。” 没有人知道,当朝皇太子慕脩早在几日前就已秘密出宫往淮江往北一带微服私访,这次旱情太过严重,已经导致朝野动荡人心惶惶。 少年慕脩刚要起身撩开车帘就被赵承德拉住了,此时的赵承德还是个清秀小太监 “太子殿下,你这是要干什么?” 少年慕脩目露迷茫:“自然是救人啊。” “太子殿下三思啊,给他点银子就行了,这些难民一路向南不知感染了多少疾病,您身份尊贵怎么能接近难民呢,若是有个好歹,皇后娘娘和陛下定会扒了奴才的皮啊” 少年慕脩有些为难的瞥紧了眉头,又撩开车帘看了一眼路中间那奄奄一息的少年:“赵公公,太傅自小便教导本宫君子之道,既是君子又怎能自恃尊贵而枉顾他人性命,如今他人事不省,就算你给他一座金山他如何知晓又如何自救?” “殿下...” 赵承德硬生生被小太子说的哑口无言 就在他苦思应当如何劝解小殿下的时候,小慕脩已经撩开车帘跳了下去 赵承德惊得嗓子都劈了:“太子殿下?!” “赵公公,不必多言。” 小慕脩年纪虽小,举手投足间那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却令人难以忽视 赵承德终于闭嘴了 叶里站起身朝只有他腰间高度的小慕脩拱手道:“属下陪殿下过去。” 小慕脩睨了他一眼,算是默认了。 小慕脩走近面朝地摔在路中央那人,缓缓蹲下,费力将他翻了个身,仔细瞅着。 他从出生开始就一直住在东宫,前几年身体弱得几乎走不出宫门,后来好些了就在各宫殿和御花园中行走,从来不曾见过宫外的人或物,因此他觉得很新鲜。 那是个跟自己年岁相差不大的少年,骨瘦如柴,衣衫褴褛。 唇瓣都干裂得出血了,因为从山坡上滚落,身上也被碎石和枯草树枝划破了许多口子,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打了一堆的结,沾满了泥土和草屑。 衣物是极其粗糙的布料,摸起来都割手,整张脸都脏兮兮的,满是泥土和黑灰。 光着脚,脚上也算是伤口,有的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乌黑血痂,有的是刚刚才划出来的,还在渗血。 小慕脩越看,眉心折痕越深,他难以想象,这个少年遍体鳞伤是如何能撑到现在。 他头也不抬的吩咐,“赵公公,把水囊拿来。” 叶里解下腰间的水囊递到小慕脩的手上:“回禀殿下,不必劳烦赵公公了,属下这里就有。” “嗯,多谢。”小慕脩轻轻应了一声,接过水囊。 他也不怕脏,动作尽量轻柔的将少年扶起来躺在自己小小的臂弯中。 堂堂皇太子从来只有被别人伺候的的份儿,哪里伺候过别人,因此动作生涩僵硬甚至显得有几分笨拙。 赵承德已经不想说话了,若是让陛下和娘娘知道他不仅没拦住太子殿下让他靠近了难民不说,还亲自出手触碰了难民… 他想大概已经不用挣扎了,洗干净了脖子等着死吧。 叶里看着这位毫无架子的小太子,心中倒是颇为欣赏。 几个人心中心思各异,没有人注意到躺在小太子臂弯中的那名少年,眼皮下的眼珠微微滚动了一下。 小慕脩先是摸出怀中的锦帕,从水囊里倒了一些水浸湿了帕子,然后轻轻替怀中人擦拭着干裂的唇瓣。 擦干净以后他又给他喂了水,这才让叶里将少年抱上马车。 赵承德当场就快疯了,拼着一条命不要拦在了车帘外 “太子殿下?!您带他上马车做什么?” 小慕脩站起身,没管衣袍上被少年蹭上的泥土,“自然是带他回宫。” “什么?!”可怜的赵承德快被他吓得精神错乱了 叶里抱着少年站在马车旁,面无表情道:“赵公公,胆敢拦太子殿下的路,难道你想以下犯上吗?” 他就看不惯宫里这一群杞人忧天的娘娘腔,难不成真当他堂堂天子暗卫首领是吃白饭的不成。 赵承德吓得嘴唇都在颤,苦口婆心:“殿下不可啊,您年幼尚不通这世道,这人来历不明,若他不安好心伤了您......咱们做奴才的万死难辞其咎啊!” 小慕脩解释道:“他伤成这样,怎能伤本宫?赵公公不必担忧,本宫心中自有计较。” 不管怎么说,赵承德也是母后安排自己身边的人,虽行为有些僭越却终究还是为了自己好。 “太子殿下......” 小慕脩终于冷了脸,淡淡道:“赵公公,若是你嫌在本宫身边操持太多,回宫后本宫就可以派人将你送回母后殿中。” 赵承德不怕小太子固执,也不怕他不说话,就怕他这样不咸不淡的。 在小慕脩面无表情的注视下,赵承德不情不愿的让开 小太子看起来极好说话,心底纯善且平易近人,但是皇族的人又有谁是真正好相与的。 马车又继续行驶了几里路,小慕脩已经大致将少年脸上的泥土擦干净了,一张金色的锦帕变成了黑色 赵承德看着慕脩腿上枕着的那少年张脸,感叹道:“倒是个俊俏的少年,可惜命不好,遇上这天灾人祸。” 叶里坐在一帘之隔,意味不明道:“赵公公这话怕是不妥,这少年若是命不好,又怎么会恰巧滚落山坡恰巧拦了太子殿下的马车,这分明就是命中注定遇贵人。” 赵承德一张俊秀的脸憋得通红:“叶大统领还真是尽忠职守,时刻不忘阿谀奉承,真是比咱家这个阉人还阉人!不若回宫以后咱家拼了这脸面不要在陛下面前请个旨,给叶大统领另谋个高就如何?” 叶里嗤笑一声:“我叶某统领天子暗卫营这么多年,又岂是说另谋高就就能另谋高就的?赵公公若是不怕被陛下责骂,尽管去便是” 赵承德与叶里明里暗里过招,最后几招下来被打得无力还手,只能咬牙道:“叶大统领说得极是!倒是咱家不识时务了!” “不妨事。” 终于让这多嘴多舌的小太监吃了一回瘪,叶里刚毅的唇角浅浅勾起。 小慕脩仿佛什么也没察觉,开口道:“叶里,离我们最近的城镇还有多远?这少年浑身是伤口,若是不找个大夫处理一下,怕是恐有性命之忧。” “回殿下的话,大概还有两公里左右。” “加快速度。”慕脩吩咐道。 “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重生 一个时辰后,连外袍都没来得及穿好的慕脩匆匆冒雨冲到东宫,一群宫人撑着伞追在后面,然后全数被淋成了落汤鸡。 而终究还是晚了 大殿那人连身体都早已失去了温度 一张玉容惨白,唇角红得发黑的血迹早已凝结,那副墨已风干的丹青上也染了斑驳血迹,那血花落在白色的宣纸上晕染成点点红梅,单调的画作上陡然增添一抹刺眼的妖异之色。 赵公公吓得差点没一口气接不上硬生生撅过去,坐倒在地拍着大腿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公公!” 一群宫人七手八脚来扶他都被他用手挥开了 他心中很清楚,完了,一切都完了。 慕脩没表现任何的情绪,暴躁、愤怒、疯狂都没有... 反而就像是个不相干的人一样只站在那里 愣愣盯着地上仿佛一觉睡过去的宋淮安。 若此时有人把他的头抬起来,就会发现他的眼睛红得像即将滴出血来。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慕脩才像是反应过来了,缓缓蹲下身像第一次遇见他那样,小心翼翼把他扶起来倚靠在自己怀中,声若蚊蝇道:“宋离鸢...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可惜,怀中之人再也开不了口了。 慕脩抱着他,力道很重,用目光描绘着他有几分孤寂的眉眼 眼神猩红,像是一只捕获了猎物的野兽 恨不能把他拆吞入腹,融为一体。 那人的唇,他才吻过一次 他有些不甘心的想 早知如此,这么多年来,何必要在意他自愿与否 大不了将腿脚废了锁在东宫里,也总好过如今的局面...... · “陛下?师父他老人家正在闭关!此时不宜打扰……陛下?!” 雪白衣袍的道童慌里慌张追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携着满身雨水穿过大殿进入内院,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挨个踹开门找。 只是那人却丝毫不理会,泼墨一般的黑发被雨水湿透,正往下滴着水,一路走过衣摆蔓延开一条长长的水渍。 他的脚步在登上二楼的时候停住了。 二楼很是空旷,什么摆设都没有 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袍老者端坐在蒲团之上,臂挽雪白拂尘,虽已白发苍苍却眼神明亮。 “师父您出关了?!”小道童立即上前一步,随即想到什么,立刻跪下:“徒儿无能,拦不住陛下,也不敢拦。” 南楚代代相承的国师,名讳终南道人,精通观星卜卦之术。 没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大年纪了,为人低调,从来不主动走出他福阳宫这一亩三分地,即便是皇亲贵胄大部分也不知道这个国师的存在。 但外面有捕风捉影的传闻,两三百年前的宫中就有这样一个神秘国师,掌国运,占灾祸。 只是传言终究是传言,毕竟两三百年前的人如今有谁还活着? 说什么都是全凭一张嘴 终南道人甩了甩臂间的拂尘,朝道童摆手道: “此事怪不得你,你退下吧,顺便去给御膳房传达一声,给陛下准备一碗姜汤,免得着凉。” 慕脩站在原地看着他,不知是因刚刚走得太急还是因为心绪起伏太大,话音微喘:“国师大人,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件事?” “陛下说笑了,不知陛下所说乃何事?老臣一介凡人,又如何做到未卜先知”终南道人笑了笑,语气一转:“倒是陛下,为何弄得这般狼狈不堪?” “离鸢……死了。” 慕脩额前的发丝恰巧散落,遮掩住了他充血的双目,只是那语气活像痛失了心爱之物的孩童,让人有几分怜惜。 终南道人起身走到廊檐上,寒气携着冰凉的雨丝打在他苍老的面容之上,似乎闭眼冥想了会儿 “天相星已陨落,从此陛下江山基业便可高枕无忧了,微臣提前恭喜陛下。” “……”慕脩沉默片刻,他从小体弱多病,好几次都险些撑不下去,满朝文武百官连同父皇丝毫不看重他这个太子,只觉得只差命数到了,他便会香消玉殒。 可他偏偏不愿认命,自小便有一股与天争,与命争的气势。 最后他被国师出手拔去了病根,又在宋淮安十年如一日的辅佐下力压诸国,成功登上皇位,将皇权牢牢掌握在手中。 四方诸国,谁不臣服。 百姓都说,他幼时绝境中逆生是得上天庇佑之兆,必为盛世明君。 国师说,他命宫主紫微星,是天生的帝王。 唯独这一刻,他竟然觉得万里江山没有那人一颦一笑令他心情愉悦 “这世上……可有起死回生之药?”他问 “陛下,您知道的,没有。”终南道人转过身来,苍老的眼像是瞬间就洞穿了他内心所思所想,复叹了口气:“遑论老臣早前便劝诫过您,不可轻举妄动。” 慕脩:“朕……朕没轻举妄动!朕只是气昏了头吻了他一下” “一切皆是因果,天相星冲撞帝星,两相争斗必有死伤,老臣少时就与陛下说过,你二人此生不可能修得正果,如今这是命,陛下认了吧。” 慕脩心中一痛,重重垂头,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朕……不想认!” 复又抬头问那白衣老道:“当年您还教导过离鸢的,您也算他半个师父,如何能看着他死去!” 终南道人臂弯间的拂尘随着行走间轻晃 他摇了摇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凡人又怎能逆天而行呢陛下。” 慕脩让他说得无言以对 “起死回生药也好,长生不老药也罢,二者皆为逆天而行之物,帝王之运乃前生因果善报所得,若是强行逆天,这果可能报在丞相大人身上,也可能报在陛下子嗣后代身上,望陛下三思而行。” “……”子嗣后代什么的,慕脩压根没想过,自然不在乎。 但是听到宋淮安的名字,他果然还是犹豫了。 木质的楼梯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白衣小道童捧着一呈着褐色液体的白玉碗规规矩矩走了上来,先是朝慕脩鞠了一躬,又朝终南老道鞠了一躬: “师父,姜汤熬好了。” 终南道人笑得慈爱:“陛下,喝了这碗姜汤回寝殿吧,天相星冲撞帝星也好,天相星陨落也好,不过冥冥中一切自有命数罢了。” 终南道人是他父皇还在世时就很尊敬的人,慕脩终是没悖了他的好意,饮下那碗姜汤后离开了。 道童走到终南道人身边,问:“师父,陛下怎么了?那神色也太吓人了。” 终南道人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似是叹息道:“失去挚爱,如何不痛?” 道童被揉了脑袋,有些腼腆的笑着,道: “对了师父,您刚刚对陛下所说,恕徒儿愚钝,可天相、文昌、文曲为紫微星之部从,天相星如何能冲了帝星去?” 终南道人望向阴云涌动的遥远天穹,记忆似乎飘远了,道 “那哪里是什么天相星,分明就是另一颗紫微星,一山不容二虎啊。” 所有人包括金銮殿上的那位都不知道,二十年前淮江以北突然大旱 终南夜观天象忽然发现北方天空竟然骤现另一颗紫微星,其明亮程度丝毫不亚于原本的紫微星,又正逢太子殿下前来自行请命亲赴淮江,国师这才说服先帝准了奏并且给小太子指明了方位。 也是那一次出巡,还是太子殿下的陛下带回来了一个不论品貌还是智谋都尤其惊人的小少年,当下国师心中便略有猜测,两人日夜相伴了两年,那颗帝星的光芒果然逐渐黯淡,接着... 京中另一座府邸 “谢天谢地!二爷终于醒了!” “二爷!” 宋淮安全身剧痛,半睡半醒间又被耳边七嘴八舌的陌生声音吵得不行,地府怎么这么吵? 待适应了一阵一阵的剧痛,他吃力的睁开沉重的眼皮 看清了眼前的场景后,他觉得若不是此刻没有任何力气,就要吓得蹦起来了。 因为他看到几张陌生的面孔,脑袋挨着脑袋正凑上来看着他,露出几张大脸 “二爷?您还好吗?” “二爷?您就给老爷服个软认个错吧!别犟了,二十板子下去您会死的!姑娘什么时候都有,命丢了岂不是冤枉?” 宋淮安疼得晕头转向,脑子转不过来 什么姑娘?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远处响起一声暴喝:“叫什么叫!他死不了!都给本侯让开!醒了就接着打!” 那几个脑袋被人拽开 他一下被人翻了个身,紧接着听那人低声道:“得罪了,二爷。” 宋淮安还没反应过来现在究竟是什么个情况的时候,两块板子一左一右落在他臀部。 !! 背部刹那传来皮开肉绽的抽痛 他趴在地上奋力抬头,想要看清是什么人竟然敢对他动刑,他当了十年丞相,管理朝中诸多事务,向来只有他对别人用刑的份儿。 然而,他额头的汗水和眼眸中生理性泪水早已盈眶,整个世界都是模糊的,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 背部和臀部被板子伺候着 竟然比记忆里那杯毒酒下肚的瞬间还疼。 没过几息时间,他就又痛昏了过去。 昏迷前一秒钟,他还听到周围一大群人的惊呼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锦儿!” “二爷?!” “少爷!” 二爷?是谁? 他可是早在二十年前就是孑然一身了 这是视野陷入黑暗前最后一个想法,于是,他无力地勾了勾唇瓣。 这下主位上的人愈发暴怒:“混账东西!做出这种事情还笑得出来!咱们家的脸都让他给丢尽了!竟是还不知悔改!今天我非要打死这个混账!” “老爷!二爷打小身子就弱!经不住的啊!您非要逼死我们娘俩才肯罢休吗!” “妇人之见!就是你!将他宠成今天这个无法无天的样子!真是慈母多败儿!今天谁也别想给他求情!” 什么乱七八糟的?难道临死之前他做了个梦?宋淮安忍不住想 没等他仔细思考,便觉得思维被吸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侯府世子 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早已不知过了多久,亦不知今夕何夕。 感官察觉到有人正在用温热的帕子给他擦背,宋淮安艰难侧头,微微掀开眼皮 一个面目俊秀作书童打扮的少年正坐在床塌前,皮肤白皙,眉目微敛,专心致志为他擦身。 “你是……谁?”他的嗓子剧烈发疼,声音嘶哑到陌生 说完这么三个字好像都能感觉到嗓子眼冒出的铁锈味儿。 “二爷您……不认识奴才了?”少年目露骇然看着他 “咳咳!”宋淮安还没接着开口便忍不住捂唇咳了两声 手拿开之时,一抹艳红落在他苍白的手心,红得刺眼。 少年此时也顾不得他刚刚的问题了,看到他手心的斑斑血迹,吓坏了 “二爷?!奴才马上去请大夫!” 滕的站起身,手还碰翻了一旁盛着温水的铜盆 他大惊,当即跪倒在地:“二爷饶命!奴才……奴才蠢钝!” 宋淮安无力的摆了摆手,忍着喉中腥甜:“你…起来吧,重新打盆水来,我要净手。” 少年先是神色几乎惊悚的看了一眼宋淮安,随即忙不迭起身,收拾起地上的铜盆和帕子飞快跑出去了。 他走之后,宋淮安才趴回到床榻之上,静静思考。 为什么自己没有死?这里不是皇宫又是哪里?还有……为什么大家都叫他二爷? 他侧头打量如今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间卧房,色调是以金黄,色为主,看布局和装潢并非宫中,但也相差不大,摆设华贵,敞开的门外是朱红回廊和院子。 屋脊之上的檐兽静静蹲守,后面露出一角染了红霞的澄澈天空,大概已至暮霭时分。 很快便有丫鬟鱼贯而入匍匐着打扫地上的水渍 宋淮安盯着廊外露出的那一角天空,神色莫测,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塌前匍匐得离宋淮安最近的美貌丫鬟第三次盯着他看的时候 他想装作没察觉的样子都装不下去了 但是他当丞相当惯了,向来对外喜怒不形于色,百姓骂他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 此言论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宋淮安非常欣慰,觉得这群愚民总算是脑子清明了一回,这个评价很是中肯。 甚得孤心。 于是,他微笑道:“这位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那丫鬟被他这样一笑,面色酡红,呆呆的看着他磕巴道:“二……二爷,奴……上次见面你夸过奴生得……生得可人……不知奴有没有……有没有机会留在您身边服侍您?” 宋淮安脑袋里一片空白,有这么回事吗? 他当丞相的时候府内上至贴身侍卫下至烧火伙夫都是清一色雄性,有他在的地方周围连只母蚂蚁都不会有,更别说逮一个丫鬟夸她好看这种事了,怎么可能是臭名昭著的宋丞相做得出来的事 仔细瞧那丫鬟,娥眉小脸,长得虽不是倾国倾城,但是在这几个丫鬟当中算是姿容拔尖儿的了,再加之身材不错,该丰腴的地方丰腴,该纤瘦的地方纤瘦。 丫鬟看他久久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看,神色莫名,有些慌了:“二爷……?” 她害怕他后悔了 入了奴籍的婢女此生只能做各大家族府中的奴才,攀上二爷,这是唯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 美貌丫鬟眼珠微微一动,计上心来。 她再次往前走了两步,仿佛没看到床前的脚踏,在上面磕了一下 下一刻就要摔在床榻之上跟宋淮安躺在一起。 宋淮安眸中戾气一闪而过,眉心拧起,只碍于伤得太重,根本动不了。 只能任由她倒下来,并且即将倒在自己身边。 千钧一发之时 ‘嗖’一道黑影携着令人心惊的内力破空而来 打在丫鬟膝窝处,她猝不及防当场跪在脚踏上。 旋而,一道略显清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二弟,养病期间仍要胡闹?” 管家在旁呵斥道:“大胆刁奴!竟敢对二爷起这种龌龊心思!这种下贱坯子死不足惜!来人啊,拖下去发卖了!” 当下就有两个身材魁梧,家仆打扮的汉子站了出来,先是朝站在门口的男子拱了拱手,在后者点头后迅速转身朝那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丫鬟走来,面色沉静。 “二爷……救命啊!” “二爷您不能这样对奴啊!呜……!” 美貌丫鬟在疯狂挣扎和叫嚷中被那两个汉子毫不留情捂住嘴巴拖走了 若是宋淮安还有力气的话,这丫鬟在靠近他的那一刻就被拧断脖子了,更何况下人勾搭主子在南楚律法中是大罪,足够处以极刑,因此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他只神色愣怔看向门口那人 天边晚云渐收,男子逆着光走进房间,周身似乎被身后的黄昏披上了一层氤氲霞光,巧妙在一侧的地上勾勒出了一个贵公子的剪影。 墨发拢于头顶,用一银冠束之,他穿着墨黑色的缎子衣袍,腰系玉带,衣襟处和衣摆处都绣着大片银色祥云纹。 一双眼尾微扬的勾魂桃花眼,只是眼中尽是清冷,静静看着宋淮安,面上没什么表情。 这双桃花眼如此勾人,却长在一个性情清冷的人身上,倒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只是这张脸……有点熟悉 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其余打扫的丫鬟见到来人,纷纷跪倒地上:“奴婢见过世子爷。” 电光火石间,宋淮安脑中闪过一张与这位世子爷面容有九分相似的稚嫩容颜 他想起来了!这是忠勇侯府的小世子爷,名叫谢迟。 忠勇侯谢荣山原本只是军中一名普通士兵,在十多年前将敌军赶出边境的最后一场逆风战中抵死不退,极限之下展现出了极大的军事才能,被当时还是幕僚的宋淮安和亲自征战沙场的慕脩发掘。 加之,那一战中他确实为南楚立下了汗马功劳。 后被天子赐世袭爵——忠勇侯。 忠勇二字为前缀,是为时刻警醒臣子,也是提醒他如今的地位是通过什么得来的。 他老来得长子,单名一个迟,取字抚玉。 老谢一介武夫,没什么大文化,这个字还是在御书房同宋淮安慕脩两人商议而得 当然,这个商议其实就是慕脩和宋淮安斟酌,谢荣山听着。 他遇见这位小世子爷的时候,他年纪还很小。 宋淮安有一次上完早朝,步履悠闲地穿过御花园,正好撞见暴脾气的忠勇府老侯爷正在训儿子,那嗓门大得整个御花园采花的小蜜蜂都受不了了,周围打扫的宫人战战兢兢。 才到他腰那么高的小孩儿冷着一张脸被骂得像孙子一样,面色却平静得吓人,仿佛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不知是出于对这小孩的冷静有些欣赏,还是出于这小孩实在长得漂亮,结果就是宋淮安难得没有落井下石。 而是凑上去跟谢荣山一顿没话找话转移他注意力,替那小孩解了围。 宋淮安到现在犹然记得自己开口之后,谢荣山又惊又怒,脸色酱紫的便秘表情。 因为宋淮安当时开口第一句话是:“这大早上的,阳光四射,月光明媚,忠勇侯怎么发这么大火儿啊?” 谢荣山的骂声戛然而止,循声望去,见是他,没再开口训斥。 因为他很快反应过来宋淮安那一句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问候,嫌弃的皱了皱眉。 这个人让朝廷多少官员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你说他出身不好没什么文化吧,人家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百官之首。 你说他有文化吧,可他连个简简单单的问候都说得这般颠三倒四,就算抛开一切不谈,他少时作为太子殿下伴读每天在太傅眼皮子底下晃,耳濡目染也该学会不少了。 这人就是故意膈应人的!他心中迅速下了定论 可对方身份摆着这儿,谢荣山就算一万个不情愿,那也得礼尚往来的回个礼,然后皮笑肉不笑道:“丞相大人,这青天白日的何处月光明媚?而且恕本侯直言……就快要下雨了” 宋淮安笑眯眯抬头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毫无所觉道:“是吗?” 快下雨了就对了。 他垂首看向谢荣山身前面无表情的小少年:“这是小世子吧?” 说完没等谢荣山回答,他就撩袍施施然在小世子面前蹲下。 手肘放在一条腿的膝盖上,用手指轻轻捏了捏像个小大人一样的少年脸颊:“你叫什么名字?字是抚玉吧?还是我为你的取的呢,世子要如何感谢本丞相呢?” 小世子被他捏了脸也不恼,面无表情看了他一会儿,才双手交叠朝他微微躬身道:“见过丞相大人,本公子单名一个迟字。” 宋淮安望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想起了自己与皇上年少时的过往 自己喜动,殿下喜静,经常会起争执。 各种堪称惨不忍睹的过招,陛下幼时与这孩子如今的模样有些相似,都是一本正经的儒雅公子。 他嘴角忍不住浅浅扬起。 这是谢迟小世子第一次见到这位名震天下的名相——丞相宋离鸢。 谢小公子第一印象是这人长得真好看,然后就是这人似乎不是什么坏人,他本来以为这种同时拥有正负两种极端风评的人大概就算不是坏人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在这一刻,以前对于这个男人的所有猜测都粉碎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尸身入皇陵 谢小世子小手攥着谢荣山的衣摆,静静看着他。 他的笑容明艳眼尾上挑,像是想到了什么其他的,仿佛嵌满璀璨星辰的眼底深处不经意间泄出情意。 宋淮安没察觉到他的心思,只觉得脸颊上落下几丝凉意,他拿手指抹了抹,有水渍。 他目瞪口呆的望着指腹的水渍,一时没反应过来,傻了眼 什么情况?自己哭了? 这时,谢小公子又朝他掬了一礼道:“丞相大人,下雨了,改日若有机会,本公子一定好好感谢丞相大人,本世子决不食言。” 宋淮安闻言心头狠狠一松,原来是下雨了。 仔细感受了一下,果然,冰凉的雨丝拂在面上,雨势渐大。 他站起身,依旧不忘微笑着朝谢荣山道:“小世子小小年纪便如此有担当,了不起,侯爷有福了!那么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打搅侯爷了。” 谢荣山继续皮笑肉不笑:“丞相大人哪里的话,无奈天公不作美,本侯今日也不留丞相了,慢走。” 这人巴不得让自己滚蛋吧,还什么无奈天公不作美 一个武夫学什么不好偏偏要学那些酸儒咬文嚼字,啧。 宋淮安勾了勾唇角,转身离开。 想来今日这围也算解了吧?谢荣山那老顽固总不至于冒着大雨还要教训儿子吧。 不过后来他到死没再见过谢家小世子,死前还被关在东宫三年,也许那少年本就是戏言,大概自己都忘了吧。 想不到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况 他刚刚叫自己什么?二弟? 谢迟看他神色呆愣不说话,他也没什么话好说,只是抬手挥了挥。 一个穿着深青色宫装的白胡子老头挎着一个医药箱上前一步朝榻上的宋淮安躬了躬身,便走近床榻朝他伸出手去。 这是宫中太医院的太医。 宋淮安往后一躲,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是死了吗?” 他此言一出,房间里瞬间安静得仿佛连呼吸声都没了 太医一时不敢再动,丫鬟们更是恨不得当场去世 什么死了?二爷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看到二爷这样的她们出了这个门还能活着吗? 谢迟皱了皱眉,余光凌厉的扫过一旁跪着的所有人,对宋淮安道:“屁股不疼了是吗?又开始胡说八道?平日里爱去春风楼玩耍便罢了,你竟还变本加厉把那女子重金赎身带回了侯府,爹爹怎能不打你!” “……”宋淮安一时无言以对,他还想挣扎一下,于是有些无力道:“等等,春风楼?是我知道的那个玉京最有名的那个青楼吗?” 怎么可能! 他这些年洁身自好,身边别说连个女人都没有,他自觉长得虽然不算什么帅裂苍穹,至少人模人样吧? 诡异的是他活了三十三年不仅没收到过一封女儿家的求爱信,就连一个上门求亲的都没有,玉京的女子是不是都瞎了? 当然,他很快释然了,毕竟没有人比他更知道京中是怎么传他的,夜叉修罗,杀人不眨眼……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心想,感情这种事怎么能偏听则暗呢? 逛青楼这种事怎么可能是他会做的事?更别说把青楼女子赎回府中了。 他这些年勤勤恳恳当丞相,每天按时参与上朝,民间他的名声转变依旧很小,若是他流连青楼不说还把青楼女子赎回家,估计明日陛下龙案就被文武百官参他的折子堆满了。 这就是人,一旦先入为主觉得一个人很坏,那么不论那个人做了多少好事都会被选择性忽略不计,但若是做了一件坏事,就会被无限放大。 此时此刻他心中终于意识到了所有不对劲的地方,原本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死成,被谁救了,虽然这些人很多言行跟他以为的情况对不上,但是思维一直被这个想法限制,导致他忽略了很明显的不对劲。 宋淮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谢迟和太医听完他那一句话,脸色全变了。 直到一双温热的手按上了自己的额头,宋淮安一愣,这才发现谢迟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正探着他的额头。 瞳孔忍不住一阵收缩,还好这小孩小时候他就见过,还挺喜欢的。 如若不然敢靠他这么近估计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 宋淮安树敌太多,谋害那都跟家常便饭一样,精神永远绷得跟一根弦一样,他这辈子只犯了一个错误,就是栽在慕脩有关那一杯毒酒。 谢迟全然不知他百转千回的心理活动,探了会儿收回手,道:“并没有发高热,难道真是被二十板子打傻了?王太医,麻烦您快给我二弟看看” 宋淮安:“……”虽然你声音不大,但是我听到了好吗! 谢迟的二弟?是谁? 他脑中陡然生出一种极其荒谬的猜测… 难道他不是没死成,而是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现在这世界究竟有没有自己存在过? 他摆了摆手再次拒绝了太医要把脉的请求,试探问道:“我无事……世子,你知道丞相吗?” 听到这个南楚几乎家喻户晓的人物,谢迟眼神生生一滞,稍纵即逝,快得令人捕捉不住。 他挥退了房中的仆人,又吩咐管家送王太医回宫。 等所有人都走了,他才关上门,脸色更冷了几分:“离鸢丞相南楚何人敢说不知?你当着这么多下人还有一个宫里的人问他做什么?脑袋不想要了?难不成你为青楼花魁赎身这其中还有他的事?谢锦,为兄提醒你一句,丞相此人向来不近女色,他就算冒犯了陛下也是陪着陛下一块儿长大的,你就算想找个冤大头压父亲,也别用此人的名号,免得引祸上身。” 看来他是把自己这一问当做是想找个有权有势的挡箭牌了… 谢迟沉默片刻又道:“更何况……他已经死了。” 宋淮安表面看似不动声色,实则早已心跳如雷,脱口而出:“怎么死的?”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想知道那人给他安了个什么样的死法来堵天下悠悠众口。 谢迟微敛眉目,不知为何,这一刻宋淮安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落寞这种神色 “服毒自尽。”他说 宋淮安脑中一痛,唇角嘲讽的勾起:“自尽?竟然会是自尽……?” 果然是他要自己死。 宋淮安从支起的支摘窗处看向院外,不知何时已经夜幕降临了,庭院的石灯都已经亮了。 谢迟察觉他语气不对,抬起头来,目露疑惑:“有何不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丞相大人的死另有隐情?” 宋淮安心中骤沉,好半天没说话,回过神的时候就看到谢迟正死死看着他,似乎有些着急又不好明说,只能等他回答,等得有些上火。 宋淮安淡淡道:“兄长多虑了……这其中有没有隐情我怎么会知道……” 谢迟有些不相信,道:“那你为何如此神色?” 宋淮安道:“我只是在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到底有什么烦恼,能够让他放弃荣华富贵而服毒自尽?” 谢迟面无表情:“他不是那样的人。” 宋淮安微微挑眉:“看来兄长和这个臭名昭著的丞相大人很熟?你看起来很了解他。” “不熟,远远见过几次罢了,勿要出去胡说八道!你好好养身子,斋戒几日与父亲一同去皇陵参加丞相大人的奠礼。” 宋淮安一愣:“皇陵?可丞相并非皇族啊,而且为什么连我也要去?按葬礼规格来说,文武百官到场就算很大的排场了,为什么我们这些后辈也要到场?” 谢迟淡淡道:“不知,官员入皇陵就已是百年奇闻了吧?这是陛下的圣旨,所有官员及其家属都需斋戒三日,入殓当日官员及嫡系亲眷必须全部到场。” “……”宋淮安哑口无言 他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心里堵得慌,说不出话来。 他十岁那年爹娘便相继死于天灾,别人做官都是尽其所能敛财,最不济一副棺椁一个墓穴还是会给自己准备妥当的,但他当丞相那十年什么都没做,除了替殿下收复失地就是处理国事。 丞相府中清贫得令人咂舌,若是朝廷何时心血来潮要颁个最清贫官员,宋淮安觉得榜首非自己莫属了,本以为自己百年后必然曝尸荒野无人识得,可没想到那人竟然让他的尸身入了皇陵? 他疯了吗?那么爱面子一个人,如今不怕天下百姓戳他脊梁骨了吗? 谢迟嘱咐完他,便走了。 夜深人静,院中的仆人在得到宋淮安允许后,吹熄了房中烛火,轻轻带上了房门。 宋淮安趴在榻上,视野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黑暗,房中香炉飘出袅袅青烟钻入鼻尖 院外静悄悄的,偶有风声和虫鸣,他阖上眼皮试着入睡 半梦半醒间,尘封的记忆仿佛开闸的猛兽,汹涌而至 慕脩登基为帝的那一年,都城处于一片梅雨纷纷的季节,那年的梅雨季持续的时间有一些长。 打开门窗呼吸到的空气似乎都是带着湿气的,官员也好,宫人也好,宫中大部分人都怨声载道。 官员是因为新皇刚刚登基,国家百废待兴,每天的朝会天不亮就开始,到晌午时分才勉强结束。 宫人怨怼的缘由就比较简单了,每天拿着扫帚清理宫道上的积水,昨日才修剪清理过的花圃,一夜风雨过后又被打落不少树叶,工作量根据天气成倍增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他家小皇帝 重华殿内,新帝一身龙袍端坐龙椅之上,容貌虽稍显稚嫩。 但他抿着唇不笑,双目如寒星望着底下文武百官的模样倒也已经颇具威严了。 站在大殿上第一个就是刚及弱冠之年的宋淮安 一袭深紫色官服,金印紫绶,衣袍上绣着仙鹤纹样,容貌极美。 彼时的他当幕僚习惯了还没完全适应自己已经是个百官之首的高贵身份,皇帝坐在殿上认真聆听朝臣对各地方大小事的奏报,他却硬生生听出了几个哈欠。 慕脩用不赞同的目光扫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敛点。 但是没有用,因为殿中对他不满的人太多了,他的一言一行早就被有心人尽收眼底 然后就更不满了。 当下就有老臣不愿意了,面色铁青,手持玉圭躬身道:“陛下,老臣斗胆在御前参丞相大人一本!恕老臣直言,虽然丞相大人于我南楚立国有功,但民间早就对丞相大人颇有微词不说,这朝会乃是国家大事,老臣上报之事乃是卞南水患,关乎千万百姓生死之事,丞相大人此举未免太不把国、民放在眼里,这百官之首的位置怕是难当大任。” 当下就有臣子附议道:“是啊,丞相此举实在是不成体统,恐难当此大任,请陛下明鉴!” 慕脩手肘撑在龙椅把手上,扶了扶额,他就知道会这样。 宋淮安转身面向那名文臣,心中一晒,难怪,自古文武不对盘。 这群自以为掌控天下的文臣就知道在朝堂上纸上谈兵,这里拿国本说事,那里拿皇权说事,还口口声声说只会行军打仗不会诗词歌赋的将士全都是莽夫。 没有边疆浴血奋战的将士,还有个狗屁皇权和国本,这江山都不知道是姓什么的在坐。 慕脩此时开口道:“梁爱卿勿要如此大动肝火,离鸢此举确实不妥,待下了朝会后朕自会给他相应的处罚,眼下朕看还是卞南的水患更为迫在眉睫。” 那老臣显然没有放过宋淮安的打算,他道:“卞南水患幸得陛下恩典灾情已基本控制,遇难百姓人数没有再增长,地方官员还设立了施粥赈灾棚,眼下老臣还是认为,丞相大人之事更为重要,请陛下给臣等一个交代,也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若先帝还在世,必然希望看到陛下英明决断。” 连先帝都搬出来了,意思就是若陛下不当众给自己一点教训是以堵住悠悠众口就是对不起先帝的期望,不如先帝英明决断。 试问哪个皇帝想被朝中官员觉得比不上上一任君主?即便是父亲,那也不行。 男人就不能说不行! 慕脩脸色果然沉下来了,凉飕飕的目光落在那臣子身上,老臣微不可察的抖了抖,但是还是硬着头皮保持上谏的姿势站在大殿中央。 只是,还不待他发话,宋淮安就开口了。 他家的小皇帝可不是当来让这群草包掣肘的。 宋淮安忽然笑了一声,道:“梁太师这年纪大了,倚老卖老愈发熟练了,这先帝若是对陛下不满意,这皇位又怎会历经千帆最终仍然到陛下手里?您这是怀疑先帝的英明决策?还是对咱们家陛下有什么不满意?” 不就是文绉绉的吵架吗? 谁还不会吵个架了,吵架他最会了 梁太师当下脸色就变了,道:“丞相大人慎言,老臣对先帝对陛下的一腔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宋淮安讥讽一笑,意有所指道: “既然您一腔真心天地可鉴,那就让天地鉴去吧?只是这结果嘛……那就只有天地知道了。” “宋...你!” 梁太师被气得差点没当场犯了哮喘 好不容易散了朝会,慕脩叫人把宋淮安叫到他歇息的后殿,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看着宋淮安不慌不忙的躺在他专属的美人榻上吃着糕点,他拍案而起:“宋离鸢!你就不能装装样子给那群老迂腐看?你在殿上为何公然反驳梁太师,梁宏一家从我皇祖父在位就一直辅佐帝王侧,传出去了百姓定然怨朕为了你寒了三朝元老的心!你满意了?” 宋淮安咽下一嘴糕点,嗓子干得不行,唯一最近的一杯水是慕脩面前的茶水。 他从榻上跃下冲到慕脩的书案前,拍着桌面道:“水水水!” 慕脩心中恨不能噎死他,但是手上却很诚实的将面前的茶水递给了他。 宋淮安倚在书案上,望着书案后那个玉面小公子,唇角扬了扬。 总不能告诉他,自己当时是因为看他被为难才一时没忍住,开口怼了梁宏那个老匹夫吧? 最后,这场训斥自然是不了了之了。 宋淮安第二天清晨在大汗淋漓中醒来,苦笑了下,没想到一闭眼竟然梦到了十多年的事儿了。 他因为身后的伤,一度起不了身,在床榻上趴了几天。 这几天,通过贴身书童杨子惑的口中,他知道现在城中部分的现状百姓因为丞相离鸢的死,可谓是…… ——举国同庆! 更夸张的是,连京中商铺都纷纷半价售卖,说是上天终于开眼,收走了丞相离鸢,各家店主愿降价三天行善积德以表诚心。 …… 丞相本尊对这群愚民的表现哭笑不得。 他看向一旁一脸正经的少年,问:“那你呢?你怎么看宋离鸢此人?” 杨子惑想了想:“奴才觉得,丞相大人应当没百姓传得那般不堪,据说世子爷幼时见过丞相的。” 宋淮安微微一笑,又问:“为什么你觉得他可能没那么坏?因为你们世子?” 杨子惑摇头:“这么多年,民间把丞相传得那么不堪,换做任何一个独断专横心狠手辣身处高位之人,又深蒙圣眷,百姓中辱骂他之人完全可以用武力镇压,然而丞相却从未理会过,甚至从不阻止,奴才不觉得这样的人会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十多年前,慕脩登基为帝,乃民心所向。 而这位民心所向登基第一件事不是改国号也不是大赦天下,而是册封丞相。 民间和新上任的文武百官对于这个丞相十分不满,联民上书立了一大堆的罪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从伦理谈到了玄学。 例如什么 ‘此人杀业太重,满手血腥,不可长伴君侧,以免冲撞了陛下福报’ ‘此人心狠手辣,传闻上至老幼妇孺下至刚出生的婴孩都不放过,这样的恶人如何能担此大任’ 要求废除他丞相之位新帝性情素来平和但是唯独在这件事上,霸道专丨制,不容任何人置啄,当下令御前侍卫将那代替京中百姓递万民书之人乱棍轰出了皇城。 他用最简单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立场,百姓没有办法,也不敢再去挑战天子权威。 慕脩怎么也没想到,他本来想用强硬一点的手段替宋淮安堵住悠悠众口,最终起了反效果 后来民间便有了更离谱的传闻 ‘丞相离鸢狐狸精托生,欺下媚上,魅惑君心’ 百姓的说法是,天下皆知太子殿下自小性情向来温和,这一次偏偏就为了这个丞相做出了这种事?不是受了蛊惑还能是什么 愤怒的酸儒们写文章骂,写书人将丞相离鸢改成恶鬼夜叉的形象在书中被杀死,被践踏,这一类的书自面世以来畅销无比。 说书先生自然不甘落后,京中酒楼大部分都驻有说书人,客人用餐时说书讲段子供客人取乐。 有一次,宋淮安奉皇命私下淮南一带查一桩公务,收了案之后。 宋淮安带着几个亲兵找了当地一处具有特色的大酒楼打算进去吃个饭,奔波劳累那么久,终于结了案,他准备犒劳一下这几个亲兵。 几人进门的时候,说书人站在台子上正说完上一段,中场休息喝口水润润喉。 店小二刚给一桌客人上了菜,看见这几个人就跟看见几个成了精的银元宝在跑一样,帕子往肩上一搭,立马迎了上来:“几位尊贵的客人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宋淮安眉梢微挑,凤眸微微一弯:“你这小二是见人都叫尊贵吗?我等一介武夫,何来尊贵?” 店小二先是被他那一挑眉的风情震得怔了会儿,很快回过神来,笑眯眯道:“公子这么说就不对了,那当然不是!但鄙人每天看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一百了,就几位这气质,哪里会是什么普通人!绝对不会有错!如果有错,几位公子这一顿饭钱就免了!” 酒楼老板在一侧柜台处将他这一句‘豪言壮语’收入耳中,用算盘在柜台上敲了敲,怒道:“大宝!你又在跟客人吹什么牛!全天下的牛都要让你吹死了!还不引客人进去坐!” 咆哮完,他又朝门口人来人往的街市吆喝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本酒楼有当朝丞相的新话本!今日开讲!” 身后一亲兵道:“大人……要不咱们换家吃?其实也并不是非要吃饭的,赶回玉京再吃也无妨,路上啃点干粮就过了” 宋淮安摇了摇头说:“不必,就在这家,毕竟……我对那个当朝丞相的新话本可是很感兴趣的。” 说完,他朝店小二微微一笑:“那就麻烦小二哥领我们去坐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进宫 店小二赶紧应下,领着他们边走边道:“公子也喜欢听当朝丞相的话本?咱家酒楼可是第一个讲那新话本的呢!公子有福了!” 宋淮安意味不明笑了笑,道:“是啊,讲得挺有意思。” 只是店小二到走开时仍然想不明白,为什么领头的公子这么好说话,人长得好看全程也笑眯眯的,倒是他身后那几位公子刚开始还好,后面可以说是脸黑得跟锅底灰似的。 过了一会儿,说书人开始讲新话本 他拖着腔调长长的嗓子道:“话说这第一回啊,恶人丞相巡山岭强霸美丽女子——” 底下掌声雷动,还有一些七嘴八舌的讨论声。 宋淮安托着腮,看得起劲 “大人!您就任这群刁民辱您?”一亲兵解下腰间剑拍在桌上,怒不可遏。 宋淮安扫了他一眼,道:“将剑收起来,引起百姓恐慌,传到陛下耳朵你这脑袋不想要了?” 那亲兵不甘道:“没有您有这群人吃饭听说书的好日子吗!这群人对您丝毫没有感谢不说,还恩将仇报!恕属下听到这种言论无法无动于衷!” 宋淮安站起身,拍了拍他肩膀,道:“我之所以上战场是为了殿下,本就不是为了他们,更加不需要他们的感谢,写书人把我写成这样我就会变成这样吗?自然不可能,所以为何要在意呢?芸芸众生悠悠众口堵不住的,而且这些话本我看着还挺有意思的,我府中还有一大筐,你们要是感兴趣,改日我差人给你们送几本过来?” 几人同时摇头摆手:“多谢大人体恤!但属下们并不非常感兴趣!” 宋淮安颇为遗憾的坐下,指甲点了点桌面:“这样啊,那就算了吧,真挺好看的,有的里面我是才子,有的里面我是富家公子,有的里面我是山寨寨主” 他低低笑了一声,夹了一颗花生米入口,叹道:“可威风了,比我这个丞相威风多了。” 几人吃饭间,那说书先生讲到了第三回,白衣公子从天而降怒揍欺男霸女的恶人丞相—— 英雄救美的曲目不论流传多久,总是不会过时的,众人听得爽,说书人收铜板收得手软。 吃完,临走前,宋淮安还专门从怀里掏了几两碎银子递给了一旁的店小二,道:“戏讲得不错。” …… 回忆结束,宋淮安笑了笑,道:“那你就没去听过那些坊间传闻吗?那位丞相大人当初在战场上杀敌全是用的阴谋诡计,而且连老幼妇孺都不放过。” 杨子惑道:“所谓战场,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方,且不说兵法上有云,兵不厌诈,退一万步讲,如果没有丞相智谋无双破敌于千里之外,如今能有这京中百姓幸福安稳的日子吗?” 宋淮安看着他,赞许的点了点头,这少年年纪尚小,倒是颇有见地,能察人之所不能察。 假以时日,于国于民,或有大用。 整个侯府斋戒,他喝了几天清粥,嘴里都能淡出鸟来了。 他自己都快受不了了,估计其他官员背地里早就骂死他了,恨不能把他尸身拖出来鞭尸吧。 终于到了入殓当日,因侯府给他用得都是上好药膏的缘故,他背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已经能正常行动。 一大早便在下人的伺候下进行焚香沐浴,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皇帝驾崩了,这么大排场.... 忠勇侯府这次同去的嫡系亲眷共有四位主子,数名仆从。 除去老侯爷和侯夫人外 侯府嫡出世子谢迟,字抚玉。 嫡次子——也就是自己,府中仆人都称二爷,实际名为谢锦,字子笺。 宋淮安也是次日净面的时候,看到铜盆中映出一张陌生的青涩面容,才彻底接受了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现在的他活在一个才未及弱冠的侯府公子躯壳中。 忠勇侯府嫡系这一脉两子,一母同胞,五官有九分相似,只有细微之处不同。 气质却各有千秋,性情更是天差地别。 他跟谢迟一大早便在侯门门口等候了。 宋淮安看着侯门门口由侯府夫人搀着走出来对自己怒目而视的谢荣山,愈发感觉造化弄人,武官中他不对盘的很少,但是谢荣山偏偏就是其中一个。 谢荣山一身官服,毕竟是葬礼,即便贵为侯府夫人也摘去了身上华贵的首饰,衣服颜色也较为朴素。 谢迟看了一脸尚在境况外的谢锦一眼,怕他脑子还没清醒,率先朝两人恭敬行礼:“父亲,母亲。” 谢锦一噎,难道自己也要跟着喊爹娘? 可宋淮安自己的爹娘二十几年前就死了,再叫这两人爹娘会折寿吗? 谢荣山见他久久没反应,愤怒的一甩袖子:“看看你教的好儿子!礼仪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二十板子打得亲爹亲娘都不愿意喊了!” 谢迟也回过头看他,眼带询问 “父亲,母亲...”谢锦只能硬着头皮喊道 好歹占了人家的身子,就得履行人家身为儿子的义务,哪怕是侯府冒出个姑奶奶位份,他也得照喊不误。 侯府夫人出来和稀泥道:“老爷,你看,锦儿刚刚许是被吓傻了,全府上下谁被你这两只眼睛一瞪不吓着?好了,今日是丞相大人入殓的日子,皇上向来看重丞相大人,咱们迟儿的字还是皇上同丞相大人一块儿取的呢,咱们可不能耽搁。” 谢锦心中深以为然,他上辈子对于谢荣山此人的忠心和领兵的能力还是服气的,就是他说话那大嗓门和那双照明灯一样的眼睛,逮着人看就跟找茬似的才一直对他没有好印象。 提到离鸢,谢荣山难得没有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反倒是面色沉重了一分。 “都上车吧,到了宫中需谨言慎行,不可闯祸!特别是谢锦,你给为父安分点,丞相仙逝皇上必然心中不痛快,捅了娄子你就拿你自己这条命去赔吧!” 语毕他携着夫人率先登上了门口那辆早就备好的马车。 谢荣山早年在战场上便是只有孤家寡人一个奋勇杀敌,后有幸立了军功封了侯,第一时间是遣人回家乡接来了儿时私定终身的妻子,两人结发为夫妻,感情一向和睦,早些年又为侯府添了子嗣,夫妻恩爱。 忠勇侯府嫡系没有乱七八糟的兄弟姐妹,因此总共就两辆马车,一辆坐着侯爷夫人,另一辆坐着侯府两少爷。 离皇宫还有几条街的距离撩开车窗就远远能看到紫禁城中巍峨壮阔的亭台楼阁了,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华丽得令人惊叹,但是谢锦却硬生生看出了一身冷汗。 皇宫的重檐殿顶在阳光下闪动着一层淡淡金辉,宫门口的禁卫军站得笔直,今日这样重要的日子,没有一个敢神色倦怠。 宫中一共分为四个主大门,为了吉祥,根据山海经中上古四大神兽命名,分别为白虎,青龙,朱雀,玄武,以及数不清的偏门。 马车一路平缓行驶,一炷香后抵达皇宫正大门 ——朱雀门 忠勇侯府的马车抵达的宫门的时候,一同抵达的还有几家官员家眷,个个身着素色扶着家仆的手臂从马车上下来。 只是令谢锦在意的是 这些京中的官员嫡子,皇亲贵胄,平时哪个不是容光焕发,今日却像集体都生了一场大病一般,个个面容憔悴,眼圈发黑。 谢锦好整以暇从车窗处往外望去:“他们这是集体服食寒食散了?” 谢迟往外看了一眼,转回视线:“大概是因为斋戒。” 哈哈哈哈哈哈 谢锦心中仰天长笑,这群养尊处优的小崽子也有今天? 谢迟站起身,道:“下车吧,别让父亲母亲等太久。” “嗯。”谢锦应了一声 谢迟和谢锦下马车的时候,谢荣山和夫人已经在和其他的官员开始进行商业互吹了 朝中官员无论私底下关系多烂,人前还是要立个牌坊的,特别是宫门口这种位置。 然后,谢锦就听到耳边翻来覆去就是诸如此类的对话 “哎呀!这不是李大人?好久不见啊!别来无恙!” “原来是曾大人!无恙无恙!这是令公子吧?当真是仪表堂堂啊!” 谢锦站在谢迟的身边,陪着谢荣山夫妇跟另外一个官员互相问好,听到这些人假惺惺的问候,他百无聊赖的掏了掏耳朵 狗屁好久不见,明明每日上朝会互看这些满是褶子的老脸都要看吐了,还别来无恙?现在站在一起表演官员友爱这两人指不定心里都巴不得对方早死早超生呢。 像谢迟这一辈的官二代显得就真实多了,年纪稍长一些的便知站在父母身边,根据长辈言语提示,乖乖行礼。 年纪稍小的,看谁都不带正眼,满脸写着骄矜自傲四个字。 随着朱雀门前的马车越停越多,人也越来越多 谢锦双手抱臂看着那些人,觉得有趣,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以前他还是丞相的时候,因为背后的大靠山是一国之君,他平时行事再乖张众官员也敢怒不敢言,习惯的后果就是他这一声嗤笑没怎么收声音,大部分人都听见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重逢 几乎是一刹那,所有人都朝他所在的位置投来了目光。 官员们的笑僵在脸上:“……” 谢荣山夫妇:“……” 谢迟:“……” 谢锦:“……” 谢迟转头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冷淡道:“又犯病?” 这下子,离他最近的本在互相客套的两位官员脸色就青了 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揭开了那层遮羞布无异于是在当众打他们的脸。 那两位都是文官,朝堂上文官武官本就不对盘,互相看不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其中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官员瞥向谢荣山,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忠勇侯爷吗?我说谁家公子这么狂,是侯爷家的我就觉得难怪了” 谢荣山气得几乎头顶冒烟 谢锦心底升上一股不详的预感,谢荣山好歹也是这具身体的爹吧,就他那个暴力熊的性子,万一他待会儿气到就在这里就要打死我,我到底是还手还是不还手? 还不待他想清楚,谢荣山掷地有声的声音就响彻了周围人的耳朵。 “这位大人真是太看得起犬子了,不过,这声夸奖本候受之不恭了。” 那官员没想到谢荣山平时一点就燃,今日却诡异的收了性子,火气一时上了头,他讥讽道:“忠勇侯还真是有恃无恐,现如今丞相已倒,朝堂之中还会有谁为你们这群武夫出头呢?” 惊讶的当然不止只有一人,连谢锦都是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谢荣山面色终于沉了一分,声音沉稳道:“大人,虽然丞相大人已死,但是逝者为大,望您还是慎言的好。”说完他没有再管那个官员是什么反应,拉起侯府夫人的手,语气温和:“夫人,咱们进宫吧。” 旋而,他揽着侯府夫人大摇大摆进了宫门。 谢迟看了一眼那个官员,也拽着谢锦跟上了。 谢锦倒是很稀奇,如果他脑子没坏记忆没出错的话,在他的印象里,谢荣山这老东西向来不买他的帐,不管他这个丞相私底下为朝中武官做了多少,每次见面他依旧是一张不待见的脸。 如今这是什么情况?他死了所以谢荣山反而尊重他了? 谢锦望着走在自己一步之遥的谢迟背影,问道:“兄长,父亲他不是最讨厌我......丞相大人吗?” 他现在对自己的这个身份还不适应,差点说漏嘴了 谢迟脚步一顿,淡淡道:“父亲并非讨厌丞相大人,他只是不喜欢丞相大人。” 谢锦本来还有些其他的猜测,被谢迟这样一说,完全摸不着头脑了:“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完全不同,日后你就知道了。” 谢锦也不急着追究,从后腰掏出一把素白的折扇,通过这些天他也大致打听摸透侯府二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 首当其冲就是风流,要不然也不会做出一掷千金将烟花女子带回府中这种混账事了。 府内事宜有谢迟这个侯府名正言顺的世子爷顶着,谢荣山大部分的压力都落在了谢迟的头上,他从小被府中人惯坏了,不爱读书,就爱玩弄风月之事,玉京出了名的纨绔公子。 这身份不错,他出门前专门带了把折扇准备把纨绔公子的形象贯彻到底。 上一辈子他活得太累了,也许这次死而复生是对他殚精竭虑一辈子还不得善终的补偿? 他这样想着,一行人走进了宫门,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平素哪怕是宫中最下等仆役身上穿的也是价值不菲的绫罗绸缎由宫中御用的绣娘制成的宫装,颜色大多怎么鲜艳吉利怎么来,贵气十足。 今日的皇宫却大不相同,宫道之上到处挂的是白色的稠花,宫女太监统一穿素白色的衣裳。 这架势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不知道的还真的可能以为皇帝驾崩了…… 入殓等事宜由赵承德领人主持,慕脩虽没有露面但是宫中谁不知道皇上身边服侍多年的总太监赵承德,由他出面,而且天子暗卫营调了一大半出来护送一具尸体,这等殊荣也是令人咂舌了。 谢锦站在角落的位置看得牙疼,自己参加自己的奠礼,天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儿吗?! 应该说不愧是同胞兄弟,跟心灵感应似的,谢迟很快就察觉他想要开溜的意图,看了他一眼,眸中似乎有几分警告的意味:“你若坐不住,便自己出去四处走走,不可闯祸。” 谢锦如蒙大赦,赶紧溜了。 原身可能对宫中不是很熟悉,但是他前世在宫中生活了二十多年,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他站在池塘边的假山后面,百无聊赖的看鱼,反正现在他是彻底不知道自己重活一世究竟要干些什么了。 民间话本里说死而复生犹如凤凰涅槃,要么有感人肺腑的眷恋,要么有毁天灭地的仇恨。 他这个情况就很特殊,两者皆无。 即便心中觉得无比寒心,失望,可是他曾经对那人说的话却也不是假话。 “如果是殿下的话,臣甘愿赴死...” 倏忽,一阵脚步声将他发散的思维拽回了脑子里,他抿紧了唇片,迅速后退一步往假山上一贴。 这个脚步声,他太熟悉了。 不多时,谢锦眼角余光就瞥见一袭明黄由远而近,步履稳重。 太监独特的尖细嗓音从假山背后传出来 “皇上,那几个宗族长老已经被关了好几天了,今日丞相大人入殓结束,您看是不是应该放出来了?” 谢锦听出来了,这是赵承德的侄子,好像叫赵小贵。 慕脩沉吟片刻:“那群宗老倚老卖老惯了,给他们一点教训也是理所应当,如此就多关两天吧。” 赵小贵有些担忧:“陛下,奴才多句嘴,这宗祠的长老毕竟还是宗祠长老,个个心高气傲的,您这多关些时日,保不准他们心里会对您有所怨言,而且今日丞相大人入皇陵这种日子都没有一个长老出现,怕是会引起人云亦云啊。” “让他们去说。”慕脩声线冷淡,掷地有声 赵小贵见劝不动,索性也不敢多嘴了,只道:“那陛下,您接下来是去御书房批阅奏章还是去后宫散散心?” “去宗祠。” “嗻。” 那道明黄色的颀长身影在宫人的簇拥下渐行渐远。 谢锦从假山后面走出来的时候,后背已经起了一层薄汗,他心中隐隐起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测。 官员尸身入皇陵,这样的事情,哪怕在南楚历史上千百年来从未有过先例,宗族那群老顽固他再了解不过了,开口闭口就是皇族威严皇族脸面。 他之前还纳闷,慕脩究竟是用什么办法说服这群固执己见的老顽固松口的,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简单粗暴,直接把一群宗祠长老关了。 既然是他赐的酒,那么,殿下他又缘何对自己做到这一步? 谢锦真是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 索性,脚步一转,往皇族宗祠的方向摸了过去。 他想探个究竟。 宗祠的位置有些偏远,慕脩和谢锦一前一后抵达。 赵小贵等奴仆是连踏进宗祠的资格都没有的,只能守在门口,谢锦悄悄的瞄了一眼 门,是不可能走了。 但是这点小问题怎么可能难得到咱们宋丞相呢?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这宫殿外有一处花圃里,他曾经垫过一块丑石头。 幼时,慕脩还是太子,他也只是个小小的伴读。 皇家每年都会举办若干祭祀,身为太子的慕脩就会被一大群宗族老头簇拥着先进宗祠祭拜等各种事宜,一祭拜就是一整天,而作为伴读的他是没有资格进去的。 但是他又想时刻能见到慕脩,于是小时候的宋丞相就找了一块大石头藏在花圃里,既不会被人发现,又可以满足他的目的。 十几岁的孩童就踩在石头上,趴在宫墙上,一双乌溜溜的狭长眸子一刻也不肯离开大殿内那背对着他的少年。 如今的谢锦自然是不用再踩着石块偷看了,但他还是用手扒拉开那周围的灌木,直到看到那块黢黑的丑石头才停了动作,桃花眼中漾出好看的笑意。 他足尖轻点,轻而易举的就翻进了院中,摸到殿门口。 大殿内摆着一张大大的玉案,案后的墙壁上挂着的是两幅足有成年人那么高的画像,上面是身着龙袍的俊朗男子和身着凤袍唇角含笑的绝色佳人。 慕脩的眉眼像极了画像上的两人 先帝是个温和俊美之人,先皇后也是个娴静温柔的女子,而他们的儿子不仅结合了他们相貌上所有的优点,性格更是超过了两人,自小便敢与天命作斗争的气魄和逐鹿天下的野心。 也不知是遗传了谁 案上整齐排列着数不清的小木牌,这一切都是谢锦熟悉的模样 那画像上的是慕脩生身父母,先帝和先皇后。 砰、砰、砰 一声又一声肉丨体撞击地面的闷响拉回了谢锦飞到九霄云外的思绪 慕脩他...在磕头? 听着这丝毫不带夸张的响声,谢锦就觉得自己头也好痛。 而慕脩却丝毫不知疼痛一般,依旧自顾自往地上磕着头 谢锦莫名觉得心中发堵,先帝和先皇后早早的便不在了,自己如今也‘不在’了 陪着他长大的人如今是真的所剩无几了。 不知磕了多少个,直到谢锦站在殿外拳头攥得发白才克制自己没有冲进去阻止他的时候,他终于停下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真相 慕脩冷淡而又无比悦耳的声线响在空旷的大殿中 “父皇...母后...孩儿自行前来请罪,只求您二老九泉之下能够接纳他,是朕......轻薄了他,他怪朕,才会自戕于东宫...是朕负他!” “将他葬在皇陵是孩儿一意孤行,如果有什么天道报应,就尽管报复在朕身上吧。” ...... 接下来的话,谢锦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只听见慕脩说他轻薄了自己,自己才会自杀? 为什么?对着一堆排位和两张仙逝之人的画像,他完全没有必要说谎。 如果他没有说谎....那么就说明他真的以为自己是自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锦心中霎时一团乱麻,所有的不合理的地方都在脑海中被放大了。 半晌过后,听见衣料摩擦声,他迅速收敛了所有心思,往拐角的地方一藏。 果然,不多时,慕脩就从殿中走了出来 他头也不回的往殿外走了。 谢锦慢慢现出身形,望着他离开的那条路,忽然,眼角闯入一抹刺眼的红色。 !! 他呼吸一滞,走上前去 那是一滴新鲜的血液,滴在光滑的大理石地砖上,逐渐被炽热的阳光风干成褐色。 愣在原地好半会儿,他才整理好纷乱的情绪,来到自己翻进来那处墙角。 谢锦望着朱红色的宫墙,狠狠捏了捏拳头,那个月上一定有问题! 想毕,他故技重施在草地上借了点力,就飘了出去。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运气会那么逆天,正好撞上走到此处的慕脩。 赵小贵迅速往慕脩前面一拦,尖细的嗓音尖叫道:“快!护驾!保护陛下!” 他身后的宫人也是迅速展开一个包围圈,将还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立在宫墙上的谢锦围了个严实,周围的御林军闻风而来。 慕脩一双黑眸一丝温度也没有,审视着他,薄唇轻启:“你是何人?” 谢锦之前看到地上的血时还以为是他哪里受伤了,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是他额头嗑破了,血肉模糊 额头磕头嗑成这样,这人是有多傻啊 不就是个皇陵吗,他不入也可以啊! 谢锦心里一阵心疼 慕脩看着这少年被这么多御林军围着,面前还站了一个九五之尊,居然还有心思神游天外,冷色又冰寒了几分。 赵小贵猝不及防一嗓子:“大胆贼人!陛下问话还不回答!你有一百个脑袋吗!” 谢锦险些一个踉跄摔下来 他赶紧摆手,陪笑道:“参见皇上!都是误会....” 慕脩眯了眯眼:“误会?你刚从宗正殿飞出来也是误会?你可知此处是何地?” 想到自己在宗祠里说的话,慕脩周身的冷气简直能在三伏天冻死个人,眸中杀意毕露。 谢锦对他的杀意再敏感不过了,大脑瞬间一个激灵 好汉不吃眼前亏,别刚重生就被皇上拉出去砍了脑袋,哭都不知道找谁哭去 他立马跳下宫墙,在所有宫人谨慎的目光下跪在地上,道:“陛下息怒,草民是侯府的公子,此刻情势所迫草民就实不相瞒了,今日其实是奉丞相大人的命来的。” 没办法,不是谢锦脸大,是他实在想不到谁的名号在这位面前能有自己好用了。 毕竟杀自己的是不是他仍有有待商榷,但前世慕脩给他做了那么多年靠山却不是假的。 果然,他这话一出,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周围似乎瞬间安静如鸡。 慕脩拨开面前的赵小贵,走上前 谢锦低垂着头,直到视野前方出现一双做工精细的黑靴,他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双手揪起来了。 慕脩微微躬身,伸出手去,捏住了谢锦的脸。 谢锦被迫抬起头来,一双桃花眼里映出慕脩有些消瘦却依旧夺目的眉眼,微微敛下眸子。 “你说你奉离鸢的命而来?来做什么?” 他的声线依旧冷淡得骇人,但是总算有了几分起伏。 谢锦磕磕巴巴道:“来来...来...陛下,咱们能借一步说话吗?” 赵小贵脸色瞬变,赶紧道:“陛下,此人身份尚还不明,您不可以身犯险啊!” 慕脩审视着手中这张稚嫩且俊美的脸,和那双映出自己的桃花眼,有一瞬间的错觉,就好像感觉是离鸢在看他。 谢锦看他半晌不语,怕他不相信,双手举过头顶:“陛下明鉴!臣绝无异心!” 后者却盯着他出了神 谢锦被盯得压力山大,都快出汗了,他只能尴尬道:“陛下?陛下?” 慕脩这才回过神来,脸色又冰寒了几分 他站起身,手心朝内往外摆了摆手,冷声道:“都退开。” 赵小贵苦着脸,他就知道只要沾上丞相大人的事 ,陛下就根本毫无理智可言。 他瞥了一眼御林军统领,尖声尖气道:“还愣着干什么?都跟咱家退开点吧!” 宫人和御林军们依言只能一步一步往周围退,但是眼珠子都在慕脩和谢锦身上黏着,一眨不眨,生怕这个来历不明的贼人趁机袭击当朝天子。 谢锦见周围空旷起来才缓缓站起身 慕脩冷睨着他:“现在可以说了?” “当然。” 谢锦几步走到花圃旁,用手扒拉开灌木,指着那块石头道:“丞相大人让草民来拿这个!刚草民是不小心迷了路才擅闯宗正殿……” 这理由可以说是很牵强了,连赵小贵都觉得一言难尽,但是皇帝都没说话在场诸位谁敢多一句嘴。 慕脩眼睫微敛,望着那块石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根本没听进谢锦的话,半天没说话。 谢锦等得浑身都僵硬了,背脊上的寒毛根根倒竖 奇怪,他以前没觉得这家伙这么恐怖,如今换了个壳子连胆子也换了? 他思考间,慕脩冷笑出声:“你这张口一个丞相,闭口一个丞相,你可知他现在尸身都凉了吗?难不成他是托梦给你让你冒着闯皇族宗祠的危险来搬这么一块破石头?” 谢锦笑意微凝,咳了一声:“当然不是,陛下有所不知,这块石头是丞相大人少时偷偷藏在里面的,而且是为了陛下。” 慕脩脸上神色晦暗不明,他反问:“为了朕?” 谢锦道:“对,陛下少时经常在宗正殿进行大型祭祀,丞相大人因为身高不够就找了块石头藏在里面,每回陛下进了大殿,他就会踩在这块石头上看着您啊,只不过如今不需要了,丞相大人很早就交代过家兄有机会挪了这块石头,但是家兄平日不便出入宫中,所以才拖到今日的。” 慕脩顺着他的话,目光落到了那块石头上,片刻后他倏然转身:“石头朕不准搬,你可以走了,下不为例!” 谢锦被他猝不及防的转身弄得有点着急,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 没忍住前世已经习惯了的宫廷老嬷嬷一般的心,朝他道:“哎陛下,你额头上的伤记得好好处理,不然可是要留疤的!” 前面慕脩的步子微不可察的顿了一顿,没有回答 谢锦站在原地叹了口气,也不知他听到了没有,还有...... 刚才是错觉吗?皇上转身那一刹那,他好像看到他眼睛红了? 但很快,他就甩了甩头将那种可怕的猜测打散了 宋淮安再了解慕脩不过了,从小到大也就先帝和皇后逝去的时候,他闷在被子里哭过两回,过后就跟丧失了哭这种情绪一般,像个百毒不侵的铁人。 所以,大概只是他额上的上血流到眼睛周围了。 一定是。 朝阳宫,历来天子的寝宫。 慕脩撩袍坐在龙床一侧,衣摆往腿侧滑落,露出明黄色的绸裤下那若隐若现的修长腿型,身着神色宫装的年轻御医跪在地上给他仔仔细细处理额头上血肉模糊的伤口。 周围围了一圈的宫女太监 赵小贵满脸担忧:“陈太医,陛下这伤可会留疤?” 陈奚用帕子沾了水,无比谨慎的替慕脩擦去了伤口周围的血迹,只余下一个不太明显的伤口,他又从医药箱里拿出了一个小瓷瓶给伤口上了一层药膏,才问道:“陛下可要用纱布?” 慕脩眉头皱了皱:“不必。” 陈奚点了点头,退开来,站起身看向赵小贵道:“赵小公公不必担忧,若是处理得当不恶化,是不会留疤的。” 赵小贵这才松了一口气 慕脩看向他,不赞同道:“大惊小怪,堂堂七尺男儿,留个疤又有何惧?” 赵小贵佝偻着身子,苦口婆心道:“哎哟喂我的陛下,您这可是龙颜,怎能留疤!” 慕脩懒得与他多费唇舌,看向陈奚:“陈太医开方子吧。” “是,陛下。”陈奚点头 宫女拖着托盘上的纸笔自觉的奉上去,陈奚执笔在纸上刷刷写着,一边道:“陛下可怕苦?” 慕脩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冷声道:“不怕。” 赵小贵神色微变,最终还是只摇了摇头。 陈奚回头看了一眼慕脩绷紧的脸,唇角扬了扬,一手拂袖,一手在纸上书写着密密麻麻的药方。 写完后,他搁下笔,将方子递给赵小贵:“赵小公公拿好了,这药每日煎三次,不可空腹用。” “有劳陈太医了。”赵小贵笑眯眯道 “赵小公公折煞微臣了,得以面见天颜,这是微臣的福分。”陈奚笑容温润,并不算特别出色的五官也莫名增添一抹惊艳。 他收拾好医药箱,嘱咐道:“请陛下谨记,伤口平日不可沾水,也不可抓挠患处,饮食尽量清淡。” 慕脩微微往后一靠,眼眸阖上,面露倦色的点了点头道:“安排人送陈太医回太医院。” 赵小贵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陈太医请。” 陈奚微微拱手:“那微臣就先告退了,陛下圣安。” 赵小贵吩咐了手下一个太监送陈奚出门去了,回头看到闭上了眼睛的慕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长相思 赵小贵悄无声息屏退了屋里的宫人 “陛下可是累了?要小憩一会儿吗?” 慕脩道:“离鸢的尸身运到皇陵了吗?” 赵小贵道:“早前便出发了,这会儿大概已经开始下葬了。” 慕脩好半晌没说话,屋子里静得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赵小贵以为他担心丞相尸身,赶紧道:“陛下不必忧心,丞相尸身由叶里统领亲自护送,定然万无一失。” 慕脩倏然站起身,平素含着万尺寒冰的眼眸中,此时竟显露出一丝稚童迷路的茫然。 他喃喃道:“已经下葬了吗?” “按时辰来算,正是。” 赵小贵毕竟还年轻,心中不忍,面上也是一片忧色。 慕脩没再开口,举步走到龙案前端坐,在笔架上取了一只细的紫毫,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短短一句话。 他道:“拿烛火来。” 赵小贵虽然不知慕脩为何白日要烛火,但还是一刻不敢耽误的去点了一只烛火,一手护着火苗,小跑着拿过来 慕脩站起身接过烛火,雪白的长指与暗色雕着华贵花纹的烛台交相辉映,衬得愈发雪白无暇。 他行至窗前,将手中的宣纸倾斜放在跳动的烛火上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火焰扫过宣纸上跌宕遒丽的字迹,寸寸成灰。 待火焰燃到宣纸最后一个角的时候,慕脩松开了手指,碎纸残角携着火舌掉落在窗外的地面。 · “皇儿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种满了桃花树的凤仪殿中,披着华贵凤袍的女子坐在院中摆放的一张美人榻上,垂眸浅笑看着拿了个小墩子垫着趴在榻边写大字的少年,正值花季末,桃花已经有一大部分开始凋落。 微风拂过,飘零的桃花瓣落了好几片到书本上,抖落后留下屡屡残香。 那少年眉目俊俏,杏黄色的衣袍上绣着五条威风凛凛的金龙,头戴金冠,气度不凡,这服饰太具有代表性了,九五之尊,衣袍上有资格绣五龙的只有当朝太子无疑。 小太子闻言,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母亲,想了想道:“本宫想成为一个深情专一的人。” 这话一出,他身侧的黑衣少年就笑喷了 “噗殿下,皇后娘娘是问你以后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意思是问你以后的抱负,你这答得什么啊!” 小太子星眸中燃起怒火,腾的站起身,瞪向黑衣少年:“那你说本宫应该怎么说?” 黑衣少年笑容透出几丝狡黠,摸了摸下巴:“这时候殿下就应该说‘儿子想成为父亲一样的男人!’或者离经叛道一点的呢就说‘儿子想成为征服全天下女子的男人!’” 说完他邀功一样看向小太子又道:“怎么样?是不是比你说的那个志向远大许多?” 皇后成功被他的话逗笑了,以袖掩唇轻笑着道:“淮安,你呀。” 小太子神色不善看着他,冷声道:“本宫就该让人烧了你房中的话本!而且本宫刚刚所说确实是心中所想,有何不妥?” 那黑衣少年身形颀长,偏瘦,比写字的小太子高了约摸一个头。 他看着只有他胸口那么高的少年,唇角翘起,摸了摸他的头:“行行行,并无不妥,太子殿下说得太对了!” 小太子打掉他的手 “豁,殿下好凶啊!手都被打红了!”黑衣少年捂着自己的手背,脸上表情装得有点可怜 小太子的怒火瞬间泄了气,有些担忧看向他的手,但是黑衣少年捂着 小太子又不好意思让他把手拿开,只能梗着脖子不说话 皇后眉眼间尽是温柔,望着两个孩子,她摸了摸黑衣少年的头道:“打疼了吗?快让本宫看看” 黑衣少年赶紧将手往背后一藏,朝她粲然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草民没事,跟太子殿下开玩笑呢。” 皇后不放心,又问了一句:“淮安,真的没事吗?” “没事!”黑衣少年使劲摇头 她这才放下心来,伸出手将皱着脸的小太子揽进怀里,温和道:“皇儿,不可如此待淮安,你是南楚的太子,日后切不可再如此鲁莽,下手不知轻重。” 黑衣少年脸上神色讪讪,按他对殿下的了解,下一秒殿下就会炸毛。 然而这一次,他失策了。 小太子窝在母亲的怀里,闻着女子发丝拂过脸颊时留下的幽香,垂下眼眸道:“皇儿错了,日后定谨遵母后教诲。” 皇后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难以察觉的酸涩:“你不想成为你父皇那样的人吗?” 太子果断的摇了摇头 “为何?”皇后问 皇后有些困惑,这世上都极其罕见有不想坐上一国之君这金銮宝座的男子吧,更何况还生为皇族子嗣。 “因为母后,如果是本宫,本宫一生只会挚爱一人。”小太子闷闷道 皇后望着他的小脸,一下子泪目,把一旁的嬷嬷吓坏了。 “哎呀,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啊?” 皇后摇了摇头,眼中带着泪,唇角却淡淡的扬着:“本宫没事。” 傻皇儿,自古以来帝王又怎会是能随心所欲之人啊,为君者理应胸怀天下百姓,是不配说爱的。 若换了平常,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她大概无论如何也要指导太子两句,可这一刻,她却没能出口反驳。 也许,她的皇儿能够完成历代先祖都未曾做到的事呢。 “母后不要哭!皇儿是不是说错什么了?您别哭……皇儿会永远陪在您身边的!” 太子见到她脸上潸然而下的眼泪慌了神,两只小手胡乱替自己母亲擦着脸上的泪水 皇后反手将他搂得更紧,脑袋放在他尚还单薄的肩上,又哭又笑:“对,本宫都有皇儿在,本宫的皇儿......” 黑衣少年此时也笑不出来了,眼睛有些发红 他刚想绞尽脑汁想点什么话来解决此时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殿外一阵疾乱的脚步声匆匆而至 紧接着是太监撕心裂肺的声音 “娘娘!前方军事传来急报!陛下他......” 皇后连哭都忘了,站起身,望着连滚带爬奔过来跪在自己面前的太监,连声音都是颤抖着的 “你说皇上他......怎么了?” 在场所有的人的心中都蒙上一层深深的阴霾,从太监的表现来看,前线的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黑衣少年长睫微垂,从太监瑟瑟发抖的身躯上意识到了什么 太监战战兢兢递上手中的金色丝帛 皇后愣愣的接过,扫了几眼,脸色刹那惨白如死人 太子牵着皇后的袖子,疑惑道:“母后,前方战况如何?” 皇后心中悲戚,却没再掉眼泪,看了一眼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微微点头。 皇后笑了,笑容凄美而艳丽。 她低下身子凑近太子,用拇指指腹抚了抚他的脸颊道:“皇儿不必忧心,前方战事只是有些吃紧,母后这就去前殿找各位大臣商议,淮安会陪在你身边,你要乖乖在东宫念书,知道吗?” 太子茫然的看着母亲饱含万千情绪的双眼,彼时他还不懂那里面装了多少情意,下意识点了点头道:“皇儿明白了。” 皇后无力的笑了笑,蹲下身在小太子眉心印下一吻。 起身的瞬间就收起了情绪,领着宫人们往殿外走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黑衣少年。 那一眼,是不舍,是托付。 三日后,太子气势汹汹进了西苑,下人还没来得及拦就被太子带来的人押了个老老实实。 随即屋里便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瓷瓶碎裂声响 一大群的仆人被迫站在回廊中大气也不敢出,只能在心中祈祷宋小公子自求多福了。 “宋淮安!你告诉我!我母后去哪儿了?” “你说我母后要在宗正殿闭门祈福多日,让我好好念书,我信了!那么现在,你告诉我,我母后去哪儿了?!” 太子满脸怒容,脸都气红了 只是一双眼睛发狠的死死瞪着沉默不语的黑衣少年 “你不说话?你以为你不说话本宫就不知道了?” “前方军密泄漏,我父皇遭歹人暗算战死沙场!” 他字字犹如泣血,脖子上青筋乍现。 黑衣少年低垂着眼睫,指尖捏着一张纸,刚刚看完还没来及烧掉就被太子闯进来打断了。 两人在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了五年,太子很快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视线落到他攥紧的手心处,问道:“那是什么?跟我母后有关是不是?” 黑衣少年下意识将手往身后一藏,唇色发白道:“没......不是、” “宋淮安,你还想骗我!” 太子咬牙,抢上前去就是一招,两人师承同一个武师,一时间房内只余拳脚带起的风声,难分胜负。 一炷香后,两人都累得不行,太子红着双眼,艰难吐出一句话: “宋淮安,若我母后有什么事,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黑衣少年也微喘,扶着书案看着他 听到这句话,心口蓦然一窒 太子却抓住了这一瞬间的破绽,一掌劈在他后颈,两个武力旗鼓相当的人过招,谁先发制人谁就能赢。 黑衣少年瞠目欲裂,登时昏了过去。 他手心的是一封刚刚传出来的战报,只有短短几行字,大概意思就是敌军不知何处得了消息,半道拦截,皇后以及援军处境堪忧,希望派兵增援。 此时他也顾不得宋淮安一个小小伴读哪里来的途径探听到前方机密战事这种东西了 将宋淮安扶上床后,带着一众宫人毅然决然前往了金銮殿。 朝中有内鬼已是必然 因此他没有通过正当的渠道调集兵力,而是带着凤印秘密前往了将军府,皇后出自将军府,前朝镇国老将军是他的外祖父。 前朝镇国老将军虽年事已高,但手底下却还有一批忠心耿耿的兵力 先皇原本非常忌惮,但将军府将皇后嫁进了宫中以表忠心,皇后又为他诞下了皇长子 先皇也就没有再收回的意思了。 此时派上了用场 宋淮安醒来的时候,太子早已经带着人秘密出了城,也不知行至何处了。 书案上崭新的宣纸上只留下了短短一行字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论罪 “陛下,那殿中以往拦下丞相大人的姻缘帖是否要挨家挨户送回去?” 赵小贵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慕脩最后看了一眼窗外已经随着时过境迁变得物是人非的株株桃树,转身将烛台吹熄 长君故,人殊途 他自嘲的想了想,回到龙案前,开始批案上堆积多日的折子 慕脩笔尖一顿:“那帖子...拦了多少?” “大概几百卷吧,宫人们平日都谨慎清理着,都还崭新。” 慕脩忽然笑了,:“竟拦了有几百卷了?他女人缘倒是真不错。” 赵小贵躬身道:“那是自然,丞相大人虽在外名声不好听,但那脸却是俊极了,而且又贵为丞相,自然是很多人爱慕的,据说京中有一位小姐为了给丞相大人守身如玉,如今都快二十有三了,至今不愿嫁人。” “哦?不知是哪位小姐如此忠贞?” 赵小贵道:“好像是……李太傅之女。” “朕这老师啊,以前对离鸢不假辞色,他这女儿倒是眼光不错。” 赵小贵莫名觉得背脊一凉,赶紧道:“陛下说得是。” 慕脩不咸不淡笑了一声:“人都死了,全部退回去吧。” “嗻。” 赵小贵准备退下 却见龙案后的男子似又想到了什么,出声道:“你等等、” 赵小贵躬身:“陛下还有何吩咐?” 慕脩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些,” “嗻。” 赵小贵会意,凑过来伏低身子 “传朕的命令......” 听完陛下的密令后的赵小贵一双单眼皮的小眼睛霎时睁大了,眼露诧异,但还是聪明的没多问,下去执行了。 宽阔的宫道之上一批威风凛凛的御林军踩着沉稳的步伐走过,足有成年人腰那么高的宫灯后面,转出来一人。 谢锦站在殿前,抬头仰望这一座庄重肃穆的宫殿,心中百感交集。 ——朝阳殿 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悬挂其上 谢锦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本来说先去后宫找月上逼问‘自己’的死因,结果还是不知不觉就摸到这里来了。 他还是放心不下他额头上的伤。 再怎么说也算是为了‘自己’磕成这样的不是?怎么能放任不管,人要懂得感恩。 嗯,就是这样。 谢锦心中这样安慰自己道 忽然,朱红色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内打开了。 那人挎着大大的医药箱还在与身旁净秀的小太监低声嘱咐着: “麻烦转告赵公公,那药虽是苦了些,但良药苦口利于病,一定要叮嘱陛下按时服用。” 余光瞥见殿前站着一个人,陈奚转头看来 两人撞了个眼对眼 谢锦和陈奚均是一怔 从见到陈奚的那一刻,谢锦就知道伤口应是处理了,他悬着的心才缓缓落了地。 别看这位陈太医年纪才刚及弱冠,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地位却极高,太医令之子,乃皇上的专属御医。 陈奚止了步,笑容温和,开口道:“公子在此可是有何事?” 小太监也有些懵,但看谢锦穿着打扮均是贵气,便也没有贸然开口斥责。 谢锦抓了抓头发,下意识道:“陈太医晚上好啊,那个...皇上他怎么样了?” 小太监微微皱了皱眉,暗中做了个手势。 陈奚疑惑:“已无大碍,小公子认识在下?” 虽觉得这脸眼生得很,谢锦的眼神和说话的方式,莫名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这一声小公子如同惊雷劈在谢锦识海中,他又忘记自己已经死了。 谢锦眉角一抽:“太医院大名鼎鼎的陈太医嘛,怎么能不认识......” 想罢,他又补了一句:“本公子好不容易才打听到陈太医来了朝阳殿,这才火急火燎的追过来,只为见太医一面!” 只要不让皇上察觉到不对,名誉什么的牺牲也就牺牲了 反正前世他早已经被骂到百毒不侵了。 陈奚虽有些惊讶,但风度极好,唇畔始终挂着柔和的笑意: “不知公子是?” 谢锦道:“忠勇侯府二公子,谢锦!” 陈奚恍然大悟,笑道:“原是小侯爷,在下有礼了,承蒙小侯爷错爱、” 谢锦挤出一个笑:“没错爱没错爱,陈太医妙手回春,本公子仰慕许久!今日总算是有幸一见,不过本公子过来的时候听丫鬟嚼舌根说皇上受伤了,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陈奚不疑有他,朝他点头致意道:“陛下只是一点皮外伤,并无大碍,小侯爷不必忧心。” 谢锦作了然状,道:“既是如此,那本公子便放心了,今日耽误陈太医了,陈太医辛劳还是早些回太医院歇息吧,咱们改日再叙。” 陈奚笑着点头道:“不敢不敢,那在下就告辞了,小侯爷回见。”语毕他朝身旁面目净秀的小太监摆手道:“这位小公公也不必再送,回去复命去吧,告辞。” 小太监颔首:“太医慢走。” 陈奚独自一人顺着宫道向太医院的方向走了 谢锦也准备开溜 那净秀的小太监却笑眯眯的开了口:“小侯爷留步,咱们陛下有请。” 谢锦试着打商量道: “本公子只是来见陈太医的,人...也见到了,就不用进去了吧?” 小太监看着他,眉眼弯弯:“请小侯爷不要让奴才们难做,待会儿惹怒了皇上就不好了。” “......”进就进吧,总不能吃了我吧 按照殿下的性子,前世的自己可能尚且还有转圜的余地,旁人若是敢挑战他的权威,小命难保。 于是他权衡利弊之后还是觉得狗命重要,毕竟谁也不想刚死而复生再死一次吧。 只得老老实实点头:“那么就请公公带路吧。” 小太监躬身:“小侯爷折煞奴才了,请。” 半柱香后,谢锦再次见到了前世自己用半辈子辅佐的男人,端坐在龙案后面手中执着一支紫毫,正专心致志的批改奏折。 华美的鎏金冠,长长的墨发垂了一缕在胸前,剑眉修目,眼睫乌黑,唇形薄厚适中。 自他登基为帝后,便再未展露过笑颜。 这个天下,只有前世的丞相宋离鸢见过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发自内心的笑容。 慕脩听见脚步声,抬头看来,却见那人盯着自己傻不愣登在出神。 他眼眸中闪过寒光,冷声道:“你看着朕在想什么?” 谢锦一个激灵,回神行礼:“忠勇侯嫡次子谢锦参见皇上。” “朕在问你话。” “......草民被陛下英俊的容貌震惊了,正在自惭形秽。” 谢锦觉得自己重生一次可能因为跑得太快,只换了壳子,忘记了换脑子,一言不合就瞎扯。 “......” 慕脩似乎也被他语出惊人惊讶了一瞬,破天荒的又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谢锦尴尬得头皮都快发麻了,道:“不知陛下找草民有何吩咐?” 慕脩开门见山,道:“你跟丞相,是什么关系?” 猝不及防被提到前世的马甲,谢锦心头一紧,但是很快便反应过来:“我跟丞相是...忘年之交!” 慕脩眼眸微眯,冷笑道:“呵,忘年之交?朕可从未听说宋离鸢有什么忘年之交” “你不知道他平生最看不起的便是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官家子弟吗?” 眼看慕脩眼中浮上了一层浓浓的审视,谢锦冷汗都快出来了,早知道就不撒那样一个慌了 撒了一个谎之后就要编一千个慌来圆 他下意识摸了摸耳垂道:“陛下实不相瞒,事实上丞相大人确实不喜欢草民,但是他对草民兄长赞赏有加,今日白日之事也是受兄长所托,冒犯了陛下,草民请罪。” 语毕,他在龙案前单膝跪下,俨然就是一副请罪的模样。 慕脩看着他那不经意间的微小动作,眼中划过一抹稍纵即逝的不可置信。 很快便恢复如常 “请罪?你可知擅入皇族宗祠是何等重罪?” 谢锦脑中一闪而过南楚律法第叉叉条:擅闯皇宫禁地、宗祠、金銮殿等重地者——车裂 然后脸不红气不喘的道:“草民不知。” 赵小贵接到慕脩的眼色,尖着嗓子道:“小侯爷,就让奴才告诉你吧,但凡未得圣令私自擅闯皇族重地者,轻则满门抄斩,重则全族狱中所有酷刑体验一遍过后实行车裂。” 谢锦下巴险些掉在地上,这怎么跟他记忆中的不一样?这位公公,这种事上还带自我发挥的吗? 他讪讪道:“那草民还是不请罪了吧,陛下” “哦?那你打算如何做?” 谢锦立马表忠心:“自然是陛下想让草民怎么做,草民就怎么做!” 慕脩似笑非笑看着他:“你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慕脩倏然站起身,朝谢锦走去,边走边道:“说得好!那你就在朕身前伺候些日子吧,赵小贵,把朝阳宫的宫人都送去礼部学段日子的规矩,这段日子就由他来伺候朕了。” 谢锦被事情的发展震惊得目瞪口呆 “这...我父亲...” “忠勇侯那边,朕自会差人去说,你安心履行君子言便可。” 谢锦眉头跳了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起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慕脩倏然站起身,朝谢锦走去,边走边道:“说得好!那你就在朕身前伺候些日子吧,赵小贵,把朝阳宫的宫人都送去礼部学段日子的规矩,这段日子就由他来伺候朕了。” 谢锦被事情的发展震惊得目瞪口呆 “这...我父亲...” “忠勇侯那边,朕自会差人去说,你安心履行君子诺言便可。” 谢锦眉头跳了一跳,磨着后槽牙道:“草、民、谨遵圣旨!” 慕脩俯下身子凑近他的脸,一股好闻的龙涎香萦绕谢锦鼻尖。 “怎么?不愿意?” 慕脩此刻才发现,这个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忠勇侯嫡次子,长得倒是颇为昳丽,一双狭长桃花眼跟离鸢的凤眼有三分相似,眼神清澈中夹带几丝慌张,皮肤好得像剥了壳的鸡蛋,唇瓣粉嫩。 谢锦赶紧垂下头:“草民不敢,草民只是担心自己笨手笨脚冒犯了陛下。” 慕脩唇角微不可察的一扬,站起身:“事无不可为,一回生二回熟便是,这些日子就住在旁侧的偏殿,以便伺候朕。” “是。” “赵小贵,安排去吧。”慕脩不再看他 赵小贵虽心中惊讶,但还是给谢锦引路道:“小侯爷跟奴才来吧。” 谢锦此时内心是又喜又忧,忧的是两人这样朝夕相对难免不会露出马脚,喜的是正愁没有理由出入宫里,这理由就送上门了。 他心里装着事,脚步走得自然而然,也没注意到落在自己身后几步的赵小贵脸上难以置信的神色。 赵小公公心中暗暗思衬,这朝阳殿乃是天子寝宫。 平日里莫说前朝百官,就连后宫嫔妃都鲜少踏足,这忠勇侯府的小侯爷怎么比逛自家后花园还熟?真是奇也怪哉。 朝阳殿的偏殿 ——鸾鸣殿 谢锦推门而入,殿中的宫人正在打扫 这个皇宫每一个地方都令他熟悉得头皮发麻。 周围洒扫的宫人见到赵小贵两人,虽不识得谢锦,却也规规矩矩行礼。 毕竟宫中谁都知道能劳烦皇上面前的红人亲自领着的人,绝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谢锦的手指轻轻抚过卵石小径上的长明灯,连一丝积灰也没有,能看得出来,偏殿虽无人居住却也是经常打扫的。 赵小贵看出他的心思,开口道:“小侯爷放心,陛下既然将您留在宫里,必然是不会委屈了您的,此处虽是偏殿,陛下却极看重呢。” 这话哪里听起来怪怪的...... 谢锦收回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搓了搓,笑道:“赵小公公说笑了,能留在陛下身边是本公子的福分,更何况,本公子仰慕陈太医,此处近水楼台先得月,哪里谈得上委屈的话。” 赵小贵笑脸一僵:“小侯爷说的是。” 谢锦又问:“你可知此处为何叫鸾鸣殿?” 赵小贵道:“这...小侯爷恕罪,奴才进宫之时,此处便已经更名鸾鸣殿,实在是无从得知。” 谢锦偏头看了他一眼,无所谓的笑笑: “无妨,本公子也只是随口一问。” 赵小贵推开偏殿卧房的门,道:“小侯爷看看此处可还合你心意,若是有不满意的地方,奴才立刻让人去内务府置办。” 谢锦迈进房间,看清房内全貌那一刻,整个人愣怔住了。 这房间里竟然跟他前世住了整整三年的东宫那间寝殿装饰摆设一模一样,细致到床单被褥,让他有一瞬间分不清自己此时究竟是宋淮安还是谢锦。 他侧头看向赵小贵,脸色煞白,惊魂未定:“此处......” 赵小贵被他忽然变差的脸色惊了一下,有些紧张道:“小侯爷可是对这房中之物不满意?” 谢锦定了定心神,暗自在袖子的遮掩下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剧痛席卷而来,让他认清了现实。 宋淮安已经死了。 “甚好。”他补全了自己没说完的话。 赵小贵轻轻松了口气,虽然口头上说若小侯爷有不满意立马让人更换,但是叔父曾经说过这房中的一切至关重要,绝对不可妄动。 他心里有些纳闷,叔父既然说这房中至关重要,如今陛下这位公子住进来又是什么意思呢? 哎,帝王的心思真难猜 难为的都是咱们这些奴才啊...... “衣物等用品晚些时候宫人会送来,小侯爷休息一会儿,每日辰时末以及戌时初记得前去正殿伺候陛下,切记切记。”赵小贵不放心的嘱咐 “有劳赵小公公提点。”谢锦谦逊道 “另外小侯爷,奴才多句嘴,陛下这段时间夜里难以入眠不说半夜还时常惊醒导致情绪不稳,公子啊多做事少说话,千万不要触怒了龙颜,不然不仅是公子您小命难保,就算是忠勇侯府也难逃一劫啊。” 情绪不稳?他以前没有这毛病啊。 谢锦装作好奇的样子,道:“陛下他......是因何事导致心情这般烦忧?” 赵小贵犹疑片刻,道:“嗨,奴才本不该多说此事,但是反正这也不是秘密了,丞相之死小侯爷知道吧?你们今日不就是为此入宫” 谢锦点头:“嗯本公子知道这个,但不都传丞相以下犯上,皇上大怒要杀了丞相吗?他死了有什么奇怪的?” 赵小贵大惊失色:“哎哟喂我的侯爷啊,这话你可别瞎说!咱们陛下那可是比六月飞雪还冤啊!陛下那般喜欢丞相大人,加官进爵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要杀了那位大人唷” 慕脩喜欢自己? 谢锦心中冒出一种陌生的奇异感觉 加官进爵就更不可能了,百官之首丞相之尊,再加官进爵就真的是谋反了。 他有些自嘲道:“赵小公公莫不是因为是皇上身边的人便如此颠倒是非黑白?皇上罚丞相大人三年禁足那可是京城人人皆知的事儿,总不能是作假吧?” 赵小贵神色古怪看了他一眼:“小侯爷常年在市井街巷鲜少入宫有所不知,这宫中可是明眼人都知道......” “赵公公,陛下叫您回主殿。” 门口出现一个长得粉面芙蓉般的丫鬟,穿着粉粉嫩嫩的宫装,半拂着身子,低眉顺眼。 赵小贵火热的八卦之心如同被一盆冷水兜头浇来,瞬间熄火。 他咳了一声:“奴才今日多嘴了,差点失了分寸,小侯爷,奴才就告辞了。” “赵小公公慢走。” 谢锦客气的送走了赵小贵和那个丫鬟后,揉了揉微跳的眉角,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他回想起赵小贵说他常年待在市井街巷....... 那时候他不是原身,并没待在市井街巷。 他是活生生被关在东宫三年,只有一两个哑奴伺候,平日里连句人话都听不到。 若不是那日他恰巧在宫墙旁种花,也不会听到一墙之隔外宫女们嚼舌根。 现在想想,可真巧 恰巧得一株名贵花种,恰巧在宫墙旁种花,恰巧听到宫女们玩忽职守...... 当初自己一心以为慕脩想要自己的命,轻易便信了,根本不曾细想其中的不合理,仔细想想这根本就像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巧合。 若他听到的不是事实,那就是有人故意想要他听到那些 会是谁呢?目的又是什么呢? 那么谁能够越过那么多天子暗卫将那株花种送到自己手里? 脑中搜索了一圈无果后,谢锦往榻上一躺,闭上了眼睛。 自己前世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竟然真的会信了殿下要杀他? 唇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房中香炉里烧的是沉香,香味细细萦绕在鼻尖,这也是自己前世最喜欢的熏香。 眼下只有顺着月上那条线,顺藤摸瓜了。 他得尽快找个时间溜去后宫一趟,否则唯恐夜长梦多。 谢锦睡了一觉,略微整理了下,掐着卯时的点儿准时到主殿。 今夜月朗风清,月光照亮了院子,寝殿的门向两边敞开着,四周烛火明亮。 慕脩依然坐得端端正正,连姿势都没变过。 “草民参加陛下。” 谢锦走进殿内,姿势自然地跪下 慕脩握笔的手微微一滞,没有抬头,只淡淡道:“替朕磨墨吧。” 谢锦依言起身,走到龙案一侧,抓起墨条如同做了千百次般熟稔开磨。 慕脩微微侧目,便见他细长而白皙的手指与上好的松烟墨形成鲜明对比,营造一种极为舒适的视觉效果,动作缓慢而细致。 “小侯爷如此驾轻就熟,看来是常做?那大概也是个爱好舞文弄墨之人了。”他忽然出声道 谢锦手中动作猛地一滞,几滴墨水飞溅而出,落在龙案上。 他太了解慕脩了,这样说话代表他已经起疑心了。 谢锦赶紧跪下:“陛下恕罪!草民冒犯了!幼时曾帮兄长磨过墨,眼下已经有七分生疏了,刚刚在凝神回想,没想到陛下会突然出声这才冒犯了陛下!” 这家伙,不愧是皇帝,可真敏锐! 谢锦暗暗牙疼 慕脩看向跪在地的他,面无表情:“是吗?” “草民不敢欺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赐死 慕脩凝视他片刻,道:“罢了,你起来吧。” 他也知自己草木皆兵了,这世上已经死去的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谢锦缓缓起身,视线落到龙案上溅上的几滴墨水,道:“草民这就替陛下清理干净。” 语毕他卷了袖子就要去擦 慕脩微微皱眉,伸手攥住他手腕:“不必,叫下人来清理便可,赵承德。” 一袭深紫色宫装的赵承德领着两个丫鬟进了屋里,在看到龙案后那一幕的瞬间,微微一怔。 他身后的两个丫鬟低垂着头,一人端着铜盆,一人拿着帕子。 慕脩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冷冰冰吩咐道:“你知道朕的规矩。” 谢锦眼尖的瞧见两个丫鬟又俱是一抖,如此不懂怜香惜玉,他有些啼笑皆非的想道 殿下从小到大都这么凶,随时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也不知他那繁花似锦的后宫嫔妃们如何能受得了他? 不过他又觉得有些尴尬,因为前世的离鸢丞相也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 赵承德躬身,笑眯眯:“老奴明白。” 慕脩松开握着谢锦手腕的手,步履不急不缓地行至龙榻前,微微张开双手 谢锦还站在书案前,有些愣怔的看着他的背影 赵承德笑眯眯望着他:“公子就是忠勇侯府小侯爷吧?老奴有礼了。” 谢锦眨了眨眼:“正是。” 赵承德降低声音,对他道:“快过去,给陛下更衣吧。” “更...更更更衣?!我还负责这个?”谢锦差点没把舌头咬断,自然忘了降低音量。 谢锦发誓,这件事他上辈子是真的没做过! “怎么?小侯爷是不太理解伺候这个词汇?”慕脩凉凉道 谢锦抿了抿唇,虽然心下微觉别扭,但还是妥协了 他走上前,双手从慕脩精瘦的腰身处穿过,手指探向他腰带,从远处看两人就像环抱在一起。 正准备解对方腰带,慕脩一把抓住他的手,力道像是要活生生把他的骨头捏碎,大得惊人。 “嘶——”谢锦没把住,舌尖泄出一声痛吟 慕脩转过身来,甩开他的手,呼吸急促 赵承德扔下手中的帕子,慌张道:“陛下!” 谢锦惊疑不定,伸出手要来扶他,心头一紧,张口就要叫出‘殿下’ 慕脩脸色和唇色刹那变得跟纸一样白,声音嘶哑道:“你别碰朕!” 谢锦被他这一声冷斥从恐慌中拽了出来,大脑忽然冷静了下来,心底暗暗庆幸没有在不理智的情况下叫出殿下。 赵承德上前扶住不停喘气的慕脩,一张老脸上满是恐慌,对谢锦道:“小侯爷,你还是到门口去吧,陛下他...唉” 谢锦袖中的手指攥得死紧,依言退到了殿外。 半柱香后,慕脩大概是情况稳定下来了,赵承德从殿中走出顺手关上了房门,谢锦不好表现得太过关心,只能暗自心急如焚。 赵承德看见他,道:“小侯爷可以回偏殿休息了,陛下已经歇下。” “陛下他......”谢锦欲言又止 赵承德不答,只道:“老奴送小侯爷回偏殿,请。” 谢锦只得转身顺着抄手游廊朝偏殿的方向走,赵承德这才道:“小侯爷是想问陛下怎么了?” “自然。”谢锦声音有些闷 “小侯爷不必担忧,是老毛病了。”赵承德并不愿意如实相告 谢锦也没办法刨根问底,他的身份太尴尬了,一旦过于关心恐会被疑心别有所图。 偏殿离主殿并不算远,两人谈话间这么一点功夫,就到了。 “时候不早了,小侯爷早些就寝吧,老奴就先告辞了。”赵承德道 谢锦站在殿前,夜风携着淡淡的桃花香气拂来,花香醉人,他却浑身发冷 自己死了之后殿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向身子很好,从未听说有何病痛。 这事儿还得从陈奚入手,他作为御前首席太医,一定知道! 此时他有点庆幸自己早前在朝阳殿前一通胡说八道。 夜色渐深,谢锦躺在床上翘着腿,满脑子都是慕脩骤然惨白的痛苦神色以及......甩开他手的力道 他轻轻伸出手掌,借着榻前摇晃的烛火细细瞧着 这双手与他前世执惯了长剑布满了厚茧的手掌不同,手指纤细修长,皮肤细嫩,掌纹清晰,除了拇指内侧那处应常年持扇装丨bi磨出来的薄茧以外精致得像用暖玉打造的一般。 谢锦记得,前世的殿下是很讨厌鸾鸣殿这个地方的。 而且这个名字还是他起的 · 殿下十七岁登基之后,历代天子寝宫朝阳殿翻修过一回,偏殿原本的匾额被丢掉了。 御书房中 宋淮安懒洋洋倚靠在美人榻上,往嘴里丢着进贡的水果,眸子落在一处。 小皇帝坐在龙案后面,皱着眉头冥想片刻,依旧毫无头绪。 他侧头看向一旁侍奉的赵承德,道:“这处偏殿叫什么好?赵公公,你有何见解?” 赵承德弓下身子,满脸汗颜:“陛下,这你就为难奴才了,咱家一个做奴才的能有什么见解。” 小皇帝道:“有什么想法大可说出来,朕恕你无罪!” 赵承德欲哭无泪:“回陛下的话,奴才真的没有什么拙见,求皇上放奴才一码!” 宋淮安看不下去了,笑眯眯道:“殿下是自己想不出来了吧?” 慕脩的意图被戳破,他瞪向宋淮安:“胡说八道!朕会想不出一个名字?” 宋淮安撇了撇唇:“臣失言了,那殿下自己想?” 慕脩脸色一青,嘴唇抿得死紧 宋淮安逗他逗够了才从榻上起身道:“不如让臣为殿下献上一个吧?” 慕脩松了口气,赶紧道:“爱卿请讲。” “这偏殿离皇上您的寝宫如此之近,日后必然是要给陛下最宠爱的妃子住的,话本里经常写情人间耳鬓厮磨,鸾凤和鸣,不如就取鸾鸣二字如何?” 宋淮安满怀期待的等着慕脩夸他,却没想到夸奖没等到,慕脩的脸当下就沉了下来 “赵公公,传朕旨意,日后任何人不得为丞相从宫外采买民间话本,如有违反,以抗旨不尊之罪论处!另外将他书房里残余的话本全部搜出来烧掉!” 宋淮安先是一怔,那时候的总归也不过才刚及弱冠,顿时急了 “诶?殿下!赵公公留步!” 赵承德为难的看了一眼慕脩冷凝的脸色,慕脩视而不见。 宋淮安一把跪在龙案侧面,拽住慕脩龙袍的袖子,哀嚎道:“殿下不要啊!那些话本是臣的命根啊!从小陪伴臣长大的!要不还是烧臣吧?话本都是无辜的啊!” 赵承德没眼看,丞相大人在外高洁如兰,在陛下面前是面子里子掉一地都懒得捡的人。 慕脩垂下眼睫看他,冷冷道:“从小陪伴你长大的是朕!” 宋淮安一噎,附和道:“是是是,是陛下!臣又失言了” 慕脩凉凉道:“爱卿这张嘴时常失言,不如朕赏赐你一瓶哑药,以后都不必用这张嘴说话了如何?” 赵承德退开几步,脸上有几分笑意。 听见皇上这么说,他就放心了 反正从丞相大人幼时入东宫开始,陛下十天有八天都在嚷着要赐死他,事实上却是丞相大人但凡有个感冒高热之类的,陛下又恨不得把整个太医院的御医捆过来寸步不离的守着丞相大人。 或许这就是两人特殊的相处方式。 宋淮安心中一阵悲戚,:“陛下前日才要赐死臣,今日又要毒哑臣,为什么受伤的总是臣?” 慕脩瞥他一眼,道:“你少说话,朕就不让你受伤。” “哦。”宋淮安像是想通了什么,意外乖巧的应下 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放开了他的袖子。 半柱香后,赵承德憋笑 慕脩阴沉着小脸抬起头,望向正坐在窗棂上,手中‘咔咔’剥着坚果的宋淮安。 “宋淮安,朕要赐死你!” 宋淮安茫然回头,下意识问道:“殿下您吃吗?这坚果挺好吃的....我” 他的话音在大脑反应过来慕脩刚刚说了什么的时候戛然而止,懵逼道:“又要赐死臣?臣没说话啊” “不要发出任何声音,要不然朕就烧了你的话本。” 这下子宋淮安老实了,他躺到了美人榻上 只是没能安静一炷香,慕脩的笔尖又停住了,因为那人又嚎开了。 宋淮安招了招手,叫嚷道:“哎哎哎,赵公公!孤快死了!腿抽筋了!快过来帮孤揉揉!” 慕脩没好气的看他疼得冷汗都快出来了,朝赵承德摆了摆手 “去给他揉揉。” 赵承德应道:“嗻。” 赵承德的手法非常好,宋淮安的腿很快就不疼了。 他得寸进尺道:“赵公公,麻烦也给孤揉揉肩背吧?孤这些日子处理国务可累了” 慕脩看了看自己龙案上,朝中有三分之二点五的奏折都在自己这里,他居然说他处理国务累着了? 皇帝陛下对于他这种不要脸皮的行为嗤之以鼻 赵承德见皇上没反对的意思,笑着应道:“奴才领命。” “啊~舒服,再用点力!” 万籁俱寂的皇宫,一声呻丨吟从御书房中泄出 余音绕梁,令人遐想连篇 外面守夜的宫人纷纷面面相觑,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恐 ‘啪!’ 慕脩将手中折子往龙案上一摔,一张俏脸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涨得通红。 “朕问你是不是活腻了!” 赵承德吓得一抖,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宋淮安偏头看向慕脩,颇为无辜道:“殿下怎么了?殿下是不是也想按按肩...噢我知道了!是不是又有老迂腐参孤?!那群老顽固就是心里不平衡孤!” 慕脩的脸和耳根红得厉害,脖子都逐渐染上一层粉色,他指向一摞高高堆起的折子,讥讽道:“这还用问?看见没,那一沓全是参你的!你要再叫几声,朕保证明天整个御史台所有的折子都是参你的!” “那还不简单,改日孤写一百本折子丢到御史台参回去!” 慕脩咬牙切齿才控制住自己想要将他拖出去赐死的冲动,一字一顿道:“滚出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夜探后宫 “噗嗤。” 寂静的夜里,年少的殿下又羞又恼的骂声犹然在耳,谢锦控制不住的低笑出声。 那时的殿下多可爱啊,究竟后来是何时变得沉默寡言了呢? 他好像有些记不清了。 侧耳听着,子时末最后一班巡逻御林军从朝阳殿外走过 谢锦从榻上翻身而起,把枕头和被褥堆了堆弄出一个人形,吹熄了殿中所有烛火。 从柜子里挑了一件在夜里不明显的深色衣物换上,找了块差不多颜色的布巾往脑后一扎蒙上面,从窗户跳出去沿着一侧的宫墙翻了出去。 如果是他前世的身体,轻功踏水无痕,别说偷偷溜到后宫了,就算一夜之间溜出宫去把自己看不惯的文武百官亵裤扒下来挂宫门前办个展览都不会惊动一个人。 然而现在...... 原本的侯府二公子大概只是为了在京城纨绔子弟中装个biu,或者是在美人面前表现一下英姿,轻功只学了点皮毛,说白了就是个花架子,一不小心就会惊动武功高强的御林军。 这不,刚想从宫道一侧的宫殿琉璃瓦上悄无声息的摸过去,轻功不到家,弄出了声音,被逮了个正着。 “有刺客!” “什么人!戒备!有刺客!追上去拿下!” 巡逻队当下就炸了,拔剑的拔剑,举矛的举矛,弓箭手就要上箭 谢锦心中一阵无言以对,心想:果然不出所料,被发现了。 他足尖轻点,跃上另一座房檐,再不走就要被射成筛子了! 临走之际还回过头远远望了一眼宫道上之上正剑拔弩张满面戒备的御林军巡逻队,与队伍统领探寻的视线撞在了一块 其实他只是想看看哪个武将这么尽忠职守,却不曾想他这一眼对于巡逻队统领来说就相当于挑衅 “无耻鼠辈!还敢挑衅本统领!给我追!今夜定要将这小贼拿下!如若抓不到!你们明日都给我滚到练武场扎马步去!” 一群侍兵欲哭无泪,关我们什么事啊?统领大人!挑衅您的是那个小贼啊!你要开刀是不是搞错对象了?! 每个人的心里都恨不得咬死这个突然出现搞事情的小贼 这下子不能直接奔目的地了,得想办法甩开这群人 谢锦当下就领着一众御林军将皇宫围着绕了好几圈,不屈不挠得令人发指。 他这具身体不是常年习武之人,没一会儿,就直喘气,速度也开始慢下来,回头一看,那群御林军还不远不近跟在屁股后面 “真是锲而不舍尽忠职守啊!改明儿孤一定让殿下给你们颁发一面锦旗!”他落在一处宫殿院子里,扶着膝盖,边喘粗气边道 御林军很快就跟了上来,谢锦也顾不得喘气了,疾步穿过前殿来到后院想从这边翻出去 然而正撞上两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站在宫墙下,一人手里摊着一张帕子,帕子里都是些成色极好的首饰玩意儿。 一看就是宫里主子的东西。 宋离鸢前世曾经听说过宫中有宫人手脚不干净,私底下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偷了主子的首饰赏赐然后通过一些渠道送出宫去换银子。 但是这种小事,前世的宋丞相怎么会管呢?每天应付找上门来的事都已经身心疲惫了 如今倒是让他撞上个正着,他想着身后穷追不舍的御林军,唇角微扬 他的轻功虽然空有花架子,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察觉的,于是无声无息的他就摸到了其中一人身后。 谢锦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两位这是在做什么呢?” 那小太监跟另一个太监埋头清点自己的战利品清点得正起劲,闻言下意识拂掉肩上那只手,不耐烦道:“干你何事!干你的活去!咱家警告你可别多管闲事……” 他的下半句倏然断在嗓子里 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神情俱僵 一个缓缓回头,另一个越过他往他身后看去,面露惊悚,这里可是冷宫,这大半夜的是人还是……鬼? 在看到身后那下半张脸蒙着布巾只露出一双形状极为好看的眼睛的人时,咚咚狂跳的心瞬间摔回胸腔 还好......是人就好 然而立刻,两个小宫人的心还没来得及放稳就又被攥了起来 是人好像比鬼更可怕啊啊啊啊啊啊! 这次,没等他两反应,那人飞速点了两人的穴道,两人就感觉浑身一僵,动不了了! “你们啊,就在这儿慢慢等着领赏吧”谢锦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脸,从他们身旁的宫墙翻了出去 御林军的脚步紧随而至,看见院墙下两个人手上还没来得及收回的首饰珠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当下命人抓起来,连夜送去内务府 只是等他们把这两个小太监的事儿处理完,哪里还有那黑衣人的影子 御林军小队长阴沉着脸,脸色跟女人来了例假一样,两条剑眉狠狠拧着:“居然这样都让他跑了!来人!通知宫中其他巡逻队加强巡逻!特别是陛下寝宫周围!给我守死了!各宫门处再多派些人手过去,务必严防死守!连只蚊子也不要让它飞出去!” “属下立刻就去筹备!” 成功甩掉了小尾巴的谢锦光明正大走在另一条宫道上,小样儿,论这皇宫你还能比孤熟? 就这样晃晃悠悠到了后宫 慕脩的三宫六院之中,东六宫为男宠,西六宫为妃嫔。 宫中时常有宫人私下嚼舌根说月上自进宫以来便凭借自己那张脸和谄媚逢迎的手段备受宠爱 具体是如何博得殿下好感的宋淮安前世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 他只觉得殿下哪儿都好,就是这眼睛不太好 而对于那个男宠月上,也只知道他居住在东六宫之中为首的永安宫。 永安宫? 若是没有栽在他手里一次,宋淮安断然不会想到一介男宠竟有如此胆量,前朝向来不干涉后宫之事,后宫自然也无权插手前朝。 事实证明,这里面住着的这位可并不是安分守己的人。 所以究竟为什么他敢冒这么大风险都要杀自己呢? 宋淮安自问不曾得罪过他,顶多有点看不起他 但是宋淮安就纳闷了,这满朝文武有谁是把这样一个以色侍人的男宠看在眼里的?为什么就只有自己成了被开刀的那个? 就在他思考间,宫门忽然被打开,谢锦赶紧往一座宫灯后一藏,两个提着灯笼的宫女迈过门槛走了出来,边走边讨论道: “奇怪了,往常这时辰那位公子都会让我们进去换新的熏香的,今日怎么没反应?” 另一个丫鬟皱了皱鼻子:“确实有些奇怪,这位啊,可是个颇为讲究的人!每天要换五六件衣服,发髻容不得一丝凌乱褶皱,沐浴还要当日采摘的新鲜花瓣,隔一日都不行!脂粉香薰皆要宫中最上乘的!得亏咱们宫里没有册封皇后娘娘,这换谁受得了啊!” 最先说话的丫鬟闻言,嗤笑道:“再讲究有什么用,皇上一年来几次这永安宫啊!五根手指用不上一半儿吧?他再折腾也折腾不出个龙种来啊哈哈哈” “噗小翠你!” “本来嘛,一个男的比西宫的妃嫔们穿得还花枝招展,每天子时还要换熏香,说什么即将燃尽的香尾的香气对身子不好,唉哟我天呐” “行了行了,快回所里歇息吧,明儿还伺候主子呢!” 两个宫女聊尽兴了,快步举着灯笼朝宫女所的方向走了。 南楚的规定,宫女不能留宿东六宫,太监不能留宿西六宫,其实就是为了防止有些不甘寂寞的男宠妃子秽乱宫闱。 谢锦从高高的宫灯后,露出半张脸,另外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深色晦暗不明。 皇宫这地方无论何时就是不缺嚼舌根的宫人,就算有无数被拔舌的前车之鉴也无法阻挡人们的八卦之心。 别人听那两个宫女嘴里讨论的内容更多的肯定是放在月上这个挑剔的人身上,但是谢锦关注的却是她们的第一句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且在这敏感当头。 谢锦越想脸色越严肃,当下就溜了进去,绕过前殿 穿过种着各种各样花草的花园,似乎还是外域传进来的花,香味浓郁有些刺鼻。 谢锦脸上蒙着一层布巾还是被熏得脑仁疼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刚刚那宫女说殿下一年来这地方的次数五根手指用不上一半儿了 八成殿下也被这六亲不认的鬼地方熏怕了吧,这要是进来呆一个时辰,出去大概就嗅觉失灵了 谢锦摇了摇头,脚步又无声加快了些 狗命重要,狗命重要 他得赶紧远离这地方 到了后殿就好多了,虽然偶尔夜风会带来些许味道,但是淡极了。 谢锦摸到月上的寝殿门口,屋子里没有点灯,静悄悄的。 就在谢锦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听到房间里有了声音 屋子里被谁点起了烛火,火光摇曳。 紧接着是月上咬牙切齿的声音:“阁下孤身一人夜探后宫还真是胆大包天!” 谢锦的手僵在半空,他这还没进去呢!怎么就被发现了? 什么时候这个叫月上的男宠如此敏锐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迷雾 难不成他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平日里弱不禁风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凭他现在这个身子是肯定不能再进去硬碰硬了,别出师未捷身先死就很尴尬了…… 但是现在都被发现了,撤退还来得及吗? 他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屋里倏然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那人语气冷淡:“月公子身为陛下枕边人,却胆敢谋害朝廷命官,胆子也不比在下小。” 谢锦浑身一僵,不可置信的隔着一扇门望进屋子,可惜屋里所有光景都被眼前的这扇门挡住了 月上久居深宫,认不出这声音是谁,可谢锦从重生清醒过来第一个听见的就是这道略显冷清的声音,因而他简直再熟悉不过了! 为什么会是他?! 谢锦震惊里面人的身份,也震惊他脱口而出那句话 同时也奇怪,就连殿下都丝毫未起疑心追查自己的死,这样一个小时候只见过一面的小不点却对自己的死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谢锦心里有些发酸 他将门上小心翼翼戳了个洞,望里看去 寝殿中央一张上好的狐狸毛制成的地毯,地毯上放了个低矮的案几,几上摆放了一套一看便价值不菲的茶具。 何等奢靡浪费! 前世勤勤恳恳做了十年的勤俭持宫的五好丞相宋淮安发出了灵魂内的不公! 月上一身中衣被扔在那毯子上,侧着身,虽然身上没被绑什么绳子,嘴和表情也都能动,但很明显是被人点穴了。 另外一人背对着谢锦的方位,身形与谢锦所想的那人一般无二,身姿挺拔,一头墨发用发冠束着,一身黑色夜行衣 听到男人的话,月上先是一愣,随即便道:“阁下血口喷人都不打打草稿吗?不知在下区区一介男宠,害了哪位朝廷命官?” 男子看了他半晌,忽然出手钳住了月上的下颔,看起来用劲不小,月上的脸都痛得快扭曲了 他道:“阁下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没资格跟我废话,你只需告诉我,宋丞相之死与你有没有关系?” 月上唇角溢出一点血迹,那男子才松了些力气 月上脸上的表情霎时变得很奇怪,在夜晚的烛光下显得有些诡秘,好似有浓烈的恨又好似极致的羡,明明是一张痛到扭曲的脸,眼中却又犹带几分笑意,以及其他很多种复杂的情绪,谢锦看不懂也形容不出来 不久,月上淡淡开口:“原来你是为了他而来……” 男子甩开他的脸,站起身 拔出剑,抵上他的脖子:“说或是不说?” 这意思就是说就生,不说就是死 生还是死你自己选… 谢锦扒在门口险些忍不住伸手捶门 喂世子殿下!你这样子帮我查案到底是图什么?敌人不说不应该是威逼利诱加严刑拷打直至问出想要的情报为止吗?不说就杀?你这样子查得查到我尸体都烂了灵魂都投胎好几个轮回了你也查不出来吧?! 月上斜眼看着脖子上的剑,冷笑:“我就说宋离鸢此人如此阴险狡诈,哪里是那么简单就糊弄过去的,他果然留了后手。” 谢锦心想,我还真的就被你那样糊弄过去了,如果没有莫名其妙重生,早就死透了,你私下这样夸孤,孤是真的觉得受之有愧。 谢迟居高临下俯视他,从月上的角度看去,他那双天生勾人的桃花眼此时充斥着无尽冷漠。 他道:“你这话就是承认丞相的死与你有关了?” 美则美矣,太具攻击性。 月上对于这种被人俯视的感觉令他格外的不舒服,就像又回到了最初的那种苟且偷生的日子。 从他入宫开始,除了陛下,便没有第二个敢这样看他了。 噢有,还有一个宋离鸢,但是他死了,死在了自己手里。 想着,他的神情有些恍惚,唇角扯出一个扭曲的笑:“既然阁下是专程为丞相大人而来,那么告诉你也无妨,他的死可不仅仅是与我有关,他就是我杀的,亲手。” 谢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不知丞相与阁下有何不共戴天之仇,值得阁下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亲自杀他?” 声音里拼命压抑的杀意若隐若现 月上此刻的姿势着实有些狼狈,躺在地毯上,淡淡移开了视线,唇角逐渐上扬:“他活着,就是与我的不共戴天之仇。” “是否有人指使你?若是老实说,我饶你一命,如若不然……” 月上似笑非笑:“如若不然杀了我吗?那你杀啊,杀了我你这辈子也别想揪出幕后之人,且还会惊动陛下,你敢杀我吗?” 谢迟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持剑的手捏得指节泛白 在没有找到谋害丞相大人的确切证据之前,他当然不敢杀,刚也不过是恐吓他罢了。 虽只是一介男宠,但是打狗还得看主人,挑战皇威的后果不论是他还是谢家都承受不起。 而且目前从他的话推断,丞相大人的死不仅是这男宠一人的手笔,这身后还有其他居心叵测之人?是谁? 谢锦在门外欲哭无泪 世子啊!你果然还是太嫩了啊,轻而易举就被人套出了死穴啊!!! 果然,月上像是察觉了他的命门,竟然还不怕死的开口挑衅:“阁下怎么还不动手?” 谢迟冷笑一声,剑猛地往前几分,月上一惊,看他刚刚的反应明明是顾忌的! 谢锦也是一惊,男人心海底针啊,说翻脸就翻脸,这…… 来不及细想,他随手捡了块石子,曲起中指弹了进去想要阻止。 ‘锵——’ 石子携着内力与剑身撞在一起,仿佛擦起了细细火花。 谢迟原本只是想给月上一个教训,真没打算伤他,见月上脸上浮出愕然以及惊惧就打算收手 却不料外面飞来一粒石子正好打在他打算移开的剑身上,硬生生将月上的脖子划了道血淋淋的口子。 谢锦这时候当然也看出了他的意图:“……” 没等谢迟质问门外是何人,谢锦就敏锐的听到了大批的脚步声正朝后殿而来 这时候?!难道是暴露了? 他砰地一脚踹开房门,两双七分相似的桃花眼撞在一起 谢迟一眼就认出了谢锦那双眼睛,眼底难掩惊愕 “有人来了!给他把穴解开”谢锦眉头一皱,大步走进去说道 “可他要是……” “不必担心,我有法子。”谢锦成竹在胸 谢迟迟疑片刻,伸手解了月上的穴道 月上缓缓扶着桌子坐起身,咳了两声,面带谨慎的审视着面前两个很明显是一伙儿的不速之客。 有了刚才那一出,不知内情的他也有些不确定这两人究竟敢不敢杀他了 他刚想开口,谢锦就飞快的伸出手塞了一颗什么东西进自己嘴里 谢锦冷声道:“吞下去。” 谢迟出手如电,拍了他一把,月上迫不得已将那不知名的东西咽了下去,捂着唇咳得厉害 这两个人眼睛几乎是一模一样,特别是冷漠的时候,月上差点以为是自己失血过多都出现幻觉了。 谢锦拉起谢迟,朝月上道:“月公子,你刚服下去的乃是外域奇蛊,无色无味连太医都探不出来,你若不信,摸摸肋下两寸的位置,是不是隐隐作痛?再感受一下浑身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缓缓爬过的迹象?我想你已经知道该怎么解释你脖子上的伤和我们,对了月公子,你可要小心了……如果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恐怕你的脸会烂光光哦,然后再在陛下面前一块一块的掉下来……” 谢迟抿了抿唇,无色无味……默默忘掉自己看到的褐色小药丸 月上眼睛里血丝乍现,捂住耳朵:“你闭嘴!不要说了!” 谢锦耸了耸肩:“那回见?” 月上瞪着他,谁要跟你回见! 谢锦却没管他作何表现,眼看脚步声逼近,他拽着谢迟绕过房中巨大的扇形牡丹屏风,找了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谢迟疑惑偏头,道:“为何不走?”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这个纨绔弟弟忽然变了很多,变得不像他了,言行举止之间甚至有些像另外一个人…… 谢锦压低声音,道:“兄长稍安勿躁,现下还不能走,因为我也不确月上真的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我要他自己来决定自己还能活多久。”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神色冷凝,令人胆寒的杀意毕露,这怎么可能会是自家那个从小便只知道斗鸡走犬不求上进的纨绔弟弟。 “你有办法在他胡说八道的时候立刻结果了他?”谢迟听他这话的意思,不动声色收回视线,问了一句 谢锦目光始终放在殿中,闻言毫不掩饰道:“没有。” 因为谢小侯爷想了想慕脩的脸,霎时很识时务的怂了。 前世的宋淮安还能跟陛下打个不分上下,毕竟承自同一个师傅。 然现在这具身体……呵 即便淡漠如谢迟,此刻也无语了,道“……你不是给他吃了那什么蛊?” 谢锦翻了个白眼:“兄长,你糊涂了?我这个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京城的人要到哪里去找什么外域奇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章 搜查 谢迟迟疑道:“那你刚才给他吃的何物?” “殿里随手带出来的一点小零食。” “那你刚刚说他身上的症状……” “肋下两寸隐隐作痛是因为他刚刚被你点穴时姿势不对,会痛那是自然的,至于在身体里爬动的感觉那是血液在身体里流动,我不说他自然不会察觉,但是我说了他就会先入为主的认为自己身上真的被下了什么蛊。” 谢迟霎时哑口无言,目瞪口呆的望着他盯着殿中月上的侧脸。 居然只是蒙那月上的,就没想过万一他当真鱼死网破了呢,届时他要如何脱身。 谢锦扫了他一眼:“兄长宽心,那月上是个怕死的人,他不会拿自己的命冒险的。” 从刚刚那阴差阳错的一剑中就看得分明了。 他们悄声交谈的功夫,那群御林军也已经到了月上寝殿的门口。 等为首那人披着月光迈进屋内之时,谢锦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月上乖顺的跪在地上,额头磕在手背上:“陛下!臣参见皇上!” 慕脩眉眼间有些疲态,许是歇息后又起身,没有穿一惯的龙袍,而是一件玄色的衣袍,衣摆处绣着大气磅礴连绵不绝的锦绣山河,衬得那一副原本就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好相貌愈发俊美如神。 他道:“起来说话,听说宫中出现了刺客,刚御林军听闻刺客朝你这边来了?可有见到?” 月上犹豫了会儿,缓缓抬起头,露出脖颈间那道血痕:“回陛下的话,见过。” 慕脩有些诧异,伸手招呼道:“赵承德,宣太医。” 赵承德道:“奴才遵命。” 当下便差了一个小太监往太医院狂奔而去了。 慕脩转向月上,淡声道:“既然受伤了,便到榻上躺着吧,不必站着与朕说话。” 赵承德会意上前:“月娘娘,让奴才扶你上塌休息吧?” 月上伸出手,无比乖顺道:“有劳赵公公了。” 赵承德拍了拍袖子,上前让他搭在自己手臂上。 月上依言坐到了床上,慕脩在一旁的桌边落坐:“去打盆水来给他清洗一下伤口。” 立即有人着手去办 月上坐在榻上双手揪着锦被,此时的模样与所有谢锦见过的模样都不同。 说话语气变得很委屈,泫然若泣道:“陛下总算肯来看看臣了,臣差点以为这辈子到鹤发鸡皮也再见不到陛下一面了。” 慕脩面无表情:“国事繁忙,冷落你了。” 谢锦有点奇怪,虽然殿下嘴上说是冷落,但是完全没有要表现热络一点的意思啊,这不是他后宫最为宠爱的男宠吗?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两人待在一起难道不应该是卿卿我我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以及各种不可描述吗? 他们这距离看着怎么比平时跟大臣商议国事还远? 月上垂下眼帘:“陛下日理万机,臣自不敢自比江山社稷,只是希望……陛下保重龙体,丞相大人的事……请陛下也勿要太过于哀思,逝者已逝。” 慕脩手指微不可察的蜷缩了一下,若无其事道:“让你挂心了,不过,你怎会被那刺客所伤?” 月上身子微僵,好半晌才勉强牵了牵苍白的唇片道:“许是臣发现了他的踪迹吧,若是皇上再晚来一步,臣怕就没命见到陛下了。” 慕脩抿了抿唇,没说话 这时候去打水的小太监也端着铜盆进来了 “皇上,娘娘,水来了。” 慕脩摆了摆手:“赵承德,你去吧,太医大概不多时就要到了。” 赵承德接过小太监手上的铜盆走过去,将盆放在脚踏上。 月上凝视了慕脩一会儿,终还是苦笑道:“罢了,不劳烦公公了,我自己来吧。” 谢锦躲在暗处,看得比慕脩还着急 殿下,你这眼力见有待提高啊 人家那小眼神是想让您亲自照顾呢,连自己一个旁观者都看得出来望穿秋水了都 但是慕脩没动,他心底又有一丝似有若无的小雀跃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错觉吧 太医和那小太监很快也连夜从太医院赶过来了 “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脩冷淡的瞥了他一眼:“起来吧,周太医,赶紧给月公子看下伤口,时辰不早了。” 周太医赶紧答应,上前走到床榻边。 小太监搬了个凳子放在床前,周太医坐下道:“请月娘娘躺下,微臣这才好帮您处理伤口。” 月上即将躺下之际,还不忘看向慕脩道:“陛下,夜色已深,现在赶回朝阳殿不知是何时了,不如今夜就在臣这里歇息了吧?” 慕脩起身,拒绝道:“不必了,朕明日还有早朝,这就回去了,待周太医开了方子就好好休息吧,明日朕会派人加固宫防,此次乃宫中巡逻守卫失职,朕会追责。” 月上:“陛下……” 他还想要挽留的话在看到慕脩眼底冷漠的瞬间全数散了个干净,变成了一句:“臣恭送陛下。” 慕脩回朝阳殿了 谢锦确保月上没有说出不该说的话,两人从一侧的支摘窗跃了出去。 谢迟拍了拍身上沾上的草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皱起眉道:“你怎会深夜在此处?这里可是皇上后宫。” 谢锦先是一愣,忽然福至心灵,心中明白谢迟大概是以为自己在宫中还不安分,又犯了那寻花问柳的毛病了,故此脸色才这般难看。 他颇为无奈,但是光凭一张嘴解释又太过苍白,最后只得拱手道:“兄长,今日时机不太巧,改日我再请你入宫详谈,但请兄长放心,我此时出现在此并非是你所想的理由。” 谢迟颦眉看着他,显然不太相信,但是鉴于他最近安分的表现也没有出言反驳。 “告辞。” 谢锦道完别,就溜走了,他心中十分焦急。 若是皇上心血来潮去偏殿看到自己不在房内,那可就真的玩完了。 事实证明,果然不出他所料,谢锦前脚刚从窗口抵达寝殿就听见外面太监拉长了嗓子报道 “皇上驾到。” 守夜的宫人跪了一地,慕脩眉目冷淡穿过回廊,身后跟着赵承德以及一群掌灯的宫人还有御前侍卫。 并且直接伸手推开了房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章 危机 谢锦刚把蒙面的面巾取下,捏在手里,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就听见脚步声已经到门外了。 殿下若是对人有疑心,他一定不会敲门。 谢锦只能赶紧跳上了床榻,用被子把自己罩住,手指飞快把床幔放下 慕脩几乎是同一时间走进屋子 随行的其他内侍挨个点上了房中的油灯,赵承德上前躬身道:“小侯爷吉祥,深夜扰了小侯爷休息真是不好意思,只是事关重大…” 谢锦没有说话 赵承德也不尴尬,继续道:“这宫中守卫失职闯进了贼人,陛下不放心,还请小侯爷行个方便,让这御林军啊搜搜屋子,若是那贼人藏于小侯爷殿中,待御林军走后伤了小侯爷,皇上定然心中过意不去。” 谢锦藏在锦被下的手里还捏着那块蒙面的布巾,绝对不能让他们搜床榻。 毕竟这会儿都子时过后了他连外衣都没脱,实在说不过去,慕脩不是蠢人,一旦掀开被子就什么都完了。 他这时候才懒洋洋打了哈欠,装作被吵醒的模样,撩开帘子:“皇上?草民见过皇上,什么?赵公公说宫里闯进了贼人?是何贼人这般猖獗,不必顾忌草民,搜便是。” 但虽然嘴上在行礼却完全没有要起床下榻来行礼的意思 慕脩眸子微眯,里面多了一分审视 谢锦心里瞬间警铃大作,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赵承德笑了笑:“小侯爷,那就失礼了,开始搜吧,不要惊扰了小候爷,否则摘了你们脑袋。” 谢锦心中失笑,这赵公公不愧是在宫中活了几十年的元老级人物,瞧瞧这多会说话。 若对方真是像原身一样一个还未及弱冠的小少年,在宫中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有人待他这般好还不瞬间热泪盈眶,仿佛遇到了亲人,然后被忽悠得连底裤什么绣花都交代出来? “是!” 站在门口的侍卫立马出动,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但是谁也不敢乱动一丝一毫,哪怕一个花瓶,拿起来后都要原样摆回去,且动静极其小。 最后唯一没搜的就只有谢锦呆着的床了。 侍卫搜完后在赵公公耳边耳语了一句,赵承德的视线投向谢锦....身下的床 谢锦揉了揉眼睛,一双桃花眼被揉的有些红,道:“赵公公不会是怀疑草民窝藏贼人吧?还藏在床榻之上?” 赵公公敛眉:“小侯爷哪里的话,老奴哪儿敢,只是这......床榻之下还是要搜一搜的...望小侯爷谅解啊!” 谢锦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非常合时宜的微微冷了脸。 好半天才偏过头,语气似乎有些气闷,冷声道:“自然谅解,既如此,那赵公公便搜。” 赵承德摆了摆手,两个小内侍向着谢锦的床榻走过去 谢锦坐在榻上,背朝后面墙壁,捏住被子遮到脖子部分的手指忍不住微微一紧 “小侯爷似乎很惶恐?” 慕脩忽然出声,一双眸子冷得像结了冰的河面。 谢锦强行压下心中的紧张,从善如流的拍马屁道:“如此近距离面见陛下天颜,草民自然惶恐。” 慕脩盯着他,丝毫不买账,只淡淡道:“这天气尚还未入冬,将被子捂那么紧是为何?小侯爷可是畏寒?若是畏寒,朕立马让人去生两盆炭火来,” 谢锦在心里很有礼貌的问候了先帝与先皇后,这大热天的他要叫人去升两盆炭来?怕不是要玩丨死我! 问候完,他面不改色道:“多谢陛下垂爱,只是草民并不畏寒,只是觉得男子与女子一般,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总不能胡乱叫一些外人看了去。” 胡乱的外人——慕脩 看着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种熟悉的撩虎须的滋味让谢锦心中颇为舒爽,甚至还有一点想笑。 但是他忘了自己此刻是‘谢锦’不是‘宋淮安’ 那两个检查榻下的内侍已经检查完了,回到赵承德身后道:“公公,检查完了,什么都没有。” 谢锦的桃花眼微微一弯,没有吧,没有就快走吧! 然而,慕脩看着他,忽然吩咐道: “来人,给朕把他的被子掀开,既是检查床榻,自然榻上榻下都不能放过。” 谢锦倒吸一口凉气,当下连问候先帝和先皇后的精力也没有了,他赶紧捂紧了身上的锦被,试图自救道:“陛下!陛下陛下!草民家——就是谢家祖训有云:男男授受不亲啊!你不能毁了草民的清白啊!” 声音凄惨,简直令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仿佛备受欺凌的隐忍模样,就是演技略有浮夸。 赵承德听着这有些熟悉的语气,老脸上难得浮出一抹震惊。 难怪他早前看到这位小侯爷的第一眼就觉得他言行举止与那位有些相似,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许是因为这点,陛下才将他扣留在宫中的吧。 慕脩额角青筋跳了一跳,忽然伸手拦住了那个欲要朝谢锦走过去的小太监 谢锦感觉自己有救,继续努力道:“谢家祖训还有云:凡是谢家后辈不论子女,若让外人看了身子可是要以身相许的啊!如有违背立即削去祖籍啊!陛下您这是逼丨草民去死啊!” 慕脩听得心烦,什么乱七八糟的,谢家这是什么先祖制出的都是什么玩意儿祖训! 小太监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退回去了 “既然如此,那朕亲自来!” 说完,根本没给谢锦反对的机会,就提步走了过去 一个坐在榻上,薄唇微张,神情慌乱,锦被紧紧捂着身子,只露出一张脸,犹如一个即将被恶霸凌丨辱的贞洁烈女子。 另一个站在床榻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谢锦望着近在面前的慕脩,神情忽然有些凄哀 虽离重生也不过五六日的光阴,但他似乎好久好久都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这个人的眉眼了,漫长得像是过了一生。 看着那张紧紧抿着,形状性感的淡色唇瓣 脑中倏然忆起了前世死的那一天早晨,那个蛮横带着怒气的吻。 这张唇他吻过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章 癖好 而慕脩不知他心绪,看着他忽然低落下去的情绪,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像是失去了所有光彩一样,眉头狠狠拧起 这人说的踢出祖籍难不成是真的? 要不然他为什么难过成这样? 那朕要是掀了他被子,他岂不是当真要以身相许? 那朕到底是掀还是不掀? 不过转念他又想到朕一国之君金口玉言怎可因为这种事就露怯! 慕脩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向谢锦紧紧捂着的锦被伸出了手,那是一双极为好看的手,拇指带着雕刻着镂空龙纹的玉扳指。 谢锦被自己忽如其来的想法吓破了胆,下意识往后缩了一寸,躲过了慕脩的手 这时候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道:“陛下且慢!草民说实话!说完您若是还要检查,草民绝不阻拦...” 慕脩收回手负在身后,眸子里的审视之色更重了些,道:“说。” “草民其实有个小癖好....” 这慌撒得谢锦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慕脩毫无所觉,追问:“什么小癖好?” 谢锦发誓,以前他真没觉得殿下这么不可爱,他记忆里的殿下在外人面前如云端神祇,私底下随便说两句都能逗得他面红耳赤。 他磕磕巴巴道:“就....床丨上的小癖好...” 慕脩挑了挑剑眉:“床丨上什么小癖好” 谢锦被逼急了,脖子上的热度一下子烧到耳根,漫上脸颊道:“就、就是习惯全丨裸丨睡觉......!” 他此话一出,屋里顿时鸦雀无声,连慕脩都僵住了。 众人纷纷瞪大了眼睛,看着床榻之上那面如冠玉的少年,实在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堂堂小侯爷居然有这种嗯...隐秘的癖好,真是惊掉人的下巴。 谢锦却不知他此时的模样在外人看来有多勾人,绸缎般的墨发微微凌乱,耳根通红 烛火之下,桃花眼中荡漾着粼粼波光,双颊沱红。 慕脩眼神都不知该看哪里好,正不知所措,余光瞥见一旁书架上某物 眸子狠狠一颤,他握拳咳了一声:“罢了,到此为止,派人加固偏殿的守卫,莫要让小侯爷此种癖好传了出去。” 语毕他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偏殿。 谢锦听着他走之前还要专门说句绵里带针的话,嘴角抽了抽 这是在嘲讽他吗?要不是您我能编出这种癖好吗!还一直追问! 这件事一闹,天色已经丑时末接近寅时了,偏殿伺候的宫人很体贴的进来换了安神香,然后将门带上了。 谢锦微微吐出胸口一口浊气,好险,差点露馅了。 让他更觉得惊惧的是自己刚刚看着慕脩那一瞬间心中涌出的想法,他竟然想干脆暴露算了,暴露了他就可以把真实身份说出来了。 就告诉殿下,他还活着,他没有死。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真是惊出了一声冷汗,且不说自己是御林军要找的贼人这件事暴露出来他有没有机会说出真相,就单说借尸还魂这种事,有谁会相信? 不仅脸和身体不同了,就连年龄都小了一圈,即便是殿下,也不会相信的。 此事一旦为人知晓,自己怕不是要被生剥献祭! 而且最重要的是,谢锦深深叹了口气,他不想再被卷入这些事了。 上辈子与人斗了一辈子,他觉得无比疲惫 莫名其妙重生了,谢锦宁可做回‘谢锦’ 身份,金钱,美人 这些不是男人一生梦寐以求的吗? 他忽然想起来好像还有个花魁在侯府等着自己回去呢 今生他什么都有了,又何必搅和到那趟浑水里呢... 谢锦此时终于得了空隙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挂回了柜子里,布巾直接毁尸灭迹了。 从月上刚刚说的话可以判断,这背后确实是有幕后主使之人,就是不知这幕后之人究竟是真的还是月上狗急跳墙找出来一个保命的托词呢? 他想,大概很快就知道了。 谢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走向一旁的书架,视线在上面巡视了一圈 他记得刚刚殿下似乎看到了什么,竟然会有一刹那的失态 虽然稍纵即逝,但许是离得近,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倏然,他目光一凝 落到架子上躺着的一幅画卷,手指微蜷 那是一幅丹青,画的是暴雨中的东宫,巍峨的深红色建筑矗立在雨幕中,栩栩如生。 青色的地砖上染着抹不去的红色 很完美的一幅丹青就被这滩暗红色污渍硬生生破坏了美感 谢锦颤抖着手指抚上那处,那是他自己的血。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这趟浑水他必然是要去趟的 逃不掉,躲不了。 即便是死了,却还能活过来,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上天注定。 . 翌日,谢锦是被耳边像苍蝇一样的声音吵醒,艰难睁开眼皮就看到赵小贵那张略显阴柔的脸,所以说阉割这事可能对于男人相貌真的有影响。 赵小贵看到谢锦睁眼,一张脸都笑出花儿来了,道:“小侯爷?您醒了?赶紧起床吧,陛下还在等你伺候呢!” 谢锦一时有些迷糊,没反应过来自己不仅死而复生了,还暂时的变成了皇帝的贴身随侍的身份。 他看着赵小贵那张与赵承德有两分神似的年轻脸庞,还以为自己做梦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 那时候赵承德也是这样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太监。 他半梦半醒,嘟囔道:“让孤去伺候?不行,孤太累了。” 赵小贵好像听清了又好像没听清,看谢锦实在没打算起床的样子 他往后退了一步,叹了口气,朝身后招了招手:“小侯爷,奴才得罪了。” 然后...... 谢锦就被几个太监从被子里剥了出来,享受更衣洗漱一条龙服务。 ‘啪’ 他拍掉正在拿锦帕给他净面那小太监的手,揉着脸颊道:“赵公公,你这哪里找来的奴才,内务府砍柴的吧?手劲怎么这么大,本公子的脸快被他擦歪了,到时候殿前失仪陛下怪罪下来,算我的算他的还是算你的啊?” 他话说完,赵小贵细瞧,果然整张脸的皮肤都有些泛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章 观面 赵小贵用眼角斜了一眼那太监,目光犹如在看一个死人。 那太监心头一凉,赶紧跪在地上,头嗑在地板上砰砰作响,哀求道:“奴才下手不知轻重冒犯了小侯爷!小侯爷饶命啊!” 赵小贵也躬了躬身子道:“小侯爷息怒,实在是昨日派去皇陵帮忙的宫人太多了,宫里头有些忙不过来,这不,这个傻大个就是在内务府里临时叫来的,平时也就做些脏活累活,没伺候过主子。” “还真是内务府调来的?!”谢锦震惊道 他只不过调侃问了那么一句...... “起来吧,退下。”谢锦看向地上一直在磕头的人 “奴才多谢小侯爷!多谢小侯爷!” 那太监赶紧感恩戴德的起来了,只不过额头还是嗑得青紫。 但是在宫中行事当差,冒犯了主子还有命在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他自然毫无怨言,甚至有些喜悦自己逃过此劫。 赵小贵微微松了口气,不禁多看了谢锦两眼 外界皆传闻这位公子风流成性不说,还为人尖酸刻薄,连世子爷都不怎么喜欢自己这个同胞弟弟。 如今这怎么看,也并非如传言所说。 谢锦洗漱完毕,翻了翻仆人端上来的衣物 托盘上是一件藏青色的锦袍,做工极为精细,还有搭配的玉饰和发冠。 “没有紫色吗?”他问 赵小贵一愣,道:“公子喜欢紫色?” 谢锦点头,赵小贵吩咐宫人重新去准备衣物 辰时初,谢锦前往主殿 慕脩大概刚下早朝,朝服还没换,眉目冷沉。 “草民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锦走进殿内,跪在地上恭敬行礼,额头磕在交叠的双手手背上。 慕脩抬起头来,在看到他身上衣服的瞬间,瞳孔骤然一缩 谢锦趴得腰都酸了,也没听到慕脩说话,有些纳闷的想要抬头。 慕脩陡然回神,冷淡道:“起身吧。” 谢锦从善如流的起身,拍了拍衣摆,笑了笑道:“赵公公让草民来伺候陛下。” 慕脩抬眼:“哦?小侯爷打算怎样伺候朕?” “陛下心情不好?”谢锦忽然问 赵承德和赵小贵两叔侄本来站在门口等候差遣,端着一脸姨母笑,闻言神色一震,震惊的看过去 慕脩手中的动作也是一顿,眉心狠狠拧起,眸光有些不善,道:“小侯爷莫不是会看面相?” 谢锦记得,殿下小时候经常因为想起先皇后而心情不好,而他不开心的时候从来不会说,就喜欢转拇指上的扳指,转着转着就习惯了。 谢锦道:“......陛下真是慧眼如炬!草民时常在皇城街上替人看面、手相,时间久了就会比旁人会看一点了。” 殿下怎么又生气了,哎做人真难 要不怎么说伴君如伴虎 慕脩像是被他气笑了,冷声道:“小侯爷还是个江湖骗子?” 谢锦:“......” “不不不,陛下,您误会了,我是靠本事吃饭的。” 慕脩毫不留情:“何来的本事?不要跟朕说,忠勇侯府的先生就教你这个。” 谢锦有些编不下去了,又恨极了殿下此时的咄咄逼人,而且还不能连累了谢荣山那老东西。 真憋屈,孤居然一觉醒来变成了平日里横看不顺眼竖看也不顺眼的谢荣山这老顽固的儿子!辈分整整小了一辈儿! 宋淮安恨啊! 但还是得不卑不亢道:“与父亲无关,是草民有一次出京郊游路遇高人,他教了我一些皮毛。” 慕脩侧眸:“是吗?” 谢锦汗都要出来了,觉得这气氛不对啊,殿下到底怎么了 他试探着提议道:“那不若草民给赵公公观一个?” 慕脩挑眉,示意他去。 谢锦走到赵承德面前,装模作样观了一会儿面相,摇头晃脑道:“这位公公眉目间有红紫之瑞气,乃大吉之相啊,年轻时应当是接触过凤凰命格的女子吧?这紫气乃是帝王之气,难怪能长伴圣驾!” 赵承德一愣,还真被他这副十足的神棍模样给忽悠进去了 他想,凤凰命格的女子应当是先皇后吧? 那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了。 慕脩冷笑一声:“赵承德以前是朕母后宫里的人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有何稀奇之处?” 谢锦唇角一抽,殿下还真是时刻不忘拆台。 他又道:“那容草民再算算...大概是二十多年前的样子,赵公公幼时险些失去了这份气运,不知可有类似的事?赵公公” 这句话一出 慕脩和赵承德的脸色都变了,当年他差点被遣送回皇后身边,若是真的被送回娘娘身边了,大概他也就随着娘娘奔赴战场了,自然没有这份长伴君侧的福分。 他想得到,慕脩自然也想得到 只是那件事在场只有三个人,准确来说是四个人,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宋离鸢。 谢锦更不可能会认识叶里 气氛有几丝诡异 谢锦也很无奈,是你逼着我说的嘛 赵承德站出来和稀泥道:“小侯爷奇遇真是颇多,观得也颇为准确。” “赵公公言过其实了,还好还好。”谢锦扯了扯唇 慕脩冷淡收回犹带审视的视线,冷声道:“布膳。” “嗻。”赵小贵在门口应了一声,然后跟吊嗓子似的嚎了一嗓子:“布膳——!” 外面早已列好队的宫女鱼贯而入,身着粉色纱裙,戴着纱幔,个个长相美艳,眼神含羞带怯。 谢锦不由得在心里失笑,他微微侧身用手拢唇在赵承德耳边道:“赵公公,这些宫女不好找吧?您老人家真是费心了,殿下真是好艳福啊。” 赵承德有些莫名,还是恭敬道:“小侯爷抬举老奴了。” 事实上这些宫女都是自己应征的,在入朝阳宫前,他根本见都没见过。 慕脩在桌旁撩袍坐下,脸色冷得像结了一层薄冰,众宫女挨个上前布菜,连头也不敢抬。 谢锦摸了摸肚子,忽然想起来自己被赵小贵匆匆带过来,也还未来得及用膳,复问道:“赵公公,本公子什么时候可以回偏殿用膳啊?” 赵承德诧异看了他一眼:“小侯爷还未用早膳?” 得到答案后,赵承德的眼神落到赵小贵身上,那是责备的眼神。 赵小贵在一旁讪笑道:“叔父,小侯爷起得实在太晚了,奴才怕耽搁了陛下怪罪,所以...” “胡闹,若是小侯爷身子出了什么问题,混账东西我定饶不了你!” 谢锦揉了揉胃部,摆了摆手:“算了,没什么大事。” “既未曾用膳,便过来一块用。” 慕脩冷漠的声音响起,谢锦心头一震 赵承德笑眯眯看着他,道:“快去吧,小侯爷,陛下一个人吃饭也怪冷清的。” 谢锦本来打算拒绝,但是听到他后半句,他生生的将话咽了回去。 慕脩看向他,黑眸里不知道是什么神色,道:“怎么?不愿意?” “陛下多虑了!草民不敢!能与陛下一起用膳是草民的福分!” 谢锦快步走到桌旁,一屁股撂下,看似面色平静,实际如坐针毡。 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感觉殿下不是很喜欢他,甚至是有点讨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章 风情 殿内用膳气氛一片死寂,周围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出一个,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自家陛下难看的脸色。 谢锦低着头扒饭,一双筷子犹豫再三伸向了那盘为膳后准备的点心 桃花酥,算是南楚特色点心了 最重要的是前世的宋淮安很是喜欢,吃完唇齿间都残留着淡淡桃花香。 慕脩本来在埋头吃饭,谢锦伸出筷子的瞬间 他却仿佛头顶长了双眼睛似的,忽然出手,夹住了他的筷子,不咸不淡道:“一边吃饭一边吃点心,你想积食?” 谢锦与他对视片刻,收回了筷子,桃花眼微垂。 殿下果然还是殿下,一点都没变。 慕脩看着他此时的模样,本来眼尾上挑极为勾人的桃花眼垂下的时候却显得有些可怜巴巴,惹人怜惜。 “罢了。” 谢锦低着头似乎听到慕脩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一双玉筷落到了自己的碗里,筷子上夹的是一块造型精美的桃花酥。 “谢陛下。” 他虽然有些搞不懂慕脩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很上道的叩谢圣恩。 慕脩看了他片刻,冷漠的收回了视线。 不多时,一个内侍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赵承德身边,凑近耳语了几句。 赵承德点了点头,转头向慕脩开口道:“陛下,月娘娘来了。” 谢锦的筷子也是一顿 月上? 慕脩看向门外,眉头微微一皱,淡漠道:“让他进来。” 很快,谢锦就听到廊上有人轻微的脚步声,还夹杂细细的铃铛声。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月上跪在大殿门口,叩了一礼。 赵承德站在门口,朝他道:“月娘娘请进吧。” 月上缓缓起身,朝赵承德微微一笑,随即迈进殿里,在看到慕脩身旁吃饭的紫衣少年之时,眼神微微一颤。 那袭紫衣的风华,实在是像极了那位。 谢锦用手指捻着桃花酥吃着,也盯着他,脑子里却是在沉思月上昨夜的话。 慕脩出声:“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何事?” 月上赶紧垂下眼睑,道:“臣估摸着陛下此时应当是在用膳,怕陛下用得太少,所以做了些点心送来,可是臣来得不是时候?臣知罪。” 谢锦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食盒,他凝眉,自己是殿下的人,月上却杀了自己,然后谎称他自尽。 那么月上潜伏在殿下身边到底是真情实意还是别有所图? 这盒子里的点心是否有什么玄机? 于是,他赶紧起身道:“原来这就是宫中风头无二的月上公子啊!久仰久仰!” 赵小贵睁大了眼睛,凑在赵承德耳边道:“叔父,不是说这忠勇侯府二公子是个文盲吗?他还知道久仰一词??” 赵承德用手拧了一把赵小贵的腰,赵小贵疼得龇牙咧嘴:“疼疼疼!叔父我错了!嗷轻点!” “让你多嘴,小侯爷是你我能议论的?莫不是朝阳殿待久了想要回内务府当伙夫了?” 赵小贵瘪了瘪嘴:“奴才知道了。” 月上微微一笑,声线柔软道:“失礼了,不知这位公子是?” 慕脩本来欲要回答月上的话,恰巧谢锦赶在他之前站了起来,于是他淡定吃菜,看了一眼赵承德。 赵承德迅速会意,道:“月娘娘,这位是忠勇侯府的二公子。” 月上弯唇,笑意柔软道:“原来是小侯爷,臣眼拙,竟不识得小侯爷,该罚。” 谢锦也弯起了桃花眸,望着他:“哪里的话,月公子久居内庭,不识得本公子岂非正常,千万莫要自责。” 感情殿下身边都是一群画皮鬼啊,要换做宋淮安本尊铁定就让他罚一个来看看了。 不过眼下,他除非脑袋不想要了。 “多谢小侯爷体恤。” 月上眸子微凝,面上表情波动甚微,实则心中却颇为疑惑,不是说这小侯爷风流成性吗?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啊 谢锦的视线落到月上手中的食盒里,道:“那盒子里不知装了些什么点心?不知本公子可有福分沾一沾陛下的光,尝上那么一尝?” “小侯爷说笑了,这是自然。” 月上见慕脩没有出口反对的意思,举步走过去,脚踝上的铃铛浅浅作响 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讲,这个月上的仪容无疑都是上上等的,说是风情万种也不为过,比起诸多女子亦有过之而无不及,又懂事体贴,也难怪陛下这么宠爱他了。 他将食盒放置在桌上,打开盖子,几盘做工精巧的点心摆在盒底,虽比不上宫中御厨的水准,却也色香味俱全了。 谢锦很捧场道:“月公子真是个妙人,心灵手巧还不辞辛劳。” 月上似乎让他夸得有些害羞,颊上飞上两团红晕,道:“臣出身贫寒,幸得陛下垂怜才有今日,臣为陛下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慕脩面无表情道:“辛苦你了。” 谢锦心中冷笑,若是我没亲眼看你露出真面目,差点就信了你这副模样。 他捻起一块:“不若本公子先替陛下尝尝吧?” 月上面露惊恐:“小侯爷不可啊。” 赵承德也惊呆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这小侯爷胆子也太大了。 送于陛下的东西,谁敢抢在前头尝。 慕脩偏头,抬眼看他,冷声道:“放下。” 谢锦老老实实将点心放回去 心中不岔,殿下,我可是在为你以身试毒啊! 月上适时的插话道:“陛下息怒,小侯爷尚且年幼,不懂宫中规矩倒也平常,您尝尝点心吧?” 他用手指拿起一块点心,走到慕脩身侧,贴心的送到了慕脩的唇边 慕脩沉吟了会儿,正欲张嘴吃的时候 谢锦忽然伸出筷子要去夹离他很远的那盘菜,但这盘菜却离月上的位置很近。 谢锦抱着碗,直接走到月上旁边的位置坐下 然后朝面露疑惑的月上和一脸阴沉的慕脩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道:“我手太短了,夹不到,所以换个位置!你们继续!” 月上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一手捏着糕点放在慕脩的唇边,另一只手放在下面接糕点屑避免落在慕脩的衣袍上。 他轻声道:“陛下,臣做了好几个时辰的,哪怕不喜欢也尝一尝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慕脩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再正欲张唇 谢锦一边飞速扒饭,手肘‘一不小心’狠狠往月上大腿一撞 “啊!”月上惊叫一声,糕点正巧不巧落在了慕脩的衣摆上,而且还是双腿之间的位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章 心病 “啊啊啊啊!月公子你叫什么啊?吓死本公子了!”谢锦也跟着叫,一时不慎还打翻了手中的饭碗。 赵承德眼珠子差点没看掉下来,用个早膳这样鸡飞狗跳。 月上被他恶人先告状的嘴脸惊呆了,不可置信看向谢锦,道:“小侯爷!你为何忽然撞臣?” 谢锦佯装也才反应过来:“对不住月公子,我刚撞到你了吗?我吃饭有些投入,一时不察碰到了你,真是对不住!” 月上咬牙:“你...” 是有意无意的谁说的清楚,但是那力道绝对不像是碰巧。 “够了。” 慕脩的脸沉了下来 月上脸色一白,赶紧跪在地上:“陛下息怒!臣笨手笨脚,臣罪该万死!” 慕脩垂眼看他,半晌,道:“朕并未生气,你回去吧。” 月上欲言又止,犹疑片刻,终叩了叩首道:“是,那臣就先回永安宫了,陛下注意龙体。” 赵承德送月上到殿门口 看着慕脩的脸色,谢锦背脊一凉。 “跪下。”他道 谢锦唇瓣动了动,终是没说什么,依言跪下。 慕脩冷冷看着他:“谢锦,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锦沉默片刻,道:“陛下,你此话何意?” 慕脩唇角愈发紧绷,眸中沉怒的情绪正在氤氲,道:“喜欢宋离鸢喜欢吃的东西,喜欢穿宋离鸢喜欢的颜色,天下有这等巧的事儿?宗祠的事难不成也是你有意为之?你真当朕是傻子不成?” 谢锦心中一痛,百口莫辩,抿了抿唇:“丞相大人是草民和兄长仰慕之人,他喜欢的自然也是草民喜欢的,陛下说臣东施效颦也好,怎样都好!至于宗正殿却只是个巧合,望陛下明察!刚刚...草民只是担心那糕点有什么古怪。” 慕脩眸中带着薄凉,冷笑:“月上是朕的男宠,小侯爷不知道?” 谢锦感觉胸口有些发闷,道:“知道。” “那你岂非多此一举?或者说......你莫不是在担心朕?”慕脩说 “陛下教训的是,是臣考虑不周了。” 慕脩眉头拧着,看了他半晌,终究没有罚他什么,只问道:“可吃好了?若吃好了,朕就让人撤了。” 谢锦起身道:“臣吃饱了,多谢陛下款待。” 慕脩起身拂去衣衫上的糕点屑,眉头拧得死紧:“撤了吧,将此处收拾干净,你也跪安吧,朕乏了。” “嗻。” 赵承德深知他脾性,没有多话 “草民告退。”谢锦垂着头,与赵承德一起退出大殿。 赵承德站在外面,道:“挨训了吧?不是老奴说,小侯爷您胆子也太大了。” 谢锦脑中还反复浮现着慕脩说最后一句话的模样,那张俊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殿下是真的乏了,不是托词。 他倏然问道:“赵公公,陛下好像很累。” 赵承德叹了一口气道:“陛下现下身子越来越差了。” 谢锦心中忧心:“陛下正值壮年,为何会身子越来越差?是生了什么病吗?” 赵承德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心病。” 谢锦面露茫然:“心病?如何可治?” 赵承德摇了摇头:“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小侯爷啊,你救不了陛下的。” “那谁能救陛下?” 赵承德望天长叹 “谁能救陛下?那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除他之外,不论任何人都是徒劳...小侯爷,老奴先退下了。” 谢锦呆愣在原地望着赵承德有些佝偻的背影 当年他第一次见到这个白面小公公还是在十岁那年,时间太快了,眨眼间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那么殿下他...... 是不是真的会离开自己? 赵小贵看他出神了半天,道:“小侯爷现下是回偏殿休息还是到处走走?小侯爷莫要误会,只因晚些时候陛下还要批阅奏折,奴才好去寻你。” 谢锦思索片刻,睡觉是睡不安稳了,摆手道:“有劳小赵公公了,本公子到处走走。” 赵小贵恭敬躬身,道:“这些日子御花园里的花儿倒是开得很不错,小侯爷若是喜欢的话可以去那儿逛会儿。” “那陛下这边就劳烦小赵公公照看了。” “这是自然,此乃奴才的职责,小侯爷慢走。” 谢锦独自出了朝阳宫,晃晃悠悠顺着宫道朝御花园走去 宫中布置的白色稠花已经收起来了,宫人们也换上了原本颜色艳丽的宫装,行走在宫道上犹如一道道风景线。 过了一座石拱桥踏入一条长长的卵石小径直通御花园 园中一派清幽,花香馥郁,鸟雀啼鸣。 御花园的地理面积范围很大,即便是很多人同时在御花园赏花只要不走同一条路线也不会撞上。 忽见前方有人影疾步而来,谢锦定睛一看,那是个面色慌张的小少年,行色匆匆。 看服侍应当是太医院的人,他甚至没注意到一旁凉亭旁倚着的人。 谢锦忽然出声,喊住他,道:“站住。” 那小药童脚步停住,转过身来,脸色犹如受惊的小兔子,眼眶都欲要红了。 他望着倚在亭边那人,容貌不俗,宫中的服化制度都有明确规定,一看这少年周身打扮就是个贵人。 于是乖乖行礼:“奴才见过公子。” 谢锦站直身子:“本公子看你神色如此慌乱,前面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是……我家公子他!”小药童欲言又止,脸憋的通红,也说不出下半句来 谢锦微挑了挑眉毛:“在哪儿?带我过去。” 小药童一愣,仔细想了想,现在就算赶回太医院也来不及了,更别说还要前往朝阳殿请示皇上 万一公子让人辱了去,他万死难辞其咎 也顾不得什么了,不管是谁,能拖延一下时间也好! “公子请跟奴才来。” 小药童带他穿过御花园,拐入一片茂密的桃林里,前世练就的警惕性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这么偏僻的地方,到底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有人故意引他过来? 不过,原身这样一个只知道玩,弄风月的二世祖应该不会惹上什么想要他命的人吧? 他思考间,已经深入桃林了,前面步履匆匆的小药童丝毫没注意到他陡然张开的戒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章 救美 这片桃林令他心中感思颇多,先皇后爱极了桃花,以前的凤仪宫种的全是大株大株的桃花树 每年花季隔着好几条宫道都能闻见桃花的香味,先帝每当在御书房都能闻到空气中飘来的桃花香气,也因此会想起凤仪宫那个还在等他的女人。 慕脩登基后,很多宫殿都重新翻修了,并且改了名字 然后吩咐宫人寻来了桃花种撒在了各处宫殿,没有一处例外,东宫种得最多,以此来寄托思母之心。 又走了十步左右,谢锦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不肯屈服?嘿!本公子给你脸了?” 小药童自然也听到了,脚步又快了许多。 谢锦这才微微放下防备,抬眼看去,远处站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那男子一身锦衣,肥头大耳,镶金的腰带都快要捆不住他的肚子了,他身后几个家仆打扮的男人都站的笔直,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那女子一身宫女的打扮,被他捏着脸,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地上打翻了一个食盒,流出褐色的液体。 谢锦皱眉,刚才这个小药童说他公子……不会就是眼前这个死胖子吧?让自己过来帮忙强抢民女? 一时间,他的脚步有些踟蹰,不知道该进还是退。 刚把皇帝最宠爱的男宠送来的爱心糕点打翻在地,还把整个朝阳殿主殿弄得一片狼藉,鸡飞狗跳 如果再加上一个帮别人强抢民女,不知道殿下会给他几种死法… 小药童眼一红,冲上去:“放开!别动我家……主人!” 然后谢锦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冲上去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开那个死胖子,挡在了……那个女子的面前。 ?! 谢锦眼珠子差点没从眶里掉出来,不是公子吗? 那胖子被他推得踉跄两步,幸好他身后的仆人扶住了他,要不然他可能会摔个四脚朝天。 谢锦无声无息走近,两拨人许是入戏太深,都没有注意到他。 那胖子脸上的肉晃了晃,在仆人的搀扶下才堪堪站稳,怒了,道:“真是个贱蹄子!你跟这个太监不会是在搞对食吧?奸夫□□!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本公子不把你们揪到内务府去!” 小药童恨极,骂道:“你少血口喷人!我家主子岂是你能辱的?” 那胖子先是一愣,继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全天下最大的笑话,脸上浮出夸张的笑:“哈哈哈哈,有眼无珠的东西!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这样一个宫女本公子别说亲两口了,就算今儿在此处把她办了,你又奈本公子何?” 说着,他自以为邪魅的扯了扯嘴角,抬手一招:“来人啊,把这个小太监给我绑了!就押在一边儿看着本公子办事儿!” 后有仆人犹豫道:“公公公……”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胖子踹了一脚,骂道:“公公公公公什么公!再啰嗦你这条舌头就别要了!” 那家仆挨了一脚,丝毫怨言也不敢有,赶紧道:“公子!此处可是宫中!您别乱来啊!” 那胖子听了,不以为杵:“宫中怎么了?本公子已经打听过了,此处鲜少有人来,不过一个宫女而已!不必担忧!让你们绑就绑,天塌下来还有本公子顶着呢!还不赶紧的?耽误了本公子办事,要了你们的狗命!” 仆人纷纷一个激灵,上前将小药童反剪在背后,押着。 胖子脸上露出油腻的笑容,上前几步,走近那女子。 “主子!”小药童惊叫 那胖子凑近想要去搂女子的腰,却不料一直不曾出声也不曾反抗的女子忽然给了他一脚,踢得还是两腿之间的位置。 谢锦脸色一变,下意识觉得下面一痛,而且……不对啊! “嗷——!”那胖子的脸一瞬间变得酱紫,痛得五官都扭曲了,在原地蹦了几圈 他咬牙切齿道:“贱蹄子……你敢踢本公子……那儿!” 女子抿唇看着他,眼中满是受辱的寒意。 还敢瞪本公子?这年头的宫女是都要骑到主子头上去了?岂有此理! 怒极,胖子举起肥厚的手掌朝女子扇去 然,未能如愿 半路被一只手轻巧擒住了。 那只手素净修长,骨节匀称,指甲修剪得非常干净。 谢锦挡住胖子的手,视线落到女子身上之后……移不开了 那眉眼,除了性别不对,哪儿都对了。 “陈……” 谢锦刚欲开口就被女子伸手捂住了唇 女子几不可闻的摇了摇头,谢锦会意点了点头,被他柔软的唇微微擦过掌心,女子眼神微微一变,收回了手。 谢锦扭头看向胖子:“阁下莫不是鬼迷心窍了?忘了这是哪里?宫里你也敢放肆?!” 那胖子看到谢锦脸的瞬间,脸色又变了一个度,他道:“谢锦?怎么是你这个王八蛋?!” 谢锦微微用力,咬牙:“说什么呢你!骂谁王八蛋?” 胖子差点没痛得跪下,哀嚎道:“唉哟——痛!轻点轻点轻点!我错了我错了!本公子错了!本公子说自己王八蛋!” 谢锦微微松了力气,唇角一扬:“这话说得好!你认识我?” 那胖子闻言,先是有些诧异,随即笑道:“怎么?花魁买回去玩几天脑子都玩傻了?本公子你不记得了?那日春风楼还是本公子给你面子没有再跟你抢,如若不然你想把周姑娘带回府中去金屋藏娇怕还要再费些金银!” 谢锦眉目微凝,居然是原身的狐朋狗友,继而不动声色,笑道:“那真是谢谢你了。” 胖子摸着肚子,哈哈笑道:“小侯爷言重了!都是兄弟!” 谢锦拽起身后的女子,眼神看向被几个人高马大的仆人押住的小药童,挑眉道:“那么本公子想带这两人走,兄弟没有意见吧?” 那胖子看到谢锦身侧的女子,牙根一酸,显然想起了那飞来一脚。 但他又确实觉得这等姿色的宫女即便是宫中也难找几个,更何况脾气还这么带劲,比那些娇滴滴的花魁有味儿多了! 又看了看谢锦略显冷凝的脸色,试图打商量:“难不成小侯爷也看上了这个宫女?可这太监您也用不上啊……” 谢锦简直被他的智商给打败了,忍不住道:“你爹给了你多少脑袋啊?让你跑宫里来丢?你好好看清楚,他身上的衣服是内侍的服饰吗?” 胖子皱起眉,五官都皱在一块儿了,走近又仔细看了两眼小药童身上的衣服,道:“咦,看岔了,这是……太医院的服饰吧?那位姑娘是……” 谢锦咳了咳,道:“她...你看本公子出现在这儿,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胖子愣了愣,又看了看被谢锦抓在手里变得无比乖顺的‘女人’,忽然恍然大悟:“噢!原来是小侯爷看上的女人!难怪性子如此烈!倒是本公子有眼无珠了!对不住对不住!” 谢锦扯了扯唇角:“无妨,毕竟本公子的女人也不是谁都能碰的。” 胖子被这话里暗藏的讽刺意味扎得脸色一沉,但想到自己刚刚差点强行霸占了别人的女人,人家心情不好也是应该的。 于是他没追究,笑眯眯道:“那本公子就不叨扰小侯爷了,我奉父命还要去往后宫见我长姐,就此别过!告辞!” 谢锦道:“不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章 受罚 等胖子一行人走到连背影都看不见了,谢锦才松开身后之人的手。 “今日多谢小侯爷解围了。” 那女子一开口,俨然就是男子的声音。 谢锦微微一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只是……陈太医这副打扮是?” 陈奚被他笑容晃得一怔,心中暗自想到,这身紫衣与他这双眼真是般配极了。 “此事一言难尽。”陈奚无奈道,却没有要多谈的意思。 小药童红着眼睛冲上前来:“公子你有没有事?!” 陈奚捉住他的手:“行了,我没事,我不是让你趁机去找帮手,你就找来了小侯爷?若是那人不识得小侯爷伤了小侯爷,你有几个脑袋掉?” 小药童之前急得不行,来不及多想,如今一想真是冷汗淋漓。 他赶紧认错:“是奴才愚钝了。” 谢锦摆了摆手,桃花眼微弯,道:“是本公子让他带我来的,陈太医不必责怪他,更何况这也是你我之间的缘分不是?” 陈奚一怔,继而笑了:“小侯爷真是不枉赫赫风流名在外。” 谢锦毫不在意,伸出手执起他的手,感受他骤然僵住的手指,道:“风流只是未曾遇见想要钟情的人,所幸,本公子现在遇到了。” 陈奚笑容微微凝滞,但还是很冷静,道:“小侯爷这是何意?” 谢锦抬眼看他:“本公子那日宫门初见就已言明,陈太医是当真不懂本公子心意?” 陈奚缓缓抽回手,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道:“多谢小侯爷垂青,只是可惜地上这碗药了,在下还需赶回太医院再熬一碗给陛下送过去,再晚赵公公怕是要来问罪了,今日不便逗留,在下就先走了……” 谢锦目光微微闪烁,他垂眸看向地上打翻的食盒:“这药是送到朝阳殿的?给陛下的?” 陈奚道:“正是。” “陛下龙体有恙?” 陈奚笑了笑:“小侯爷不必挂心,这只是一点调养身子的药,陛下处理国事易疲劳过度。” 结合上次慕脩过激的反应,即便他说得再轻描淡写,谢锦却也不是傻子。 陈奚不打算说,问也是问不出来的,问多了反而引人起疑。 于是,他往后退了一步:“那本公子就不耽误陈太医正事了,告辞。” 陈奚回以一礼,药童捡起地上的食盒,两人朝桃花林外离开。 宫道之上,小药童实在没忍住,开口道:“公子,这小侯爷刚刚……他莫不是有那什么龙阳之好?” 陈奚脸上神色淡淡,微风将他鬓角一缕长发吹得翻飞,只听他道:“向来只听闻小侯爷沉迷女色流连青楼,可从未听说他还有那断袖之癖,此举怕是……” 他话没说完,点到即止。 小药童恍然大悟,一拍额头:“公子是说小侯爷别有居心?!” 陈奚摇头:“也许并非别有居心,但是必定另有所图。” 谢锦待他们离开后,瞧见几株桃花开得正好,顺手折了几枝,返回朝阳殿。 边走心中忍不住担忧脸上又忍不住想笑,陈奚或许不知道,他却一清二楚,殿下自小就特别怕喝药。 也许是小时候当药罐子的时候喝的太多,等不用喝药的时候就特别怕喝药,大概是因为所谓的阴阳两极,物极必反吧。 赵小贵还守在门口,瞧见谢锦,眼睛都亮起来了 “小侯爷回来得这么早?可是去御花园看了花?” 谢锦晃了晃手上的桃枝:“御花园我去过了,不怎么样,还是这桃花开得好!” 赵小贵视线落到他手中的桃花之上,笑容却逐渐凝固了,他匆匆奔上来:“小侯爷、这桃花……这桃花你在哪里摘的?” 谢锦不明所以,“就御花园不远处那个桃林,我看花开得正好,琢磨着给陛下采两支回来让他瞧瞧……哎你推本公子做什么!” 赵小贵赶紧竖了一根手指在唇边,做‘噤声’状:“哎哟喂我的小侯爷啊!您可长点心吧就,你闯祸了!那片桃林从来不允许人摘的啊!你赶紧出去把这花扔掉!如若不然被陛下看见你死定了!快走快走……” 他的话被忽然打开的殿门打断了,没有看到慕脩的影子,只闻其声 “朕已经听到了。” 赵小贵放弃了,往后退了几步,心中默默替谢锦点了几根蜡。 谢锦咽了口唾沫,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宫里这么多破规矩啊,摘个花都是禁忌。 “无规矩不成方圆,来人,罚。” 屋里那人掷地有声,声线中是无尽的冷漠。 赵小贵道:“小侯爷,得罪了。” 谢锦听这话都快听出阴影了,犹记当初死而复生睁开眼皮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周围落下几道黑影,几个身穿统一制服,蒙着面的人出现在谢锦身边,将他双手往背后一剪 谢锦咬牙,无奈这具身体武力值简直是负,敌人都到身前了还没察觉到,自然毫无反手之力。 而且,就算是一般的高手,在这几人手下也走不出十招。 这是天子暗卫营的人。 没过一会儿,殿外涌进一群宫人,将一方一人长短的板凳放置在院中。 谢锦看到这块长方形板凳,额角冷汗反,射,性就下来了。 他这多灾多难的屁股 上一次的伤还没好完,眼下又要受伤,还是在同一处,造孽啊 谢锦欲哭无泪,道:“陛下,不知者不罪啊!更何况,圣人曾经曰过,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 房中隐隐传来脚步声,慕脩走出房门 看到被押住面色颓败的他,以及落在他身旁那一枝桃花,跌落在地的瞬间,花瓣零散掉了几片在地面。 “强词夺理,你可知这桃花是何品种?” “草民...不知。” 慕脩视线落到地上,薄唇轻启:“那你捡起地上的花,看看它与一般的桃花有何不同?” 那两个押制住谢锦的蒙面人自觉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垂下头。 谢锦呆呆的捡起地上的桃花,看了半晌,道:“恕草民愚钝,草民并没看出这桃花与别处桃花有何不同。” 手上的这枝桃花看来看去,不论是从花的形状还是颜色看,都与普通桃花并无什么不同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章 上药 慕脩凝视他片刻,淡淡移开视线:“没看出什么不同就对了,因为本身就没什么不同。” 谢锦诧异抬头:“那......” “你想问朕为什么罚你?”慕脩看他 谢锦瞪着他没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显然就是在说‘你这不是废话’ “擅闯禁地,还折了朕的桃花,你说该不该罚?” 谢锦不甘道:“那处桃林何时是禁地了?!” 慕脩一本正经道:“整个天下都是朕的,朕说那是禁地那便就是禁地,你不这么觉得?” “不敢!” 谢锦面皮抽搐,感情殿下您就是看我不舒坦呗,想替你那心尖尖上的月公子报糕点之仇呗,绕这么大个圈子,真是难为你了。 慕脩没再搭理他,抬手招来赵小贵耳语了两句,就进了大殿了。 赵小贵不知在慕脩耳边听他说了什么,原本还有些不忍心,现在是完全没有了。 赵小贵站到了一旁的廊下,拖着嗓子喊道:“来人,上刑罚。” 然后谢锦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被身后的两人押上了板凳 不多时,两个宫人手持着巴掌宽的板子出现在谢锦视野里面 临刑前,赵小贵脸上端起一个堪称欣慰的笑,安抚道:“小侯爷,您耐着性子点,陛下说了,受完这顿罚呐,您就可以回候府了。” 谢锦:“......”怎么回?一卷破席子裹着尸体送回侯府吗! 吾命休矣—— 他想挣扎,但是身后两个天子暗卫营的人,将他压制得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赵小贵清了清嗓子,道:“咳咳,开始行刑吧!” . 慕脩坐在龙案前,听着院外隐约传来某人极力压抑的闷哼声,手下的笔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微微皱起了眉。 不是交代了吗?真有这么痛? 半柱香后,赵小贵迈着小碎步走进大殿,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跪下道:“陛下,二十大板已经行刑完毕!只是......” 慕脩眉头拧得更深:“只是什么?” 赵小贵感觉自己内衬都快被冒出来的冷汗湿透了,磕磕巴巴道:“谢小侯爷他......昏过去了。” 慕脩倏然起身:“昏过去了?放肆!朕不是告诉你让你小惩大诫吗!” 赵小贵趴在地上,浑身一个激灵,苦着脸道:“陛下饶命!奴才该死!可奴才确实是吩咐过了呀,可没想到......陛下!”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走过了一双绣着龙纹的靴子,径自越过他,匆匆朝殿外大步走去 殿外,谢锦趴在那张长凳上已经失去了意识,冷汗打湿了他额角的鬓发,凌乱不堪的黏在脸上。 许是因为忍痛,他昏迷之前狠狠咬着自己的唇瓣,被咬破了皮,正往外渗着血。 那副凄惨的模样,狼狈至极,却有一种花朵凋零时的诡异美感。 慕脩脸色越来越差,眼眸冷冷扫过在场所有人,在场的宫人全数噗通跪倒在地。 特别是那两个执刑的宫人,浑身抖得跟筛子一样,心中已经不是百思不得其解能形容的了,他们是万思不得其解,明明打得跟玩似的,这怎么还昏了呢?这不是碰瓷呢嘛 这小侯爷堂堂一个男子不至于身娇肉贵至此吧。 一缕殷红从谢锦臀部的布料缓缓渗出来,在深紫色的衣服面料上并不显眼,慕脩却觉得仿佛被谁揪住了心,心上一紧。 他走到近前,手指轻轻挑开最外层的布料,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那层深紫色的衣料下是雪白的绸裤,此时全数被鲜血染红。 “赵小贵,滚出来!” 慕脩带着沉怒的声音响彻整个院中,众人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赵小贵匆匆从地上爬起来,视线在接触到那血肉模糊的部位之时,脸色发灰。 怎么会流那么多血,这下完了。 果然,下一刻,慕脩勃然大怒:“给朕将这两个欺君罔上,下手不知轻重的蠢货就地处决!” 不知从何处再次唰唰落下两道黑影,悄无声息落到那两个执刑的宫人身后,在对方喉咙中还没来得及发出第一个音节的瞬间抹了脖子,滚烫的鲜血喷溅一地。 离得就近的宫人似乎能感受到鲜血溅在脸上的触感,但现场噤若寒蝉,没有人敢不怕死的在这种时候去触暴怒的九五之尊的霉头。 慕脩尽可能避免动作轻巧地抱起谢锦,扔下一句:“立刻将陈奚给朕找来。” 后大步去了偏殿。 赵小贵踉踉跄跄起身,亲自跑这一趟,出了朝阳殿他仍旧觉得脖子发凉,迎面飘来的淡淡花香才让他意识到自己脑袋还在脖子上的事实。 陈奚刚背上医药箱就被赵小贵拉着,朝朝阳殿的方向狂奔而去 陈奚跑得微喘,面颊染上一抹红霞,边跑边道:“赵小公公、为何这么急?这是、出了什么事情啊!陛下的病、复发了?” 赵小贵只感觉汗流浃背,不知是跑的还是吓得。 “不是、陛下没事!是、小侯爷、出事了、” 陈奚眉心微微一跳:“小侯爷他出什么事了?” “陈太医,您、您就别问了,到了您就知道了!陛下正发火呢,您到了、千万、千万不要多话,免得触怒龙颜!” 陈奚沉吟:“在下明白了。” 宫道上时不时会有各宫的宫人路过,不少人都碰见两个风一样的男子从面前疾驰而过,纷纷吓得花容失色。 朝阳殿到太医院至少一盏茶的时间,但是由于赵小贵全程用跑的,节省了一半的时间,往返只用了一盏茶。 陈奚被拉进鸾鸣殿,先是被殿中精心的布置惊了一瞬 这个地方,即便是太医院的人,自偏殿重整之后还没有人踏足过呢。 慕脩就坐在一旁的桌旁,一只手搁在桌面上,另一只手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森冷的面容难掩戾气。 陈奚跪下道:“陛下,微臣来迟...” 慕脩打断他的话:“不必多言,去给他诊治,再不止血他就要死了。” 陈奚起身,转身朝床榻走去 一见榻上谢锦惨白的脸和臀部的血色就知道情况有点危急,涌出的血几乎要把身下的褥子湿透,而且还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迹象。 如果根据赵小公公所言只是挨了二十大板,这出血量也太不对劲了。 赵小贵低垂着头站在一边,噤若寒蝉,一个字也不敢多言。 陈奚皱起了眉头,坐在榻沿,打开了脚边的医药箱道:“陛下,请屏退殿内宫人,小侯爷的患处需马上止血,不然恐危及生命。” 慕脩冷眼扫过一旁尽全力减少存在感的赵小贵 赵小贵毛孔都炸开了,赶紧挥退了宫人,自己也滚了。 陈奚拿出一个小玉瓶,用裁刀轻轻沿边剪开谢锦患处的衣料。 “陛下,小侯爷这伤处着实隐秘,若要上药微臣恐冒犯了小侯爷。” 陈奚没忘谢锦桃花林里那一番不知真假的吐露心意,终归还是要避避嫌的。 而慕脩却另有所想,想到谢锦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谢家先祖祖训,他就头疼。 他思索半晌,还是起身走近,道:“让朕来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章 不朝 陈奚脸上微露诧异,很快起身退到一侧,垂首双手奉上小玉瓶,道:“此乃御用极品止血膏,还有滋养患处,生肌的作用,陛下请。” 慕脩接过他指尖的药瓶,撩袍坐在床沿,摆了摆手 陈奚自觉退到远处 慕脩伸出手指去捻那块被捡烂的布料,血与部分布料黏在一块,即便撕得再小心翼翼,昏迷过去的谢锦仍痛得冷汗直冒。 陈奚站在稍远的地方,慕脩的身子将谢锦伤处遮住了。 他只能看到锦枕上,谢锦向外侧着的脸 生龙活虎的小侯爷美则美矣,就是桃花眼中难掩一股纨绔戏谑的风流味道。 睡过去了,整张脸倒是柔和下来,艳若桃李 冷汗打湿的鬓角墨发,几乎入鬓的眉,苍白如纸的薄唇无一不在叫嚣着惹人怜惜。 慕脩将药膏抹于食指指腹,用近乎于无的力道涂在他的伤口处,入眼一片鲜血淋漓。 涂完后,陈奚收起小玉瓶,又检查了一下患处,道:“陛下,小侯爷此处应当是不久前才受过伤,还未好全便又伤添新伤,才会导致大出血。” 慕脩瞳孔微颤:“不久前...才受过伤?是什么伤?” 陈奚道:“应当也是板伤,而且打得极重。” 原来如此,慕脩心中陡然升上一抹悔意。 陈奚走到一旁开药方,边写边嘱咐道:“陛下,按理说宫中用药取材都是极好的,小侯爷这伤本没什么养几天就好了,但是因为旧伤叠新伤导致大出血,着实有些重了,十天之内无法起榻,半月之内要行动的话,无法超过朝阳宫的距离,最起码也要一月才能恢复正常行动。” 几日后,整个后宫传得沸沸扬扬,朝阳殿中住了一位让陛下魂牵梦萦,寸步不离的病美人。 惠妃:“你说什么?!病美人?这宫中什么时候选新秀女了本宫怎么不知道!” 兰妃:“病美人?你可知她来历?姓甚名谁?是什么背景?” 贤妃:“什么?陛下为了那个谁现在连早朝都免了?!天天呆在朝阳殿照顾她?!” 良妃:“本宫看你们真是疯了,这种不着边际的谣言也信?” 淑妃:“此话当真?可依本宫看,陛下不像是会为美色所迷之人,自登基至此,发高热也从未耽搁过处理国事。” 德妃:“不行,本宫得去探探口风,若真是有哪个狐媚子敢魅惑君王,看本宫不扒了她的皮!” 彼时,这个魅惑君王的狐媚子正趴在床榻之上,思考人生。 面前坐着一蓝衣银冠的玉面小郎君,两人相视而看就像是照镜子一般,只是那蓝衣公子面色冷淡得很。 谢迟:“陛下已经遣人到侯府知会过了。” 谢锦撇了撇唇,怀中抱着软枕,趴在床沿:“父亲怎么说?” 谢迟冷淡瞥他:“你还想父亲怎么说?当然是说打得好。” 谢锦扯唇,有气无力:“是亲爹吗?本公子是捡的吧?” 谢迟面无表情:“惹怒了陛下,打你二十大板是轻的,早便嘱咐过你,宫里不比侯府需得处处慎重,眼下也算个教训。” 明明是殿下公报私仇,他前世在宫中作威作福二十多年,还没挨过板子呢,谢锦有苦说不出。 无奈之下只得转移话题 他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大殿,压低声音道:“兄长那晚怎会出现在永安宫?还询问丞相大人的事情,兄长是如何知道月上与丞相大人的死有关的?” 谢迟神色愈发冷淡几分,桃花眸中暗藏锐利,道:“你那日提到丞相之死,为兄后来仔细思考了下,似乎确实有点不对劲,就顺藤摸瓜的查,后查到一小宫人头上,大人自尽那一晚他碰巧看到月上独自一人冒雨前往东宫,后下半夜就传来丞相自戕的消息,他心知此事有异却害怕兹事体大,惹来杀身之祸,本打算烂在肚子里,却被我的人抓到了。” 谢锦胸口一窒,轻轻吸了口气,端起一侧泡好的茶水想润润喉: “兄长为何如此笃定丞相并非自戕?” 谢迟眼睫微颤:“现在江山虽已基本平定,但是朝中仍旧不太平,虎狼环伺,他那么喜欢那个人,怎么可能舍得自戕。” “噗——”谢锦偏过头,一口茶水喷在地板上。 世子爷你刚说什么?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孤喜欢谁?孤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了孤怎么不知道?! 谢迟站起身,脚步一转,退了两步,躲过即将溅到他衣摆上的水渍。 谢锦动作一僵,对上谢迟冷淡的桃花眼,用手在脸颊旁扇了扇,道:“这茶水真是...太烫了,差点烫掉本公子一层皮。” 谢迟换了个稍远的位置,冷冷看着他没说话。 谢锦又道:“兄长,月上此人入宫也有几年了,连丞相大人都没发现他的狐狸尾巴可见其城府颇深,按理说不应当留下这么致命的一点,万一是诱敌上钩的计策,还是要小心为上。” 谢迟侧过脸,瞳孔在窗户映照进来的光线下,变成了晶莹剔透的褐色。 “当夜东宫周围当值的人被他私底下以各种理由处理得差不多了,那人只是个漏网之鱼罢了,更何况,不管是不是诱敌上钩的计策,丞相之死,我都一定会调查清楚。” 谢锦望着他,唇角几不可察的微微一扬 不得不说,谢荣山这老顽固,生了个有勇有谋的好儿子。 将来寿终正寝了,由眼前之人承袭其爵位,忠勇侯府定然多年长盛不衰。 谢锦完全没想到 他今日心底随便这样一想,在很多年以后真的一语成谶了,只是用另外一种他不曾想到过的方式罢了。 谢锦忽然想到一事,皱眉问道:“对了兄长,早些时候,我听宫人嚼舌根说陛下取消了早朝?” 谢迟回过头来,颔首:“确实如此,父亲前几日回府便再也没离开过侯府,现在朝堂上官员议论纷纷。” 他想了想又道:“二弟,你一个纨绔,关心这朝堂之上的事做什么?” 喂世子爷,伤自尊了啊! 谢锦道:“那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嘛。” 谢迟看着他的眼神更奇怪了,像是根本没想到他还有这种觉悟。 一盏茶后,赵小贵领着御药房送药的小药童过来 谢迟起身道:“你好好养伤,为兄就先回侯府了,在宫中切莫惹事。” 谢锦这三天被各种药汤、药膳、补药灌得快变成药人了,一看见药就头晕。 他一把拽住谢迟的袖子:“兄长...要不然,咱们再聊聊?” 赵小贵适时的在一旁插话道:“小侯爷,奴才知您与世子爷兄弟情深,只是陈太医嘱咐过这药得趁热吃...” 谢迟顿住脚步,垂眸看向撰住自己袖口的那双手 原本还有些犹豫,但是听了赵小贵的话后,他伸出手握住了谢锦的手,微微使力将他的手扳开来。 塞回了锦被里,还给他掖了掖被角,道:“子笺,好好休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章 幼年 赵小贵行礼道:“世子爷,可要奴才送您出去?” 谢迟摆手:“不必了,我自己走就好,只是令弟就要劳烦赵小公公费心照顾了。” 赵小贵谦卑道:“世子爷这是哪儿的话,小侯爷讨人喜欢,陛下很喜欢他。” 谢迟不咸不淡扫了一眼谢锦,道:“赵小公公不必说这种话来安抚本世子,毕竟本世子自己的弟弟,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谢锦想翻白眼,问题是你亲弟弟都凉了,了解啥啊。 但他控制住了,原身虽然纨绔,但是对于这个从小就不亲近冷冰冰的兄长,还是有点怵的。 晚间,赵小贵指导着御膳房的宫人布好晚膳 谢锦趴在床沿看着排成长龙的婢女,每个宫女手上都端了一个托盘,用金色的锦帕盖着,高低参差不齐。 他有些惊奇的想,难道殿下终于被自己现在的惨样勾起了一丝丝的同情心?这是为了补偿自己? 于是,他犹豫道:“这些都是给本公子的?” 赵小贵没忍住,笑了笑,道:“小侯爷说笑了,这自然是给...陛下的。” “......”谢锦无语道“那为什么要送到本公子的寝殿?” “奴才也不知道”赵小贵憋着笑“许是陛下体谅您受着伤,无法行动,来看看小侯爷,顺便在您这里用了晚膳。” “行吧行吧” 谢锦无力摆了摆手,不想说话了。 半盏茶后,外面传来太监抑扬顿挫的传报 “皇上驾到——” 谢锦透过敞开的门扉瞧见慕脩顺着抄手回廊绕过院子,身旁跟着赵承德,身后跟着一大群宫人走来。 行至门前,宫人自发守在殿外,慕脩迈过寝殿高高的门槛。 今日的他没有穿一贯的龙袍,而是穿了一件玄色衣裳,精密大气的滚边刺绣,脸庞尽是冷漠,整个人犹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令人不由的产生一丝敬畏。 进门,他瞥了一眼床榻上的谢锦,潇洒在桌前落坐。 赵承德招了招手,美貌的婢女端来水让他净手,净完后他用一侧的锦帕擦了擦手后扔回了托盘里。 宫女退下,全程头也不敢抬。 慕脩拿起桌上的白玉色的筷子,无声的吃了两口菜。 谢锦眼巴巴的瞧着,忽见他转过头来,道:“想吃?饿了?” “嗯!”谢锦重重点头 慕脩嘴角微微一动,说不清是个什么表情,扬手道:“赵小贵,让人把给小侯爷准备的晚膳端上来吧。” 赵小贵站在门前,应了一声。 很快,两个宫女端着被盖住的托盘走进来,谢锦挣扎着想起身。 慕脩皱起眉:“别乱动。” 谢锦只得老老实实等着宫人给他面前摆上一个价值不菲的小几,然后掀开托盘上的金色锦布,端出几盘...... 腌菜和清粥还有水煮白菜?! 谢锦不可置信看向慕脩:“我就吃这个?!” 慕脩眉目冷淡:“你还想吃什么?” “.......” 殿下你故意的吧?! 怎么变得这么恶劣啊! 自己摆了一大桌子在这儿吃香喝辣,让我在这儿腌菜清粥配水煮小白菜?! 前世总是被自己欺负,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老奸巨猾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 谢锦摆了摆手,转了个方向准备睡觉,眼不见心为净:“没有,只是草民不是很有胃口,撤了吧。” 慕脩凝视他片刻,搁下筷子:“前几日没太注意你的膳食,早晨给你上药的时候发现患处有些感染。” 想到慕脩每日为他伤口上药的场景,谢锦老脸微微一红,烛火下红得不太明显,心底有些异样。 慕脩看他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无奈道:“想吃什么?” 谢锦一愣,下意识道:“桃花酥。” 慕脩手指一僵,视线落到桌上右侧,御膳中每顿必会出现的那盘桃花酥。 赵承德有些不忍 “拿过去吧。”慕脩道 赵承德躬身道:“嗻。” 走上前端了那盘桃粉色的精致糕点放到谢锦榻前的小几上,笑得慈爱:“小侯爷饿坏了吧?慢点吃,别噎着了。” 谢锦锦被中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指甲掐进掌心。 . “饿坏了吧?慢点吃,别噎着了。” 两句连语气都差不多的话语飞越过时间和空间在谢锦的脑海重叠,让他有一瞬间的错乱。 宋淮安被带回东宫那年,年仅十岁。 虽然被这个所谓的太子殿下救了性命,但是宋淮安心中却是充满了戒备的,再加上年幼丧了父母,刚开始的时候他总是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不吃也不喝。 东宫里的仆人磨破嘴皮子也劝不动,硬着头皮送进去不出一炷香就被连碗带食盒全数扔了出来。 对此,东宫的宫人跪在书房 “太子殿下,奴才们实在是没辙了,不管御膳房送什么,这小公子就是不肯吃啊!” 小慕脩放下正在临摹的字帖,抬眼道:“你们每日做的什么?” 那奴才以为太子要追责,赶紧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大致也就是些鸡鸭鱼肉,燕窝也是采用的最珍贵的极品血燕,全都是有营养的啊,殿下明鉴啊!” 慕脩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出来道:“随本宫去看看。” 这宫中谁不是人精,那宫人瞧见慕脩微拢的眉头就知道那房里的小公子对于太子殿下而言,有着不一般的位置。 于是他赶紧道:“这眼看快三天了,那位小公子除了昏迷的时候每顿喂的米粥以外什么都没吃,这样下去怕是撑不住啊!” 慕脩闻言,脚步又快了些许。 穿过落英缤纷的卵石小径,走到东宫西苑 一个宫女跪在门前,哀求道:“小公子,您就吃点吧?” 身后跪了一大群的小太监,附和道:“奴才们求公子吃点吧!” 屋里的人毫无反应 慕脩放低了脚步走过去,那群宫人看见来人大惊,当下就要行礼。 小太子一根手指竖在唇前,压低声音道:“膳食都送进去了吗?” 带头的大丫鬟道:“是的,殿下。” “送进去多久了?” “约摸半盏茶了。” 那丫鬟语音刚落,就见房门被人从内向外打开来,紧接着一个食盒被扔出来,盒盖落在一边,里面的饭菜撒了一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章 太子 食盒被扔出来,歪倒在地,盖子飞出去老远,里面的碗碟也摔碎了,饭菜撒了一地。 那是宋淮安醒来后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救命恩人’ 虽年纪尚幼,却难掩俊俏容颜,如果这人是一幅画的话,那么他的脸必然是世间技艺最好的画师所描绘,眼睫是最上好的鸦羽,瞳孔是最好的墨水点缀而成,唇瓣犹如三月夹竹桃绽放。 小太子就站在原地,看着门缝中露出那张瘦到快脱相的脸,微微一笑。 宋淮安心头蓦地一跳,关门的手微微一顿,那抹异样稍纵即逝。 砰 随着一声关门声响,所有人再次被关在了门外。 小慕脩扫了地上一片狼藉,道:“把此处都收拾了吧,他既然实在不吃,那便不送了。” 地上一众的宫人面露茫然 这些日子以来,太子殿下下的命令都是不论用什么办法,都必须要让屋内的小公子吃饭。 现下太子殿下忽然亲口说不必送了,还觉得挺诧异的。 宋淮安窝在房中,耳朵贴在门扉上,正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这句话眼中自嘲一闪而过。 复又露出些许茫然 一天的时间飞逝而过,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虫鸣声。 ‘吱呀’的开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宋淮安先是从门缝里露出一只漆黑的眼睛,扫视了院子里一圈,发现没有一个宫人才放心的溜出来。 这段日子,慕脩发现这个半路拾回来的小孩大概是在外受苦太多,敏感至极,只要有宫人想要靠近他伺候他就会拳打脚踢的。 慕脩担心他情绪太过激动,容易在不理智的情况下伤着自己 西苑这边,白天就只有几个洒扫丫鬟打扫院子和修剪花草,一日三餐用膳的时候会多拨几个人伺候,晚上只会留下一两个留宿西苑,以备来给宋淮安使唤的。 对于这一切,宋淮安心知肚明。 因为不管是对宫人的抵触还是神志不清都是他刻意表现出来的,目的就是不被监视。 小小的身子隐在夜色里,往东宫另一侧溜去。 从一开始的空无一人到随处可见打着灯笼的宫人。 宋淮安估计自己已经出了西苑 听来往的宫人闲来无事嚼舌根,这边好像是东苑,白日里那位尊贵无匹的太子殿下好像就在住在这边。 没想到会溜到这边来,他愈发小心翼翼,呼吸都不禁轻了几分 酒楼里的说书先生经常说一些有关皇家的话本,听多了,在宋淮安的观念里皇家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不论做什么事都是有所企图的。 当初孤注一掷从山坡上滚下本就是赌一条命,运气好赌赢了,总不能将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一条命浪费在皇宫里。 走之前,他得去打包点吃的带走,这几日为了装得像一点,他可是真的好几天水米未进。 可是这地方厨房在哪儿呢? 他绕了好久也没找到,忽然瞥见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一点火光,顺着光源摸了过去。 那是一间屋子,屋子里烛火跳跃,窗户上映出两道影子。 宋淮安戳开窗纸,就瞧见白日里才看到过的皇太子殿下挽着袖子背对着自己的方向,不知道在屋里忙活着什么,墨发被拢成一束高高扎在脑后。 一个小太监跟在他后面,道:“太子殿下,恕奴才直言,那小孩如此不识好歹,您又何必如此对待他!到头来,谁记得您的好啊!” 这个小太监的声音,宋淮安很熟悉,似乎是当初在官道上阻止这位太子殿下救他的人。 慕脩专心致志做着手里的事,头也没抬道:“这世上若是所有人都要求自己对他人好,他人就得记个千秋万载,感恩戴德,那么意义为何?” 声线温和,却一字一句响在宋淮安心头,眼眸微微睁大 小太监气急,跺脚:“殿下!您又用这些奴才不懂的大道理搪塞奴才!奴才是心疼您,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您为一个来历不明的野小子亲自下厨房,您就不怕娘娘生气吗?您可是南楚的皇太子!您图什么啊!” 宋淮安手指微微握紧,心中尤为震惊,为什么? 小慕脩听了小太监的话,动作仅有一瞬的停顿,道:“本宫只是觉得他不是不愿意吃,而是吃不惯宫中的大鱼大肉,想做点点心给他吃而已,这桃花酥在民间广为流传,做法还是母后教我的。” 小太监气得半死,但是又没有办法,只得陪着一起打下手。 宋淮安轻轻垂下眼帘,在窗外站了好半天,直到小太子的糕点都快出锅了才转身离开了。 呵,谁要吃你做的东西…… …… 一炷香后,宋淮安躺在西苑的床榻上,瞪着两只眼睛望着床顶,果然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 门被人轻轻推开来,那晚的月亮极亮,透过窗棂和大门映得大半个屋子都是明亮的。 那人借着月光进屋,这位原本就仿佛画里走出来的皇太子,在这一刻,似乎更像谪仙了。 更似下一秒就要乘着皎洁月色飘然而去 他没有点上烛火,手里端着一个装着糕点的碗碟,借着月光走近榻前,笑得极好看道:“尝尝吗?桃花酥,我亲手做的。” 宋淮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小太子看见月光下他黑黢黢的水润眸子瞥了自己一眼,又生怕自己发现迅速移开了,笑道:“不饿吗?” “我……咕……” 宋淮安刚想回答‘不饿’,胃里就因为长时间未进食,抽搐了一下,发出抗议的声音 在寂静的环境下,动静还不小 小太子又把手往他面前递了递,像哄孩子一样:“就算不饿也吃点吧?” 宋淮安缓缓坐起身,犹豫了好久,才伸出手去捻了一块,轻轻咬了一口。 小太子紧紧看着他,尽管已经很克制了,宋淮安还是察觉了他眼底的忐忑,心下不禁暗想,难不成我是第一个吃到他亲手做的东西的人? 待他吃完第一块,慕脩才道:“味道如何?” 宋淮安又抓起一块塞进嘴里,低低道:“一点都不好吃,太硬,而且...甜得牙要掉了。” 这个亲手埋葬了自己母亲尸身都未曾流下一滴眼泪的少年,在这一刻偷偷湿了眼眶。 原来这世上,并不是只有血浓于水的亲人会对你好 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会。 小慕脩红了脸,抓了抓头发:“很甜吗?我记得糖放得不多啊。” 宋淮安低垂着眼帘,吃得飞快,唯恐被对方发现他逐渐模糊的视线 小慕脩看着他,唇角弯弯:“饿坏了吧?慢点吃,别噎着了。” 宋淮安一连吃了好几块,腮帮子鼓鼓的 那双眼尾上挑的凤眼柔和下来的风情在他十岁那年,已经略见一斑。 小慕脩在他的许可下坐到了床榻边缘,看他整整吃了六七块,还要伸手拿下一块的时候,他捉住了他的手:“等等,我给你倒杯水。” · 刚刚还嚷嚷着要吃桃花酥,此刻桃花酥送到面前了,他却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慕脩冷笑:“怎么?不吃了?装不下去了?” 谢锦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蹭到床边伸手拿了一块,咬了一口慢慢嚼着。 这宫中御膳房做出的点心既小巧精致,又美味。 想想殿下当年的杰作,形状做得丑不说,还像石头一样硬邦邦的。 可怎么就感觉不如那个好吃呢? 难不成宫里换厨子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章 心思 “迟儿,回来啦?” 谢迟刚回到侯府,就瞧见坐在外院大殿之中的谢荣山夫妇,侯府夫人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谢迟半路改道,行至近前,拱手道:“父亲母亲。” 侯府夫人容貌美艳,笑眯了眼,招了招手道:“哎,迟儿快过来,为娘看看。” 谢荣山用茶杯盖刮了刮茶盏中的茶水,瞥了侯府夫人一眼,鼻子里不甚明显的哼哼一声。 侯府夫人侧眸看向他:“看什么看?我想看看我儿子有什么问题吗?喝你的破茶!” 谢迟依言上前两步,侯府夫人起身替他整了整衣襟和袖子,欣慰道:“迟儿又长高了。” 谢荣山抬头,不满道:“一个木头桩子有什么好看的,一点本候年轻时候的血气方刚都没有,不说别的,就说这张脸就没有本候弱冠之年长得好看!” 侯府夫人白了他一眼:“老爷你收着点脸吧,少胡说八道,我儿子多俊啊,你难道忘了锦儿和迟儿十一二岁那年便有一大堆的媒人为了进府说亲把门槛都踏破的事儿了?” 谢迟全程面色淡然,连眉头也没皱一下,显然是多年熏陶早已习以为常。 侯府夫人训完丈夫,目光重新落到谢迟的脸上,手指抚上他的眼角:“我儿最俏了,特别是这双眼睛,依我看,这偌大京城就没有比我两个儿子长得更为俊美的人了!” 谢荣山撇了撇嘴,非常之不屑道:“夫人,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你那是没看到陛下和离鸢丞相!想当年本候在战场的时候...你要看了两人那时候的模样,就会发现你儿子啊还真就那样!哎,丞相此人当真是可惜了,虽平时不甚着调却也是真心为国为民。” 侯府夫人拉着谢迟坐下,道:“谁说我没有见过离鸢丞相?迟儿周岁那年,陛下携丞相来府中祝贺,虽然我们这些女眷都在内院游园,但你当真以为我没看见?” 谢迟坐在位置上,丫鬟乖巧奉上茶水和点心,虽对两人争执的问题很无奈,但是在听到自家爹娘提到那人时,眼眸仍微微一动。 谢荣山微微一怔,继而睁大眼:“你出来偷看了?!” “什么叫偷看!丞相多喜欢咱家迟儿啊,当时听各大官员家女眷都在议论那位离鸢丞相长相怎么云云,我当然也好奇,就远远来看了一眼。” 谢荣山甩袖:“.....夫人你糊涂啊,若是被人发现了,还不知会怎样做文章呢!” 谢迟满心无奈喝了一口茶,道:“父亲母亲,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就别再提了,而且孩儿总觉得丞相大人之死没那么简单。” 谢荣山斥道:“混账!这种话是随便说的吗!你这话要是传出去了知道会引起什么后果吗!” 谢迟微微撇眉,语气认真道:“孩儿并非是随口一说。” “你!本候不管你是不是随口一说,这样的话以后休要再提!”谢荣山压抑着怒气 “......”谢迟沉默片刻,终究只起身鞠了一礼道:“孩儿明白了,父亲母亲,孩儿告退。” 侯府夫人敏锐的发觉了谢迟的情绪,有些忧心,叫住即将走出门的谢迟 “迟儿,锦儿的伤怎么样了?可严重?他那般吃不得苦,肯定疼死了。” 谢迟没回头,淡声道:“母亲不必忧心,皇上待子笺极好。” 侯府夫人试着打感情牌:“那就好,锦儿不在家,你不陪母亲多坐会儿吗?” 谢迟微微侧头:“孩儿还需回院子练剑,晚些再来给父亲母亲请安。” 他走后,侯府夫人看向谢荣山:“你满意了?” 谢荣山心虚的摸了摸鼻尖,此时也终于觉得有些口渴了,仰头喝了一口茶水。 下一秒,就全数喷了出来:“呸——” 侯府夫人一惊,伸手替他拍了拍背:“老爷,这是怎么了?!” 谢荣山抹了抹嘴:“这是什么狗屁茶!” 侯府夫人瞪了他半天,终于明白了,收回手道:“这是锦儿最喜欢的茶,叫你学人家品茗,老爷你这叫什么知道吗?附庸风雅!” 谢荣山不服,道:“笑话,本候还用跟他们学?!” “行行行,老爷你最棒了。” 侯府夫人憋笑,重新回到位置上坐下,望了一眼院外,眼中浮起淡淡惆怅 “也不知道锦儿怎么会突然就被陛下留在宫中,还被罚了,前段时间老爷你打的伤还没愈合就又添新伤,锦儿自小就娇生惯养,小时候给蚂蚁咬一口都哇哇大叫,二十大板打下来还不知道他会痛成什么样。” 谢荣山鼓起眼:“那是他该打!那女子现下还不知如何是好!本候打他二十板算是轻的,否则早让他滚出侯府了!” 侯府夫人瞪了自家丈夫一眼,可想了半天,好像又并没什么可以反驳的,毕竟锦儿有错在先。 于是,她只手中紧紧攥着锦帕,祈求道:“只希望锦儿在宫中能够平安,不要再惹怒了陛下。” 谢荣山也懒得呛了,叹了一口气,心有余悸的放下茶盏,深沉道:“君心难测啊,圣意最难揣度,但这种时候或许那臭小子留在宫里才是最安全的,陛下会护好他的。” 她疑惑看向丈夫:“这种时候?老爷此话何意?” 谢荣山屏退殿中的下人,与她对视道:“夫人难道真的以为丞相死了就死了?” 侯府夫人看他神秘兮兮的模样更疑惑了,“难道真如迟儿所说...丞相之死当真另有隐情?” 谢荣山叹了口气,缓缓道:“不瞒夫人,十有八九。” “可坊间不是传言陛下早已对丞相心存芥蒂,觉得他过于功高震主,想要清洗朝堂了吗?” “都是什么屁话!即便宫里宫外传得再有鼻子有眼,本候也不会信!丞相的势力是陛下一天天亲自送上去的,若真如传言所说,陛下何必多此一举。” “你小声点!那老爷方才为何不让迟儿谈谈想法?” 谢荣山一拍桌子:“你这儿子是什么心思夫人你不明白吗?才刚学会走就想要飞?好高骛远难成大事,此事他绝不可以掺和其中。” 侯府夫人心道,我还真不明白儿子是什么心思,但她也心知肚明自己丈夫这暴脾气,于是她很聪明的没说出来,反正这朝堂权利之事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 “老爷说的是。” 谢荣山冷哼一声,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手下意识端起茶杯,但是目光落到杯盏中绿悠悠的茶水之上时,又放下了。 他可不想再回味一遍那种从舌尖弥漫整个口腔的浓烈苦味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章 局势 满院雪白的梨花,微风阵阵。 天已经黑了,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只余长剑带起的凌厉风声。 惊为天人的容颜,淡蓝色的锦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精准迅疾的剑招,一剑挽出三花,侍剑小厮只觉得鬓角一凉,眼前一阵眼花缭乱。 片刻后,对面那人淡然收剑入鞘,负在身后,面色冷淡立在原地。 侍剑小厮下意识摸了摸鬓角,心中一惊。 他立即低下头,果然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一缕墨发散落在地。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周围的梨树忽然爆下一阵花雨,粉白的花瓣落了满院,落在蓝衣公子鬓角,肩头,发梢,堪称一场顶尖视觉盛宴。 侍剑小厮喜道:“恭喜世子爷,这剑法愈发精进了!” “再精进的剑法,没有用在战场上杀敌,都不过是华而不实的东西罢了。”谢迟淡淡道 侍剑小厮笑道:“世子爷说笑了,现在边疆战事早已平定,哪里还需要杀什么敌。” 谢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只是盯着他道:“再来?” 侍剑小厮立马求饶:“世子您饶了属下吧!属下就这点头发了,一日被您削去好几缕,改天要不能见人了。” 谢迟打量了他片刻,道:“我不削头发?” “那...就请世子爷指教了!”这次侍剑小厮没有再犹豫,先发制人攻过去 谢迟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刺过来,面色毫无变化,声线冷淡道:“我与你说过,此剑法讲究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令人难避虚实进而不敌。” 侍剑小厮的剑携着锐利的寒光直刺谢迟面门 谢迟没有立刻立即拔剑,整个人往后倒飞,脚尖抵在一棵梨树粗壮的树根上,梨花顿时纷纷而下,雪白的长剑刹那出鞘 ‘锵——’ 两剑相交发出刺耳的兵戈声 几招过后,侍剑小厮的剑倏然落地,捂着散开的上衣道:“世子爷!说好的不削头发您也不能削腰带啊!” “......”谢迟盯着他看了半天,没发现第三个还可以削的地方。 侍剑小厮将剑一收,道:“不来了不来了!而且世子您练了好几个时辰的剑法了,该歇息了。” “嗯。” 谢迟冷淡的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剑扔给他,转身走了。 谢锦在宫内养伤,一养就是大半月过去了 每日由皇帝亲自帮忙上药,令宫中无数人惊掉下巴,私底下众说纷纭。 而谢锦对此一无所知 若不是每晚闭眼之际都能清晰感受到身后伤口传来的麻痒还有微微痛意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以为这是自己临死前产生的一场幻觉 一场一碰即碎的美梦。 梦里他能够无忧无虑的待在殿下身边,殿下在他面前也不是俯视众生的一国之君,没有上过战场踏过尸堆血山,没有尔虞我诈的朝堂,没有再也洗不净沾满鲜血的双手以及满身罪孽。 他也不再是孑然一身…… 有了看起来性子冷淡却对于一个十多年前替他解过小围的人时刻铭记于心,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报答恩人的兄长。 有了爹娘,有了家,还有殿下。 “算了,想这些干什么,如果是梦的话,就别再醒了。”谢锦自嘲一笑,用调羹舀了两勺燕窝喝 赵小贵听得不太真切,道:“小侯爷,您说什么?奴才耳背,没有听清。” “没什么。”谢锦摇头,用完早膳,宫人收走碗碟。 赵小贵递上茶盅给他漱口 谢锦边漱口心中暗自估算了下,吐出嘴里的茶水,接过赵小贵递来的锦帕擦了擦嘴,问道:“陛下最近是在忙什么吗?可有本公子能效劳的地方?似乎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话一落音,他心里莫名感觉有点别扭,这话说得仿佛自己像是每日期盼圣眷的深宫怨妇一般.. 赵小贵没注意到他的神色,恭敬应道:“回小侯爷的话,陈太医交代您后背的伤都已经基本愈合了,眼下就是皮下经脉和淤血要用口服药方来调理,于是陛下这些日子便出宫微服私访去了,许要一段时间才归。” 谢锦压下心中的怪异感:“出宫了?可是因为朝中发生了什么事?” 赵小贵道:“小侯爷这就难为奴才了,这前殿的事情,奴才一介阉奴又怎会知晓。” 谢锦想来,好像也是这个理儿 “是本公子一时心急,思虑不周,说错话了。” 赵小贵安抚道:“小侯爷大可宽心,此次出宫叶里统领亲自随侍君侧,更何况陛下打小便武力超群,不会有事的。” 谢锦兀自若有所思,殿下可不是个喜欢微服私访的人,可以说陛下从十多年前登基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皇宫。 虽然叶里的武功他是信得过的,但是民间鱼龙混杂,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是有些忧心。 他早该意识到,朝堂之上有异心者比比皆是,如今‘自己’一死,朝中势力必然失衡。 局势恐怕不容乐观,看来他应该想个办法出宫一趟。 出宫前,他还得从陈奚那里套出殿下的病情。 谢锦起身,披上一件深紫色的外袍,对赵小贵道:“扶我出去走走吧。” 赵小贵上前扶住他,有些忧心:“小侯爷可是在这殿中呆的烦闷了?怎的忽然想出去走走?陈太医嘱咐过,您现下还不能走太多路。” 谢锦面色苍白,桃花眼尾一抹薄红,淡淡一笑:“主要想看看花,不走太远,就在偏殿里走走。” 赵小贵微怔,心中暗想道,难怪这忠勇侯府的二公子风流之名都传进宫里了。 就这样一张脸,就算是白丨(piao)也有大把女人愿意啊,更别说这人在青丨楼这种地方出手阔绰,毫不手软。 事实上其实不尽然 原身这张脸底子虽不错,以往却因为成日里流连花丛,沾染劣质胭脂水粉又酗酒成性,脸色极差,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颜值大打折扣。 而宋淮安顶替这具身体之后,没有任何不良习性,还日丨日丨被燕窝等名贵补药补了大半个月。 不论是整个人的气质还是风度,都并非是原身可比的,而赵小贵以前也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便先入为主了。 赵小贵道:“那便依了小侯爷的意吧,日日待在那床榻之上也不行。” 谢锦颔首:“如此就劳烦赵小公公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章 强闯 赵小贵扶着他顺着抄手回廊在鸾鸣殿中逛过后登上了一处木质阁楼透气。 这座阁楼修得很高,四面都是刷了绿漆的围栏,朱红色飞檐翘角,视野开阔,给人一种抬手便能触碰到天空的感觉。 谢锦微微抬首,下颔绷出一条好看的弧度,漆黑的瞳孔里映出仿佛近在咫尺般的天幕上漩涡一般的薄云,天色有些阴沉。 阁楼之上风有些大,紫色的长袍在风中飘扬,从衣摆处延伸到前襟的一树寒梅刺绣栩栩如生,伸展的花枝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布匹上长出来。 赵小贵看了一眼他的侧颜,莫名觉得气氛有些压抑,开口道:“小侯爷可是想家了?” 谢锦微微一愣,偏头笑了笑:“有点,但是还好。” 他这话答得似是而非,赵小贵不知道该说什么,空气寂静片刻后,才复又听他缓慢道:“我只是在想……这天色,就快要下雨了,不知陛下是否带伞。” 想家吗?可是过往二十多年,有殿下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啊。 赵小贵恍然大悟道:“原来小侯爷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担忧,叶里统领必然是不会让陛下淋湿的。” 谢锦点了点头,声音有些虚弱:“嗯,赵小公公,我们下去吧。” 赵小贵赶紧扶住他,缓慢的转身往回走,道:“小侯爷,接下来,可是要回屋了?” 谢锦抿了抿唇,摇头道:“去外殿走走吧。” “嗻。” 两人下来之后来到外殿,谢锦正在沿途赏花,这处偏殿应当是殿下复刻的东宫西苑的装饰摆设,就连花草也与他前世殿中种植的那些一般无二。 且长势极好,花开并蒂,争奇斗艳,足以见其费心程度了。 谢锦唇角不自觉微微扬起,赵小贵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小侯爷不是最喜欢女人吗?没想到还这般爱这些花花草草。 此时,忽闻前方忽然传来一片喧闹声 “娘娘们,使不得啊!此处可不是您们能进的!” “娘娘们留步,陛下此时并不在宫内,请娘娘们改日再来探望吧!” 众妃嫔心道,废话,当然是知道陛下不在宫内才敢来探望,若陛下在谁敢来朝阳宫?还用你说! “娘娘们息怒!并非是奴才们想拦,而是陛下下过死令,擅闯者一律格杀勿论不说,奴才们也要跟着掉脑袋啊!” 谢锦收回抚摸花瓣的手,循声望去 偏殿门口正围着一群衣裳花里胡哨的女子,环肥燕瘦,容貌艳丽,发冠高束。 谢锦所站的位置跟大门呈斜对,角度刁钻再加上有院中树木遮挡。 他能看到外面的人,外面的人却看不见他。 赵小贵自然也看到了,拍了拍手掌:“唉,这群祖宗怎么跑这儿来了!” 谢锦凝视他片刻,道:“是陛下的妃嫔?” 那行为举止和打扮,只能是西六宫的妃嫔了,否则谁还敢在朝阳宫这种地方大声嚷嚷。 赵小贵道:“回小侯爷的话,正是,要不咱们先回寝殿?奴才担心,若是被这群小祖宗闯进来了就麻烦了!” 谢锦的目光落在门口,轻轻拍了拍赵小贵的肩膀,道:“不必担忧,权当看看戏了。” 赵小贵默然,让后宫的娘娘们给你演戏看,您可真敢想。 不过谢锦的那句话就像是带有蛊惑的意味一般,赵小贵忐忑的心居然诡异惨的沉下来了,只能陪着谢锦站在原地看戏。 谢锦看了会儿,忽然道:“赵小公公,这陛下的妃子怎么都长一个样,看得我眼睛都花了。” 赵小贵默默看向门口,衣物颜色完全不一样的宫妃们,后宫中的女人最忌衣物首饰撞同款。 “小侯爷,您眼花了吧?娘娘们似乎并无相似之处。” 谢锦揉了揉眼睛,感觉闭上眼睛脑子里还是一堆红橙黄绿蓝靛紫,道:“哪里不一样了,你看她们连额心点的花都一样。” 赵小贵无奈:“那是近来宫中流行的梳妆样式,叫做梅花妆,就是唇脂点额。” 谢锦打了个响指,提议道:“那就由你给本公子介绍介绍,那都是些谁吧?” 赵小贵道:“奴才遵旨。” 语毕,他借着院中那穿红衣的,是惠妃。” 谢锦若有所思,一本正经道:“那穿得花里胡哨的是惠妃?嗯懂了。” 赵小贵无力吐槽:“...那白衣女子是兰妃。” “嗯,穿得跟豆腐一样的叫兰妃。” “青衣女子是淑妃。” “蓝衣女子是贤妃。” “黄衣女子是德妃。” ...... 随着赵小贵挨个介绍,那边的争论也正在进行。 惠妃站在首位,冷冷看着跪了一地的宫人,眉眼间满是倨傲道:“一群狗奴才,连本宫都敢拦,狗命都不想要了是吧?” 鸾鸣殿守门的宫人和侍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内心非常痛苦,往常这群娘娘连朝阳宫都很少来,更别说如此大张旗鼓的闯偏殿,这次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了。 “娘娘们饶命啊!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 兰妃微微上前一步,笑道:“各位公公们误会了,咱们只是来给殿里的妹妹送一点点心,关心关心妹妹罢了,并无恶意的。”语毕她拽了拽惠妃的袖子:“姐姐您稍安勿躁,不要吓到了公公们,还请公公们行个方便?” 为首的太监战战兢兢抬头:“兰妃娘娘,实在不是奴才们不愿意给娘娘们行个方便,只是皇命难违啊!” 兰妃笑意微微一僵,惠妃不屑的撇了撇嘴:“兰妃妹妹还是省省吧,这群贱骨头都是些不识好歹的玩意儿,依本宫看他们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语毕,她狠狠一脚踹在那说话的太监身上,那太监被踹翻在地又迅速爬起来跪好,帽子飞出去老远也顾不得捡,发丝凌乱。 惠妃扬手道:“姐妹们,这群奴才遮遮掩掩,鬼鬼祟祟,本公认为完全有理由怀疑他们监守自盗!还想用陛下来压咱们,本宫今日非要闯进去瞧瞧这里面究竟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 其他妃子面面相觑后,也赶紧附和惠妃的话道:“是是是,姐姐说的是。” 跪了一地的宫人心知今日大祸临头,个个面如死灰 惠妃的理由可以说是很蹩脚了,明摆着借题发挥,但此刻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惠妃的背景,先不说本身就是妃嫔中最受宠的,还背靠一个靖远将军府。 即便在场的人再面和心离,此时此刻也没人敢站出来说一句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章 兰妃 一群妃子气势汹汹踹开拦路的宫人就要迈进殿门 赵小贵惊道:“奴才这就出去阻止她们!” 谢锦唇角微微带笑,握住赵小贵的肩膀:“赵小公公不必着急。” 怎能不着急! 赵小贵急的都快冒烟了,道:“小侯爷,若是让这群祖宗知道住在这里的是您,恐怕后宫就要闹翻天了!您不知道这宫里都传成什么样子了!对您的名声也不好啊,奴才怎能不着......” 最后一个‘急’字断在喉咙里 因为他看到一群宫妃的脚还没来得及踏进鸾鸣殿,几道黑影一闪,走在最前面的几个宫妃就倒飞出去 然后又被几道速度快得只剩残影的黑影拖住后背接住了,轻巧落地,个个吓得花容失色。 赵小贵大喜道:“天子暗卫营!陛下!” 谢锦笑而不语 惠妃一张脸气得通红,待站稳后几步走上阶梯,但是这一次聪明的没敢踏入殿门,怒喝道:“混账!你敢踹本宫!你知道本宫是谁吗!” 几个浑身气势逼人的黑衣人与她们一个门槛相隔,声线沉沉 “陛下有令,越过这道门槛者,杀无赦!” 惠妃手指几不可察一抖,面上的怒气散了一半,底气不足道:“本宫只是来送点心!就算陛下有令,本宫一片真心,你们敢冒犯本宫,难道就不怕死吗!”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黑衣人,唯一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饱含威慑的扫过惠妃,手中的剑陡然出鞘,在空中带出一抹寒光。 赵小贵心脏都快被吓停了,心道这群人难不成真敢杀皇妃? 谢锦倒是看得饶有趣味 “啊!”后面的妃嫔吓得惊慌失措,发出连连尖叫 惠妃不知是被吓懵了还是吵懵了,整个人愣在原地 只听嗖嗖两声,手下力道一轻 她颇为惊悚的想,难道本宫的手断了?!狗奴才他竟然敢砍了本宫的手! 直到听到木头落地的声音 她才倏然低头,只见手上提的食盒已经散了架,掉落在地 只是食盒内哪里有什么点心,分明空无一物。 这样的发展致使在场妃嫔和宫人包括赵小贵都半天没回过神来 为首的黑衣人道:“娘娘若是不想陛下治罪的话,便请回吧,此处并非娘娘们该来的地方。” 惠妃气得牙根痒痒,兰妃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姐姐,咱们先回去,听妹妹的话。” 兰妃花了好一阵的功夫才将惠妃劝着往回走 一群宫妃浩浩荡荡而来,铩羽而归。 半道上,有宫妃悄声道:“姐姐!说好带点心来探望,您怎么连点心都没装呢!说好的演戏演全套呢!” 惠妃恼羞成怒,暴躁道:“少废话!本宫这不是也没料到竟然会有暗卫营的人守着偏殿嘛!再唧唧歪歪回宫抄一百遍金刚经!陛下竟然这么看重偏殿那个小妖精!” 一群宫妃不敢说话了 因为虽皇上没有明明白白分配西六宫的位份,而是都赐予妃位,但是惠妃背后的母家却是她们都惹不起的 于是西六宫的妃嫔早已默认以惠妃为首,而东六宫则是男宠月上做主,往年惠妃最大的对手就是他,近些日子月上倒是反常态的安分,没想到又冒出了个比月上还棘手的。 惠妃眉目阴沉,握着兰妃的手,还在想法子怎么报复回去 想着想着,忽感身上一阵凉意 随即,噼里啪啦的大雨倾盆而至 “啊啊啊,倒霉死了!怎么会忽然下大雨啊!”贤妃扶着发髻嚷嚷道 “惨了,本宫的衣服啊!” “早知道就不把那群狗奴才遣回去了!这下好了!” 兰妃用手在惠妃头上试图替她挡雨,自己被雨水浇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一边催促道:“姐姐,咱们快走吧!” 惠妃看了一眼她狼狈的模样,压下心中的火气,点了点头。 一群宫妃回到宫里的时候,全身湿透,发髻因疾跑而散乱,妆容褪尽 后宫中就数惠妃的芳华宫最近 贤妃用袖子撑在头上挡雨,边跑边道:“惠妃姐姐,马上就到芳华宫了,姐妹们住的宫殿尚还有些距离,这雨越来越大了,不如让妹妹们去姐姐宫里避避雨吧?” 惠妃眼神阴鸷,这群女人何德何能去她的芳华宫,刚想拒绝就感觉到兰妃隔着袖子的手捏了捏她的掌心。 兰妃柔和道:“瞧瞧妹妹们说的什么话,这是自然。” 淑妃望过来,有些犹疑道:“这惠妃娘娘尚未发话,不知兰妃姐姐的话可算数?” 惠妃不耐烦看向她:“你也说了本宫并未发话反驳,可见她说的便是本宫的意思。” 淑妃咽了咽唾沫:“那便多谢两位姐姐了。” 一群宫妃冲进芳华宫,站在廊上整理湿哒哒的衣物,走廊上迎面走来一个端着铜壶的丫鬟 那丫鬟本是低着头在走路,忽然瞧见前方地上一大片水渍,抬头一看 “啊啊啊啊!鬼啊!” 手中用来浇花的铜壶瞬间跌落在地 惠妃扒开额前的头发,怒道:“瞎了你的狗眼!” 此时她发丝凌乱,身上的红衣裳被雨水淋湿失去了平日里飘逸的质感,湿淋淋垂在身上,与红色的唇脂相映,乍一看却有些诡异。 那丫鬟的尖叫戛然而止,赶紧跪倒地上:“娘娘?!娘娘饶命!奴婢、奴婢该死!” 惠妃冷冷看着她:“你确实该死,本宫动不了那个小贱人还动不了你吗?来人啊,给本宫把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拖下去!乱棍打死!” 一老嬷嬷带着几个宫人从长廊尽头疾步而来 看到惠妃以及身后的人先是一愣,随即赶紧拂身道:“老奴参见各位娘娘。” 惠妃摆手道:“行了不必多礼,处理了这个贱丫头,赶紧准备屋子让各位妹妹们梳洗一番,这雨一时半会儿也是不会停的,派人去各宫通知宫人来本宫宫里接各位妹妹。” 老嬷嬷道:“是,拿下。” 丫鬟面色苍白如纸,伏在地上:“求娘娘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众宫妃虽觉惠妃这迁怒之意太过明显了,却也没人同情这小宫女,这宫里的女人谁没弄死几个下人啊。 就在宫人要将那丫鬟拖走之时 兰妃忍不住站了出来:“且慢。” 惠妃侧眸:“兰妃妹妹想为这贱丫头求情?” 兰妃敛眉,拂身道:“姐姐,这小宫女也不过是一时没看清,冒犯了姐姐,罪不至死啊。” 惠妃冷冷看着她 一身白衣湿透,发梢渗水,小脸清丽绝俗,姿态放得极低 一个宫妃为了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宫女求情,这般低眉顺眼,真是个蠢货 惠妃看了半晌,终究甩袖走了,扔下一句:“妹妹若再这个性子下去,定会害死自己!” 兰妃缓缓起身,望着她的背影,唇瓣微弯 众宫妃面面相觑,心思各异。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章 遇刺 而鸾鸣殿这边,好戏虽已散场 谢锦却觉意犹未尽 他眼底漫出笑意,玩味道:“妃嫔规制乃是四妃为首,其他皆是嫔,陛下这妃子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吧?” 赵小贵叹道:“嗨!陛下嫌懒得分位份,索性全部都是妃,取妃子名字的字封,要不然就随便取,比如什么贤良淑德蕙质兰心的。” “.....”谢锦无语:“行了,回寝殿吧。” 刚回到殿中,大雨便倾盆而至 站在廊下望着雨幕,院中的桃树被这场大雨打得残花绿叶落了满院 雨水夹杂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谢锦呼吸不由一窒,虽已过去好些时日,但东宫那个雨夜仍仿佛历历在目。 他心中自嘲道,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反而变得怕死了吗? 赵小贵进屋拿了件披风出来,为他披上:“小侯爷还不乏吗?不上床歇着在此处作甚?” 谢锦将披风带子系了系,道:“看雨。” 赵小贵不明所以,与他一同朝外看去:“这雨有什么好看的?不是经常能看到吗?” 谢锦笑而不语,半晌过后,他道:“劳烦赵小公公去给本公子拿把伞来。” 赵小贵依言进屋给他拿了一把油纸伞出来,递给他道:“小侯爷要去哪儿?” 谢锦道:“自己走走,赵小公公不必跟着我,这朝阳宫中我已经熟悉了。” 赵小贵欲言又止,但是看到他的双眼,最终也没说什么。 谢锦撑开油纸伞,走进雨中,细白的手与竹制的伞柄相衬,美极了。 长身玉立,墨发紫衣披着雪色披风的公子,白色的伞面上用墨水描绘了一副丹青,雅意盎然。 谢锦步履散漫慢慢出了鸾鸣殿,走出朝阳宫大门 顺着宽阔的宫道往前缓慢地走,引起一众宫人频频回头。 最后他停在一处主宫道之上,站在一扇宫门前的石狮子前,没有再移动半分 这条宫道直通白虎门,这场雨下了很久也没停,雨水在伞面打出奇异而好听的旋律,谢锦的袍角被地上溅起的雨水湿透,浸染了一层深色。 眼看天色即将到午时 谢锦终于看到前方走来了一群人,为首之人眉目冷漠,龙章凤姿。 行走间是多年身处高位练就的尊贵,傲睨万物的气势。 虽然隔得较远,但是谢锦无论如何不会看错 因为那是在前世支撑着宋淮安的唯一信念,也是在他灰暗绝望的生命力撒下唯一一束光的殿下啊 谢锦的眼神不自觉柔和下来 慕脩只远远看见有个人,站在几乎快要遮蔽视线的雨幕中,墨发被风拂起。 走近了才发现是谁,慕脩脸色沉了一分,冒着雨疾步朝他走去 谢锦脸色微微一变,脚步也动了 只是他伤还未好全,尚不能动作太大,否则会牵扯到伤口。 慕脩的脚步看似慢,实则很快,甚至能看出重影。 就在两人仅有一步之遥的距离时,空气忽然凝固,慕脩脸色一肃,伸手一拉。 谢锦先是面色一变,但因事情发生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脚步一个踉跄撞在慕脩充斥龙涎香的怀中,额头磕上慕脩的下巴。 “嘶——”不小心泄出一声痛呼 “护驾!护驾!有刺客!” 因为慕脩脱离了大部队,赵承德声音离得有些远,拉回了谢锦的注意力 他侧眸一看,便见旁边朱红色的宫墙上插了一支羽箭,尾羽还在微微颤栗。 他武功太弱,根本没感受到。 若不是殿下,此时被射穿的就是自己的脑袋。 不过,这究竟是何人所为? 在皇宫行刺,此等行为简直猖獗。 慕脩一手虚扶在谢锦肩上,看了一眼谢锦的脸,声音沉稳:“叶里,派人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属下领命!” 叶里抱拳,朝半空中打了个手势。 谢锦完全感觉不到这些暗卫的存在,揉了揉额头站稳,视线落到他红了一块儿的下颔上 “草民多谢陛下救命之恩。” 慕脩毫无所觉,颦眉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儿?” 谢锦将伞微微举高了一分,将他罩在伞下,弯了弯苍白的唇道: “自是为了来迎接陛下。” 慕脩姿态自然接过伞,撑在两人中间,不冷不热道: “你又缘何知道朕今日会回宫?” 手里没了伞,谢锦索性将双手揣进袖子里,端端正正走着: “陛下的爱妃们出了这么大的事,陛下不回宫能行吗?” 慕脩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聪明。” 谢锦苍白的唇瓣隐隐一勾,心道,如若不是她们,我又怎么制造让殿下回来的机会呢? 谢锦面上还是客气道:“陛下过誉了。” 慕脩道:“此事因你而起,让朕的爱妃们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打算如何赎罪呢?” 谢锦作思索状,配合道:“那不如改日,草民满足了她们的好奇心?” 慕脩想到宫中与实际情况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传闻,脸色僵了一下:“你敢。” 谢锦虽不知传言传成什么样,也不知慕脩为何这么大反应,但是认错却是从善如流:“草民不敢。” 慕脩这才满意的回过头 此时,危险发生时被叶里和赵承德远远甩在后面的宫人们才气喘吁吁追上来,面色都很慌乱,犹如惊弓之鸟。 待了解到刺客已经逃跑之时,众人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暗自瞅着谢锦的背影揣测,这人是谁啊? 竟然有幸得陛下亲自撑伞? 东六宫新来的娘娘吗? 为何从未听闻过? 约摸半盏茶后,叶里接到暗卫回报,脸色逐渐凝重。 慕脩止了步,谢锦一看就知道,这是没抓到人。 叶里上前,单膝跪在雨中,抱拳道:“回禀陛下,那刺客对于宫中地形十分熟稔且还有同伙接应,于宫门处出现另外三个身形打扮皆一致的蒙面人,后兵分四路逃窜,显然是有备而来,咱们的人跟丢了,请陛下责罚!” 慕脩凝眉:“可有可能是前些日子伤了月上那刺客?” 叶里沉吟片刻,道:“据当日值夜将领回报,那夜的刺客对皇宫地形也十分了解,轻易将他们甩下,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谢锦想吐血,这次真不是我。 慕脩没有注意到身旁之人的神色,眼眸微眯:“继续查,无论如何总会留下点蛛丝马迹。” “是,陛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