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完病娇后我被献祭了》 第1章 穿到十三年前 “小纾!” “小纾!”宁国太子从船头冲向船尾,却被三五个彪形侍卫拉住。 “你们干什么?!快拉公主上来!梁樾的人快追上来了!” “放开我!你们!”他目眦欲裂,拼命挣扎。 “太子哥哥!”宁纾一边喊一边跳进冰冷的河水,追赶已经收回缆绳的船。 “小纾!” 她身后是黑洞洞的森林,在月光的照射下,妖冶、张牙舞爪,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生命。 他们逃出皇城,逃出国都,逃出宁国,随行的人越来越少,可是奸相梁樾派来的杀手确实越来越多,如蚁附躯,如蛇随行! 马蹄声,一声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 宁纾踏在浅滩,双足仿佛浸入了深深的泥沼,无数的荇藻拉扯裹住她的双足,令她不能前行。 她不敢想,她拼命挣出脚,拼命去够太子哥哥伸出来的手。 可是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太子哥哥的声音带着哭腔,终究消失在一阵“嗡”的中箭声里。 四周一切都安静了。 宁纾摸了摸自己背后,巨大的疼痛,淹没了所有感官,接着泥腥生冷的河水灌入口腔肺腑,寒冷入侵四肢百骸,麻木渐生,慢慢意识消亡。 在水里浮浮沉沉,也不知道漂了多久。 突然耳边“叮”的一声毫无情绪的声音响起。 继而生水入肺的枯涩、疼涨感全面袭来,四肢的寒冷也恢复了。 她在水里做着无谓挣扎,身上沉重的衣服被水湿透,仿若水鬼的手,使劲将她往下拖。 突地,一个力道,将她拉起,口鼻出了水面,吐出一口水,喘了一口气。 还没等她意识清醒,那个拉她出水的人就松了手。 宁纾赶紧一把抓住那人,死死的。 求生欲,迫使她,张牙舞爪,一把抱住了这根救命稻草!不放! 怀里的身体,僵了一下,终是带着她,游到了岸边。 甫一上岸,瞬间围上来一堆人,嘈嘈杂杂,使得空气越发污浊稀薄。宁纾意识消散,只来得及瞥了一眼被人堆挤出去的那个救命恩人一眼,嗯,那是个单薄的少年,隐约有点眼熟。 再次醒来已经天黑了。 她,宁国的嫡公主宁纾,死在逃亡的路上,然后穿到十三年前,夺舍成了敌国——梁国,大夫季肥之女孟季。 这是她与一个叫做“西皮救赎系统”的鬼怪做的交易。 鬼怪声称只要成功和位面之子组成西皮,就可以恢复原本的身体,回到原来的时空。失败则将堕入畜生道,永世轮回。 她虽然听不懂什么叫“西皮”、什么叫“位面之子”,但是能够复活,干嘛不试试? “咝——”都换了身体了,怎么还有痛觉?不是后背,而是后脑勺。 宁纾摸了摸,似乎鼓了个大包。 这个身体怎么还是带伤的? 正疑惑间,有脚步声入门,接着一个小侍女拉开床幔,惊喜转头唤道:“公主,我家女君醒了。” 话音刚落,刚入房门的公主几步冲了过来,低着头,清丽的脸上满是纠结。幸亏宁纾是躺着的,若是坐起,只能看到这公主的发顶。 不过说到公主,宁纾也是公主,却从没有见过有有哪个公主穿着打扮这么毫无纹饰……寒酸的。 就算梁国快亡国了,也不至于吧。 “公主?”这么好看的公主?宁纾回忆了一番,可惜她与父王后宫的嫔妃来往不多,那些亡国公主就更不记得了。 “公主一直在照顾女君。”侍女补充说:“还亲自煮药汤,很是辛苦。” “谢谢你。”宁纾越发疑惑了,这好好地公主干嘛抢侍女的活? 那公主犹豫了一下,终是鼓起勇气,坐到床沿。 “孟季,你,救救我弟弟,好不好?” “你弟弟?” “我同母弟。就是白天救你的那个。”少女的双眼全是希翼。 救命恩人,那还用说? 宁纾掀开被子,双脚落地,却是一阵晕眩,还好那小侍女扶住了她:“他在哪?我怎么帮?” “长信殿。孟季请随我来。”清丽的公主已然焦急地不行,就要拉着她走。 方才还为公主助攻的小侍女却是脸色大变,拉住宁纾:“多谢公主的照料。但是我家女君大病未愈,不方便抛头露面。” 侍女冲她轻轻摇头。 宁纾一时弄不清楚情况,但比起贸然随陌生人出去,贴身近人更值得相信。她停住脚步。 “扑通”那公主跪了下来。 宁纾瞠目结舌中,那公主恳切道:“孟季,我们不会妨碍你做太子妇,但是我弟弟因为救你,得罪了太子。如今正在长信殿受罪。你救救他,求你了。” 因为救我,得罪了太子?宁纾想了想当时从水里出来的样子,两个人,的确难看得很。但是这太子嫉妒心也太重了,都那样危急的情形,也是不得已。怎会就此发难? 一旁的小侍女还一个劲使眼色。 宁纾便道:“公主快去长信殿吧。我换了衣服就来。” 那公主本不欲走,可是眼看着孟季一脸苍白,病恹恹,又语气沉稳,恐是要费力气多劝。可是时间不等人,弟弟已经进长信殿很久了,不知伤成什么样了?她终是冲宁纾行了一个大礼,才急匆匆离开。 她一走,小侍女就急切规劝:“女君怎能答应她,去救王子樾呢?” “王子樾?”宁纾脑子嗡地一下,清灵了! 对,这里是十三年前的梁国。那么这个王子樾,就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梁樾! 这是魔鬼,是疯子,是丧心病狂的阴冷毒蛇! 她感觉自己牙齿都在抖。若说她有什么怕的,以前是蛇虫鼠蚁还有父王,父王驾崩后,就是梁樾了。 此人是梁国的一个不起眼的王子,在去宁国为质期间,靠着裙带关系和不择手段,迷惑和父王,最后把持宁国朝政,心黑手毒,丧心病狂,迫害忠良,屠杀王室,以至于她死在跟太子哥哥出逃的路上。 “是啊。刚刚的梁姬公主就是王子樾的亲姐。女君没认出来么?” 他的亲姐,正是父王临终前的宠妃梁姬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对姐弟,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感谢系统!让她有了报仇雪恨的机会!她保证会好好完成与位面之子的任务,以报答系统的恩德! “方才梁姬请我去长信殿救梁樾。”宁纾笑起来,笑的后背处隐约有了一丝爽感:“我们这便去吧。” “女君不可。”侍女再次阻拦:“王子樾的母亲对女君素有觊觎之心,处处卖惨,惹得女君与太子的婚约为粗妇愚民指摘。王后与太子甚是不喜他们母子。女君又何必为他出这个头呢?” 婚约! 宁纾记起来了!根据系统提示,这个大夫季肥之女孟季,与大王长子指腹为婚。当时王后与一美人都是有孕在身。根据月份,是王后先生产,谁知那美人却提前早产,导致梁樾这个坏坯成了大王长子。 但是梁国第一实权家族,季氏,岂肯嫁女梁樾?于是王后彻查美人早产,果然是其觊觎季氏婚姻,便将其逐出后宫。孟季与王后之子——太子定了婚约。 见宁纾不说话,侍女惊道:“女君不会真要去救他吧?” 救他? 梁姬祸国殃民,使得父王一生英明尽毁,临死前干出赐死太子哥哥,传位梁姬之子的荒唐事! 梁樾则是把持朝政,排除异己,动辄征伐,屠灭宁国王室!她,宁纾就是死在他的追杀之下! 如今,梁樾正值生死存亡,梁姬看上去也没什么凭持。 那么,只要他们姐弟俩一除,十三年后的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 宁纾笑得诚心诚意,“好歹是救我一命,总要去看看他。” 去现场看着他怎么倒霉,一定很爽。 长信宫。 宁纾一路行来,因为心情愉快,随意观赏了下梁国的园囿。比起中原大国宁国的宫苑,这南方小国就只能算精巧意趣了。也不知道那梁樾什么审美,居然以梁宫旧貌重修宁宫,以至于最后成了四不像。 入殿后,标标准准向为首的梁国太子行了一礼,只见一少年趴在地上,衣衫破裂,隐有鞭痕血迹。 “孟季,你怎么来了?”梁国太子语气温和,混不似刚做出抽打庶出兄长的人。 宁纾够了勾唇,忽略了跪在地上满脸泪痕的梁姬公主,满心满眼都是地上这个可怜的少年。单薄的身躯,白衣,挂满鞭痕血迹,乌发散落,黑白红的三色冲击,令宁纾得到了极大的视觉愉悦。 “太子殿下,此人犯了何罪?” “他娘那个贱婢前几年因罪被撵出宫去,居然偷人,孩子都生了。”梁国太子饶有兴致地给宁纾讲解:“父王知晓勃然大怒,梁樾为他娘求情甘愿受罚顶罪。本太子自然执法不徇私,以全了他的孝道。” 盯着少年稚嫩细弱的脖颈,口腔里充斥着王室成员特有的暴戾血腥气息——这个少年,化成灰,她都认识,是屠灭宁王室的罪魁祸首!是谋国篡位的不赦十恶!梁樾! “殿下执法真是好……”宁纾话音未落,耳边熟悉的电子音“叮”一下砸了过来。 “发现位面之子梁樾。请宿主尽快与他组成C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鞭刑 “我拒绝!”宁纾内心狂喊:“他?梁樾?位面之子?我要救赎他?可滚你m的吧!我恨不得让他一辈子倒霉!后悔生在这世上才好!” “再次提醒宿主规则:两次机会。每次时间均为三个月。任务失败的惩罚是:畜生道永世轮回。” 畜生道永世轮回…… 这个“西皮系统”的鬼怪,果然如传说中的鬼一样,会控制人的灵魂。 “孟季?”梁国太子发觉未婚妻脸色难看得仿佛吃了苍蝇。 宁纾把对系统任务的恶心感,憋了回去,“殿下执法好像有些不妥。” 梁太子黑粗的眉毛挑了起来,有些娇纵之气的脸上露出玩味:“如何不妥?” 宁纾看着地上如沾血白牡丹一般的梁樾:“再打,他就死了。与其有碍殿下仁德之名,不如,” 她声音一顿,在梁太子目露异色之前,一指梁姬公主:“既然同为子女,公主的孝道也要成全啊。” 不是要救梁樾么?那么打他姐这个妖姬,也是不错。宁纾心理平衡了一下。况且,梁姬骗她说梁樾是因为她才受刑的,不惩罚一下,实在说不过去! 梁太子抚掌而笑:“孟季你真是个妙人。” 宁纾刚谦虚摆摆手,表示过奖了,便感到有视线盯着自己。回看过去,竟是梁樾的! 少年倒在地上仿佛无骨,碧潭般的眸子,透露出的冷冽之意,在憔悴的苍白面容下,裹着冷汗的粘湿,有种诡异的妖惑。 被这样的眸子一盯,宁纾下意识后退一步。 实在是,十三年后对他的恐惧太过深入骨髓,不自觉后背生寒。 她永远记得,父王驾崩不久的一次朝会,他突然以巫蛊为名发难,当场诛杀宗室大臣二十余名,并夷三族。整个都城都是纸钱和披麻戴孝的人,把整个春天弄得一丝色彩都没有。 宁纾暗骂自己没出息。 这是十三年前!这梁樾此刻还是梁国的小可怜,又不是宁国上卿、摄政相国,她怕什么?! 于是,她瞪了他一眼,倒是收到了梁樾惊奇奇怪的眼神。 居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暗爽。宁纾再次唾弃了自己的恐樾心态。 既得了令,本来对梁樾施刑的几名刑人,上前押住了梁姬公主。 梁姬一脸惶恐不安和苍白,浑身颤栗。 这模样看得宁纾浑身通泰,且暗生鄙视:梁樾跟个茅坑的硬石头一样,他姐姐怎的这么怂?父王临了就被这样的女人迷得找不到东南西北?无语! “十鞭,行刑。”梁太子吩咐道。 “母债子偿!”那小少年,挣扎着,单薄的脊背重新挺直。他张开手臂,护住身边的梁姬公主,头上硬生生挨了一鞭子,发束散落。 此刻少年的梁樾乌发雪肤,面若好女,瞳异色。宁纾大为惊艳,不过想起此人在把持朝政之后,不断有奸佞吹嘘拍马梁樾是天命所归,男人女相,南人北相,就是大能之像的说法,就觉得还是算了吧。 “姐姐即将出嫁,受刑恐误了国事。所有罪责,樾一人受之。太子请继续鞭刑。”梁樾受伤冒出的冷汗显得裸露出来的皮肤莹莹生辉。 这幅高光的样子,果然迎来了梁太子和宁纾的双双讨厌。 “也是,手握兵权的姐夫,可不能夜长梦多。既然你执意一人承担,本太子肯定要成全你呀。来人!继续……”梁太子笑眯眯。 “不要!”梁姬公主哭着摇头:“殿下不能再打了,求殿下饶了阿樾的命,将来我一定结草衔环报答殿下。” “求你了。”梁姬公主本就生的美,此刻梨花带雨,言辞可怜,越发楚楚动人。她一遍一遍地磕头哭泣。 殿内的班直、刑人都面露不忍之色。 班直不由纷纷在心里唾弃梁太子并宁纾二人,狠心冷肺,但是碍于王命,只能叹美人命途多舛罢了。 “孟季,孟季,”梁姬见梁太子不好说话,就爬过来拉着宁纾的裙摆:“看在阿樾救了你一命的份上,帮我们说两句话。好不好?” 宁纾冷冷地低头看她:正是要救他,才要你替罪。 受了鞭刑影响嫁人,和死弟弟比起来。看来梁姬公主是选择了嫁人。 这梁樾还挺可怜的哈。 “不要求了。”梁樾冲梁姬摇摇头,他紧紧抓着衣袖,深吸一口气,冲梁太子并宁纾道:“动手吧。” 梁姬公主泪水肆流,拉着宁纾的衣服,哭得不能自已。惹得宁纾一阵气闷,喊打喊杀的是梁太子,拉她做什么!只要替刑就能救人,拉她做什么! 刑人犹豫了一下,看向梁太子。 梁太子没好气吩咐:“还不快动刑!” “啪!”沾着盐水的一鞭子下去,梁樾才彻底趴在地上,连一声哼气都没有。 “叮——请宿主尽快与位面之子组成CP。位面之子生命即将完结。请宿主抓紧时间!”体统发出急促的催促。 眼瞧着梁樾好像真没什么动静了,就那么趴平任打。 爽是爽。 但是她,也要完蛋了! “殿下不要上当!”宁纾赶紧拉住梁太子。 “殿下刑杀此人,世上愚夫只会称:某年某月殿下弑兄。即便殿下解释此人是替母受刑,舆论也只会当成:非我也,兵也。” “反倒成全这个王子樾‘为母顶罪,为弟妒杀’的名气。” 梁太子略一思虑,瞥了眼梁樾,冷笑:“难道就这么放了他?” 是救赎系统,只要他不死,就有3个月的时间,慢慢完成任务。 宁纾眼珠一转:“刑名当然不可废,十鞭罢了。不如暂时记下,等他伤好再来领罚?” 梁姬公主一脸感激地希翼盯着梁太子。 梁太子沉吟,并不说话。 宁纾看出他内心不甘,其实她又岂能甘心?暗自赌咒发誓,等她完成任务一定虐得他哭爹喊娘! “太子殿下,少舆君到。”门外寺人禀报。 少舆君是梁国权贵平舆君之子,与梁太子关系很好。 果不其然,其人一入门,看见梁樾,也目露宁纾熟悉的、在猎场常见的嗜血之色。 “殿下,何时开始妇人之仁了?”少舆君笑道,“留下此等贱婢,只会令王上蒙羞。既然王子樾体弱,无法替母受刑,那重新对那贱婢施刑不就好了?” 梁太子目露赞许:“不错。仁德之名与妇人之仁,为君者要拿捏得当。你与孟季都不错。” “不可!”趴在地上的梁樾,终于艰难地抬头,受过伤的少年音,带着虚弱的气流,却有着坚决的意味:“我替母顶罪之事,已在父王面前禀报,太子岂能徇私?” “阿樾!”梁姬公主扑过去,冲他摇头:“你何必,何必!不要!你会死的!” “就算她熬不过去,也是她的命,阿樾你不要……”梁姬公主哭泣。 他娘何为不能受刑?不过十鞭,要不了命吧?宁纾疑惑。 瞧出她的所思,少舆君笑嘻嘻解释:“王子樾之母刚刚在大牢给他生了个兄弟,此刻受刑,必然性命不保。王子樾和他娘只能活一个。此人平日里标榜自己仁德君子,在王上面前没少给殿下上眼药。这回还真选了自己死,换那偷人产子的娘苟活。本君是真看不懂这孝了。想必王上也看不懂吧。” “我娘所犯的错,我替她赎罪。少舆君干扰王室家事,意欲何为?” 此刻梁樾已经被梁姬公主抱在怀里,微微喘着气,一丝血色也没有,目光却是冷冽。 少舆君被大帽子一扣,噎了一下,转而对梁太子道:“王子樾一心寻死,殿下不如成全他。” “不可!”宁纾再次反对:“弑兄之名,殿下可不能自污。” “咦,孟季你怎么回事?”少舆君着实是与梁樾有十分过不去的矛盾:“什么弑兄?我只听闻殿下诛一不孝父王的忤逆,未闻弑兄!” 宁纾气乐了,这人不做佞臣真是可惜了。 “少舆君若能保证所有人都这么想,这么说吗?” “世上人多嘴杂,愚夫愚民好人云亦云。所以我等忠正之辈才要发声。”少舆君傲然道。 “殿下将来继位,若处处考虑人言可畏,岂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少舆君不在意殿下继位之时国内有人非议。但是能保证宁国不会趁机以弑兄之名,反对殿下吗?” “宁国亡我之心不死。它想打过来,随便扯个借口就能来。只要它想打,就算殿下圣人临朝,也不例外!” “少舆君可听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大梁国事艰难,诸侯对宁国行径多有微词。莫非少舆君连诸侯的态度也不在乎了?届时,宁国联合几路诸侯,攻而伐之。少舆君能为殿下御敌国外么?!” 少舆君还待说什么,梁太子已然做了决定,他冷哼一声:“别吵了。十鞭先记下,三五日后再行刑!” 宁纾松了一口气。 梁姬公主也喜极而泣。 少舆君心有不甘,但是梁太子已经表态,只能同样憋着。 突然他想起什么,目光从梁樾身上移到宁纾脸上,微微一笑:“孟季,你为什么落水的时候跟他在一起?” 宁纾语塞,她哪知道。 系统只给了她最最基本的信息。 梁太子听闻,也转过头来,等着她回答。 其实宁纾也很好奇,为什么两人会同时落水。 于是她看向梁樾。 那梁樾却是目光澄澈,不避不闪,与她四目相对。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看得宁纾一阵心浮气躁,可想而知少舆君那副青青的草原的口吻,一定深入梁太子人心。 终于在宁纾暴狂的边缘,准备编瞎话试试运气的时候,梁樾开口了。 “我是去泮宫借阅书册。偶遇孟季溺水,一时身边无人,才会出手。至于孟季为何会落水,樾不知情。” 宁纾忽然想起来,她后脑勺有个包:“我从泮宫出来,后脑勺被人敲了一下,就落水了。” “呵呵。”少舆君皮笑肉不笑。 这笑声,恶心到宁纾了。 “少舆君笑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无耻之极 “我没笑。”少舆君眼睛瞟向梁太子,嘴角一撇:“我不过是嗓子不舒服罢了。” 这欲言又止的癞□□行径,令宁纾十分不痛快:“少舆君既然嗓子不舒服,少说两句也好。” “宫内遇袭,简直匪夷所思。”少舆君先是忿闷,接着一笑:“况且孟季你竟然还溺水?” ? 溺水怎么了? 她又不会游泳! 啊!不对。 是宁纾不会游泳。身为南国梁人的孟季,应该是会的。 少舆君笑吟吟,歪头冲她眨眨眼。 梁太子目光复杂地在宁纾和梁樾身上游移。 众目睽睽之下,身为梁国土著的孟季突然不会游泳,被梁樾抱上岸,这是挺说不过去的。 包括梁樾的眼神也充满探究地看了过来。 宁纾猛地想起,在水里的时候,梁樾还松过手来着,难怪! “少舆君若对我有意见,尽可以提。但是我,季氏女君将来会是太子妇,少舆君别太过分。” 宁纾实在说不出口她是梁太子妇的话,转了个弯,但好像也差不多。-_-|| 不过总算将话题的重点从他与孟季的关系转到了少舆君穷追猛打的动机上。 “我说过我是遇袭后落水的,一落水,我就昏过去了,如何自救?便是得知王子樾救命之恩,还是听梁姬公主所言。 泮宫附近人来人往,除了禁卫,各家子弟众多。我比少舆君更加想知道是谁干的,不妨上奏王上,由少舆君彻查此事如何?” “你!”少舆君听着宁纾的话,全像瞎编的,可偏偏自圆其说。 况且泮宫里各家子弟众多,怎么查?查谁?最大概率是谁都没查出来,反倒得罪了一票人! 少舆君脸一黑。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孟季受伤,需要早些休息。” 梁太子出来打圆场,“你们俩聚在一起总是吵架,这些年我耳朵都磨出茧了。” 各打五十大板,但是现在是宁纾占上风,显然是梁太子更偏少舆君,毕竟宁纾的话可信度太低。 少舆君刚露个笑模样,殿外来了个宫人:“太子殿下,王上听侍医禀报了季女君的伤情,特地赐下了舒络活血的药膏和补品。还请季女君快些去回去接赏。” 季氏在梁国的地位竟然这么高!她受伤竟然惊动了梁王,他还主动过问侍医!宁纾有些出乎意料。 梁太子却是脸色一变:“孟季你受伤这么严重?你怎么不早说呢?” 说了,你不信罢了。 好像真就没人信。 连梁樾这个亲眼看着她快淹死的当事人都不信她。 宁纾摸了摸后脑勺,“咝——”了一声:“也不知那歹徒用什么砸的,特别疼。少舆君,一定要帮我抓到凶手啊!” 少舆君脸一黑。 “我送你回去吧。”梁太子冲来找孟季的宫人示意:“你先去。季氏女君马上回去接赏。” 宁纾可不想和孟季的未婚夫多来往,实在是心累。 “殿下不是要去找大王,回禀王子樾的事么?此事更加要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太子这才作罢,再三嘱咐:“好好休息。明日我再去看你。” 原本跳成众人焦点的少舆君此刻神隐。 宁纾跟着宫人走出长信殿,几个被堵在外面的寺人冲过来,围住跟着退出来的梁樾姐弟。 宁纾想了想,跟宫人说了一声,回身也走了过去。 梁姬公主对着宁纾,面色有些复杂,终究还是道了谢。 “只是阿樾受伤颇重,要快些医治,季女君,失陪了。” 宁纾自是知晓她这是对自己拉她鞭刑,起意见了,虽不在乎,但是也有些不舒服:用着你时,叫孟季。一个不高兴就叫季女君。 “我也有事。别过。” 宁纾脾气上来,转身就要走。 “孟季。”少年虚弱的声音传来。 宁纾瞬间汗毛站了起来。 是梁樾。 “何事?”她努力克制十三年后的记忆和惊恐,但是仍旧有些抖。 “今日多谢你。” 温和的梁樾,对宁纾来说是个稀罕物。她只见过狞笑的、暴戾的、乖张的、冷酷的,没想到这个人也会温柔做个人。 “不用,谢。”宁纾压着砰砰乱跳的心脏。 梁樾笑笑,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意思。 他本就容貌极为俊美,不笑的时候,距离感很强,仿佛生人勿近,此刻一笑,倒似云破月来,春皱池水。 宁纾呆了一下,继而有些恼火。 “你之前救我之事,我这里算是还上了。”以后互不相欠。 如果完成任务后,我设局虐你,你可没资格说我白眼狼。 梁樾神色略有异,轻声道:“孟季白日所提的,仲春……樾其实并非不愿。” 什么? 什么仲春? 不愿意什么? 宁纾莫名其妙,又好似心里风吹草低见白羊,冲她“咩?咩?咩~”乱叫。 她眼睁睁看着梁樾一行人离开,可是梁樾说话的神色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更令她抓狂的是真相——这个孟季和梁樾根本不是偶然碰上的。 他们本就在一起说话,后来才落水的! 说什么来着? 仲春? 并非不愿? 宁纾蓦地想起,中原早已废弃,但是边陲小国还保留的风俗——仲春之会,高襟之祀! 国君以太牢三牲,祭祀女娲于襟宫,求雨,求多子女。 “中春之月,令会男女。奔者不禁。” 这,这,孟季这是在邀梁樾那个疯子野合! 而那个梁樾说什么? 并非不愿意! 天!这两个人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她承认梁樾是好看,但是再好看也是个恐怖的疯子!是乖戾的变态!食人的魔鬼! 而且孟季不是梁太子的未婚妻子么? 宁纾目瞪口呆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神游一般回到自己居所。神游一般地接了梁王的赏赐。 躺倒床上时,碰着了后脑勺的大包,她才猛地从浑浑噩噩中惊醒。 难道顺序是:邀春、被袭击、落水…… 怎么可能?她是后脑受的伤,总不能她邀春被拒,伤心离开后,被梁樾那个变态恼羞成怒从背后袭击,导致落水? 抑或是:被袭击、邀春、落水? 更说不通。后脑勺肿成这样,还有心思邀春? 那么:邀春、落水、被袭击? 不通不通。 宁纾翻来覆去,都没想出个所以然。 宁纾死之前,也是有婚约的,所定之人是中原霸主晋国的王孙,也是她的嫡亲表哥,晋成。 但是对这位表哥,她只听闻过他的战功和品德,其他一无所知。 不过即便这样,也不妨碍她对未婚夫充满了许多粉红色的幻想。 比如像她见过的太子哥哥与嫂嫂一般,闲暇去烹茶赏灯。也或者如同姐姐们那样有夫婿陪着去打猎骑马。最差也是和她听的那些八卦传闻中,某夫人与其夫描个眉什么的。 但是绝对不会是,两个人约了去仲春之会! 简直,简直无耻之极! 梁国真是藏污纳垢之地,难怪没多久就被灭国了! * 淄台。 梁樾躺在榻上任由姐姐梁姬公主哭诉。 “若你去了,姐姐该如何是好?” “你真的不心疼自己么?你这么重的伤,连一声都不吭的么?求太子又怎样呢?” “今日若不是我求了孟季来,你真就死定了。” 孟季? “她是你找来的?”梁樾突然开口。 “她不是喜欢你么?”梁姬公主理所当然,但是出口后又万分后悔。 自己与梁樾姐弟二人,因为生母卑贱处境艰难,但是凭借容貌,还是很得人好感的。比如她的婚事就是自己争取来的,只不过弟弟却非常厌恶别人关注他的相貌。 “那些好色之徒,只消给个好脸色就行了。”梁姬公主理直气壮:“你跟她提仲春的事情,着实没有必要。” 梁樾清清冷冷的眸子盯住梁姬公主。 “我这里没事了。姐姐该去看看娘亲。她如今的境况很难。”梁樾终是叹了口气。 梁姬公主不愿意,但是对上他的坚定眼神,还是乖乖去了。 出了宫门,却是碰上了御驾銮轿。 “父王。”梁姬公主咬着唇,清凌凌的眼睛瞬间蓄满了委屈的泪水。 梁王却是一脸铁青,理都没理她,径直下轿,大步流星,闯进了淄宫。 梁姬公主惊地赶紧追上去。 “父王,阿樾快没命了,求你饶了他吧。” 梁王喝道:“你出去。” 梁姬公主赶紧收拾泪水,委委屈屈停在宫门口,不敢再近前一步。 梁王一进寝殿,就看到躺在榻上,脸上没有血色的梁樾,正挣扎着下来行礼。 “父王。” “可后悔了?”梁王的脸色很难看。 “父母之恩,孩儿报答。岂会后悔?” 梁王冷笑:“寡人与那贱婢,对你而言,居然是一样?” 梁樾沉声道:“并非一样。娘亲于孩儿是娘亲。父王却不仅是父亲,还是君王,是师长,是敬慕。只是儿臣,所能报答的,也仅一身躯罢了。” 听闻此言,梁王脸色终于缓和:“起来吧。” 梁樾艰难地扶着床榻,站起身。 “那十鞭,就此作罢。”梁王一摆手阻止了他的谢恩,“季氏女,等季肥迎战归来,就与太子成亲。你明白寡人的意思吧。” 梁樾低着头没吱声。 梁王说完了话,转身就要离开。 “父王,我当年是早产么?”梁樾的声音轻轻的,却重重敲在梁王心上:“娘亲因此以伤害王嗣获罪出宫,是罪有应得么?” “一国之君看似至高无上,其实深陷泥沼,万事从不随心。逍遥一生,是父王对你的期望。”梁王丢下这句话,离开淄宫。 梁樾跌坐回榻,看向泮宫附近孟季所居的方向。灯火下,目光渐渐清晰,面色晦暗不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仲春 宁纾养了几天伤,终是恢复了去泮宫进学的日常。 一入泮宫,宁纾就被同窗们热情洋溢的“关心”淹没了。 都是梁国的膏粱子弟,王族女君。 今日授课的是列国有名的梁国大贤——张子。 张子原本周游列国兜售自己治国理念,虽然一无所获,但也刷到了知名度,于是年老归国时,为梁王所聘,教授王室子女礼仪。所以出现这种男女混在一起的课堂。 宁纾随意应付同窗,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到了宫殿一角茕茕孑立的单薄少年梁樾。 他兀自看书,似是对周遭嘈杂的环境,毫不在意。 “孟季,袭击你的人,你可看清了?”有人好奇问。 “我被人从后袭击。没看着。”宁纾答。 “要是看着了,太子殿下也不会到处严查了。”有人替梁太子吹嘘,并分析道:“这明显不是宫外人干的。所以才会毫无痕迹。” “孟季你是不是招了谁的嫉恨?” “太子妇,自然嫉恨的人多了。”说话的人,突然冲梁樾的方向努努嘴:“倒是没想到王子樾居然肯救你。” 这话说的奇怪。 宁纾皱了眉:“都是同窗,见死不救,也不至于吧?” “可是那是王子樾啊。”有人压低了声音,八卦:“听说曾有爱慕他的宫人,因为不忿王后仆下欺辱他,为他出言斥责那仆下,结果被王后乱棍打死。可王子樾始终无动于衷。真真冷血的人!” 对呀! 这才是她宁纾印象中的梁樾!刻薄寡恩!冷血无情! “更何况孟季,你又不是不清楚,他娘的事。”另一人露出猥琐的笑:“要不是因为你的婚事,王后不会对他娘那么狠。” “你们不能这么说。”有不同意见者开口了,“王子樾虽不大与人来往,但是也没听说有什么劣习。那宫人是坏了尊卑,是王后下令杖杀。就算王子樾求情,也只能是雪上加霜?” “就是。要是大王下命就不一样了。比如他娘这次的事。他去求情,大王和太子不都放过他们了么。” “王子樾为母替罪有古之遗风。”有掉书袋的摇头晃脑:“大王三父子,父慈子孝、嫡友庶恭。传去列国,定是一则美谈。” “美谈?”最开始说话那人嗤笑:“被贬出宫的嫔妾,偷人生了儿子。怎么说都是丑闻。别有心给脸擦粉,结果擦了腚。” “亲娘被赶出去独居的庶子,谁家没有?可谁的娘去偷人了?我要是王子樾,我早就没脸见人了!” “就是。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脸都没了,还做什么人?趁早自请去上阵杀敌,弄个战死,再进王陵,还算说得过去。” 宁纾顺着方向看向梁樾,这边一众人说的热闹,出于舆论中心的他,背部线条越发僵硬。想来是听见了,毕竟这些人说话,一开始还压着嗓子,后来说顺嘴都说开了。她在这群梁樾黑里头,听着他的黑料和□□,简直像是嗑了五石散,神清气爽,快活似神仙。 但是爽着爽着,记起梁樾是系统说的位面之子,还有那个该死的破任务,宁纾为了不给他留下负面印象,只能阴阳怪气地给梁樾说好话:“我只看到,王子樾不计前嫌救了我,不畏生死为母顶罪。此二事可见,王子樾是真正的有德君子。” 方才聚在一起踩梁樾的人,听了宁纾的话,仿佛吃了屎一般。 “张子来了!”有人喊了一句。 围在宁纾身边的人一哄而散,各自坐好。 张子讲课,学生们倒还算老实。 宁纾盯着梁樾的后背,心里头却是百转千回。 按说他不是伤的挺严重的么?系统还说他生命快结束了呢。居然恢复的这么快。果然是贱骨头! 张子讲的礼仪,是中原的。宁纾本就熟记于心,自然是一句也不用入心,望着窗外的白发齐放,思虑着怎么系统任务。 猛地一惊,没过多久就是春分,仲春了。 她又不是孟季,对方又是梁樾,她可没这个兴趣,也没这个胆子,想想就瘆的慌,好吗?就算是要完成任务,勾搭他,宁纾也不愿走之前孟季铺的路。跟奸相梁樾仲春之约,想想都快窒息了! 于是在张子停下讲课的休息时间,宁纾瞅准了机会,悄悄跟着梁樾出了泮宫。 可是一出宫殿,走了几步,就跟丢了。 又不好问寺人他的去向,宁纾只得原路折返。 却不想,竟然碰上了。 她刚想打招呼,却见是个贵女打扮的少女正一脸爱慕地跟梁樾搭话。 “王子身上的伤好些了?我听说王上赐了药给你,想来王上想通了,只有孝顺母亲的人才会孝顺父亲。” “好多了。多谢。” “王子不必客气。其实……”那贵女露出娇羞之态:“我心悦王子久矣。不久便是仲春,不知王子……” 听到了“仲春”二字,宁纾唰地就地找了个地方藏身,实在太惊悚太尴尬了! “恐怕樾要辜负女君美意了。我已答应了别家的女子。”梁樾坦坦荡荡,温温和和。 听在宁纾耳朵里却似炸了雷! 他答应谁了?孟季? “不知是何家女子有此福气,能得王子青睐?”那贵女的声音快哭了,透露着不甘和好奇。 宁纾的心脏提得老高,却听不见梁樾的回答。 接着那贵女的声音也没了。 难道走了? 宁纾直起身,极目望去,果然不见了二人踪影。 这样也好。这时候见面,着实,太尴尬了。 “你找我?”梁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宁纾骇了一大跳,抖着皮转身。 乌发雪肤,貌若好女——果然是他。 “没有。”宁纾后退一步:“路过而已。”她当然不能承认跟踪的事! 梁樾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谢:“今日孟季为我说话,多谢了。” 见他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宁纾咬咬唇,终是开口:“前几日,我是不是对你说了很奇怪的话?” 梁樾闻言,深墨的眸子,落在她脸上,隐有笑意。 看来是真的。宁纾只觉得脸皮烧得慌,手脚凉得慌。 这梁国的风俗真是复古的可以,未婚男女可以赴仲春之会、高襟之祀,婚后偷人生孩子就要被鞭刑。 她轻咳了一下:“其实,我被人袭击那天,跟你说的话,现在想想可能不大合适。” “你明白我意思吧?” 梁樾的眸光清亮的很,仿若纯净的小溪,他点点头。 看来十三年前的梁樾还挺好说话的,宁纾高兴起来,手脚渐渐回暖。 可是这般被梁樾看着,浑身不自在。可他又不说话,脸上有探究。宁纾觉得还是得说点什么。 “若是你觉得祭祀那日,嗯,孤单的话,刚刚那位,你要不要去找回来?” 梁樾看向她的眼底,“找回来?” 也是,这都被拒绝了,再去倒追,着实有些抹不开面子。 宁纾想了想:“这距离仲春还有几天。一定会有其他人找你的。” 梁樾眼底笑意更胜:“何以见得?” 当然因为你男生女相,南人北相,简称高白瘦□□。而且暂时还是个正常的美人,没疯魔啊。 “我觉得你应该照过镜子的吧。”宁纾觉得自己说的挺委婉。 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可是,你曾说你喜欢我。我也答应你了。” 梁樾向她走近了两步,却见眼前的少女自然而然地后退两步,他便站着不动了:“你是骗我的吗?” 宁纾心里直想骂娘!说话就说话,靠那么近干什么?!还有这个孟季怎么回事啊!?梁姬上次敢骗她去梁太子那里救梁樾,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两人关系不一般? 实在是被梁樾的说法惊到了,宁纾快速加强了心理建设,“王子樾你喜欢我吗?”说完自己脸就烧的慌……孟季,我恨你! 这听起来好像示爱,跟刚才那个贵女有区别吗? “我的意思是,像王子这样俊美的男子,是人都会喜欢。但是王子樾有喜欢过什么人么?”宁纾越说越觉得,梁国这个陋俗实在是应该取缔,年纪轻轻的男女成天想着浪,如何安心生产生活? “仲春……不是每个人都会参加。王子若没有喜欢的人,不如在家养伤。” 梁樾静静听着,静静看着对面的少女越说越自然地,散发出一股令人熟悉、讨厌的中原腐儒的气息。 “孟季最近变了好多。” 宁纾心里一紧:“有吗?没有吧?”他俩难道以前很熟? 系统提示过她和梁樾私下见面只有几次,难不成就几次面,他们两个真绿了梁太子? “嗯。”梁樾点头:“以往见面,孟季都很是热情。” 宁纾感觉自己快原地爆炸了。 于是她恼羞成怒:“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人心易变,懂不懂?” 眼看着梁樾深潭般的眼睛,露出有些委屈有些困惑的意味,宁纾落荒而逃。 一个乖戾疯癫的魔鬼,这么弱小无助可怜的干吗? 回你娘怀里吃奶去吧! 匆匆回了泮宫,张子已经回来讲学了。 人多了一个,少了两个。 多的是少舆君,少的是她和梁樾。 果然她一落座,少舆君就蹭了过来,“孟季何处去了?方才太子殿下来过泮宫,没见到你,还以为你仍在养伤呢。” “张子,我来晚了。自请受罚。”宁纾不耐与少舆君缠斗。 这样一直到散学,宁纾都不给少舆君眼神,提心吊胆地上完课,发现梁樾没有回来,才松口气。 不过他,这是避嫌? 还是,被孟季拒绝,伤心了? “叮——时间提醒。距离任务结束还有两个月。请宿主尽快与位面之子组成CP。”系统电子音又砸了过来。 “提问。西皮是什么意思?”宁纾终于等到系统这个鬼怪出现了。 这些天她有空就呼系统,一直没人搭理。 “比较复杂。”系统顿了一下:“鉴于宿主土著出身,任务降级,只要位面之子说他爱你,即可。” “什么?!”宁纾被震住了:“西皮就是爱慕?!” “不是。更复杂。但你不懂。不说了。”系统音消失。 任宁纾再怎么呼,都不吭气。 这个系统绝对是个恶鬼!宁纾越想越觉得自己可能成了被鬼王控制的小鬼。专门勾搭男人,然后将其精血供养鬼王的那种! 否则干嘛让男子爱上自己?! 她不由得牙齿战战! 回到居所,侍女曲回禀说季武子来了。 季武子,就是孟季的大哥,大夫季肥之子。 一进门,宁纾就见一高大青年端坐着看孟季的课业,眉头紧皱。虽是坐着,但是其人身上的行伍气息很重。 或者说,诸国权贵身上的血腥杀戮气息都很重。平日野猎,三不五时还有诸国会猎,还有就是各国征战。 但是气息浓成季武子这样的,很是少见,至少宁纾没见过。 她听过最多的就是,梁国上下不堪一击,所以才催生出梁樾这样的卑鄙阴险小人,靠阴谋窃国! “大哥怎么来了?”宁纾模仿孟季的口吻,但是这个季武子长年征战的,与孟季应该很少见,便又放松了些。 “怎么不让曲奉茶?宫里的饮食还算过得去。” 季武子抬头:“仗打完了。今日,父亲回朝向大王交回虎符,我跟着进宫来接你回家。” “回家?”现在回去,那可就不容易见着梁樾了。 季武子点头:“父亲回朝,是平舆君代大王出城迎接的。父亲听说了你和王子樾的事。不管是对于你受袭的事,还是与王子越那种捕风捉影的传言,我们都很生气。” 平舆君!宁纾料来必定是少舆君那个满脑子黄色,眼睛看谁都发绿的,回家跟他爹平舆君瞎说八道! “少舆君一看就是一副奸臣佞幸的面相,又一向与我不对付。他回家乱说一气,以至于他爹跟父亲说了些污糟。大哥,你可别信!父亲那里,也要帮我澄清啊。” “无妨的。”季武子摆摆手:“父亲与王上已经请占卜算定你出嫁的吉日。就是下月仲春。回家备嫁正当时。” “什么!?”宁纾骇了一大跳。 她只想完成任务,脱身。 “下月仲春,高襟之祀第二日,便是婚期。”季武子进一步告知。 现在倒好,系统那个鬼怪叫她勾引梁樾那个所谓的“位面之子”,这具身体的父兄要她嫁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伥鬼 违背了系统,就要三月而亡,进入第二次机会,如果再完不成就会畜生道永世轮回。 违背了父兄……据宁纾的阅历,会被家族唾弃吧。 两害取其轻! 她快速做出了决定—— 既然鬼怪要害梁樾,要他的精血,那么她做伥鬼有何委屈? “我不想嫁。大哥你能不能向父亲说说?” 宁纾直接说这话的原因是:季武子与孟季同母所出,虽见面少但是感情还是挺深厚的,所以这位大哥才会深夜进宫接妹妹回家。再有这位一副骁勇善战的模样,必定在季肥那里很有些地位,应该说的上话。 “为何不嫁?可是因为王子樾?”季武子没跟宁纾缠,直截了当问。 有点儿戏,毕竟是政治联姻,喜欢算什么理由。 宁纾想了想,按照这几次梁樾的反应,孟季对他应该是很有好感的。但是连孟季都不会违背联姻,她一个嫡公主怎会不知道此事事关季氏全族百年命运?刚才真是情绪激动了,说了废话。 “就是太突然了。我还小。哪怕三个月以后都成。我,我刚遇袭,伤还没好全呢!” 季武子松了一口气,好笑道:“不小了。娘亲当年生我的时候,就和你现在一般大。况且吉日是神明的旨意。会给你带来福祉的。” 宁纾快哭了,如果是仲春的话,她算算,一个月都不到! 如何让这一个月,梁樾爱上她,这个弟妇啊?! 白天她问他喜欢不喜欢她,明显那梁樾只是不讨厌睡她,并不是爱她啊! 而且,这个季武子还要带她离开梁王宫,在家待嫁,那岂不是见都见不到梁樾那个幼年魔鬼了? “现在就要走吗?” 宁纾不死心:“我在这里有几个聊得来的姐妹,这要走了,想道个别。” 季武子看了看漏刻,点头:“外官入夜前要离宫,你快一点。” 宁纾点了头,就往外冲。 季武子又叫住她:“对了,关于王子樾,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 季武子:“此次我家对晋失利,平舆君谏言大王与晋国议和。晋国同意了,但提出以王子樾为质,才肯退兵。” 说起来梁国也是倒霉,夹在宁晋两个大国之间,运气好的时候,向两家送送礼还能过上太平日子,若是运气不好,两头挨揍。尤其是梁王后出身晋国公族,对王子樾这个梁王长子一直忌讳。晋国提出这样的要求,很是正常。 这是这样一来,她回季氏待嫁,梁樾出国为质,简直是人间惨剧,劳燕分飞嘛! “大哥,我这要走了。前阵子受伤有劳一位公主的照顾,我去跟她告别一声。”宁纾说罢就冲出门。 可是一路冲到淄台,宁纾却是一筹莫展。 她太难了。 为什么这个任务这么难啊! 她都已经放下身段,冲破心理防线,准备去做伥鬼,勾引梁樾了!为什么! 宁纾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搓了搓脸,想了想,实在不行,就吃好喝好,到时间走得安详点。 可是好不甘心! 这次重生在了梁樾弟妇身上,要是下次重生在他妈身上不是更完蛋? “系统!”宁纾恨恨地呼他:“你不是要我勾引梁樾吗?直接让我重生去做他妻妾不是更快?” 本以为这次系统还不搭理她,没想到系统在线秒回。 “梁樾一生未娶。” 呃……宁纾吃了一惊,她死的时候,梁樾正风光无限地坐着各种天怒人怨的事,还有很多不要脸的佞幸争着要嫁女儿妹子给他。他竟然一个没要? “该!”片刻,宁纾狠狠出了一口浊气:“该他一辈子光棍!这个祸害!还有那些不要脸的,热脸贴冷臀!好的很!” 但是, 不好! 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竟然光棍?! 难道这人不喜欢女人? 不对,他答应了孟季的仲春之会。 那么他是只睡不娶?觉得谁都配不上他? 这任务不仅是难了,是绝无可能! 她不会真要畜生道永世轮回吧? 她似乎是被系统这个鬼怪骗了…… “系统!”宁纾浑身颤抖,满腹怒火。 系统无声无息。 脸上冰凉一点,一滴…… 她后悔到哭了?宁纾摸摸脸,越来越湿。 身上头上也开始,噼里啪啦地掉水滴。 原来不是她哭了,是下雨了。 真是荒诞! 她,堂堂中原大国,四夷来朝的宁国嫡公主,宁纾,居然站在蛮夷小邦梁国的淄台,为了等梁樾这个恶魔,淋雨。 真是荒唐! 宁纾抽了抽鼻子,觉得荒诞不过如此了! 她好想回宁国。 好想太子哥哥。 好想父王,好想母后。 可是此去宁国,山高水长,光是路程就得十天半个月,就算她逃婚,去了宁国,又以什么样的身份和面目去见他们? 那里是不是也有一个宁纾公主? 她还能再见到他们么? 鬼都是骗人的。 人死了怎么会复活? 她真蠢。 怎么会相信它? 梁樾,他不是正常人,他是疯子,是魔鬼,是毒蛇。他一生都没有爱的人,怎会在一个月喜欢上她? 她真是傻透了,才会想试试。 宁纾只觉得浑身冰冷,脸上也凉透了,偏偏眼睛鼻子热热的,疼疼的。这种难受,仿若给她全身灌满了铅水,一步一回头,终是慢慢走回了居所。 淄台主殿。 梁樾站在窗边,看冰冷大颗的春雨,浇透了屋檐下燕子刚筑的窝。里头的小鸟吱吱乱叫。 “阿弟。”梁姬公主一眼就瞧见了宁纾的背影,目露不忿:“若不是有季氏的婚约,王后也不至于视你为眼中钉。她害死了娘亲,又害你去做质子,扫把星!现在假惺惺过来做什么?真心悦你,怎么不去跟父兄提退婚的事?不过是见色起意!” 说到这里,梁姬哼了一声:“这些贵女,也只敢提什么仲春之会,真要见真章,保管个个都推说父兄不允婚姻。” “姐姐。”梁樾直视她:“若我真与孟季约为婚姻,恐怕活不到明天。” “母亲认下刻意早产的污蔑,本以为远离宫廷就可以留住性命。但是王后却派人……以致宫外产子,使父王蒙羞。如今王后更是明目张胆毒杀了她。此事知情人颇多,却无一人发言出声,人情冷暖,我感知颇深。此次,晋国提出以我为质,一来是为了替太子继位扫平障碍。二来也是以我为筹码,遥控将来的梁国新王。” “我去晋国为质,是贪生怕死,不是壮士去国。是去做晋国的伥鬼,而不是为国立功。”梁樾双目渐失光芒。 梁姬的目光,从雨帘中宁纾越来越小的背影,到梁樾越来越淡的神色,越发心头愤恨。 “我的兄弟,如何就配不上孟季了。”她狠狠咽下这句话,转而道:“那次就该淹死她!” 梁樾看着屋檐下的燕子窝终于被风雨打落,小燕子们叽叽喳喳。雨下得昏天暗地,看不清它们,也听得出他们的恐惧和狼狈。 如果,那时,她死了,或许,他娘亲就不会死了。他后悔了。哪怕这个可能性只有万一,可是他后悔了。 雨停了。 西天出现了火烧云,红彤彤的,照在送季氏兄妹出宫的梁太子身上,活似披了层新郎官的外褂似的。 梁太子最近三不五时,来探望孟季,令宁纾烦不胜烦。 此时这红霞漫天的,越发令她看他不舒爽。 “虽说与孟季分别,很是不舍。但是想想,再见之时就是婚礼。就万分欢喜了。”梁太子说的很真情实感,不过这话是对宁纾说的,眼睛却是瞥向季武子的。 宁纾暗自腹诽:梁太子母族是晋国王室,虽然尴尬,但是胜在地位稳定。太子舍他其谁?但是一旦与季氏联姻,那么连那丝尴尬都能消了。自然高兴的很。 季武子与梁太子寒暄了一会,两厢分别。 梁太子殷殷目送季氏离开。直到人影小的只剩个点点,才舍得回头。 一回头就看见少舆君不知站在那里多久了。 “殿下,孟季就值得你如此心心念念?”少舆君兀自评价:“相貌虽说得过去,家世也算不错。但是跟晋国的公主就没法比了。更何况,她跟王子樾还不清不楚。” “齐大非偶。本太子并不喜欢上国的娇贵女子。如父王一般,有何意思?”梁太子肯定地回答:“不过,那个贱婢所出,长的是真漂亮。都城之中,谁家女儿不喜欢他?但,那又怎样?太子妇,王后,才是实打实的真东西。孟季又不傻。” 回家的路上,季武子见宁纾魂不守舍的丧模样,就讲起与晋国的战事。 宁纾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季武子的话,汇成一句话,就是不是我们梁国不行,是晋国太厉害。 作为大国公主,宁纾曾经经常听臣子们讲述梁国的虾兵蟹将,对起阵来仿佛砍瓜切菜。于是她脸上不自觉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瞧在季武子眼中,就是稚子天真,不知愁苦。 “这次我对上的是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叫晋成,统御力惊人。不知他是何来历,可是王族。”季武子皱了眉,忧心忡忡:“不过是个少年就如此骁勇,晋国真是能人辈出。” 宁纾本来昏昏欲睡,被这个名字,惊起——晋成表哥! 他居然来攻打梁国! 听到季武子的评价,宁纾骄傲自豪又难过。 骄傲的是——晋成表哥不久就会声名鹊起,未来会是晋国的战神!季武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自豪的是——晋王子成,是她,宁纾的夫婿! 难过的是——她还没嫁去晋国,逃亡路上就被梁樾派来的追兵一箭射死了! 想到这里,宁纾再次恨上梁樾! 她不能就这么死了!她要活着,跟太子哥哥一起求晋成表哥出兵,夺回王位!宁纾恶狠狠地燃起斗志。 回到季氏在京城的宅院,季武子告诉她,跟父亲季肥拜别后,自有家臣送她回封地备嫁。待季肥处理完此次议和事宜,必定赶在仲春婚礼前回去。 见了季肥,宁纾果见他人如其名,很肥。 又因为经年征战,很壮。 满脸的横肉,若笑起来,会很是憨厚。不笑则凶的很。 季肥对她说了几句类似与闺训、妇德的话,就要打发她走。 宁纾深吸一口气:“父亲!王子樾不能入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喜欢 “哦?为何?”季肥面上很有耐心,但是目光里全是成见:“先前我还怀疑平舆君所言真假,如今看来,你果然与王子樾有了私情!” “我并非为儿女私情,而是为季氏考虑。”宁纾赶紧解释:“大王膝下只有两位王子。太子为晋公族之女所出,王子樾也要去晋国为质。那么不久梁国归入晋国指日可待。” 说到这里,季肥怒气尽消:“小国的命运就是这样。不是倒向晋,就是倒向宁。左右逢源的少,沦为双方角力的战场倒是更为常见。此番一旦事晋,即将而来的就是宁国的大军了。” 大概是太忧心忡忡,连在女儿面前,他都流露出了浓浓的低落。 “季氏会被平舆君进谗言,去迎阵宁国吗?”宁纾假装紧张,拉住季武子的衣袖:“平舆君与王后走得极近,必定会一起跟大王进谗言吧!” 季武子摸了摸她的头宽慰一下,也冲季肥抱怨:“父亲,季氏这几年,不是对晋就是对宁,伤筋动骨,元气大伤,底下的子弟都有微词了。” 宁纾本来还觉得自己夸张,结果竟然季氏真的是两头作战,季氏很猛啊。难怪季武子年纪轻轻却像从战场上过完一生似的,满满的杀伐之后的圣人感——疲惫和丧气。 “是呀!就算季氏的实力再强,根基再厚,也不能竭泽而渔呀!”宁纾跟着敲边鼓! 季肥瞪了他们兄妹一眼:“自梁氏被周天子分封至此,季氏就一直辅佐梁王。季氏微弱之际,是梁王给以喘息关照,如今王上困顿,我岂能骄兵自用?” “怎么能是骄兵自用呢?”宁纾狡辩:“这叫留得青山在!父亲你太过正直了。季氏既然是与国同休,那岂能消耗过度?” “好了不必再说。”季肥打断宁纾:“你回封地,安生备嫁。其他的事情,自有父兄。” 宁纾被赶出去,季武子倒是被留下了。 她一番试探下来,季肥冥顽不灵,季武子倒是个可塑之才。就是你了! 当夜,季武子出了季肥的院落,刚想回去歇息,就被妹妹孟季的侍女曲请了过来。 见了宁纾,见她起身迎立兄长的模样,不禁大感安慰。 “母亲去的早。不能见你嫁人。孟季真是大姑娘了。” “是张子教导得好。” 宁纾呵呵一声,开门见山:“大哥觉得晋国议和之事,有转机么?” “父亲既然不允。你不必再劝。”季武子封死宁纾的话:“其实,王子樾的姐夫,梁姬公主的夫婿,大谏羊舌弥曾经找过我,求我为他引荐父亲,替王子樾求情。” 原来梁姬那妖姬的前夫,是梁国的大谏,规劝国君的言官。难怪那次鞭刑,梁太子阴阳怪气讽刺他了。 “那为何大哥没有答应呢?”宁纾追问。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季武子回答:“季氏支持太子,就不能示好王子樾。两国现在风雨飘摇,季氏不可首鼠两端。” 宁纾无语了:“可是你明明也觉得,季氏长此以往,消耗殆尽。” 季武子望月叹了口气,饮了一杯茶。 “我有一计,可使王子樾不落晋国之手,也不令季氏为难。”宁纾觉得压得差不多,开口。 季武子恍若未闻。 宁纾:“王子樾入晋途径我家封地附近,那里是晋宁梁三国交界,本就复杂,不如,假扮盗匪,劫了他?” 季武子转目看向宁纾。 宁纾认真道:“与其落在晋国手里,不如放他走。”最好在爱上她之后再走。 季武子目光亮了起来,接着眸子一暗:“此时要禀报父亲。你万不可声张!” 宁纾无语,这季武子多大人了,还事事问爹!不能自己下手吗?! 难怪梁国不行! 第二日一早,宁纾也没等来季武子,不知道他请示的怎么样了。但是送她去封地的家臣,已经收拾停当,等她上车。 宁纾只得,匆匆留给季武子一封书信,请他千万千万阻止梁樾入晋。 乍暖还寒,踏着晨霜,宁纾带着曲,一行百余人,车马辚辚,浩浩荡荡往季氏封地驶去。 宁纾心里惦记梁樾,加上这一行程着急赶路,倒与前世逃亡较为类似,令她十分不舒服。几次下令停下。 “女君,野外不可久留。出了国都,四下盗匪极多,我们一定要趁白天多赶路,才能在入夜之前到达县城。” “咄咄怪事!”宁纾不信,她被这车颠的胃口非常差,骨头都快散架了:“我们季氏的族徽在此,梁国境内还有盗匪敢来招惹吗?” 季氏不是小名小姓,连她一个上国公主都知道的家族,怎会在自己地盘上翻盘? 家臣欲言又止。 曲看了看女君的脸色,催促:“说呀。有话说话。没话就停下歇息!” 家臣一咬牙:“我家连年征战,四处拉丁,以至于很多地方没了人迹。不服王命的都逃入山林,聚啸为寇。我家平日行走也就罢了,只是此次有女君在,总要顾忌沾了血腥。” 血腥啊。宁纾想了想,她不怕,反倒很是喜欢。 “歇一歇。”宁纾发话。 家臣只得唯唯而喏。 家臣兵丁四下巡逻,庖厨在曲的指挥下,将附近草地抓的兔子烤了来吃。 宁纾尝了尝,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当初他们逃难也会抓野物,但是顾忌梁樾的追兵,连过夜的群暖都不敢生火,哪里会为了口腹之欲烤兔子吃。以至于,宁纾吃着兔子,幸福地不小心吃多了。 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路上倒是遇到几个毛贼,小盗,看清季氏的族徽,倒是没敢轻举妄动的。 季氏一行人便放下心来。 宁纾走得这样慢,也终于等到了季武子的回信。 “父亲同意。” 四个字,看得宁纾狂喜! 虽然不知道季武子怎么做到的,但是,真是太好了! 算了算日子,梁樾也该出梁都了,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了。宁纾吃着烤鸡,铺开地图,算着梁樾的行程。大概在黄县?或者在子郡? 不知道到了封地,见到他,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喜欢她呢? 想到这里,宁纾扔下烤鸡,问曲:“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曲吓了一跳,赶紧跪下:“女君!小人从未有过!” 宁纾继续发愁,梁国的风俗格外奇葩,男女之间又十分放荡,吃惯了荤菜的梁樾,如何能喜欢上清粥呢?想宁国那帮不要脸的奸佞家养的女孩,也多得是美貌娴雅的。他竟然一个不要。 唉…… 或许妖娆多姿,才是梁樾的喜好?他姐姐,妖妃梁姬那种类型?天天搔首弄姿,要哭不哭的倒霉样? 乘车颠来荡去,也没个头绪,一行人在入夜前,到了当县驿馆。 驿丞热情相迎,热水热汤,暖被高枕,应有尽有。 沉默了一个下午的曲,在宁纾沐浴之后,神秘兮兮地摸出一个符。 “这是?”宁纾很是稀奇,她素知梁国好巫,但是亲眼见跟听说完全是两种概念。 这符上的血迹,不会是人血吧? 曲压低声音:“国巫乩的符。女君将此符赠与太子,他日日携带,就会时时惦念女君。” “有这么神?”宁纾不信。 “这是小人的母亲,特地给女君求来的。她说,即将嫁与大谏羊舌弥的那位公主,也求了这道符。”曲的母亲,也是孟季的奶妈,季氏家宰之妾。 即将与羊舌弥成亲的公主?不就是梁樾亲姐,妖女梁姬么! 一个再嫁之身,都能迷得父王昏聩不已,甚至将社稷江山交到这对祸国姐弟手中,甚至命太子哥哥自尽,要改立梁姬之子! 或许,真有用? 既然有系统这个鬼怪,那么说明那些神怪的说法也可能是真的! 曲继续说:“小人本想等女君成亲后,若太子不够亲切,再交给女君的。但是既见女君为情爱烦恼,那么小人献上,以求女君安心。” “好吧。若有效,重赏。”试试看。万一真有用呢?宁纾想。 “咚咚咚!”一阵急切的凌乱的脚步声后,房门被敲响。 还不等曲去开门,门就被撞开,家臣闯了进来。 宁纾脸色不虞,曲刚想喝骂。便听他说:“女君,不好了!当县叛投晋国了!” “什么?!”宁纾先是一喜,后来是想起自己现在是梁国孟季,心头狂跳。 “快走!”家臣催促。话音未落,驿馆外喊杀声已经传到了这里,隐隐看得到火光! 对于逃亡,宁纾还是有经验的,瞬间脱了女君的华丽外套,只着单衣,拽起魂不守舍的曲,什么行礼细软都不要了,推着家臣就出门!“快走!” 倒是家臣有点反应不过来。 三人一出房间,果见四处打斗,“保护女君”“交出太子妇”的声音伴随着刀剑相交声,此起彼伏。 家臣带着宁纾跟曲,来回绕着找驿馆出口,期间碰上几回杀人现场,急得团团转、满头大汗都没有出去。 倒是宁纾看不下去了,带着他们,找了个狗洞,钻了出去。 死里逃生,这一顿操作,令家臣和曲扭曲着表情,狂吹了宁纾一番牛皮。 “女君能屈能伸,有先主风范。” “女君妙计,谁曾想堂堂季氏女君竟然能从狗窦逃生。性命无忧矣!” “待回到季氏,小臣必定告知主公,若是传至列国,女君才名必将堪比钟无艳!” 打住!宁纾一头黑线。 钻狗洞,钟无艳,都是什么好名声?! “此事,天知地知,你们两人最好也都忘了!”宁纾没好气嘱咐。 家臣和曲锯了嘴,互看一眼,不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好人不长命 此时当县城中,杀人放火,妇孺哭喊,混乱一片。 虽是逃出驿馆,但是孟季作为回季氏备嫁的梁太子妇,在当县的事,尽人皆知。驿馆方向的火光和打杀声越来越大,不知道季氏留下的人会有什么惨遇。宁纾看着头皮发麻,曲也是脸色苍白。 城里兵灾人祸,城外盗匪野狼。 大晚上的,竟是走投无路了。 家臣计建议:“女君,野外再危险,也比滞留当县的好。明早大势已定,晋国的人必定开进城来逐家搜检我们。” “哪有那么严重?季氏就在附近,当县叛乱说不定明日就能被平定了。”曲不同意:“这么晚了,路都看不清,出城后去哪里呢?” “去子郡。”宁纾想了想,“季氏尚有段距离,我们三个人确实走不了那么远的。子郡最多明早就能到。”梁樾约莫也在那里。 “可,那里是平舆君的封地。”家臣计犹豫道。 平舆君,子姓,乃是殷商后裔,宋国王孙。宋国被宁国吞并之后,王子公孙四处溃奔,其中一支南来梁国的就是平舆君这脉。 宁纾一摆手,当县投判简直猝不及防,“我家与子氏不过是意气之争,而梁晋是国战。平舆君不会这么不晓事,在这种时候与我们过不去。” 只是不知道梁樾会不会被平舆君那个软骨头,吓得直接送去给晋国,半点不耽搁。也不知道季武子有没有得手。 既说定,三人不敢走城门,转而从居民区附近寻找机会。路遇散兵游勇,或是本地流氓,很是费了不少气力。好在,季氏不愧的行伍出身,家臣计武力值不提,就连曲也会刀剑之技,翻过当县低矮的土城墙时,三人俱是一身血污。 趁夜出了当县,在旷野里,吹着西北风,听着狼叫,宁纾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女君不愧是季氏女,遇敌不慌,身手果断。”家臣计真心实意地拍马屁,他是真没想到自家女君一个高门贵女,竟然也会杀人。 宁纾有些不是滋味,她原本也是不会的,但是不是被梁樾追杀逼出来的么。练就这一番身手,现在居然用于去救助梁樾,真是讽刺。 既出了城,宁纾几人用脚是走不了多久的,当即杀气腾腾去了县郊的村落,征了三匹耕地马。 原本村民聚族而居,是很藐视这一男二女三人组的,甚至还要强留宁纾并曲,发给村里光棍。但是家臣计,直接十步杀一人,用的是战场的杀人法门。他带着曲,竟将毫无组织力的村民给镇住了。 村头这才颤颤巍巍,出来求饶:“乡民无知得罪贵客,还请高抬贵手。马上春耕,村里粮食不多,还请贵客手下留情。妇人幼童,尽可取之。” 这是把他们当山匪了! 家臣计自是不会多啰嗦,叫曲牵了三匹马,就走。 宁纾想了想,撕下一片衣角,走到一名正在抱着死去丈夫哭泣的妇人面前,在她越发苍白的脸色下,沾了血,写了张欠条,盖了孟季的私章,递给村头。 “我们并非盗匪。此番不得已征用马匹,又发生这样的误会。你们可凭字据,领取马匹和人命的补偿金。” 村头拿着布条,他不认识字,但是也瞪大眼睛,盯着宁纾看,直到宁纾上马与家臣计三人离开村落,他都没有转目。 村子里的人渐渐聚了过来。 村头颤抖着手:“她,一个女人,会写字!他们不是匪盗!必定来历不凡!” 村民互相看看,一时不敢置信。 第二天当县之变结束,村人将此物呈上晋国的官吏,才恍然——是季氏女君,梁太子妇! 宁纾三人骑着驽马,一路直奔子郡,快到地方的时候,天色还未大亮,雾色很浓。 三人风尘混着血,又是一生汗,着实难受又难闻。 宁纾隐隐能看到子郡的城头上飘着旗帜,急忙停下马。 这个模样进城,着实太过难看。 她记得嫂嫂曾经告诉过她,女为悦己者容,就是生病了,也不能丑,不然是男人都远离你。 子郡是大城,有护城河。 此刻就在附近。 “这里风平浪静,我们还是休整一下再进城吧。”宁纾说。 家臣计劝阻:“还是进城再休整吧。城里东西全。这里只有清水,女君恐怕太过委屈。” 宁纾摆摆手:“我只洗脸。”这一身烟火血污的,是勋章,是给梁樾怜爱用的。 “况且,当县之事,恐怕子郡已经知晓。必定全城戒备。我这脸都脏的看不清五官了,如何叫门?” 见她言之凿凿,家臣计也就不反对。 三人系了马,就去护城河。 宁纾刚蹲下来,用手鞠水,就感觉不对劲,喊了曲过来,擦了火苗,一瞧,竟然密密麻麻一河都是尸体! 依稀全是男子,兵丁。 “打仗了!”曲惊叫出声,“是晋国!晋国,又打来了!” 这些尸体,身着梁国军服,也有晋国的…… “子郡没了!”家臣计呆呆道。 宁纾心里咯噔一下,想起白日季武子传信:“父亲同意”。 季肥突然同意不让梁樾入晋,是不是因为跟晋国又打起来了?因为晋国的议和只是幌子,趁梁国停战再捞把大的。 “季氏就在附近,而当县敢明目张胆叛投,原来是因为子郡已克!”家臣计忧心忡忡:“恐怕晋国大军就在附近!” “女君,我害怕!”曲已经闻风丧胆。 宁纾望向子郡的方向。 会是晋成表哥的手笔么? 此刻大军既在,那么—— 晋成表哥就在附近! 她的夫君就在附近! 她的心脏快跳出嗓子眼了! “女君,此地不宜久留。”家臣计汗毛已经竖起来了,催促。 “女君,快走吧!” 曲一着急,拉着被“吓”的魂不附体的孟季,赶紧跟着家臣计走。 “不能走!”宁纾回了神,按日程,梁樾十有八九在子郡! 他,城破了,如今是死是活?若是死了,她岂不是已经任务失败,与晋成表哥只剩一次机会了? “女君?”曲疑惑了,“怎么了?” 宁纾站直了身,指着一河的尸体:“看有没有活口,问问子郡的情况。好回季氏报信。” 既然女君言之有理,家臣计只得硬着头皮,跳下河。一顿翻捡,终于找到一个活口。 “问他,王子樾在不在子郡。”宁纾吩咐。 家臣计一愣,曲却是震惊。 家臣计遵命。那子郡兵丁气若游丝:“在……季氏……也在。” “城破时,可有他消息?”宁纾再问。 家臣计已经目露诧异。曲已经满目惊恐。 兵丁摇摇头:“死……都死了……”说罢断了气。 死,了! 怎么可能? “他刚才说什么?”宁纾问曲。 曲战战兢兢回答:“死了。他说王子樾死了。” “你也听错了。”好人不长命,梁樾一看就不像短命的,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死了?她看向家臣计。 家臣计微一点头:“小人也听见了。王子樾确实不在了。”末了加了一句:“女君节哀。” “计,你乱说什么!女君和王子樾清清白白!”曲低声呵斥。 “他一个卒子,知道什么!一定是瞎说!”宁纾狠狠用脚踢了那刚死的兵丁一脚:“起来!骗人的贱人!” 曲抱住宁纾:“女君,不要这样!他已经死了!” 宁纾笑了,她吸吸鼻子:“我,从当县钻狗洞跑出来,又是杀人又是抢马,跑了一夜的路。更深露重,野地难行。野狼盗匪都不曾惧怕,为得就是听这个消息么?!”她又踢了那尸体一脚。 “你不是很厉害么?那么多人想杀了你,你都活下来了。都说身败名裂,你的名都败成那样了,都没有身败。怎么就这么死了?!死的无声无息,谁都不知道!” 宁纾颓然坐在地上,她想起那日季武子接她出宫,她去淄台找梁樾,却因为想不出计策,又遇上大雨,困于自尊心,导致连面都没见上。 如果,她没有否认孟季的仲春之约,离宫前去找他私奔,会不会是另外的结局? 本以为做了那么多,必定有所成效。 结果他就这么死了。 他明明会成为梁国太子,会与宁国开战,会去当质子,再变成凶狠乖戾的相国。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这里,唯一的变数,就只有她,孟季。 宁纾咯噔一下,如果梁樾没救她,孟季死了。季氏的婚约作废。梁樾娘亲就不会死,他也有可能不会被送去晋国…… 一切,都是因为他救了她! 好讽刺! 梁樾这条毒蛇救人,把自己害死了! 梁樾杀了宁纾,救了孟季。宁纾自己都不知道该哭该笑,心情很是复杂。 “女君,我们快些走吧。“家臣计急的满脸汗,“季氏那里也不知道如何了。” 梁樾既然死了,任务事败。 宁纾作为孟季还有什么活头? 行尸走肉一般。 “女君,你振作一些。”曲算是明白了:“人生还很长,以后女君有了夫君和子女,就不会再想王子樾的。” “铎!” 一只羽箭扎进他们面前的地面。 紧接着马蹄阵阵,喷涌而来! 糟了! 是晋军! 家臣计一把抓起宁纾上马,拼命一扬马鞭,疾驰而去。 宁纾听着身后的曲一声呼喊,听着耳边呼呼的冷风,扑面而来的野树,脑袋仍旧空白。 终于,马中了一箭,宁纾和家臣计摔倒在地。 对面三匹马,马上人身着血污的军服,刀剑出鞘,居高临下。 真是晋军!应当是斥候! 宁纾喘着粗气,看不清马上人的面目,但是她想,若是她主动暴露身份,会不会被带去见晋成表哥? 可是见了又能怎样? 晋成表哥并不是一般的统帅,若是不给梁国面子,将太子妇孟季赏给手下,那就糟了。 马上三人交流了一下,一个人狞笑着,催马走近。 曲扑通一声从马上摔下来,哭泣。 这是要杀人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女君爱我 家臣计突然转脸,目眶赤红,对宁纾高叫一声:“不好!” “当县叛投,季氏必定去平乱,而晋军夺下子郡还派斥候清路,必是对季氏……” 白刃在斥候的手中,反射着清晨刺目的太阳。家臣计的头,瞬间飞出,滚落进枯叶萎草,颈腔里的血,如瀑布般,“嗤”地喷出三丈高。 在他身边的宁纾,浇得满头满脸都是。 她身体僵硬,满脑子都是家臣计最后一眼里的恐惧! 季氏将被偷袭!子郡既下,当县叛投,无人可挡! 此刻回想起,季武子对晋成的忌惮,季肥对小国命运的无奈,宁纾第一次感到了,灼日夺目的中原大国,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存在。 她现在,孟季,不过是车轮下一碾即断的草芥。 “呜呜呜……”是曲恐惧地压低嗓音的哭泣。 宁纾死过一次,那次是被太子哥哥门客抛弃在岸边,同样也是绝望,是愤怒,和对死亡的恐惧。 但是这一次的死亡,明明知道自己已和系统那个鬼怪定了契约,会再次夺舍,可是恐惧却如蛆附体,令她毛骨悚然。 恐惧是因为死亡过程的本身! 尸首分离,头颅滚落草地沦为野狗啃食,颈腔喷血直至身体僵硬……家臣计的眼睛在枯萎的草丛里无神地睁着,这也会是她的下一刻。 系统!系统! 她拼命地呼叫。 她不要这样死! 即便是孟季,也是大夫之女,死亡也该得到鸩酒、白绫,而非此等侮辱之死! 杀了家臣计的斥候,跳下马,逼近宁纾,她甚至可以听得到眼前斥候的呼吸声,可是系统跟死了一样! 宁纾脑海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眼睁睁看着斥候扬起刀,灼热刺眼的太阳光芒再次闪烁,上面血槽里还滴着家臣计的血,鲜红浓厚! 宁纾闭上眼睛,等着脖颈的冰冷疼痛。 却听“叮”的一声,预想而来的疼痛并未到来。 接着呼喝声、砍杀声混乱一片。 “女君,女君!”是曲的声音。 宁纾仿佛被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冷汗如泉,呼吸急促,她睁开眼,就看到一个高瘦的少年脊背。 他一手持剑,一手张开,将她护在身后。剑与对方斥候的刀,相撞发出砰击之声,带起寒意阵阵。 只一个背影,却令宁纾如鲠在喉,如沐甘霖! 这个背影,真是非常好看。 另有几名侍卫模样的人也在场中缠斗,不时互有损伤。 但凡先军斥候都是个人格斗力、耐力、速度在军中的上上之选。 终于在侍卫死伤差不多的情况下,三名斥候才被斩杀。 少年也受了伤,血迹斑斑,勉力支撑。 “小人拜见王子樾!”曲简直是感激涕零,扑通扑通磕了好几个头。 梁樾在侍卫的搀扶下,站直,转身,看向宁纾:“孟季,你没事吧?” 疏朗的如画眉目里,满是关切。 宁纾突然觉得,那些宁国的奸佞,其实也不算是闭眼吹——梁樾是个人的时候,的确美得堪比月色莹莹的神仙。 “你没死,真是太好了!”一种想哭又想笑的感觉汹涌而出,宁纾极力克制,结果是越发眼睛酸涩,嘴唇干苦,心里闷闷的,喘气越发困难了。 好没出息! 宁纾赶紧转过身。 她胡乱地擦拭喷薄而出的眼泪,越发唾弃自己既胆小,又软弱,还容易被情绪控制,这幅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 如果她是梁樾,指不定以为她有多感动多感激他呢! 可是一整晚的焦虑,经历生死的恐惧,如今放松下来,仍旧令她抑制不住地颤抖,心情在狂喜和后怕中来回切换。 “王子,当县昨夜叛投,女君好不容易逃出来,就骑了一夜马,赶来子郡找你。结果……”曲的话,瞬间令宁纾那股子酸涩感全退,只剩下血气上涌! 曲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的,什么呀!? 宁纾嗖地转身,瓮声瓮气喊了一声:“曲,闭嘴。” 曲欢快一声答应。 宁纾:…… “昨夜子郡城破,我与几名侍卫侥幸逃了出来,可惜与季氏的人失散了。”梁樾解释的声音如他现在的眼睛一样,温温柔柔,像浮动在春水里:“好在困于不知晋军方位,不敢乱走,这才遇上你。” “哦。”宁纾的嗓音闷闷的。 她这心情大起大落之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昨夜至今的惊心动魄一下子因为梁樾的突然出现,变得特别复杂。 加上曲的曲解乱说,令她尴尬,慌乱。 还未来得及细品这其中的原因,梁樾冲她伸出手手,就要抚上她的脸! 宁顺血气一滞,瞬间倒退一步。 这才看清,他手上拿着一方绢帕。 腾地,宁纾脸皮胀热,暗叫一声不好,赶紧举起袖子,遮住脸——她本被家臣计喷了一脸血,方才一哭,彻底成大花脸了,太丑了! “容姿丑陋,还请王子稍待。”她解释一声,就要疾步往河边跑。 手却被再次抓住。 是梁樾的手! 与想象中一般,冰凉。 宁纾不由自主抖了一下,仿佛手腕,被一条滑腻冰冷的毒蛇缠上,不敢动弹。 绢帕的冰凉细腻,沾到脸上,轻轻柔柔的。 “满河的尸体,河水如何能用来洁面?”梁樾说,碧潭一般的眸子,专注,认真。 宁纾呼吸都快停了。 虽然这个梁樾,不是十三年后的白羽黑蛇宁国相。 可是他,还是梁樾啊。 他竟然抓她的手,触碰她的脸! 手腕和脸皮上的触感,渐渐从冰凉转为炽热,烫的宁纾快炸了。 她硬着头皮,抓住梁樾给她擦脸的手,抽出绢帕,“我自己来。” 梁樾也就松手随她,依旧目光盈盈。 这是现场看她擦脸? 宁纾四目张望,看到曲此刻正和那几名侍卫一起挖浅坑,就地掩埋家臣计并几名死了的侍卫。倒是“乖觉”。 只是这样,她跟梁樾单独在这里,实在是令人心慌意乱。 虽然她已经决心抛去那些有的没的的自尊心和敌意,但是直接套用孟季的直球路数,对阵梁樾这样的,老手,还是临阵忍不住退缩。 “我去看看家臣计。” 宁纾一阵小跑到浅坑处,才把那股子心慌意乱给扔到一边,呼吸恢复正常频率。 梁樾不愧是妖姬梁姬的亲弟,浑身带蛊的感觉。 想到这里,宁纾不由暗呸——她如此冰清玉洁,竟然被系统那个鬼怪强按头,跟梁樾这个历尽千帆的搞在一块,真是日了狗了! 草草埋了人,由于晋军在侧,又恐季氏被袭,几人事不宜迟,不再多言,匆匆上马往季氏报信。 一路绕过当县,尚算有惊无险。 到季氏的时候,发现季武子竟然在! 兄妹相见,季武子简直是激动的不行,他都以为孟季死在当县了,于是对梁樾万分感激。 宁纾自去梳洗换装。梁樾与季武子说了子郡晋军的一些情况。 “今早晋军开拔去了当县。” “……” “……” * 曲跟着宁纾,梳洗拾当,嘴巴里唧唧喳喳,像只逃过陷阱的麻雀。 “女君,竟然是王子樾救了我们!小人叫了无数的山神、水仙都没有用,都以为死定了!只可惜计,死的太冤枉了!” “王子樾真丈夫也!不枉女君夜奔之恩。” 夜奔?! 宁纾其实也弄不懂梁国这里,男女之间如何相处才是对的。但是在宁国,一个未婚的贵女,夜奔情郎,会被看轻的吧? 宁纾赶紧打住:“夜奔的话不要乱说!” 曲一脸兴奋地点点头:“小人明白的。” 宁纾:= =|你不明白。 同时宁纾也不明白,这个曲原本是一心怕孟季与梁太子感情不合的,怎么现在成了梁樾的迷妹? 只能说这感情来的太快,就像台风,一波又一波。 待宁纾打扮好,香喷喷出来,却见梁樾不在厅堂了。 她诧异:“王子樾呢?” 季武子摇摇头,警视她:“王子有事在身,已经走了。你好生备嫁。莫管其他!” “这晋军马上打过来了,你让他怎么走?碰上了怎么办?”宁纾一急,提起裙角,就跑出厅堂,往大门外追。季武子叫都叫不住。 终于在外门外,宁纾追上了将要上马离开的梁樾一行人。 她气喘吁吁地抓住他的马的缰绳,问:“王子救了我,怎么不盘桓一二。可是我大哥怠慢了诸位?” “不是。”梁樾想了想,跳下马,“孟季,我本就打算送你回季氏,即刻离开的。” 宁纾问:“晋国撕毁议和,那么王子是回都城么?” “是去宁国。”梁樾认真道。 梁樾是该去宁国为质子,但是宁纾记得明明是在宁国灭了梁国后,而且那个时候他都是太子樾了。 “为何去宁国?”宁纾搞不懂了,这人是跟宁国干上了? “晋国既然撕毁议和,重新开战,那么王子就不必入晋为质了。为何还要走?”他一走,她可真就没戏了。 梁樾抿了唇,认真地对宁纾说:“昨天夜里,我听到如织如密的哭。是生人哭还是新鬼哭?我也辨别不清。这些年,国野处处征发徭戍,黔首万里奔走,年复一年露宿荒野,食不果腹,地远天长,不知道何时能够归家。家里人也不知道他们的生死。可是谁人无父母?这些死去的人,也是被拉扯带大,他们小时候也是被父母抱着背着,恐怕他们夭折。如今是犯了什么过错,遭到残忍杀害?” “王子不必难过。自古就是如此。战事纷纷,各自人等自有命数。”宁纾觉得有点好笑,这个梁樾在发妇人之仁? “怎么会自古呢?”梁樾皱眉:“自古是堂堂之师对堂堂之阵,对付远人四夷用礼乐教化。而如今,大国武将以奇兵诡计为荣,以王道的仁义之师为迂腐。小国更是朝秦暮楚,惶惶不可终日。每逢战阵,必有饥荒。我去宁国,是自以为质,求其牵制晋国,弥消兵祸。” 自以为质,牵制晋国,弥消兵祸。为的是那些黔首? 宁纾有些怔怔,她记忆里的宁国相国梁樾,动辄发兵攻伐列国,成就他一人赫赫威名。但是当年他也是为了梁国,□□上身,往宁国行牵羊礼归顺的。 那么此刻的梁樾真的是个白的不能再白的白兔?而不是她记忆中最后的那条阴毒黑蛇? “可是,可是我……”宁纾想说,我跟你一起走。 可是已经到了季氏,如何能走得了? 但是如果不这样,她可就再见不到梁樾了,任务还是失败。 怎么办,怎么办? “那个,仲春之约。“她口不择言:“你答应了的。” 梁樾一愣,瞬间面皮微粉,目光粼粼。这般看过来,宁纾只觉得脸上刚擦的粉都快绷不住掉了。 不过想到已经下定的决心,和时间不多的任务,她目光坚定!回看了过去! 梁樾微微带了腼腆,拉着她离人群稍微远了些。 避着人说什么? “女君爱我,樾非草木。”梁樾脸皮彻底红了,但是眼睛始终直勾勾看着她的,倒把宁纾给看得目光坚定变成了目光游离,“只是仲春乃是你与太子婚时。我又入宁在即。如此,明年仲春,我必设法回国与你相会。等我一年,可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说爱你 宁纾:= =| 明年? 真到明年,她都换马甲了! 不对! 她又不是真的孟季,在乎什么仲春之会?! 而且,仲春之会,只有未婚男女参加吧。这个孟季马上成亲了,再跟大伯子拉拉扯扯,成什么人了?! 梁樾当她,不对,孟季是什么人?! 眼看着努力白费,宁纾如今灰心丧气,不死心问:“王子非走不可么?为了那些,黔首?”多么可笑!黔首! 梁樾点了头,见眼前的少女一副气急败坏即将炸毛暴走的模样,忽地想起清晨时那副满脸脏污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心里却好似有木棉在新春刚刚乍开,露出纤细的绒毛,柔软、鲜嫩,一碰就会痒痒的。 他猛地觉得孟季似乎有些陌生,但是分明她眉宇间的骄横之气丝毫未减,反而更盛。一点都不像姐姐那样的温婉可亲,倒与那些追逐他的贵女,并无什么两样! 他自嘲地笑笑,这本该是他的妻子,如今临别之际,只向他提出肌肤之亲。 “嗯。”梁樾应了一声:“非走不可。” 宁纾再次挽留:“迟两天不行么?” “孟季,我这便告辞了。”他说。 这是留不住了! 宁纾的心都快凉透了,一股莫名业火烧得她浑身发抖——这几天担惊受怕、为他劳累奔波,全然无用工! 清晨时失而复得的喜悦,此刻全然冥灭! 往后是,装在孟季的壳子里等死! 宁纾气急反笑,带着恶心的意味道:“王子既然要走,那么前尘往事也就不必再想,明年之约也不用践行。不过想来这次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见王子了。有几句话憋在心里很久,这回不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告诉王子。” 梁樾本都抬步要走,此刻听闻她再次推翻仲春约会,默了默:“你说。” 宁纾清了清嗓子,板着脸道:“晋国也好,宁国也罢。都是讲究礼仪风骨的中原大国。王子去了之后要入乡随俗,万不可将这里的……嗯,一些陋俗带过去。” 梁樾越听越糊涂了,一双大眼睛,像是盛满星星的泉水,真稀奇了:“陋俗?” 听不懂? 那就别怪她太过直白,当面道德指责,地图炮了。 “我的意思是。譬如,仲春之会,这种。与女子无媒……,嗯……不知道王子这几年与多少女子有过这等艳事。王子容貌俊美,想来此事不在少数。在梁国这没什么,但是去了异国他乡,再这样,恐怕有碍王子名声。王子最好检点一些,以免梁国跟着蒙羞。” 原本阴霾一片的心情,瞬间破晓。梁樾扑哧一笑。 端得是千树万树梨花开,清新又生动。 “笑什么?”宁纾瞪他,莫名其妙! 梁樾收了笑,双眸认真看着她:“我没有。” ? “你没有什么?”宁纾问。 “那等艳事。我至今,”梁樾的面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染上了粉红色:“并未有过。” 宁纾,石化了。 他在告诉她,他是处男…… 告诉她这个干嘛!? “所以,上次你邀我仲春之会,我才未立刻答应。”梁樾侧过头,目光也转移到了远处的山水树木,耳朵通红。 宁纾满头黑线…… 百爪挠心…… “哈哈哈。”宁纾干笑两声:“我其实跟你开玩笑的。哈哈。你看你当真了不是?哈哈。” 麻蛋,怎么这么像个调戏妇人的油腻黄男啊?宁纾欲哭无泪。 你,梁樾不是乖张的白羽黑蛇么,这幅纯情小白兔模样,装给谁看啊! 弄得我好尴尬! “你呢?”梁樾问。 “我自然……”她下意识回答,突然卡壳,她为什么要回答这个问题?! 他凭什么问她这个问题?! 宁纾瞬间脸上又红又白,却被梁樾直勾勾眼神里的认真,给弄得心里发毛。 这样的眼神,她见过,在宁国相,梁樾的脸上。 犹记得是个藩国臣属,进献了世间奇珍随候珠,把梁樾这个小国王子出身的土包子给稀奇得不得了,反复命人翻找典籍查证真伪,然后眼神直勾勾盯着“随候珠”,认真地再次询问那臣属:“是真是假?” 臣属定然回答是真。 梁樾赏赐他车百乘,白茅万束。直到三年后,与晋国会盟,得见晋王手中的真随候珠,方知珍珠鱼目之别。当即羞愤挥军攻破了那个藩国,戮了那臣属的满门。 那藩属进献之时的场景犹在眼前,梁樾那炽热认真的眼神亦在眼前,令宁纾不禁打了个寒颤。 好在梁樾也没有继续追问,他看了看天色,冲宁纾笑了笑:“我该走了。” 宁纾这才松了一口气,浑身隐隐有冷汗冒出。 梁樾默默走了几步,欲往侍卫中去牵马。 眼看人家真走了,宁纾终是,下定决心,跺跺脚,咬了咬唇,硬着头皮追上去,扯住他衣袖,满脸通红,低声说:“我跟王子一样。” 梁樾愣了一下,继而听她问:“那么王子的心是否也与孟季一样呢?你爱她吗?” 你不是说孟季爱你吗?你呢? 宁纾说完,一脸的期盼希翼:快说,爱!快说!说完你就是去死,我都不用管你了! 梁樾本是一时兴起,问了她,也并没有指望得到回答。 甚至问了之后,他也觉得有些冒犯,可是问出口,他总是要等等答案的。他想知道这个与他本应是夫妻的人,对他有好色之心的人,究竟是不是当他是寻常消遣。 她竟然说,她和他一样……从未有过那等艳事。 梁国的风气素来自然,梁樾见惯了那些追逐他色相的贵女,也见多了对他姐姐梁姬目露痴色的男子。 这样的事情,他是厌恶的。 甚至在孟季跟那些人一样,向他提出时,他也是恶心的。 只是因为她本该是他的,所以出于心底丛生的阴暗,他犹豫了。直到见她在长信殿为他发声,这才重提此事。 结果她却退缩了,不肯承认仲春之会。 他很奇怪。 她从当县夜奔出逃,不回季氏而是来找他,他也很奇怪。 现在他明白了。 那日泮宫附近,她为什么问“王子是否喜欢孟季?” 心底那株细小的木棉,猛地抽出了枝芽,又好似倒映着月色的湖,溢满了湖水。 他素来是行事有章法的人,此刻却鬼使神差,就着宁纾扯他衣袖的手,一个用力拉近了她,在她希翼的眼睛上,轻轻落下一吻。 宁纾身体僵住! 如坠冰窟! 他竟然敢亲她! 他竟然! 她,嫡公主宁纾被奸相梁樾轻薄了! 宁纾唰地推开梁樾,那人却爽朗一笑,跃身上马,冲她道了一句:“等我。”说罢扬鞭驰骋而去。 其余人等也是策马离开。 宁纾一阵震惊恼怒后,死命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擦得眼睛通红、生疼,但最终是化成了狂喜!她成功了! 回去也没搭理季武子派来喊她吃饭的侍从,也没搭理侍女曲,自顾自关了房门,呼叫系统。 系统!系统! 系统还是跟死了一样。 不过好在,宁纾如今心中稳妥,倒也不着急。总不能让她一直做孟季吧。再差,三个月就回去了。 想来,孟季也就最多三个月的命,宁纾摸了摸这个女孩,丰润的脸颊,决定对她好一点。 比如,给孟季家里人写遗书。 免得她完成任务,回归十三年后,留下这具孟季的尸体,吓到他们。 因为兴致好,情绪高,宁纾茶不思、饭不想,就是憧憬着死。 季武子本是担心她,可是随着晋国攻来,他不得不强打精神,排兵布阵,与对面不知来历的新晋军神斗智斗勇,再没了精力去管妹妹。 几轮攻势下来,季氏丢了几座防御,抵抗越发辛苦起来。 终于在季氏覆亡,季武子彻底疯魔之前,宁纾叫出了系统。 “我完成了任务。”她喜滋滋地说:“现在可以送我回去了吧?” 系统发出了一阵电流声后:“任务尚未成功。” “怎么没成功?!”宁纾不服:“他说他爱我。” 系统又是一阵电流,继而质问:“他真这么说?他不是只亲了你一下么?” “是一个意思呀!”宁纾不服抗辩:“我问他爱不爱孟季?他亲了她,不就是回答吗?” “按照规则,这样不行。”系统直接戳破宁纾的不服气:“必须,他说他爱你。” 宁纾气鼓鼓,她觉得系统果然是鬼,是会骗人的! “梁樾走了,我任务没法做了。”宁纾出言讽刺:“失败的原因是你没说清楚。所以你要补一次机会给我。” 系统再次神隐。 宁纾骂了系统一万遍不是人,自此真的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了。想逃去宁国找梁樾,但是晋军围困季氏,根本出不去。 夜夜辗转反侧,人都憔悴了,看得曲各种心疼。 这样持续几天后,房门被猛烈地敲击。 一打开门就看见季武子和曲在外面。 “发,发生什么事了么?” “好事!”季武子一脸惊羡:“孟季你的眼光真是好。” 那是,宁纾看着眼前这个高兴的季武子,莫名其妙:现在打得你灰头土脸的那个晋成将军,是她的夫君呢!但你一脸喜悦的干什么? “王子樾解了季氏之围!” 劫后余生,季武子高兴得很:“宁国出兵了!晋国同意和谈。我们赢了!” “王子樾?”宁纾不敢相信。 “和谈的使者马上入国。”季武子高兴地整个人一扫之前的晦气,“父亲不日也会赶来季氏。真是双喜临门!双喜临门!” 宁纾望向远处,季氏坞堡外尚未弥散的硝烟,无法理解季武子口中的“赢”的意思。就是晋成表哥停手,不打你了,于是你赢了,他输了? “王子樾真从宁国请到援军了?”宁纾还是挺吃惊的,那日晋军来袭,梁樾几人居然真的突破封锁,直抵宁国,带回援兵了。 依她对父王的理解,对于做好事,他是从无什么兴趣的。宁国愿意与晋国交恶,保全梁国。他怎么做到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痴汉 季武子再次证实了这个消息。 恶战将败之际,消兵和谈,实在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消息了。整个季氏陷入了劫后的狂欢中。 处处是祭拜淫寺邪神还愿的蠢夫愚妇。 再就是季氏宗族搞的那些拜祭祖先等活动。 几日下来,人人疲惫不堪,倒把这喜事的热情消散了大半。 只有宁纾一人郁郁寡欢。 一来是,任务毫无进展。二来是,她觉得这梁国也好,季氏也好,把个丧事当喜事办,实在是可怜又可笑。 根据她的猜想,就算是和谈,也是晋宁两国坐下来和谈,怎么分割梁国。梁国新的一年,税负必定非常沉重。 时间过得很快,不多日,季氏迎来了家主季肥,并亲来迎亲的梁太子梁棠。 来的时候正当傍晚,烟霭凝聚,远处小山重叠,呈现出一派紫色。 绵绵春雨,如针如毛,把天上地下笼罩在朦胧中。不时有燕子飞过,把这片刚激烈大战过的地方赋予了新的生机。 等候家主与新姑爷的人群里,讨论激烈。 “开春就有雨,今年的收成一定很好!” “是呀,是个好兆头。女君即将出嫁,晋国不打了,双喜临门呀!” “若是今年能丰收,我讨个妾的钱就有了!” “你家里的?” “没死。我的妾被城头的石头不小心砸死了。所以……” “我是儿子死了。不过我妻还年轻,今年收成好,明年就能再生一个。” “希望今年雨水丰厚。地力肥沃。妻妾肚皮争气。”最后交谈的人,几乎都在祈祷这个。 宁纾看着欢快的人群,与及目所见的硝烟遗迹,忽地想起了梁樾临行前说的话。 人人皆有父母。父母将他们抱着背着长大,唯恐他们夭折。他们有什么错?要遭到这样的杀戮? 她原本以为在君王的野心,将领的名望之下,黔首不值一提。 但是,季氏这些失去亲人的家庭,此刻欢欢喜喜,似乎也把那些亡人不当一回事。 宁纾看着这些笑脸,没来由的觉得眼睛疼。她一定是被梁樾的歪理邪说给蛊惑了。明明这些最为平常,黔首、布衣自古以来只需服从生产、管束。就是这样。 迎亲的车队,浩浩荡荡,出现在大路上,由远及近。她赶紧将纷乱的情绪抛诸脑后, 宝马雕车,焚香细密,寺人侍女行动如流水,武士也是威武雄壮。远远的看,很是气派。 若单是梁棠迎亲,宁纾是不能来的。 但是这又是父亲还家,所以宁纾跟着季武子早早就在外门处等着了。 随着季肥与梁太子棠下车,季武子带着季氏全族跪迎太子梁棠,并家主季肥。 季肥红光满面,但是梁太子棠却是犹有愁容,似乎大病刚愈一般。 见礼后,梁棠目光不时流连在宁纾身上。 宁纾沉浸在自己的心事,没兴趣多想,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季肥与族人对这次晋国卑劣行径的几番交流之后,透露出一个消息——“宁国使节来都城时,王子樾也会跟着一起回来。”季肥抚须含笑:“王子樾于我季氏有恩,阿武,届时见了他,必要备一份厚礼赠予他。” 季武子赶紧答应。 他,竟然回来了! 我的天!宁纾简直是喜出望外! 眼睛都亮了! 宁国没有趁机扣下他做质子,父王,突然也这么好,宁纾激动地快要跳起来了! 那么还有救! 她不用等死了! 跟在她身边的曲,更是是兴奋地抓住了宁纾的手。 与族人寒暄结束,季肥与梁棠自有宴饮。 宁纾回闺房。 这阵子因为系统不做人,以致宁纾心情很差,睡眠也很糟糕。好不容易得了个好消息,居然兴奋地更加睡不好,三更天了都没有困意。 她干脆不睡了,想着明日跟梁棠回都城,就能见到梁樾,她就无比兴奋。这回她一定一定要让他,亲口说他爱她!万不可再让系统钻了漏洞! 直到此刻,宁纾才有了与季氏全族一般的开心、兴奋。 曲凑过来:“女君早些安歇吧。” “睡不着。”看到曲,宁纾忽地想起她给的那个符,正要找她聊聊那个国巫乩的事。却听,门外侍者禀报:“女君,太子殿下来访。” 梁太子? 宁纾皱了眉,这么晚,他找她做什么? 当即让曲出门传话:“很晚了。明日我会去拜访殿下的。” 梁棠听了话,也不强求,将一个匣子递给曲,笑道:“此物,请交予女君。” 曲捧了匣子,回房,递给宁纾。 宁纾打开一看,是一堆幼稚的画作,像是小孩画的。 这么厚的画,上面年代略久的绢帛已经泛黄。 画上人,寥寥几笔,有单人有多人。忍着狐疑,大略翻了翻,翻到后面,画风渐渐正常,笔法渐渐成熟,宁纾才看得出,是一个女童,再是一个少女为中心的趣事。无论是前期小小女童,还是后期的少女的神态却是跃然纸上。 “女君……”曲看着看着,讶然:“都是你。” 都是孟季? 宁纾也是讶然,手翻到最后一张,是一对少年夫妻,新娘是孟季,少年却是还未画全。 梁棠? 梁棠居然画了这么多孟季,宁纾有些颠覆心中所想了。 原来他并非全然为了季氏的权势,才要娶孟季。他居然这么在意孟季!可是孟季居然还背着他,勾搭梁樾! 真是,过分! 宁纾恨恨地想,但是她现在是孟季! “孟季,我能见你么?‘’ 梁棠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么个深情的人,大晚上地痴痴来,宁纾不由得有点怜惜他了。 可是她是来做任务的,对孟季的烂摊子可是没兴趣收拾。再者,这么个痴汉,大晚上的,她可不敢跟他共处一室。 还不如为了季氏权势,来的关系纯粹。 梁棠在门外站了许久,终于等到曲出来,“女君见我了是吧?”说着就要进。 却见房内突然熄灯,漆黑一片。 曲的声音带着抱歉和害怕:“女君说她睡下了。明日会去拜见殿下。” 梁棠急了:“明日,有大夫和武子在如何能聊?趁此时他们酒醉,哎,女君看了画,也不肯见我吗?” 曲再次行礼,劝道:“很晚了。女君,女君多谢殿下赠礼。” 梁棠盯着漆黑一片的窗牖,再次出声:“孟季。” “女君真的已经歇下了。很晚了。”曲再一次劝。 里面无声无息。 梁棠只得一甩衣袖,悻悻而归。 他一走,曲赶忙进去禀报。 “殿下走时,面带怒气,恐怕对女君有火。女君不妨明日多多安抚他。” 宁纾才没功夫搭理他:“不必了。” 曲沉默了一会:“女君对王子樾情根深种。小人明白。但是太子殿下才是女君的夫君。女君以后在太子府,要仰赖太子殿下……”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啜泣起来。 宁纾看着曲,看着看着,心里一透:“你,看上王子樾了?” 好像,自从在子郡城外,梁樾从天而降,救了她们后,这个曲就开始不大对劲。 曲惊得满脸苍白,连连否认:“没,没有!小人没有!小人只是为女君担心,担心而已。” 宁纾嗤地一笑:“喜欢他不是很正常么。王子樾长得确实,挺好看的哈。”说到这里,宁纾在心里把他与见过的所有人相比,还真是最好看的。尤其是现在,从里到外都是白的,又单纯又圣父,无公害无污染。 在曲颤抖着身体,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情形下,宁纾也不逗她了,决定做个好人:“这样。等到了国都,见了王子樾,我将你赠予他。” 曲先是一惊,再是害怕一跪:“女君,我……” 宁纾上榻就寝:“你要实在不愿意,就算了。” “谢女君恩德!”曲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女君若有需,小人永世相报!” 听着曲的感激,宁纾躺着,仰望帐顶:连梁樾都有那么多人喜欢,那么喜欢晋成表哥的人不知有几凡了。若她真死了,晋成表哥会便宜了谁呢?不管是谁,她都得呕死! 她抱着矜被,再次给自己打气,为了晋成表哥,冲鸭! 当晚,宁纾做了个梦,梦见梁樾跟她说“我爱你。”说了一万遍不止。 她连说“够了够了。”梁樾却不搭理她,仍然拉着她,不让她走,一再地告诉她,他爱她。 但是系统却像死了一样,怎么都叫不出来。 宁纾吓醒了。 一身冷汗地坐起,瞧见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才拍了拍心脏,平复下来。 曲听见动静,赶紧进来服侍,宁纾就着她的手,下榻梳洗。瞥见撂在几案上的孟季画像,心里一紧——她一定是被梁太子棠的痴汉行径,给吓到了。才会做那种乌七八糟的梦。 梁樾是谁啊?一辈子打光棍,怎么可能对人死缠烂打。 吓死她了。 因着这个缘由,宁纾对梁棠印象很差。一整天,她都跟着季武子,根本没去拜见他。 几次下车歇散,偶然遇到,梁棠意欲找她单聊,都被她用季武子挡了。 一直行到了梁都,宁纾才渐渐平复了心境——梁棠自幼与孟季定亲,又不是没来由的偏执,她着实有点反应过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窒息 此值仲春,梁都外红杨翠柳,山色青青,端得是明快鲜亮。终年潺潺清澈的水圳,此刻宛若银带,蜿蜒流动。 既入王亟,宁纾一行人等放慢了行速。 当然也是因为都城外,梁王迎接晋国和谈使者,把路堵了。 季肥不愿多生波折,干脆原地休整一番,错开前后进城的会面。 “孟季。”梁棠下了车,终是不能再拖延,直直走了过来。此刻他一身红色衣袍,上面凹凸暗纹勾勒出各种寓意吉祥的图案,高高的蝉翼冠,衬的整个人威严了很多,也把他脸上的愁容掩盖了大半。 既是想通,宁纾尽量放平心态,在梁棠再一次靠近时,不再躲了。 “太子。”宁纾微一行礼。 梁棠见她也是一身红色喜服,眉梢眼角微微浮上安心的意味。 “这几日,你是不是躲着我?” 宁纾赶紧否认:“怎会?太子多想了吧。” 梁棠目光落在宁纾脸上,片刻才道:“那就好。” 他脸色深沉,目光放远,盯着都城的方向:“晋国以议和诓骗我们,以至于母后遭受了很大的非议。再加上晋宁两国使者即将齐聚都城。所以我们的婚礼不能大办。实在是委屈你了。” 宁纾又不是孟季,要是在成亲前完成任务,她可就回十三年后嫁晋成了。自有盛大婚礼等着她。 “不委屈。国事要紧。”宁纾随口答。 梁棠点头表示赞同,又道:“那日夜半,我来找你,是因为涉及男女私情,不便为大夫所知。” 他目光湛湛看着她:“那些画,你都看了吧?” 宁纾心里喷血,脸上就带了些不自然:“太子有心了。” 这兄弟俩,一个处男,一个痴汉,梁国可真有意思。 “不是我画的。”梁棠脸色一僵,咳了一声:“东西是从淄台搜出来的。” 淄台?! 是梁樾画的? 据她所知,在泮宫遇袭之前,孟季与他并不相熟。 可画是从孟季小时候一直画到现在,那岂不是说明梁樾一直在偷窥她? 宁纾不由得脸色白了白,梁樾果然自小就是个魔鬼,亏她还以为他现在是什么小白兔! 梁棠见宁纾的反应,心下稍微安了安:“梁樾母子二人觊觎你,非一朝一夕。你既是我妻子,这事情必须跟你通气。以免你我之间有所误会。” “什么误会?”宁纾问。 梁棠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他曾在子郡救过你,而且此次从宁国求援,解了季氏之危。这些,我会去感谢他。但是,” 说到这里,梁棠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对宁纾说:“回都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再过问他的事。” “殿下,是要找王子樾的麻烦吗?”宁纾问,“因为这些画?” “怎会?他现是宁国的走狗。我可没资格对付他。”梁棠也似憋了一口气:“不过晋国肯定会针对他做什么,到时候就不是我们能参合的了。你也别管他们。” 此刻被梁樾行径吓着的宁纾,当然赶紧答应:“我知道了。”她只想赶紧哄梁樾说出“我爱你”就走人。 有个时时偷窥你的人,真是太吓人了! 梁棠说完想说的话,瞧见季武子过来,便停下话题,与宁纾说些关于婚礼前高襟之祀,可能晋国使臣会来参加的事。 “主使是晋国大夫伯宗,此人深得晋王宠信,极为骄横。他过去也出使过不少地方,所过之处,皆是民怨沸腾。或许,晋国派他过来和谈,还是想寻隙再次开战。” 季武子走近,赞同梁棠的话,“太子说的不错。我们派去前面的侍从刚刚回禀,晋国使臣仍在城门处堵着,说是在等另一位副使。大王也好,我们也罢,还有等着进城的诸多人,都卡在城门,不得动弹。不知那位副使究竟是何人,好大的架子!” 梁棠见季武子对晋国敌意颇重,便不再出声,抬头数着日头。 季武子自己数落晋国,说了几句也没什么意思,便也作罢。 日头渐高,梁国毕竟在南方,春天的太阳也有些烤人。宁纾一行人等,待在城外进退不得,等得心烦气躁,人人都没什么好脾气,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 季肥更是待在车里,不时派人往返城门处探查,派人的时间间隙越来越短,显示他越来越烦躁。 作为亲晋代表,梁太子棠不会讨没趣,跟宁纾说完想说的话,也是龟缩在车里,不再出来。 曲却是为梁越担心起来:“女君,太子方才所说,是要对王子樾做什么么?” 宁纾回想起昨夜做的梦,梦里被梁樾纠缠不得脱身的恐惧,令她后脊生寒。 见曲为梁樾站队,宁纾叫她把梁太子棠送来的画匣子找出来。 果然,最近的两张画,一张在泮宫附近,正是她撞见梁樾被人约春的那天所穿服饰。一张孟季是做新婚打扮,可是神态却与孟季有些微妙差异…… 这两张,画的不是孟季,是她,宁纾。 当时在泮宫附近,只有她和梁樾二人,所以,此画必定是梁樾亲笔所绘。所以梁棠说的是真的,梁樾自小就对孟季有病态的偷窥、占有欲! 宁纾脸白了又白,瞬间想起梁樾临走前问她的:“那等艳事,我从未有过。你呢?” “你呢?” “你呢……” 当时听这话,感觉到冒犯,此刻回想起来,简直有点可怕。 梁樾临行前的一吻,现在回想起来,仿佛是被毒蛇的信子触了一下,冰冷致命。宁纾不由得鸡皮疙瘩顿起,浑身一颤。 就在这时,却听车外嘈杂声一片。越发令人心浮气躁。 她唰地拉开车帘:“何事?” 车外侍者回禀:“有一人一马,自西北驰来。” 这有什么稀奇?值得他们这么喧闹?! 宁纾不愿再待在车里了,这段时间因为和梁樾接触,渐渐褪去的恐惧心理,再次拉到最高值。梁樾是多么可怕,多么疯癫,她知之颇深,尤其是对待得罪过他、冒犯过他的人,梁樾从来都是心黑手毒。此类故事,在宁国那些遗老遗少中间流传甚远。 若是,她真是孟季,孟季又嫁给梁棠,待梁樾上位后,又会遭到怎样的打击报复,简直不敢想象。 而梁樾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去救她,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去吻她,回想起来,狂乱的后怕,如潮水汹涌灌入狭窄的车厢中,似乎要令她窒息。 宁纾打开车门,却见连季肥梁棠都下了车来看热闹了! 这一人一马,是多神奇? 宁纾朝西北极目望去。 只见烈日灼目之下,原本被堵在道路上不得进城的诸多人等,如见了苍鹰的野禽,纷纷撤离躲避,逃出直通梁都的直道。仿若那里是什么巨大危险所在! 一人一马在青山掩映,水圳蜿蜒下,卷起尘烟自西北而来。 宝马金羁,翩翩游侠儿! 其人,手擎一旗,旗上一个篆体“晋”字张牙舞爪。虽只单骑,但大国强军的气势,已经喷薄而出。 其人未至,而诸人逃散! 季武子脸色有些发白:“真骁勇也!” 梁国境内民生凋敝,盗匪、乱民颇多,即便是权贵季氏也不敢几人结伴出行,更别提小门小姓普通黎庶了。 可这不过一人一骑,明显是从季氏与晋国的战阵过来的,竟然持一旗横穿直入梁国腹地!这人胆气、气势,还有晋国的威势皆令人心惊胆跳! 这等勇士不知晋军中有几樊? 近了,近了,马蹄声,声声踏在诸人的心尖上,那人的容貌,神色也渐渐清晰。 宁纾的呼吸都快停滞了,心砰砰砰……那个人他是,他是——晋王子成!她的表哥,夫君! 季氏与梁太子的车队没有让出道路,挡住了晋成的去路。 “勇士!”季肥含笑走过去:“可是晋使有信?我家王上已在城外等候很久了。” 走近了他才看出,这骁勇之士相貌颇为年轻,只是身材高大,令人忽视了他是个少年的事实。 当下季肥不禁起了爱才之心:“若晋使需待时间,壮士不若在此饮杯薄酒再去禀报。” 按照一般的套路,喝了酒,接着赠送宝剑,再于城内设法招揽,赐予重金美人,就成了。 却不想,那少年勇士,微微笑,傲然道:“多谢大夫。不过本使要事在身,等入城后再去季氏叨扰。” 本使?! 此言一出,众人俱惊! 晋国的副使,此次撕破合议偷袭子郡季氏的主谋! 季武子面色由白转红,忿忿欲出言,被季肥拦住:“原来是晋使当面。既是国事在身,那我们入城再聚吧。”说罢,命众人让出一条路。 晋成点头冲季肥致意,一扬马鞭,旋即飞驰而去。 一骑绝尘,但雁过留声,季氏诸人并梁棠开启了议论纷纷。 “晋使竟敢孤身执旗入我腹地!此时尚未和谈,仍是战时!是欺我国无人吗?”季武子愤声。 季肥问梁棠:“太子与晋国王室颇为熟悉,可知这个晋成的情况么?” 梁棠摇摇头:“只知道是晋王之子,往年在周天子处任职,不久前刚刚回晋从戎。” 既然晋使入城,很快交通疏散,梁太子棠的迎亲队伍终于浩浩荡荡驶入梁都,于日暮前,终于紧赶慢赶进了梁王宫。 宁纾方才将自己所携嫁妆搁置下,梁王宫就出了件大事。 晋使宗伯向梁王索要美人,他要的是梁姬——梁樾同母亲姐,大谏州吁之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所嫁非人 第十二章: 宁纾会知道,是因为梁姬的再次上门,哭诉求助。 梁棠提醒得很及时啊。 她凭什么觉得孟季会帮她呢? 因为孟季喜欢梁樾? 可笑! 她的夫婿是大谏州吁,比起宁纾来,更应该去找他才对。 “晋使太过分了。公主最好再去求求大王。拉上大谏一起,好好跟他说。” 梁姬微微一愣,眼眶一红:“大谏家里从头至尾都对这门亲事反对,巴不得婚事出乱子。父王那里,王后已经同意了,那么父王同意,是迟早的事。王后一向针对我们姐弟,有她出面,孟季,你知道的,王后对我们姐弟做的那些事,有多龌龊有多刻薄,你都知道的是不是?孟季你帮帮我好不好?” 夫婿、兄弟、亲爹都指望不上,宁纾想了想,梁姬是怪可怜的。 没头苍蝇找上孟季的门,也就情有可原了。 可是夫婿、亲爹都不帮,她一个外人更没理由帮了吧。 “我即将成婚,与太子不能见面。而父兄又在宫外。除了本家的姑嫂,也见不到什么人。恐怕对公主爱莫能助。” 梁姬终于泪水直落,哭了:“孟季,我怎么办?孟季我该怎么办啊……”她哭着哭着,萎地捂着脸哀哀地哭,瘦弱脊背一耸一耸的,看得令人不由自主同情她。 宁纾看着她,回想父王。面对这样的美人,这么柔弱无骨,这么无助悲哀的美人,难怪会倾其所有,只博美人一笑。 明知以后的梁姬会是妖妃,会做下滔天罪恶,但是现在这个弱小可怜的小美人,可怜巴巴地找自己这根救命稻草,被需要被哀求的感觉,十分沉重。拒绝她后,仿佛有种把她推进深渊的负罪感。 宁纾看着梁姬因哭泣打嗝而颤抖的背,把原本打定的喊曲进来送客的话,给咽了下去。 梁姬哭了很久,而宁纾始终一言不发。 “因为母亲地位低贱,所以我与阿樾自小寄人篱下。我们处处不敢惹人眼目,只求一夕平安。只是不知道为何阿樾会突然去为宁国张目,从而开罪了晋国,令我遭此无妄之灾。”梁姬止住眼泪,抬着微肿的眼皮看向宁纾。 这话说的怪异。 宁纾从梁姬的目光中,看到隐含的怪罪,心里咯噔一跳——梁姬是以为梁樾引宁国入局,是为了解季氏之危,是为了孟季?! “他是为了……”说到这,宁纾卡壳,为了黔首?说出来好像很可笑。也没人信。说不定梁姬会以为她消遣人。 “此间原因,等王子樾回来,公主不妨问上一问。” “好。”梁姬擦了擦眼泪,直起身:“今日在孟季面前哭成这样,叫你笑话了。实在是我在宫里没什么人说话,唯有跟你亲近一些。” “公主的事,我爱莫能助。但是公主愿意说给我听,我岂会笑话。” 宁纾见梁姬不再纠缠,略略松了口气,说了场面话。梁姬虽说目前还不是妖妃,但叫她心无芥蒂帮忙,她可做不到。甚至,要没有在梁樾先前的救命之恩,她非落井下石不可。而出了孟季居所的梁姬,渐渐挺直脊背,眼泪渐收,红肿的眼皮下浮现出狠戾的色彩。 她站在廊檐下的阴影里,用力地咬唇,直到鲜血染上嘴角,仍不松口。仿佛如此这般,就能抵御心底阴暗带来的无边无际的细密生长。可是,事与愿违,越是疼痛,方才孟季站在那里不为所动的模样越发清晰,清晰到孟季身上所着的衣衫的纹样都清清楚楚——凤鸟,是太子妇的规格。 仲春是孟季与梁棠的婚期,同样也是她和州吁的。而晋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她已经做好嫁人准备的时候,来了,并向父王索要她。 为什么?!为什么同为待嫁,孟季能够得偿所愿,而她却连安安稳稳嫁个说得过去的夫婿都这么难? 如果晋使没有这时候来,那么她就不会遭此横祸。如果晋使不来,战争继续,那么季氏覆灭,孟季必被梁棠抛弃。那么以泪洗面,孤立无援,暗无天日的就不是她。穿着嫁衣欢喜待嫁的时候,她也不会如孟季这般冷血,她说不定会留她做个侍女,若是阿弟真喜欢,送他也可以。 可是,没有如果。 现实就是,宁国插手和谈,晋使来了。孟季要做太子妇,而她被州吁抛弃,即将成为晋大夫伯宗的姬妾。 这一切,都是因为宁国。因为阿弟。他救了季氏,救了孟季,得罪了晋国。所以晋国才会用她来羞辱他!没有人能救她!父王不会,州吁不会,孟季,她那样求,那样哭求,居然毫无用处! 梁姬再也忍不住阴影下的阴寒,她跨出一脚,站在阳光下。南方仲春,中午时分猛烈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快要睁不开,干了的眼泪糊在脸上,刻意做出的微笑表情都牵扯得,微微有些扭曲。 没有人救她,没有人可怜她。她要可怜她。因为她从小就在苦水里泡大的,她想帮帮她。也让那些高高在上,不知艰辛的人,尝尝,什么是羞辱的味道。 梁姬走回淄台,写了封信,命侍从奉递去晋使的馆舍,交给伯宗。 侍从奉微有些紧张:“公主,王子已经在路上了。不若咱们再寄一封信催催?总不至于认命了。” 梁姬苍白着脸,越发显得嘴唇殷红,唇畔勾着淡淡的笑。看得侍从奉越发心疼:“王子上封信说他会在太子婚前必定先行抵京。距今不过四天路程。总不至于那伯宗敢趁这四天对公主用强吧?” 伯宗自得了王后的应诺,居然趁宴饮后酒醉,差点闯入淄台,吓得公主夜不能寐。即便是遭到梁王斥责,伯宗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色鬼,竟还诬赖公主容色惑人,并非他的错。甚至第二天遣人来说,他会参加高襟之祀,邀公主仲春之会! 恬不知耻!老贼! 可是公主今日居然给伯宗写信! “公主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侍从奉不肯递信。 梁姬向来柔弱,连对寺人、宫婢都是温柔,侍从奉实在不忍心:“再寄封信去沿途驿站催催王子吧。” 梁姬终是落下泪来:“来不及了。伯宗有什么不敢的?高襟之祀他既说参加,就一定不会放过我。”说到这里,她泪眼朦胧,目光落在侍从奉的眼睛上:“晋使羞辱我们,人人怒不敢言。我只能自救。你要帮我。好不好。” 侍从奉在梁姬的示意下,打开竹简。上面的一个字也没有,只有胭脂唇印一枚。他看得脸上血气上涌,目露异色。 梁姬轻轻附在他耳边:“奉,你要帮我……” 宁纾自梁姬走了之后,遣了曲去打听有关晋使的事。很快得了不少信息。几乎都是正使伯宗的,有关晋成表哥的几乎没有。 伯宗此人列国闻名,惹是生非、好色如命。入城当晚的梁宫宴上,不仅口出狂言,侮辱梁国上下君臣,还一夜连御王后所赐宫人数名后,将她们退回。口称,相貌丑陋,闻梁姬公主美貌,求赐。在梁王没有应允的情况下,夜闯淄台。 宁纾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也太凶猛了!这伯宗没见过女人么?这哪里是大国上卿,一国使者所为?” 她想起,在梁樾临去宁国之前,她还恶意嘱咐他,去了中原大国,行为检点一些,以免祖国蒙羞。可这晋国乃是周天子分封的大国、宗室之国,派来的使臣,简直……是不堪入目! 曲喏喏道:“可王上几乎日日赐晋使宴饮,诸位朝臣都陪着。宫婢们都吓怕了,不敢近前侍奉。结果他居然发怒,拔刀相向。可王上和卿相们都敢怒不敢言。” 这根本不是来议和的,分明是来惹事的。 宁纾想了想。或者说,在晋国眼中,梁国本就是嘴边肉,若不是宁国插手,梁国上下君臣,皆是俘虏。所以伯宗才敢这么作。 或许等宁国使臣到了,晋使才会开始准备议和的事,现在不过是在发泄停战的怒气罢了。那么说,梁姬的遭遇,也很是正常,谁叫梁樾现在是晋国的眼中钉呢。 “可有副使的消息?” 曲摇摇头:“那个副使除了进城的时候,叫王上等了很久,后来再没做过妖,不过他与伯宗一样,不把王上和卿相们放在眼里。每次夜宴都来,却从不饮酒。王上所赐,都不接受。” 这般听起来,在梁王心中,晋成表哥应该比伯宗更加可恶吧。 宁纾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晋成表哥饮酒,一杯即倒,这个是秘密。 她记得是在一次晋宁秋盟,她跟着父王去了徐关,第一次见到晋成表哥。那天猛瞧见晋国的军阵威武整齐,不同宁国的异样感,令她这个深居后宫的小公主感到既新鲜又恐惧。以至于晚上没睡好,四处溜达,却碰上有侍从偷换了会盟宴饮上的酒。 她以为是有刺客,或是宫廷秘闻。忧不敢言,悄悄观察,竟是被已经崭露头角的新战神——晋王子成所饮。宁纾一整晚盯着他猛看,等着他七窍流血,或者昏迷不醒。但是却发现他不仅没事,反倒欢饮达旦,神采奕奕。 宴席结束后,她偷了那壶酒,尝了尝,发现是——水!新战神,居然在会盟上,喝假酒!她简直懵逼了。更令她懵逼的是,晋成表哥亲自找上门,用刚射下的大雁,换他的酒壶。 大雁,是求亲的礼物。 宁纾不敢收,发誓不会说出去假酒的事。 晋成表哥却说:“今日我向姑父求亲,他却趁机招揽会盟诸国的勇士。说谁能射中首雁的眼睛,就将宁纾公主嫁给谁。” 宁纾一急,怎么能这样?!神射手是圆是扁,年纪多大,有没有娶亲也不管了?!父王果然是时刻运用帝王心术! “我一瞧,满场的人物,各个架起弓箭,天上大雁纷纷落地。心中十分着急。生怕你所嫁非人。” 宁纾急死了,又生气:“谁射中了首雁?都是你惹得祸!若是我真所嫁非人,母后不会饶了你的!” 晋成表哥温柔一笑,轻轻道:“射中首雁的人,已经得到宁王允婚。但是,他还是想来问问新娘子,肯不肯嫁。是不是所嫁非人?” 想到此处,宁纾瞧了瞧天色,只见今日月明星稀,嫩柳细花,约有清风柔柔。虽是春日,却仿佛身处金秋。 她自那时起,就想着成婚后,与晋成表哥一同春日赏花煎茶,秋日射箭围猎。可惜她死了。 “今晚王上宴请晋使了么?”她突然很想见见他,就一眼就好。 “是的。”曲回答:“主公与武子也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衣服呢? 既然季肥和季武子也在,那么万一露了行踪,也有了借口。 她跟梁姬所言,这几日只见到本家姑嫂,是实情。除了姑嫂外,只有王后派来的宫妪了。这几个头发花白的宫妪,时刻盯着她的举止。夜半溜出去,必会被发现,有了借口至少不惹来非议,省的麻烦。 宁纾换了宫人的服色,带着曲往宴会处去。 饮宴隆重,远远的就听见丝竹绕耳,仿若盈盈星子坠落凡间。正值此时,溶溶月色、柔柔风,正是人间好风景。 不知道此刻刚从周天子处回来的少年郎,是个什么样子?她以前总是想着与表哥未来一起如何如何,此时却有机会去参与他的过去。 这般想来,系统虽然不做人,但也是给了她一个意外之喜的。 宁纾踩踏着梁王宫中的石板路,一声一声的清脆“咚咚”声,仿佛泉水,流进了心里,甜甜的,也慌慌的。离宴会越来越近,这泉水声就越来越大,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她的心尖上。 她要见到晋成表哥了。 这世上,这十三年前的梁国,唯一的亲人,是她的夫君。 行动间到了宴会殿外,里面丝竹舞乐,人声和乐,宁纾仔细分辨,却听不清晋成表哥是否有说话。 见自家女君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曲只当她是婚前心里恐惧,又是所嫁非所爱,越发思念家中,便建议道:“女君。饮宴尚未结束,主公与武子一时不得出。我们不如去寻季氏的仆从,那里有人伺候,女君也不必担心暴露身份。” “不必。”宁纾摆摆手,她只想见一眼,一眼就够了,哪怕晋成表哥看不到她。她现在是梁国的孟季,不是宁国的宁纾,所以一眼就足够了。 “王后派来的宫妪现在说不定已经发现我溜出去了。为免给父兄惹上麻烦,我们一会就回去。就算说不上话也无所谓。” 宁纾的话,平平淡淡,却令曲更加难受了了。自从王子樾走了以后,女君就一直怪怪的,尤其是看了太子殿下送来的画以后,女君更是夜间辗转反侧。如今王子樾的姐姐梁姬公主找上门来,女君碍于太子不能去救,心里得是多难过?所以才渴念父兄吧。 找到了! 躲在窗牖外的一株紫薇树后,宁纾终于找到了晋成表哥——他端坐在梁王下首,峨冠博带,偶尔与梁国人等交流,大多是静静地观察,在一众酒色之徒中,一人独醒,非常之显眼。 有衣着单薄的美人凑过去谄媚,他不予理睬。有荒唐醉汉过去敬酒,他亦不予理睬。有梁王不时垂询,他温温有礼。 丝竹之乐仿佛听不见了,长袖舞女的衣袂仿佛也不能遮挡视线,全世界都不见了,这茫茫深夜的月光下,只有那个人,如珠如玉,忽明忽暗。他的神色、他说话的口型,虽然看不清,但是宁纾的耳朵里仿佛却听得见他的声音。 这个世界糟糕透了,这十三年前的时空糟糕透顶,可是这一刻,宁纾却觉得,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让她整个心都甜化了。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人,恰恰是她的夫君呢? “嗬!你们是哪里的宫人,竟然在这里躲懒!竟然不进去伺候贵客!”一声带着醉醺醺酒气的呵斥突然从背后响起,吓了她们一跳。 宁纾转头一瞧,是个面色潮红,喝多了的中年官员,看服色不是梁国的,应该就是那个晋使伯宗了。 这人,她作为宁纾的时候见过,是晋王的佞臣兼弄臣,十分上不了台面。但是如今在梁宫里搅风搅雨的,十分难缠,她自不会多生是非。 当即带着曲,微微一礼:“上使教训的是。小人这就进去伺候。”说罢就要绕过他,离开。她不过是骗个醉汉罢了,哪会真进殿,刚绕过去,就转脚往自己的居所奔。 忽地一个大力拽住了她。 是伯宗! 他瞪着满是色气的红眼睛,冲她脸上喷着熏人的酒气:“小贱人敢骗本使!?伺候?不如,就在这里伺候本使吧!” 说罢,拽起宁纾就往地上扑。 曲吓得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去叫人,可是女君是太子妇,被人围观为上国使臣轻薄,必会遭到无尽的羞辱,一生都要毁了! 如果不叫人,这伯宗老色狼便要得手,女君该怎么办? 她咬咬牙,抱住伯宗的大腿,压低嗓音哭求:“上使放过她吧。小人伺候上使!” 却被伯宗冷哼一声,一脚踹在她的肚子上,“滚!丑妇!” 伯宗也是战阵之人,虽是年过半百,亦是力气很大。曲被踹得,只觉腹脏剧烈疼痛,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可是她不敢耽搁,撑着身体再次向女君的方向爬——不能让他得手,这里据宴会不远,而晋使又是众人焦点!万一被人看见被晋使侮辱……曲心胆俱丧,涕泪横流…… 却听“咚”一声,晋使伯宗应声倒下,女君挣扎站起,一脚踢开他。虽是衣衫凌乱,却是一脸镇静。 曲目瞪口呆,盯着女君手上的石块,上面暗色的血迹,是晋使伯宗的。 她脸上血色尽退,心头狂跳,就要跳出嗓子眼了。她连滚带爬,脑子一片空白,奔到晋使伯宗跟前,伸出手指放置他的鼻端。 还有气。 曲稍松了一口气,继而冷汗渐出,恐惧再起:“女,女君……你打伤了他。” 宁纾点点头,理了理凌乱的衣衫:“此人死不足惜。” “可是,可是他是晋使……”曲的声音都抖了,手脚彷如浸在冰潭里:“他醒了,我们就完了。” “所以,我们快走吧。”宁纾不以为意,扔了那带血的石块。 “女君,你怎么敢打伤他。他……”曲恐惧极了,她腿脚发软地站都站不起来,她见自家女君这幅镇定模样,实在想不通:“晋使不是全然醉酒,他记得我们的模样……” 宁纾想了想:“也是。那就杀了他。” 曲魂飞破散,一把抱住宁纾:“女君不可!不可!王上肯定会彻查!” “扒了他衣服。”宁纾吩咐。 曲愣住了,继而转念狂喜:“是!”伯宗没了衣服出丑,就算是醒了,也不敢大张旗鼓追查两名宫婢,只会对大王发火有刺客。而众人知道,也只会以为是有人看不惯他□□宫闱,戏弄他。妙计妙计! 两人做好一切,将伯宗拖进树林,扔了他的衣服,正要回去。 却正好碰上宴席结束的人流。 宁纾和曲不敢乱走,怕引起注意,便低头站在路边,好似普通经过的宫婢。 人流繁织,摩肩接踵。 人语交杂。 可是,低着头的宁纾,余光瞥见一人的腿脚,就牢牢地锁住了,看他由远及近,由近及远,由远及近? ? “你。”他说,低醇的声音直击宁纾心灵深处。 “王子。”宁纾僵硬地行礼,心脏却要从口中跳出。 “你可曾见到我国使臣?”晋成问。 宁纾僵了僵唇角:“未曾。” 晋成“嗯”了一声,转步而去。 宁纾的心也跟着他的步伐远去了,她好想抬头看看他…… 一夜之后。 疼痛。 伯宗感觉不仅是宿醉之后熟悉的疼痛,还有隐隐的血腥和陌生的痛感。还有浑身发冷。 这是怎么了? 他睁了睁眼睛,却见稀疏的柳木和微微有些亮的天色。 他怎么睡在外面了? 那些梁国的婢女要好好抽鞭子了,竟然看他宿醉,放任不管?! 特别的疼痛,令他摸了摸后脑勺,借着微亮的天色,一看——是血! 他受伤了! 瞬间昨夜的记忆一起涌上心头,那个宫婢! 可恶!居然敢反抗上国使臣!敢袭击他! 他要找梁王,彻查! 抓住她们,剥皮抽筋! 怒火中烧的伯宗,坐起身,刚要站起,却惊觉——衣服呢? 浑身凉飕飕,是因为衣服被扒了! 赤身裸体,叫他如何见人?! 恐怕要成为笑柄!在梁国丢了晋国的人! 他可以想象,如果被传了出去,这些天对梁国的骄奢淫逸都会瞬间化作笑话的背景,令晋国蒙羞,回去之后必定会被宁国使臣传扬的世人尽知,届时大王如何对待他,可就不好说了。 那两个贱婢! 叫他抓到,定要让她们肠穿肚烂,五马分尸! 只是,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回馆舍? 最好不能让王子成知道。 伯宗急的连后脑勺的伤都无暇自顾。眼巴巴躲在树林里,等着落单的侍从经过,要半路截衣。 一番折腾和慌乱之后,伯宗终于回到馆舍,却是当门碰上要出去的王子成。 “大夫昨夜何处去了?叫我好找。”晋成一脸戏谑:“为何会着寺人的衣衫?发生了什么事么?” “哈哈哈,”伯宗干笑两声:“梁宫美妇众多,昨夜荒唐,不值一提。”说着他甩了甩身上不合体的寺人衣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情趣,情趣。王子年轻,不懂这个。” 晋成笑笑,便向伯宗告辞,乘车而去。 这个态度,明明很是正常,但是伯宗心里有鬼。 为何,王子成没有多问几句? 为何,他清晨方回一身狼狈,却不见他惊奇? 莫非他知道什么? 不可能,一定不可能,王子成若是看到他赤身裸体在小树林,怎会不管他?不管他,就是不管晋国,不管大王体面! 一定是自己疑邻盗斧!这个王子成平日里总是看他不起,所以他才会疑神疑鬼。 伯宗松了一口气,却仍是七上八下,隐隐有气——那两个贱婢!梁宫的贱婢! “上使,梁姬公主遣人送了一封信来。”侍婢胆颤地呈上梁姬的竹简。 伯宗抓起竹简,叫人将这侍婢带下去打了一顿,方才有心情看信。 信,只有一个唇印。 伯宗冷笑:早就听闻这个梁姬,美貌,却□□,处处勾搭权贵妄图攀附。今日一见果然。不过如此一来,他却没了兴趣。他出使梁国这么多天,处处惹事,甚至如今还为此受伤,一是自己放纵了些,更多的是要逼梁王忍无可忍,再起纠纷,好寻衅开战,堵宁国的嘴。 没想到,梁王这个老不要脸,生的公主也不要脸,居然真的顺杆下来了! 他忽地眼珠转了转,等到日暮时分,王子成回来,找到他:“王子成近日为国事奔走,非常辛苦。也没个消遣。明日就是梁国的高襟之祀,不禁淫奔。王子不若与我同去,见识一番。” 本以为要多费一番唇舌,劝说这个小刻板,却不想,王子成答应的很是爽快:“好。” 伯宗:? 晋成回到居所,翻出当县县令呈上的太子妇,季氏女君的画像,回想起昨夜遇见的那个宫婢。 很大的胆子,竟敢杀上国使臣。 不过这个伯宗所为,荒唐却毫无作用,明日的高襟之祀,他需要亲自出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高襟之祀 夕阳西斜,晒过的廊檐微微散发着木头的味道,昏黄的大殿里,王后派来的宫妪絮絮叨叨的训责女君的声音,才堪堪停下。 恭敬地趴在地上,装作认真听训斥的曲,只觉得这声音好似她家中磨豆子,一磨磨一天,刺耳又有韵律。有一种安心的味道。 因为,一整天过去了,那个作天作地,搅风搅雨的晋使伯宗,毫无任何风吹草动。 曲终于放下心来。 送走宫妪后,紧张的情绪一下子,曲这才觉得腹痛难忍,她昨日挨了伯宗狠狠一脚,回来发现青紫一片,匆匆抹了药膏,也没再管。可是现在,五脏六腑仿若烈火灼烧,又似被舂米棍捣烂,疼得她浑身发抖,细密密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曲忍不住,疼哼了一声。 而女君似乎也跟她一样,毫无灵魂地听了一整天,直到此刻才从神游虚空中清醒。 “你受了伤,这两日反正也没什么事,好好休息吧。”宁纾心情很好,很好很好。 曲也高兴:“谢女君。”向女君行了个礼,捂着肚子离开了。 她又何尝不是?自从那个晋使来梁国后,从王上到宫婢,人人对他只能供奉,只有她与女君能将他羞辱惩治,而且他还不敢声扬出去,真是爽爆了。 曲欢欢喜喜自己做了无名英雄,回房上药,大殿内的宁纾箕坐着,反反复复地回想着晋成表哥昨夜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表情,唇边每一个弯曲的弧度,还有站在她面前,那么近,那么近。跟她说话时,她的每一个心跳,都仿佛在敲鼓。 他问她可曾见过伯宗。 她说不曾。是真的。自他出现,他一说话,她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只见过他。 晋成表哥,你知不知道呀!我有多喜欢你! 宁纾搓了搓微微涨红的脸,远远看一眼后,她本以为会心满意足,可是他突然的靠近,突然地跟她说话,直令她昨夜辗转反侧,今日魂不守舍,想起来就满心满心的欢喜。 可惜,她现在不是宁纾,是孟季。 哪里能再见他呢? 梁樾怎么还没回来啊?宁纾掰着指头,数天数,按照宁国到梁国的路程,约莫只能赶得上高襟之祀的第二天,梁太子棠与孟季的婚礼了。 新婚之夜,与大伯子定情,再来个“服毒自杀”,对于这个狗血剧本,宁纾表示很emmmmm……不错。 “女君,淄台的寺人奉,求见。”门外禀报。 淄台? 梁樾的人还是梁姬的? 宁纾走到门口,见到个身材瘦小,面色清秀的寺人。 “小人奉,见过季女君。”寺人奉恭恭敬敬行礼。 “何事?” “小人奉了主人的命令,给女君送信。” “你家主人?”宁纾接过竹简,一看,吓了一跳,居然是梁樾的字! 实话说,她对梁樾的字还是记忆深刻的。她与太子哥哥出逃宁国前,有门客偷来他的亲笔:“夫悖先王之命,傲新王之命吏,不自刎殉葬,冥顽不灵者,杀!若有从其私逃敌国者,必尽杀乃止!” 这心头狂跳,令宁纾拿着信,片刻看不进去一个字,只觉得满目都是鲜血和杀戮,手指微微颤抖。 “女君?”寺人奉低眉顺眼地提醒。 宁纾稳了稳心神,看下去,信上说:“我必尽快赶回,放心。” ??? 这是什么意思? 就这么一句? 没头没尾。 宁纾抓着光光一根竹简,看得莫名其妙。 寺人奉低眉顺眼地继续提醒:“女君明白的,之前与我家主人有约。” 有约? 宁纾突然记起来——仲春之约! 梁樾不是推到明年了么? 这是为了高襟之祀,跑断腿了吧?突然有种好笑,这奸相梁樾为了绿亲兄弟,风尘仆仆风餐露宿地跑来做奸夫,哈哈哈。 寺人奉留下竹简就走了。 宁纾把竹简摆在几案上,托着腮,看了又看,褪去了对梁樾字迹的恐惧,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说是信,可是信上并无称呼。但是孟季和梁樾之间的瓜葛实在不能见人,为了防止被有心人截住,不提名字,似乎也能说得通。 而且这竹简确实是宁国所产的湘妃竹所制。 一切都没有问题,似乎都很合理,为什么她觉得古怪,觉得紧张呢? 一夜过去。 是仲春的上甲日。 是日也,玄鸟至,阴阳之气相交。 五帝中的帝喾与简狄在“谋”这个郊外地方,行男女之事,受孕生出了契,这个殷商始祖。 自周家天下后,高襟之祀渐渐被中原变异,为劝耕礼。 在偏僻不知日月变迁的小国,这种祭祀还是受到了从上到下的重视。 尤其是苦于连年征战、人丁困乏的战乱之国。 梁王亲率卿大夫往南郊女娲庙,以太牢祭祀。连带着梁王后也领着诸多夫人一并去了。 伯宗特地穿了一身颇为风骚的紫色衣衫,带了玄色冠,把花白的头发包住,自以为年轻了很多,一出门,碰见长身玉立的王子成。 只见他不同以往的贵胄衣着,反倒一身毫无纹饰的束腰青色衫子,看不出身份。细腰长腿,明明一身的生人勿近,偏偏因为长得好,行动有礼,反倒成了浓浓的少年意气风发之态。 伯宗不由暗自嘀咕,莫不是之前王子成扮作坐怀不乱,其实早就嫉妒他左拥右抱,所以按耐不住,准备龙鱼白服偷偷搞一搞? 这样也好,他本就是准备了一份“大礼“给他。 “王子今日甚美。”伯宗大笑,与晋成走到一起。 晋成淡淡一笑,并不接话。 伯宗也不觉得恼,两人乘车并行去了南郊。 梁国的祭祀,举办得颇为盛大。 国巫乩带领着一群巫婆神汉,穿着色彩斑斓的古怪衣衫,带着吓人的面具,在奇特的鼓乐中,踩着具备各种象征意义的舞步,在烟火缭绕间,行动飘忽。 梁王不同与往日对晋使的体贴周到,此刻端得是肃穆。 卿大夫也没了惯有的慵懒脓包,真心实意地祈祷物产多丰,子女多丰。 有他们带头,其余人等皆是如此。 现场的气氛算不上神圣,倒多了诡异和肃然,令伯宗原本猎奇探美的高涨情绪,去了大半。 “王子,他们不仅邀了我们。”伯宗努努嘴,示意晋成看去:“那是陈国来采购梁国生铁的使臣,他也来了。” “这也便罢了。王子,你再看那边,”伯宗再次示意:“那不过是宁国的巨贾途径梁国,居然也受邀。除他意外,还有些小国公子途径此地,也在受邀之列。臣感觉,有些……” 晋成的面色不变,但是眼神也很是古怪。 伯宗把心声咽回肚子——他感觉,梁国人口稀少,全国上下发愁,于是路过的贵人都是被借种的好苗子。 妻女待客,生产后就是自家人口。 周文王当年被困在羑里,也不妨碍他老家里儿子频繁出世,最后达到一百多个,成为剪商的重要力量。 齐公子文,苦于家中人口稀少,以姬妾待客,也生了一百多个庶子,终于家族兴旺。 但是,这些都是百年前的事。 就算梁国蛮荒,此时也不会拿后妃与公主出来待客的。 若是真发生了,梁王以后也不必去列国会盟丢人了。就算宁国不嫌弃,他去朝贡也会被宁国君臣讥笑吧。 想想一国公主,等会就会被他伯宗用来待客,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梁王撕破脸的暴怒了! 伯宗越想越美,越发看着王子成开心。 “王子如此俊美,必有梁女自荐枕席。” 晋成却一直盯着季肥与季武子瞧,倒令伯宗碰了个没趣。正巧平舆君过来,伯宗抖了抖气势,走过去,重新开始他的恃强凌弱婊演。 宁纾此刻与梁王的公主们站在一处。对于国巫乩,她还是很好奇的。那个梁姬此时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好看罢了,怎么会在几年后变得妖气冲天?惑人心智? 国巫乩在巫乐中起舞,看上去还真挺有接近鬼神的感觉。 她捏了捏曲赠与她的符,这个东西有没有用? “季女君。”寺人奉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隔着临时搭建的帐篷,冲宁纾招手。 “女君?”寺人奉依旧低声呼唤。 宁纾终是冒着腰,走过去。 见她过来,寺人奉很是高兴,“女君,快随我来。” 她低声确认:“是王子樾回来了么?” 寺人奉肯定地点头:“王子请你过去。” 那封信,却是是梁樾的字迹。 梁樾,确实说定了仲春之约。 还有,他从季氏临行前,亲了她,说:“等我。” 现在他的寺人说他在等她。 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为什么她浑身感到紧张,隐隐有古怪,有危险的情绪呢? 宁纾犹豫了一下,那寺人奉却是急了:“女君快随我去吧。女君不想见王子吗?” 宁纾看了看最前方的梁王后,又看了看远处的外宾席。据说晋使今天都来了,那么晋成表哥也在。 或许,是因为,是因为晋成表哥在。 她却与那个奸相梁樾,去,野合。 当着夫君的面,去和别人…… 所以,才觉得古怪。 所以,才觉得紧张? 宁纾深吸一口气,总之,只要见了面,哄他说“爱她”,就能完成任务,野合?他想得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魂飞魄散 国巫乩的祭祀仍在进行,满场的傩舞,怪诞的象征道具和动作,配上烟火与巫乐,在惠风和畅的仲春之时,犹如泥土里萌生了荆棘,茁壮、野蛮。 宁纾尽管有犹豫,但是脚步不疾不徐,走了两步转出了王室祭拜的帐子,眼前一下子空旷起来。 寺人奉一直低眉顺眼,态度恭敬,他本见季氏女君似有疑虑,担心她不会跟过来,但是他按照公主所言,主动提及王子,果然她就跟着来了。 这些贵女各个痴迷王子,寺人奉早已不以为意。季氏女本应是王子之妻,因为钦慕太子权贵,弃夫改嫁。这也便罢,因为王子救了季氏,以致公主遇难,她竟然袖手旁观!她还是人吗?她有心吗?! 她不配王子的救命之情!这样脏心烂肺的女人,应当受到惩罚!而公主那样纯洁美好的人凭什么遭到那样的对待?! 寺人奉脸上的笑越发甜了,眼角眉梢尽是喜气洋洋,仿佛今日办成了一件大喜事。他弓着身子,给季氏女君引路。本以为她会亦步亦趋,却不想她提步转了方向,还招呼了他。 “我看这里不错,离祭祀也远。不如我就在这里等,你请王子过来吧。” 寺人奉脸上的笑容一僵,劝问:“女君可是脚疼?小人可以背女君过去的。” 怎么突然停下了?他自认天衣无缝。 宁纾摆摆手:“再往那边走,就是诸多外宾所在。人多显眼。”万一真撞见晋成表哥,她可真就对着梁樾,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寺人奉轻舒一口气,笑答:“正是因为人流复杂,才更为隐蔽。方便女君与王子相会。” 这寺人奉说的太过露骨,令宁纾脸色有些难看。 她如何不知道大隐隐于市。但是她是来哄梁樾的,又不是真来约会,万一真的太过隐蔽,引发梁樾某些带颜色的念头就不好了。 “我说的话,你没听到么?”宁纾皱了眉头:“请你去请你家王子来。” 寺人奉本以为这季氏女君色令智昏,言听计从,就如同那些觊觎公主的男人一般。此刻见她不走了,便不由得有些焦急,上来搀扶她,要背她:“女君,快些过去吧。王子一定等久了。” 宁纾被他的手一碰,下意识挣了一下,没挣开寺人奉的桎梏,心里咯噔一下,非常不对劲! 虽然她与梁樾接触不多,但是不管是十三年后的摄政拒绝宁国那帮奸佞的各种美色贿赂,还是如今的王子樾:“女君上次相约,樾一时没有答应。” 俱是自负自恋。 星夜奔波过来给兄弟戴绿帽,可以理解。但是跟孟季约会,猴急到派寺人过来强背,根本不可能! 宁纾气得一脚踢在他腿上,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动手抓我?!” 寺人奉疼得龇了龇牙,收回了手,依旧低眉敛目:“小人不敢!是,是小人怕王子等急了。小人错了!望女君息怒。女君还是赶紧跟我走吧。” 话是软的,态度是强硬的。 宁纾息怒了,她笑了笑,目光放到他身后:“太子殿下,你怎么来了?” 寺人奉一惊,转头便要下跪。 下一瞬,发现,哪来的太子棠?空空如也! 是季氏女骗他! 他暴露了! 寺人奉来不及想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只知道,如果不能及时把季氏女送过去,公主即将面临灭顶之灾! 他目眦欲裂,肝胆俱焚! 转身去追前面一路狂奔的季氏女! 眼看着离王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寺人奉快绝望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和公主两人的下场,他死不足惜!公主如何能受他连累?! 宁纾狂奔气喘吁吁,眼看就要到王帐,心里的恐惧逐渐褪去,而气愤愈隆,她已经盘算好如何惩治那个寺人!还有他背后的主使!淄台的寺人,一切的阴谋,不是梁姬也必定与她有关!那封信也必定是遭过裁剪的!甚至,并不是给她的!这事,她跟梁姬没完! 近了近了! 却见王帐生变! 密密麻麻的人群四散开来,不停有人在喊:“刺客!刺客!晋使遇袭!” 晋使?什么晋使? 伯宗还是晋成表哥? 怎么会遇袭的?发生什么事了? 宁纾来不及思虑,随手抓个人问:“哪个晋使遇袭了?是不是正使?” 那人白着脸:“副使遇袭。那个晋国的王子遇袭了!生死不知!” 生死不知?! 怎么会生死不知的呢? 晋成表哥,在她记忆里从未有过生死不知的情况?!难道又是因为她穿了孟季? 心底蓦地一凉,宁纾被人群一挤,便听寺人奉阴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女君跑的真快,小人差点跟不上了。” 宁纾嗤笑一声,瞥了一眼在不远处,忙于调动人手的王后,对抓住她胳膊的寺人奉说:“这里虽乱,但你若是敢用强,也多的是人证!你背后主使之人脱不了干系!” 寺人奉瞳孔一缩,摇摇头,正对着宁纾的脸,轻轻道:“女君哪里的话?女君分明是自愿与小人走的。” 这话简直是匪夷所思,疯了吧这寺人?宁纾刚要抬手扇这个不知好歹的贱人,却发现自己手毫无力气,脑子也开始混沌了,只看得清寺人奉的口型。 耳边响起寺人奉惊叫声:“季女君受惊晕过去了。小人送她去一旁歇息!” 宁纾内心的惊惧瞬间拉到最高,可是眼前一片模糊,只感受得到寺人奉扶着她往外走。 她想叫,想喊,却毫无用处!这些混乱的人群,自顾不暇。 梁太子棠在远处遥遥看到后妃处的动静,只是妇人女子胆小,遇上行刺,少有镇定。晕倒者不乏其人。见孟季晕了,有寺人服色的人伺候,他便也不以为意。因为他现在简直是焦头烂额。 梁棠脸上的冷汗混着一上午太阳烤出来的油,黏腻在脸上,又痒又闷。可是他来不及擦,他好似个没头苍蝇,四处带人去搜捕刺客。又不停地被晋使伯宗派人找去责问。 父王,早就吓得昏倒了。 如果,如果晋王子成真的有个什么,宁国就算出面,晋国也不会放过他们了! 梁棠忍着惶恐,拖着迟缓的步伐,往晋使的帐篷探望,却被告知晋使已回馆舍,若梁国有心,可多请些巫医来给晋王子成跳大神。 话说得很不客气,语气鄙夷! 简直说,是连大夫都不相信梁国的水平了。 梁棠擦了擦汗,转目看向一旁的季武子。 季武子一凛:“臣负责安保事宜,一应人等皆是来历可循。不知道刺客是如何混进来的。” 梁棠听了,目露怀疑,“我知道晋使所作所为,不可忍。但是宁国使臣过两天就来了,议和就快开始了。怎么就按捺不住了呢?忍一下又如何?有没有一点大局观?” 季武子眼见太子将罪过扣在了爱国人士头上,怀疑他和平舆君一样,依旧是站在晋国和王后一方,带节奏,趁机收拾反晋派。便也不做声。 梁棠痛心疾首,忧心愤愤中,晋使的车马已经回到馆舍。 伯宗和一个快要死的替身待在一块,只觉得血腥气快要淹死他了。 他一路连声催促,直把嗓子都给喊哑了。旁人不知,只当是他着急王子成的伤势。 到了馆舍,伯宗将医者派了去为那替身吊着命,自己躺在榻上,摸着额头,回想在南郊的事。 他刚接到梁姬的口信,说已经准备好在水榭处等他了。正打算引王子成过去享用美人,却得到他遇刺,生死不知的消息,简直吓得他魂飞破散。 还未等他赶去帐篷,就被一个侍卫拦住了。 他刚想发火,仔细一看这侍卫竟然是王子成! “王子没有受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伯宗只觉得自己浑身冷汗,都能洗澡了,庆幸不已。 晋成道:“刺客是我安排的。受伤的是替身。上国议和使臣遇刺,开战理由足够。” “此间事情已了,我即将回国,引兵南下。” “王子妙计!”伯宗苦心做孽这么多天,梁国尽情逢迎,无处怪罪。而王子成,根本不管梁国态度,直接子虚乌有,栽赃陷害。令伯宗有些不是滋味。 王子遇刺,晋国开战毫无问题,但他之前设计梁姬,引梁王撕破脸,也成了废棋。 那边场面混乱,晋成不能多留,嘱咐道:“此后梁国之事,大夫要多费心。” 伯宗表示知道:“只不过,那刺客……”他还是忐忑:“会不会被查出来?” 晋成自信一笑:“梁国,不过三五日可下。届时,阶下之囚,有什么资格谈真相?兵者,诡道尔。” 伯宗大喜:“如此,我且为王子拖住他们这三五日!” 眼见季武子正四处搜查刺客,晋成似要隐蔽于市集再寻机出城,伯宗计上心头:“王子,我有一隐蔽地方,可暂时藏身。” 得到晋成应允,伯宗暗自高兴,一直高兴到两人分开,回到馆舍。而此时寺人奉,已经惴惴不安地等在伯宗提供的这处亭子外,很久了。 亭子四面封闭。里面本该是公主。他把孟季用迷药带了过来,便在这里等候晋使伯宗。 等了许久,也没见到人。他不由得不安起来。 莫非是被发现了?不会! 莫非是晋使放过公主了?不会! 就在他忐忑不安的时候,远远有几个人过来,正是晋人的打扮。却并不见伯宗的踪影。 寺人奉吃了一惊,迎了上去:“我家主人已经在内等候。不知上使,何时能来?” 不想,几个晋人二话不说,抽刀而出,直把寺人奉吓得连滚带爬,赶紧跑了。 跑着跑着,寺人奉哭了,也不知道是难过,还是庆幸——那晋使伯宗,果然不是人! 也不知道那季氏女君会是什么下场?寺人奉不敢往深了想,他胆战心惊,一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回了梁王宫,淄台。 一进淄台便见里头灯火通明,梁姬公主笑语嫣然。 寺人奉,顿时心里一暖,似乎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如果不是季氏女君,那么公主该怎么办? 他提起袍子,要进大殿复命。 却听一个清越熟悉的声音响起:“孟季失踪的事,姐姐可有耳闻?” 是,是王子,回来了。 寺人奉脸色煞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吻 宁纾昏昏沉沉,咬了舌头,用疼痛维持清明,只看的清,自己躺在榻上,房间里面没人,寺人奉也不在。她身体依旧沉重,勉力不过动弹一下。 那个阉竖!宁纾可不会认为,这个奉是什么良善!他把自己弄到这里来,究竟想做什么?!宁纾看向窗牖,只见窗纱外射进来的光线暗了许多,应当是日头偏西了。 不知道梁棠他们发现她失踪没有? 她摇摇头,费力撑起身体,勉强靠着围板坐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药效似乎消散了一些,似乎五感恢复了些,虽然动弹还是费劲,不过触觉不再是那么麻木的混沌了。这个房间里有一股甜甜的气息萦绕,香得引人沉迷,有一种奇怪的冲动渐渐涌上来。 她不知道,也没办法形容,只感到面红耳赤,燥热难忍,似乎渴望什么,又似乎很是恐惧,层层密密的香甜气息,令她喘气越发困难了。这不知名的危险,令人恐惧的未知命运,实在无法仔细思虑寺人奉的阴谋。 她颤着腿,扶着墙,行动艰涩,一动便生汗津,摸到房门的时候,已经仿若刚洗完澡一般,气喘吁吁,四肢无力。 宁纾刚想推门而出,却听隐隐的有人声传来,宁纾揣度是寺人奉的主使或者同谋,忍着呼吸,仔细倾听,却是人多嘴杂——外面有人! “参见王子。” “王子快请进。” 王子? 宁纾脑筋有些转不过来,什么王子?难不成真是梁樾? 他……想干什么? 他……不肯出来相见,却派了寺人强抓她,想干什么? 这里,封闭,孤男寡女,他,想做什么? 难不成,难不成,他,他……他问孟季是否还是处女,再赶在婚礼前赶回来,践行仲春之约…… 宁纾不由得心跳加快,砰砰砰,肌肉紧张到全身发颤,几乎墙都快扶不住了!体内的那股令人陌生又兴奋的冲动,如潮水起伏,似乎要拉她去未知的深渊……可是她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吱嘎”门开了。 宁纾贴着墙站着,冰冷的墙壁并未能缓解一二燥热,反倒令她更加渴望清凉。方才渐渐恢复的五感,此刻非常敏感,又似乎重新模糊。 他进来了。身形高俊,行动间带起的衣衫摆动如同流水。 进来的人,说了话。她听得见,连他的吐词、他的每一声气息都能分辨得出,但是却一个字也听不懂。 春风透过纱窗,拂过帘幔,吹起那个人的衣袂,抚到她的脸上,凉凉如水。 那个人在看她。 他站得离她很近,又似乎很远。 宁纾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她喃喃问:“表哥?” 怎么会是晋成表哥?! 虽是不敢相信,但是她坚持了不知道多久的抵制、恐惧一下子全部如洪水般泻出,心安后,取而代之的是全身瘫软,整个人向他倒了过去。 清清凉凉的怀抱,令宁纾发出喟叹之声:“表哥……表哥……”她似乎在索取,但是她也不知道应该索取什么,热涨的脸颊蹭着他的胸膛,整个人紧紧抱着他汲取丝丝清凉,只有眼睛一眨不眨,怕他消失地盯着他。 “表哥……很热……”宁纾被体内陌生的感觉折磨的快哭了,“很奇怪……很奇怪……很热……” 可是晋成表哥却推开她,目光冰冷,然后,转身走了。 “表哥……”宁纾要追上去,他为什么走了?他为什么不理她?为什么不救她?不给她找医者呢? “砰”门被甩上。 宁纾趴在地上,被这种陌生的冲动燥热烧得迷迷糊糊,内心却无比难过无比委屈无比煎熬…… 摔上门,晋成一抚被房内女人蹭乱的衣襟,一脸寒霜地目视门外几个侍从。 里面那个人,分明是明日即将成亲的梁太子妇,孟季。 这个伯宗简直不知所谓! 先前向梁王索取公主,虽然过分,但是梁王后答应了,那么就不是晋国理亏。 可是,在新婚前,下药迷了太子新妇,掳过来享乐,这种事情,简直是匪夷所思!梁国必定翻脸,但是宁国也有了借口介入! 表哥? 据他所知,季氏与梁王室一直通婚,所谓表哥,想来是在唤太子梁棠。 他晋成被伯宗当成何等人? 竟被引过来,窃玉偷香,冒梁棠的身份? 当下,看伯宗侍从的眼神,越发不善。 侍从们胆战心惊,早闻王子成御下奖惩有度,不宽宥不放过,从不顾人情。此刻看他脸色,几人晓得是大夫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 果然,王子成开口:“一人十鞭。回国后,来我军中自领。” 几人敬喏,眼看王子成一甩袖子恼火而去,顿时小声抱怨起来。 “你们说王子成是不是年纪小,不懂啊?” “怎会?王孙公子开窍都早,我看,是那个梁姬公主相貌为王子不喜。” “可是梁姬公主,貌美非常,我至今从未见过有比她更美的女人。” “那是。也不知王子会喜欢什么样的天仙。我能够一亲公主芳泽,就死而无憾了……” “我也……梁姬公主中了药,此刻必定难耐。而我等在门外也是渴求不得。不如……” “甚好。既然大夫不把她当做妻妾,王子又看不上,我等岂能暴殄天物?同去同去!” 几人嘻嘻哈哈,推开门,看到地上趴着的美人,衣衫凌乱、汗湿重衣,身形隐现,不由俱是心神荡漾。 “她不是梁姬公主。难怪王子生气。”一人惊讶,匆忙道了一声“我去禀报大夫。”就回去了。 其余人等略一愣后,见这少女亦是骨肉均亭的娇养小美人,色字当头,哪里还管其他? 宁纾听见门开的声音,只当是晋成表哥回来了。 正要蹭过去,向他求助,她实在太难受了,也太害怕了。 却不想,抬起头,迷糊朦胧的眼前,却是几个陌生人影在晃动,嘴里说的话虽然听不懂,但是语气态度都令她厌恶。 有手摸上了她的肩,宁纾心底的恶心感暂时压住了那种莫名的躁动,她呵斥:“放肆!” 可是这一声说出来,毫无作用,那几人嘻嘻哈哈更为猖獗。 甚至有人捉住了她的脚。 此刻,恐惧才真正淹没了宁纾的所有感官。不同与上次对伯宗的纠缠,彼时伯宗酒醉而她清醒,且有曲一旁协助。而此刻,她神志不清,身处何处都不知道,是何时间也不知道,孤身一人,面对看不清脸的几个男人,惊惧快把她窒息了! 系统! 系统! 我任务失败了! 这次我放弃了!不用三个月,我现在就死了吧! 系统依旧死了一般! 她无力挣扎,感官被药物控制却越发明晰,暗暗坚定决断——与其受人侮辱,不如咬舌自尽。她岂能为贱人所欺?! 血腥气伴随着疼痛,就在她再次蓄力时,口中被塞了一个凉凉软软的东西。 她睁眼一瞧,只见一个清俊的、熟悉的人正抱着自己,自己咬着的是他的手。而方才那几个贱人不知何处去了。 宛如跌落深渊的的人勾到一株垂藤,又似久旱的农人等到甘霖,宁纾抱着这个人,嚎啕大哭起来,他是回来救她了! “表哥……表哥……”宁纾的声音因为舌头受伤,又因为药物刺激,如同委屈的小猫,细小又黏腻。 他只是抱着她,就已经令她惊惧全消,浑身的燥热也被清凉所救。只是这清凉勾起了更多的火,不够不够! 宁纾蹭上他的脸,他的脸也很凉,是外面冷么?他的唇,更凉……她顿住了,她在做什么?!她吻了他! 宁纾僵住了,可是一直抱着她的人,却被触动,不再沉默,而是抚上她的发后,扣住她的腰,令她与他贴得再无一丝缝隙,唇舌间赠与她更多的清凉。 从未体会过的陌生的冲动,仿佛被彻底勾了上来,宁纾失控地抓紧他的衣襟,所有感官都集中在唇齿之间,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存在。 正待她索取更多,他的唇离开了她。宁纾不干,继续追寻他的唇,却被他被抱起,放进冰凉的水中。 世界渐渐清晰。 她打了个寒颤。 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天上银河如练,点点闪烁投射在夜晚黑沉的河水里,在她的眼前恍若水天如一。远远的灯火是从不远处的亭子里透出来。一时寂静无声。只有潺潺的流水与柔柔的春风。 还有身边,雪肤花貌,一身白衣的少年。 他抓着她的手,说:“一夕欢喜罢了,不必着急。” 梁樾! 宁纾一怔,是,是他?!方才与她……与她……不是表哥晋成,是他! 细细密密的吻与层层勾勾的深情涌动,居然是与梁樾! 宁纾的身体颤了一下,脚底一软。 梁樾的手臂再次勾住她的腰,宁纾再度被揽在怀里,此刻被冰冷的河水所浸,只感觉自己冷透了。 怎么可能是晋成表哥呢? 晋成表哥与孟季素未谋面,素不相识,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她真是被下药下迷糊了! 猛地推开梁樾,宁纾差点踉跄得再次落水,抓住岸边的灌木根,才稳住身形。 从未有过的委屈,和羞愤,将她整个人笼罩住了。 她克制自己想要撕烂梁樾的冲动,努力回想今日所见。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个时辰前。”梁樾走近她,“寺人奉已被我惩处。” 果然是。寺人奉是奉了梁姬的命来骗她。 宁纾再问:“那几个想,侮辱我的人呢?” “被我杀了。”他补充:“是晋人。我姐姐被伯宗纠缠,一时糊涂做下蠢事。此事,我会给你交代。” 交代,好! 宁纾咬牙切齿:“你明知我被下药,为何不直接带我来这里,反而,反而与我……”她说不出口! “是你吻的我。”梁樾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章 不负 这话说的,宁纾快气晕过去了。 那是因为她把他当做,当做晋成表哥,她的夫君!凭什么她吻他,他就回应?!想到此处,唇舌上的触感,丝丝密密地重新浮漾上来,仿佛是羽毛轻轻拂过未结痂的伤口,痛痒的感觉令她心慌意乱,又倍加羞恼!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攀着岸边的灌木根,踩着河堤的烂泥,气鼓鼓地就要上岸。不想,河泥湿滑,她一脚没踩实,朝后仰倒,冰冷的河水带着泥腥味,瞬间灌了她的满口满鼻。 胡乱扑腾两下,修长的手臂将她搂抱,出了水面。 宁纾趴在岸上,吐了脏水:“咳咳咳……” 梁樾蹲在她身边,帮她拍背。宁纾对他的触碰已经非常恐惧了,她胡乱地推他,本以为还要跟他费劲一会。却听他闷哼一声,松开了手,跌坐在地上。 这才发现,梁樾一身白衣,方才在水里没看清,现在一瞧,可谓是衣衫褴褛,满身的剑痕。隐隐的暗色血迹,顺着湿哒哒的衣摆往下滴。 这是? 他说他杀了几个晋人,是那时候受的伤? 应该是。 奸臣梁樾,一直靠佞幸和阴谋诡计上位,虽然嗜杀,但是从未听说他本人有多高的武功剑术。上次在子郡城外,他也是带着七八个侍卫才杀了三个斥候。这回以一对多,就算是暗中发难,也免不了一场恶战,伤成这样也是情理之中了。 虽然恼怒他趁人之危,但人家毕竟是为了救她受的伤,宁纾也无法再继续拉着一张脸了。她蹭了过去,近前一瞧,伤口更是触目惊心——白衣下白莹莹的肌肤上,斜长的伤口不断往外渗出殷红的鲜血。 这么重?! 宁纾免不得心头一阵烦乱,她撕开内衬裙摆的一截,非常熟练地给他裹紧伤口,一截不够,再撕一截,终是不再见他往外渗血了。 ——她是在拯救位面之子,是为了完成任务,并不是对梁樾这个魔鬼心软。 终于包扎好,她轻舒一口气,“明知道是伯宗的地方,还敢一个人来。你不要命了。” 说完话,却不见梁樾的回应,反倒是她耳根发烫,她能感觉到他一直盯着她的侧脸。 被这么盯着这么长时间,她竟然顾着包扎,茫然不觉,此刻想来,不由得心里发慌。凉凉的夜风吹来,吹散开湿衣,直吹得她浑身一颤,人清醒了——她说的是什么鬼话,他姐姐造孽,他当然要来赎罪! “明日你就会嫁给太子了,为什么还会一个人跟着陌生的寺人来找我?”梁樾的眸子幽幽的,“这么喜欢我?” 宁纾一口老血喷出:要不是系统作孽,说你是位面之子,我会给你一个眼神?!这回被寺人奉和梁姬所害,全是因为她贪功冒进,因为她太想早点完成任务了。 想到这里,宁纾不由得生出希翼,她回看梁樾的眸子:“你说你爱我好不好?” 梁樾的脸色看不清,但是眸子越发清亮了,像是盛满了天上星星的河水,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片刻才问:“你愿意嫁给我么?” 憋了半天,她当他要说什么呢,小事一桩。 宁纾赶紧点头:“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只要你爱我。”快说!快说鸭! 她话音刚落,手臂就被钳住,整个人被带着撞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当从淄台得知她被姐姐谋害,生死荣辱不知时,一身尘灰赶回梁国的梁樾只觉得心底焦躁的很,满脑子全是子郡城外一脸血等死的孟季。如果说,子郡城外,侍女曲说孟季是特地来找他的,不过一面之词。那么这次呢? 所有人告诉他,这些贵女都是一样,不过喜欢他的皮肉,真要涉及前途,都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本该嫁给他的孟季,却被季氏定给太子梁棠,就是最直观的例子。 可是她这么喜欢他。 这个本该是他妻子的女孩,也同样喜欢他。她从未喜欢过世上,其他的任何一个男子,只喜欢他。不管他是远去他国的质子,还是被遭打压的庶出王子,她只喜欢他。不顾生死地喜欢。 他原本以为的仲春之约,是孟季对他色相的贪慕,此刻想来当时是对她多恶意? 如果他今日没有回来…… 如果他没有回来…… 梁樾不能想象。他用力抱紧怀中的温热身体,紧到,他的伤口疼得仿佛重新裂开了一般。 宁纾经过开始的怔忪,就发现自己快被梁樾这个魔鬼抱得快断气了! 他凭什么抱她?! 此刻,两人衣衫尽湿,春衫轻薄,这样贴近,一寸一寸的身体起伏都能体会得到!宁纾刚从药效里出来没多久,浑身软得没有力气,此刻被这样紧紧地箍着,又急又气又羞又恼,赶紧手忙脚乱地挣扎。 梁樾终于放开她,低头认真允诺:“我不会负你。今日仲春,很晚了。鱼水之乐,来日方长。” 宁纾快炸了——她只想他说爱她。他说的是这么鬼?! 她还待解释,再次提诉求,梁樾却向天空放了一个信号,好似流星划过天际。远处吃草的一匹骏马,闻声飞奔过来。 他当先跨上马背,向她伸手:“因为你失踪的事,现在宫里乱成一团。快回去吧。” 宁纾可不干,她都已经跟这个白羽黑蛇,那样了,如果还得不到他的那句话,岂不是,白白遭了轻薄?而且一旦回宫,就要和梁棠成亲,她又如何再见梁樾?若是梁棠要和她行周公之礼怎么办? 梁樾的吻,她至今回想仍是浑身打颤,悔恨不已。又如何能与梁棠再起瓜葛?就算是孟季的身体,可是她宁纾的感觉还是在的,每一寸触碰的记忆还是在的。这种经历,经过一次已经非常糟糕,再来一次,宁纾觉得自己得疯。 “我不回去。”宁纾摇摇头,“我不能跟梁棠成亲。” 说完,她转身就走,走了没几步,就碰上对面来的马队。担心是晋使,宁纾不由害怕起来。 火把一照,竟然是季武子! “多谢王子相助。”季武子感激不尽,“方才接到王子发出的信号,我们就赶过来了。” 与梁樾寒暄几句,季武子就要带宁纾回宫。 季氏的人众多,宁纾跑不了,只能认命回宫。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每次回头都看得到梁樾站在原地,仿佛他一直在等她回头一般,真是奇怪。 孟季被送回宫的时候,梁姬正在淄台对着妆台上妆。 她将眉毛画的又弯又长,显得眉眼妩媚多情,顾盼间熠熠生辉。 她对着镜子,笑了笑:“奉,我是不是很美?” 没有人回答。 她记起来了,奉被弟弟,王子樾,逐出王宫,行乞为生了。 她从未见过弟弟这样生气,他一字一顿地质问她,孟季的去向。一声一声地反驳她精心编造的谎言。甚至,命人当场责打寺人奉,惩治他,给她警告。 孟季?那个贪慕色相的蠢女人! 梁姬站起身,对着镜子里顾盼生辉的美人,痴痴地看了又看,抚上自己如玉的脸庞:“多美的人,她不该得到光明么?为什么要让她在地域煎熬?我不过是不想那么屈辱地活着而已,连死都可以,为什么还要被责怪?” “公主……”侍女胆战心惊地入殿,“王子回来了。” 梁姬猛地转身,见那个清俊的少年,穿过如水的帘幔,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过来,带着野外的寒风,和霜露。 “阿樾。”梁姬公主试探地关心:“孟季她,还好吧?” 梁樾闻言,深深看进梁姬的眼底:“姐姐觉得呢?” 说话的语气带着冷淡和疏离,甚至比出宫之前,还要凉。阿樾的脸上没了焦急愤怒,甚至还有一丝迷茫,可看着,梁姬莫名有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她与弟弟从小相依为命,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阿樾……你怎么了?” 梁樾垂眸,他新换上的衣衫,掩盖了一身的伤,可难看的脸色,姐姐都没有看出端倪。 他抚了抚胸口,似乎被孟季包扎的触感还在,方才在南郊滋生的浓烈情绪,却使得脸上的迷茫之色越发明显了。 那种失而复得,欣喜若狂,当时满满堵着心窝的,此刻却空落落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他自来厌恶那些贵女们的追逐目光,若非境遇所限,他甚至都想一一剜去她们恶心的眼珠。对孟季,曾经同样也是。可是,自子郡城外,季氏封地之后,他就不想对她那么做了。今日他,被她亲了,却丝毫不觉恶心,反倒激起了无限的□□……他这是怎么了? 是因为那间亭子里的媚药未散?是因为她喊他表哥? 他记得清清楚楚,孟季在泮宫外约他仲春之会时,也是娇滴滴喊他一声表哥。可是彼时,他只觉得荒唐,可笑。他一个贱婢所出,何时得到过这些公主之后的贵女一声“表哥”? 可是,今日,他却因为这一吻,这一声,失控了。他主动与她口舌纠缠,与她身体相贴……他这是怎么了? 孟季喜欢他,他知道。那么他呢?这是喜欢孟季么? 什么是喜欢呢? “没什么。姐姐喜欢大谏州吁么?”梁樾问。 梁姬见弟弟终还是关心她的,终于略略安了心:“喜欢。他是个宽厚的人,不会轻易发火,待人很和善。如果和他生活在一起,不必担忧很多事情。” 梁樾静静地听,反问:“只是这样吗?” 梁姬自然点头。 “那么姐姐,会因为大谏危险,不顾生死,去见他吗?会因为他的一点消息,不辨真伪,只为与他相会吗?” 听到这里,梁姬目光渐冷,说来说去,为得还是孟季。她暗恨丛生,心绪烦乱。若说在此之前,因为她玉石俱焚地谋害孟季,被弟弟责怪,更多的是担心事迹败露,被伯宗再次纠缠。那么现在,弟弟的反常、怪异行为,更令她触目惊心。 “为姐姐容貌所迷的权贵不在少数,他们为了博姐姐一笑,争斗不休,曾也发生过生死之事。这些□□熏心的人眼里,有时候生死不那么重要。” 梁樾唇角不由微微翘起,□□熏心?可是她只喜欢他一个人,她从未经历过任何男人。 梁姬眼见他的表情微微的变化,有些慌,她不由扯了扯他的衣袖:“孟季她是太子妇。如今与晋使又有了首尾。天底下好女子多的是,你不要因为婚约的事,娘亲的事,对她有什么想法。” “孟季没有。她和梁棠,和晋使,什么都没有过。” 梁樾攥住了梁姬的手:“姐姐,我这一生,拥有的不多,想要的也不多。甚至,从未设想过未来。只希望母亲安康,姐姐幸福。可是母亲、姐姐俱因为我蒙遭大难……” “你别说了……”梁姬的心里堵得慌,耳边响起大殿里的漏刻,滴水的声音,一点一点,仿佛滴在她的心上,然后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但是梁樾仍旧深深地看着她:“如今连妻子也要拱手让人……” 梁姬陡然间心中骇然,她捉住弟弟的手,颤着唇,盯着他的脸:“你要做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章 证明给我看 午夜时分,全城寂静,点灯熬油的使馆舍中,伯宗饮酒宿美,乐滋滋地听着外面梁国的巫医为了生命垂危的“副使晋王子成”卖力地跳着唱着,虎虎有力,声声威震。 “这些乡野之人,真傻。”伯宗鄙薄一笑,从美人身上爬起,饮了一杯甜酒,身心舒泰。由己度人,伯宗想,王子成此时此刻享用梁国美人,定然也是极乐之态。 呵呵。年轻人,血气方刚。以梁姬之色,辅以媚药之力,不信他还不就范!只要用了他伯宗的女人,日后回到晋国,两人的关系可以再进一步。想到此处,伯宗美滋滋又饮了一口甜酒。 “大夫!大夫!”门外有侍从焦急地低声唤他。 这么晚了,他又与美人同榻,谁这么不开眼? 伯宗扯了袍子,胡乱套上,开门就要叱骂。却见,是他派去服侍王子成享用美人的其中一个。暂忍怒火发问:“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在那里守着的么?” 从人一礼后,凑过来,轻声禀报:“赴约的女子不是梁姬公主,王子成发怒,责罚了我等就离开了。” 伯宗瞳孔一缩,狐疑:“不是梁姬?难道梁姬那个贱人敢用宫婢做替,糊弄我?!” 从人神色犹豫,猜测道:“不像是宫婢,那女子虽然中了媚药,但是容貌、气度不像是卑下女婢。” “既也是好女,怎么王子没有留下享用?可是你们服侍不周?”伯宗略略宽了心,他是结交王子成,不是结仇。若是梁姬那个贱人真敢用粗鄙宫婢代替,得罪了王子成,他必不饶了她! 从人苦焦着脸:“我等尽心侍奉。只是王子一见那女子,就出来责罚了我等。我等也不知为何。” 一进去,就出来责罚?伯宗皱了眉。他不信真有男子坐怀不乱,除非那女子貌丑,可听从人的意思也是个娇媚。那只能说明——那女子碰不得。 梁宫嫔妃? 伯宗冷笑,这个梁姬看来很不安分啊。 也是,她弟弟梁樾,敢去晋国为质的路上逃跑,还说服宁王那个老狐狸入局多管闲事,这么不安分。梁姬作为亲姐,怎可能是个听话的? 伯宗来了兴趣,唤了房内云雨后娇弱无力的美人,服侍穿戴后,匆匆走出馆舍,带着从人乘车去南郊。 馆舍内的梁国巫医并梁宫医者互相看看,这是因为晋国王子眼看没救了,所以使臣急得出门另谋高明? 今夜星河璀璨,伯宗一路行至南郊,夜路尚算方便。到了地方,只见亭子大门敞开,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浓浓的血腥气弥漫充斥着鼻腔。 从人心里咯噔一下,后知后觉的危险,使他头皮发硬,急忙四下搜寻。 伯宗却是兴奋起来。 “谋杀上国使节……梁国这是要造反啊!” 究竟这神秘女子是何等身份,竟然令窝囊废物梁人,敢奋起杀人了?! “大夫!”从人惊叫一声。 伯宗闻声而去,只见星光皎亮下,从人拨开的浓密灌木里,胡乱叠放着四名晋人。俱是满身的暗色血浆,隐隐有特属南方的苍蝇飞绕。 非常诡异。 从人激动地指着这四具尸首:“大夫,他们,他们都是被虐杀的!” 伯宗仔细一瞧,果然,这几个人身上最多的是剑伤,但是满身的血浆,却是在未死之前被割了喉,所以血才会喷薄而出,满身满地都是。 所以这血腥味,才会这么浓郁! 她究竟是何人?能令王子成避过,敢虐杀上国使节不怕被惩处!伯宗喃喃自语:“梁姬那个贱人!” “可要小人现在把她抓来审问?”从人问。 伯宗冷笑:“不用。明日梁太子大婚,梁国的宫妃贵女都在。梁姬贱人和那个女人,本使一个都不会放过!” 伯宗自回馆舍,与此同时,宁纾垂头丧气跟着季武子回到了梁王宫。 之前他们特意从季氏在都城的宅院,绕了一圈,换了干爽衣衫,以掩人耳目。季武子的目光时不时瞥向妹妹,终是开口:“你要记住,你是季氏的女儿,是太子妇。其他的,都忘了吧。” 对于季武子的误会,宁纾也懒得解释,她这一天经历颇多,又是被下药,又是泡冷水的,早就体力不支了,身体累,心里更是沮丧的要命。 一进宫门,便看到梁棠依旧是早上在南郊的打扮,带着少舆君,焦急地等在门口。 见她回来,梁棠才轻出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季武子故作轻松:“孟季被晋使遇刺一事吓到了。当时场面混乱,她方向不辨,才会私自回了季氏。这确实有违礼法,殿下怪罪的话,季氏愿领责。” 少舆君撇撇嘴,刚想说话,却被梁棠一拉。 “岂会怪罪?”梁棠摆摆手,毫不在意:“天不早了。母后派来的宫妪正等着孟季,交代明日婚礼相应事宜。” 梁棠如此好说话,季武子眼神示意宁纾别再生事。 明日与梁棠的事情,她一时没有决策,但她实在没精力了,便点点头,往居所去。 背后传来季武子与梁棠的交谈。 “王上如何了?” “已经醒了。得知孟季失踪,也很是焦急……” 一路往居所行来,宁纾好似个游魂,心里闷闷的,仿佛塞了很多棉絮,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在晋成表哥面前出丑的窘迫,还有对明日成婚的恐惧,当然更多的是……今日与梁樾之间的一吻,简直令她想起来就仿佛喘不过气,不止是羞惭、愤恨、生气、怨怼…还有那种湿滑的触觉她当时居然,居然有种蚀骨销魂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 她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一定是被下药的关系!或者,是因为梁樾本身就是妖孽!他长成那个样子,天生就是来勾魂的。总之一定不是她的错! 宁纾烦躁地搓了搓脸。 “女君?”曲喜极而泣从殿内走了出来,“你终于回来了。” 宁纾点头:“宫妪呢?” 曲摇摇头:“还在等着。” 宁纾实在不明白,这些天的宫规礼仪,翻来覆去讲烂了,这宫妪还有什么可讲的。见了面,宫妪却是出乎意料,没有长篇大论,先是宽慰太子妇无事便好,再就是将一卷布帛递于她。 “女君生母早亡,家中的庶母不便教导。王后便吩咐小人将此册赠予女君。” 宁纾狐疑地接过,展开布帛一瞧,登的面红耳赤——这画的都是春宫! 关键是,关键是,她现在的情况,一看到这个,脑子里全是之前在南郊与梁樾间的纠缠,简直,她当时简直,是丑陋、是龌龊不堪! 见宁纾手抖得差点拿不稳,宫妪有些好笑:“女君不必害羞。新妇都是这样的。只是,女君看的时候,要注意,侍奉夫君时的一些礼节。比如,妇人只能侧卧,只能睡在床榻内侧……” 宁纾是一眼都不会看的,听宫妪絮絮叨叨说了,也是越听脸越红,一个字也没记住。 宫妪又说了几句,终于笑眯眯地退了下去。 她一走,梁宫人便鱼贯而出,引宁纾去内间,伺候她沐浴。 这真要做新娘了。宁纾在低垂帷幕下的水池,被氤氲的水汽一熏,眼前一片朦胧。之前被压抑着的委屈,此刻在她内心翻江倒海,带着恐惧,横冲直撞。 她好想回家,好想做宁纾。她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为了完成任务,她做了那么多那么多,甚至,都和梁樾……那样了…………可是她还是被困在这里!甚至不知道这么多牺牲,能不能成功,能不能回到宁纾的身体。 她不能再和梁棠有什么! 那宫妪给的布帛上的画面,把明日将会发生的噩梦,直观的摆在她的面前。 今天寻死?可若明日有机会见到梁樾,让他说出“我爱你”呢? 但是万一明天没有完成任务,梁棠能放过她吗?届时来得及寻死吗?鸩酒、白绫,她一样都没有。咬舌自尽……太难了。 宁纾愁肠万千,死鱼一般被宫人拭干了身体,换上簇新的凤鸟纹单衣。曲挥退了众人,独自给宁纾擦干头发。 见宁纾失魂落魄的样子,曲也是轻轻叹息:“女君,你今日失踪。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这一声,不是宁纾问的,而是一个男声! 她转头一瞧,只见梁太子棠站在寝殿门外,面沉似水。 曲“扑通”一声跪下。 “殿下怎么来了?这似乎与礼不合。”宁纾心情很糟糕,根本不想见梁棠,于是口气也有些生硬。 梁棠没有回答,反而径直走进殿来,走到曲的面前,用脚尖踢了踢她:“说。你以为什么?” 曲嗫喏:“小人,小人以为,以为……” 梁棠“呵”地笑了一声,盯着宁纾:“以为你家女君跟梁樾走了吧?孟季,你今日究竟是去哪里了?” 不等宁纾回答,梁棠继续说:“今日你跟淄台的寺人走了。而梁樾正好赶在高襟之祀当日回来。你们今日做了什么?” 话说完,梁棠的双眼已经赤红。 宁纾这才发现,梁棠浑身的酒气。 这是来这里耍酒风呢!她当下下逐客令:“殿下喝醉了。说什么,我听不清。” 梁棠却是嗤笑一声,走近她:“孟季你装什么?你对梁樾一直有意思,你当我瞎么?嗯?” 宁纾转身,离他远了一些,酒气实在难闻:“明日大婚,今晚新人不能见面。殿下还是回去吧。你说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见。” 梁棠听了,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出身季氏,便可以在我这里为所欲为?” 既然梁棠不走,她走就是了! “殿下的想法太过怪异,出现幻觉了吧。恕我不奉陪!” 说罢,提步就走。 这算什么?今日发生那么多的事,晋成表哥被行刺也蹊跷古怪的,这个梁棠居然不去关心,反倒在这钻牛角尖想绿帽的事?!无语! 才走两步不到,她就被梁棠一个健步挡住去路,他盯着她:“究竟是我幻觉,还是确有其事。你证明给我看。” 这真是耍酒疯了!证明?怎么证明?现在去淄台拉梁樾过来,两个人一起向他保证? 搞笑呢吧?宁纾翻了个白眼,推开他就要走。 却不想,梁棠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气大的惊人。 “放开我,你做什么?!”这个梁棠会耍酒疯,真是要命,幸亏她不是孟季,不然真嫁给他,不得动辄就被施暴? “证明给我看。”梁棠说着,拽着她往内殿走。 宁纾这才反应过来,梁棠他……他想…… 曲也惊呆了!她赶紧过来抱住梁棠的腿:“殿下,明日大婚!” 梁棠踢了她一脚:“滚” 他醉酒,力气很大。宁纾却因为白日反复被下药,脱力,以至于根本挣脱不开。 而曲,则是因为这是太子殿下,是孟季的夫君,被踢之后,迟疑不敢上前。 眼看着梁棠拽她一路进了内殿,瞧见了床榻。宁纾浑身颤抖起来,方才布帛上的画面,吓的她愤怒不已:“你疯了!我为什么要证明给你看!放开!” 可惜,她还是被扔在了床榻,后脑“咚”的一声,砸的她两眼有点冒金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章 不要变(全改) 她强撑着要爬起,就被梁棠欺身压了下来,结结实实压得她不得动弹。 “我问你,”满是酒味的气息喷在她脸上,梁棠冷笑:“你今天与梁樾缠绵了多少次?”他的目光沿着她的脖子往下看,冰冷如同刀尖上的嗜血闪烁,也是凉凉的梳篦,划过人的皮肤,激起阵阵颤栗。 这样污秽的言语,宁纾此生还是第一次听到,登时脸涨的通红,开始手脚并用挣扎起来:“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殿下面前挑唆!全属污蔑!子虚乌有!” 宁纾的挣扎,彻底刺激了梁棠,他控制住她的双手,手指插/进她指间。他怒发冲冠,动作粗暴,对待她仿若对待一只羔羊,似有千刃万刀待发,要将她在榻上宰割凌迟。 “那个贱婢之子就让你这么舒服,连我都不给碰了?” 这句话令宁纾陡然一惊:“什么意思?”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惜梁棠并未解释,而是低头啃上她的唇。宁纾大脑一片空白,继而是浑身血液凝固了!她此生从未犹如今天遭遇的这般荒诞、荒唐、耻辱! 她一张口,狠狠咬了下去!似是要把对方的肉也要咬下来一般! 梁棠吃痛,松开她,一摸嘴,鲜血淋漓! 他怔怔地看了看手上的血,又看看宁纾,似乎酒劲消了些。不再动作,就坐在榻边,脸上神色莫测。 他不说话,沉默着,紧绷的身体,仿佛一座随时就会崩塌的大山。这样的梁棠,更令宁纾喘不过气来。 她蜷缩着身体,往后躲,摸到了冰冷的玉枕,抓在手里。但即便这样,如果她真把梁棠打出问题来,她也活不了。 既然他酒醒了,宁纾决定试试。 “殿下,夫妻至亲,最要紧是信任。但凡证明,俱是产自怀疑。” 见梁棠似笑非笑,宁纾继续:“殿下今日要我婚前燕好以证清白。那么以后呢?如果以后殿下怀疑我,我又该如何做,才能自证呢?” 梁棠唇边的讥笑没了,他这才转过头,与宁纾四目相对。 宁纾给自己鼓鼓劲,在榻上跪直了身体,一礼到底:“孟季与王子樾之间并无苟且、首尾。此为事实。” 她如此郑重,大礼以拜,令梁棠不禁狐疑起来,似乎方才他这么冲进来,是不是有些莽撞了。 可是那个在街上折了腿的寺人奉,明确地自陈,梁樾和孟季二人约了仲春之会,行媾合之事。 而季武子带着孟季回来时,明显孟季的衣服是换过的。 如果梁樾没有在今日回来,他只会把寺人奉的舌头割下来,扔去喂狗。可是偏偏,他回来了,就在高襟之祀。孟季也恰好失踪。 成亲前一天,高襟之祀,妻子失踪。他忍住不去想那种可能的画面,可偏偏这种可能却一个劲地往脑子里钻。 这么自我折磨了一下午,折磨了半个夜晚,他终是再也无法忍耐,借着酒意冲了进来。 孟季看上去很可以相信,可是所有的证据都在说她不可信。他看着面前这个与他自有青梅竹马的少女,恍然间,竟觉得她有些陌生。 这种诡异的感觉,让梁棠心底产生了一丝失控的害怕。 “人人都说我是王后嫡子,未来的梁王。所有的东西我都唾手可得。可是孟季你明白的,一直以来,我所想要的,就是现在。一切都不要变。这十几年来,没有变的人和事,以后几十年也不要变。” 宁纾沉默不语。 她对孟季和梁棠之间的情感,并不是太了解,此刻梁棠心情激动,如果说错了什么,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极端事件。 梁棠见孟季不说话,却是听得认真,这才略略放了些情绪。 “很晚了。”梁棠站起身来:“我回去了。” 宁纾轻舒一口气:“送殿下。” 梁棠走了,宁纾差点停止的心跳才重新运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丝毫的劫后余生的喜悦。反倒是有种怪异的感觉,直到梁棠的背影溶在墨色的夜里,依旧挥之不去,消散不开。 “曲。”宁纾唤了一声。 趴在外殿的曲此刻浑身冒着冷汗,被伯宗踹过伤未好全的地方,刚刚又遭了太子殿下一脚,着实疼痛难忍。 “女君。”曲小心翼翼地过来,给宁纾整理床榻和衣衫。 却感受到女君的视线很是炙热。 “女君可是有事?” “我和太子……”宁纾感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上次,是何时?” 曲想了想,低声回答:“女君落水前几日吧。” 宁纾遍体生寒,僵住了——“除了太子呢?我还和谁有过?” 曲疑惑,终于露出担忧的神色:“女君,你怎么了?” “没事。”宁纾被孟季这个艳情瓜给撑到了。她抱着枕头,往床榻里拱,把自己埋起来,暗暗唾骂:难怪敢向梁樾邀春,原来冰清玉洁的是梁樾,她才是那个历尽千帆的! 一夜过去。 天蒙蒙亮,梁棠便一身礼服,去了王后所居的甘泉台。 梁王后出身晋国公族,在梁国待了这许多年,仍旧是晋国打扮,宫殿里也俱是晋国的陈设样式。 她在宫婢的服侍下,梳头化妆,很是仔细。 宫婢瞧着外头唧唧呶呶的南归燕子:“王后今日的熏香,不如换木犀香吧?名贵又符合季节。” 梁王后摆手:“不可。按礼制来。不可随意散漫。今日我儿大婚,我娘家有人来。万不可出差错。” 她口里的娘家人,指的就是晋使伯宗。 宫婢应是。自打晋使来了以后,其人如何嚣张跋扈不提,单大王对王后就体贴优渥了不知道多少。 “王后。太子到。”寺人在门外禀报。 梁王后这才起了身,远远看台阶下的少年,由远及近,面容也渐渐清晰。恍惚间,那个出生时还是个红彤彤肉团子,她怀里抱着的感觉依旧清晰,可此刻就看他猛地长大了。是个大人了。 时间过得真快。 这一身喜服,着实裁剪得他肩宽腿长,成熟高大。若非脸上还线条柔和,离远看恍惚都认不出是个少年了。 只是,这脸色这么青灰? 梁王后一凛:“昨夜没睡好么?” 梁棠笑了笑,摇了摇头,凑到母后身边,“是啊。能够娶孟季。我很开心。” 梁王后点了点他的额头:“没出息!当年若不是你父王订了季氏,我还曾想过为你求娶一位晋国的宗女,甚至是公主。” 梁棠有些疲惫的脸,此刻仍在笑:“孟季其实很好了。她与我自小投契。跟她在一起,总是很轻松。我脾气不好,她也是。我们虽然总是吵架,闹脾气。但是和好的时候什么都不需要说。我了解她,就像她了解我……” “以后我们就真一直在一起了。” 这话说的很幸福,可是儿子的神态却是疲惫满满。看着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梁王后只当自己多想,可王儿自小骄纵肆意,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状态。 “阿棠,你若累了,就在母后这里歇一歇。” “儿臣不累。”梁棠揉了揉眉心:“儿臣只是有些紧张。儿臣这是成亲了。以后会是一个丈夫,有妻子了。一下子有些不适应。” 梁王后稍稍放了点心:“这也没什么紧张的。等你将来生了孩子,岂不是要更加紧张。” 梁棠笑笑,这回是真心实意。 梁王后拉着梁棠又说了一些家常,一些注意事项,才放他离开。今日梁棠并孟季二人,先去告祭祖宗,再回来行册封礼。按梁棠方才的状态,恐怕身体坚持不住。 梁王后越想越觉得有种挥之不去的郁感,无法排解消散。 怎么了呢? 她也是年轻人过来的,就算是紧张兴奋,也绝对不会是如阿棠这般的状态。梁王后望着梁棠离开的背影,心里的担忧抑制不住了。 “传少舆君来见我。” 少舆君从梁王后那里领了命,追上他和孟季去告祭的队伍。拜见太子棠,果见他一脸青灰,而孟季自乘一车,二人并不在一起。 少舆君不由调笑:“殿下昨夜重温鸳梦,可是太过放纵?”昨夜自季武子送回孟季后,他就被太子拉着尝今年的新酒,喝了一坛又一坛。他晓得是为了孟季的事。 梁棠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扶着杯子,让宫婢倒茶醒酒。 见这幅样子,看来两人并未尽兴。少舆君颇为善解人意:“昨夜殿下饮酒太过,一时没有兴致,也稀松平常。” 梁棠这时被宫婢倒茶时滴了几滴在手上,烫得“咝——”了一声。 宫婢赶紧下跪请罪。 少舆君见这宫婢平日里多在太子棠身边伺候,也是熟脸,很是得宠,便有心卖个好:“啊呀,你个小婢,弄疼了太子殿下。手脚这么没用,还做什么婢女,还不快出去!” 婢女自昨夜太子殿下回来后,一直战战兢兢,生怕被明显有心事的太子责罚,如今听少舆君的吩咐,如同天籁,连忙欢喜告罪:“小人这就退下!” 却不想,一夜没说话的太子殿下开口了:“既然手脚没用。砍了吧。”婢女愣住了。 少舆君僵了下,这才发现太子棠的心情是真不好。他没再敢吱声求情。 车停了,那宫婢被左右从人拖下去时,哭天喊地,拼死挣扎的模样,令梁棠想起昨夜在塌上吓得一脸苍白的孟季,当下轻舒一口气。 他的脸色回温,微微勾了唇,冲少舆君道:“你往日总说,我待孟季太过优渥,令她心生不敬。以后不会了。” 少舆君此刻满耳还是方才被剁去手脚婢女的哭喊挣扎声,楞了一下才附和:“是。” 昨夜太子棠与孟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章 天道有轮回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诸国不管武力强弱,宗庙都盖得相当漂亮。梁国的宗庙摆着他家自几百年前开国以来的各位君主,虽是小国,但密密麻麻,跟宁国的一样多。 自周天子式微以来,诸国连年征战,内部也不平。最早一批分封的,很多已经身死国灭,宗庙毁弃。梁国也快了。 宁纾下了车,正好与梁棠碰了个面对面。 以往倒不觉得,现在得知孟季与他早就有了肌肤之亲,如今还成亲了,顿时很是别扭。 昨天晚上,她也是一夜无眠,除了被孟季的艳情瓜给撑到了,还有对今日婚礼、洞房花烛忧心忡忡。 昨夜的梁棠着实把她吓坏了。一整晚惊梦而醒,却是天尚未亮,之后便是失眠。曲当时被赶去了偏殿,她便赤着足,踩在冰凉的地上,焦虑地踱来踱去想法子。 最后满脑子全是晋成表哥。 ……梁人都说他被刺重伤……可是她昨日明明见到了他,她多么希望救她的是晋成表哥,而不是……而不是梁樾!难道昨日见到的晋成表哥是她的幻觉吗?他其实伤得很重很重……她好想去看看他…… 可是她是孟季,是今日成婚的太子妇。如果遇刺重伤的是她就好了。她想。婚期可以延后,就不会到了这个地步。 “想什么呢?”梁棠的声音跟他的脸色一样,不大好。 不复酒醉时的暴力,此刻浑身倒刺,隐忍不发的太子棠,倒令宁纾有种喘不过来气的压抑感。 “没想什么。就是看到宗庙,就想到一句话。宗庙之牺为畎亩之勤。”宁纾随口敷衍。 梁棠蓦地心底那一丝陌生的恐惧,如雨后挂着水滴的蜘蛛丝,不过是被轻风经过,却仿佛有沉重不堪支撑的危险。 他抓住孟季的手,温凉柔软的触觉在手中,才微微把方才的感觉压了下去。 他翘起微微僵着的唇角:“这是晋语,讲述范、中行两位上卿执政的故事。孟季何时看这种书了?” 他的手微微用力:“你出身季氏,向来对晋国不喜。怎会突然看晋语了呢?” 原来孟季从不读晋国的书啊。 可她自从与晋成表哥订婚后,对晋国的风俗礼仪,就经常翻阅,立志将来成婚后,做一个晋国宗室妇人中的典范,就好比晋成表哥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一般,天底下最好,最厉害的。 “因为晋使来了。就读了读,了解一二。万一碰上了,不至于出了差错。”宁纾找补。 梁棠神色莫测:“梁樾在出使晋国之前,也整日读晋语。” 又开始了。 宁纾头大:“殿下这么说,着实叫我无法往下接了。” 梁棠也颇觉索然,握着宁纾的手更加用力,拉着她进了宗庙告祭。 她吃痛,想抽回手,可是看梁棠一张青灰色的脸,沉得快滴出水来,生怕惹到他爆发点,就只能忍着。 可是,忍,都是有限度的。现在可以忍,那么晚上呢?难不成她只能提前任务失败,自杀换号? 眼看着太子与孟季进了宗庙,作为外臣,少舆君拨转马头,回宫去甘泉台复命。 进宫时碰上晋使伯宗的车驾。少舆君只当他早早来宫里撒野,为晋王子成的事情做妖,便匆忙让路,让他先行。 瞧见平舆君之子如此识相,伯宗鄙薄一笑,吩咐从人径直进宫,连一句礼节性的道谢都没有留给少舆君。 “少舆君,这晋使也太无礼了!”从人为自家主人忿忿不平。 少舆君刻薄的脸上,也颇为不快:“是人都看得出来,要你说?”然后骂道:“天道有轮回。” 对于梁国人的反应,伯宗向来是不在乎的。 算算日子,王子成差不多快回到军中了。这些人再看他不痛快有什么用?几日后都是俘虏、是死人! 想到这里,伯宗惦记起自己的倒霉破事,他得抓紧时间,免得梁国亡得太快,自己还没找到人! 一敲马车,没有按照约定直接去甘泉宫找梁王后,而是转了弯行到淄台。 露珠繁沉的清晨,淄台的主人又不多事。因此寺人、宫婢大多各行其是。直到伯宗大喇喇进了来,众人才仿佛锅中水沸了一般,早晨的清净完全打破。 殿内伺候的宫婢连滚带爬地进去禀报公主。 王子眼下不在淄台,公主一人如何应对? 她颤声声地磕磕巴巴地说完,果见公主脸色一变,差点站立不稳。 梁姬因为跟梁樾关于孟季的事情,昨夜睡得很不好,此刻刚刚起床,身着居家的衣服,如何能见外臣,甚至是外邦使节。 可是这是晋使伯宗,原本梁宫就不能好好拦住他,甚至让他闯过淄台。如今晋王子成遇刺,生死不知,伯宗越发肆意了! 她该如何是好? 梁姬手忙脚乱地吩咐宫婢给她穿衣。 “公主昨日爽约,本使只得亲自上门了。”伯宗阴测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梁姬悚然而立,浑身如同被毒虫蛰住,汗毛直竖。手中的衣服瞬间散落在地。 “公主今日脸色怎么这么差?”伯宗一脸关心,一步一步走近:“莫非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没睡好?” 这一步步的声响,都仿佛天上的惊雷砸在梁姬的心尖上。她不由得退后一步,却是不小心踩在了宫婢方才拿过来,未来得及穿的衣服上,眼看就要滑到。 还未及落地的疼痛,她的胳膊就被抓紧,整个人被提了起来。伯宗的脸在她眼前放大。 “多,多谢,上使。”梁姬颤着声,要扯回胳膊,可又不敢用力,这么纠结害怕着,她的心仿佛也被伯宗抓紧一般,快要爆开,满是血浆。 虽是早已知道自己戏耍伯宗,必定会遭到狠狠的报复,但是梁姬当时是拼了个玉石俱焚,孟季死定了,她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可是如今呢?阿樾救了孟季,孟季继续清清白白地跟太子成亲。可是她呢? 她怎么办? “谢就不必了。”伯宗仿佛是个抓到老鼠的猫,在吃它之前,好生玩弄它一番:“不过本使很是好奇。公主哪里来的胆子,哪里来的认知,把本使当做你的裙下之臣,戏弄取乐?” 梁姬觉得自己的胳膊快断了,疼!疼!疼! 她苦着脸,额上的冷汗直冒:“上使说的哪里话。其实,我蒲柳之姿,自惭形秽,小国陋质罢了,所以才临阵退缩。” 伯宗嗤笑一声,狠狠把梁姬摔在地上。 梁姬轻叫一声,头上的钗坠落,洒下一头乌发似瀑。 “公主!”宫婢担心地惊惧地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伯宗一挥手,自有从人将宫婢拖走。 整个寝殿,此刻空荡荡的,只有凌乱的外衣散落,美人卧在地上吃痛蹙眉,还有色中厉鬼伯宗。 梁姬素来身体柔弱,此刻被狠狠一摔,登时大腿处闷疼,半天起不来。 眼瞧着伯宗眼睛里某种意思越发强烈,而他也越走越近,梁姬心急如焚,却无法起身。 伯宗知道梁姬美,但是他毕竟这些年经历颇多,也不觉得她有多出众,直到此刻见她柔弱无骨,无法起身的样子,着实是惹人怜爱的很啊。 他喘/息声渐粗,嗓子低哑起来:“公主这么说,莫非那个被你设计陷害的女子比你还美不成?” 梁姬自幼美丽,见过无数痴汉,伯宗这种的是她见过最危险的一类。癞□□般的恶心、可笑。但是这个癞□□手里拿着收割人头的镰刀,就是恶心可怖了。 她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抑制不住的僵硬。 孟季能有多美? 可是她是季氏女,是太子妇。人人簇拥她,捧着她!提到她都是溢美之词!就连相依为命的阿樾,如今都对她心动。甚至为了她……要行不轨之事…… 梁姬内心的阴影如杂草丛生,蛇蚁过境。她的脸上也渐渐感受到了伯宗的炽热呼吸。 她答:“是的。她不止长得美。还出身名门,所嫁也是尊贵之人。甚至我的兄弟都为她争执不休。” 这话一说,伯宗起了兴趣:“哦,她是谁?” 梁姬嘴角一抹凉凉的笑意:“她叫孟……” 话未说完,“吱嘎!”寝殿门被推开,与门外灿烈阳光一同闯进来的还有个白衣胜雪的少年。 “上使来淄台,我这个主人却不在。可谓失礼。” 梁姬眼见他越走越近,经过伯宗身边,目不斜视,毫不怯懦,径直走到她身边,俯身扶起她。她因疼痛,站不住,整个人靠在他身上,听着耳边传来的平稳心跳声,才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伯宗直起身,冷笑:“王子樾?” “啧啧啧……我在晋国就听过你的大名,说你貌若好女,引无数权贵竟相追慕。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方才你姐姐说,她昨日献给本使的美人,是你所爱。本使现在真是很好奇,那位美人究竟是何人了。” 梁樾微微侧头看向梁姬,却只看到她的侧脸和闪烁眼神。 “大夫今日不是来拜见王后的么?甘泉台的寺人正在找你。”梁樾沉声道。 “呦嚯!”伯宗夸张惊讶:“王子竟敢对本使下逐客令?” 哪知梁樾真点头了:“不错。” 梁姬愣住了,她捉着梁樾的胳膊,连忙解释:“上使与王后有事,我们哪能强留?并非是逐客的意思。” 梁樾却是淡淡看着伯宗,并未理会梁姬。 伯宗怒气未消,不过他与王后确有要事,耳边却是传来宫中寺人找来的声音,便冷笑着离开。临去的一抹森然眼神,着实令梁姬打了个寒颤。 “姐姐方才是不是要告诉他孟季的事?”梁樾将她推离开。 梁姬确是这么打算的。 她抿着唇,咬着牙齿:“是又如何?伯宗方才,那么逼迫我,若我不说……” “姐姐为何不承认自己针对孟季呢?”梁樾口气冷了下来:“我跟姐姐说过,一切有我。我既不会让你嫁给伯宗,也不会让任何人把孟季抢走。” 从门外投进来的阳光太过刺眼,令梁姬一时间看不清弟弟了,任何人?包括她这个姐姐么? 自母亲被驱逐出宫,她就跟阿樾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冲她发过火,可是现在为了孟季……自昨日开始,已经是第二次了。 一种失控的恐惧,如同藤蔓,从脚底渐渐生长,枝繁叶茂,直要把她的所有感官淹没掉。 娘亲已经没了,她和大谏也完了,她只有阿樾了。可是阿樾…… 梁姬看着梁樾离开的背影,越发感到心慌,感到呼吸困难。 “公主?”宫婢走进寝殿:“今日太子大婚。公主要去观礼的。要重新梳洗么?” 梁姬没有回答,片刻后,点头:“我们先去见王后。” 伯宗行到甘泉台,恰好又和从里面出来的少舆君碰了面。 少舆君依旧避在一旁,让道,令伯宗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 梁姬那个贱人所言,昨日虐杀他四名侍从,又令王子成避开的女子,出身名门,夫家尊贵。那么必定不是嫔妃了。自出身公族的梁王后入宫后,梁王宫里一个出身名门的女子都没有。 夫家再尊贵,能有王室尊贵么? 王室往下,便是季氏和子氏。 季肥之妻?季武子之妻?平舆君之妻?少舆君之妻? 伯宗一路思来,进了甘泉宫,见了梁王后。 “大夫何以姗姗来迟?”梁王后笑眯眯,口气也似拉家常一般。 “去见了梁姬。”伯宗丝毫不掩饰。 梁王后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不过瞬间就把这个感觉压下,不过贱人所出,算不得正经公主。她挥退了所有寺人宫婢,单独和伯宗说话。 几句场面话说完,梁王后便要走入正题。伯宗却摆摆手:“方才出去那个小子,是子氏子吧?” 梁王后很是奇怪:“不错。” 伯宗:“他可有娶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章 喜事 这话问的突兀。所问之人又是色中厉鬼伯宗。 梁王后一时,表情仿佛便秘了。她片刻后,吐了一口浊气:“尚未。” “他没有妻子啊。”伯宗一脸遗憾。 见伯宗苦思冥想的样子,梁王后着实气闷,她走到窗边,看了看青青柳色,才透了一口气。这个伯宗实在油腻的她闻所未闻。 强行索要未成婚的公主便也罢了,居然连重臣的宗妇也敢肖想。实在是厚颜无耻!她母国怎么会派这么个烂人过来?! 那些刺客也是的,怎么不行刺他,反倒行刺王子成去了!可惜!想到这里,梁王后又是一阵烦躁,那季武子查行刺案,已经过了一整天了,居然一点线索都没有!打仗怂!查案更怂!没用的东西! 倒是那个季氏女,端得是好手段,把阿棠玩弄于鼓掌。若非今日她找来了少舆君,还不知道要被季氏蒙蔽到什么时候。她的阿棠又会遭到多少伤害! 心浮气躁地发散想了一会,梁王后重拾心情,对着满脸“深思”的伯宗,提到正事。 “今日大王有些不对劲。”梁王后皱紧了眉,“你给的药,是不是太猛了?今早大王差点起不来床。” “起不来床?”伯宗不以为意道:“现在不是起来了么?你别自己吓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算他婚礼结束后立刻死了,难道不是大喜事么?” 梁王后点点头——大喜事…… 她尤记得,当年自己如阿棠这般年纪,从晋国来梁,带着无尽的好奇、紧张、期望,见到了她的夫君,梁王。 彼时他已有心爱之人,这女子还为他生了个女儿梁姬。 她并不很在意。她是堂堂上国的宗室女,下嫁梁王,为的是生下晋国血脉的继承人。可是偏偏,嫉妒心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涌起,自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只记得似乎是一个雪天。因为梁国地处南方,很少下雪,这场雪几年一遇。恰恰是她刚怀上阿棠的时候,才下了这么一场,虽然雪花小的到地上就化了,也足够慰藉她的思乡之情。 梁王怜她远离家乡,特意命人搜集树枝上的积雪,给她堆了个雪人。她看着费劲巴拉弄来雪人的梁王,如同个孩子一般地兴奋地瞧稀奇,突然感觉他其实心里是有她的,那么是不是她也可以爱他呢? 等孩子生下来,以后和他一同堆雪人。这样在梁国和在晋国也就没什么两样,是她的家了。 那天,梁王后为了保存雪人,特地命人熄了庭院里的炭火。可是第二天起来一看,雪人还是化了。就如同梁王的爱意,曾经有过,不过是一时兴起。比起堆雪人,他更喜欢看那个女人在红梅树下跳舞。 一树的红梅,就跟今日的喜事一样,红的迷乱了她的眼睛。 所有辜负她的,她已经叫他们付出代价。同样辜负阿棠的也会是。 “的确是大喜事。”梁王后生的和善,即便上了年纪,如今笑起来,依旧甜甜的。与她少女时代刚到梁国的时候一样甜。 “既然事情已有定夺,大夫这几日不妨多四处走走转转。别人家娶妻的事,就别管了。免得节外生枝。”梁王后还是不放心地叮嘱。 伯宗却是一晃头:“不一样。我若放过那个女人,估计几年都不得痛快。” 梁王后彻底不想和伯宗说话了。 看看日头,差不多阿棠就该祭告回来了,梁王后便不再理会伯宗,自己前往娃馆宫找梁王一同,出席太子妇的册封典礼。 方才少舆君所言,孟季昨夜并非失踪,疑似与人有染。这女子平日里就恃宠而骄,对阿棠并不敬畏。若不是阿棠喜欢,若不是季氏还有用,梁王后反掌间,就弄死她! 梁王后顷刻间已经想了无数办法惩治孟季。而此刻太子棠已经带着新妇,入了宫门。 此值正午,浓烈的太阳,赐下万丈光芒。仲春的暖风将宫中的树木花草抹上了,层层叠叠的色泽。衬得张灯结彩用的绸缎,颜色都被比对得暗淡了些。 宁纾跟在太子棠身后,亦步亦趋。他走在前面,高大的少年身材投下了阴影,正好将她整个人笼罩住。这么一路行来,到好似,一点阳光都没有接触到。宁纾不由打了个寒颤。 周围喧闹的各色人等,嘴里说着各色吉祥语,喉咙里发着各种笑声,也似乎被阴影隔离了。 终于宁纾的目光,穿过头上垂下的珠帘在人群中锁定一个人——曲。 曲匆匆挤进来,站到她身边,代替宫婢,扶着她,将一个小瓶塞进了她的手里,宁纾这才心里一颗石头落地。 今早她随梁棠去宗庙告祭,留下受伤的曲去找医者看伤,顺便……寻些调经的益母草丸药来。 只消大量吞服,月事就会提前。 那么如果运作得当,今晚的洞房也就能混过去了。 她略略晃了晃小瓶,这曲找来的这么一小瓶,够不够? 接触到她怀疑的目光,曲赶紧小声回报:“足够了。再多,就要吃坏了。” 宁纾不怕吃坏,就怕没吃够,曲只得又从衣袖里掏了一瓶塞给她。 册封典礼,很是复杂,程序繁多。 梁国又因好巫,以致巫乐巫舞在典礼前要跳好一阵。 馆娃宫外,梁棠与宁纾被寺人引去偏殿等候梁王宣召。 梁棠本就气色差,经过繁琐的礼仪流程,此刻已经很疲倦了,很是顺从地当先一步,入殿,并向寺人提及父王身体。 宁纾见他说的神情倦怠,还一个劲地盯着自己。不由心里悚然,赶紧拉了个更衣的借口,从偏殿服用益母草。 说是更衣,确实是更衣,她一身繁重的礼服里,全是汗。一个宫婢引着她和曲,去了附近的一间厢房。 曲帮宁纾脱了厚重的外衫,并找出新的内单给她换上,便去倒水,伺候她吃益母草。 宁纾只穿了单衣,还觉得热的厉害,今日的太阳太厉害了。也是梁国太靠南,以至于春天太短,热的太快。她拉了拉自己的衣领,露出颀长的脖颈,让热气散地更快一些。 就听见门口有人进来了。 她本当是曲端水来了,浑不在意。转头要水,却是见一个高俊的身影,仪态出众,站在门内,旁边跟着个战战兢兢的曲。 梁樾? 宁纾一个惊喜! 他怎么来了? 还没等她说话,梁樾先吩咐曲退下了。 ??? 然后宁纾就眼睁睁看着曲真就这么走了。 虽说她也想和梁樾单独培养感情,可曲毕竟是她的侍女,如今却听梁樾的吩咐,着实令她心生不快。 而且,这里离偏殿极近,偏殿里坐着梁棠,梁樾这个“奸夫”出现在这里,被发现可真就修罗了哈。 “王子怎么来了?”宁纾一出口,便发觉自己口气里的幽怨……好像个怨妇…… 但是确实是令人不忿、扼腕啊! 昨日,他们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还向她求婚,她都答应了,他居然不仅不肯说他爱她,反倒发信号叫季武子来带走她,送去跟梁棠成亲! 哎! 这都说梁樾觊觎孟季多年。昨晚都到这份上了,竟然就给她看这个!? 梁樾却是不以为意,走近她,向她伸手。 宁纾:? “你手里的药。”梁樾一脸严肃。 “这有什么好看的。”宁纾纳闷,“不过是妇人吃的东西。”然后一个激灵:“你不会以为我要服毒自尽吧?” 她连连摆手:“不至于不至于。” 梁樾无语了,他伸手将宁纾手中的小瓶抓了过来,放进衣袖里。果见她瞪圆了眼睛,仿佛一只被抢了食的猫:“你做什么?” 黑漆漆的眸子清湛湛,里面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白净的脸皮擦着厚厚的粉,看不出神情。倒是这唇,红红的,有些干。不似昨晚的水润。他一想起昨晚的触碰,不由捏了捏手中的瓶子,更近一步。 宁纾猝不及防被梁樾靠的这么近,唬了一下,退后一步,差点没站稳。 “你干嘛?”宁纾着实是奇了怪了,这人来了抢她女人用的药,接着又不说话,盯着她瞧,接着靠这么近,干嘛?! 只听梁樾的声音有些低醇:“这个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废话! 若不是你一直不肯帮我完成任务,我至于吗?宁纾没好气翻了个白眼。翻完,又后悔怨妇之态…… 她有些恼火,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哎,还给我,别闹了。”再不吃,时间就赶不及了。 梁樾却反手捉住了她的手腕,他掌心因为练剑留下的粗粝触感,触碰到她静脉处敏感纤细的肌肤,激起一阵苏颤。 宁纾抽了抽,没抽出来,反倒被抓了更紧。 她这下彻底沸了:“你今日是没事干,跑来消遣我……”话音未落,梁樾就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得极近。 低醇的声音有些哑:“别抢了。今日不会有成亲,也没有合卺。” 宁纾愣了,目瞪口呆——“你说什么?” 梁樾低头,微微一勾唇角。他本就生的极好,平时不笑的时候,因为眉眼锋利显得很凶。但一笑起来,乖的能让人看了心都化了。 宁纾心漏跳了一下,这人还是别笑了!都不像梁樾了。 他什么意思?今晚她和梁棠成不了? 似是回应她的问题,只听外面忽地一声喧哗,接着呜呜糟糟的声音传来。 发生了何事? 现在不是国巫乩在祈福吗? 她想去看看,却困于手腕被梁樾拉着,动弹不了。 “意外发生。婚礼中止。”梁樾轻轻道:“孟季,你亲亲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章 变 中止?! 意外? 什么意外? 外头闹哄哄的,人影匆匆,仿佛地动山摇,仿佛天生巨变。 似乎要证实这一心理一般,一道白光刺眼闪过,继而是“轰隆隆”的春雷在耳边炸响。哗啦啦的春雨霹雳啪啪地拍打天地万物。 把外间的慌乱脚步和人声给混乱了。仿佛是一锅乱哄哄的粥,浓稠得化不开。 外间的嘈乱对比下,室内只有彼此的呼吸。 天暗了下来,越发显得梁樾的眼睛水润清亮,像一只求奖赏抚摸的乖狗狗。 手腕上肌肤相接处传来的痒意,丝丝幽幽地攀上手臂,脊梁,在一阵凉风吹过来的时候,激得她颤了一下。 昨天的唇齿缠绵记忆,似乎也如这春雨,一般,突然倾盆瓢泼,把她的心绪一下子砸得昏天暗地。昨天那种意外,那种错误,她只相当做从未发生过! “你好厉害啊。你怎么做到的?”宁纾故作崇拜,眼睛眨巴眨巴忽略他的要求,只盯着前面的话。 梁樾唇角扬起,声音低沉:“我是很厉害。以后你会越来越知道。” 不待这句话在她心里有什么歧义丛生,手腕上的力将她渐渐拉近,眼看着梁樾俯下身,他无可挑剔的漂亮五官在眼前越放越大,宁纾惊得一手挡住他。 手心贴上他的唇。 糯糯的软软的触感,痒兮兮,让她瞬间就想把手抽回来。可是又不行,一旦手拿开,他亲下来怎么办? 梁樾有些错愕,接着想起什么,顿时心底柔软渐生,他握住唇上的手。纤细柔软的少女手,仿佛春天的初开的花,他握在手里,十指交缠,看着面前脸红的少女,只觉得这春雨滴进他的心里了,润透了里头的万顷荒草。 宁纾本来还紧张兮兮的,昨日被梁棠一番袭击,还没恢复,面对这个未来会是暴戾分子的梁樾,生怕下一秒会发生什么黄暴事件,却不料他对她露出傻兮兮的笑。 直到梁樾走了,宁纾还觉得有些梦幻。 恐怖变态杀人如麻的奸相梁樾,居然笑起来这么……傻。 她确定,是傻笑。 “女君,快穿上外衣,可别着凉了。”曲进来的时候,宁纾还在震惊中。 穿上外衣,宁纾才惊觉自己方才穿的有些少,她甚至怀疑,方才按梁樾的角度,一低头,都能顺着衣襟看到里头的衣服。所以,难怪突然发情…… 宁纾暗自懊恼。一边穿衣服一边听曲说外面的意外——梁王突然中风昏迷。 所以婚礼中止。 现在医者、后妃、宗室、重臣都往梁王寝殿外等着了。 梁棠与梁樾也是如此。 宁纾穿好衣服,也匆匆赶去,路上一直在想,梁王中风是梁樾做的? 他谋害梁王? 宁纾觉得他疯了吧?这梁王一死,梁樾在梁国还有立足之地吗?王后和梁棠分分钟剁了他吧? 若是她不认识他,不知道他未来是个什么人,说不定真会相信这个推断。 但是她知道梁樾是个城府颇深的心机,所以,梁王中风意外,并非是他谋害。可他又说与他有关…… 宁纾想不出。脑子就像现在的梁宫一样,乱乱的。 娃馆宫梁王寝殿外的廊下,等候的众人仍然被春风吹过的大雨淋湿了。 梁王病得实在太不是时候了。 一来是太子棠与季氏的婚礼,这么中止了,国内政权稳定必定受到影响。 二来是,晋宁梁三国议和,即将开始,梁王此刻病了,议和何人主持? 窃窃私语的众人内心七上八下,被这春雨浇的无处可去,如同困兽,看着天高云远,却不知己身能去何处。 宁纾到的时候,王后已经离开,里头是个年轻美人正在侍疾。 这就是说梁王没有生命危险了。她微微舒了一口气。 她作为婚礼未成的新妇,也不敢乱走,怕犯了机会,便与那些公主贵女待在一处。 见她过来,梁姬冷冷扫了一眼,转身往另一处挤了挤。 虽说昨日梁樾救了她,也承诺要给她交代,但是这个罪魁祸首站在她面前,态度还不敬,着实令她恼火。若不是此时此刻梁王病重,不是追究的时候,她定要让梁姬好看。哪怕梁樾为此对她印象不好,她也要出了这口气!她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这个妖姬毒妇! 殿门“吱嘎”打开,医者走了出来。 一出,他便被众人围住,七嘴八舌询问王上病情。医者却将目光投入到太子棠和王子樾身上。目色复杂。 宁纾隐隐有种古怪的预感,果然,继而听到了医者的声音——“王上召王子樾入殿。” “喏!”梁樾站起身来,走去过。 四下的窃窃私语陡然起来了。 “竟是宣了王子樾?” “太子在此等候很久了。” “是呀……” “王上病中喜美人远王后,见王子樾而疏太子。莫非时日无……”那人说到一半,赶紧住口。 紧接着,宁纾就看到在梁樾颀长的身影就要没入寝殿昏黄的烛光之时,梁棠突然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推开试图拦住他的寺人,抢先一步,跨进寝殿。 梁王的近内寺人晃了晃身子,脸上纠结了一下,也没敢去抓回梁棠。片刻,转身,冲殿外的众人拱手:“王上今日已经歇下,命诸位回去吧。” 宁纾虽然婚礼没进行下去,但是宗庙的祭告已经完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梁棠的长信殿,她不能去。 季氏也不能回。 想来想去,她还是回了她在梁宫里的居所。 路过湖边时,曲高高兴兴扔了几大瓶的益母草,扔完了,又愁上了:“王上病好后,婚礼还是要继续的……” 说完,她却见女君没有任何回应,“女君?” “没什么。”宁纾只是在回忆,梁樾与梁王的事。 她记得宁国攻破梁国的时候,梁樾作为梁国太子,去宁国为质。可是目前梁太子明明是梁棠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她只知道梁樾与梁姬这对姐弟,到了宁国以后,做的坏事是罄竹难书。但是他们在梁国的旧事,就没什么印象了。 脱了礼服,换了身松快的衣衫,宁纾见雨停了,便在庭院里,坐着喝茶,努力回忆自己在宁国宗室里听来的各种有关梁樾的黑料。一时千百个头绪,倒是把里头梁樾一夜连御七女的传闻给划掉了。 他好像挺……纯的,挺傻的……凭实力一辈子光棍……料多槽口也多。 “女君,宫妪来了。”曲有些紧张。 宫妪是王后之前派来授课的。 她不是都讲完了么?怎么又来了? 宁纾理了理衣服,迎了出去。 却见宫妪带着几个年老的宫人,杵在门口,好整以暇。 曲微微抖了一下,心头狂跳,她拉了拉女君的衣服,只觉得这下过雨的天,立刻阴冷了很多,她身上还未好的伤,更加疼了。 来者不善。 宁纾深吸一口气,招呼宫妪:“妪,可是王后有事交代?” 宫妪点点头,看着宁纾的眼睛,目光有些复杂。 “王后请女君往甘泉台一见。” 既然王后有命,宁纾当然推拖不得。 一路行往甘泉台,果真是雨后天凉,她打了几个喷嚏,仗着与宫妪相处过一阵子的情面,问:“王后只请了我,还是还有别人啊。” 宫妪沉默了片刻,一双昏花老眼,带着一丝不忍,倒把宁纾看的心里咯噔一下。 “妪可否等下,我觉得有些冷,让我的婢女回去取件衣服来。”说着宁纾就吩咐曲:“还不快去找?” 如果宁纾没猜错,曲跑出宫外找季氏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去淄台找梁樾还是非常近的。 想到这里,宁纾不由有些奇怪,怎么现在遇到事情,会想到向梁樾求助了?一定是疯了!若是完成任务,回到十三年后,再有这种想法,她一定是疯癫了。只此一次,以后,没有以后了!完成任务后,再不可能和他有什么交集。 不想,几个老宫人,伸手拦住了曲。 “女君快些去吧。让王后久等可就不好了。” 既走不脱去报信,只能水来土掩了。宁纾跟着宫妪往甘泉台走。曲心里直发毛,腿上的汗毛也竖起来了。 从泮宫到甘泉台,路途其实还挺远的,但是曲这次却觉得太短了,太短了! 还未进殿,曲远远看到有晋人打扮的侍从等候在殿外一角。 晋人? 晋人! 曲胆子突了一下。 王后出身晋国公族,伯宗也是晋国公室。他们必定是有交集的。 那么晋人侍从在,是不是晋使也在? 是不是伯宗?!曲脸色都变了! 她不由捉了女君的衣角。却见女君笑眯眯对自己摇摇头。 “怎么啦?” 曲碍于宫妪等人,不好说,欲言又止。 “那个晋国使臣的作风实在一言难尽。我婢女年纪小,有些害怕。”面对宫妪等人越发奇怪的眼神,宁纾解释道。 作为王后的宫人,素来是捧着晋国风物吹牛的。就算是晋使伯宗风评很差,也没有在甘泉宫说这话的。 但人家说的又没错。一时间有些冷场。 好在甘泉宫已经到了,宫妪便停下,让宁纾和曲进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章 辜负 宁纾带着曲,趋行进入甘泉宫。 里面静悄悄的。门外那几个晋人探头探脑,看到她们也没什么反应。 宁纾把疑惑暂压,叩拜了梁王后。 自她穿越到梁宫里,还是第一次见梁王后,抬眼一看,的确是晋国王室典型的长相。瑞风眼,冷白皮。 殿内除了梁王后,和几个宫婢外,什么人也没有。伯宗并不在内。宁纾听到曲微微松了口气。 自她一入殿,梁王后就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自听少舆君禀报说,这个女子辜负了阿棠,她便如一颗心被踩踏在地,沾满逆行脏污,刺痛难忍。 阿棠,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居然还为她隐瞒,还说跟她成亲很欢喜,一夜未眠。 刚落完雨的太阳,在冰凉的空气里,射下来的温度,有些灼人。透过窗棂,打在面前跪着的女子身上,像一片片刀光,将她切断。 “你们都退下吧。”梁王后收回思绪,吩咐左右。 曲惴惴不安看向宁纾,得她点头,便跟着甘泉台的宫人退了出去。 诺大的宫殿只剩下两个人了。 都说季氏女嚣张、浅薄、多情,今日所见,梁王后却是丝毫看不出来。 她让孟季跪到现在,也没有看她神情有什么变化,倒是有几分架子。这么一想,她时常与阿棠吵闹,指不定是在刻意耍弄脾气调/教他。 “大王突然中风,晋使又来骚扰,咄咄逼人。母后很是不爽利,便拉你来陪着说说心里话。” 梁王后出身晋国公族,伯宗算是她娘家人,如何咄咄逼人? 门口那几个晋人是怎么回事? 宁纾越发困惑。 还不等宁纾回答,梁王后就起身走了过来,拉着她的手道:“梁樾那个贱婢之子,为了他姐姐梁姬,仗着宁国的势力,处处与晋使作对。晋使碍于宁国,不能对他做什么,就来找我要说法。你说,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哪里错了?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女,俱是偷人的货色。” 这话太严厉,宁纾吃不准梁王后的意思,便呐呐不语。 “你是好孩子。阿棠说能够和你成亲,很开心。母后也很开心。”说着她的手抚上了宁纾的脸,冰冷指尖触及到少女温软的颊肉。 少女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紧张,终于取悦了她。 “今日本该是你与阿棠的好日子。早晨看着阿棠一身喜服,来向我拜别,那么玉树临风的少年郎,站在母后的面前,母后着实是很开心,很开心。”梁王后深深地凝视宁纾。 梁棠对孟季的感情,宁纾是了解的。只是孟季对梁棠,那就不好说了。再者,她穿成了孟季,也不过三个月的任务生命,也无法承担孟季的过错。只能跟梁王后母子抱歉了。 “母后本不过是晋国公族里一个不起眼的宗女,能够嫁给梁王,成为王后,呼喝宫妃、杖杀忤逆,已经足够足够。可是阿棠不一样。他跟母后不一样。他身上流着的是晋国与梁国的王族之血,是梁国的太子,生来身份尊贵。虽然母后总想给他最好的,可是阿棠只想要自己喜欢的。有时候,母后感到不被理解,会伤心,但是只要阿棠高兴,母后就高兴。你明白吗?” 似乎听明白了。又似乎没有听明白。 宁纾吃不准梁王后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被她突然叫过来,宫妪的古怪神色,门口的奇怪晋人,一切都昭示着不简单。绝对不可能只是婆媳谈心。 一种不安的怪异感,渐渐袭上心头,这偌大的甘泉宫,着实空旷的有些冷,春天的冷风从门窗外吹进来,仿佛朔风拂戾,激起她一阵寒颤。 门外宫妪的声音传了进来:“王后,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馆舍内,由侍从服侍着披麻戴孝的伯宗,听了甘泉台的眼线所报梁王后收拾东西的事,嘴角轻扯一丝冷笑。 “妇人真是胆子小。不过是下毒之事暴露罢了,就着急要走。这一走,岂不是不打自招?” “大夫说的是。”侍从拍马屁。 “不过走了也好,免得还要顾念公族的面子,对梁宫手下留情。”伯宗瞥了一眼门口欲言又止的侍从。 “何事?” “大夫,梁姬公主求见。” 伯宗啧了一声。 梁姬进了馆舍,亦步亦趋,不敢多看。偏偏内里晋人的口音带着不怀好意的打量目光,令她有种被剥光的感觉。 天色有些暮,馆舍内早早就燃上了灯,油脂的味道带着一股温软淫/靡的味道。 她不由抓紧了衣襟,颤着腿,跟着引路侍者往见伯宗。 一见面,便看一身披麻戴孝的伯宗大喇喇长开双腿萁坐着,身上还攀着一个衣着暴露的梁女。 酒色气的脸上,一双眼珠带着危险和杀戮之色,令梁姬心里突了一下。 晋王子成遇刺身亡,晋国重启战事,一夜攻克七城,直奔梁都。 父王在婚礼上接到战报,即刻中风。 宁国不会来了。 大梁,要亡了。 “拜见上使。”她白着一张脸,微微行了一礼。 “公主有王子樾所护,有宁国为依仗,不是看本使不上么?”伯宗开门见山。 梁姬自听说父王中风的原因,便如同惊弓之鸟,不再信弟弟的说辞。她想来想去。不管是去讨好父王,还是讨好王后,都不能保证可以活下去。满梁都可以保证这一点的,只有一人——伯宗。 “小弟年幼,不知英雄。上使莫要与他计较。” 梁姬斜着眼睛,露出一个憔悴娇弱的微笑:“我愿侍奉上使。” 伯宗冷哼了一声,撒着鞋子,走了过来。 拍了拍梁姬白嫩的脸颊:“你是在宫里高处,见着城外晋国的军旗了吧?” 梁姬脸色微僵。 伯宗也不以为意,扬着眉毛:“我年老体衰,不似少年郎得美人喜爱。我岂非不知。你装什么呢?你当本使是傻子么?” “不敢!”梁姬心里一惊。 “本使年纪大了,虽不的小美人喜爱,却越发喜爱小美人。越是挣扎抵抗,本使越是开心。哈哈哈哈。” 梁姬胆寒的同时,暗骂伯宗变态。 “上使喜欢什么,我便是什么样。”梁姬笑颜如花,看着伯宗脸色因为笑的关系回暖,忐忑道:“只求上使能保我与弟弟的性命。” 伯宗笑得更开心了。笑得真心实意。 “你是小美人,你得哭。” 梁姬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伯宗有些恨铁不成钢:“本使被你爽约后,就发誓不会放过你。早晨的时候,给过你机会,你跟你弟弟都没有珍惜。对我下逐客令。哈哈哈。现在你得哭得更大声,更用力才行!” 梁姬心里咯噔一下,看着伯宗油腻肥厚的笑脸,不止是恶心害怕了,无尽的恐惧瞬间抓住了她。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上使,想,想做什么?” 伯宗招了招手,几名侍从顺招行过来:“梁宫美人,价值几何?” 梁姬面色尽白,心脏漏停:“你,你,你要做什么?” 侍从看了一眼梁姬回答:“此等货色,卖于宁晋两国女闾不过得三十金,若是贩去匈奴,可获百金。” 侍从这一眼,如同打量牲口一般,令梁姬遭到羞辱:“上使是何意?我可是王女。也被出身晋室的母后,赐嫁给了你。你岂能把自己的妻子贩卖给他人?不怕列国的非议吗?” 伯宗一巴掌甩了过去,把梁姬打倒在地:“妻子?你也配?梁宫的嫔妃、公主、贵女、宫婢,在本使这里都是牲口。尤其是你!竟然嫌弃本使,找他人替代,虐杀本使侍从!”伯宗恨声道:“送去匈奴做什么?那里苦寒不毛之地的人懂什么美丑?公主如此美貌,若不能助她扬名列国,岂非是辜负了她的蛇蝎心肠?三十金即可!” 梁姬惊恐,眼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侍从,这些人恶心的肮脏双手就要抓住她,她魂飞破散,跪扑向伯宗:“上使,我错了。我错了!不过我真的没有嫌弃。是孟季,她喜欢我弟弟,她主动替我去的。没想到她蛇蝎心肠,竟然杀了上使的侍从。真的与我无关啊。” 伯宗制止了那些侍从要拖走梁姬的动作,用脚尖抬起梁姬的下巴:“你的意思是,那个女子是梁棠的太子妇。她为了讨好梁樾,帮你羞辱我?” 梁姬心头狂跳,不能连累了阿樾,她眼泪顿收:“她,她自来好挑逗男子。太子与我弟弟都不过被她骗了罢了。想来是想对上使故技重施,引上使也对她魂牵梦萦。不想上使未能如她愿,才会泄愤杀人。她素来骄纵,对太子与我弟弟都不是很好。” “呵。世上竟有如此活泼恶毒的小美人。”伯宗大感兴趣,收回脚,“等我抓来孟季,若真如你所言,本使便留你在我家做个姬妾。不然,呵呵……” 这一声呵呵,令梁姬浑身打了个机灵。 梁姬被带了下去关着。侍从问伯宗:“她说的是真的么?” 伯宗在侍候的梁女身上抓了一把,“应该是真的。能令王子成避开的女子,必定身份高贵,又被他所识。我听闻,这个孟季在当县城破之时,曾经出现。县令还将其画像和抢马行为报给了王子成。” “那大夫是否也要将其卖至女闾、匈奴?” “既是王子成所识,先看王子是否在意。若是无意,自然……”伯宗话未说完,门外侍从禀报。 “梁王已醒,请大夫往娃馆宫相见。” 伯宗鄙薄一笑,回头看了看关着梁姬的方向,高高兴兴上了梁宫迎接的车。 馆舍内的几个侍从也尊了伯宗的命,往梁宫的方向,走得更快。孟季是王后之媳,若王后收拾东西跑回晋国,必定会带她一起走。不是俘虏的话,那么大夫所谋就落空了! ** 甘泉宫。 收拾东西? !收拾什么东西? 宁纾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梁王后回头扫了一眼甘泉宫,带着无限流连和回忆,最后将目光重新转到了宁纾脸上。 瞧见她有些娇憨的脸庞带着不解,忽地一笑。 “母后要走了。回家去。临行前替阿棠见见你,你可有什么遗言?” 什?什么? 宁纾心里一惊。 梁王后要回晋国? 遗言? 梁王后殷红的唇里,雪白的牙关轻启:“梁国要亡了。你不死,是等着被乱军侮辱,令阿棠伤心吗?” 宁纾心头狂跳。 慌乱如同水中的荇藻,似是水鬼的手,张牙舞爪地攥紧了她的心,令她止不住发冷。 “母后,你说什么?梁国要亡了?” 这不对!这不对! 梁国是要亡国了,但是不是现在,是在五年后。 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王子成遇刺身亡。伯宗秘而不发,就是拖延时间。今早接到战报,晋国重启战端。昨夜已连下七城。所以大王才会在婚礼上中风。” 王子成遇刺身亡! 遇刺身亡! 宁纾耳朵里似炸了雷,嗡嗡的,什么都听不见。她心脏猛缩,踉跄了一下。 怎么会? 不可能! 难道昨夜见到的是她的幻像吗?难道她自始至终见到的,吻到的,都只是梁樾吗? 自打得知他遇袭,她只想着,这一切都会过去,十三年后的一切都会成真的。明明表哥出现在她面前,跟她说话了,她也只困囿于孟季的身份,不曾去抬头看看他。 她和他相识于金秋大雁北返,却在这雁南归的仲春,得知了他的死讯。 他这么年轻,他才刚刚在战场上崭露头角。怎么会遇刺身亡?! 怎么可以遇刺身亡? 眼前的一切都看不到了。空旷的大殿,仿若一个巨大的冰山就要将她吞没。 她再也受不了了,一下子捉住梁王后的手,厉声问:“你骗人的是不是?!你是不是从梁棠那里听到了什么,来惩治我对不对?根本没有什么亡国,没有什么遇刺身亡,对不对?!” 见到眼前的辜负了阿棠的女子,此刻面色苍白,褪尽了血色,神情激动,口不择言,梁王后此刻才是心情舒畅。 她猛地抽出了手,甩开了这个季氏女。见其似是惊恐太过,浑身颤抖,摔在地上,不由暗骂一声“脓包“。好歹是出身武将季氏,这么怕死! “将这个贱婢,拖到冷宫,找个井填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章 出逃 夜色四合。 一辆装饰平凡的马车在精壮的护卫下匆匆驶出梁都。 有郊外农人揉着眼睛,看去,不晓得是哪位贵人弃城逃跑。今天的梁人如同惊弓之鸟。他已经不以为意了。肉食者鄙。这晋国的大军还没来,贵人们倒是先胆寒了。 此时,鬼火星点,狐叫丛丛。 凉如水的风,吹起马车的车帘。梁王后瞥了一眼身后的来路,只见都城的灯火未落,在浓郁漆黑的夜晚里,微微弱弱,残风可灭。 今夜无星无月,只有层层乌云叠压下来,黑洞洞的,如同巨怪,可以将整个马车吞没。 梁王后绞着手指,不断调整自己呼吸,可是心脏砰砰乱跳的节奏,还是令她坐立难安。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似乎哪里都不对劲! “妪!”她叫了一声。 宫妪跪在马车前,立马入内,俯首听吩咐。 “阿棠那里,你派去的人有消息了吗?” “已经见到王子了,但是王子尚未动身。”妪回答。 “再催!”梁王后不自觉有些手抖,她再次把手交握,稳住自己的情绪:“无论如何要把太子带出来。” 妪领命。退了出去,自去吩咐。 似是过了很久,依旧是荒蛮的野郊,依旧是独自夜行的马车。梁王后已经控制不住发抖,她觉得全身冷汗都隐隐透衣。 “妪!”她再次喊。 车帘一掀,妪再次俯首进来。 “太子有消息了吗?” “尚未。” “你做什么吃的!派去的人过去这么久还没消息传来吗?!”梁王后大声吼,额角都止不住跳了起来。 妪趴在车板上,弱弱惊恐:“一炷香前才派人去问。要稍等一会,才能有消息。” 梁王后怔了一下,有些惶然:“才一炷香啊。” 妪不敢言。 梁王后挥了挥手,叫她退了出去。 阿棠,阿棠…… 梁王后喃喃喊着。 她是晋国公族出身,梁国亡了,她也不会遭到什么太过难堪的下场。晋国这些年,四处征战,和亲的国家和部族众多。被灭过后回娘家的公主宗女,她知道好几个,日子尚算不错。但是她们留在夫家的子女,则是各有境遇。 死于战阵的有之,被俘虏后羞而自尽的有之,亡命天涯的有之……最好最好不过是跟着母亲回晋国,得一二爵位,过些平淡日子。 她的阿棠,从小到大,什么苦都没有吃过,他这么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如何能让他去受那些折辱? 梁王后不由得隐隐对伯宗、对晋国统统恨上了——梁国本该是她的阿棠的! 可是历史的车轮,从来都是滚滚而动,碾压过无数封国,梁国不过其中一个…… 想到这里,梁王后所有的不甘心,对母国所有的恨意,都化作无力。 “王后,太子来了!”妪苍老的声音透着喜气。 梁王后唰地掀开车帘,果然见到了马上的少年郎,峨冠博带,翩翩风度。 梁王后一颗心瞬间落回腹脏。 “母后,儿臣是来接你回去的。”梁棠一脸铁青。 梁王后好笑了,她环顾了四周:“我派去的人没跟你说么?王子成死在梁国,梁国完了。我们都别回去了。” “母后现在不能走!”梁棠目光锁在母后身上,沉声道:“梁樾那个贱婢之子向父王进谗言,说母后和晋使给父王下毒。父王似是信了他。母后这时候出逃,就是坐实梁樾的谗言了!” “不是谗言,是真的。”梁王后慈爱地摸了摸梁棠的脸:“母后的确与伯宗给你父王下毒。” “你说什么?!”梁棠如遭雷击,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情绪稳定住。他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僵,手心里粗粝的触感,令他倍受折磨的神经越发敏感:“母后你谋害父王?为何呀?!” “母后与你父王早就缘尽,相看两厌。而那贱婢之子背靠宁国,迟早会威胁你的地位。如此,母后便与伯宗合谋,帮你继位。只是没想到……伯宗那个烂人居然骗了我!” “伯宗根本不是想对付宁国势力。他利用我杀你父王,只是为了制造内乱,好令晋军快速灭了梁国!” 梁棠说到这里,先是唇边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再是眼睛红了:“枉我在父王面前,为你陈冤,与那个贱婢之子辩驳无数,竟是全错了。我的母亲居然会杀父亲……一国王后居然会里应外合,助敌攻城!既然你那么恨我们,恨梁国,甚至要杀了父王,为何还要派人带我走?!” “因为母后想你得到最好的!”梁王后也高声起来:“不论是梁国,还是什么,只要你想要的,母后都要设法给你拿到!” 梁棠喘着气笑了,笑着笑着眼睛生疼:“母后,儿臣跟你说过,儿臣今日很高兴,因为能够和孟季成亲。因为你跟父王在座。儿臣很高兴。可是怎么不过区区一日,一切都变了?” “阿棠……”梁王后心里生疼。 “孟季呢?”梁棠嗅了嗅鼻子:“儿臣劝不得母后,儿臣这就带孟季回去。只求战争杀敌,为母后赎罪!” 听到这里,梁王后嗤笑一声,□□擦多了的面皮恢复了面无表情。她抬头看看天色:“她快死了吧。” “什么?!”梁棠怀疑自己听错了。 见阿棠这般在乎,梁王后仿佛心头滴血,脸上却更加冷冽了:“母后为你杀了她。以后不必再担心她与那个贱婢之子缠绵悱恻,或者留在梁国遭乱兵侮辱。阿棠,你也不会再为她伤心了。” 梁棠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却好像看到了什么怪物。他似乎不认得她了,浑身仿佛被什么怪异恐怖的柔软包围,像是怀抱,又像是鬼窟…… 他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浓郁夜色里,他的母亲,殷红的唇在灯火的照耀下,仿佛滴着血,有父王的,有孟季的……他突然感到很害怕,很害怕……似乎他什么都没有了……父亲,妻子,母亲,全都没了…… 梁宫之内,宁纾与曲,被几个老宫人推搡着,赶往冷宫。 夜晚的冷宫如同巨大的囚笼,里头似是关了无数野兽,发狂的声音充耳欲聋。 冷风从宫室间呼啸而过,惊起无数奇怪嘈杂的声响。 曲尝试了几次逃跑,具被老宫人制服,她焦急恐惧的心如同困兽,只能不断地进行无谓的抗斗。 她得逃,不管是找到季氏还是找到王子樾,甚至是太子殿下,她和女君都能得救! 可是一次次的失败,令她沮丧之后,是倍加而来的恐惧。 这种恐惧在她远远瞧见,庭院里,一口黑黢黢的井时,达到了顶峰! 她激烈地挣扎起来。 那口井,黑洞洞的,仿佛是吞噬一切的地域,里面有无数亡魂,在伸手向她招呼。 “不要!不要!”曲肝胆俱丧。 可是三五个人一同压着她,压到她的力气仿佛沙子般慢慢消失。 “住手!” 诸人一愣,曲简直喜出望外,女君终于不再困于亡国的情绪里了。 她哭着喊:“女君,女君!” “季女君不必着急。”为首的老宫人说:“马上就轮到你了。先把你的婢女扔进去,给你听个响,探个深浅。” “诸位有没有想过,你们这样堂而皇之地从我的居所带我去甘泉宫,又把我拉到这里来。当没人看见么?就算梁国完了,季氏也没了。但是太子殿下必定会追究到底。他是王后之子,亡国了也是晋公子。捏死你们如碾蚂蚁。” 宫人们窃窃私语交流了一下,为首之人哼了一声:“季女君不必大话吓唬我们。我们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也可以奉命去死啊。”宁纾凉凉地说。 老宫人们气息一滞。为首之人拧眉,喝道:“不管你说什么。如果你不死,我等无法赶去给王后复命,就只能困守这里等死了。” 宁纾摇了摇头:“王后不想我活。你们不想被太子迁怒。最简单,你们可以把我交给晋人。他们杀人不眨眼,季氏跟晋人向来势同水火。我必定活不了。” “女君?!”曲吓呆了。 老宫人纷纷打量这个太子妇,话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又十分奇怪。 这么年轻的女子,应该想活,求饶或是痛哭都可以预想。怎么还会这么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 “既然是晋人杀了我。不关你们的事。也就不必灭口。你们可以放我的婢女走了吧?”宁纾终于提出了要求。 老宫人们解了疑惑,松了一口气。曲泪流满面:“女君……呜呜……” 老宫人们互相看看,最后为首的老宫人一掌劈晕了曲。 “好。女君体恤卑下,我等也愿为女君行个方便。” 宁纾轻舒了一口气。她这一路行往冷宫,仔细想了梁王后所说。只是一面之词,她不相信。 连他的尸体都没有见过,怎么可以相信? 如果这世上的宁纾从不曾知道过他,她知道。如果这世上的宁纾再不会是他的妻子,她会是! 在长长久久的深宫闺阁里,她看了那么多晋国的典故风俗,设想那么多去了晋国后与晋成表哥要做的事情。她要见他!她要亲口告诉他! 跟着老宫人们往外走,走了一会。见前头宫中似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人头众多,纷纷乱乱。 老宫人们忐忑不安起来,不时瞥向这个季女君。 “定是王后出逃的事,被发现了。”她们故作淡定。 宁纾不说话,看方向,是娃馆宫。 梁王那里出什么事了? “出了冷宫,人就多了。我们予女君便宜,女君也要便宜我们才是。”老宫人阴测测地说。 宁纾此刻只想找晋人打听清楚表哥的事情。孟季这个任务,她已经不管了。 果然如曲一般,她后脖颈一个疼痛,眼前立刻漆黑一片。 几人着急出城复命,也顾不得娃馆宫的热闹,一路抓着宁纾,紧赶慢赶出了宫。一出宫便碰上了几个晋人。 认识的。 “王后呢?”来人直接发问。 “已经走了。”老宫人稀奇:“可是上使有事?” 为首一人一马鞭抽得老宫人倒地打滚:“你个贱人,也配过问大夫?我问你,太子妇是不是跟王后出逃了?” 老宫人见问到季女君,惊恐疑惑地纷纷看向宁纾。 “太子妇是季氏女,上使莫不是要杀她?” 来人本就对这群王后宫婢带着的贵女生疑,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几人抓了宁纾就走,消遣宫人:“怎会胡乱杀人?告诉你家王后。我家大夫将此女献给贵人。叫她另娶门媳妇吧。” 而此时的娃馆宫内,宫人们在泼水,清洗满地的血迹。 晋使伯宗,双眼瞪圆,似要把前方瞪出一个窟窿来,眼球周边的肌肉俱是狰狞。他的身上满是剑痕,双手成爪状向前挥舞。整个人虽是面色青白,毫无生机,但是死亡最后一刻的表情全然是轻蔑、鄙薄、威吓、暴怒,一丝恐惧也没有。 反倒是座上的梁王,惊魂未定,面色惨白。浑身颤抖。 “阿樾。”他的声音也抖。 “你杀了晋使。” 殿内的寺人宫婢,皆是一惊。这……王上打算把王子樾推出去承担罪果吗? 只听王子樾沉声答:“是儿臣所为。” 梁王撑着手要坐起,却再次跌坐下来,盯着他:“此人虽罪大恶极,但他是上国使臣。我等要与上国交涉,还需一物。” 梁樾抬头,唇色微白,笑了笑:“我的头颅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