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隐记》 第1章 一、林茂出妖孽洞幽隐上仙 诗云:轩辕赤胆开华夏,岱岳青天走莽龙。五帝兴亡沉宛洛,汉皇铁甲下龙城。万钟篱落财不尽,千顷当朝禄无穷。眉月渡墙金化蝶,墨云压顶尨做熊。丹枫笔落三秋叶,碧海潮生六月风。铅汞收藏龙虎意,灵犀一点有无中。横笛吹破千山寂,绿绮锋催万古灵。寥落空言一笑过,闲来凭几续师铭。 东岳泰山,向来称为五岳之首。登顶日观峰东望,俯瞰群山罗列,近者高耸,远者渐次低落,如儿孙罗列,分辈承继,而以人所谓“丈人峰”者为最高。群山青黛蜿蜒,层峦滴翠,阴阳遮蔽,夏日尤胜。 这时正是旭日方生,月痕如勾,一抹斜挂西天,山谷幽凉深处,只一片迷蒙光景。谷道蜿蜒盘曲,有一个白衣少年正大步流星,如猿猴一样高窜低纵、快步穿行。这少年十五六岁年纪,身形清瘦,面目俊朗,头束方巾,腰悬长剑,正是潇洒翩翩少年。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身前肚子却如十月怀胎的孕妇一般高高凸起,与他身材全不相符,而他额头之上,一片黄纸上朱砂画符,正随风飘扬,哗哗作响。 少年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扶住大肚,奔行之际,一双眼珠却如算盘珠般来回拨动,东张西望,恰如惊弓之鸟。他一面跑,一面口中不住喃喃自语:“……道法天成,无量大吉,泰一护佑,妖灵退散……”他一面念诵,一面警惕四望,显然对他所念符咒全无丝毫信心。想来山林幽闭无人,自古山精水怪、狐仙孽鬼,传言历久,少年心生惊惧,全在意料之中。 少年奔行间,忽听身边喀拉一声脆响,呼啦一阵,似有什么重物落地,顿时惊得浑身汗毛直竖,忍不住大叫一声,一脚踏在山路凸起的一块大石之上,顿时身子一歪,腰间大肚忽然翻起,咕噜噜滚出一地珠翠金银,几个银锭与山石相撞,当啷啷一阵脆响,蹦跳到林间草丛中去了。 少年大惊失色,忍不住连声叫苦,不自觉间回头高望,目光落处,只见林间一片灰白烟雾升起,烟林中隐隐露出黄墙一角,少年的思绪,也顿时飞回了黄墙深处去。 原来那丈人峰半山,山势忽转平夷,年深日久,也不知何年何月,何人何故,竟成一片院落;如今汉武临朝,霍卫掌兵,相如辅陛,天下钦仙慕道,于是成为一片道场,黄墙白瓦掩映,落落十余亩,千百屋,迎门悬着一块金字黑漆大匾,“岱上学宫”四字恍然。学宫传承十数年,人人均道是西蜀仙家,仰慕泰山自古神秀,传下灵珠一脉,年深日久,已是方圆百里内家家知晓,户户闻名。 这天天方破晓,雄鸡东唱,学宫内却已是书声朗朗,长剑披风声、灵符呼喝声此起彼伏。学宫居中,数丈高、几十丈宽阔的一间大屋之内,却是灯火通明,一个慈眉善目,白发白须的小老头,正在屋内椅柱间踱来踱去,捻须摇头,目光不时向桌上木桶惊鸿一瞥,随即就像被针扎火烫一般,急匆匆扭转开去。这小老头正是岱上学宫首座,人称笑面神仙的穆孤城。 穆孤城正彷徨间,忽听门外一声叫唤:“启禀首座,常自昭已经到了,是否传他进来,请您示下。”穆孤城眼中一丝精光闪动,沉声顿气道:“传他进来!” 门外应了一声是,脚步声响,一个满头满脸都是水滴、浑身湿漉漉的白衣少年气鼓鼓地走进们来。穆孤城大惑不解:“昭儿,你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外面忽然下雨了不成?” 常自昭气鼓鼓抹了一把头上水滴,怒冲冲地道:“舅爷——这还不跟昨天一样?!张自航这个该死的乌龟儿子王八蛋,我今天一起床,他忽然窜进门来,假模假式地传古师叔之令要我过去,我出门没两步,一过回廊,就听他一声怪笑,兜头一片水猛然浇下,哪里躲得及?!原来这混蛋用绳栓了一盆冷水,只等我一到地方,他便拉绳子——” “哈哈哈!哈哈哈——”穆孤城常年忙碌,诸事烦心,往往数月也难得一笑,这时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哎哟哟!听你说,昨日雨后,也就是这个张自航将你骗至树下,说有同窗召唤,突然一脚踹去,雨水淋了你一身,他却早已跑开——你要我管教收拾——却想不到,今天他又,哈哈哈——” 常自昭听到笑声,忍不住一张雪白的脸庞憋得通红,咬牙切齿,恨不得要把这无故招惹自己的家伙撕成碎片。 穆孤城笑了几声,深吸一口长气,一瞥之间,笑容顿时收敛,他沉声道:“昭儿,宫内之人,不知你我底细,向你招惹,自取其祸,自有他损身殒命的道理。只是今日之事为大,事在燃眉,也不知王郡守遇到何事,突然飞鸽传书,要取这半年的抽成。偏偏昨日已吩咐取了年前的去。我已派了你师傅和卓秀、卓帆、卓锦、卓玉四位师叔过去,现在手边已是无人可用。我想此事你也深知底细,就由你走一趟吧。你也大了,该去历练历练,往后这学宫,总有交代给你的一日啊!”穆孤城说着,手掌便按在了常自昭肩头,用力拍了几下。 常自昭惊咦一声,奇道:“舅爷,往日你常说,学宫一年收入的钱财,可以买一座泰山城,如今你将半个泰山城交在我手上,我可是……”常自昭说着,只见穆孤城神色渐渐沉重,眼神中已露出不屑之意,终于一咬牙,一跺脚,道:“好好好!我送!不过舅爷,那山路上时时出妖闹鬼,你的古锭松纹剑可得给我……你再给我画张百胜驱鬼神符,我才敢去……” 于是,天将破晓的山路之上,就出现了常自昭肚怀珍宝、头贴神符、手按宝剑的身影。这时常自昭惊声凝望,只见密林之间,隐隐约约,露出一个黑乎乎的人形。常自昭嗖地拔出宝剑,一剑在手,顿时胆壮,竟敢放声叫阵道:“什么东西!妖魔鬼怪!快快滚开!老爷我可是岱上学宫得道的高手,仙剑厉害,小心你的狗命……” 常自昭正叫着,就听林间一阵窸嗦声响,脚步细碎,一个佝偻褴褛的身影,从密林中穿了出来。常自昭凝神一望,顿时松了一口气,忽然间又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嗫嚅道:“聋老头儿……原来是你……” 只见来人是个七老八十的衰朽老者,走路颤颤巍巍,手里提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破柴刀,刀锋钝锈,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砍动树枝的器械,偏偏他身后背着一大捆干柴,柴木累积如山,似乎一只蚂蚁驮着一头大象一般,也不知道为什么,巨大的柴堆竟压不垮他。 常自昭素来知道这老头儿是个瞎子,眼窝里只余下两个深陷的眼眶,黑洞洞得吓人,却一直奇怪为什么要叫他聋老头,难道是瞎子不愿听人提起眼盲,所以这样称呼?反正这老头甚是古怪,他在这山林里不用双眼,却行走自如,生火做饭、洗刷缝补,全凭自己。许多人传,说他没有三百岁,也有五百岁了,似乎自从盘古开天地,这聋老头儿就住在这里,因此多有愚夫愚妇,将他认作神仙,见到便要顶礼膜拜的。 眼见聋老头儿缓步走来,忽然一弯腰间,顺手抄起一锭银子,抬手便向常自昭抛了过来。常自昭惊疑不定,顺手接过,问道:“你……你怎么知道那里有银子的?你真的……眼睛看不见?” 聋老头儿摇头不答,忽然嘶声开口,道:“我劝你还是回去吧!你身上这些银钱,无论如何,你是送不到喽……”常自昭大惊失色:“你……你说什么?!我送什么银钱?为什么送不到?!你……你要干什么?!我……我可有剑啊!”聋老头儿呵呵一笑,抬手一指:“喏!那里还掉了一锭‘大’银,看——” 常自昭顺着他手指一望,果然有一锭银子落在草间,忍不住上步拾起,回头看时,那聋老头儿竟如荒烟薄雾,转眼不见了。常自昭心下惊疑,不敢停留,匆匆忙捡拾遗落财物,慌张之际,野草荆棘牵扯,衣衫不知不觉已破了十几处。 常自昭收拾妥帖,快步疾走,心中反复念叨:“为什么送不到?有什么妖怪来抢么?!”一路疾走之间,却是诸事全无,眼见前面再翻过一座山头,便是一片集镇,从此上了大路,就再也不用担忧了。 常自昭心气稍松之际,忽听半空里一声怪响,似是牧笛声起,笛声尖啸入云,忽然嗖的黯哑下来,恰如有人从中剪断一般,直是动人心魄。常自昭循声凝望,忽然半山里笛声又起,又如前般一样忽然中断,只是这次笛声所响之处已比先前低了将近半山,听来更是刺耳。 常自昭顿觉不妙:“这笛声如是一人所吹,转瞬之间,怎能直落下半个山头?!如不是一人所吹,那一定是山上山下传递消息,这样大张旗鼓,难不成是冲着我来的?!” 恰在此时,忽听笛声又响,这次却是声音嘶哑,混不成调,偏偏吹而不止,直响到常自昭眼前来。常自昭抬头一看,忽然魂飞天外,只见一团血光魔影,正在眼前摇晃不休。 常自昭自幼长在学宫,耳濡目染,早听惯了妖仙鬼怪之事,近来年齿日增,更是时时练习准备,要争先夺牌,成为学宫翘楚,加入荡魔之伍的。虽然所谋未成,但背靠穆孤城这棵大树,思量间也不过是眼前之事。 这时忽听一阵狂声陡发,那血魔全身舞动,声震山谷,回荡不休。常自昭素知泰山一脉山水,聚天地灵气,藏日月精华,日久年深,山精水怪无奇不有。这之中便有那一类疯魔恶鬼,乃天地间一股怨愤之气无可消散,聚敛而成;魔鬼横行荒野,也不拘时辰地点,但只他气不顺,便要杀人食脑,猛恶异常。这类魔鬼往往修不成人形,更不通人言,它们纵声狂呼,便是攻击的前兆,正所谓狂呼动恶鬼者所云。 常自昭闻声,更是魂飞天外,一时间手忙脚乱,全身精力暴涨,一把扯下额上灵符,奋力挥出,同时胸中一口灵气喷薄而出,大吼一声:“疾——” 昏暗幽谷,忽然一股灵光暴涨,黄纸散处,画作一百个“胜”字,一个个如拳头般大小,通体晶莹,黄蓝光焰升腾之际,如万箭穿心般向前激射而出,一阵擂鼓般响动声里,全砸在前面妖魔身上。 这百胜灵符乃是穆孤城灵气所化,借由常自昭自身灵气催动,对妖魔而言,恰如百雷轰顶,一般妖魔若没有个千百年道行修持,必定转眼间灰飞烟灭、万劫不复。这岱上学宫历年来尽出精英,组成荡魔之伍,扫荡左近群山众水,十数年间,哪还有什么厉害的妖鬼留下?所以常自昭一招之出,已是用尽全身力气,满拟百胜灵符一击之下,定可除妖降魔。 常自昭气喘吁吁之间,凝神细看,灵符落处烟气升腾,忽听一声狂吼爆发:“你这狗娘养的乌龟儿子王八蛋,老子跟你拼啦——”狂吼声里,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烟破火,一团血红的黑气升腾,直奔常自昭迎面扑来。魔鬼猛恶,身未到,气先至,只见一件怪异至极的物事当空劈落,呜呜声大作,嘭地一声砸在常自昭立身之处,顿时烟土飞扬,砸出一个锅盖大小的坑来。 常自昭百忙之中疾退三步,这才躲开魔鬼这致命一击,他听这魔鬼忽发人声,已是心惊肉跳,再看这一击势不可挡,更是惊出一身冷汗来,心道:“人说‘鬼不发声八百年’,学人的语言,于妖鬼而言一则无用,二则甚难,凡能发人声者必是古妖老鬼,这可糟糕至极!”更想到刚才那笛声古怪,一瞬间汗毛直竖,鬼怪奔来,忽然间竟似身形大了数倍一般,常自昭一直奋力去拔腰间那把古锭松纹剑,但听得剑与鞘来回相击,铮铮作响,但自己浑身颤抖,那剑却无论如何拔不出来。 当此情景,常自昭忍不住大吼一声,借着胆气稍壮之时,身随声起,吼声里一招“鹞子翻身”,终于迈开大步,飞一般向来路逃去。一时间就听身后吼声大作,常自昭脚步慌乱,再不像来时那样奔行平稳,但只逃得出去,脚下高一脚、低一脚,踩到荆棘石块,身形扭晃,那是什么也顾不得了。 转眼间,常自昭已逃出里许,耳听身后呼声渐远,终于看到逃生之望,忍不住稍稍松了口气。这时忽听身后一声虎吼,半空里轰然巨响,嗖的一声,常自昭眼前忽然一花,怦然之间,身前凭空多出一根长大的木棍来。常自昭躲闪不及,只觉脑中嗡的一响,恰如有人迎面一棍击来,正中面门,常自昭顿时眼冒金星,身子酸软,跟着胸腹间一阵剧痛,整个人已结结实实撞在木棍之上,烂泥一般塌了下了。 常自昭软倒在地,手中已摸到那木棍末端,却是四四方方一片生铁,半截插入山路之中,难怪撞之不倒。这时脚步腾腾,那疯魔快步踏上,一把揪住常自昭脖颈,蒲扇般粗硬支棱的大手冰铁如钳,扼紧常自昭的咽喉,只听疯魔口中狂吼:“狗娘养的王八蛋,老子扼死了你!你接着变啊!你怎么不变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常自昭只觉喉间冰凉,对方铁手如一道紧箍,匝得口鼻之中气息难进、胸腹之间气息难出,顿时这个人如同炸裂一般,明知无用,还是忍不住双手奋力握住对方双手,死命撕扯,只想扯出一条通气的缝隙来。常自昭情急拼命,那疯魔也是力大无穷,四只手来回僵持,常自昭往往扯出一丝生气,立时又被那疯魔扼杀。常自昭眼前渐渐昏暗,双手已是无力,慢慢垂了下来。忽然之间,常自昭脑中灵光一闪,绝境求生,猛然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力气,噌啷一声,腰间宝剑已拔出鞘来。 常自昭此时昏昏沉沉,脑中已是不假思索,迷迷糊糊之间挺剑反刺,就听一声狂吼,长剑去势一顿之间,已然刺中了那魔鬼身体。魔鬼大吼一声,身子猛然后窜,腾腾数步,一跤坐倒在地,低头看时,只见腰侧一道血红长印,入肉三分,鲜血正缓缓流出。原来常自昭一剑刺出,迷茫中不知方位,更无气力,只在那魔鬼腰侧滑身而过。 魔鬼见伤势不重,顿时怒气又胜,放声大吼:“我杀了你!杀了你——”狂吼声里,魔鬼双手箕张,两股黑风顿起,左右合围,直奔常自昭扑来。 常自昭趁此间隙,已呼哧连声,喘过气来,眼见魔鬼猖獗,无可回避,好在仙剑在手,终可一搏,于是大吼一声,挥剑横削,剑锋到处,顿时画成一个半圆,青光激荡,圆周红亮如烈焰升腾,将两股黑风逼住。 这古锭松纹剑是穆孤城护身利器,修持日久,灵气非凡,常自昭本使不动,这时情急拼命,忽然一股灵气护身,竟将这剑气唤了出来。一时间只见黑风剑气半空激荡不休,呼哧连声,僵持不下。 借着剑光闪烁,常自昭终于看清了这魔鬼模样,只见它已成人形,高阔如塔,遍体漆黑之间,有无数血光暗红刺目,更可怖的是头大如斗,头上参差嶙峋,直数起一片鳞角。常自昭一望之下,顿时心胆俱裂,剑气顿缩,他放声大吼,要催动仙剑,哪知胆气既怯,灵气即无,眼见得剑光越来越小,魔鬼步步进逼,转眼间就要将常自昭撕成碎片。 正所谓:剑仗乾坤胆,魔侵宿命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二、花开神既灭剑起事由生 诗曰:陌路花开万事休,海天一碧众潮头。东君自古多情义,指下三春作晚舟。 上回书说到:常自昭遇魔泰山道,眼见剑光缩尽之时,就是恶魔索命之刻,他事到临头,不由得不拼了老命,将心一横,奋起四个门牙,咬破舌尖,剧痛之下,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剑光顿时大涨,又将魔鬼逼在三步之外。如是者三,只听魔鬼哈哈大笑:“喷!让你喷!老子看你还有多少血!一股脑喷得干净了,也省得老子宰杀起来,放血麻烦!哈哈哈——”言下之意,竟是要将常自昭视作碗里之鱼、锅中之肉了。常自昭心头一急,忍不住剑势一歪,剑光散乱,眼见就要大败亏输了。 这时忽听半空中一物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正落在常自昭与魔鬼风剑相斗之处,嘭然一声,忽一阵红光暴涨,常自昭和那魔鬼同时惊呼,只觉得一股势不可挡的劲力迎面扑来,顿时整个身子都倒飞出去,势如抛物般直飞半天。凝神看时,却是不知何处飞来一把折扇,小小折扇中却爆发出势不可挡之力,实是神奇。 常自昭身子凌空,不由自主,只片刻间便已身临半空,下对绝谷,转眼便要摔成一团齑粉,忍不住张口就要大喊救命。忽然间腰间一紧,一股大力猛然拉扯,嘭的一声,整个人转眼间又被拽了回来。常自昭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迷糊望去,朦胧间似是有人抱住了自己,只听耳边一声轻笑,身形一动,扑通一声,身子已被那人丢在了地上。 只听有人轻声微笑道:“得罪!得罪!二位有此雅兴,在此较艺,实在令人佩服!只是不巧了——嗟夫,鸿雁之于濒兮,芷栖于露——在下与人有约,良友片刻便至。还请二位稍息片刻,待在下赴约之后,二位再续如何?” 常自昭循声望去,只见抬头一株古槐,枝深叶茂,正是花开时节,幽香满地,一枝凌云之处,忽有一人栖于枝头,随风微微起伏。只见那人一身青衣,头束长巾,正是书生打扮。刚刚那把神奇的折扇正握在书生手中,扇面展开,空提“凌云”两字,翻过扇面,却画一枝墨梅,枝干苍苍,笔法古拙。 常自昭顿觉惊奇,心道:“这槐枝细小,只怕一折就断,这人至少也有百十斤重,怎么坐在上面掉不下来?!”又想刚才被抛出去、拉回来,自是这书生所为,真不信世上竟有如此道行高深之人。 就在这时,忽听一个粗声大叫道:“救命啊——先生救命——妖怪杀人——有妖怪——杀死我五十多个弟兄啊——救命——” 这一声喊过,顿时惊得常自昭下巴几乎掉下半截,他扭头之际,只见不知何时,那魔鬼竟已倒在身边,这时手指自己,连呼妖怪,更翻身跪倒,冲着树上书生连连磕头,头上鳞角撞地,砰砰作响。常自昭想不到这魔鬼竟然指鹿为马,颠倒黑白,顿时气愤填膺,大叫:“他才是魔鬼!他——” 忽听噗嗤一响,半空中一物飞下,正中那魔鬼口中,那魔鬼只觉口中一阵香甜,大惊之下,再叫不出来,只哇哇呕吐,偏偏入口之物绵软如泥,不易吐出,连呕数次,才看清是几瓣槐花。同时嘭的一声,常自昭额头上忽然挨一下重手,顿时脑中嗡嗡作响,喊声哑了。常自昭眼前一花,那书生已不知如何飞身下树,来到身前,觉来似乎全是一瞬间之事。 书生嘿然一笑,冷冷地道:“莫吵!你这黑厮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便你先说好了!”这时他语声虽低,但字字如冰似箭,自有一股颐指气使的霸气外露,使人不敢违拗。 常自昭昏昏沉沉之间,就听那魔鬼连声称是,说道:“先生……不不不……上仙!上仙你听我说——我们——我们五十多个兄弟来这里游山玩水——也不知道怎么冲撞了这个邪物,它一忽儿变蛇、一忽儿变鬼、一忽儿又变成人形,屡次戏弄我等,可怜我那五十多个兄弟,竟一个个都死在它手下、尸骨也留不得一根——” 话未说完,忽然书生轻哼一声,一举手处,手中已经多了一物,当啷一声,掷在那魔鬼身前,笑笑说道:“五十余人游山玩水?!嘿嘿!好清闲!好雅致!你们到底在此作甚,莫要阎王殿上弄鬼——找错了地方!”常自昭寻声望去,只见一柄怪铲抛在那魔鬼眼前,铲头长方、铲柄极长,正是刚刚撞倒自己的魔鬼兵器。不知为何,那魔鬼见到这铲子,顿时张口结舌,支支吾吾,一张黑脸涨得紫红,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常自昭这才慢慢定下心神,细思量间,只觉这“魔鬼”其实也不像魔鬼,打量起来,倒似乎是个人。这时忽然眼前一晃,一阵异香迎面扑来,那书生折扇轻挥,说道:“你说——” 常自昭只觉那香气实在怪异,似是茉莉、又似菊花、细闻又似荷花,若说是百花齐放,倒有七分相似,忍不住向书生望去,一望之下顿时大惑不解,原来书生青袍之上,竟然万花点缀,或红或白,或大或小,花色万端,花状也是千姿百态,全不似人工绣成。 书生见常自昭凝望自己,忽然呵呵一笑,一扇柄又敲在常自昭头上,笑道:“嫣红凝紫兮,百态千姿。你小子懂欣赏么?!快说!”常自昭剧痛之下,忍不住捂着脑门脱口而出:“这魔鬼——不不不——这家伙是个强盗!要抢我的……我的…..”说到这里,忽然觉得腰间空荡荡的,急忙伸手摸去,落手处竟然空空如也,一肚皮半个泰山城的金银财宝,竟不翼而飞了。 这一下不由得常自昭大惊失色,跳起来四下张望,嘴里不停嘟囔:“掉哪儿了?哪儿——”一时全没了主意,没头苍蝇一样四下狂奔起来。 书生嘿嘿笑道:“两个蠢材没一句实话!莫要误我大事,都歇着去吧!”说话间双手一挥,两道青光漫卷,飞出长袖,转眼化作两道长绳,向常自昭和那魔鬼兜头罩下,顿时捆个结实。书生折扇一挥,扑通、扑通两声,长绳卷着二人,摔到路旁草丛中去了。书生冷笑道:“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谁敢再多说一字,我便先取了他的狗命!”常自昭两个只觉他说话间,那长绳便越勒越紧,只等他话音一落,这才放松,二人哪敢再出一点声息? 就在这时,只听远处山路上一阵叮铃声响,清风送远,听来更是舒缓悠扬。常自昭心想:“这人的朋友来了!却不知是什么样人?!他二人约在这荒野相会,是仇人互砍,还是一对情侣私奔?!那么大一桶财宝,想来不会不见,定是我刚才撞晕之时掉了,一会儿再去找找……”想着自觉宽心,耳听那铃声漫卷,来得竟是极慢,常自昭好奇心起,微微抬头望去,只见远远山路曲折,有两团白影,如两朵闲云般,悠游而来。 那书生脸上却露出一股莫名的兴奋来,只见他双眼中精光暴涨,虽然还是轻摇折扇,以示悠闲,但青衫下摆不住微微摆动,却流露出一丝急迫之情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那铃声摇近,忽听书生一声长吟:“青山之于绿水兮,万世不移;仰高而慕白鹤兮,我心依依;凝烟而锁河塘兮,陌上柳色;冰灯而镌汀埂兮,疏影梅香——” 他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少女惊疑发声,问道:“你是谁?!敢偷听我们对句!”那少女语声清丽,如珠落玉盘,顿时听得常自昭一颗心砰砰直跳,他忍不住抬头偷望,只见一只白羊踟蹰而立,身后竟拉着一座极小的木车,一个白衣少女手持一杆青竹,吊起半从青草,引得羊儿痴痴向前。 常自昭忍不住向那白衣少女望去,一望之下,顿时面红过耳,一颗心几乎跳出了腔子,心中一个劲道:“死了!死了!天底下竟有这般美丽的女孩!人人都说我学宫自芳师妹是这泰山城数一数二的美女,和这女孩比,哪里及得上她万分之一了?!” 书生眼见那少女肤若凝脂、眉目如画,一双点漆般的双眸顾盼神飞,漆黑的长发如一双飞燕般盘至脑后,身形一动间袅袅娉娉,尤其那似怨似痴的神情,令人心神俱醉,忙赔笑道:“不敢!不敢!得见姑娘,实是小可三生有幸,冲撞勿怪!姑娘可曾记得,昨日于城中碧霞园中住过一日?姑娘闲书间壁,小可得一睹墨宝瑰丽,艳羡倾倒,因此上问明姑娘来处,特赶来一会,别无他意,请姑娘千万莫要生气!千错万错,都是小可一人的错好了。” 少女哼了一声,摇动青竹,嘟嘴道:“你说你看到我们写在客栈里的对句了?你看得懂么?你倒说说,这几句有什么好?!” 书生一颗心怦怦直跳,摇头晃脑道:“姑娘这对句托物言志,用情深刻处自不消说。单烟锁河塘柳五字,五行俱全,平仄对仗,已是绝处;然灯镌汀埂梅五字亦胜,更妙处乃境界融通,全无隔阂。烟雨池塘柳色,昏灯水际梅香,岂非大妙?!” 少女听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咯咯娇笑起来,顿时惹得书生魂飞天外,嗫嚅道:“姑娘何故发笑?莫不是在下解得不对么?”那少女笑容盈面,一时丽色生春,娇憨醉人,只听她摇头道:“谁管你对不对的!你啊,这心思全想歪了!我给你说,写这两句的可不是我!那是——嘻嘻——那是我姐姐啦!” 一席话只说得书生如梦方醒,忙问:“是令姐所作?!敢问令姐何在?令姐她……” 少女嘻嘻一笑,跳下车来,踱步说道:“我姐……嘻嘻……我姐姐么,她可是古今天下,最聪明、最美丽的女子……比我聪明一千倍、美丽一万倍……”说着伸出双手,上下拉开,似是在比划两人之间的差距。 书生一声长叹,摇头说道:“不信,不信!天底下如有姑娘一般美丽之人,那已是人间绝色,怎么可能……” 少女哼了一声,冲书生一吐舌头,扮个鬼脸,说道:“你爱信不信?!你是什么人!谁还来骗你不成?” 少女话音一落,忽听一个声音说道:“瑶儿莫要胡闹!这位先生雅量高致,深谙词中高义,必是诗国前辈,你又招惹他做什么?!快些去吧!凝碧池头之卦,你全忘记了么?!” 那书生一听到这话音,顿时如聆仙乐,一时间心神俱醉,忍不住望空摇拜,说道:“这位便是瑶姑娘之姐么?在下斗胆,还请现身一见。”他如此连问三声,对面却全无声息,只长风悠悠,轻抚长草,莎莎作响。 瑶儿青杆一挥,催动羊车,嘻嘻笑道:“我姐姐不肯见你!再见喽!”书生惊呼一声,身形一晃,一把拉住了羊角,臂上劲力陡发,倒拽五牛,顿时拉得羊车连退数步,白羊吃惊吃痛,忍不住咩咩嘶叫起来。瑶儿勃然发怒,跳下羊车,扬眉道:“你干什么?!”书生嘿然一笑,道:“山水佳盛,美人如玉,在下也无他意,只不过想邀二位同行相伴,在此畅游。” 书生话音未落,忽听半空异响,劲风袭来,当下一声冷笑,就听嘭的一响,书生左手上举,食指拇指之间,已夹住了青杆一头。原来瑶儿听书生言语轻薄,竟是要强逼自己二人陪他,盛怒之下,一杆打了过来。 瑶儿惊呼一声,急夺杆头时,只觉那杆头有如铁铸钢浇般难以撼动,忽然一声轻叱,青杆一晃之间,化作千杆、万杆,一片青光竹影,直奔书生戳去。这一来大出书生意料之外,恍惚中只觉万枪撺刺,四面八方无从闪避,百忙中奋起全身之力,折扇急挥,耳中只听一阵急雨敲窗般噼啪声响,书生身形飘忽,直退出十几步去。 书生惊诧之色转瞬即逝,一招之间,他已知这瑶儿功力尚浅,自己若是出手,当在五十招内治得住她,她虽有个姐姐,但想来功力也高不到哪儿去,自己今日定可一举而获双美,不由得折扇轻挥,得意非凡,嘿嘿冷笑起来。瑶儿见他有恃无恐的模样,忍不住手中青杆一顿,跺脚道:“这人是个流氓!你还不出手?!我要打得他连他妈也认不出来!” 眼见二人又是一番拼斗,忽然间天空墨云翻滚、狂风呼啸,眼见山雨欲来,惊雷闪电,竟是说来就来,全无征兆。一阵电闪雷鸣声里,众人脚下一阵地动山摇,山间林木四下歪倒,轰隆隆一阵乱响声里,一个巨大的黑影如头顶苍天般直竖起来。 众人惊慌望去,还没看清那黑影模样,忽听一声大吼:“妖怪啊!妖怪!饶命啊!饶命——”吼声里,那魔鬼拔地而起,疯子一样狂奔而去,忽然间连声惊呼,显然是慌不择路,黑暗里直摔到山下去了。 常自昭心中一阵惊恐:“这家伙怎么怕成这样?!他说有妖怪连杀他五十多人,难道就是这个妖怪?那聋老头儿说我此行不利,也真是倒霉。难不成今天我竟要死在这里?”想到此处,忍不住浑身发抖,屏住了呼吸,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这时忽听白羊一阵咩咩嘶叫,头角乱晃,四蹄乱踏,瑶儿急把住羊角看时,原来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只巨大的黑蟒,巨蟒通体漆黑,片片鳞甲边缘暗青流动,最怪处却是双眼血红,一滴滴鲜血凌空横飘四散,滴滴如水珠飞散,惊心动人。 猛听书生一声断喝,身子直飞半空,左手折扇斜插脑后,右手在腰间一抖,忽抽出一条丈许长的银鞭来,呼喝一声,长鞭划一道银光,向巨蟒当头劈去。他要在二女眼前显露手段,正愁与女人争斗不雅,现下妖蟒出现,正好做了他炫技的垫脚石,待他击败这巨蟒,也好叫二女崇拜倾倒,也许就心甘情愿投怀送抱也说不定。书生自负风流潇洒,阅女无数,此刻一招之出,势夹风雷,长鞭破空,竟如虎啸狮吼。 眼见这一鞭就要劈在巨蟒头顶,忽听呜呜一声怪响,半空中一物横拦,击在长鞭正中。那书生这招霸王鞭石,鞭上劲力全集于鞭梢,鞭身却不受力,这物事与长鞭只轻轻一碰,顿时便将长鞭去势翻转,鞭梢急如星火,反奔书生袭来。书生大惊之下,急忙闪身挥鞭,缩身低头,就听啪的一响,鞭梢击中后脑,顿时把折扇击得掉下地去。只听一阵咯咯娇笑,瑶儿拍手道:“活该!怎么没把你脑袋打下来?” 书生居高临下,面红耳赤,狼狈不堪,凝神看时,只见一片锈铁空飞,击破长鞭的竟是一块铁疙瘩。这时忽听巨蟒吼吼发声,声声似笑,只见他身躯扭动,半空中铁疙瘩随着巨蟒身躯每扭动一下,便凭空大了数倍,巨蟒连扭数扭,铁疙瘩已经变得如一座充塞天地的巨型铁山。巨蟒一声狂吼,那铁山当空扭转,直奔书生横扫过去。 书生眼见无处可躲,百忙中使一招千斤坠地,嘭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就觉头顶狂风怒号,飞沙走石,刮脸如刀,急忙矮身趴地,这才躲过那铁山一击。只听巨蟒吼吼连声,似乎大笑不停。瑶儿嗤笑道:“快看!这家伙摔了个饿狗吃屎!他样子好像一只癞□□啊!” 书生闻言性发如狂,忽然连声嘶吼,双手扬天,一件青袍脱身飞出,赤条条露出上身,长鞭飞旋,只在身上拖出一道道血痕,鲜血飞溅。书生长鞭挥动,无数滴鲜血直奔青袍飞去,半空里忽然鬼哭神号,阴风大作,随着一声声女声惨叫,青袍上万花齐放,一道道血光激射而出,砸在巨蟒身上,砰砰作响。巨蟒被血光击中,身形摇晃,每晃一下,那铁山便小一分,终于数万道血光铺天盖地,那铁山已消失不见,巨蟒轰然倒地,撞得地面一阵颤抖。 书生喘息连声,半空中青袍悠悠飘落地面,上面的朵朵鲜花,竟全都消失了。书生浑身鲜血淋漓,狂性大发,冷笑着转过身来,道:“你们两个,可当得我神功一击?哈哈哈!都跟我走吧!” 瑶儿眉头一皱,正要上前和书生理论,忽然肩头一沉,已被她姐姐无形之手按住,只听姐姐说道:“慢!我已知这厮是谁。莫要理他,我们走吧!”瑶儿嗔道:“这无耻之徒能是谁了?他是天下第一淫棍、色狼、无耻混蛋!” 书生闻言哈哈大笑,声震山野,连声道:“不错!不错!小美人儿极有眼光,我便是天下第一淫人,寻香子是也!你们两个,落到我的手里,还想囫囵个走么?哈哈!哈哈哈!” 正是:春花不免泥中落,无耻最是读书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三、金龙逐宝器玩笑戏金盆 诗曰:美字四分议论收,神龙万世慕君侯。沾衣三笑谁家雨,善恶原来自有由。 上回书说到:寻香子恶气勃发,强留佳人,更是自称天下第一淫人,哪知瑶儿听说,忽嗤笑起来:“流氓无耻,也有天下第一、第二,这名次却是谁排的?”只听羊车上她姐姐声音说道:“莫要再讲下去,没来由污了耳朵。他一番污言秽语,但听得一字,便用这山间泉水,万世也洗不干净。”寻香子闻言狂笑道:“美人儿说得极是!果然知己难求!我却偏偏要说,好污了你耳、污了你人、污了你心啊!你想那‘美’之一字,上下四点,所谓何来?一为性灵、二为才情、三为心意、四为容色,岂非缺一不可?!” 瑶儿闻言点头,道:“这话却也有理,只不知姐姐为何不愿意听?”寻香子哈哈大笑道:“小美人儿言之有理,可见正为寻香子之知己。你既为我之知己,我自亦为你之知己。知心伴侣一路同行,游山玩水、谈诗论道,岂非人生至乐!”瑶儿呵呵一笑道:“臭美!谁理你!” 忽听瑶儿姐姐一声长叹,道:“瑶儿,你莫上了他当!你可知他为何称为天下第一淫人?说来无耻之徒,不过贪图容色而用强;而这位寻香子先生,每遇一女合意,必用尽浑身解数,骗其到手,这才堕其性灵、污其才情、毁其心意,尽数取为己有。每害一人,必以其性灵、才情、心意者,练就残花一朵,神髓附于他青衫之上,生生不得自由,那是何等凄惨?” 瑶儿闻言暗自心惊,试想那女子失了性灵、才情、心意三点,岂非只留一具行尸走肉?一个个女子身心残秽,心神永世握于这寻香子之手,任由其摧残摆布,岂非比任何事情都令人发指?! 寻香子□□道:“美人儿误会我也!缱绻韶华,涛涛逝水,时光转瞬即逝,可心之人岂是容易得的?想我寻香子,最是怜香惜玉,那些庸脂俗粉,哪个不是一番相思,结在我寻香子身上。我虽对她无情,却惜她意,这才取之,炼为花朵傍身。为了二位妹妹知己,我刚刚已把她们都抛了去,来来来,哥哥心疼你们——”说着搔首弄姿,做出一番媚态来。 常自昭倒卧荒草从中,耳听着寻香子这无耻言语,心中却一直颠来倒去,羡慕不已,只想:“这瑶儿已是美到骨子了去了,却说她姐姐更美,不知怎么个美法?这寻香子拦住她二人轻薄,真是艳福不浅。”但听寻香子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一阵阵恶心,只想呕吐。 恰在这时,忽听瑶儿一声惊呼,原来寻香子趁她恶心反胃,扭头欲吐之际,忽然张口狂吹,一阵腥风卷过,羊车上顿时一片荧光飘落,露出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形来。常自昭定睛望去,只见那女子一身白纱笼罩,头戴斗笠,白色纱巾罩着斗笠垂下,遮住了头脸——这女子身形模样,竟是一丝一毫也瞧不见! 常自昭大失所望之际,却听寻香子拍手大叫道:“妙啊!妙!萤虫作障、白纱为隐!妙极!旁的女子,我一见之下,便知她全身上下,何处大、何处小,何处宽、何处窄。唯真美人儿不见!嘿嘿嘿!待我将你全身衣服剥个精光,自见真容颜色!不错!妙极!”瑶儿闻言大怒,待要上前厮打,忽被她姐姐一把拉住,只听瑶儿之姐一声长叹,也不知叹息什么。 寻香子手舞足蹈、垂涎三尺,正要上前毛手毛脚,忽听身后一阵哔剥声响,隐然见一道金光从背后射来。寻香子急忙回头,顿时惊得一声怪叫,原来那被他击倒的巨蟒身形涌动,皮囊撕裂,肌肉滚落,血液四流,皮开肉绽处金光流动,转眼间金鳞耀眼,一条五爪金龙横空出世,直上云霄。 众人都是大惊,但见那金龙头顶天际乌云、尾垂于地,实不知多高多大,通体无一片杂鳞乱毛,一体金光耀眼,唯独双目紧闭,血珠飘飞四散,汩汩不休。那金龙张口昂头,嘶声啸天。长吟声里,猛然一道闪电,直奔寻香子劈去。 寻香子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与这通天巨龙相博,眼见闪电劈下,急忙回身撤步,拼命奔逃。刚跑出几步,忽然鼻尖一股焦臭扑来,眼见身后火光闪动,急回头看时,却是两条裤腿上烈焰升腾,已烧出两个大洞来。寻香子早赤了上身,这时裤子再着,片刻间即要变成浑身□□,不由得尖声嘶叫,扑打火苗,快步蹿远。正跑间,忽然又一道闪电当头劈下,寻香子手忙脚乱之际,万难躲闪,顿时浑身颤抖、黑烟直冒,身形转了两转,扑通一声趴倒在地,昏死过去。 这时忽听半空里金龙口吐人言,道:“交出玄隐,赦尔等无罪。” 常自昭大惊,回想师傅曾言,除海中蛟龙外,陆上只有东方青龙、西方白龙、北方玄龙、南方赤龙四大龙神分守四象,这通天一条金龙,却从何而来?更不知“玄隐”所谓何物,直是闻所未闻。仓皇间浑身颤抖,全无主意,只能拼命缩紧身体,藏在荒草从中,希望那巨龙看不到他。 常自昭正躲藏间,忽然身子一紧,直飞上天,原来半空里金龙探爪,把他钩了出来。只听金龙一声长吟,声震九霄,言道:“速将玄隐交出,饶尔不死——”常自昭顿时吓得屎尿齐流,使出吃奶的力气来,拼命挣扎,大叫:“我不知道!不在我这里!放开我——” 金龙忽然纵声长吟,身形舞动,不知怎么竟松了爪钩,常自昭长声惨叫,撞下地来,只觉全身骨头都已碎裂,忙乱中也顾不得许多,他身子不能立起,整个人便向蚯蚓一般,全身耸动,只盼离那金龙远一分便是一分。 金龙嘶声狂吼:“无耻盗贼!哪里逃!吼——” 忽听瑶儿奇道:“师姐,你看到没?刚刚草丛里那人一下就不见啦!难道是被这龙吃了?!”说到后来,言语中已满是惊恐之意。 常自昭闻言大喜:“甚好!甚好!想是我掉得偏僻,他们都看不到我了!老天保佑,这龙也看不到我!都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心内念诵之际,不觉喜过了头儿,忽然一拱之间,竟拱到了山坡边缘,一时身子不由自主斜滚下去,直摔出五六丈远,才砰然撞在树上,停了下了。常自昭只觉头脸间热辣辣地到处疼痛,心里却暗自欢喜,想那龙一定再也找不到他。 这时忽听狂风大作,惊雷闪电,铺天盖地在林间击落,金龙失去常自昭踪迹,竟然怒火万丈,唤起无数闪电,如暴雨般落在身周各处。眼见惊雷遍地,无处可躲,羊车上忽然一道白光涌起,圈成半圆,帐篷般护住了方圆数丈之地,电光劈落其上,只激起点点青光升腾,那光圆却丝毫无损。瑶儿轻呼道:“师姐!”原来羊车上纱衣少女手持一把长剑,剑上青光流荡,化成光圆,拦住了雷电。 金龙雷电狂劈,仍不见常自昭藏身之处,腰身一摆,直上半天,忽然龙身狂扭,与山相碰。轰隆隆一阵山崩地陷,无数巨石铺天盖地,直砸下山来。显然金龙动了真怒,要将常自昭一行人埋葬在这巨石之下。 眼见众人难于幸免,忽然地面上光焰变幻,白光耀眼,纱衣少女手中长剑竟化作一朵白莲,盘旋升起,纱衣少女盘膝端坐莲花蕊中,身周清光流荡,状若神仙,瑶儿手持青杆,站在她的身后。白莲迎着巨石,缓缓升起,光焰到处,顿时将一块块巨石,化作一片烟尘散落,随风飘去。 眼见白莲花冉冉升起,直飘到金龙对面停住。纱衣少女扬声言道:“蓬山剑门凝碧馆五代弟子云舒、云瑶,拜请神龙息怒,免伤无辜!”说着,两人盈盈拜倒,向金龙行礼。金龙全身鳞甲直竖,长吟道:“三岛后生,不浮于海,却来觊觎神器?!玄隐一刻不还,本座誓不甘休!”言语间,金龙横尾急扫,一阵地动山摇声里,半个山头被它扫倒,万吨巨石泥沙,如洪流般咆哮翻滚而下。纱衣少女急声惊呼,白莲光芒飘落,竟将泥石流凭空挡住,一时间山谷填没,涡流激荡。 就听纱衣少女道:“神龙且慢,想泰山城中,十数万无辜生灵,泥石俱下,安有完卵?神器丢失,自有他法寻找,还请神龙三思!”金龙狂声怒吼,道:“玄隐一刻不还,仙界一刻不安,多言无益,你与我便见个高下吧!”吼声里,化作一道金光,直奔白莲激射而去,一时间天地俱白,四维皆震,竟不知谁高谁下。 常自昭只看得心胆俱裂,这时忽觉浑身血液如沸,眼前一片漆黑,就此神志全失,再无知觉。迷茫中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常自昭再睁开眼时,只见阳光刺眼,白云悠浮,耳边鸟语,鼻端花香,四下竟是一片清平世界。常自昭微微一动,就觉手足俱软,但刚刚捆在身上的绳子却不见了,一时间浑然忘我,只觉得刚刚经历的一切,宛如一场幻梦。 常自昭举目四望,忽然发现身畔一道光焰闪动,低头看时,却是一截半寸来长的断剑,剑光映日,隐隐青光四浮。常自昭心中惊疑,暗想:“这像是云舒姑娘的剑,怎么断了?看来她二人凶多吉少,十之八九,已折在金龙爪下。可若是金龙得胜,我怎么又能活着?”想着,挣扎起身,遥遥远望,只见群山依旧,只眼前一片山谷泥沙纵横,头上山峰如削,正是断山塞谷的模样。 常自昭忽然回过神来,不由得连声叫苦道:“完蛋!糟糕!半个泰山城的财宝,却都被我丢了!”这时再要找那被“魔鬼”兵器撞倒之处,山川巨变,却上哪里寻去?常自昭犹自心存侥幸,急匆匆四下乱走,毛躁躁满山逡巡,只找了个把时辰,但觉口内生烟,腿脚酸软,知道再也找不下去,这才仰天坐倒,喘息半晌,没奈何间,只能垂头丧气,往岱上学宫而回。 常自昭拖着伤痕累累的疲惫身躯挣扎回学宫时,已是天近黄昏,夕阳残照,山宫浸没在一片红黄之中,只听远处钟鼓鸣响,晚饭已开,不时一丝若有若无的饭香飘来,勾人一身馋虫蠕动。常自昭踏进宫门,刚到照壁处,忽听道旁一人殷勤呼唤:“自昭!常自昭!来来来!吃饭去啦,我们都给你留好位置了呐!” 常自昭一听这声音,顿时七窍生烟,气不打一处来,冷眼瞧去,只见夕光余晖落处,一个大眼圆脸、体态微丰的少年正冲他连连招手。那少年脸上笑容可掬,眉目间一团和气,只在眼珠灵动之间,露出一丝狡黠的神情来。 常自昭一望之下,顿时调头而走,那少年身在照壁之东,身后一排松柏繁茂,常自昭便急向西行,就听身后少年叫起来:“老常!是我啊,张自航!你干嘛见着我就跑,太不够意思了!是不是又干什么缺德事儿了,要不然你跑什么!” 这张自航大喊大叫,吵得门口和照壁后东、南、北三堂守卫的同窗们都向他二人看来,这其中自不乏二人熟识之人,更有几个美貌少女,顿时惹得常自昭怒不可遏,扭头大叫:“胡说!你才整天干缺德事——” 话音未落,常自昭忽听头顶呼啦一响,顿时暗叫糟糕,转眼间,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不偏不倚,正砸在头上,片刻间便将衣衫头发全部淋得湿透,一条条冰凉的水流沿着脸上五官哗哗流下,浇在伤口之上,实是疼痛难忍。 这时就听一阵哄笑声从四面八方爆响起来,尤其张自航的笑声格外响亮,最是刺耳。常自昭怒发如狂,狂吼一声,四下狂走,只看手边有什么趁手的板砖、砍刀、木棒之类,便要拿来向张自航砸去。 也是常自昭命该倒霉,那学宫内本有不少器械,但在他狂怒之下,竟然一时什么也找不着。常自昭一时性发,也顾不得再找,大骂声里,当胸狂抓,顿时把一身湿衣扯烂撕下,呼啦一声响,直奔张自航砸去。那衣衫扔时尚是一团,抛出不久随即张开,速度即减,待飞到张自航眼前时已是无力,张自航大笑之余,伸手一把接过,随手抛在地上,眼见常自昭怒吼扑来,自然转身就跑。 张常二人绕着照壁一追一跑,片刻间便已蹿了十几个来回,本来常自昭轻身功夫比张自航略胜一筹,这时却是受伤疲累,更兼被泼了一身冷水,追逐之下,竟然始终是张自航飘然在前,行有余力。众人起哄声里,常自昭忽然怒极生乐,停下脚步粗声喘息,边叫道:“张自航!我你丫的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奶奶的这是你丫第三次泼我水了。你丫给我等着!老子不弄死你,就你丫的不姓常!” 张自航哈哈大笑道:“去去去!不姓常你还姓短啊!哼!老实给你说!你小子挨水浇全都是自招的!活该!”常自昭骂道:“放屁!扯淡!老子干什么了?!你丫的今儿个非给老子一五一十说清楚了,要不然我跟你没完!”张自航冷笑一声道:“你自己干的事儿你自己不清楚?算了,教你自己反省反省。刚才我离你那么远,你小子这头上的水,是怎么浇的?” 常自昭哼了一声,道:“反正都赖你小子!张自航,你丫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就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哪天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张自航冷笑道:“扯!今天这事儿我可没动一根手指头,都是那水自己要淋你!”常自昭大怒:“你没动,那水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怂人一个,敢做不敢当啊……” 这时忽然一个清脆娇柔的女声响了起来:“哼!你这个大坏蛋!今天这水和张自航无关,是我浇的!你根本就是活该!要依着我呀,把你千刀万剐、剁碎了喂狗,也不解气!”说话声里,一个少女施施然从一株白杨树后走了出来,只见她行走处身形娇柔,冲着常自昭一翻白眼,嘟嘴作怪,夕阳光里,柔媚无限。 常自昭顿时张口结舌,满脸飞红,嗫嚅道:“自……自芳……自芳师妹,怎么,怎么是你?”原来这少女正是学宫第一美女何自芳,她虽与常自昭同年,但生日小了三月,故此兄妹相称。就听张自航一声呼喝道:“常自昭!你自己干了什么好事!还要我一五一十说嘛?!你说你,是不是活该自找?!” 常自昭还没答话,围观众人已经轰叫起来:“这小子干什么了?!”“惹得咱们宫花亲自出面收拾,你小子,准没干好事!”“常自昭,你自己说,你到底干什么啦?!”张常二人一翻动静,自然引来学宫里无数好事之徒,这时人数见涨,里里外外,竟围起数百人,近百张口各自发声,更有不少男男女女催问何自芳所谓何事,顿时吵扰成一团。 常自昭眼见事情要遭,急忙抽身退步,忽听何自芳被逼不过,含羞言道:“这个大坏蛋,前天轮值到我下山采买宫中事物,他骗我说要帮我去拿东西。没想到一到城中,他便故意引我到那无人之处,想……要不是我大叫救命,他……” 何自芳说着,常自昭便知大祸临头,他垂涎这师妹美色日久,无缘亲近,正想用强一亲芳泽,不想师妹大叫大嚷,惹来巡查兵丁,若早知张自航水淋自己是为师妹出气,岂会闹到如此地步,不可收拾?当此境地,常自昭再不敢停留,灰头土脸急钻到人群之中,拼了老命钻出一条出路,在众人哄笑声里落荒逃去。 他逃出众人重围之后,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何自芳拉了张自航双手,又转又跳,对着张自航咯咯欢笑,二人窃窃私语,隔得远了,已什么都听不到。常自昭忽然胸中一股怒火熊熊燃起,再也不可息止,暗暗发誓,此生不将张自航这厮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那便再不是个人。 正是:泥淖周身尘不染,从来错处怪他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四、寻龙求猛士觅剑散花蝶 诗曰:秋闱春榜鸡窗晚,绿鬓红颜寻觅时。夜雨空敲庭户冷,得失无谓一朝迟。 上回书说道:何自芳与张自航三次惩戒常自昭无耻言行,心中舒畅,二人拉手欢庆,何自芳喜道:“多谢了,看他以后还敢惹我不?”言语间,十余个少女便围上来,与何自芳勾肩搭背攀谈起来,一时怒骂者、安慰者、恭喜者,不一而足。张自航向众人挥手道:“散了!都散了!没什么好看的!不就这么点儿事儿?走啦,都走啦!”说着,当先大步流星,快步而去,于是众人四散,兀自议论纷纷。 张自航做了这件好事,帮何自芳出了一口恶气,更想起这第三次泼水,却是自己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用计让常自昭自投罗网,不觉自鸣得意,脚下轻快,转眼间穿堂过户,来到众人住处,推门进自己房来。岱上学宫弟子五百余人,分为十班,每班男女近半,分住两处,因此张自航一屋有二十八人居住,分为两排通铺,十四人一边。张自航一进门便四下观望,要寻常自昭再议论一番。哪知常自昭竟不在屋中,张自航心中奇怪:“这小子淋了一身水,不回屋换下湿衣,却到何处去了?” 这时忽听一人大声言道:“我排这‘百美图’,绝对公平,童叟无欺,还有什么好争的?”另一人接口道:“你将何自芳排第一,那众人定是没有异议。可将穆自雨排在第二,这十之八九都有意见。这穆自雨不过化一副好妆,更要命者,乃母老虎是也!看谁不顺眼,她上来就是一顿暴揍。我看程自菲排第二还差相仿佛。”话音未落,又一人道:“程自菲太瘦,不耐久看,我看还是曹自薇好。”一时间七嘴八舌,众人竟争吵起来。 张自航斜眼看去,却是自己一屋七八个少男们吃饱之后闲聊,说话者依次是言自师、田自农、郭自得,而后牛自壮、廖自瑜、钱自珇、管自奜等纷纷加入议论,众人均坐,唯独言自师一手持卷、一手提笔,与众人指点。 张自航斜坐床边,摇头长叹道:“你们这帮家伙,可真是无聊透顶、没心没肺!那些可都是咱们同学!大家早晚相见,一起钻研修习,你们这样把人家当成货物一样比来比去,还有点同窗情谊没有?!” 话音未落,忽一人推门而入,放声大叫:“不得了啦,不得了!张自航这家伙走了桃花运啦!和何自芳两个手拉着手,哎呦呦,哥哥妹妹的——”说着,忽然看到张自航,顿时跳起脚来,指着叫道:“张自航!你小子真是行!来来来!请客、请客!怎么搞定何自芳的,给兄弟们传授点经验……”张自航大怒,只见这进门的是个小个瘦子,脸颊瘦小,鼠目微须,两片嘴唇轻薄如纸,正是班上的包打听、小喇叭陈自进。 一阵狂呼声里,言自师等人一拥而上,已将张自航四下包围,众人七嘴八舌,更有甚者出拳动掌,顿时将一间休息之所搅得浮土扬天、乱如鼎沸。 众人喧闹间,忽听一人冷言冷语道:“你们还有心思闹?我可告诉你们,可靠消息,神教特使马上就到泰山城了!不出五日,咱们又要大比。你们都练得怎么样了?小心老流氓的大巴掌!” 张自航这时正被陈自进从背后勒住了脖子、骑在背上,闻声就知是常自昭回屋发话,想不到他一开口竟说出这样惊心动魄的消息来,一时间也顾不得再提他事,张口道:“真的?” 常自昭已不知从何处换了一套衣衫,这时将手里的湿衣往自己铺前浣洗衣物所用的木盆中一抛,扭头道:“穆首座的消息,你们以为如何?!”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再无言语,陈自进也偷偷从张自航背上溜下来,屋里一时悄无声息,安静出奇。 原来这时已是汉武帝太初三年,自方士徐少君创立泰一神教,一统天下教门,转眼间已是二十余年过去,这时少君早已登仙而去,正值国师五利将军栾大用事,佩六道金印,筑五色神坛,自称师从丹丘、功盖神仙,一时间权倾天下,风头两无,修仙之士趋之若鹜,如过江之鲫,均盼自此取信君王,名扬天下。 五利将军论天下修仙门派,以蓬莱为首,蜀山居次,再次昆仑、雁荡、普陀、珞珈,其余皆为最末,因此任人用贤,多依此出。而蓬莱、方丈、瀛洲三岛,向居海外,其人多神龙见首不见尾,不与人间往来。因此天下门派,多自挂蜀山门下,以致于十数年下,鱼龙混杂,混不可辩。 岱上学宫即属蜀山,每数年一次,泰一神教特使巡视天下,以泰山郡直属天子故,必过泰山。特使观弟子较艺而量才录用,特有优长者直升京师,次者分派各地王侯亲贵处。历年入选者虽人数不定,但总不下百人,且特使取士之法非一而足,视各地缺漏而定,如五年前所选多是巫蛊数术之士,而三年前选者则多为女子,因此人人踊跃,皆怀进身之望。 这时众人沉默许久,各怀心事,还是言自师第一个言道:“这样也好,我等来此早者□□年,迟者五六年,总算等到出头之日,只不知今年特使选人,题目如何?是比观星问卦、还是剑术武功?”一时人人关心,都看着常自昭,听他言语。 常自昭其实十日前即已从穆孤城处得知消息,这时抛出,不过是转移众人耳目,于是一笑道:“这谁知道?也许过两天老流氓就会告知我等。”他口中所谓“老流氓”者,便是指他们授业师傅吴卓义。这吴卓义生得五大三粗、牛高马大,走动如虎,吼声如牛,最爱者乃是吐气沉声,大出巴掌,无论男女,均是一掌下去,受者顿时脸上五指如山,脖斜脸歪,非三五日不能好。这吴卓义本来严格,谁人犯错皆打,但众口传谣,均说他偏爱击打女生,背地呼之,皆以“老流氓”相称。 所有人正各怀心事,忽听门外当当当一阵铜锣声响,紧接着远近各处铜锣声此起彼伏,却是各班授业师傅鸣锣聚众,宣讲开会。张自航等人心中均是一个念头:“要大比了!”转眼间铜锣止息又响,如是三番,张自航等人均已提起各自兵器,赶到校场聚集。一时间,方圆百余丈的校场之上四五百人整齐列阵,气势喜人。 眼见众人聚集,吴卓义才双手背后,提着铜锣,挺腰凸肚,大摇大摆走到众人中间来,张口言道:“不错!都到齐了!一个不少!告诉你们,出大事情啦!到了大家立功表现的时候!我们七班,一定要是全宫第一!七班!七班!第一勇敢!”吴卓义说着,忽然振臂高呼,呼声震野,全班之人个个振臂高呼,顿时惹得全场一片哄笑。 吴卓义却毫不在乎,各班授业师傅也出声弹压,笑闹声很快被压了下去。吴卓义放声大叫:“这就对了!七班第一,他们班那都统统不行!哈哈哈——今天!我们要安排给你们一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什么任务呢?告诉你们,听好了,咱们学宫外面,出了一只大妖龙!”话音一落,众人顿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张自航几人更是大出意料之外,想不到不是要举行大比,而是学宫重地出了妖魔。 吴卓义大叫道:“下午下大雨的时候,发了一场大地震!山都塌了、地都陷了!大家都知道了吧!那原来是妖龙出没!为害苍生!”众人顿时哗然,只听各处也是喧哗声一片,想来授业师傅各自通知,所言皆似。 吴卓义哼了一声,大叫:“这还反了它了!想我们学宫威震天下,蜀山正宗,哪里还有野妖怪敢来撒野?!嗯?!我这就去灭了他!你们听好,接下来一个个给我把咱们驱妖伏魔的‘泰岳十三剑’来练一练。哪个练得好,哪个就出去伏魔。哪个杀了妖龙,可以直接入选‘荡魔之伍’。哈哈哈!等特使来了,那就去京师吃香的、喝辣的去啦!”吴卓义哈哈大笑,也不管听者是男是女,更是把入选荡魔之伍和直选入京划上等号,这虽是人人皆知之密,但却无成文之规,因此向来无人公开宣之于口。 一时间人人摩拳擦掌,都有跃跃欲试之意,唯独常自昭身子微微向后缩进,心想:“我与舅爷报告此事后,他虽骂了我个狗血淋头,说什么‘蠢材无用’、‘难堪大任’云云,但终于答应帮我想办法解决。看来这第一步便是派出人手,去寻找失落的财宝。金龙何等厉害?便是那寻香子也不是对手,我们这些人就算全部算上,又哪够它塞牙缝的?” 原来常自昭向穆孤城汇报之际,自不免大夸金龙厉害,捎带着也提到了寻香子。哪知穆孤城不知金龙厉害,一听寻香子之名,却连声惊呼——原来五年前京师出了一系列采花疑案,惊动国师五利将军亲自办理,想不到最后竟然损兵折将,只得悉淫贼名唤寻香子。穆孤城有弟子在京,曾请他入京协办,偶然之际,曾与那淫贼交手,一招便被绞飞了古锭松纹剑,穆孤城惊慌逃命,才得不死。这时穆孤城细问那寻香子容貌模样,果然一丝不差,这些旧事,自非常自昭所知,穆孤城亦不肯提。因此穆孤城放过常自昭不问,自寻解决之道。想来半个泰山城之财宝何其重要,总不能就此罢手,那又如何能跟王郡守交代? 这时就听吴卓义大叫:“赵自学!出来!练一套给大家瞧瞧!”话音一落,众人顿时暗暗点头,原来这赵自学为人勤谨小心,终日无事,只一昧练功打坐、悟道参禅,因此上功夫日进,人人背后将他和早两三年入宫的童自熙、白自鹤、肖自丕三人,并称学宫四大金刚,其中犹以赵自学为首,据说其功夫之深,纵是吴卓义等人,也稍有不及。 只见赵自学走出队伍,向吴卓义躬身为礼,紧接着腰间桃木剑画一道红光,激射而出五丈开外,在赵自学深厚的灵气运用之下,“碧霞和光”、“十八龙盘”、“日观朝元”……十三招剑势夭矫如龙,隐隐然已把泰山曲折巍峨之势与剑气剑招融为一体。赵自学舞罢收剑,向众人躬身行礼,道:“请多指教。”顿时一片喝彩声、鼓掌声响了起来。 吴卓义大声叫好,又叫了两三人出列,演示之下,虽然不如赵自学远甚,但也算差强人意,只看得吴卓义摇头撇嘴,匝匝有声。终于,七八人演练过后,吴卓义大手一指:“张自航,出来!” 张自航于本班之中算起,剑术道法,均非出色,但他一颗心热,朋友最多,这时一出队伍,顿时多人喊好,何自芳更是大力鼓掌,挥手大喊:“加油!加油!”顿时惹得无数白眼,齐落在张自航身上。 张自航哈哈一笑,略定定神,拉开蹲步,聚气沉声,心中默念灵咒,顿时一股灵灵暖气自丹田升起,片刻间息游膻中气海,更将一丝氤氲寒气提至灵台,转运于掌,断喝一声,手中桃木剑嗖的激射而出,直奔身前,一闪之际,便不见了。 张自航大声惊叫:“咦?!剑呢?剑哪儿去了——”放眼四望,只见众人一个个均面露惊疑之色,众目睽睽之下,一把三尺长剑竟然凭空消失,实是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 忽听一阵大笑声响起,格外刺耳,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常自昭哈哈大笑,道:“张自航!你搞什么鬼!你当这是表演魔术呢?你的剑呢?难不成你偷偷塞□□里了?!”话音未落,顿时十数个无聊好事之人便嘿嘿偷笑起来。 吴卓义大吼:“张自航!你敢把剑藏□□里头!混蛋!快给老子拿出来!”张自航只觉晕头转向,摸不着头脑,忙解释道:“没有!我没有藏!那剑呢?谁使了障眼法给我藏起来了?”话一说完,自己也觉得有问题,这“隐身匿物”确是一桩仙术不假,但若无它物遮挡,所匿之物必将射来之光全部隐藏,其所在之处便会成为一处黑洞,而非像木剑一般消失;而且匿物之术属于“灵”字级极难之法,其上有“泰、天、地”三级、其下尚有“泉、鬼、幽”三级,一般修仙之人最多修至“泉”字级,其上法术,多数仅有神仙妖魔会使,最起码在这十步之内,绝无如此法力高强之人。 忽听嘭的一声响,张自航屁股剧痛,连跌三步,紧接着就听噼啪两声,两颊上如燃烈火,却是吴卓义飞脚踹来,紧接着上前两步,劈手提起,左右开弓,就是两个大巴掌。吴卓义破口大骂:“小兔崽子!还反了你了!敢在老子眼跟前弄鬼!” 张自航只觉颈骨如断裂般疼,脸上肿胀,胸中一口神气顿时消散,说也奇怪,就听远处啪的一声响,一把桃木宝剑凭空出现,落下地来。吴卓义见木剑复出,只道张自航怕了自己,哼了一声,将张自航丢翻在地,怒气冲冲翻身大吼:“下一个!陈自进!”说完,抬手冲张自航一指,骂道:“你小子给老子滚蛋!去卓发那里,领责罚去!就说我说的,罚你小子,一晚上站着,不能睡觉!”骂完犹自意犹未尽,嘟嘟囔囔,不时瞪张自航两眼。 张自航心中疑惑委屈,忽想起家中老母白发苍苍、老父弓腰驼背,整日里老母辛苦洗衣做饭打扫缝补,老父四处奔波为人搭屋建房,两个老人辛辛苦苦养大自己,劳碌挣钱来缴纳这学宫高昂的学费、用费,不过是盼自己出人头地、学有所成,不知为何,自己竟出此大丑,一时间满腹心酸,眼泪便在眼眶中打起转来。 张自航自觉丢人,忽然哈哈一笑,心中自我宽慰道:“不能哭!不就是受个罚嘛,罚完不就好了?将来我自己努力,一定不比别人差!”想到这里,便挣扎起身,拾了木剑,踉踉跄跄往卓发师叔的受戒所走去。拾剑之时见何自芳两道同情的目光射来,张自航哈哈一笑,挥手而去。 张自航到受戒所后,闫卓发略一询问,便打发他到院落最西北角的引龙厅守夜,吩咐道:“本来那里有你卓芒、卓阙两位师叔看守,不需你去。但最近为你们购置的二百把通灵宝剑到了,那可是蓬莱仙家所铸,都是宝器,是为参加大比的徒弟们备下的,十分贵重!丑话说在前头,向例如此——哪怕只丢了一把,也要你赔,小心你赔不起!” 张自航已不是第一次守夜,知道这闫卓发一向如此,每每提醒,只怕出事,但自己进学宫已近十年,全未出过什么事情,因此应了一声,领了腰牌,便往引龙厅而去。那引龙厅其实乃是一座大仓库,两面是墙,只一扇大门可以出入,门上落有七窍玲珑锁,仅有穆孤城有钥匙可开,门口还养了三只灵獒,一只只体形硕大如熊,个个耳聪目明,鼻息过人。 或许正因防守周密、少有人来,所以当张自航来到厅前,只见四下无人,却听一阵吆五喝六的呼喊声从厅右末端靠墙处响起,探头看时,却似颜卓芒、支卓阙两人不知邀了何人,四人正赌一副牌九,已不知轮过几庄,赌得是热火朝天。隐约颜卓芒看到有人出现,依稀是个弟子,料想是卓发派来,便大吼一声:“喂!辛苦!有事招呼——”接着又闷头狂赌起来。 张自航守在厅前,百无聊赖之下,便坐在厅前台阶上,抓了几个石子,向上连抛连接,做戏玩耍。过了小半个时辰,已是夜色深沉,极目四望,只见山下火光星星点点,闪动如天星,自知是寻龙之人出动,一时间心下空虚,又想那常自昭所言,大比将近,自己平日里和人东拉西扯,浪费太多时间,这时正好补偿,于是平心静气,意守丹田,盘膝运功。 忽听一个清丽娇憨的少女声言道:“师姐,刚刚草里那个家伙和他师傅所指我们所铸宝剑……”张自航心中一动,睁眼四望,只见四下无人,颜卓芒等人赌博之声兀自响亮,那个少女说话声便听不见了。 张自航见三头灵獒各自痴痴沉睡,暗觉奇怪,再凝神提气时,忽听一个空灵幽寂的少女声音言道:“此中之剑用料浑厚而无灵性……所有印记,均属……”张自航一颗心砰砰直跳,耳听那声音竟是从身后传来,回头看时,身后数尺便是围墙,这两个少女,难道竟是在引龙厅中说话?! 这时忽听前一个少女发声:“既是如此,我们便替师尊做主……总不能留……坏我剑门声誉……师姐……”张自航听她言中之意竟是对宝剑大有不满之意,忍不住站起身来,四下观望,只见门锁完璧如初,四壁坚强胜铁,难道竟是自己幻听不成? 迷茫间,忽然眼前白光闪动,一把把长剑穿墙飞出,一遇微风,便化作一只只彩蝶,周身光焰流动,翩迁飞去。片刻间,已是满院彩蝶飞舞,其数不下二百。张自航张大了嘴,发不出声,只觉自己是在梦中。 张自航正丧魂落魄之际,忽然就见两个少女携手穿墙而出,当先一个一身白纱笼罩,全看不清身形面目,而后一个一身青衣,发辫如燕,收执一杆青竹,两人跨出墙来,那纱衣少女手臂轻挥,顿时一片莲花花瓣从袖中飞出,遇风伸展,化成一片光焰,两个少女跨上花瓣,向空飞去。 张自航这才回过神来,大叫道:“两位姑娘且慢!里面的剑……你们……”只听青衣少女奇道:“师姐,那人喊些什么?难道他看得见我们?他竟能破的了你的‘虚神幻境’?”一时间不听那纱衣少女回答,莲花便已破空飞远了。张自航急地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有分教:障待来时无法避,缘将到处有蝶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五、丹枫流碧水耆宿聚香堂 诗曰:曲水幽凉六月天,群山寥落古来残。蓼花红尽空余碧,故老春心议少年。 上回书说到:张自航眼睁睁看两个少女携数百长剑幻化成彩蝶飞去,但看引龙厅大门墙壁却是完好无损,一时间难以判明所见之事为真为假。张自航思量半天,只能求助颜卓芒二人,叫道:“二位师叔,你们看,大厅里的剑是不是丢了?”想是颜卓芒二人正赌得兴起,张自航连呼两声,声音渐响,赌博的几人竟然全部充耳不闻。 这时忽听一阵脚步声响,有拐杖点地声与脚步声相伴,张自航循声望去,只见黑暗里一个矮小的身影手持一根高高的拐杖,快步行来,待走近引龙厅三丈多远时,借着朦胧星月之光,依稀可见来人须发皆白,脸上笑容可掬,却是学宫首座穆孤城到了。 张自航大惊失色,急忙躬身行礼,暗想:“难道穆首座已经知道宝剑丢失,前来问罪吗?怎么这么快法?”却听一阵钥匙相撞之声传来,穆孤城沉声问道:“你是哪位同学?刚才这里好像有一片奇怪的光焰,你看到没有?”问话声里,只听咔咔数响,门锁机关随着钥匙插入而开,穆孤城手心一道红光挥出,那锁便啪地两下张开,趴附在门上。 张自航一时不知如何措辞方能让刚才自己所见所闻看起来不是痴人说梦,穆孤城已不等他回答,掌力到处,两扇丈余见方的厚重石门轰隆有声,分别向两边开去。穆孤城双掌轻挥,袍袖中八道红光画出八道弧线,飞向大厅远近各处,转眼间一座黑沉沉的巨大厅堂中燃起八处火红的火把,火苗升腾,将整间大厅照得亮如白昼。 张自航定睛望去,忽然一颗心咯噔一沉,只见大厅中一人多高之处有数十道铁索纵横交错,铁索上有数百条红绸静静垂下,红绸末端都系有绳扣,显然原先有物高悬,看来就是卓发所说的二百把宝剑了。张自航只觉咽喉间一阵酸楚,嗫嚅道:“首座……这些剑……都……” 穆孤城一时间身形如铁,火把火头闪耀,他的身影却纹丝不动,忽然间,穆孤城手中拐杖一顿,顿时地面一阵剧震,尘土飞扬,火把中光焰暴涨,穆孤城一字一顿地道:“谁在看守此处?速来!”只见火光冲天,穆孤城的脸色却如冰冷阴沉的黑夜,特别是他眼中寒光四射,一股横霸之气遍布全身,往日那温和慈祥是一丝一毫也感觉不到了。 张自航顿时一颗心狂跳不止,脑子一时间转得飞快,脱口而出道:“是我还有卓芒、卓阙两位师叔,我……我这就叫他们来!”说着,张自航心神稍定,急忙快步奔向厅后,叫道:“二位师叔,快点来,出……” 张自航喊着,已飞步转到厅右,抬头望去,忽然间一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那“出事”的“事”字竟卡在喉间,再也发不出来,只见厅后黑沉沉一片死寂,刚才喧闹赌博的四个人和他们身边的火堆、牌九、酒瓶、菜肴,一时间竟全部不翼而飞,只余下一片黑暗。张自航兀自不肯死心,叫着走到近前,一时间竟是越叫声音越低、越走脚步越慢,待到来到大厅尽头墙角下,依旧只见墙壁冰凉、地面只有一片沉默的黑土。 这时就听穆孤城大声叫道:“还不过来?!”张自航惊慌失措之下,已觉得天旋地转,自己已经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能答应着,缓步走回,隐隐约约,只觉得自己是掉进了什么陷阱之中,但细想来,却又什么也说不清楚。 忽听一阵脚步声响,却是几个卓字辈的弟子寻穆孤城不到,匆匆找来,一时间惊呼声四起,几人议论纷纷,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张自航只觉双腿有如灌满了黑醋,又如绑上了千钧巨石,又酸又沉,慢慢挨到厅前,等在台下众人阴影里,一时间心乱如麻。 穆孤城忽然长吁了一口气,回身一望,见闫卓发也在几人之中,斜眼问道:“卓发,今天该谁看守此处?”闫卓发扑通跪倒,连连磕头,道:“弟子罪该万死!请首座责罚!此处原该卓芒、卓阙两位师弟看守,但今日寻找妖龙,人手欠缺,二位师弟均带队寻龙去了。因此弟子只派了自字辈弟子张自航带人看守。弟子失职!请首座从重处罚!弟子绝无怨言!” 张自航一时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今日之事实在是奇上加奇、怪中有怪,闫卓发所说与自己所听略有出入,一时间也想不起该如何分辩才好。 穆孤城长叹一声,道:“发儿起来!你操持全盘,日夜辛苦,既然安排了守夜之人,这事便不能怪你。这样吧,先把这看守弟子拘下,待明日大开香堂,再做发落。”卓发领命,转身下台阶,对张自航道:“走吧!先跟我去监室待一夜,明日再说。” 忽听穆孤城道:“发儿!事情弄清之前,切莫冤枉了好人。这弟子叫什么来着……”卓发回身禀过,穆孤城接着道:“我看张自航这孩子,老实本分,不像那鸡鸣狗盗之徒,你们好好待他。人家父母放心将孩子交给我们,我们可要对他负责、对家长负责……” 穆孤城说着,一道柔和的目光便落在张自航脸上,张自航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一时间脑筋突然转得飞快,心中忽一点灵犀通透,大声道:“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有两个贼人盗走了宝剑,她们……她们翻墙逃走了!我这就去追她们,追回宝剑!请首座恩准!” 穆孤城脸上露出一丝惊诧之色,道:“你认得贼人模样么?可能追回他们?”张自航一时间好像溺水之人忽然抓到了一根稻草,只觉黑暗中露出一丝光明,再也不肯放过,大叫道:“是!弟子这就追她们回来!”说着奋起全身之力,三步跨到墙下,意与神会、灵与力通,脚底一股劲力升腾而起,飞身翻墙而出。那墙高有三丈,张自航本跳不过去,这时不知为何忽生神力,一跃而上,黑暗中略辨明两个少女消失的方向,便跃下墙去。 只听身后闫卓发言道:“师父!他孤身追去,若是逃跑……”张自航一时间无法再听,也不知道穆孤城如何回答,身子一落下围墙,便发足狂奔。 学宫附近道路曲折,岔路众多,更有那乱石荒草大树土坡遮挡道路,张自航虽走得惯了,黑夜里穿行也甚是艰难。他奔跑之际,呼吸间夜风送凉,头脑也逐渐清楚起来:“卓芒、卓阙两位师叔定是不知道宝剑丢失,赌博之际忽听到穆首座招呼,怕被责备,便偷偷溜走了,卓发师叔是为二人开脱——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当务之急是追上那两个少女,看她们飞去的方向,似乎是向泰山城去了,此去城中有五十余里,必要翻过十余座高山,我连夜赶路,估计天明时能到。只是,真的有那么两个人吗?宝剑竟能变成蝴蝶,穿墙而墙不损?” 张自航虽然心下生疑,但他深知这时不能泄气,自己所见所闻,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甩脱疑虑,只一昧拼命赶路。张自航自幼受父母教诲,知道这世间事,三分靠本事,七分靠关系——正所谓两条腿的狗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满大街都是——同样的事情绝非只有一人可做,所以张自航格外注重人情往来、结交朋友,于修身立命的本领向来要求不高,凡事但求中庸即好;因此这时赶起路来,只觉分外辛苦,脚下虽按照师傅所传“十八神行功法步”运功调息,但奔行之际却完全不是那“身如凌虚、步若登云、神若悠蟠、气若长风”的感觉,两三个时辰内连翻七座大山,张自航终于累到气喘吁吁,再迈一步也是艰难的境地了。 这时忽听一阵哗啦啦水响,一阵芬芳的水汽铺面而来,张自航便知到了篆云溪边。故老相传,秦始皇封禅泰山,途经溪边,见山云舒卷,便捉笔题字,他本想写“云岚”二字,哪知刚写一字,忽一阵风来,将所书白绢吹下溪去了。自此之后,这溪边便常生五色彩云,朝晖夕阴,变幻万千。 张自航正跑得口干舌燥、浑身大汗淋漓,不由得他弯腰下来、喝水洗脸,岂知一旦停下,竟立时头昏脑涨,全身乏力,上眼皮重逾千斤,便倒了下来,好在溪岸无人,经年落叶堆积,厚如棉被,张自航更觉倦乏不可抑制,一忽儿之间便睡着了。 睡梦之中只见那纱衣少女沿着溪岸迤逦行来,在芦苇岸边停住,看四周蒲草修长、枝上翠鸟婉啼,忽轻声唱道:“溪清浅兮——若明镜,照我身兮——若蚨螟,朝凝云兮——暮带雨,若花落兮——若花生。”唱完忽然不语,只一滴眼泪滴落,坠入溪水,转眼流去。 张自航忽觉醍醐灌顶,一时间只觉人生空茫,恰如少女那一滴入水的眼泪,还没来得及大闹一场,便已悄然离去了。 一时间,张自航觉得那少女浑身都浸沐在一片柔和的圣光之中,态拟神仙,不可名状,想说些什么,嗓子眼里却好像被堵住了,正难受间,忽然眼前光亮刺眼,微一挣扎,只觉浑身酸楚僵直,却是黄粱一梦,倏忽转醒。 张自航睁眼起身,心中兀自纠缠于梦中所见,只听耳边匆匆逝水,放眼望去,溪上云雾又起,遮掩隔岸山林,轻藏水岸蒲苇,四野一片朦胧寂静。 张自航正怅然若失之际,忽然眼前一亮,只见一片桔红色的枫叶,正缓缓顺水飘下,一片清亮映入眼帘,忍不住顺手拾起,顿时一阵诧异,只见那枫叶正中,提着一行蝇头小字,字透叶片,雅丽脱俗,细看之下,正是自己梦中所闻“若花落兮若花生”之句。张自航顿时魂飞天外,全不知自己是梦是醒。 这时又有一片枫叶顺流飘下,张自航竟不敢再行捞起,举目望去,只见叶上也提着字,细读来却是:“来如流水兮去如风,不知何所至兮何所踪——”下面似乎还有落款,却来不及看,便随波飘远了。 张自航一时间心神俱醉,浑不信天地人间,自己竟有如此境遇。 过了片刻,张自航忽然回过神来,四下遥望,要寻那写字之人,却又怕自己脚步沉重,惊扰了对方,正彷徨无计之时,忽听一阵竹篙点水之声从云雾中传来,凝神看,只见一只小小青竹排上,纱衣少女抱膝而坐,手里兀自提着一只竹笔,她身后那青衣少女正轻点竹篙,转眼间云雾飘来,张自航再看之时,只见溪水奔流,两个少女都已经不见了。 张自航虽完全看不到那纱衣少女模样,一颗心却不由自主间随她而去,眼见她消失不见,顿觉说不出得难过,恰似自己已死了大半一般。 就在这时,张自航忽然眼前一亮,忍不住举手猛锤自己脑袋:“哎呦呦!糟糕!糟糕!我要找的不就是她们两个?!宝剑啊!宝剑!这可如何是好?!”张自航想着,忍不住拔足狂奔,沿岸疾走,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要想放声大喊叫住两人,话到嘴边,却总是没有这个胆量。 张自航沿河奔出二里有余,只见朝阳东升、雾气飘散,忽听前方水流声大振,急看时,却是河床陡降,溪水转为瀑布,飞珠溅玉,奔腾而下,那载着两个少女的竹排,再也无处可寻了。 张自航只觉心中一片空空荡荡、怅然若失,呆立多时,眼前翻来覆去,都是纱衣少女乘舟赋诗的样子。许久许久,直到日上天中,他才回过神来,暗想:“只有日后再寻她们,只不知是否还能再见一面?这事说起来定然无人相信,那便不说,只说没追到好了。想来首座处事公平,便是一时没追上他们,也不会就此刁难于我。” 就在此时,忽听身后一声大喝:“张自航!哪里跑!快快随我回去,你干下的好事,首座准备大开香堂,学宫五老都已到齐,就等抓你回去对质啦!”话音未落,一个蒲扇般的大手已一把从后揪住张自航脖子,凌空提了起来。 张自航听声音就知是师父吴卓义到了,扭头看时,只见赵自学、陈自进、言自师三个正站在吴卓义身后,陈自进开口道:“老张!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就算是你巡查时候失了窃,你也不能跑嘛!你这一跑,不就等于承认是自己偷的了?!” 张自航正要解释,忽然啪啪两响,身子直戳下地,双膝一软,便倒下来,一时间两颊如火,却是吴卓义气愤不过,左右开弓,就给了他两个大巴掌,气鼓鼓地道:“小贼!连累我也跟你受过,别人都睡了,我们全班可找了你一夜!卓发已经说了,你一句话没说完就跑了!告诉你!要不是首座千万吩咐我不为难你,这时我早已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走走走!押他回去!”说着,陈自进和赵自学两个已经扶起张自航,五人前前后后,沿路回学宫而去。 张自航一路暗自琢磨,到香堂之上如何应对,但思来想去,在学宫五老面前却如何弄鬼?终于还是横下一条心,决定照实叙述,众人信或不信,那便随他们去好了。所谓学宫五老者,都是孤字辈的老人,以穆孤城为首,以下四老,朱孤越为次席,主管钱粮,袁孤鸿第三,主管教务,洪孤风居四,主管人事,夏孤舟最末,主管后勤。五老年齿既高,阅历也丰,在学宫中地位亦是一言九鼎,小一辈弟子提来皆有三分敬畏。 白日山路易行,五人约到中午时分即回到了学宫,一进门就听鼓声咚咚作响,远远执法弟子呼声传来,随即香堂大开。张自航入香堂大门,只见大堂约十余丈见方,迎门最深处供着泰一、天一、地一的香案,香烟袅袅,香案前五把檀木大椅一字排开,以穆孤城居中,学宫五老各自端坐椅中,堂中左右两边各有一排座位,卓发、卓芒、卓阙等十余个卓字辈弟子各在座前恭谨站立,卓字辈弟子座后,又有一排自字辈年轻弟子站立,一时也数不过来。 吴卓义将张自航一把推倒在五老面前,拱手道:“师父、各位尊长,张自航带到,吴卓义交令!”说着,便走到左手第二位空着的座位前站立下来。赵自学三人已分头前往各处通知,要还在外搜索张自航的人收队返程,并未跟进香堂。 穆孤城咳嗽一声,道:“诸位学宫领导、老师同学们,咱们今天大开香堂,就是为了辨明昨夜宝剑失窃一事。张自航,起身答话!昨日之事慢慢说来,记住,一定实话实说,无需隐瞒。”张自航听穆孤城言辞客气,心内略安定了些,起身来正要答话,忽然穆孤城挥手拦住了他,道:“各位!兹事体大。特别是对张自航同学而言,这可是了不得之事,会影响他一辈子的!所以,今天特邀了张自航同学父母前来旁听,有请二老前来!” 张自航闻言又是惊喜、又是羞惭,只听后堂踢他连声,知客师父带两个女弟子,一左一右,将张自航的父母从后门搀入香堂来。张自航只见老母双目红肿,行动间已颇为迟缓,身子几乎全挂再老父身上,而老父面色苍白,虽然强自镇定,但顾盼四望,显然也是心神不宁,只看得张自航面红耳赤,低下头抬不起来。 这时穆孤城已起身问好,五老中只有洪孤风也站起来,其余三老却是端坐不动,吴卓义上前指引两个老人入座,却是把座头放在了五老左手边,张自航父母对诸人均战战兢兢,只看到洪孤风时,张自航父亲点头致意,两人拱手为礼。 那洪孤风是一个红光满面的胖子,头上光秃油亮,脸上几无一丝皱纹,看起来似是五老中最年轻的一位。朱孤越似穆孤城一般干瘪瘦小,只不过手中持着一根含烟管,这时虽未点着,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叼在嘴边,看来烟瘾甚大。其余二人,袁孤鸿是个瘦小的老太婆,夏孤舟则是额头高高凸起,一副寿星相。 穆孤城这才吩咐张自航回话,张自航此时自然是一五一十娓娓道来,只略去了在溪边见到两个少女的场景。张自航说完,在场诸人均是鸦雀无声,众人均面露狐疑之色,对张自航所说均是无法相信。 过了片刻,朱孤越第一个张口言道:“别的不知,两个女贼若说我等宝剑为假,纯属捏造!这宝剑砍金断玉,如切菜一般,锋利无比,是用大海船从蓬山专程运至,绝无虚假!”朱孤越说完,闫卓发便接口道:“这孩子胡言乱语!昨日我只派他去守卫!卓芒、卓阙两位师弟昨日参与寻找妖龙,这事首座和各位弟子均可证明!”话音未落,颜卓芒、支卓阙和他们身后十余位弟子齐声言道:“此言甚是!我等均可证明!” 张自航闻言大惊,一时脑筋飞转,回思昨日,闫卓发不过随口一语,自己是有可能记错,但卓芒四人赌博……细思起来,自己当时并未走近细看,只是凭感觉,既是他二人值守,赌博的自也是他二人,若是赌博的不是卓芒等人,是不相干之徒,那事后一走了之,岂非合情合理?!一时间怅然若失,混不知疏漏出于何处。 穆孤城点头示意自己确实知道,挥手止住众人,低声问道:“不知各位意下如何?”问着,眼光便向其余四老望去。只听朱孤越低声说道:“张自航所言不尽不实,我等非是官府,还是依惯例,报官处理好了。”话音一落,其余三老尽皆点头。穆孤城连连点头,坐下朗声道:“我等计议已决,张自航之事,交由官府处理,大家都散了吧!”余人领命,张自航一听送官,顿时魂飞天外,张家父母更是急忙起身跪倒,连声告饶。 正是:世事难明无诉处,生民由此盼青天。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六、难平沽酒价忽论买山资 诗曰:华堂广厦今朝地,野草荒坟昨日田。莫论千金空聚散,王侯乞丐转眼间。 上回书说到:张自航父母眼见儿子就要被送官治罪,急忙跪倒,张母只一股劲磕头,张父却垂泪道:“穆老神仙,你老人家一向扶危济困、救死扶伤,求你手下留情,饶过自航这次吧。我与他母亲膝下只此一子,还盼他养老送终,接续香火。您要打、要罚,我们全无异议,千万莫送他见官。我全家生生世世都感念您的大恩大德啊!”说着也是连连磕头。 穆孤城忙道:“二老快快请起!我们并非有意为难自航同学,只是秉公办理,还请二老多多体谅。”说着眼神向吴卓义望去,吴卓义顿时醒悟,急上来搀扶张父、张母,哪知二老恳求之意甚诚,纵使吴卓义说破了嘴皮子、半拉半拽,也扶不起二人。 张自航只觉羞愧无地,心乱如麻,跪在父母身后连连磕头,不一会儿便额头见血,眼泪在眼眶中飞旋,忽然鼻子一酸,再也忍耐不住,随着一次次磕头,泪水与额头鲜血一同溅落,片刻间,身前已是血泪斑斑。 正哭闹间,忽听一人朗声说道:“张家既然不愿送官,我看别的办法也行!张自航不过是疏于值守,并非偷盗,让他家出钱,再买一批宝剑就是了嘛!”众人循声望去,却是洪孤风说话,他身形魁伟,声音亦是洪若铜钟。 穆孤城稍一犹豫,忽听袁孤鸿道:“张自航是否偷盗,我看很是可疑,疑点有三:一是他说蓬山两弟子盗剑,长剑穿墙化蝶,此处可疑——想蓬山若有此仙术,如何能为他这样术法不佳的小弟子发现?且既然发现失盗,为何不高呼示警?二是非要攀扯卓芒、卓阙两个,这等谎言甚是低劣,不值一驳,我也曾勘察现场,哪有什么饮酒赌博、坐人烤火的痕迹?三是他事后竟然逃跑,被卓义捉回时已晚了四五个时辰,想来跑得极远,若非偷盗,何故逃跑?此三点依我所见,已非可疑,简直是欲盖弥彰了。”袁孤鸿人虽老,气犹盛,她年轻时声音便尖锐,这时老了,听起来更是针扎一般刺耳。 张自航张口欲辩,却张大了嘴、不知从何说起,只第一条自己竟看破了蓬山仙法,这便无可索解,至于攀扯卓芒二人,也即变得莫衷一是,于是张自航嘴中反反复复只念叨着一句:“我没逃跑,我不是逃跑,我是去追她们的……”他底气不足,声音谙哑,旁人听来,也只是呜呜发声而已。 穆孤城闻言沉默不语,手捋长须,闭目沉思,就听洪孤风哈哈大笑,道:“可疑便可疑罢了!杀人不过头点地,纵是官家律法,亦许人罚银抵罪。数年前飞将李广损兵折将,罪该斩首,也不过罚银抵数,如今不一样官拜上将,统军十万?!张自航将钱抵罪,有何不可?” 洪孤风一番话说得甚响,袁孤鸿见他竟将官家律法抬了出来,倒不便公开驳斥,只横了他一眼,嘴唇微动,也不知说些什么。夏孤舟一直沉默不语,这时忽然开口道:“不错!不错!”朱孤越和他并肩而坐,闻言问道:“师兄以为什么不错?”夏孤舟道:“孤风师弟所言不错!” 夏孤舟一向沉默寡言,但有说话,却必是有所思而发,朱孤越于是一笑道:“确是如此!纵然将张自航送官,又有何用?大比若至,却教弟子们拿什么上考场去?还是罚他赔来,对弟子们好。何况我学宫本有此规矩,丢失者罚赔,是不是?”最后发问,却是对着闫卓发说话。闫卓发忙躬身称是。这一来袁孤鸿也不再坚持,只摇头道:“你们啊!就是心软!” 穆孤城见水到渠成,众人一心,于是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便罚张自航赔偿便了。二老以为如何?”张父张母闻言顿时喜出望外,连连称谢,被吴卓义和知客师父掺回坐了,张母忽然开口问道:“老神仙,你不把自航送官,我们自然感激,只是这赔偿……” 穆孤城闻言会意,向闫卓发使个眼色,闫卓发走上三步,道:“启禀首座,这批宝剑共折合现银三十八万四千五百二十七两,此是明细,请首座过目。”话音未落,就听张母、张自航齐声惊呼:“什么?!三十八万?!这么多……”张父一声长叹,默默低下了头。 这时闫卓发已在穆孤城示意下将记录明细的竹简交在张母手中,张父、张母急忙看去,只见竹简上写着“运输费用5万3千2百两,其中雇骡马计8匹,伙计4人,骡马费计一日3两5钱8分,计150日,共计是……”,其下还有无数小字,尚未细看时,张自航已跪爬上前来,张父急忙合起竹简,摸出手巾,轻轻沾净张自航额头伤口,张母却一把揪住了张自航肩膀,嘴咬下唇,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穆孤城见状一声长叹,忽然沉声道:“卓发听罚!你在此事中安排失宜,处置不当,引龙库重地,你竟然只派张自航独自把守,虽情有可原,事理不免,现罚你俸银十万,折抵冲数。念你辛劳,罚银暂由我俸禄账上支出,限你三年内缴清,免息免税。你可心服?”闫卓发躬身领罪,并谢穆孤城宽仁。 穆孤城又道:“卓芒、卓阙听罚!你二人本该恪尽职守,然安排失当,因故外出而未派人顶替岗位,各罚银四万,与卓发一般办理,你二人可心服么?”卓芒、卓阙对望一眼,各怀不忿,但又不敢辩驳,只得恭领责罚。 众人见穆孤城罚完相关诸人,只留张自航未罚,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落在张自航身上。哪知穆孤城咳嗽一声,忽道:“卓义听罚!张自航是你弟子,今日出事,足见你平日有失管教、有亏职守,现罚银五千,你可心服么?”吴卓义闻言惊呼:“首座!这怎么搞的?!这张自航是自己他……”穆孤城一笑道:“你不服?那便算你教学事故,罚去你年末岁银、山补、冰补……”话音未落,吴卓义忙叫道:“不要!不要!我服!我服!罚得好!罚好了。”众人哄堂大笑,紧张肃穆之情顿去。 穆孤城待众人笑声渐低,才道:“张自航听罚!此番失盗,无论如何,你难辞其咎。纵是赔银抵数,也要惩戒于你,以儆效尤!我便以首座身份,罚你去孤越师弟处做工一年,你可心服?”张自航此时如何再敢不服,忙磕头道:“弟子心服口服,甘愿受罚,并无异议!” 朱孤越笑道:“张自航你可不要会错了意,我安排人做工,那是有费用补贴的,虽然不多……”张自航这才明白穆孤城用意,顿时满心温暖、热泪盈眶,跪倒磕头道:“多谢首座!多谢五老!多谢众位师长,多谢……”他这时虽然仍旧眼含热泪,但这眼泪却是温热的,与刚才的眼泪比,心境是天差地远了。 穆孤城见事情处理圆满,便散了香堂大会,知客师父派两个女弟子将张家父母陪送出门外,这才回去。张自航走在父母身后,只听父亲道:“航儿,你莫要担心,穆老神仙法外施恩,咱们所需缴纳费用已不足二十万,我与你母向来有些积蓄,回去再问亲戚朋友借贷一些,那便够了……”张母插口说:“孩他爹,咱们……”张父忽然一阵咳嗽,张母便不再言语。张自航心中懊悔不已,又复自伤,连声向父母致歉,反被二位老人安慰一番。这时就听下午开课钟声鸣响,张家二老恐耽误张自航上课,便催他速回,两人相互搀扶,下山而去。 张自航奔回论道厅中,见同班之人正在演练覆射之术,师姑冯卓秀正居中主持,让弟子们轮番上台来演示。这时常自召已在盆中写好一字,盖上蒙布,却让赵自学来猜,赵自学盘膝端坐,双手如抱圆球,灵气发动,逆演天轮,四道五色天轮于盆上左右上下四方旋转,每只天轮上五色排开,金、绿、蓝、红、黑,各表五行一色,片刻间左上一轮锁定,却是一片金光暴涨,紧接着右下金光亮起,转眼间四轮俱锁,忽然赵自学轻呼一声,四片天轮快速交错,迅捷无伦,一个字随着四轮交错瞬间浮现,赵自学凝神细看,那字却转眼就消失了。众人惊呼声里,赵自学起身行礼道:“启禀师姑,盆中所写,乃是一个‘钱’字。”冯卓秀翻开蒙布,露出盆里沙土,果然写有一个“钱”字,众人顿时一阵惊呼,齐声叫好。 张自航一直提醒自己要集中精神,但却总是不由自主想到昨夜以来的所见所闻,这时忽然见到这个“钱”字,忍不住心中大痛:“我在学宫一年花费不过三五千钱,家中已是捉襟见肘,颇见窘促,这二十万的巨款,却又从何筹起?” 正思量之间,只见台上换人,却是何自芳写字,由常自召来猜,常自召咬牙切齿、呜呜大叫,才演出两只天轮来,却又无论如何无法锁定,片刻间浑身大汗淋漓,天轮四散,常自召起身道:“启禀师姑,我只见此字阴气甚重,比划繁多,其它却猜不出来。”何自芳哼了一声,翻开蒙布看时,却是写的一个“醜”字,众人哄堂大笑,常自召面红过耳,缩身退去。 冯卓秀点评道:“这覆射之术的关窍,大家可看到了。世间万物,不外五方阴阳互变而成五行生克。以自身五行,与外物互为生克,即可逆演五行,查相鉴真。高下之差,不在外物,而在自身。赵自学修习勤勉,灵气厚积,能驱四轮,轮生金相者,是水之易生、火之易克也。常自召只可略查阴阳,也是他自身不足之故。”众人只见赵自学连连点头,显然冯卓秀所言不差。 冯卓秀正寻觅下一位写字与何自芳覆射者,忽然就听门外一声招呼,回头看,却是吴卓义探出头来,伸手指向张自航,当下会意,便命张自航跟吴卓义出了堂来。吴卓义领张自航出门,劈头就是一句:“好小子!老子辛辛苦苦教你十年!你不给老子送钱就算了,还一夜之间就害得老子罚了五千!老子真是好心换来驴肝肺,你丫跟老子来!”一时转身就走,一路上污言秽语,唠叨不休,张自航不敢言语,低头跟在身后。 吴卓义一路尽捡荒僻无人处走,绕了一个大圈,将张自航带入自己屋中,转身躺在椅上,两根手指在桌上咚咚敲击,只拿眼角余光,不时向张自航扫来。张自航一时浑身不自在,手脚局促,低下头来,额头冒汗,只不知吴卓义要干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吴卓义手指忽停了敲击,低声骂道:“你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王八羔子,人话也不会说一句么?老子辛辛苦苦教你,你不计好也就算了,你卓发、卓芒、卓阙三位师叔辛辛苦苦为你操劳,你就忍心让人替你交数十万钱,你小子的良心就真是给狗吃了!”张自航这才回过神来,顿时双膝酸软,扑通跪倒,哭道:“师父!这剑真不是弟子偷去的!数十万罚款,已远超弟子所能,实在还不上。师父,你要不信,我——”说着忽然觉得生而无望、唯有一死方得解脱,不由得举头就往墙上撞去。 忽听啪啪两声脆响,张自航身子后仰,双颊如火,却是又挨了吴卓义两个大巴掌。吴卓义低声怒吼:“你还敢跟我在这儿闹!哭哭啼啼,跟个娘儿们似的!你死了,你欠老子也还不上,弄不好还要再欠更多!张爷、张大侠、张上仙——你饶过我们这些伺候你的下人们好不好?!”张自航眼含热泪,急忙用衣袖擦了,嗫嚅道:“师……师父,要不……这样……您和师叔们的钱,我先给……打张欠条……五……不!十年……十年之内,一定还……还上。” 吴卓义哼了一声,道:“总算句人话!”说着,忽然闭了眼睛,斜躺向天,两条腿一下下哆嗦起来。张自航不敢起身,过了半晌,看吴卓义不语,小心问道:“依师父您看该怎么办?”吴卓义眼睛睁开一线,冷笑道:“看你小子也算可怜!好——我就给你指条明路,我告诉你,你小子要是好好听话、老老实实干。不出三个月,就能还上这十几万;要是走运,能干他一票大的,嘿嘿,别说区区三四十万,我保你今后一生富贵、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别说是娶何自芳这小美人,就是娶个公主,当个驸马,也毫不稀奇!” 张自航精神一震,一时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而于他所谓“作驸马”这种弦外之音,更是无暇理会,道:“师父!有这种事?那……那可太好了……只不过,你……你不会叫我去……”吴卓义哈哈一笑,一拍张自航肩膀,道:“放心!师父怎么可能害你?我以人格担保,保证你一不用杀人、二不用放火、三不用作奸犯科,你啊,也算是运气好,九头乌龟这老小子竟然栽了,倒便宜了你……跟我来吧!”说着,当先出门,到闫卓发处领了两匹快马,和张自航一人一骑,翻山越岭,径直进泰山城来。 张自航自幼在泰山城长大,小门小户,本在城中极荒僻之处,不想文景两帝盛世绵延,泰山城人口激增,家宅暴涨,如今却已在第一等锦绣繁华之处,张家虽也略加修饰,但在一片豪宅佳邸中,依旧有些不称。张自航路过家门,但见门户紧锁,也不知父母是否已经回来。 吴卓义又领张自航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来到一处豪宅后门敲门,张自航一望之下,记起此处正是郡守府衙后小街,顿时魂飞天外,急道:“师父!你要将我送官治罪么?!”这时忽听吱扭一声,府衙后门大开,迎面走出一个披麻戴孝的小厮来,这时天光大亮,他手里却提了一盏白纸灯笼,对吴卓义躬身行礼,道:“吴爷到了,请——”说着一挥手,身后便有人递过两套孝服孝帽,吴卓义接了,将一套衣帽丢给张自航,自己提起一套穿戴,一边走进门去。张自航心想:“这是要吊孝么?可没听说吊孝的还要披麻戴孝的。”无可奈何间只能穿戴起白衣白帽,硬着头皮跟在吴卓义身后。 开门小厮引二人穿堂过院,来到一处厅堂前,只见堂前匾额上提着“君子无他”四字,落着王郡守的款,吴卓义忽道:“张自航,记得你欠的帐!”说着,推门而入。那小厮却引张自航转到堂后,忽伸手在一株丁香树上连拍三下,地面一阵吱嘎声响,露出一个洞来。 张自航大惊:“为什么要钻到地下?难道是要我给死人陪葬不成?”惊疑之下,那小厮已经打着灯笼,走进洞去。张自航见他入内,只能跟进洞来,只见一道台阶逐级下降,那小厮竟走得十分镇定,张自航步步紧跟,生恐落后,终于台阶走到尽头,那小厮忽在墙上一按,迎面一扇暗门开处,顿时一阵震耳欲聋的嘶吼声扑面而来,小厮将张自航轻轻推入门内,便关了暗门而去。 这时忽听一人高声叫道:“好!就是你了!”四周呼哨声、嘘声、加油声、议论声甚响,那人的声音仍是清清楚楚传进了张自航耳朵,足见他内功甚是了得。张自航循声望去,忽然倒吸一口冷气,只见面前是一座八角大铁笼,足有十余丈宽阔,两层楼高,铁笼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看去人人身披白衣、头戴孝帽,甚是怕人。 这时四周阴暗,笼中却是灯火通明,一个披麻戴孝的少年手执长剑,剑光霍霍,指向黑暗之中。忽听半空里一个声音言道:“本场对手——清泉学社杜书平对黑熊霍老三!” 张自航一听“清泉学社杜书平”的名字,顿时一阵心惊肉跳,原来泰山城除岱上学宫外,还有清泉学社、天宫剑门和仙风书院三处修仙场所,历次大比,多有弟子较量,这清泉学社杜书平便是个传奇——上次大比他技压群雄,一把碧油青釭剑杀得大比赛场无人再敢出头,可惜上次只取女子入京,他却非京师不去,于是竟蛰伏学社以待再比。据说赵自学曾与他私下较量过三次,次次都是未及十合,便即铩羽而归。 想不到这种传奇人物竟然突现这八角笼中,张自航看他岿然不动,屹立如山,实不知什么样人,敢做杜书平的对手。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一阵吼声暴起,伴着一阵狂风,一个如巨熊般的黑影倏然出现在八角笼中,只见来人身高二丈,通体棕黑,身上只披了一张豹皮,露出浑身如巨石般的块块肌肉,手中持着一把开山巨斧,声势骇人。刹那间,喧闹的人群变得鸦雀无声。 杜书平一声长吼,趁霍老三立足未稳,长剑直刺而去,旁人出剑直刺,必先收回臂膀,才能奋力刺出,这杜书平竟是直身直臂,显是他以身做剑,人剑合一,不用再分。只见剑去如电,每递出一分,便化出三道剑光,转眼间杜书平冲出一丈有余,半空中竟化出数百道剑光,一时间再也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剑。 眼见数百道剑光就要从黑熊霍老三身上对穿而过,刺出数百个窟窿,忽然霍老三抡起巨斧,在身前画圈,扫起一道黑风屏障,杜书平长剑刺到屏上,只一阵叮叮声响,精光四射,黑白相应,宛如群星灿耀夜空。杜书平眼看刺不透屏障,长剑一转,身形飞起,当头无数剑光,又刺下来。 忽听霍老三一声狂吼,身形猛然前窜,已将杜书平剑气躲过,紧接着也不转身,巨斧倒挥,一阵黑风暴起,半空中砰的一声巨响,杜书平后背已被巨斧扫中,轰然撞下地来,巨斧黑风力犹未歇,直直砸向地面,顿时在地面砸出一个三尺见方的深坑,杜书平身陷坑中,腰骨断折,口中鲜血狂喷,疏忽晕去。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狂呼声来,有人狂喜,有人怒骂,那黑熊霍老三双臂上举,巨斧摇摆,口中发出野兽般一阵阵吼叫声来。 张自航一时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时忽听又有人大声呼喊:“下一场,岱上学宫张自航,入场挑选对手——” 正是:未报师恩深似海,先逢虎兕啮人肠。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七、身隐延津劫名扬洛水神 诗曰:阴阳幻化辨形神,暗隐明珠罔替身。日月轮回终有道,升沉善恶一脉分。 上回书说到:张自航眼见黑熊霍老三击败杜书平,正惊诧间,忽听有人呼唤自己名字上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脑中豁然开朗:“吴卓义介绍我挣钱的途径,原来是参加黑笼格斗!可是杜书平这种高手都一败涂地,身负重伤,我又如何能胜?”这时忽然面前八角笼一面洞开,留出一条入场通道,众人呼哨声里,数百道目光,齐向张自航身上射来。 张自航只觉浑身血液像凝固了一般,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众人喧闹声竟似充耳不闻,眼前这八角笼便好似一座巨大的屠场,张开了血盆大口,只等自己入笼宰杀。忽听头上吴卓义的声音大叫道:“张自航!你个胆小鬼!别忘了你欠老子的钱!”张自航心中一阵异样的感觉涌起,暗想:“我若活着,必被师父时时打骂、日夜欺负,岂非生不如死?罢罢罢!横竖是个死,此时不拼,更待何时?!” 张自航想到这里,忽然间荡开生死,恐惧之心尽去,缓缓迈步,走入笼中。这时霍老三早已耀武扬威离场而去,场子也随即被打扫干净,只余下张自航和一座空荡荡的铁笼,四下火光照耀,亮如白昼。 只听刚刚那个呼唤张自航上场的声音大声说道:“张自航,请选择你的对手——”话音未落,迎面黑暗里便亮起四盏红灯,暗红色灯光照落,隐隐约约,有四个人坐在灯下,看最右侧一人手持大斧,身形雄壮,正是刚刚出场的黑熊霍老三。 张自航一一看去,只见霍老三左侧坐着一个高大的驼子,脸上凸凸凹凹尽是疙瘩,他佝偻着身子,双眼眯成一条细缝,正在全心全意、滋咋有声地吃着什么东西,似乎那物是人间美味一般,张自航凝神一看,顿时心惊肉跳,只见那驼子所吃之物,赫然正是一只人手。张自航不敢再看,急看再左一位,却是一个光头胖子,全身肥肉颤抖,脸上露出慈祥无比的笑容来,张自航正思量要不要选这胖子做对手时,忽然间他长袍之中黑影一窜而出,从胖子脑后滑过,嗖地钻进他脖子里去了,张自航眼尖,已看清那是一只眼镜王蛇,头作三角,通体花斑,獠牙四露,再看胖子肚腹间隐隐一坨条状物来回蠕动,真不知他身周藏有多少毒物,思之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张自航急忙看最左边一位时,忽然一阵惊疑,只见朦胧的灯光下,一个少女身穿一身鹅黄色的连衣短裙,露出一双纤细修长的玉腿,正用手盘弄着长辫发梢,身形婀娜,楚楚动人。那少女见张自航痴痴凝望着自己,忽然以手捂嘴,咯咯娇笑起来。 张自航混不知这样一个美貌少女如何会与那三人并排而坐,只觉一颗心狂跳,一时也不知是否该选这少女作对手。这时耳边只听一阵议论声、嗤笑声响起,三五个小厮在人群中托着盘子穿行,众人纷纷下注,银钱落入托盘之中,叮当乱响。 这时忽听嗖的一声,众人眼前一花,那少女竟自行跃入笼中,嫣然一笑道:“自航哥哥,你既看中了奴家,便由奴家来陪你好了!”这少女说话声忽尖忽粗,尖时有如枭啼刺耳,粗时犹如钟鼓骇人,只听得张自航心慌意乱,凝神看时,只见那少女脸上竟留着一圈浓密的罗圈胡子,胭脂花粉涂抹得如花大姐一般,脖间喉结突出,竟然是个男人。 张自航正恶心欲吐之际,忽听主持之人大声喊道:“下一场,岱上学宫张自航对嗜血修罗花万痴——”话音一落,场外顿时怪声四起,有人哈哈大笑、有人嘘声连连、有人搓唇呼哨、有人高声怒骂,乱成一团。 张自航一听“嗜血修罗”四字,顿时魂飞天外,暗想:“如何却让我遇上他?!人人都说这嗜血修罗是这三十年来泰山城中最无人性的恶魔,他总在黄昏将至前在城中出没,被他盯上之人必死,死后必定个个脸露微笑,浑身血液却全被吸干。城中小儿哭闹之时,母亲总是说道:‘再哭,嗜血修罗就来吃你啦!’那小儿必定不敢再哭。我小时也是这么吓大的。” 花万痴忽然嗤笑连声,身形一动,便向张自航脑后窜去。张自航急回头时,只觉眼前生风,急忙又转回头来,忽然一声惊叫,只见一个少女出现在眼前,那少女全身都被白纱笼罩,脚步轻移,迎面走来。 张自航顿时一阵脸红心跳,忽然间浑身冰冷,一颗心怕到了极点,眼前所见诡异万分,这少女必定便是那花万痴所化,想不到他竟能洞穿自己心中最深处所思所想,幻情化境,思来实是恐怖至极。 张自航左手提起腰间剑鞘,右手便去拔那桃木剑,但见那少女忽然站住,举手拭泪,一滴眼泪滴落,竟如敲在水面,轻起水声。张自航明知眼前情境是假,但一颗心扔不由得狂跳不止,那把桃木剑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危机中急忙闭眼不看,沉心静气,可不知如何,只觉心乱如麻,眼前全是纱衣少女的身影在晃。 就在张自航闭眼的一刹那,纱衣少女裙下黑影一动,一阵刺耳的大笑声响起,花万痴的头颅竟然盘旋飞出,头下连着的脖子如巨蛇般盘旋扭转,只听啵的一声轻响,张自航长声惨呼,那花万痴的头颅露出一口尖利如毒蛇的牙齿,不偏不倚,正咬在张自航脖子上,顿时鲜血汩汩涌出,花万痴大口吞血,一张脸溅得一片血红。 张自航情急拼命,放脱长剑,双手便向花万痴头颅推去,这招早在花万痴预料之中,只听噗噗两声,花万痴头颈间忽然长出两只小手来,顿时将张自航双手来向拨得歪了,砰砰两响,张自航两手重重击在自己胸前和头顶。 眼见张自航要命丧花万痴齿下,忽然众人齐声惊呼,张自航只觉得脖间一松,不知为何,花万痴竟然放脱了自己。只见花万痴长颈忽缩,显出真身,惊声尖叫道:“去哪儿了?!谁看到那小子去哪儿了?!” 张自航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一时间失血不少,急忙撕下一片衣襟,裹住脖子扎紧,只觉伤口处一阵阵剧痛传来,脑中忽然一阵清醒,但见花万痴纵声狂吼,身子里忽然涌出数十根脖子,每根脖子上均露出一颗鲜血淋漓、尖牙利齿的头颅来,如一条条疯狗一般,四下里漫无目的地疯狂撕咬。 花万痴这般众头齐出疯咬之状甚是恐怖,一时间场内鸦雀无声,连黑熊霍老三等人均起身瞪眼,想要知道这片刻间张自航去了哪儿。这情境连张自航自己也觉得奇怪,眼见花万痴一颗头颅咬到自己眼前,又恨又奇,忍不住抽出桃木剑,奋力劈去,只听一阵吱吱怪叫,那颗头被一剑斩落,断头处一阵白烟冒起。张自航这一劈之间,众人均已见到他身形,不少人放声大叫:“在这里了!”“看!在这里!” 这时忽听一阵尖叫声响彻云霄,花万痴众头攒动,四面八方,直奔张自航扑咬过来。眼见张自航无处可躲,必被撕为碎片,忽然间一个身影箭一般窜入场中,一声低喝,一道青光大涨,如巨幕般挡在张自航身前,就听砰砰一阵怪响,众头撞在青光幕上,一个个歪嘴斜眼,神情怪异。 花万痴一声嘶吼,收回真身,叫道:“老朱头儿,你捣什么乱?!让我把这小子撕成碎片,方解我心头之恨!”青光巨幕一收,忽一阵旱烟缕缕升腾,救下张自航那人笑道:“花大侠莫生气!这孩子能有几斤几两,如何是名震泰山的嗜血修罗对手?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这孩子总算有片长可取,还请花大侠手下留情!”花万痴嘿嘿笑道:“好好好!这一剑之仇暂且寄下,反正这小子若是死了,我便去喝那纱衣小妞的血好了!嘿嘿嘿!”说着身形一晃,退回了八角笼外。 那抽旱烟之人回过身来,赫然竟是朱孤越,张自航惊喜交集,道:“师祖,您怎么在这里?”朱孤越哈哈大笑,在张自航肩头用力一拍,道:“好小子!你入选了!”张自航闻言只觉一头雾水:“师祖,我入选了什么?您是说我以后都能来参加比赛……”朱孤越一笑摇头,一招手,吴卓义进了场子,道:“好小子!想不到你还有这种本事,不错!跟我走吧!”说着拉了张自航便走。 张自航只听众人一片抱怨声起,均在议论自己这傻头傻脑的笨蛋怎么会突然消失,看来十之八九是输了赌注,只有极少数人冲着张自航连声叫好,看他们又惊又喜的神情,显然是投机取巧反而赢了的。吴卓义带着张自航从地道而出,一路上连声追问张自航忽然消失的原因,张自航自己也是不明所以,无言可答,吴卓义却以为他有意藏私,只骂他不明事理。 两人穿廊过院,来到一处大屋前,张自航只见屋子四周均悬挂黑色纱幔,门前悬着两盏白灯笼,门上牌匾、门边对联均用白漆涂了,空荡荡并无一字,显然是一处正在搭建中的灵堂,忽听吴卓义道:“小子,既然你过了朱师叔那关,也算是有了加入‘豳风帮’的资格,这就跟我去拜见帮主,如果帮主这个……嘿嘿嘿……同意,从今往后,你就算是我帮弟子了,到时候别说还清旧账,就是将来称霸泰山,也有了三分指望。” “豳风帮”三字一出,张自航顿时觉得五雷轰顶,原来这豳风帮是泰山城中第一大黑帮,城中赌场、妓院、码头、客栈、商铺、车马行……诸多生意十之八九都在豳风帮掌控之下,张自航母亲近年来在家门口摆了杂货摊,每日便需向豳风帮缴纳五十钱,泰山城中普通百姓提起豳风帮来,都是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 吴卓义见张自航神情怪异,伸手一拍他脑门,骂道:“实话告诉你,我们学宫,便是帮里的堂口!你少不识抬举,别忘了欠老子的钱,快跟我来!”说着推开了灵堂大门。 张自航又惊又怕,无奈之下,心中自我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管他什么帮不帮的,过几日就要大比了,我一定要努力入选,只要入选,还怕他不让我走不成?”想到这里,硬着头皮跟着吴卓义走进了灵堂。 一入灵堂,只见四下里空空荡荡,只一口黑漆棺材停在大堂正中,张自航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口齿哆嗦道:“师……师傅……帮……帮主……他……”这时那口棺材忽然上下震动,砰砰直响,片刻间咚的一声,棺材盖猛然撞开,一阵黑风起处,一个黑影口中呜呜叫着,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张自航大着胆子一望,只见棺材中坐起一个黑漆漆的恶鬼,那恶鬼一颗大头上峥嵘参差,竖起□□个小头,身上却绑着一道银亮的绳索。恶鬼口不能言,只身子一跳一跳,呜呜怪叫。 吴卓义忽翻身跪倒,拱手道:“启禀帮主,朱副帮主新收岱上学宫弟子张自航入帮,帮主如认为不妥,还请明示!”那恶鬼浑若不闻,忽然呼哧连声,身子扭动,似乎是那银绳捆得太紧,他只想脱困而出,却总是不能。 吴卓义磕头道:“谢帮主允诺!”忽然站起身来,一脚将张自航踹倒在地,道:“还不叩见帮主?!磕三个响头!” 张自航一时间浑不敢相信这棺材里的恶鬼竟是豳风帮的帮主,但在吴卓义积威之下,不得不磕了三个头才起身。就听砰的一声,吴卓义忽然翻起地上跌落的棺材盖,扣落在棺材之上。那恶鬼一声惨呼,又在棺材里乱撞起来。 吴卓义大笑道:“请帮主安息!属下告退!哈哈哈——”笑着,领张自航出了灵堂,回身关了门,训斥道:“张自航你听好了!若是帮里兄弟问起,你便说帮主身体有恙,在此休息;若是帮外人问起,你便说帮主已登仙而去。你听明白了?” 张自航困惑不解之际,只能喏喏而应,吴卓义头前领路,边走边道:“记住了,帮主名唤王之佐,外号‘九头鳌圣’。他老人家前日入山公干帮中大事,不想遇到妖龙,伤到了头脑,这里出了问题——”说着,手指敲头,又道:“大夫说恐怕快不行了。” 吴卓义说话间将张自航引入一间客舍中,叫他在此等候,便喜滋滋去了。张自航在屋中思绪翻涌,一会儿想到父母、一会儿想到纱衣少女、一会儿又想到自己,真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偏偏吴卓义走后便无人来理张自航,张自航好几次听到屋外响动,推开门就见一大帮披麻戴孝的人来来去去,争吵喧闹,他们除了带着刀剑斧锤等武器外,还几乎人手一件工具,或铲、或锄、或耙、或凿,个个行色匆匆、如临大敌。 张自航自红日西斜等到月上中天,才听到屋门从外面推开,只见朱孤越叼着旱烟吞云吐雾,神仙一样进屋来,往主位椅中一座,开口说道:“自航啊,今天你也算入帮了,从今往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一口锅里吃饭,不分彼此。有些事我也不瞒你了。今天我找你来,便是要你加入我帮‘荡魔之伍’,入山消灭妖龙。” 张自航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吴卓义所指之事是入帮屠龙!朱孤越深吸了一口旱烟,忽凑上半个身子,低声道:“我也不追问你这隐身术是谁人所授,你只管记住,跟紧他们四个!如果他们好好除妖那便罢了——如果是贪图妖怪巢穴里的宝藏,你便隐身,速来告我!” 张自航只觉一股浓烈刺鼻的烟草气息扑面而来,正要问朱孤越要自己跟住哪四人,忽然朱孤越回身坐正,高声道:“我这里许给你了——不论结果如何,只要今晚你完成了我交待的事务,你欠所有人的债一笔勾销,由我朱某一力承当!四位大侠,请进,请进!” 话音未落,只见花万痴笑嘻嘻推门而入,身后脚步铿锵,又有三人昂然走进,却是八角笼外张自航可选的四个对手走进房来。张自航听朱孤越要替自己还清债务,正欣喜若狂之际,忽然见到四人,顿时又心惊肉跳起来,其余三人也还罢了,只花万痴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张自航看了便浑身汗毛直竖。 朱孤越笑着给张自航和四人相互引见,原来四人却是结义弟兄,是豳风帮邀请来的高手,驼背范老大、笑面虎谢老二、黑熊霍老三、花万痴最末。范老大的人手似乎已经吃完,这时不停打着饱嗝,阴恻恻地道:“我兄弟四人向在山东地界行走,做那没本钱的买卖。承朱副帮主青眼,看得起我兄弟,今夜这屠龙行动,我兄弟自然愿意把四颗大头卖给豳风帮。只是这位张家小哥,隐身术耍得帅得很,可出手未免太狠了些,竟然硬生生砍掉我四妹一颗脑袋,你自己说,这笔账到底该怎么算?” 张自航吓得面如土色,就听朱孤越哈哈大笑道:“范大哥言重了!谁不知道‘齐鲁孤峰煞’是晋冀鲁豫一带成名数十年的大侠,这孩子毛还没长全,范大哥岂能跟他一般见识?这小张子是我徒孙,他的事便是老朽的事。这样吧,花大侠这颗头么,老朽一定延请名医,再给装回去。这次报酬,我再加黄金五百两,还望四位侠士海涵!”四人听朱孤越这般说,才悻悻然,不再追究。 于是众人出发,踏上“屠龙”之旅。泰山月夜,山路蜿蜒曲折,只见数百人白衣白袍,如送殡的队伍,长龙般在山路上盘旋。队伍当先走着的便是张自航和四大高手,四人高声谈笑,旁若无人,声震山谷。朱孤越则走在队伍最末,督帅大队人马。 这时只听花万痴嗤嗤笑道:“……前日我在临淄城万花楼中,看上一个刚来的雏儿,奶奶的看到老子进屋她还又躲又叫救命,老子上去就咔嚓两下,把她扒了个精光……”四人齐声大笑,驼背范老大道:“老四这摧花龙抓手的确高明。可惜老子每每见了美貌的女娘儿们,第一个念头就是吃起来舒爽。这两年来老子吃的,想来还是即墨城章老头儿家里俩女儿滋味最好!可惜他章老头儿只生了两个女儿……”黑熊霍老三接口道:“你们就是读书人穷讲究,老子大字不识一个,杀人也爽快。前天济阳城老郎庄庄头敢短了老子银钱,老子一气之下,便将他全村房屋尽数推倒,百十口人,一个个砸成肉饼,那才豪气……”笑面虎谢老二嘻嘻笑道:“砸扁了多难看?也费力不是?我就爱在人家水井、水缸里添上点儿东西。保管他人人吃了升天,个个万年不腐。” 张自航听了只觉一阵阵恶心想吐,四人讲了一路,却聊得口沫横飞,意气风发,范老大忽然道:“想来要不是当年那老济阳王只因我父做菜太咸,便杀了我一家满门十九口,只怕我这吃人肉的习惯,还养不起来。”谢老二道:“四妹若不是被她青梅竹马的官家小姐狠心抛弃,只怕也不是现在这个模样。”霍老三也叹气道:“想当年老子种田可是一把好手,一人一天便犁得五十亩田,十头牛也比不过我。可惜一家子都被抓去当兵,死在匈奴,从此老子再也没碰过犁头了。”花万痴怒道:“谁再提什么青梅竹马,别怪我翻脸无情!” 众人正行进间,忽然路边一阵哗啦啦响,一个身形瘦小之人身背一捆巨柴,摇晃了出来。 正是:莫道前行易,谁知身后难。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八、苍山沉故铁古道独一夫 诗曰:野岭屠龙志欲休,皇坛戏虐笑苍头。松烟孤鹤排云去,万事缘来因一筹。 上回书说到:众人夜行山路,忽路遇一人,匆忙看时,却是一个盲眼的老樵夫,身形孱弱,却背着巨大的柴堆,从陡峭的山坡上走出来。张自航一望之下,便认出正是人称聋老头儿的老盲樵夫,便脱口而出,叫道:“聋老伯,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砍柴?”原来张自航在学宫呆了九年,常偷闲出来在山林间漫游,往往能与这盲眼老樵夫相遇,张自航为人随和、性喜攀谈,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山友。 聋老头儿呵呵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学宫小哥。小哥啊,你今日出行不利。还是速速回去吧。这山上马上就要来一场暴风雨,淋死他几百个人,那全是稀松平常啊。”众人闻言大怒,这盲眼老樵夫显然是在诅咒众人,眼前明月在天,四野宁静,哪里会有暴风雨?便有暴风雨,又如何能淋死人?! 谢老二拦住众人,笑嘻嘻地道:“老爷子,跟你打听个事儿,这山里近来出了只妖龙,您可知道它的下落?那妖龙可凶得很,只怕越是糟老头子,它越喜欢吃。”聋老头儿却不回答他话,只自言自语道:“那边几步路便有个山洞,我老人家还是早点儿去躲雨得好!就是这几日老有些贼头贼脑的在洞里叮叮当当,也不知死绝了没有……” 众人忽然嗤嗤偷笑,原来花万痴欺负聋老头儿眼瞎,伸出个头去,长颈绊在他脚下,只待他迈步,便摔他个跟头。张自航忙道:“聋老伯……”话音未落,只见聋老头儿迈开步子,却似看得一清二楚一般,跨过花万痴脖子,大步而去。 众人正诧异间,忽然一阵狂风卷地,半空中轰隆隆一阵闷雷滚动,转眼星失月迷,黄豆大的雨点兜头浇了下来,山林暴雨转眼就至,全无征兆。张自航心中诧异,看那聋老头儿时,夜暗林深,竟然没了踪迹。 这时忽听朱孤越大声疾呼:“下雨喽,打雷喽,小子们,钻洞避雨啊!”众人正被狂风刮得举步维艰,听了这话,便急忙往道边找避雨处。忽有人发现山边一个洞□□出一丝火光,想来是聋老头儿已进山洞躲雨,并点了火,众人便一拥而进,好在这山洞甚是宽阔,数百人挤在洞中,竟能站得下。 霍老三给众人挤在山洞最深处,气闷难受,忍不住破口大骂,诅咒老天爷生了儿子没□□。这时忽听朱孤越放声大叫:“雨停啦,大伙赶紧出来赶路喽——”一群人大感惊奇,只见洞外刹那间风静云收,一轮半圆不圆的月亮斜挂东天,银白色的月光直洒进洞里。 众人齐声抱怨,一个个呆头鹅一样走出山洞来,只听洞内笑声大作,吼吼有声,却是那聋老头儿笑众人狼狈。眼见数百人列队完毕,正要动身,忽然当空又一阵闷雷炸响,平地狂风扬尘三尺,砂石刮脸如刀,转眼间乌云遮月,倾盆大雨暴洒山野,淋得众人一身泥水。 朱孤越见状大叫:“雨下大啦!进洞躲雨啊!”众人几乎不等他招呼,便一股脑涌进洞中,争先恐后之际,多有因挤撞而擦手破脸者。张自航两次均给挤在洞内深处,一时间突发奇想,猜道:“这一次莫非又要天晴了不成?”正想着,就听洞口处诸人大骂,果然那雨又停了。 众人但闻四野风抚长林、虫声唧唧,迎面只见一片月色银光如洗,不觉一个个面面相觑,就连朱孤越也不再发声指挥了。呆了半晌,忽听洞内一阵吼吼大笑声响起,张自航但见声音来处耸起一垛木柴,就知道又是那聋老头儿在柴堆后发笑了。 这时忽听一人破口大骂,吼道:“这次老子不管它刮风下雨,就是奶奶的下刀子,老子也不回来啦!”却是范老大两次给挤在人堆里,一个大驼峰几乎给挤得平了,忍不住破口大骂,推推搡搡,赶着二三十豳风帮帮众出山洞来。朱孤越道:“既是这样,便跟范大侠出去好了。”片刻间,又有百余人出了山洞去,只留下一半人还在洞中。 就在这时,忽然半空中乌云滚滚,雷声轰鸣,范老大已领头儿走出百十丈去,这时狂吼怒骂,不许出洞的人再回洞里,众人无奈,只能继续前行。谢老二却拦住了霍老三和花万痴,笑嘻嘻地道:“且让老大耍威风去,我看不用下刀子,他也非回这山洞中不可。” 转眼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惊雷闪电,雨落如注,忽听洞口众人齐声惨叫,狂奔回洞,一个个翻滚在地,连声嘶号。洞内诸人只觉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急忙上前看时,却见伤者头脸身躯四肢各处均插满了透明的碎片,那碎片如水晶般晶莹剔透,边缘却是锋锐无比,数十名伤者伤口处鲜血喷涌,救之不及。 张自航只怕洞外众人更是不堪,来到洞口看时,只见洞外暴雨如幕,遮蔽山林,洞内火光虽弱,但还是照得洞外一片黑暗。这时忽听脚步声响,一只手伸进洞来,张自航急忙扶住,却是范老大血淋淋地挣扎回洞来。只见他脑后、背上、腿后密密麻麻插满了数不清的透明碎片,一根根碎片足有尺许长、寸许宽,只把范老大插得刺猬相似。原来范老大一觉落雨有异,便护住了头脸心肺等要害处,施展猫行狸翻之术,逃回洞中。但看他伤得仍是极重,浑身已是一个血人,张自航将他扶着趴下,范老大便狂吐鲜血,显是不活了。 张自航第一次看到有人在眼前死去,忍不住同情心起,不自觉看向花万痴三人,盼他们有法子相救,但见三人个个面露惊惧,但目光中却毫无怜悯伤心之意。张自航心头一动,想道:“这四人结为兄弟,却是利益苟合,全无一丝兄弟之情!”又想,“我和学宫众人朝夕相处近十年,一朝蒙难,又有谁来管我?”一时间但觉人事苍凉,白云苍狗,殊属无味。 眼见暴雨倾盆,全无停意,众人无不心下惊恐,忽听柴堆后一阵吼吼大笑声又响起来,笑声在洞中回响,格外刺耳。霍老三狂吼一声道:“老子受困在此,你这老头儿还笑个甚么玩意儿!”吼声里,霍老三巨斧狂挥,跨步直奔柴堆劈去,众人急忙躲闪。 张自航不想着霍老三竟如此霸道,聋老头儿不过笑上几笑,竟惹来杀身之祸,急忙起身要救时,哪里还来得及?霍老三巨斧扫地而起,一阵当啷啷柴木乱飞,哄的一声巨响,那斧竟劈破柴堆,直砍进山壁中去。 霍老三呆了一呆,见柴堆后空无一人,却有丝丝光亮从巨斧劈破的洞壁间透出,忽然欢声叫道:“这里有路!”拔出巨斧,挥舞狂劈,洞壁泥石应声而落,赫然露出一条通道来。 张自航只见那通道壁上凿痕宛然,且挂了几盏油灯,显是近日挖掘而成,心猜这通道必有古怪,便不敢轻易入内。哪知霍老三劈出路径,当先欢声大叫,入洞而去,谢老二、花万痴随即跟入,留在洞内的百余人也鱼贯而入,却把张自航和朱孤越留在最后。 众人在洞内行了十余丈,忽然眼前一亮,却是已穿过了山腹,来到群山坳里一个岔路口,三条道路沿周围山坡而下,在此交叉而过,条条道路曲折,却不知通向何处,只见这路口天色虽阴,却没有下雨。有人向后呼叫,众人皆喜,依次出了通道,四散寻路。 张自航站在路口处四下观察时,迎面忽然一片火光攒动,一群白衣人手执火把,沿路奔来。张自航细看来人,顿时惊喜交集,只见那人身形瘦小,正是陈自进,他一手拿着火把,一手却抱着一把金银珠翠,耀眼生光。 霍老三一见珍宝便长身暴起,一把提起陈自进来,叫道:“臭小子!跑什么?!留下宝贝,饶你不死!”说着揪住陈自进一阵摇晃,脆响声里,陈自进怀中宝物都掉在了地下。陈自进放声大叫道:“不要抓我,前面就是那妖龙藏宝之处,珍珠宝贝堆积如山,要多少有多少,只怕你拿不了那许多呢!” 说话间,又一阵火光闪动,言自师、何自芳、常自昭等人飞奔而来,人人怀揣珍宝,欢叫不休。霍老三急忙放开了陈自进,大步流星向前赶去。眼见他奔在头里,忽然身边嗖的一声,一个人越过他去,急看时,却是谢老二飞身争先。一时间诸人踊跃,争先恐后向妖龙藏宝处跑去,只留下张自航、朱孤越几人。朱孤越见花万痴身形不动,笑道:“花大侠也不向前,莫非是要来个强盗遇着贼爷爷,等着打秋风么?”花万痴嘿嘿而笑,默认不语。 张自航见言自师跑近,急伸手拉他,哪知竟拉了个空,言自师理也不理,只管向前跑去。张自航急叫道:“言自师!何自芳!老常!老陈!牛自壮……”哪知十余个同班同学竟一个个舍他而去,全不理睬。 张自航忽然觉得一股异样之情涌上心头,浑身一阵颤栗,脑筋飞转:“不对!哪里不对?!是豳风帮人众不对?霍老三不对?不!不是!那是陈自进他们不理我不对么?不!他们兴奋之余不及理我,又有什么不对?对了,是她不对——” 张自航脑中灵光一闪,放声大叫道:“站住!你们到底是谁——”原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自航忽然想明白何事不对来。说来那还是五日之前,张自航趁饭后闲暇,溜出学宫,去看山前悬崖上巢中新生的几只乳燕学飞,正行走间,忽听林间一阵啜泣声响,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黄衣少女正扶着一枝丁香,一只纤纤玉手挥帕拭泪,正是何自芳。也就是那次偶遇,才让张自航知道了常自昭的卑鄙恶行,进而设法惩戒。那一刻,深深印在张自航心中的,除了摇曳的丁香树,就是何自芳身上有如丁香花开般若有若无的芳香了。而这时何自芳奔过张自航身畔,那股令人神迷的香气却消失无踪,刹那间,张自航已感觉出,不管是谁,刚刚从自己身边过去的,绝不是何自芳。 这时就听一阵吼吼大笑声响了起来,“何自芳”等人本已奔到通道入口,这时忽然全回过身来,人人身周放出一片洁白的圣光,转眼光焰刺得众人皆睁不开眼,猛一阵山崩地裂、地动山摇,光焰消失,“何自芳”等人都已经不见了踪迹,看来全是幻术。 这时忽听一阵阵惊声尖叫从身后传来,张自航回身看时,只见一条山路尽数崩塌,露出烟锁云封、深不见底的一片深谷,路上奔行的众人尽数落入谷底,惨叫声激荡、动魄惊心。 这时忽听嗖嗖之声不绝于耳,一道黑光忽然射在谷边大树枝上,紧接着黑光接连不休,片刻间连成一道黑色长绳,垂入深谷。张自航定睛看时,那黑色长绳却是一条条毒蛇首尾相连,后蛇咬前蛇蛇尾,连成一串。黑色长绳下垂之处,一个巨大的黑影正飞一般从谷中升起,却是霍老三一手持斧,一手抓绳,每拉一下蛇绳,身子便嗖地飞起丈余,在他身下不远处,一个黑影紧紧跟随,却是谢老二双手连环,迅速飞起。 张自航想不到这危机时刻,谢老二竟然能抛蛇成绳,霍老三竟能抓绳而上,惊诧之余,对二人的智力功法,均是佩服不已。这时忽听一阵蛇嘶,蛇绳猛地拉长,却是群蛇禁不起谢、霍两人拉扯,眼看就要从中断开了。 只听霍老三大吼一声,挥斧就向身后蛇绳砍去,显然是他当机立断,要斩蛇求生。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惨叫,当啷一声响,霍老三一斧砍歪,大斧撞在山石壁上,溅起数道火花,直摔下谷去,霍老三顶门、后心、裆下,却被三条花斑毒蛇咬中,立时毙命,跌入深谷时已不发丝毫声息。原来是谢老二抛出毒蛇,取了霍老三性命。转眼间,谢老二跃上山坳,忽然嘿嘿冷笑,眼望深谷,目光中射出道道寒光来。 张自航见二人兄弟相残,手段酷烈,一颗心砰砰直跳,暗暗提醒自己道:“这些人都不是好人!我现在虽然不得已和他们一路,可需时时自醒,免得到头来和他们一般下场。” 这时朱孤越清点未及坠谷的帮众,却只余下二十来人,且多数有伤在身。朱孤越长吁了一口气,道:“走吧!此时全无退路,只能奋勇向前,搏一条生路!”花万痴和谢老二对望一眼,随后跟去。 这时三条道路已崩塌了一条,另一条也已探明是条死路,于是众人便沿着余下唯一一条路鱼贯前行。这条山路显然是人新开凿而成,道上台阶甚新,穿越一片浓密的花草从,不知名的山花正在盛开,散发出阵阵清香,众人伤败之余,都是精神稍振。 花万痴忽笑道:“谢二哥,你原是山中猎户出身,可知这是什么花香?”谢老二果然知道,道:“这是夹石菊,若是与鬼番藤一起……”忽然不说,转言道:“说起来当年我行猎时与人争抢猎物,误杀胶东王孙,被投入死牢,还是四妹劫牢救我。”花万痴长叹道:“那时有人身中剧毒,非二哥不能救。我救二哥,不过是为了救那人。二哥不必谢我……” 二人说话间来到一处圆形石台上,只见青石铺地,层层画圆,圆心处正对着山上一根石柱倒悬,四望月色迷蒙,白云悠往,却是前行无路。众人随即都爬上这石台来,忽然有人在地上发现了一把长锨、拾起叫道:“这是王老六的!他肯定来过这里!”紧接着又有人发现一把锄头,也是豳风帮之物。众人四下寻找,竟发现了二十多把锨锄耙斧,均是豳风帮众所遗。 谢老二忽然一笑,道:“朱副帮主,你便如实……”说到这里,忽然脸色大变,连退数步,仰头看时,只见倒悬的石柱上青藤攀缠,开着一串串紫色小花,隐隐暗香浮动。谢老二忽然仰天跌倒,浑身僵直,叫道:“是鬼……番藤……四妹……救我……” 花万痴忽然咯咯娇笑道:“夹石菊加鬼番藤,便是二哥身上蛇毒克星?二哥你如何不早说?什么青梅竹马,四妹我听着可是好舒服受用呢!”话音未落,忽听嗤嗤声响,两条毒蛇从谢老二袍中窜出,直奔花万痴咬去,花万痴咯咯娇笑,身形如风,便把身后豳风帮弟子向前一推,那弟子惨呼声里,已被毒蛇咬中,翻身倒地而死。一时间只听嗤嗤之声不绝于耳,毒蛇从谢老二袍中源源涌出,扑向花万痴,却全被花万痴移形换影,将豳风帮弟子做了替死鬼。花万痴嗤嗤笑道:“二哥果然顾念结义之情,死也要小妹陪葬,咱们兄妹感情可深啊!”说着,脚下步履轻移,已窜到张自航身边。 只听嗖嗖两声,两只毒蛇张开大口,露出尖利的毒牙,直奔张自航扑来。张自航心中一直不知到底如何施展隐身之术,思来想去,还是以为自己重击头顶心口,便有自身灵力引发隐身。这时眼见毒蛇扑到,花万痴飞一样移向它方,一时间想也不想,便是砰砰两声重击在头顶和心口之上,顿时脑中一阵眩晕,迷茫之际,那两条毒蛇竟然穿身而过,跌入了山际深谷中去。 这时忽听谢老二一声闷叫,一时间腥风大作,数百条毒蛇,被谢老二用漫天花雨的手法,从身上直甩出来,扑向花万痴。花万痴咯咯娇笑,腾身飞起数丈,将毒蛇尽避了过去。再落下地来,只见谢老二双足一挺,吐气散功、双眼翻白,死了过去。 花万痴四下观望,只见台上尸横遍野,只剩下自己和朱孤越两人,忽然一笑道:“老朱头儿,我劝你,到这个地步,还是老老实实交待清楚的好!什么荡魔屠龙、什么帮主病重、什么铁笼选士,依我看都是骗鬼!你们是不是看中了山中古墓,要来盗掘?!是不是墓中老鬼厉害,杀了你家帮主?这墓中到底有什么宝贝,老实招来!如今他们三人已死,这宝贝无论如何,都是姓花了!” 花万痴越说越响,渐渐声色俱厉,步步紧逼。忽听朱孤越吼吼大笑道:“花大侠果然聪明得紧,只有一条,花大侠未免所算不准。”花万痴怒道:“什么?!”朱孤越笑道:“这宝贝未必姓花,姓朱也说不定。”笑着,忽然啪的一声,捏破了手中一物,道:“花大侠的饮食之中,姓朱的已经下了几十枚血火蝠卵,这母卵一破,那几十个血火蝠,便要从花大侠身子里孵化出来了,嘿嘿嘿……” 花万痴一声惊叫,忽然全身如岩浆般沸热起来,喳喳声里,数十个浑身血红的蝙蝠从他身子里破洞而出,花万痴倒地不起,双眼翻白,只听朱孤越笑道:“花大侠只吃自己随身携带的饮食,这也够小心的了。可惜你出场比赛,欢快吸血时,所带之物便放在场边。朱某一不小心,便掉了些蝠卵进去。你三个兄弟全看到了,可是他们啥也没说……”花万痴也不知是否听完,身子一挺,也即死去。 朱孤越忽然吼吼大笑,踏步来到圆台正中,顿足在圆心一踏,一道黄光忽从顶上石柱照落,地面圆心处便显出一个飞旋的五行灵盘来。朱孤越朗声道:“自航快快现身,随我来吧!”张自航隐介藏形之际,忽听朱孤越自承此行乃是为了盗掘古墓珍宝,早已心神大乱,这时听他呼唤自己,忍不住心气一松,显出身形来。 朱孤越吼吼一笑,跨步迈入灵盘之中,忽然间身形飞举,消失不见。张自航心头一震,急忙跟着踏入灵盘,立刻眼前一花,只见一阵五彩光线交织成一条长长的通道,身子不由自主沿着通道飞去,片刻间通道内光线转暗,紧接着眼前一亮,却是来到一处巨大的厅堂中。 只见朱孤越背身朝向自己,张自航忽然间醍醐灌顶,指着朱孤越大叫道:“你不是朱师祖!你到底是谁?” 正是:未获有缘法,先为梦里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九、千古江流过万人会议来 诗曰:犁杖莲舟幻此身,孤山看鹤独盘云。青梅雨问谁家院,稻谷风敲野寺门。 上回书说到:张自航随朱孤越来到一处大堂之中,只见厅堂宽阔,足有四五十丈见方,四壁与地面、堂顶均是天然岩石搭成,迎面墙上还有岩浆缓缓流下,红黄光焰照得大厅一片明亮。张自航忽然脑中灵光一现,直指眼前之人并非朱孤越,就听朱孤越吼吼笑道:“自航徒孙何出此言?我不是你朱师祖,却又是谁?” 张自航心下犹疑不定,朱孤越忽然一笑道:“前方熔岩处,恐怕便是那妖龙居所,你先隐身过去看看如何?我在这里接应于你。只管放心去好了。”张自航半信半疑道:“我们来这里,确为屠龙么?不是来盗墓的?”朱孤越摇头笑道:“那花万痴是什么人?他的话如何可信?快去查看,迟了只怕妖龙知觉,你我性命难保!” 张自航迷茫中探身向前观望,忽然鼻尖一动,刹那间觉悟过来:“原来如此!与那假何自芳一样,这人身上全无朱师祖特有的旱烟味,必是假的!他到底是谁?他骗我向前探查,难道是要害我?”张自航想着,不自觉回过头来,只见“朱孤越”面带微笑,瞧来与真的毫无分别,张自航忽然怕得浑身发抖,大叫一声,猛在头顶与心口一击,身形消失不见了。 “朱孤越”面露惊奇之色,呆了一会儿,问道:“自航徒孙,那妖龙可在么?”他连问三声,听不到回答,忽然吼吼笑道:“学宫小哥,不要躲了,你怎知我不是你朱师祖?快些出来吧,我有事与你说。”笑声里,“朱孤越”身周一片神光闪烁,等光焰消失,那人再现身时,赫然竟是那老盲樵夫聋老头儿,只见他佝偻着身子,颤巍巍站在原地。 若在平日,张自航看到这聋老头儿,必早早上前,与他攀谈山中近来奇事,什么松林新来了几只松鼠啦、池塘飞来几只大雁啦、桃林又结大桃啦等等,往往一聊便是小半个时辰。这时张自航只觉这聋老头儿浑身透着古怪凶险,早已悄无声息地躲开了五六丈远,蹲在一块大石之后,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聋老头儿忽然连声咳嗽,哆哆嗦嗦走到岩浆之前十几步处,张自航从远处望去,他的身形有如剪影,身后一条影子却拖得长长的,随着光焰变换,微微摇荡。聋老头儿忽开口道:“两千年了——两千年前,这神殿便是这个样子——吼吼吼——学宫小哥,你不肯现身,便听老朽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聋老头儿知道听不到张自航回答,便自顾自地说道:“老朽本是洛水河中一条小龙,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便生化在洛水之中,也是老朽天□□动不爱静,小小洛水,又哪里够我玩耍?三山五岳、四海八荒、天极地府,自我长成以来,爱去哪儿便去哪儿,有时待三五日,有时喜欢了,便是三五十年也不在话下。说来那是三千五百多年前了,一天我刚回到洛水,忽有一个少年,手持一把长剑,跳进我洞府来,说我犯了罪,要来拿我。什么天法律条,老头子可从来没听见过。可是那少年的剑实在难以抵挡!那剑光、那剑声,你看、你听——你猜他是谁?啊,对了,不错,他便是轩辕黄帝,是你中华人族的万世共祖。” 张自航听那聋老头儿忽然开口说话,说的事情却是如此惊心动魄、难以想象,一时间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聋老头儿吼吼笑道:“我挡不住他剑,便不再挡,哪知他却收了剑。原来他不是要杀我,他是要我去给他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兄弟姐妹下雨去。也是我宸寰仙洲日子久了,五十余年了,竟忘了要去下雨,河洛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你问泰一大神在做什么?他自然又在与他兄弟幽一争斗去了,天一、地一,那都是一股脑去了的,说来也怪,有天一、地一,便有泉一、鬼一,一一一的,也不知谁给他们起的名字……” 聋老头儿说到这里忽然好似想起了无穷往事,一时沉默不语,张自航虽想落荒而逃,但抵不住心中好奇,只迈开一步便即停下,想听聋老头儿再说什么。 过了片刻,聋老头儿回过神来,吼吼笑道:“说到哪儿了?上了年纪,记性便差了。对了,说到下雨,下完雨后,我与那轩辕少年,便成了至交好友,他那一生虽短,却是精彩万分,我们一路战黄泉、下鸣条……吼吼吼,你也知道不少吧?可和我这亲历之身相比,那是差得多了……可惜,花无百日,人无不死,他终于也从绿鬓少年,变得白发苍苍。他走不动了,我便驮他来这泰山——干什么——自然是祭拜泰一,封禅天下。他这个人,心里从没想过自己,他最在乎的,就是天下,就是苍生——那天他用九天玄女给他的一颗珠子,封印了他的法宝,他怕后世有人来盗掘,盗掘之人,自然没有一个好人……” 张自航听到这里,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花万痴指责豳风帮是来盗墓,他们果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竟然要盗掘华夏始祖黄帝之宝。 聋老头儿说到这里,猛然间回过身来,两只深陷的眼窝中红光四射,鲜血飘飞,聋老头儿迈步向前,厉声道:“我告诉你这些,并非是要向你乞怜,只是要你明白,我守在此处,绝不许有人盗走九天玄女的玄隐宝珠,进而偷盗巨宝。无论如何,还回来!吼——” 聋老头儿说到这里,忽然一声长吟,一个硕大的龙头金光四射,从聋老头儿身体里伸展出来,转眼间,聋老头儿衣衫落地,一只通体金黄的巨龙,赫然出现在大堂之上,金龙双眼中鲜血飘飞,甚是骇人。 张自航只觉得一颗心跳出了喉咙,脑中乱成一团:“玄隐宝珠?那是什么?我拿了玄隐宝珠么?什么时候拿的?!定然没有!不,不不,这几日我忽然能施展‘天’字级隐身大法,更能察觉她的仙术……莫非是因为这玄隐珠在我身上?!在哪里?又怎么来的?!我怎么才能还回去……” 张自航思量之间,大堂之上已是风云突变,金龙纵声长吟,数十道天雷落在大殿各处,击起一股股青烟升腾。金龙大吼道:“还回来——还来——” 张自航吓得魂飞天外,忽然间不知哪里冒出来一股子力气,飞身迈步,直奔大堂入口法阵处扑去。张自航隐身之际,金龙似乎看不到他,这时身形一动,金龙随即发觉,张开血盆大口直咬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张自航脚底忽生神力,纵身一跃,头下脚上地跳进法阵里来。 转眼间,张自航头顶一阵剧痛,身子翻滚,再看时,却已出了法阵,跌落在青石台上。张自航顾不得起身,连滚带爬,一溜烟直奔山洞逃去,摸爬滚打间,就听身后轰隆隆巨响不断,显然那金龙已追了出来。 张自航拼尽全身力气,窜出山洞之时,只见身后金光大涨,那金龙挤进山洞,张口便咬,但只差了数寸,被张自航滚出洞去,沿着斜坡几个翻滚,逃得远了。金龙幻身化形,嗖的一声,变为聋老头儿模样,顺手拔出腰间破柴刀,向张自航劈头砍去。 眼见张自航就要毙命刀下,忽然叮一声脆响,一道清光拔地而起,挡住了柴刀势若奔雷的一击。紧接着七道白光冲天而起,射入苍穹,排成北斗七星形状,七瓣莲花从七星处悠然飘落,合成一朵青莲,发出一片青光,化成一个包天含地的光球,将聋老头儿困在球中。 聋老头儿怒不可遏地叫道:“蓬山小儿法阵误我!他日我破阵而出,必第一个踏平蓬山,吞灭三岛!”说着忽然吼吼大笑,笑完长叹一声,道:“天意啊!天意!学宫小哥,看来这玄隐珠势必要随你去那红尘俗世历练一番,但愿你初心不忘,永如今日!哈哈哈——”大笑声里,拂袖而去,莲花法阵随即消失,转眼天地寂静,只留长风不息。 张自航回过神来,放眼望去,只见四野浮尸遍地,百十人四处倒卧。青莲法阵天星落处,地面上便留有一截断剑,断剑神光湛然、熠熠生辉。此情此境,若是换成常自昭在此,自然更是清楚——他昏厥之时,那蓬山少女云舒自断宝剑,化成一座七星困龙阵,将洛水神龙困在洞内方圆不足八百步内,这才救下了泰山城。这番因果,自非张自航所能知道了。 张自航正思量间,忽听不远处呼啦一声响,长草中竖起一只人手来。张自航大着胆子上前两步,只见那手微微摇晃,草丛中一块两人宽阔的巨石下露出一个矮小枯瘦的人来,正是真的朱孤越。张自航急忙上前数步,扶起朱孤越来,只见他喉骨碎裂、四肢俱断,已不能移动,更不能言语,只有一只右手能勉强提起,却也使不上力。 张自航心知是聋老头儿所为,忙背起朱孤越,安慰道:“朱师祖,您不要着急,我这就送您回城求医!”当下认明方向,背着朱孤越向泰山城奔去。一路走了二个多时辰,已是天色微明,张自航走得气喘吁吁,腹中饥火上冲,难受至极。忽然间,林中一阵饭香飘来,引得张自航馋虫大动,四下看时,只见前方山坡上有一缕青烟升起,想必有人。 张自航大喜之下,快步赶到那青烟起处,走得近了,才看清是一间破庙,隐隐有人声从破庙中传来。只听一个老妇声音说道:“明日还是取些松香来燃了,这一夜蚊子可凶得紧,虽有蚊帐,但还是咬了我七八个疙瘩。”另一个老年男子安慰道:“放心!我今日里便赊些木头来,把这屋子四面补好,保管不再漏风。”老妇叹道:“也只今夏日住得,秋日便难捱,冬日更是怕要冻死人了……” 张自航越听越奇,听声音似是父母说话,脚下越来越慢,踱到门外,颤声问道:“爹?娘?你们……你们在这里?”话音未落,忽然吱呀一声,庙门推开,张母出门惊道:“自航?你怎么来了?!这是……啊哟,是你朱师祖,受伤了吗?”说话间,张父也夺门而出,二人扶下朱孤越,搀近庙来。 张自航进庙门来,只见迎门供着一座地一神像,遍体枯枝灰尘,显然破败已久,四下里摆满了箱子、包袱,避风处简单铺了两层稻草做床,庙后空地上烧着柴火,架着锅子,一阵玉米粥的香味飘来。张自航眼圈一红,道:“爹——娘——你们——家里房子呢……” 话未说完,张父已截住了他话头,嗔道:“我跟你妈早就嫌那房子不好了,想搬到这林间空阔处住。这里空气清新、离你也近,有什么不好?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婆婆妈妈地叨叨,你又知道什么了?!”说话间,已找了木棒、绳子,将朱孤越断了的四肢固定,朱孤越口不能言,剧痛之下,竟然昏死了过去。张母也帮着收拾,又盛了两碗粥来,一碗递给张自航,另一碗却喂在朱孤越口中。 张自航这时已经明白,自己欠下学宫二十万钱的巨款,必是父母卖了家中房屋,还了欠账。那旧屋是张自航长大的地方,便是家。那梁上一丝木痕、墙上一块污渍,张自航也记得清清楚楚,儿时常想,这一丝好像一条青虫,那一片好像一朵乌云,这时想来却都模糊了。 张自航端着粥碗,腹中一阵阵翻江倒海般饥饿,却是食不下咽,一口也吃不下去。张母喂了朱孤越几口,见张自航只傻傻端着个大海碗不动,劝道:“自航,你就是不饿,也吃上两口。这粥可是你小时候最爱喝的,你尝尝看?”张自航闻言眼眶一酸,忙举起粥碗,大口喝粥,眼泪混着米粥,一股脑吞下肚去。 这时忽听屋外一阵鹰啼长空,紧接着马蹄声滚滚,猛然一声马嘶,砰的一声响,庙门被人一脚踹开,一只半人高的大鹰探头进门来。张自航惊奇观望,只见一个鹰钩鼻、小眼睛,留着八字胡,鹰一样的男子迈步进门,那猎鹰却停在他肩上。 张母一见大惊,上前拜倒,恳求道:“英堂主,您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我们这个月起生意便不做了,眼下实在是一分钱也没有。帮里的月例能不能免了?!”原来那肩头架鹰的男子是豳风帮外三堂天字堂副堂主英余,向来主管收取城中集市的月例银子。 英余对张母毫不理睬,四下一望,立刻发现了朱孤越,上前两步,探身查看,摇着朱孤越身子,叫道:“朱副帮主?!”朱孤越缓缓睁开眼睛,一线之间,已认出英余,点了点头。 英余跨步出门,从怀中摸出一根尺来长通体透明的玉笛,忽三长两短吹了起来,笛声尖锐刺耳,远远传了出去。英余笛声响了三次,就听山谷间马蹄声铺天盖地,紧接着人声嘈杂,听来竟似来了成千上万人。不多时,两个医生打扮的人进门来到朱孤越身畔,一人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喂朱孤越服下,一人却打开他四肢缠绕的木棍布条,重新对正扶稳。 这时屋外一阵号角呜呜作响,英余挥手而出,两个医生便架了朱孤越出去,朱孤越忽食指指着张自航,微微钩动,显然是要他跟来。张自航安慰父母道:“爹,娘,你们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心中却想:“朱师祖答应过替我还债,不知能把祖屋再买回来吗?” 张自航跨步出门,忽然眼前一亮,只见漫山遍野白幡招展,依着山林已摆开一座会场,迎面居中摆着一副油亮的黑漆棺材,其下两边各排开三处座位,右边依次坐着颜卓芒、支卓阙、吴卓义三人,左边却空着,英余和一个身披红色斗篷的白发老妇各站在一席之后,六席座位之后,坐着无数披麻戴孝的帮众,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颜卓芒跨步走到正中,做个四方揖,朗声道:“诸位兄弟安静!大家今日来,想必都是知道了,天不佑我帮,帮主入山降龙,却被妖龙所害。我帮内外三堂,损失惨重!天字堂郭堂主、地字堂武堂主、人字堂罗堂主均随帮主殉难。”说到这里,只听三堂帮众哀号声响成一片,这一来大出颜卓芒意料之外,他背好的词竟接不下去,一急之下竟把后面的都忘记了,僵持片刻,拉袖子擦汗道:“三位堂主,都是好人!郭堂主,那是就爱喝酒,虽然酒品差点,醉了打人,那天还把个酒坛子砸在老子头上,啊——,疼,但是是个好人!罗堂主、武堂主,那是兄弟的老交情啦,几乎天天一起赌钱来着,说起来罗堂主还欠老子五千,算了,不要了!老子欠武堂主的嘛,也一笔勾销,哈哈哈——” 颜卓芒东拉西扯,惹得数千帮众哈哈大笑,吴卓义见一场肃穆的祭奠仇思大会乱成一团,忙向颜卓芒打手势、使脸色,忽听旁边桌上支卓阙大声笑道:“不错,不错,他们和老子的帐也都不用再算啦——” 忽听卡啦一声响,一对锯齿双刀弯曲如钩,蓝印印放光,直把左边第二张空着的木几劈成三段。那身披大红色斗篷的白发老妇跨步上前,提起一把刀来,叫道:“颜卓芒、支卓阙,你们两个小混蛋胡说什么,你们欠老武的帐已有数十万,老娘这里可还留着你们的借据欠条,凭什么敢不还?!”原来豳风帮地字堂是夫妻档,那老妇乃武堂主之妻,也是地字堂副堂主,因她姓老,使双刀如勾,人人称她“老勾刀”,叫得久了,真名反而无人知晓。 众人哄笑声里,忽然一物破空飞来,砸在颜卓芒头上,咕噜噜滚去,却是一颗药丸。颜卓芒正要破口大骂,转眼间见到朱孤越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顿时吓得不敢再说。 吴卓义见状,走出来朗声道:“众位安静!这些个私人小事儿,大家自己人,后面再说。啊——这个——眼下正是我帮存亡的危机关头!都因为这只妖龙,王帮主遇难,朱副帮主也身受重伤,有朝一日,我们必然杀了妖龙,给帮主和死去的兄弟们报仇!”说着,吴卓义振臂高呼:“报仇!报仇!”众人齐呼“报仇”,刚刚的小混乱便算揭过。 吴卓义待众人稍稍安静,大声道:“妖龙厉害,我们报仇,离不开兄弟们团结一心,也离不开帮主的英明领导。可是眼下王帮主罹难,我帮急需选一位帮主出来。俗话说: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今日大会,便请大家来议一议。” 吴卓义话音未落,忽听人字堂中有一大嗓门的声音喊道:“王帮主刚刚遇难,你们内三堂的人便来抢这帮主之位了。我看这豳风帮,迟早要成了你们岱上学宫的啦!”众人闻言,顿时如炸开了锅,沸沸扬扬议论声四起。 吴卓义回头看朱孤越点了点头,便大声道:“实情并非如此!昨日朱副帮主已经带着内三堂三百余兄弟去找过那妖龙报仇,可惜力有不逮,几乎全军覆没,只一人护着副帮主逃脱那妖龙毒手!张自航,你来讲,昨日实情,到底如何?” 张自航这才明白朱孤越要自己来是要做证人的,正要上前,忽听棺材里一阵咚咚声响,紧接着砰的一声,棺盖飞起,那九头鳌圣王之佐赫然坐起半个身子来,口中呼呼大叫,身子乱扭,似乎是要摆脱紧紧捆绑着的绳索,跳出棺材去。 正是:谋尽人间事,难知天道行。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十、万夫指一主神威震殊俗 诗曰:青山隐隐千年似,鹤发童颜过眼空。生死抛开身外事,一人独向晚风行。 上回书说到:豳风帮帮主九头鳌圣王之佐欲摆脱身上绳索,跃棺而出,豳风帮众人顿时齐声惊叫,英余与老勾刀两个快步上前,扶出王之佐,老勾刀大叫道:“哪个绑了我家帮主,快快松绑!”说着便去解开绑在王之佐身上的亮银色绳子,哪知竟拉之不动、拽之不开。英余冷笑道:“星字堂吴堂主,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给我们说帮主已经遇难,欺骗我等,难道你内三堂的人,真要反叛帮主不成?” 原来豳风帮分为内三堂、外三堂,外三堂乃天、地、人三堂,内三堂乃日、月、星三堂,却是三年前所设,早先只有外三堂,由九头鳌圣王之佐统领,后来郡守以豳风帮坐大难管故,另设内三堂,以朱孤越为副帮主,制衡外三堂与王之佐。这内三堂领帮中内务,外三堂则负责横征暴敛、鱼肉乡亲。内三堂设置后,花费日增,豳风帮聚敛之财竟渐渐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豳风帮隶属泰一神教,每年需上缴年例银子,竟然已经连年短缺,交不出来。 王之佐本是盗墓出身,所盗古墓数不胜数,王侯将相之墓却共盗了九座。说来也似因果报应,王之佐每盗一处大墓,头上便多生出一颗肉瘤,久而久之,竟似一个大头上长出了九个小头,也因此得了“九头鳌圣”这个诨号。这只是众人当面尊称,背地里与他不慕者,则称之为九头乌龟了。 半月前,王之佐夜观天象,忽见一大星八角赤芒,游走于斗牛、紫薇之间,朝齐参、暮同商,星轨怪异至极。王之佐推蜻蜓、倒玉柱,一番先天八卦演下来,却得一连山之卦,其爻云:“羊马鹰蛇,属之于宵。”王之佐沿卦象所指,遍历群山,终于一日见一半山穴地,阴阳合抱,天地一家,动静两仪,变化四象,必为帝王藏宝之所。 王之佐大喜之下,便带上外三堂的老兄弟一同前来盗宝,哪知宝藏未得,先遇到了洛水神龙。王之佐被神龙所戏,手下尽皆丧命,却阴差阳错与常自昭在山下相逢。这才有了见缚于行香子之事。说来也是王之佐命犯魔星,行香子以法力化为绳索,寻常人如何解得开?这时老勾刀见解不开绳索,便挥舞双刀连劈数下,只见刀刃与银绳摩擦,火花四溅,那银绳却似毫无损伤,仍旧把王之佐捆得结结实实。 吴卓义听英余质问,这事早在朱孤越算中,于是按事先商量好的答道:“英副堂主,这可错怪我等了。帮主罹难,这是事实,你看帮主神志失常,口不能言,已不能行帮主之职。如若这般不算蒙难,那还有什么算?”英余为人木讷,不喜与人做口舌之争,当下冷笑不语。老勾刀却叫道:“你们把帮主丢在棺材里,也不怕闷死了他,还不是反叛帮主?!”此议也在朱孤越算中,吴卓义依样画葫芦,答道:“老副堂主此言差矣,将帮主置于棺材之中,是怕他疯狂伤人。再说,这是郡守大人之令,人家兄弟之亲,我等下属,又是外人,何敢违抗?” 这时忽听王之佐一声大叫,猛地张开大口,奔着老勾刀脸上咬来,老勾刀闪躲不及,忽拉过身边一名帮众遮挡,王之佐捆得疼了,无处发泄,一口咬在那帮众脸上,顿时入骨三分,那帮众连声惨嚎,猛地挣开时,脸上鲜血迸流,却被王之佐硬生生咬下一块肉来,王之佐张口大嚼,将帮众血肉生吞下肚,又挣扎怪叫起来。无数帮众见帮主如此行径,无不心下骇然。 众人正心惊胆寒之际,忽听半空中一阵哈哈大笑,一人朗声道:“自作自受!谁让你不听话乱跑?这几天也算生受了你,我便发一回慈悲,放了你吧。”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山坡一株高耸入云的大松树顶上,一只狮子般大的黑豹正趴在枝头,嘴中尖齿毕露,眼冒寒光,模样凶猛。一个肥大的胖子却盘膝坐在黑豹身上,一手持着折扇,一手在身上摸索搓泥。那胖子上身□□,腰间系一块青布,忽然吆喝一声,那黑豹纵身一跃,跳下地来。 众人只见那胖子一头短发,浑身肥肉臃肿,一颗大头有如猪头一般肥圆,大嘴大耳,小眼塌鼻,一脸凸凸凹凹的疙瘩,容貌甚是丑陋。 胖子身子落地,搓泥之手便即往空一挥,叫道:“来!”众人惊叫声里,只见一道银光飞升,却把帮主王之佐举上半空。 众人惊呼声里,吴卓义、颜卓芒、支卓阙、英余和老勾刀齐声呼喊,直奔那胖子扑去。胖子哈哈一笑,忽然抛出一物,那物落在场中,顿时发出五道银光,砰的一声,豳风帮五个堂主身子齐被击中,倒飞三尺,仰天跌倒在地。再看那物时,却是胖子手持的小小折扇。 在场所有人均是大惊失色,素知这五个堂主虽无惊天动地的本事,到底非寻常帮众可比。特别是老勾刀和英余,人人均知是帮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若非二人一个性子冷僻,一个全不着调,只怕早就高升,不会屈居这副堂主之位。至于岱上学宫卓字辈三人,修为也远比一般帮众为高。哪知胖子举手间便将五人击倒,且五人距离胖子远近不同,方位各异,但被击倒却如在同时,只此一项,便知这胖子法术高强,帮中无人可及。 众人一片惊诧,一时场中寂静,只余山风吹起长幡,烈烈作响。这时忽听一人嘶哑着嗓子道:“大侠法术高强,我等佩服——只是这人乃是我帮帮主,还请大侠高抬贵手,予以释放……”众人看时,却是朱孤越在两个医生搀扶之下,颤巍巍上前行礼,他服了些药剂,虽无大用,但毕竟均是名贵仙药,稍有验效,这时已能勉强说话了。 胖子挥手收回折扇,哈哈大笑,道:“这九头虫盗墓贼,却是你家帮主?你们豳风帮,也太令人不齿!斯文扫地——有辱斯文!”说着,忽然砰的一声,甩手间银光收敛,直把王之佐硬生生抛在地上。 王之佐几日来尽全力与身上银绳相抗,已经疯疯癫癫、神志失常,这时虽给摔在地下,但捆缚自己的索命绳却突然不翼而飞,王之佐顿时心气一松,竟然双眼翻白,昏死过去。众人齐声大叫:“打死帮主啦!打死了帮主——” 胖子一脚踢开黑豹,身形一晃,已坐在场子居中帮主坐的虎皮大椅上,双腿一翘,搭在椅前几上,却露出裤腿后两个焦黑的大洞,长风吹来,观之甚是不雅。胖子却全不在意,四下一望,便发现了数个样貌看得入眼的女帮众,顿时轻抛媚眼,嘻嘻媚笑起来。众人虽见他打死了王之佐,但他刚才出手间先声夺人,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跟他动手。 胖子笑道:“诸位方才好像在选新帮主来着,还请自便!不用管我,请,请——”说着,抖开折扇,自顾自扇起风来。 朱孤越等人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场中一声大叫:“绳子没啦!没啦!哈哈哈——哈哈哈——”却是王之佐翻身坐起,惊喜大叫,他大叫着,忽然一撇之间,见到胖子手中折扇,那扇子一面画着一枝墨梅,一面却空提“凌云”二字,王之佐一声大叫,忽然抱头狂奔,一头钻进人字堂那张空几之下,放声大叫:“饶命啊!饶命——我再也不盗墓啦——饶命——” 忽然卡啦一响,王之佐撞破几案,冒出头来,嗖地钻入了老勾刀大红披风内,大叫:“看不见我啊——看不见我——”老勾刀虽已年老,不如青年女子那般讲究,但这时给王之佐一把抱住,只觉他九个小头往自己腰臀间乱拱,还是忍不住惊声尖叫,忽然飞出一腿,正中王之佐小腹下,顿时把他踹得跌出三丈,倒在人群之中。 王之佐放声大叫:“不是我啊——不是我——饶命啊——饶命——”叫着,在人群中乱拜乱窜起来,众人虽知他疯癫,但他总是帮主之尊,既不能与他动手,他行礼来却需恭敬跪倒磕头,这一来人群顿时大乱。 混乱中那王之佐忽然又瞥到胖子手中折扇,放声大叫:“妖怪啊——有妖——快跑啊——快跑——”一边叫着,一边迈开大步向远方逃去,他疯癫后力气不减反增,顿时撞倒一片帮众,众人嘶号声里,王之佐颠三倒四逃了出去,他的喊叫声越来越远,终于再也听不见了。 朱孤越不想王之佐竟会吓跑,倒省去了无数麻烦,于是向吴卓义递个眼色,吴卓义心领神会,上前喊道:“大家安静!安静!大家都看到了,王帮主已疯,无法再居帮主之位。依帮规需选新帮主出来。兄弟们且合计合计,这些年来,谁为我帮立功最多?谁的本领最强?谁待大家最好?我们便推他继任帮主——” 话音未落,人群里无数人喊道:“朱副帮主——朱副帮主——”一时间呼喊声响遍山谷,呼喊之人不下千余,显然是朱孤越提前布置好了的。余下帮众尚有□□千人,一个个默不作声,看来倒似万众一心,支持朱孤越接任帮主一般。 过了片刻,呼声渐歇,英余上前两步,大声道:“我支持朱副帮主为我帮下任帮主!朱副帮主仁义待人,王帮主性急,爱处罚人,哪次不是朱副帮主给大家伙说情?朱副帮主入帮三年来,我帮从不到三千人,发展到万余人,虽说是帮主大义感召,可也少不了朱副帮主的功劳。至于朱副帮主道法高超,那是兄弟们一向心服的,倒不用多说了。”众人听英余这样说,本来没有意见的也觉得有理,一时场中竟无一人说话。 老勾刀忽道:“立帮主乃是大事,需得郡守大人首肯成,老朱大哥可问过王郡守了?”众人闻言不觉面面相觑,朱孤越年年送郡守大礼,鞍前马后地巴结着,是王郡守心腹,二人关系早比王之佐和郡守的兄弟之情密切,这事人尽皆知,但老勾刀这般公然发问,朱孤越却不好直接回答,若说已问过王郡守,岂非有造反篡位之嫌? 众人尴尬之际,忽听那胖子哈哈大笑,道:“好!妙极!恭喜朱老夫子继任帮主之位!在下此次前来,正是有一封信送给你家帮主,你便先收下了吧!”说着,抬手抛出一个锦囊来,直奔朱孤越掷去。 朱孤越锦囊尚未入手,便即疑心,待接过一看,立刻认出乃是泰一神教教主五利大将军密令,顿时跪倒在地,双手捧起锦囊,连连磕头道:“神教教主圣令,泰山豳风帮全体帮众叩拜承命,泰一大神赐福,普照世人——”他双腿已断,这时跪下,伤口立时裂开,疼痛钻心,朱孤越忍痛,额头冷汗直流,才把几句祝词说得平稳。 几个堂主急忙拜倒磕头,豳风帮众见此情景已非一次,这时依次跪倒,一时间万人跪拜,就连张自航不明所以,也随着拜倒,只留那丑陋胖子身在万人从中,却是安之若素、谈笑自如。他哈哈笑着,折扇轻敲锦囊,道:“朱老爷子,在下可是一片好心,才将这锦囊这时给你,若是等上一个时辰也是不迟,只怕你老人家的脑袋可就不保了。你先看上一看,再想想你这帮主前的‘副’字是拿掉好?还是不拿掉好?”说着,扶了朱孤越起来。 朱孤越只觉一颗心七上八下,连声称谢,打开锦囊、取出薄娟看时,顿时魂飞天外,一双手不住哆嗦。吴卓义、英余急忙上前扶住朱孤越,只见薄娟上写道:“顺天承志中华泰一神教教主令:豳风帮藐视神教,罪不可恕,帮主着及拿问,以儆效尤。”其下盖着五利将军承天罚罪金印,看来一片血红。 众人均知被神教金印问罪,如无例外必死。泰一神教治下甚严,共有八处、六徙、三刖、九罚四级刑责,教主栾大日理万机,印不空发,只“八处”以上刑罚由教主亲理,其下六徙之刑则由大小两司命处置,再次则由司命下属各堂办理。这“八处”分别是寸磔、车裂、炮烙、腰斩、枭首、剜心、自缢、服毒,往往由神教使者负责就地行刑,受刑者无一可活。 朱孤越一时心乱如麻,他策划谋夺帮主之位非止一日,眼看大功告成,帮主之位唾手可得,怎知飞来横祸,如今再接任帮主,无异于命丧当场,这可如何是好?!此事实在大出众人所料,吴卓义、颜卓芒急忙告知其他几位堂主,不多时,整个会场已经议论纷纷,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消息,连张自航也听人告诉他:“朱副帮主接任帮主,立刻就要死了!” 饶是朱孤越六十余年来历尽世事,这时也不由得不怕,他定定神,已知今日关键全在这胖子身上,忙上前跪倒磕头,哭道:“多谢圣使大人开恩赐告!豳风帮得罪神教,汗颜无地!圣使大人但有吩咐,小人们无有不尊。豳风帮定竭尽全力,请圣使大人谕示!”胖子闻言哈哈大笑,道:“如此不客气了!你帮供奉神教的‘百变金丹’可还有?速速送来!另外么……”说着探头到朱孤越耳边,轻声道:“几个女娃娃不错,今天晚上,都送到我那里……” 朱孤越如逢大赦,喜出望外,连声答应,想那“百变金丹”乃施展易容之术的圣药,无篆云溪头六月中的泉水不能配成,好在自己年年要给泰一神教小司命凌云子配送数百丸,这时尚有不少备下。胖子得意非凡,坐回椅中,忽道:“朱副帮主,可别怪在下啰嗦,你们已连续三年短缺供奉。教主震怒,若没有个帮主备下,又或补上缺漏,我看你们全帮难逃此劫!” 朱孤越已吩咐一个医生拿了自己令牌去取丹药,闻言大是恐惧,脸上几乎赔笑不出来,半晌道:“谢圣使叮嘱!我们……我们一定选出帮主,请圣使放心!”片刻间,朱孤越权衡轻重,忽然计上心来——这时先立一帮主顶罪,反正无论谁任帮主,都是转眼必死,到时这帮主的大位,还能逃出自己手心么?只是这替罪羊如何选出,却是颇费周章,眼下众目睽睽,谁不畏死?弄不好便是个鱼死网破、遗笑江湖。 朱孤越的眼光从场中扫了一圈,忽然啊呦大叫,坐倒在地,两个医生急跑上来扶起,只听朱孤越喘息道:“众家兄弟抬爱,朱某愧不敢当。只是昨日为报帮中大仇,伤于妖龙之手。想朱某七十残年,余生无几,只恐伤重,不能当帮主大位。帮中之事,暂托日字堂颜卓芒处理。卓芒啊,你来——师父我……” 朱孤越说着,忽然“啊”一声大叫,双眼紧闭,昏死过去,却把千钧重担均甩在了颜卓芒身上,说来豳风帮内外六堂,以内堂日字堂为首,他如此托付,众人自无异议。两个医生一时手忙脚乱,掐人中、按胸膛,朱孤越又哪醒得过来? 颜卓芒顿时头大如斗,他本是个草包,一应大小事务,均由朱孤越做主,这时竟已急得满头大汗,只见万余人凝视自己,英余等几个堂主更是目光咄咄逼人,颜卓芒忽生急智,大叫:“啊呦不好!吃烧烤吃坏了肚子!啊呦!疼!我要拉屎——”叫着,就往场外跑去。 众人哪里容得他跑,四下里一拥而上,半劝半拦地截住了他,老勾刀更是一把揪住颜卓芒后颈,提起叫道:“颜堂主!你总要有个交待!不能这样就走啦!”颜卓芒吓得魂飞天外,忽然噗嗤一声,竟然真的屎尿齐流,拉尿在裤子之中。 颜卓芒放声大哭道:“老勾刀!你奶奶的,老子还你钱就是了。拉住我干什么?这帮主你要做,就归你好了……”众人闻言,齐往老勾刀脸上看来,老勾刀大怒:“娘的,你欠老娘钱,还要老娘去送命,老娘跟你拼了——”说着狠命掐住了颜卓芒脖子,要把他掐死。 眼见众人围住二人,拉的拉,劝的劝,朱孤越忽抛出一颗药丸,砸在吴卓义头上。吴卓义顿时会意,边跑边叫道:“自家兄弟!谁爱做帮主,便由谁做去——”他跑几步叫两声,最后越跑越远,竟然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颜卓芒六神无主之际,听到吴卓义叫声,忽然回过神来,大叫道:“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哪个要做帮主,哪个便——便去帮主座位旁站着——”说着,生恐众人推自己过去,也是拔腿就跑。 一时间众人均心生惧意,自几个堂主以下,余人无不倒退,离那帮主之位越远越好,只怕再过片刻,众人均要拔腿就跑,横行泰山、帮众数万的豳风帮就要风流云散、就此消失。 胖子躺在椅中,哈哈大笑道:“你们这是要反出神教么?叛教之人,就是逃到天涯海角,神教也放不过他!杀——”胖子忽然起身,折扇一挥,似是在挥刀杀人。众人顿时齐声尖叫,跌倒一片。 这时忽听一人长叹道:“既然这样,这教主之位,便由我接了吧!朱师祖,我死后,我家父母就拜托你啦!”说着迈步上前,昂然站在帮主座位之侧。 胖子笑道:“这人自命帮主,你们可心服么?”众人面面相觑,犹自心惊肉跳。胖子大吼一声:“到底谁是你们帮主?!”上万人扑通跪倒,齐抬手指向台上,道:“他!他是我们帮主——”胖子哈哈大笑,连声道好。 朱孤越睁开眼睛看去,只见站在胖子身边的新任帮主,正是徒孙张自航。 正是:懵懂千朝好,觉迷一日迟。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十一、美丑寻常事存亡指点间 诗云:生沉住坏乱不休,舍却残身万古愁。缱绻痴心烛有泪,朣朦碧血笑藏忧。 上回书说到:张自航在豳风帮即将溃散之际,忽然挺身而出,愿替众人赴死。原来他目睹眼前历历奇事,眼见众人如惊弓之鸟,只要有一人叫着逃跑,顿时必将炸营般溃散,想道:“这胖子说得明明白白,逃跑也免不了一死,倒不如不跑。不如我接任这帮主,以我一人之身,换取全帮数万人性命,替帮里免除了这场大难。我死之后,朱师祖自然会兑现承诺,还上我家欠学宫的钱,爹娘也可以回家里去住。值了!”也是张父、张母自张自航小时便教他要胸怀大局、勇于担当,希望他长大后做个有情有义、纵横天下的好男儿,这番侠义之种,终于在这一刻发生萌芽、脱胎换骨。 胖子大笑一阵,向朱孤越招招手,道:“朱老夫子,这位帮主,你老人家认还是不认?”朱孤越心中盘算道:“张自航这孩子老实,一定是为了他家欠钱,才接这帮主之位。他接位便死,如果侥幸不死,他也不过是学宫小弟子,且无处事之才,在帮中更全无根基。还不是我手中的一颗棋子?”想到这里,朱孤越不由得面露微笑,道:“自航乃我徒孙,打小我就看着他长大,知根知底。这孩子一身正气,是我侠义道中人。我师门祖孙一体,老朽自然赞成。”说着忽然双膝一曲,向张自航跪倒磕头,叫道:“老朽朱孤越,参见本帮第五代帮主!” 张自航大惊失色,急忙跪倒,扶住朱孤越,道:“师祖!这如何当得起?您是我的长辈,不可以拜我!”说着,也翻身拜倒,对朱孤越连连磕头。众人见朱孤越向张自航磕头认主,于是一齐磕头,大声山呼:“拜见帮主!誓听帮主号令,振兴我帮,万死不辞!” 朱孤越被张自航扶着,勉强拜了三拜,便被他扶起,心中甚是满意,笑道:“自航徒孙!你看!全帮上下无不归心敬服。你我今后位属同僚,辈同祖孙,还盼你事事以这数万条帮众身家性命为首位,勤理帮务,不负学宫十数年对你的栽培!”张自航喏喏以应,心中却叹道:“只怕我转眼就死,却又如何理什么帮务?”想来只有苦笑,不便作答。 这时忽听身后有人放声大哭,叫道:“自航!你不能当这帮主!快下来!跟娘回家……”原来张家父母被豳风帮赶出破庙会场,离得远了,不能进来。待豳风帮大乱之时,两人这才近前,不想忽听众人山呼,一问之下,才知张自航竟然成了帮主。 张自航眼圈一红,忙奔向母亲,张母拉住张自航双手,哭道:“自航!你傻了么?当帮主就要去送死?你不要自己寻死啊!”张自航忍住泪水,道:“娘!你别听他们瞎说。当了帮主怎么会死?你和我爹从小教我要有眼量、有担当,我当了帮主,你们不应该高兴吗……”张父踉踉跄跄走上前来,拉住张自航双手,心中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这时胖子忽然晃到张自航身后,一把揪住他肩膀提了起来,道:“小帮主,既然你自己喜欢去死,那咱们这就死去!不知你是喜欢扒皮、抽筋、千刀万剐、下油锅、入沸鼎呢,还是五马分尸、大卸八块?哈哈哈——”胖子大笑着,忽然脚底生风,两人腾身飞起,落上树顶,飞一般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去。 张父张母瘫倒在地,张自航放声大叫道:“朱师祖!照顾我家父母——”话音未落,父母的身影就看不见了。张自航再也忍不住两道泪水夺眶而出,洒下地来。胖子脚底生风,转眼间已翻过两座山头,诸人声音俱皆杳然,眼见山林阴翳寂静无人,胖子纵身下树,放下张自航,哈哈大笑道:“小帮主,你看这里山清水秀,是个好坟所在,便在这里杀了你如何?你死后到那黄泉鬼母堂上、五殿阎君座前,可要如实禀告,不是我与你有什么私怨,只因豳风帮要借你项上人头一用!你要怨,就怨他们去吧。哈哈哈——” 张自航还未回过神来,忽然间脖子一紧,已经被一根绳子紧紧勒住,顿时呼吸困难,只觉颈骨也要断了。原来胖子袖中飞出一股银绳,当空套在张自航脖中,那银绳自己便收紧起来。胖子嘿嘿冷笑道:“小帮主,这‘死’的滋味可好受么?你要不想死,那也可以,跪下给我磕八个响头,叫三声‘好爷爷’,我便放你可好?” 张自航垂死挣扎,双手自然而然往那绳子抓去,奋力拉扯下,只觉得口鼻间气息无法向下,胸腹间浊气却无法向上,眼前越来越黑,一颗头似乎要炸裂开了。张自航张大了嘴,吐出半截舌头,口沫直流,不过片刻,便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张自航昏迷中只觉得身子飘飘荡荡,在一片黑暗中前行,忽然耳边一阵水响,一片竹排顺水而下,纱衣少女坐在竹排上,缓缓飘来。张自航大叫道:“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那少女不答,转眼间迷雾升腾,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张自航忽然觉得一阵冷风吹来,透体生寒,耳边父母的声音大叫道:“自航,不能死!要活下去!”张自航一个激灵,忽然回过神来,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竟然睁开了眼睛,只觉身体全然无力,双手奋力去撕扯绳子,却渐渐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这时忽然砰的一声响,张自航扑倒在地,胸腹间气息豁然畅通,忍不住大口呼吸,连声咳嗽,不知什么原因,那胖子竟然收了银绳,笑道:“怎么样?死的滋味不好受吧。跪下给我磕八个响头,叫三声‘好爷爷’,我便放了你!” 张自航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得胖子说话声忽大忽小,一颗心砰砰直跳,暗想:“要给他磕头,还要叫他‘好爷爷’,他就会放了我?这不可能……还不如我自己死了,免受这无穷痛苦。”张自航想到这里,忽然间全身涌起一股力气,猛地起身,一头往身旁大树上撞去,砰的一声,额头撞树,顿时血如泉涌,鲜血流得满脸都是,张自航眼前一阵眩晕,血涌入眼,只看着天地间全是一片血红。 胖子嘿嘿笑道:“要自杀么,这点力气可是撞不死嘀!不过这种不怕死的好汉,倒是让人佩服。好好好!我便成全了你。去吧——”话音未落,忽然揪住张自航,一抛上天。张自航顿时身不由己,整个人向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飞出去。 转眼间,张自航已经身在百丈高空,向下看去,只见山谷深不见底,这时已经飞到最高,再不向上,反如流星火石一般,直直砸下地来。张自航只觉一颗心几乎要跳出了胸膛,忍不住放声大叫道:“救命啊——救命——”眼见身子直砸下地,忽然一股大力袭来,那胖子飞身而起,将张自航拦腰一带,顿时消了他下坠之力,紧接着轻轻一抛,把张自航丢在地下。 张自航转眼间已经死了三次,纵然他胆大包天,这时也已没了寻死的勇气,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指着胖子道:“你根本不是要杀我——你到底想干什么?”胖子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你也不算笨得要死!我留你做什么?你倒是猜上一猜?猜对了,我便放你如何?哈哈哈——” 张自航一呆,心思飞转:“他留我要干什么?泰一神教教主密令,要拿豳风帮帮主问罪,这还有假的不成?”一时间脑中乱成一锅粥。忽听胖子笑笑地道:“好吧!我再给你个提示。神教要惩戒豳风帮,捉拿帮主问罪,是因为豳风帮已连续三年,欠缴神教例费……” 张自航一听“欠费”两字,顿觉醍醐灌顶:“欠费?豳风帮欠神教钱?圣使便要问罪?那我欠了学宫巨款,学宫却没将我送官,那是要我还上欠款——”一时间嘴比脑子还快,叫道:“你是要我带着豳风帮还钱!” 胖子哈哈大笑,道:“看来你也不笨。怎么却这么糊涂?你年纪轻轻,为什么要死?到底该死之人是谁?你是不是被人害了?你好好想想吧!”张自航嗫嚅道:“我……我是因为欠岱上学宫一大笔钱……实在还不上,这才……”胖子哈哈大笑道:“这就对啦!如若不对,我便叫你‘爷爷’。欠岱上学宫钱,为何要与豳风帮扯上关系?只怕你欠岱上学宫钱,也是人家做的好事呐……”张自航大惊失色,道:“你是说……都是朱师祖……”胖子哈哈大笑:“小帮主,我看你还是不够聪明,这么简单的事,你怎么猜想不透?什么人既在岱上学宫、又在豳风帮,均有偌大的势力,那就是这人害你,准没错!”张自航一时间吓得魂不附体,浑身哆嗦,难道真是朱孤越要害自己?自己和他无冤无仇,怎么会?! 胖子见张自航模样,知道自己目的已经达到,再说下去反而不美,笑道:“小帮主,你也算个聪明人,暂且饶你一命。可丑话说在前头,从今而后,你需处处听从神教安排,带领帮众,尽心竭力为神教办事。眼下有一件事,你先替我去办,若办得好了,便是救了你自己性命;若是办得不好么,嘿嘿嘿——你自己知道!”张自航想那豳风帮乃泰一神教下属,泰一神教有什么安排,豳风帮自然不应推辞,于是躬身行礼道:“是!圣使你有什么事?” 胖子见张自航对自己态度恭敬,想来已将这毛头小子握于股掌之中,一笑道:“好!这泰山城中,近日来了两个反贼。一个是个美貌少女,爱穿一身青衣,手里拿着根竹竿。还有一个总是穿一身白纱,看不清样子。”张自航听他所说竟是纱衣少女和她身旁女伴模样,不由得心生惊讶,只听胖子续道:“她二人姐妹相称,其实是匈奴派到我邦的奸细。你去找到她们两个,到时候灵鹊自会寻我。去吧——”说着,将一只青光四射、拇指大小、灵气聚成的小鸟塞在张自航手中。 张自航忍不住问道:“她们两个是匈奴间谍?她们来泰山城做什么?”胖子哼了一声,一扇子敲在张自航头上,冷笑道:“神教规矩,按吩咐办事,不许多问!”张自航头顶剧痛,只得答道:“是!” 胖子哈哈一笑道:“这就对了!从今往后!好好记住爷的话!对了,还有爷的长相!若有半点差池,小心你的狗命!”张自航听他强调要看他相貌,便抬头看去,忽然间惊叫道:“你……你……” 原来出现在张自航眼前的,竟然完全不是那胖子,而是一个青衫书生,胖子肥头大耳,书生却面容清癯,但二人均手持同一把折扇,裤子之后均露出两个大洞来。书生哈哈大笑,手中提起一小袋丹药摇晃,张自航看那袋丹药上写着“百变金丹”四字,忽想起冯卓秀曾在课上说到,此物乃是易容换貌的灵丹妙药,显然这书生便是那胖子易容而来,亦或那胖子乃是这书生易容而去,二者乃是一人,自然绝无可疑。 书生冷笑道:“张自航,记住了,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号寻香子是也!我易容之事,你要保密,哪个听了,我便连你带他一起——”张自航心中一寒,听他原先只叫自己“小帮主”,忽然改叫名字,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寻香子哈哈大笑,道:“实话告诉你,你的底细,我早已摸得一清二楚。你今年十九,生日是正月初七;你最擅长的本领便是隐形;你在岱上学宫已经学剑九年有余;你会什么‘泰岳十三剑’、什么‘五行猜枚术’、什么‘十八神行功法步’……对不对?”张自航听他把自己底细说得头头是道,只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寻香子忽然哈哈大笑,飞身而去,一边叫道:“不要逃!想想你的爹娘吧——”话音未落,人已消失不见了。 张自航心中惊怖,一时间只觉天底下有无数阴谋诡计、机关陷阱,正等着自己掉进去寻死,他长吁了一口气,放眼山川,忽然哈哈一笑,想道:“想不到今日竟能不死,实在运气极好!那些人要来害我,最后我不是还好好的?我又害怕什么?!当真好笑!再说我张自航又是什么人了,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来害我,那不是得了受害妄想症么?哈哈哈——” 这时忽然头上剧痛,张自航这才觉出自己刚才撞树这一下实在伤得极重,他撕下一截衣襟包扎好伤口,忽然仰天大笑,把身上孝服、孝貌撕扯下来,抛下山去,眼看一片白衣在风中飞舞,忽然一身轻松,心想:“我这就回泰山城去寻她,她真是匈奴间谍么?这寻香子不是好人,他说的话十之八九是假的。可是这家伙本领也真高,那么远的山头,他转眼间就飞了过来。要是寻香子想要害她……”想到这里,只觉得浑身不寒而栗,一时间担忧纱衣少女之心竟胜过了担心自己和家人,想道:“我这就去城中,通知她小心!” 张自航想到这里,全身充满了力气,大步下山,回到了泰山城。他来到城门口,向守城什长打听有没有两个那般样貌的少女进城,那什长搔头道:“两个很漂亮很美的女人?啊!我想起来了!两个没有!一个倒是有的。身穿青衣,提了一篮子蘑菇去赶集。小模样真是好看!不过她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小伙子——对了,和你样子差不多——看起来是一对儿。哎?你是她什么人呐?为什么要打听人家?”张自航听着好笑,随口扯道:“我吗?我是那小伙而他哥,那女的是俺媳妇儿——”什长撇嘴嘀咕道:“你媳妇?!真是好白菜都让……”张自航哈哈大笑,谢过什长进城,直奔城西市集赶来。 泰山城城西市集极大,东西横跨五条街,南北长有里许,商铺地摊四下遍布,距离张自航家不过几步路,这两年来日夜里人流熙攘,热闹非凡,在这里寻人,不异于大海捞针一般。好在张自航熟门熟路,片刻间便掠过两个街区,只找那卖蘑菇的青衣少女,正行走间,迎面听到一个清亮柔美的女子声音道:“大姐,这蘑菇可鲜着呢,是我今天刚在山林里采的。最后几颗了,都便宜算了给您好不好?” 张自航又惊又奇,忍不住叫道:“何自芳?!你怎么在这里?!”青衣少女回过头来,喜道:“张自航!你怎么来了?太好了!拿着!”何自芳说着,忽然捧起一捧零钱,倒在张自航手里。张自航不明所以,笑道:“哎呦呵,发财了?请我吃饭?”何自芳宛然一笑道:“你遇到了困难缺钱,我们都替你着急呢。虽然只是一点心意不多,可是总能攒起来啊?以后有空我就采些蘑菇来卖,日积月累,就能还上啦,对吧?” 这时忽然有人在张自航肩头一拍,塞过一小锭银子在他手里,道:“还有!”张自航见塞银子的正是赵自学,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何自芳嘻笑道:“想不到还是赵自学赚得多,那以后我也去后山挖药材啦!他今天漫山遍野,就挖到了一颗‘冰翎苋’,想不到比我挖这么多蘑菇还挣钱呢。”赵自学微微一笑道:“都好,都好。” 张自航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双目一酸,泪水便在眼眶里打起转来。何自芳皱眉道:“你怎么哭了?”张自航摇头道:“谁哭了?!”忽然两滴眼泪夺眶而出,急忙转身拉袖子擦拭。何自芳嗔道:“明明哭了。”赵自学微微摇头不语。 这时忽听脚步铿锵,一大队人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横穿市集而来,众人纷纷躲避,闪在路旁。张自航见是豳风帮数十帮众身着一式的黑衣,手持□□,来集市巡逻,顿时觉得尴尬万分,急忙背过身去,将银钱小心放入怀中。忽听何自芳惊叫道:“呀——张自航小心——”紧接着叮当两声脆响,张自航急忙回头看时,只见赵自学长剑出手,正使一招“云海雾盘”,剑光四下伸展,剑气云铺雾展,密密绵绵,护住了三人全身。 张自航再看赵自学对手时,只见那人一身黑衣,显然是豳风帮帮众打扮,但脸上蒙了一块黑布遮住口鼻耳朵,看不清样貌,他左手提着一个十余斤的冬瓜,右手抓着一杆秤,显然是随手从身旁摊位上抢来的,这时他舞开冬瓜护身,使得全是藤牌的路数,一杆秤四下攒刺挑打,却似一根□□,就听砰砰数响,那秤杆穿破剑光,在赵自学双肩、双腿各戳了一下,赵自学一时间连连倒退,站立不稳。 黑衣人一招间击退赵自学,却不进招,猛然跨上两步,一个巨大的冬瓜脱手,划出一道青光,如流星锤般直奔张自航头上砸来。冬瓜未到,一股劲风先起,张自航下意识低头猫腰,要使一招“横渡天桥”,双腿伸展,跨步躲过,哪知那冬瓜竟似活的一般,忽然间转向坠落,砰的一声,重重砸在张自航脑后,顿时瓜瓤四溅,碎成十七八块。张自航眼前一黑,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 黑衣人不想冬瓜竟会碎裂,微微一愣。何自芳急忙上前,扶起张自航,叫道:“赵自学,快跑!”这时集市上众人见有人打架,都纷纷躲避,让开了一个大圈。赵自学挥舞长剑,三人冲进人群中来。众人见有人舞剑冲来,顿时尖声惊叫,四下乱窜,转眼间铺天盖地般,长街上全是人影耸动,那黑衣人再要追张自航时,已被众人阻挡,追之不及。 黑衣人放声大叫道:“跑了的三个是妖龙同伙、害死帮主的凶手,兄弟们追啊——”豳风帮帮众本已四下散开,挺抢围着,这时听到喊声,带头的随即舞动□□,叫道:“抓住三个凶手啊——追——”数十帮众挺抢闯入人群,顿时如一股洪流般冲出一条道路,赵自学见势不妙,双手挽了何、张二人,展开“十八神行功法步”,跨过众人肩头,飞一般冲出。那黑衣蒙面人随即展开身法,霎时间已赶到三人身后,大叫一声,使一招“燕子剪尾”,里合腿快如闪电,直奔张自航后心踢去。 正是:方脱九死地,又入罗生门。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十二、紫箫仙子乐菡萏美人风 诗曰:易水丹心去不还,蓝田有玉日生烟。凤翔台上金轮转,鹤舞楼头醉梦残。 上回书说到:黑衣蒙面人脚踢张自航,眼见这一脚若是踢得实了,张自航不死也要重伤。忽然砰一声响,有人哇哇大叫,有人连退数步,撞在赵自学背上。赵自学拉扯不住,便放脱了张自航。一时间三人只听身后喊声震天,不敢停留,赵自学拉着何自芳疾奔,张自航自己迈开脚步,转眼间人流汹涌,已将三人分作两下,再过片刻,便跑得相互再也看不见了。 原来豳风帮数十人正跟着蒙面黑衣人挺枪疾奔,忽然间人流中一个黑影暴起,拦住众人,蒙面黑衣人那夺命一脚,正踢在那黑影胸口,只见黑影连退数步,那蒙面黑衣人的身子却似抛出去的石子一般,化一道黑风,直飞半天,哇哇大叫声里,竟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豳风帮众人大惊,再看那黑影时,不由得全部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眼前立着一个顶天立地的大汉,看身形好似铁塔镇山,一头燕窝似乱蓬蓬的短发,浓眉大眼,鼻高口阔,脸上就如同中了齐发的乱箭一般,密密麻麻,竖着两寸长根根似铁的胡须,若非这大汉手里正提着半截漏了底的酒缸,满脸通红,一身酒气,摇摇晃晃,挠头挤眼,那众人非将他认作大力神魔,只怕都要拔腿就跑了。 只听大汉叫道:“好本事——飞——飞啦——别——别走——”忽然间一跺脚,一阵烟尘飞扬,那大汉已遮天蔽日般飞上半天,一时间地动山摇,地面竟留下丈许宽阔一个大坑,方圆五六丈内人人跌倒,倒似发生了一场地震。众人不由得全抬头仰望,只见那大汉腾身飞起两丈,忽然间一阵挣扎,头上脚下地栽下地来,砰的一声巨响,重重摔趴在坑里,哼哼唧唧,挣扎着半天站不起来。 这一来大出众人意料,那领头的豳风帮帮众大了胆子,叫道:“什么人敢拦豳风帮天字堂西集巡队的路?放走了害帮主的凶手,我全帮数万人,跟你没完!你,你把刚才那兄弟弄哪儿去了?”叫着,见那大汉始终趴着,终于放胆上前,用枪柄轻戳那大汉脑袋,只见一颗大头如拨浪鼓般摇晃,那大汉哼哼唧唧,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豳风帮众人这才确信这大汉不过尔尔,四下里围了上来,各自举起枪杆,冲着大汉一通猛揍,大汉哼哼唧唧,抱头缩身,转眼间还是被打得浑身青紫、遍体鳞伤,忽然扯着嗓子大叫:“救命啊——救命——打死人啦——救命——” 豳风帮众人哈哈大笑,正要再打,忽然砰的一声,一人头上挨了一下,紧接着三四人齐声惊呼,都被不明之物砸到了脑袋,一群人抬头看时,却是有人正居高临下,揭下屋上瓦片砸人,细看却是张自航。原来张自航奔出去一段,见众人不再追赶,借着熟悉路径之便,绕了个圈子回来,偷偷翻上房去,探头看时,正见众人围殴那大汉。张自航不忍大汉代己受过,便顺手拿瓦片砸了下来。眼见众人又冲自己扑来,张自航哈哈大笑,提起一口丹田灵气,飞一般越过屋顶,向远处逃去。 正翻墙越户之际,忽然间远处楼上白光一闪,珠帘响动,依稀一个少女声音说道:“他这样疯疯癫癫,像是个……”张自航急看时,只见珠帘后青衫一闪而逝,似乎是纱衣少女的青衣女伴。张自航大喜,心神一分,后面的话就没有听到。 张自航辨明方向,展开功法步,大步流星,窜到那声音来处,抬头看,只见是一处二层茶楼,牌匾高悬,写着“月团轩”三字,虽然建筑老旧,但茅草屋檐,仿古窗格,隐隐风来,茶香淡淡,颇有意趣。张自航忽然间竟不敢迈步进去,暗想:“我这就去见她么?我这样子,好吗……”忽然间,张自航自惭形秽,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可以见人,竟想拔腿就跑。呆了半晌,才鼓起勇气,对茶铺里伙计说道:“小哥……小哥……楼上可有二位女客在么?一个蒙着白纱,一个……” 茶铺伙计见张自航嘴唇蠕动,呆头呆脑站在门口,上前问道:“客官好!客官可要进来喝杯茶么,小店的‘雨红茶’是泰山一绝,包您满意……”张自航惊羞之下,竟听伙计连说两遍,才听得明白,嗫嚅道:“喝茶是好……不过我是……问你这里,有一个蒙着白纱的女孩儿吗……”伙计嫌他啰嗦,道:“蒙着白纱的女孩儿没有,蒙着黑纱的倒有一个,还有一个穿青色衣服的美女,不过二位刚才已经会过茶钱,就在您来之前走啦!” 张自航闻言一呆,抬头看,只见清风微卷珠帘,想帘后人去楼空,忽觉人生悲苦,不可抑制。 张自航正发呆,就听身后有人叫道:“在这里了!凶手在这里——”紧接着脚步声响,豳风帮众竟然又追上来。张自航急忙拔腿就跑,忽然心中好笑,想道:“我现在怎么说也已经是你们的帮主,哪有你们追来,我反而要跑的道理?”但想自己若被捉住,众人必定不管自己是不是什么帮主,上来就是一顿胖揍,所以还是快跑得好。 张自航对这一带路巷甚是熟悉,东边一弯,西边一转,没一会儿就甩开追兵,跑到内河边一株大柳树下坐着喘气休息。呆了一会儿,只听河里桨声荡漾,燕啼柳梢,远远人声犬吠,知道已经脱险,忽然想道:“何自芳、赵自学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一会儿再去看看,可不能让他们落在豳风帮手里。” 就在这时,忽听一个空灵温雅的声音咯咯笑道:“来啊!快来——” 刹那间,张自航只觉得胸口像压了千斤巨石一般,听那笑声,正是梦里纱衣少女说话,他慢慢转过头来,只见河中波光粼粼,一只小小的朱红色画舫正缓缓靠向岸边,纱衣少女这时已换了一身黑纱,正张开双臂,好像要拥抱什么人一样。 张自航猛然觉得一颗心不停下坠,那一瞬间竟变得如一生般漫长,一个念头像钻头一样往心里猛钻:“她在叫谁……谁又值得她这样等待呢?” 这时忽听汪汪两声犬吠,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狗如风一般穿过河岸,嗖地跳进纱衣少女怀里。纱衣少女弯臂抱了,轻轻抚摸着小狗如雪的长毛,缓缓地道:“叫你贪玩乱跑,下次可不等你了。”小狗呜呜吠了两声,似乎是在回答她的问话。 张自航忽然觉得说不出地快活,一颗心几乎要飞上天去,想道:“那是她的小狗了,她喜欢小狗吗?”正欢喜间,只见纱衣少女转身掀开画舫珠帘,走进舱去,画舫也已离开河岸,缓缓向下游漂去。 张自航猛然站起身来,忽听画舫中玉箫声啭,曲调舒缓,似乎与画舫的木桨声和水流声相和,隐隐约约,一阵歌声伴着笛声传来,似是有人唱道:“杨柳如烟兮——六月中,轻舟剪破兮——碧波平。谁家乳燕兮——学声早,唤住流云兮——日日晴。”张自航一时怅然若失,看着小船渐渐远去,一颗心似乎也已经飞去了。 忽听头上一个声音赞道:“唤住流云日日晴,不错,不错!好句!好句!”张自航抬头看时,只见一双布靴在头上摇晃,急忙撤步仰视时,却是寻香子坐在柳树枝头,摇头晃脑,发声感叹。 张自航大惊,道:“你怎么在这里?”寻香子一笑道:“小张子,我来看看你啊,看你有没有按我的吩咐办事?”张自航脸上发烧,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寻香子哈哈笑道:“别在这儿发傻啦。我给你说个事儿,刚刚我打西街过来时,看到一桩奇事——一个和你差不多样子的呆小子,和一个漂亮小妞给豳风帮人捉住了,正要押回去治罪……” 张自航不等寻香子说完,已经转身就跑,寻香子也不理会,翻身跳入河边停着的一艘渔船中,大呼小叫道:“开船!开船!跟上前面那艘画舫,别太近!可也别跟丢了啊!”说着丢下一小锭银子,那船老大本来吓了一跳,但见寻香子给得钱便是买下自己渔船也是够了,不觉大喜,便按吩咐划船跟去。 张自航一路疾奔,转眼来到西街,迎面就见赵自学被五花大绑,几个豳风帮众或破头、或伤臂,骂骂咧咧、又踢又打,押着赵自学前行;何自芳也被双手绑在身后,两个流里流气的帮众围在何自芳身边,一脸淫邪,不清不楚地也不知说些什么。忽然间何自芳惊声尖叫,将一个帮众一下子撞倒在地,也不知那人干了什么。豳风帮众人见状,个个嘿嘿怪笑起来。 张自航几乎气炸了胸膛,正要想办法救出二人时,忽然路边一座酒楼上飞出一物,砰地砸在那倒地不起的帮众头上,紧接着有人破口大骂道:“瞎了眼的王八羔子,青天白日满大街丢人,赶紧给老娘滚蛋!”几个帮众急抬头看时,迎面酒楼二层里,一个老妇正手撕一只肥鸡,吃得油光满面,她刚刚丢下楼砸人的,却是一根鸡腿骨。众人见那人正是老勾刀,顿时矮了半截,一个个喏喏连声,赶着赵、何二人便走。 张自航正伏在酒楼对面屋顶,抬眼间便和老勾刀照了个对面,老勾刀一呆,看了张自航两眼,忽然一瞪眼道:“你真没死?大白天的趴人家房顶上干嘛?”张自航一阵脸红心跳,忽然间计上心来,叫道:“堂主在这里,太好了!他们抓的那两个是我岱上学宫的同学,请您让他们把人放了吧!” 老勾刀一呆,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忽然一个人摇晃出来,道:“岱上学宫?又干我们学宫什么事了?”那人一手提着一把酒壶,一手抓着一根蟹腿,脚步踉跄,满脸醉意,却是颜卓芒醉醺醺出来,他抬头看到张自航,忽大笑道:“张自航!你小子行!真行!来来来,老子给你倒杯酒,他娘的醉死了你……哈哈哈——” 张自航一见是颜卓芒出来,顿时大喜,顺势叫道:“师叔您来得正好!有人欺负我们学宫弟子,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颜卓芒放声大叫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我学宫弟子,滚出来!”张自航手指楼下,叫道:“是他们!他们绑了赵自学、何自芳,要关起来呢!”何自芳、赵自学急忙跪倒,何自芳哭道:“颜师叔,他们欺负我,呜呜……” 颜卓芒醉里大怒,丢了酒壶,嗖地拔出腰间宝剑,破口大骂道:“混蛋!把他们两个放了……放了!哪个头大,来试试老子的宝剑?”紧接着当啷一声,颜卓芒脚下一滑,那剑便掉下楼去了。豳风帮帮众见是两个堂主在此,吓得魂不附体,急忙上前松开两人绑缚。 这时忽听一声断喝:“赵自学、何自芳,不在学宫做晚课,跑城里来干嘛?想挨老子大巴掌了?回去吧!赶紧的!啊——”张自航闻声即知是吴卓义说话,赵、何二人急忙答应而去,吴卓义前面话说得狠了,后面想起是在跟自己在班里立的标杆赵自学说话,立时便软下来,轻轻开发了二人。 豳风帮一个帮众大着胆子,道:“启禀众堂主,这两个是妖龙帮凶,害帮主的凶手,不能……”话音未落,就听一人喝道:“这里都是妖龙帮凶,害帮主的凶手,我、他、他、他……都是,你来抓啊!来啊!”张自航循声望去,却是英余露头说话,他两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凶光暴涨,一字字说得狠毒无比,手里指的却是自己和吴卓义几人。七八个帮众齐发声喊,跪倒磕头,拜了三拜,夹着尾巴狼狈逃去。 英余冲张自航冷笑一声,道:“真是巧啊,臭小子,你大难不死,命可真长啊——”张自航抬眼看去,才发现英余不知为何头上缠了层层纱布,额角一片血红,显然还有鲜血不停渗出,他双手笼于袖中,微微弯曲,似乎肩膀也受了伤。 吴卓义打个哈哈,皮笑肉不笑地道:“自航!你也差不多算是一帮之主了,趴在别人家墙上,像什么话,来来来,过来喝酒。”又抱着英余,半拉半劝,几个人回到酒桌。 吴卓义落座,叫道:“伙计!伙计!添一副坐头、碗筷,上两个时鲜小菜,多来点肉,对了,咱泰山城的山酿美酒来上一坛,快!”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包似是银钱之物,塞在伙计手里。伙计低头一看,急忙握紧,点头哈腰道:“是!是是!给堂主您添一个‘春芹锦鸡’、‘油浸蹄髈’,酒么,来一大坛‘醉死仙’,您看可好?” 说话间,张自航已经上了楼来,不好意思地在师傅吴卓义和英余中间坐了,讪笑道:“师傅、师叔、几位前辈,你们好!大家常在这里吃饭么?”支卓阙笑嘻嘻地道:“自航!你小子口福不浅啊!今天我们几个会后本打算大摆宴席,给你庆功,接风洗尘。你这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时候才出现,弄得我们这酒席也办不成了!来来来,罚酒三杯,不能不喝啊!” 支卓阙说着,伙计已经送了菜、杯、碗、筷上来,张自航一看,众人都是小杯,唯独自己却是大杯,忙道:“打扰了前辈们的酒兴,自当罚酒。但弟子量浅,还是换小杯吧。”吴卓义等人齐声说不,老勾刀第一个起来赶了伙计去,众人一起来劝张自航饮酒,七手八脚,按得张自航不能动弹。 这时忽然地面震颤,有人大步上楼,脚步踩得楼梯咔啦啦直响,一众伙计惊呼声里,一个山一般高大之人走上楼来。张自航回头看时,只觉又惊又喜,却是那稀里糊涂救了自己的大汉来了酒楼。大汉叫着:“嚷嚷什么——来喝个酒——也嚷嚷——上酒、上酒!”红着脸在靠楼梯边上坐下,顿时板凳吱呀一声,一条腿断,三条腿却嵌进了楼板去。大汉坐着摇摇晃晃,却不摔倒。 英余忽然冷笑,咬牙切齿道:“大个傻蛋,吃错了药,敢来泰山城里撒野,早晚叫你知道老子的手段!”张自航心想:“英余今天也不知道是被谁打了,气不顺,十之八九是和人比武输了,只是这泰山城中,有谁能让英余输得如此之惨,难不成是寻香子么?” 这时忽听楼下伙计一声叫唤,怀抱一坛美酒,颤巍巍小步跑上楼来,远远就笑道:“吴堂主!您要的好酒来喽!”叫着,故意脚步歪斜,酒坛微晃,那酒尚未开封,顿时一股诱人神飞的酒香透瓶而出,张自航心中一惊:“什么酒这么香?这么香气宜人的酒,十之八九性子极烈,连饮三大杯,岂不是要醉死了?” 原来张自航爱交朋友,自然免不了日常饭局应酬、觥筹交错,喝得酒也多,只是他的酒量却不甚宽,虽然有意练过两三年,但无奈好酒种类繁多、性质各异,待练得能喝米酒时,那高粱酒便喝之即醉,又练高粱酒时,那梨花酒、杏花酒,却又闻之即倒了。这时张自航一闻酒香,就知道是山泉水酿制的上等果子酒,桃儿、棠果、大枣、甜瓜,也不知道多少,泡在酒中经年,是以酒中透着果香,闻之醉人。 吴卓义哈哈大笑,迎面走去,忽然间旁边一只大手袭来,顿时将伙计揪在半空,一股大力向外夺去,那酒坛从伙计手中脱出,只听一个声音大叫道:“好酒!”一时间酒坛倒举,半人高的大坛子坛底向天,砰的一声封泥尽落,一股清流直下,咕嘟嘟,全落入一张海口中去了。众人急忙看时,却是那大汉一手提了伙计,一手倒举酒坛豪饮。伙计忙叫:“那不是给你的酒!放开我!放开我!” 吴卓义心中恼怒,快步上前,假意劝道:“兄弟!弄错了!那是我们的酒!”忽然出手,左手一招“孤峰指路”,食指戳向那大汉腰俞,右手鹰爪擒拿,去抓大汉手腕。这两招要是使得实了,左手可以废人半身不遂、无法行走,右手却断人指骨,狠一些连肩膀也能扭断。 眼见大汉毫无知觉,吴卓义就要得手,忽听一声断喝,一人跨步飞来,势如猛虎,双掌上黑风暴起,重重击在大汉心口。吴卓义急忙看时,却是英余不知为何狠命扑来。眼见着开碑裂石的掌力必将这大汉击得一颗心碎成八瓣、呕血而亡,忽然间英余双眼翻白,仰头倒在地上。那大汉却混若无事,转眼间已将二三十斤酒尽数喝下,提着酒坛探头探脑向内张望,叹道:“空了——又空了——” 众人惊诧,面面相觑,老勾刀忽然上前两步,一拍那大汉肩膀,道:“行啊!小伙子个子大、能喝酒,还能挺过英余的重手,有没有意愿加入我地字堂,跟着我混,保准能出人头地!”话音未落,颜卓芒、支卓阙已经哈哈大笑起来。颜卓芒道:“老勾刀,你可算了吧,这兄弟英余都打不过,到你地字堂,你让他当堂主啊!”支卓阙道:“你就不怕他吃穷了你,喝惨了你?”吴卓义转眼间已经知道遇到了高人,立刻收招,赔笑道:“大侠路过泰山,实在是我豳风帮的荣幸,便请去我帮中一叙如何?大侠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诉我等,我等尽力而为,保管不让大侠空手而归。” 正在这时,忽听大汉一声怒吼,身形倒地,轰隆一声巨响,顿时砸穿楼板,摔下楼去,只见大汉脸上一片漆黑,口喷白沫,两眼翻白,竟然像是身中剧毒。那大汉挺了挺身子,便歪头吐气,好像一转眼便死了。 正是:易却开碑手,难敌渭水钩。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十三、隐芥由来醉沉酣到处埋 诗曰:雅量夺朱气自娇,忧思空卷暗来潮。海棠夜月心犹醉,长恨东风一梦遥。 上回书说到:大汉忽然醉死酒楼,颜卓芒奇道:“这汉子也不知怎么突然死了?难不成是什么毒虫咬了他?又或者吃了什么剧毒之物?”吴卓义忙道:“也许是他这酒喝得太急了些,酒意攻心,不想竟醉死了。”老勾刀忽然哈哈大笑道:“你们胡扯什么?看他身躯太过肥胖,一定有什么心脉隐疾,是突发疾病死的!”众人议论纷纷,均远远观看,不敢近前。 张自航却怜惜那大汉,更觉得他死得蹊跷,翻身跳到大汉身旁,顿时觉得一股酒肉恶臭扑面而来。张自航闭住气,正要弯腰查看时,忽然间眼前黑影一闪,不知从何处跃进两个人来,一左一右拉住大汉双臂,飞身而出,刹那间,青光起处,一瓣两三丈长的莲花飞来,二人拉着大汉踏上莲花,往空飞去。 张自航眼尖,已经一眼认出那两人正是纱衣少女和她的女伴。这时那女伴已换了一身鹅黄色外衣,那纱衣少女也已换了一袭粉纱,眼见二人竟拉了大汉去,张自航忽然向下一扑,竟然一把抱住了大汉双腿,四人随着莲花飞起,直奔远天而去。吴卓义几个连声惊呼,酒楼内乱成一团。 这时暮色已深,夕阳沉没,只把最后一抹余红染上高天白云,苍穹一片深蓝,依稀痕月如钩,疏星点缀,高天长风送凉,两个少女的背影有如飞仙飘举,张自航只觉似在梦里。两个少女却似乎没有察觉张自航跟来,纱衣少女轻声问道:“瑶儿,你可看出他中的是什么毒么?”瑶儿答道:“一闻就知道是鹤顶红。只是我不明白,如果是他,区区鹤顶红怎能毒得倒?”纱衣少女“嗯”了一声,似是陷入了沉思。张自航忽然心里开始羡慕那大汉,他虽死了,却能得到纱衣少女这样关心记挂。 转眼众人已飞至泰山城头,忽然间大汉怪叫一声:“好酒!”一个翻身,竟从荷叶花瓣边直摔了出去。瑶儿惊叫道:“哎呦!他没死——”张自航一直紧紧抱着大汉小腿,这时也跟着当空坠落,还没来得及害怕,就听扑通一声响,一股冰冷的激流直灌进口鼻,张自航急忙挣扎划水,浮出水面时,才发现自己是掉在了护城河中。抬头看,只见一道青光往远山飞去,纱衣少女和瑶儿不知为何竟没停下来救护二人。 大汉已经站起身来,常人一人多深的水,却只到大汉腰腹之间,就听他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说些什么,忽然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提着张自航脖子,踏步上了河岸,放在岸边柳树下,哈哈笑道:“小子,你怎么也到了河里?难不成也是喝酒不给钱,给人扔进水里?!”张自航愕然道:“不是啊,你不记得了?刚才你进酒楼里喝酒,突然好像中毒倒了,两个姑娘救你到这里,我跟着来的。”大汉挠头道:“是吗?好像是!”说着倚树躺倒,忽然打个哈欠,伸着懒腰道:“好困——”转眼间鼾声如雷,竟然睡着了。 张自航只觉好笑,这大汉性子一任天然,很对张自航的脾气,稀里糊涂和他遇上两回,想来也是一桩趣事,正要起身离开,忽听大汉道:“站住!你酒中放了这许多鹤顶红,是要毒死我吗?你这酒原来是要给谁喝的?!”张自航一呆,忽然间心生大恐惧,想道:“这酒原来是给谁喝的?那是给我喝的啊!酒里下毒,要毒死之人是我!谁要毒死我?!”正惊恐之际,忽听大汉哈哈大笑道:“好!再给老子上一百坛!不!一千坛!”说着一个翻身,背脊朝天,又呼呼睡去,原来刚才说的全是梦话。 张自航脑中乱成一团,心想:“什么人要毒死我?!师父么?又为什么?!没道理啊,师父虽然严格粗鲁了些,但不是这么狠毒的人吧!再说我还欠着他钱,毒死我对师父没任何好处啊!一定不是。那是英余么?老勾刀么?卓芒、卓阙两位师叔么?他们要我死,拔刀来砍就是了,为什么费事下毒?这不对啊!也许不是要毒我?是不是几个堂主得罪了什么人,有人要毒死他们,自然捎带要毒到我吧。”一时间心里乱成一团,理不出个头绪。 张自航想了一会儿,忽然一笑,想道:“世上不明之事甚多,我在这里冥思苦想,不是自寻烦恼?还是先把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先处理了再说,不要耽误正事!”略一思索,就觉得最要紧之事莫过于回豳风帮找朱孤越说明情况,把寻香子要豳风帮还泰一神教欠钱的事情交待清楚,最好一并把这各莫名其妙的帮主之位还给朱孤越,再回学宫准备大比去。 夏夜晚风微醺,已把张自航身上湿衣吹得半干,张自航迈开大步,往城门走来,只见城门大开,四下一个人影也没有,想是泰山城承平日久,守备松懈,天一摸黑,守城士兵就溜号了。张自航见怪不怪,摇头进城,忽然间发觉四下里一片寂静黑暗,只留下城门口高悬的四盏红灯,把自己站立处照得一片火红。 张自航心中微觉诧异,忽然间就听呜的一声,黑暗里有物破空飞来,张自航身子一侧,眼前一阵腥风掠过,铮地火花四溅,那物直射进城墙中去。张自航大惊失色,想也不想,猛在顶门心口处奋力一击,刹那间就听见空中呜呜声大作,数不清的物体铺天盖地般袭来,顿时将张自航脚下身边插得密密麻麻,如同夏日草丛一般。 张自航四下看时,才觉出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自己竟然隐了身形,射在自己身周的竟然是无数雕翎羽箭,箭头处黑漆漆雾气弥散,显然涂了致命剧毒,张自航只要身中一箭,必然死得惨不堪言。 张自航正心惊肉跳之际,黑暗里忽然一个声音叫道:“放火——”话音一落,忽然咔啦几声脆响,城门两端兜头一片油落如雨,紧接着铺地滚来两个火团,轰轰两声,整个城门两侧顿时烈焰冲天,如帘幕般火舌四起。 张自航只想拔脚就跑,忽然间心中一动:“我怎么不觉得热,也没闻到烟火气息?一定是我隐身之时,烟不能侵、火不能烧!”不知为何,忽然间想起神龙来,一时间满心感激,自己三番五次逃得性命,都是多亏了这玄隐珠,玄隐珠虽是九天玄女所有,但终归由神龙看管,算是神龙之物。 眼见烈焰冲天,忽然四下里有人叫道:“烧死他没有?有人看到了吗——”四下里一片答应声响,均道:“没有!”听声音城门两侧埋伏了不下百十人。张自航忽然心中害怕,不知这玄隐珠隐身之效可持续多久,万一失效,自己可要立刻葬身火海了。于是张自航慢慢迈步,轻轻出了城门,躲进了城墙边的黑暗里。 那人又叫道:“怕还没死——轰天雷上——”话音一落,就听黑暗里无数重物破空声大作,忽然轰隆隆一阵惊天巨响,城门口砖墙摇晃,砖石如雨般落下,顿时将大门堵得如小山般高。张自航想不到这群人竟如此狠毒,投掷了大量□□进来,将城门轰塌。自己若是隐身其中,岂非要被砸成肉泥?就算不被砸死,也要被封死在砖石之中,如何又能够活命? 张自航想到这里,忽然哈哈一笑,心想:“我这到底是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你们居然用这种手段杀我。难道是认错了人?”这时忽听城中远处喊声四起,显然是□□爆炸声惊动了城中的守军人众。 叫了两次的声音忽然又叫道:“颜卓芒,算你小子命大——你欠债不还,还害死我黑风岗乱石寨大当家的——你等着,总有一天取你狗命——兄弟们,撤——”不等他说完,四下里一阵脚步声响,众人翻越城墙而去。片刻间追兵赶到,聚在城下,看烟火乱石,议论纷纷。 张自航从未听说过什么黑风岗乱石寨,也不知这泰山城旁竟有强盗,迷茫中只觉得有什么事情奇怪,思索之下,忽然间醍醐灌顶,想道:“是了!是了!这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我一定听见过!是谁?是谁?”一时间苦苦思索,想那人共说了三次话,前两次极短,听不出来,最后他大声疾呼,说话多了,听着就有三分熟悉,但当时声音嘈杂,到底是谁,却总想不起来,总之不会是特别熟悉之人,这却不会错了。 张自航想了许久,众人都已纷纷散去,这才定下心神,从小路绕道,回豳风帮总堂来。他不敢走大门惹事,翻墙而入,入门随即隐身,只捡人多处走,穿堂过院,忽听一间大堂内朱孤越的声音说道:“你们把这些文书都整理清楚,摆放整齐,等小张帮主回来,给他一一汇报讲解清楚。自航是我徒孙,便是我的亲孙子一般,香茶点心、熏香靠枕,你们都要认真准备!你们都听好了,以后要全心全意辅佐新帮主……错了!错了!你没看那竹简上有星星标记?那是星字堂的文书,放那边架子上去——对了!出去找小张帮主的人有消息了没有?” 张自航听着,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下意识摸了一下怀里的银钱,暗想:“原来都是我想错了!这豳风帮虽然坏人不少,但学宫的同窗长辈们,对我还都是极好的。朱师祖也是真心对我,这时他不知我在,说的自然都是真话了。”听到朱孤越问及自己,言下颇有焦急之意,当下迈开大步,身形自然显现,说道:“师祖!我回来了!”说着,走进了大堂去。 一进大堂,忽然眼前一亮,只见处处红烛高烧,亮如白昼,堂里竟然一排排、一架架,整齐摆满了厚重高大的格子书架,格子中摆满了竹简,一眼望不到尽头,无数少女身着一式的大红布裙,在各处往来整理。朱孤越正叼着旱烟袋吞吐,忽然见张自航进门,哈哈一笑,上来拱手行礼,道:“自航帮主回来啦!正好!我让他们整理着呢——你可满意?”说着指向堂内书桌,桌上整齐放着文房四宝,茶点香烛、锦垫靠背,无处不透着富贵气息。 张自航自小不能耐着性子读书,向来只看大略,不及细节,若细说起来,也只对诗词歌赋、箴言名句略有兴趣,但也总是不能有成,父母自知不能逆天而为,才送他去学宫修仙。这时看到这汗牛充栋的书简,张自航顿时觉得头大如斗,只想逃走。 朱孤越看他模样,已知端地,吐着烟圈,一笑道:“自航,你今日也累了,先去休息可好?小红!带帮主去卧室!”一个模样俊俏的少女应声走上,对张自航、朱孤越行礼。张自航见那少女黑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转着打量自己,只觉脸上发烧,急忙收敛心神,一股脑把寻香子要豳风帮还钱的事情、自己不想当帮主的事情,如倒豆子一般给朱孤越说了,只按吩咐略过了寻香子易容之事。 朱孤越吞云吐雾,连连摇头,最后打断张自航道:“帮主之位,岂是轻易说让就让的?自航啊,你想我孤老之身,还有几年好活?非贪这虚名,那早就贪了,还等到此时?当这个帮主,也不是要有什么雄才大略、什么阴谋诡计,你只要能和大家伙处得好了,帮大家谋福,那就成了嘛!我看你是可造之材,这才推举你做帮主。可不是什么圣使威逼。”接着话锋一转,道:“还清神教欠款,那无疑是必须的!圣使不说,我们也要做到。只是这事千头万绪、难如登天……明日你我来这‘三绝厅’中,先了解些帮务,再想办法……” 张自航无奈,只能跟小红而去,忽听朱孤越道:“对了,帮主,有件事承报,你欠学宫的二十万费用,我已经派人给你家老人送去,二老收下了。本来该接老人来跟你团圆,但二老执意不肯,我已经派了专人伺候二老。二老已经知道你无恙,精神都好着呢,你就不用再牵肠挂肚的啦……”笑着,挥手转身,又开始安排手下人整理收拾。张自航心内一片温暖,只想立刻回家寻找爹娘,但想朱师祖如此年迈,还是亲自为自己上下打点,自己这时刚刚回来就要离开,如何却能说得出口? 小红挑着一盏红灯在前引路,绕过荷塘一片曲径,只听蛙声四起,荷香轻飘,原来帮主卧房,与那“三绝厅”也只一水之隔,但荷塘后又有竹林曲径,竟然隔绝了四下里所有声响,听来倒似是在幽林深谷中一般。这厅内又有四个少女伺候,齐上来报名时,却是春花、夏雨、秋香、冬梅。五个少女围着张自航叽叽喳喳,端茶漱口、扑蝇焚香、梳头擦面、弄扇换衣,张自航一身衣裤泥水脏污、头缠白布,均被冬梅领着五人硬脱了去,只余一身里衣。 小红笑道:“帮主且请移步,到隔壁沐浴更衣。”看样子她五人竟要一起跟来。张自航疾奔而出,砰地一声撞开旁边房门,急回身关了,只见木桶香汤泛着玫瑰花瓣,毛巾皂角、新衣新鞋都已预备好了。只听春花敲门道:“帮主,真不用我们伺候了么?”张自航连声说不,叫道:“你们都去吧!就这样!明天见!”急忙脱衣跳入盆中,洗刷起来。听门外五人嬉闹而去,张自航才长舒了一口气,稍感踏实,但想这帮主居然如此当法,什么时候是个头? 约一顿饭工夫,张自航沐浴完毕,起身更衣,只见衣服均是鲜亮的齐纨鲁缟,红烛高烧,照出铜镜中自己身影,好似富家纨绔子弟模样,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自在。就在这时,忽听门外一阵玉笛声响,笛声如飞珠溅玉,清亮悦耳。 张自航不想这时竟有人吹笛,心想:“是小红吗?是春夏秋冬哪位?”忍不住探头向屋外望去,一望之下,顿时魂飞天外,只见一个少女悄然立在屋外,身披一身白纱,遮住了全身,轻纱笼着身形,看来正捧着一只玉笛吹奏。张自航一颗心砰砰直跳,只觉口舌发干,手足无措,心中忽冒出一个念头:“她怎么来了?她是来找我的么?” 这时忽听那纱衣少女停了玉笛,轻声低吟道:“良宵一刻兮——玉笛催,步月三更兮——悄待谁?袖玉温香兮——绿韵浅,敛眉含笑兮——为君回。”吟罢一笑道:“佳客远至,张帮主如何尚不开门?” 那纱衣少女此时语声柔媚,与往日伤神、抱宠、沉思时语调全不相同,只听得张自航一颗心几乎要飞出胸膛去,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之人,忙不迭开门跨步而出,整个人找不到北之际,忽然脚下一绊,顿时扑倒在地,摔了个结结实实的恶狗吃屎。原来忙中出错,却被门槛绊倒。 那纱衣少女咯咯娇笑,上前两步,扶起张自航来,道:“张帮主,可摔着了什么地方没有?”张自航只觉软玉在怀,温香于侧,顿时膝盖也软了,道:“你……你怎么……怎么来了?”他平日里最爱口若悬河、大发议论,这时却结结巴巴,话也说不顺溜。 那纱衣少女微微一笑道:“我来找公子你啊!”张自航只觉得呼吸困难,浑身发烧,嗫嚅道:“你找我……干什么……”一句话出口,只觉此言甚傻,可是搜肠刮肚,竟想不出说啥。 那纱衣少女嘻嘻笑道:“如此良辰美景,自然是与公子谈诗论词、互诉衷情了……公子不想我么?不喜欢么?”张自航闻言顿时骨头都软了,忙道:“想你啊——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很喜欢你了。你为什么要取那些剑去?你在篆云溪,为什么要哭?你的小白狗呢?你和那大汉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救他?为什么又飞走了?” 那纱衣少女咯咯笑道:“公子对人家可真有心,夜凉路滑,却要一句句站在这里审问人家。人家可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么?”说着,忽然在似嗔似怪地,在张自航臂上轻轻推了一下。张自航顿时魂飞天外,忙道:“审问?不不不!对……是啊……我们赶紧进屋,屋里坐,我……我给你倒茶……” 那纱衣少女娇笑道:“如此多谢公子了,我们这就去吧……”张自航只觉浑身轻飘飘地如在云端,忽一下就踏进了门去。张自航进门忙抢着去端茶壶,往杯子里倒水,只听茶壶盖当当当响,却是自己双手发抖,忽听身后关门声响,急回头看时,只见那纱衣少女斜倚门上,娇声道:“公子,这屋里好气闷,你能不能替人家揭开面纱,透一透气呢?” 当啷一声,张自航手中茶壶落在地下,碎成几十片,一片热茶香气四溢,那纱衣少女咯咯笑道:“公子小心,莫要伤了手。”说着,上前蹲下,伸手捡拾碎磁。张自航急忙蹲下,抢着去捡,道:“你别动!小心扎着!” 红烛之下,只见那纱衣少女袖中露出纤纤玉手,皓腕如玉,手掌轻柔,五指如笋尖般白嫩,张自航心中突地一跳,忽然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一下子抓住了那纱衣少女双手,入手只觉如牛乳般轻滑,柔若无骨。 那纱衣少女忽然一阵娇笑,笑得花枝乱颤,一阵清风吹来,掀开她头上蒙着的轻纱,只见她肤白如玉,柳叶弯眉有如烟笼,眼如清泉、眸如点漆,秀鼻小口,唇点如朱,下巴尖削,美得不可方物。 张自航忽然觉得全身血液如沸,见那纱衣少女神情如水、柔媚无限,再也把持不住,一把搂住她纤腰,便往她朱唇上吻去。 这时忽听砰的一声响,一阵冷风卷地而起,屋门猛地被人踹开,一人哈哈大笑道:“无耻!无耻!无耻之尤!”张自航和那纱衣少女大惊之际,那人窜进屋来,一手一个,提了两人,翻身出屋就跑。 正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十四、银釭宝鉴冷玉碗残齑温 诗曰:隐显芳容假作真,提携愚鲁不粘尘。荒丘戴月荷锄晚,幻灭三功惊梦人。 上回书说道:张自航和那纱衣少女正要缠绵之际,忽然闯来一个刺客,提了二人就走。但来人这一脚踹门、一声断喝,已经惊起宿鸟急飞,三人刚一出屋,四面屋顶上就蹿下八个黑衣大汉,个个叫道:“大胆刺客!留下帮主!”八道银光划破夜空,四面八方向向刺客砍到。哪知刺客身形如电,身形一晃,已经提着两人跃进竹林小径。 刺客立足未稳,忽然四面八方呜呜声响,林间四处竹箭攒射,封住三人去路,紧接着一条银鞭卷地暴起,如毒蛇咬嗫,鞭梢直点刺客脑后,一时间红衣闪动,小红飞身赶上,叫道:“哪里走!”张自航想不到小红竟然身怀绝艺,这时就听啪的一响,那刺客瞬间腾身而起,右足在银鞭梢头一点,身子凌虚飘行,竟已越过竹林,闯入荷塘曲径去了。 片刻间,豳风帮四下里竹笛声乱响不停,忽听一声断喝,三绝厅里窜出一人,却是老勾刀手舞蓝印印的锯齿双刀,怒吼杀来。那刺客嘿嘿冷笑,忽然跃进荷塘,足尖点在荷叶之上,两三步窜上围墙,立刻飘飘如飞,出了豳风帮去。 张自航一听刺客笑声,就知道刺客是寻香子,不觉又惊又怒,正要挣扎呼喊,忽觉一股寒气自寻香子手中发出,瞬间游走全身,寒气到处,身体便即僵硬,根本叫不出来,想来那纱衣少女不做挣扎,自然也已遭了寻香子的毒手,寻香子对她不怀好意,岂不糟糕之极? 寻香子穿街过巷,窜入一处院落,只见院内灯火通明,繁花似锦,假山流水,亭阁楼台,是豪富人家花园。忽听那纱衣少女咯咯笑道:“哪里来的好心公子——为免我这深夜奔波之苦,竟然苦哈哈地亲自送我回家,真是多谢了。”话音未落,白影一闪,已经坐在花亭石凳上,她取下头上面纱放在一旁,双手解开发辫,黑发如瀑般散落。寻香子随即跃上亭子,在纱衣少女身后一站,轻摇折扇,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张自航不语。 张自航看二人情形全不似剑拔弩张,倒像一对情人幽会,忽然间胸腹间气血松动,那寻香子注入体内的寒气消失,忍不住大叫道:“你快走……这人想要害你……” 寻香子忽然哈哈大笑,指着张自航道:“蠢材!蠢材!笨成这样,还想着干那无耻下流之事,真是笑死我了!”笑着走上几步,挑衅道:“张自航,你为什么总是‘你、你’的叫?你可知道她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带你过来?” 张自航一时间张口结舌,答不上来,那纱衣少女忽然嗤嗤发笑,侧目看寻香子道:“你这人就会欺负人家老实!看把人给吓的!就不会好好说话么?” 话音未落,忽听院外有人砰砰砰敲门,一个声音急叫道:“若秋姑娘、若秋姑娘,你没事吧?可睡下了?郡守已经往这边过来了,您快些准备迎接吧!” 张自航一时间心乱如麻,隐隐觉出什么不对,但却又想不明白,只觉又欢喜、又伤心、又奇怪、又担忧。 那纱衣少女答应着就往外走,忽听寻香子道:“你这无耻的老骚货,你不欺负他老实,你给他说,到底怎么回事?”那纱衣少女咯咯娇笑,道:“好了,好了。张帮主,若秋不跟你闹了。是你家朱副帮主恐你寂寞,特请奴家去陪你消愁的。朱老夫子对你可真好。你以后可要好好善待他老人家啊……”寻香子冷笑道:“好?好个屁!能‘请’动泰山城头牌花魁,不知道一万银子可够用么?”若秋笑道:“去你的!”说着,已转到屋前,看不见了。 张自航一时瞠目结舌,羞愧得满脸通红,额头冒汗,这才明白:“原来根本不是她!这若秋想是泰山城中首屈一指的名妓,朱师祖也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我的心事,便请若秋去装作她陪我,好险!好险!惭愧!惭愧!”一时间忽然对寻香子心生感激,若不是他断然闯进,自己这时又该如何自处?! 寻香子忽然嘿嘿冷笑道:“蠢材!这时可明白了?是什么人要收拾你?你又该怎么保住你这条小命?”张自航心头一震,惊叫道:“你是说朱师祖……”寻香子拍手道:“不错!不错!还不算傻得到家。”张自航嗫嚅道:“不会、朱师祖待我很好……不会……”寻香子大怒,一折扇砸在张自航头上,骂道:“笨蛋!你以为朱孤越找这老骚货陪你,就是对你好?” 张自航回想朱孤越这两日所作所为,他人前人后,待自己都是无比亲厚,找若秋之举虽然略显古怪,但看小红五人的安排,只怕也是一番好意,而且朱孤越要取自己性命,恐怕不废吹灰之力,为什么偏偏这样大费周章,大绕圈子?因此对寻香子所说自然全不相信,他心中这样想,脸上自然流露出疑惑的神色来。 寻香子看他模样,嘿嘿冷笑道:“好了,实话告诉你,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便替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推敲推敲,看你这榆木脑袋什么时候开窍!你想,你到市集,遇到的刺客是什么打扮?你在酒楼之中,是谁在下毒?你在城门口,是谁敢胆大包天、轰塌城门?今晚又是谁,派这若秋去纠缠你?”寻香子这时似乎对张自航的“愚蠢”忍无可忍,能耐心说完这几句话,已经大违心愿,话音一落,就把手中折扇摇得呼呼风响。 张自航心头一震,边想边道:“刺客蒙面,是豳风帮帮众打扮。酒楼中毒倒的是一个大汉,不知是谁下毒。轰塌城门的刺客是什么黑风岗乱石寨的山贼。这些都和朱师祖有关?”话音未落,寻香子忽然打个哈哈,道:“看来是我错了!我明白了!你并非不信我话,而是不信我人!没错!你还挺聪明的。好吧!我告诉你一处地方,便在城北‘戴月堂’,你到那里去问一个人,就知道朱孤越本来面目了。”说着身形一晃,越墙而去。 张自航一时心乱如麻,暗想:“这寻香子也算机灵透顶,他说我不信他人,这话一点没错。不知道他和朱师祖有什么仇,非要什么事都往朱师祖身上拉扯。这事可千千万万需要小心,不要中了寻香子借刀杀人之计。只不过我一个小小学宫弟子,在豳风帮虽名为帮主,实际却一个帮众也指挥不动,如何能帮寻香子对付朱师祖?” 这时忽听门外车声粼粼,想是郡守大队车马赶到,张自航不敢在院中停留,翻身上墙,按寻香子吩咐,往城北寻那戴月堂去。他只觉寻香子架子极大,他所说的“戴月堂”,必定是深宅大院、远近闻名,所以在城北不停找人打听,哪知几番寻问之下,竟是无人知晓。张自航又将城北他不熟悉之地找了个遍,竟然还是一无所获。 张自航正疑心寻香子欺骗自己时,忽然走到一处小丘旁,想来正是在城中名泉“坠星泉”后,小丘上松柏茂盛,散种着一些乔木,却有一阵米粥的香气飘来。张自航已经饿了几乎整整一天,这时更觉得腹中饥饿难忍,心想:“我且去讨一碗粥喝,如果人家不给,那就用钱来买好了。”这样想着,更觉得那粥香沁人心脾。 张自航走上小丘,只见红泥炭火,青竹架杆,吊起银瓷小锅,煮着锅中米粥扑扑轻响,也不知粥中加入了什么调味之物,比寻常米粥竟然多出一股特异的雨后清香来。丘上两间茅屋低小,夜来林间荡起薄雾,屋上茅草气沾湿欲滴,这时柴门半开,隐约可见屋中简陋,只摆了两张小圆竹椅,却收拾得一尘不染,分外整洁。 张自航不想竟是空屋无人,正要开口叫时,忽听屋后脚步声响,张自航忙躬身行礼道:“主人请了。在下路过此地,腹中饥饿,想讨碗粥喝,不知是否可以?”他看这茅屋清雅,想这茅屋主人必是隐逸的高士,言辞中便十分客气有礼,弓身行礼时,忽然仰头见茅屋门上悬着一块枯木,提着“戴月堂”三字。张自航忍不住惊呼一声:“戴月堂?这里便是戴月堂?” 这时林间草木轻响,脚步声悄,来人缓缓走近,欠身还礼道:“蒙先生枉顾,自当奉迎,只是蜗居薄粥粗陋,怠慢佳客。茅舍无名,‘戴月堂’之称,乃是舍妹游戏文字,先生勿怪。”说着,放下肩头一把花锄,转身走进茅屋去。 张自航一听到那话音,顿时身心俱醉,惊喜交集之下,竟呆若木鸡一般,眼泪忽然涌出,沾湿了眼眶,心中却感觉到说不出的平安喜乐,原来来人竟是他朝思暮想的纱衣少女,经若秋这一番颠倒错乱之后,张自航再见到她,听她跟自己说话,忽然想从今往后一直呆在她身边,再不离开一步。 纱衣少女片刻间出茅屋来,手中持了青瓷碗勺,便在锅中盛了一碗粥,递给张自航。只见张自航犹自呆呆行礼,眼中晶莹,似是哭了,忽然轻轻一笑,道:“先生难道因我不在屋中太久,想喝粥而不可得,所以饿得哭了?”张自航一呆,随即明白纱衣少女是开玩笑,急忙接过粥碗,哈哈一笑道:“是!不知道你在粥中加了什么,这粥竟然这么香,却把我馋得哭了。”纱衣少女微微一笑,自己又取出一只碗勺,盛了小半碗粥喝,却背转了身子,一时只闻碗勺偶尔轻击,炭火哔啵、锅中粥咕咕作响。 张自航手里拿着碗勺,忽然间觉悟这是纱衣少女日常所用之物,碗勺之间似乎还残留着她唇齿间的香气,心中顿所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抬眼看着她朦胧的背影,忽然间心中一惊,暗骂自己:“张自航啊!张自航!你这还算是个人么?人家好心好意送你粥喝,你却要对人家心存非分之想。如果你真的喜欢她,自然是要尽全力护她平安、护她喜乐、护她幸福,她若也喜欢你,那才是正道,怎么尽往这歪路上想去呢?!”想到这里,躁动不安之心尽去,心绪反而宁静下来,一时也顾不得烫,匆忙喝完了粥,看小丘下一汪清泉流淌成溪,星光下银波点点,忙跑下去洗刷碗筷,又快步送上丘来。 张自航来到茅屋前,忽听旁边茅屋中水声轻响,探头看时,只见屋中点着一只红烛,纱衣少女已洗净了碗筷,忙碌中头上纱巾微有歪斜,便对着茅屋壁上一面小小铜镜整理妆容。张自航心中一动,好奇心起,忍不住向铜镜中瞧去,忽然间眼前一亮,心头大震,只见铜镜中全无人影,只有一朵粉色荷花轻轻摇曳,通体射出晶莹如玉的光芒来。 这时忽听远远瑶儿声音叫道:“师姐!师姐!我回来了!晚饭可给我留了吧!”说话间便跑到近前,凑到锅边闻了闻,道:“真香!”忽然间蹿上两步,从身后抱出一物,道:“师姐看!好不好看?” 纱衣少女和张自航闻言看去,忽然间齐声大笑,原来瑶儿抱着的正是那只白狗,只不过这时那狗头戴礼帽,身穿红袍,胸口扎了一朵红花,脸上更是涂满了大红色的胭脂,俨然就是一副新郎官模样。小狗眼中含泪,呜呜叫了两声,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 纱衣少女笑道:“师妹又胡闹!有客人在,也不怕人笑话。”瑶儿这才注意到张自航,不觉翻着一双电目把他从头到脚来回打量了几遍,看得张自航浑身不自在,拱手赔笑道:“在下路过此地,冒昧讨了一碗粥喝,感谢!感谢!”瑶儿不再理他,忽然冲纱衣少女一笑,道:“师姐!你可小心了——有些人穿得人模狗样,贼头贼脑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可没用我的碗给这个家伙盛粥喝吧!”纱衣少女笑道:“二人同吃,我用自己的碗勺,他自然是用你的碗勺了!”瑶儿跺脚嗔道:“师姐!你就会欺负人!气死我了!我不吃了!我洗澡去了!”说着,就挤进小茅屋去。 瑶儿话音未落,忽然一道青光从张自航手中跃出,扑啦啦直飞半天,却是寻香子给张自航的那只消息灵鹊,不知为何这时突然飞起,消失在夜空中。但凡修仙之人,均知这灵鹊是探听消息的法宝,只有待探听的对象就在附近时,再说出机关秘语,这才会飞出报信,只不知瑶儿刚才说的话里,有那句是机关秘语? 瑶儿猛然转身,指着张自航叫道:“你是哪里来的奸细?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刺探我们的消息?!”纱衣少女也望向张自航,满是戒备之意。张自航一时间百口莫辩,心下一片冰凉,张口结舌说道:“我……我……我不……”想说自己不是奸细,但当初寻香子将灵鹊递在自己手中时就已说得明明白白,自己虽是无心之失,却明明是替寻香子办了这事,又能说什么?一时间,只觉两个少女的目光好像四把利剑,直刺进自己心窝里去。 这时路上忽一阵疾风吹来,张自航只觉眼前一花,一个人影窜到眼前,低声□□道:“洗澡了?大美人儿洗澡了?在什么地方?妙极!妙极!她以为平时总蒙着一身纱,旁人便见不到她模样了?嘿嘿嘿!嘿嘿嘿!可是天这么热,是人就要洗澡吧,这时也不用公子我动手,她自己就会把纱衣脱掉,再把自己剥得□□,赤身裸体……嘿嘿嘿!哈哈哈——”寻香子此时似乎淫心爆棚、得意非凡,说话声音虽低,却是手舞足蹈、喋喋不休。 寻香子话音未落,忽然身后一声怒喝:“流氓!无耻——”一物破空,听声音就知道是枪矛一类武器直刺,寻香子急忙翻身闪避,凝神看时,却是瑶儿一杆刺来。就听张自航一声惨叫,瑶儿这一招“万竹萧萧”,一杆化做数十杆,全戳在张自航身上。张自航只觉全身无一处不痛,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佝偻着跪倒在地。瑶儿怒火不息,挥舞竹竿,没头没脑地冲着张自航乱打下来,顿时打得他头昏脑涨,身上渗出条条血印。瑶儿叫道:“师姐!天下第一大流氓就交给你啦!我打死大流氓这条狗……”只片刻间,张自航便被打得犹如一摊狗屎烂泥一般,可全身的疼痛好像都是麻木的,只有心里的痛,像冰剑一样刺入骨髓。 寻香子翻身落地,折扇轻摇,只见纱衣少女悄立不动,全身却自然而然散发出一股仙雅玲珑之气,令人不敢直视,一时间心神荡漾,忙定定神,笑道:“姑娘,可愿随我去这泰山城中一游么?旁人那就罢了,若是为了姑娘,便是要寻香子粉身碎骨,把一颗心掏出来给你,立时便即死了,化作一股青烟飞去,那也是心甘情愿、求之不得。”这几句话,倒是说得如山盟海誓一般,深情款款,动人心魄。 纱衣少女默然站立,似乎身边根本没有寻香子这个人,更似乎是身边没人任何人,只有她一个人,面对着沉沉的黑夜。瑶儿横杆当胸,挡在茅屋门前,道:“寻香子,你看你这样!什么‘天下第一大流氓’,臭美吧!我看你就是无耻加无聊!欠揍!”寻香子连声拍手,嘿嘿笑道:“骂得好!骂得痛快!真是一针见血,有眼光,够帅!够酷!”瑶儿伸出舌头做个鬼脸,道:“谁要你拍马屁!恶心……一看见你就想吐……” 纱衣少女叹了口气,道:“瑶儿,你上当了。你已中了他的‘三功诛心恋爱大法’,别再理他,才是唯一自救之道。”瑶儿奇道:“恋爱大法是什么法术,能伤人吗?我怎么中了他这法术了?”纱衣少女道:“这是他独门绝技,中他术者,最终必化为一朵魂花,你不是已经见到了?他这法术,共分三功,第一功叫做‘厚颜无耻’,想哪个女子听到他寻香子之名,不是深恶痛绝、破口大骂,便是要躲,有心挑战他的自然也有,他皆用此术应付。”瑶儿拍手笑道:“不错!他可不是脸皮厚得像猪皮一样吗?”纱衣少女续道:“第二功叫做‘蹈海丧身’……”瑶儿奇道:“这不是自杀吗?”纱衣少女道:“与自杀也差不了多少。说穿了不过是‘四其’——投其所好、解其所难、离其所爱、逆其所恶——具体招法甚俗,什么舍身相救、散尽家财、存亡恤孤、星花浪漫、日夜照顾、病榻缠绵,对他这施法者而言,与自杀也没什么两样。可若一旦你爱上了他,那他便要立刻使出第三功‘勾魂夺魄’来,这才是他法术精髓,平白给你生出无数劫难、无数艰辛,总要你心力憔悴生无可恋,心甘情愿做他衣上一朵魂花为止。”说着,看了瑶儿一眼,又道:“你现在就中了他‘厚颜无耻’之术,你骂他不恼,怼他不羞,他只一心数着,你已和他讲了几句关乎情爱之语。若是到了数目,他那些‘见风使舵’、‘曲意逢迎’、‘低三下四’、‘无耻下流’的招法,就要使出来了。”瑶儿怒道:“呸!这坏人真是蛇蝎心肠,居然敢暗算我!” 纱衣少女一句句只说得寻香子咬牙切齿,额头青筋凸起,恼羞成怒,凶相毕露,恶狠狠地道:“小丫头到底是什么人?埋汰大爷我,就不知道这个‘死’字是怎么写的么?”瑶儿斥道:“我们都是蓬山剑门凝碧馆弟子,还怕你不成?”寻香子哈哈大笑,叫道:“蓬山剑门!好一个蓬山剑门!总有一日我要踏平蓬山、血洗剑门!今天就先拿你两个丫头开祭!” 寻香子剑拔弩张,正要出手,忽听土丘下一阵脚步声踢踏而来,一人朗声道:“踏平蓬山、血洗剑门?好大的口气!来来来!先与我楚天刚过两招再说!”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云里金刚般高大的汉子,手提半个没了顶的酒瓮,摇摇晃晃,踉跄而来。寻香子一见来人,忽然大叫一声,身形一晃,飞一般向远处逃去。 纱衣少女躬身行礼道:“剑门凝碧馆弟子云舒、云瑶,参见鲍天刚师伯!”那醉酒大汉正摇晃走来,闻言忽然呆住,大叫道:“我不是楚天刚!我不姓楚!我什么都不是!看不见我,你们都看不见我……”叫着,忽然转身就跑,一时间迈开大步,飞奔而去。 云瑶挠头道:“这……师姐你看,他到底是不是天刚师伯?”云舒摇头道:“不知道,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去吧!”说着长袖一挥,一片金光闪烁,茅屋炉火,都消失不见了。 正是:万事有缘法,去来不念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十五、红袖添香晚烟村绿圃残 诗曰:红颜烛火夜读书,漫卷竹编睡梦无。曲径山村临夜冷,残痕点向碧波出。 上回书说到:云舒幻影化形,消失不见,只留下伤痕累累的张自航一人蜷缩在土丘上,他只觉心中痛苦难于忍受,耳边虽听到众人说话,但茫茫然竟是字字入耳、字字不明,特别是那纱衣少女说话时,更是一字一句,如同刺在心头。寂静中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一阵脚步声响,几个少女叽叽喳喳吵着走来,其中一个叫道:“那儿!帮主在那儿!”几个少女一拥而上,将张自航扶了起来。 张自航强打精神辨认来人,却是小红和春夏秋冬四个侍女,小红道:“帮主,你怎么了,有没有伤到那里,要不要送你去看大夫?”秋香道:“帮主,你告诉我谁欺负的你,我去揍他!”众人议论纷纷,均痛惜张自航满身伤痕,咒骂刺客下手狠毒。 五人七手八脚扶起张自航来,小红吹响竹笛,片刻间马蹄声响,朱孤越当先纵马奔来,翻身下马,扶住张自航胳膊,叹息道:“都怨我!都怨我!这帮里的防卫做得不周,害帮主被人追到这里,你看看,你看看,这下手也太狠了……”说着,查看着张自航满身伤口,忽然间泪如雨下,嚎啕大哭起来。 一时众人尽皆落泪,张自航心中蓦然涌起一股暖流,暗骂自己不争气,心想:“我这是怎么了?可不能让朱师祖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伤心,大家都很关心我啊!”于是一笑道:“朱师祖、大家……别哭了,我没事,这不好好的吗?”讲到这里,忽然眼圈一红,就想落泪,张自航仰天哈哈大笑,忍住泪水,道:“走!回帮里去!” 众人听从安排,翻身上马,一路回豳风帮总舵去,路上朱孤越又问了两次刺客容貌身形,张自航均推说记不得了。马蹄翻飞,夜风送凉,张自航精神稍震,想道:“她一定恨死我了!这可怎么办?我真的错了……错了便认错!对!下次再见到她,一定诚心诚意、再诚心诚意地跟她道歉,她要不理我呢?没关系,我见她一次,便道歉一次,直到她不再生气为止!”想到这里,忽然间心中豁然开朗,一股欣喜之情油然而生,想着:“我总算又见到了她,还跟她说话了!她真好,真好……” 就凭着这先天一股乐观之气,张自航回到卧房,倒头就睡,睡梦之中忽然见那纱衣少女翩翩走来,道:“我叫云舒,你可记得了么?”张自航喜得好像整个人都要从身体里一下子蹦出来一样,叫道:“我记得了!我记得了!”忽然间翻身而起,睁开眼睛,却是黄粱一梦,这时已是早晨,晨曦破窗而来,透过窗格照着室内微尘,根根似剑,一时间燕出帘边、莺闻枕上,四野一片昂然晨意。 张自航忽然回想起昨夜种种,桩桩件件历历在目,纱衣少女自称蓬山剑门云舒之事也瞬间想得明白,一时间只觉得浑身舒畅,伸了个懒腰,背上却生出一片肌肤撕裂之感,稍有疼痛,才想起自己昨晚遍体鳞伤,恐怕很久才能痊愈。 张自航想着,往身上看去,忽然间又惊又怕,只见自己已经换过了干净衣衫,手上、臂上、腿上伤口都敷上了伤药,严重处还用纱布缠了,就连内衣内裤,都已经换了一套全新的。张自航忍不住连声惊呼,就听脚步声响,春夏秋冬四个少女一拥而入,拿着茶杯、毛巾、面盆、头巾、梳子等物,叽叽喳喳围住了自己。 张自航面红过耳,嗫嚅道:“昨天晚上……”刚开了个头,春花笑道:“昨天帮主睡得好沉,我们给你更衣换药,你醒都没醒,你背上的伤口都是我给你弄的。”话音未落,四人便叽叽喳喳说了起来,这个说是自己给帮主换了裤头,那个说是自己给帮主擦净身体。张自航羞得抬不起头,心中反复想道:“丢人!太丢人!一定不能让人知道!特别不能让她知道!” 四个少女吵闹声里,已经把张自航梳洗打扮干净,全不让张自航自己动手,梳洗停当,用了早饭,小红便替朱孤越带领张自航到三绝厅里读书。 张自航进门就见朱孤越已经在书桌旁站好,桌上书简堆积如山,只能硬着头皮坐了下来。朱孤越笑道:“年青就是好,自航,看你受伤极重,不想休息一晚,便即好了。”说着拿起一篇竹简,道:“自航,别紧张,就和在学宫一样,今天我们先学习帮规,第一册,第一篇 《纳新简则》,第一章总则,第一则 选人法,第一款:凡入帮者,需年满十五,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无犯罪记录……” 张自航只听得头大如斗,好容易等朱孤越念完一句,忙问:“师祖,这里都是些什么,都要一一看过么?”朱孤越摇头道:“非也!非也!不是看过,而是记住。这厅里书卷共分八部,三千二百六十五篇,讲帮中帮规、礼制、机构、人事、赏罚、钱粮、内务、外交,需要你用心记忆。我昨夜反复琢磨,怎么能让你尽快融入我帮、处理帮务?所以我捡扼要书卷三百卷,你要一一用心记忆,不得有误!” 张自航心里叫苦连天,但这是师祖用心吩咐下来的学习任务,身为学宫弟子,如何能够推辞?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记忆,可这帮规内容跳跃、文字芜杂、涉及大量帮内事务,朱孤越有时都无法轻易说明清楚,往往绕来绕去一大圈,才把事情解释合理。一时间弄得张自航记得上面、忘了下面,听明白了后面、又弄混了前面,来来回回一个多时辰,只把张自航搞得头昏脑涨、狼狈不堪,只想撒腿就逃,再也不当这什么帮主了。 眼看日上三竿,已是辰时三刻之末,厅外五个堂主竟都已聚齐,要找朱孤越商量帮务。朱孤越便唤了小红和春夏秋冬五个少女来,道:“老朽年迈,精神不济,教不好帮主。你们都是年轻人,男女搭配,学习更快。只有一条,你们若是明日晨起,还不能让帮主背诵帮规八篇,便扣这月例银一两。”五个少女一听扣银子,顿时炸了锅,围住了朱孤越叽喳不休,朱孤越笑嘻嘻地也不生气,直到厅外老勾刀看不下去了,出声弹压,朱孤越才得脱围而去。 五个少女咬了一阵耳朵,笑嘻嘻看着张自航,只看得他浑身发毛,道:“你们要干什么?好好说,要我能答应的,才答应你们。”小红凑上来,逼近张自航,贼兮兮笑道:“帮主,我们都商量好了,我们轮流教交你一条帮规,要是你能背上来呢,嘻嘻,就给你亲一下。要是你背不上来,嘿嘿,那就是巴掌伺候!”张自航大声惊叫道:“不!不不!你们这到底是要我背上来,还是背不上来啊……” 五个少女毫不理会张自航抗议,一个个轮流上阵,张自航心慌意乱之下,顿时挨了春花七个巴掌,她甚是调皮,有时一掌下来,看似力道猛恶,其实却调戏一般在张自航脸上一勾,有时看似轻柔,却一掌打得张自航眼前金星飞舞。张自航终于背过一条之后,春花凑过来在他额头轻轻啄了一下,算是奖励。 就这样一个上午下来,张自航脸上已经是遍地五指山笼罩,口红胭脂擦了一脸,这才仅仅背了两篇半而已。五人气鼓鼓地,都骂张自航害人,要他下午加倍努力,补上缺漏,不然以后就不给午饭吃。 好容易挨过中午,哪知午时一过,便被支卓阙带三个人来堵在了屋里,说是事关重大,朱孤越不敢自专,要交给张自航这个帮主亲自处理。支卓阙带来三人一般记账师父打扮,左边一个先道:“小人管账房,三年前,右边那位粮库的仁兄说三年后要一万钱翻修库顶,小人当时该管的账上结余有八千钱,便借贷给了中间这位管船的仁兄,说好年息八分,小人算过了,三年后已够给右边粮库的仁兄,但他偏说小人给的不够,反要小人补,小人却向哪里补去?还请帮主做主!”张自航只听得头大如斗,便问右边那人,右边那人道:“左边这位仁兄算得不对,帮主您想,一万钱,年息八分,便算是八百钱,三年下来岂非是两千四百钱?这样他岂非仅给七千六百钱就好了,中间这位管船的仁兄定有私弊,不然不会不够给小人!”中间那人大声抗议道:“不过八分利钱,三年竟要我补两千多,这分明是四分之一的本钱,哪里是八分了?小人给不出!小人借钱之前请人算过了,定是不到一万,绝无虚假!” 张自航听得一个头有八个大,只觉得他们三人个个言之有理,忍不住向支卓阙望去,支卓阙连连摇头摆手,道:“别问我!别问我!我可不理他们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我就是当时被管账的这兄弟叫去做了个保,我就知道他叫‘四癞子’,常和我赌钱,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张自航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那三人竟吵翻了脸,相互厮打起来,张自航忙上前劝架,反而挨了两下,给打成个乌眼青。这三人甚是固执,各执己见,又纷纷要张自航做主,就连张自航借故躲到茅厕,他们三人也堵在外面议论不休,最后还打进了茅厕里面。 张自航实在无可奈何之下,请了帮中账房总管、粮库总管、船头儿来,忙忙活活搞到日落西山,才算扯清了这笔糊涂账。 哪知晚饭过后更是难捱,五个少女挑灯夜战,轮番上阵,熬鹰似得轮流逼着张自航背书,张自航精神不济,更背得一塌糊涂,脸上平白挨了不知几千下巴掌,只觉得整个头已涨得和猪头相似,总算挺到了雄鸡唱晓,冬梅轮值时不慎睡着了,才趴在桌上睡了小半个时辰。 不久朱孤越便来检查功课,才知道张自航还未吃早饭,等一顿早饭下去,背诵的帮规竟然也合着饭吃下了肚去,张自航磕磕巴巴、连蒙带凑,总算背过了四篇帮规,剩下一半无论如何背不出,全忘到爪哇国去了。 朱孤越甚是不快,看神情,若在学宫,非打十几下板子、罚站、饿饭不可,于是便把气撒在五个侍女身上,人人罚银二两。五个少女见副帮主在气头上,不敢来争,五人月例银子不过五两,小红稍多,也不过六两,于是纷纷围住张自航,要他赔钱。张自航自身尚且债台高筑,如何有钱赔偿?于是五个少女立刻变身五个阎罗小鬼,与张自航有了不共戴天之仇。 说来也巧,每日支卓阙等几个堂主都要有非帮主不能处理的大事过来,翻来覆去,都是第一天下午这种费力劳神之事,也不限时刻,总归要占张自航大半天工夫去。这样三天下来,每天几乎片刻无休,已经把张自航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张自航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向朱孤越提出要辞去帮主之位,已惹得朱孤越大怒,只要张自航一张口说帮规之外的事情,朱孤越立刻掉头就走。 终于到了第三天子夜时分,张自航再也不堪忍受秋香的巴掌,逃到茅厕之中,偷偷翻上围墙,一溜烟逃出帮去。张自航怕被捉住,不敢回家,又想再梦到云舒,竟跑到那土丘上,找了避风处倒头就睡,一觉醒来,竟已到了第二天黄昏时分,只听满城马蹄声响,竹笛声此起彼伏,显然豳风帮不见了帮主,朱孤越大是焦急,已经满城搜索起来。 张自航这时一想起帮规便吐,一想到小红五人就魂飞天外,慌忙中弄些尘土抹黑了脸,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浑身脏兮兮的,后来更发狠扯下几根头发和泥沾成胡须,到最后变成一个肥头大耳的庄稼汉子模样,趁天黑混出城去,一时无处可去,想起学宫所在丈人峰下有个西山村,自己和村里人有不少认识,便卸下伪装,一路往西山村避难而去。 丈人峰下,篆云溪蜿蜒流过,一片田地依山傍水,西山村人在这里农渔耕织,建起百十间农舍,村中花树遍布,鸡犬相闻,宛然是个世外桃源。但当张自航来到村里时,却见夜幕深垂,黑云漫天,山村一片阴冷黑暗,没有一丝灯火,张自航点了火把进村,竟成了这世界唯一的光亮一般,不觉想道:“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难道一村子五六百口人,几日间都走光了?”一时间也无从知晓,辨明村内道路,来到铁匠老王家门口敲门。 咚咚咚——咚咚咚——几下敲门声突然响起,倒吓了张自航自己一跳,黑夜里一丝声息也没有,这敲门声便显得异常突兀。那铁匠老王手艺不错,身肥胆大,常给这十里八乡的人打犁头、弄铁锹,他本是行伍出身,曾随军杀过匈奴的,有一次张自航游玩时认识了他,帮他联系了个在学宫修理破损兵器的活儿,一来二去二人便成了朋友,农忙时间,张自航常来帮他插秧割稻,听他谈起些战阵杀伐的旧事,二人一身泥水地大碗喝酒,甚是畅快投缘。 几下敲门声过后,便有一阵似有若无的脚步声迤逦来到门前,却无人应声开门,张自航不明所以,叫道:“老王大哥,是我,学宫小张,我找你喝酒来啦!”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一个黑影探出半截,张自航借着火光看去,却是半截花被,蓝底布绣着粉色梅花,上面沾着些稻草尘土,甚是老旧。 张自航正惊奇间,忽然被下伸出一条胳膊,一下子把张自航拉入门中,又轻轻关了大门,老王从被子下面露出头来,急道:“熄了火把!快!快!”张自航看老王面色惨白、神情惶恐,不敢怠慢,忙晃灭火头,问道:“老王大哥,出什么事了?怎么这样?”老王拉着张自航的手悄悄溜进堂屋里,闪身关了屋门,轻声道:“兄弟,你来得不巧了,这几日村里几个少年上山打猎,得罪了黄大仙,已经连伤村里三条人命,好多人都躲了。你这是今天来啊,明天我就进城去亲戚家了!” 张自航知道黄大仙就是黄鼠狼,常常出没在山里村头,学宫年年除妖,倒没听说有黄鼠狼成精害人,但妖性狡诈,潜伏在茫茫群山之中,要说没有也是难言。于是一笑道:“怎么没报给学宫,让人来除妖?”老王叹气道:“怎么没报?第一天出事我就跑去报信了,穆老神仙亲自来查看的,说妖怪厉害,让我们都躲出去,半年内不要回家呢。” 张自航大惊,想穆孤城何等身份修为、学宫多少门人弟子,到底这黄大仙有多可怕,竟能让穆孤城宁可损了自己威名、折了学宫声望,也不敢出手降妖,反劝村民逃离? 这时忽听街上有人叫道:“不好了——地里庄稼倒了一大片啊——”喊声四下里响起,不多时就听见脚步声、门户开闭声到处乱响,想来地里青苗是一家人身家生计所系,村民就算怕死,也非要出来看护不可。张自航暗觉奇怪:“这夜里一没刮风、二没下雨的,就算有野猪闯进地里,怎么会倒下一大片庄稼?” 忽听屋里一阵乱响,老王进屋不久随即出来,只见他手提两把大砍刀,身披重甲,背后插了五把长剑,咧嘴笑道:“小张,跟老哥一起下地看看吧!你会仙法、本事大,真有妖怪,你可要护着你老哥点儿啊!” 张自航大笑,二人出屋,一路来到田边,只见四下火光照耀,随处可见青苗大片倒下,老王丢了大刀,高声咒骂,跳进田中看时,一棵棵青苗都被压的稀烂,要扶也扶不起来了,老王放声大哭,大声骂娘。 张自航见被破坏的庄稼散布四处,既不像被风刮倒,也不像被野兽撞倒,忍不住自言自语道:“这可怪了,难道是小黄鼠狼成精了来恶作剧?”话音未落,忽听身后一个声音冷冷地道:“恶作剧?你眼瞎啊,有胆子自己上山看吧。”张自航回头看,却是常自昭说话,言自师站在他身后,面色苍白,浑身瑟瑟发抖,显然怕得厉害。 张自航奇道:“你们怎么在这里?山上有什么?你们发现妖怪老巢了?”原来吴卓义这几日在豳风帮忙碌,班里无人照顾,穆孤城听说西山村出了妖怪,便带了班里七八个熟悉的弟子前来探查。常自昭铁青着脸,根本不跟张自航解释,只冷冷地道:“你要怕了,就老老实实缩在被窝里,别跑出来丢人!”张自航哈哈大笑,拾起地上一根火把,便往山上走,言自师叫道:“别!别去!我们刚下来,山上……”张自航哈哈大笑道:“老言,别怕,要是发现了妖怪老巢,我给你们守着,你们快叫人去!” 张自航笑着上山,一路留神,沿路专看那山坑石洞,直走上半山腰,前面山势转高难行才停下,哪知不要说妖怪老巢,就是大石头也没见一块。张自航心中暗骂:“这个常自昭,太小心眼!明明是你有错在先,还要怪在我头上,骗我爬这么高,拿我当白痴开涮啊!” 张自航只觉受了欺骗,便回身下山,忽然间眼前一花,一串巨大的妖兽脚印光焰升腾,出现在眼前,那脚印一前一后排列,每个脚印中心如圆,却伸出三个角爪前钩,光焰变幻,栩栩如生。张自航大惊:“哪里来的脚印?为什么每个脚印都在发光?”凝神细看时,才发现那脚印是远远印在山下田地里的,每个脚印便是一大片倒伏的庄稼,那脚印之所以发光,却是众人手持火把跑进田里的缘故。 张自航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想道:“这妖兽一个脚印便这么大,那身子还不得有山一般大?!难怪师祖不敢出手降妖,这么大的妖怪,也不用会什么妖法,只要抬脚一踩,肯定房倒屋塌,要是踩人,那可真叫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了。” 正惊诧间,忽听山脚下一个少女声音叫道:“救命啊——救命——”呼救声夹杂在农田里众人的哭闹声中,似乎只有爬上半山,才能分辨清楚。 正是:山古多妖孽,林深有洞天。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十六、鬼影悬天外众马入深山 诗曰:古井幽深幻阵沉,荒村野陌问人心。脱出炼狱求生去,走马群山觅罪身。 上回书说到:张自航听着呼救声奔去,一路来到一处打谷场上,借着火把微光,只见何自芳站在场中一角,她见了张自航,叫道:“陈自进掉井里去了,快救人啊!”张自航大惊,急忙将火把往井中照去,只见古井深邃,井水黑沉沉深不见底,井壁泥泞,青苔丛生,火把呼呼燃烧声在井内闷响,全不看到陈自进的身影。张自航忙问道:“掉进去多久了?怎么掉进去的?”何自芳轻声道:“就刚才,他硬拉着我来看鬼,我不让他看,他非往井里看,忽然……忽然他叫了一声,就跳下去了。” 张自航见何自芳神色扭捏,似乎有什么事情瞒过了不说,一时间也来不及细想,急忙放好火把,脱外衣准备下水救人。何自芳一把拉住张自航,道:“你别下去。村里胡大婶给我说了,这井里有鬼——前天村里一个小伙子来打水,大家就听他叫了一声,扑通就跳下去了。后来有两个人下去救人,结果下去就没上来。昨天有人听着井里有人说话,大胆探头一看,就看见三个人连成一串,浮在水上……你别下去,我害怕!”说着抓紧了张自航胳膊不放。 张自航一笑道:“怎么叫救人的是你,拦住不让救人的也是你?你是要救陈自进呢,还是要让他在井里淹死?”何自芳眉头紧皱,咬着下唇,忽然哭出声来:“我不是想让陈自进在井里淹死——”张自航哈哈大笑,拍拍何自芳肩膀,道:“放心,我有办法!你看,我用井绳栓在腰里,你拉紧了绳子,要我下去一炷香时间还没上来,你就拉绳子救我,好不好?”说着,取过井绳来放下木桶,把绳头系在腰间。 何自芳破涕为笑,紧紧拽住了绳子另一头,道:“好!你别害怕,要是你遇到鬼,我一定拉你上来!”张自航暗自发笑,心想:“这绳子另一头在井栏上拴着,你这么拉着它有什么用?我要真遇到鬼,你力气这么小,哪里拉得动我?”见已哄好了何自芳,心下也感念她对自己的关心,于是叫了声好,一头扎进井水里去。 张自航自幼爱在水边玩,一到夏天便和几个邻居小孩儿去护城河水里泡着,张家父母不知道为此打了他多少次,但张自航却练得水性极佳,等年纪稍长,又修习仙法,精于呼吸之道,水下工夫便更加好了。 这时张自航钻入水中,努力下潜,游下丈许,借着井口处的火把光,就见井水深处光影阴沉,隐隐约约有个人影,张自航大喜,急忙划近,忽然间四下一暗,只觉周身井水尽去,一阵说话声传进耳中。 张自航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手舞足蹈,低声怪笑,容貌渐渐清晰,赫然竟是寻香子。张自航大惊之下,四下望去,只见茅屋篝火,云舒、云瑶两个站在茅屋门口,向寻香子怒目而视,不知什么原因,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那一夜坠星泉后的土丘上,茅屋木匾上“戴月堂”三字,也看得一清二楚。 张自航几天来心心念念的就是再见到云舒,好好向她道歉,这时只觉身不由主,扑上前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行礼,他早已经想了千百遍要怎样解释清楚,哪知事到临头,竟然喉间哽咽,什么也说不出来。 忽然间两只轻柔的小手扶住了张自航手臂,云舒轻声说道:“先生不必行此大礼,你不是那样的人,我已经知道了。”张自航觉得压在心头的千钧大石瞬间移去,整个人好像飞上了云霄,从心底里发出光来,连声道:“谢谢你!谢谢……”这时轻纱飘拂,两道动人心魄的目光,从纱幕后直射出来,张自航望着那两道目光,一颗心突然间融化了。 就在这时,张自航耳边自己的声音大叫道:“假的!不要相信!都是假的!”忽然脑中一阵清醒,一时间如坠冰冷地狱,张自航大叫一声,抬起双手,重重击在自己头顶和心口,脑中一阵眩晕,才醒悟自己遇到危险便想隐身躲避,如今已经养成习惯了。 说来也怪,张自航忽然觉得胸中气紧,身周水流涌动,眼前一花,这才发现自己仍在井中,而陈自进的身体,正在眼前水波中微微摇晃。 张自航急忙伸臂穿过陈自进腋下,紧紧抱住,正要游上井口,忽然一个声音在脑中说话:“想不到,这世间还真有公子这般痴情之人。连人家模样都没见过一眼,不管她是青面獠牙、肥胖如猪也好,又或是满脸伤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好,你也会爱她。” 张自航大惊失色,心中暗叫:“有鬼!真的有鬼!”一时间手忙脚乱,拼命往井口游去,那声音笑道:“这样的小哥哥我才喜欢!总要见你一面才好!我来啦!”那声音在张自航脑中笑着,忽然就有一团白影从井底冒出,飞一般往张自航冲来。 张自航心中狂叫救命,一时吓得忘了游泳,伸手抓住井绳,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猛拉起来。眼见那白影冲到眼前,忽然井上一股大力急拉井绳,轰的一声,张自航身子冲破水面,撞塌井栏,直飞半天,凝神看时,只见赵自学稳立井旁,却是他拉自己上来。 就在这时,井水中忽然浮起一张美女的脸,张自航脑中的声音笑道:“小哥哥,原来你长这样,我记住了——”这时就听砰的一声,张自航身子重重摔下地来,脑中那声音咯咯娇笑,水面上的美女面容没入水中,渐沉渐低,终于消失不见了。 忽听何自芳哭道:“张自航,你没死,我可要吓死了,你下去已经都快两炷香了,要不是赵自学来了,我根本拉不动你,呜呜呜……”张自航这才回过神来,只觉一只手臂紧紧抱住了陈自进。赵自学上前一搭陈自进手腕脉门,道:“没死!”说着就给陈自进按压胸口,压了三次,陈自进哇地一声吐出一大滩井水,落地一片血红,有如鲜血,腥臭刺鼻。 张自航正要开口,忽听陈自进笑道:“自芳,你看,湖里两只鸳鸯,这只是我,那一只就是你……”右手伸出,眼睛却兀自没有张开。赵自学和张自航忍不住向何自芳看去,只见她满脸飞红,噘嘴嗔道:“他刚才就这样叫了一声,然后就跳进井里去了……” 张自航忍不住哈哈大笑,上来冲着陈自进脸上噼啪两个耳光,陈自进睁开眼睛,吼道:“张自航,找死啊,干嘛打我?!”赵自学道:“老陈!他是救你!”陈自进翻身跳起,忽然腰酸背痛、唉呦直叫,扭头看到何自芳时,一时面红耳赤,低下头去。 何自芳看着陈自进的模样,忽然一笑道:“陈自进,你没死就好了!你别怕,我不怪你的。我知道你是被鬼迷了,不是故意的!”陈自进听着,忽然心神激荡,两行眼泪直掉下来,连声道:“谢谢你!谢谢……” 张自航看着陈自进模样,正要哈哈大笑,开口损他几句,忽然间想起自己在幻境中的所见所为,忍不住一声长叹,心想:“要都是真的,那该多好啊!”心中愁绪翻涌,忽觉自己和陈自进同病相怜,竟羡慕起陈自进来。 这时忽然白光破空一闪,一阵刀剑碰撞声响起,隐隐有人呼喊搏斗,赵自学叫道:“遇妖了!走!”话音未落,已拉着何自芳飞奔而去。张自航和陈自进对望一眼,随后跟来。 四人片刻间已跑出村子,远远就见山坡上一片土堆之中,三个白影倏忽分合,斗得正紧,快步上前看时,忽然一呆,只见一片坟丘之间,常自昭、言自师、钱自珇正在挥舞长剑,自相残杀。赵自学三人对视一眼,一拥而上,各出真力,一个对一个,将常自昭三人拖开。常自昭三人齐声大叫:“有鬼!有鬼!放开我!放开我!”张自航哈哈大笑道:“哪有什么鬼?!你们三个才见鬼,大半夜在人家坟头上踩来打去,小心坟里的老兄们爬出来找你们算账!” 常自昭喘息一阵,才看清面前和自己相斗的是钱、言两人,惊叫道:“怎么是你们?我明明看见两个披头散发、吐着红舌头的鬼,哪里去了?”张自航四人对视,各自点头,张自航道:“老常、老言、老钱,你们被鬼上身了!”常自昭三人齐声惊叫:“真的?!” 众人皆知妖鬼附身,必将迷失本性,将活人当做妖鬼,上前袭击,非要任何可以喘气的东西死得透了才会停下,最后更是会自杀殒命,实在是凶险无比。 三人话音未落,忽听何自芳尖叫道:“鬼啊——”捂了眼睛,蹲在地上。赵自学安慰她道:“别怕!没鬼的!是他们三个!”张自航却见何自芳身子微微颤抖,似乎真见到了鬼,四下观望,却又一无异状,忍不住问道:“你真看到鬼了?鬼在哪儿?” 何自芳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天空,张自航抬头一望,只见头顶一片蓝绿色星光闪动,凝神细看,忽然间倒吸一口冷气,天空中黑云压顶,云堆鼓起,如地面坟茔耸立,一道道蓝绿色的鬼火流荡其间,影影绰绰,有数不清的黑影隐伏。 赵自学怒斥一声,使一招“万木朝天”,剑光闪烁,画成数十道圆弧,直射半空。眼见一片剑光劈破黑云,逐渐隐没,黑云中忽垂下三个鬼影来,它们个个面色惨白,吐着一根半尺长的红舌,双手平举,手上指甲发出清油油一片蓝光,齐声怪叫道:“西山村中——鸡犬不留——”叫声里一阵黑风卷地暴起,吹得天昏地暗,鬼哭神号。 赵自学叫道:“玉灵盘膝!闭目凝息,意守灵寰!”这几句正是岱上学宫人人皆会的玉灵气功法决起始三句,七人闻声一起盘膝端坐,一股灵灵暖气游走灵台、膻中、丹田之间,任凭狂风刮面如刀,只是保住体内灵气川流不息,便能不为妖鬼所惑。过了片刻,半空中群鬼笑声渐远渐小,狂风也慢慢停下,七人睁开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一片欣喜。 这时忽听远处尖叫声、嘶吼声此起彼伏,张自航七人心知不妙,奔到田间一看,果然一众村民均被妖鬼附身,正四下乱跑,一旦遇上,便如不顾性命般厮打起来,铁匠老王手舞双刀,四下冲杀,转眼间将数人砍倒在地。 七人正束手无策之际,忽听远处马蹄声响,两匹马穿过夜色,疾驰而来,迎面一人身形瘦小,须发皆白,正是学宫首座穆孤城。穆孤城身后马上,坐着一个玉面少年,身披道袍,顾盼之间,满是不屑之色。二人见到眼前情境,勒住坐骑,穆孤城道:“孤震师弟,就是这里,你看这些村民互相砍杀,莫不是中邪了不成?” 赵自学七人齐来给穆孤城见礼,张自航怕穆孤城与朱孤越有消息往来,便偷偷躲在众人身后,听穆孤城叫那青年人作“孤震师弟”,不觉心内惊诧。原来岱上学宫自成立以来,弟子中名号叫得最响的便是梁孤震,据说泰一神教十年大比,他曾在教主五利将军手下走了二百多招,现在是济阳王府里的首席法师,号称齐鲁第一。张自航不由得抬眼望去,只见那人看着不过二十左右年纪,虽然修仙有成之人驻颜不老者所在多有,但看起来像梁孤震这般年轻的却是少之又少。 梁孤震呵呵一笑道:“师兄也太过小心了!不过小菜一碟。”忽然双手捏个法决,闭目念动真言,一道剑光冲天而起,直上半天,众人惊呼声里,漫天乌云忽然被剑光刺破,云层之外,露出一抹月痕,淡淡银辉,洒落人间。梁孤震大喝一声:“疾——”长剑忽然凝立半空,剑身映月,一道青光沿剑而下,忽然间化作无数道光点,如雨般落在田间。 田里正在死斗的众人身中青光,顿时长声大叫,身体冒出一片黑烟,升腾飘散,片刻间,所有人都清醒过来,梁孤震收剑睁眼,摇头一笑。穆孤城大力拍手,连声叫好道:“师弟神功,逆转阴阳,借辉日月,荡平群鬼,师兄真是大开眼界!佩服啊!佩服!”梁孤震笑道:“师兄以为这些人是鬼上身么?非也,非也,他们是中了狐妖的魅惑之法,只是这狐妖甚是狡猾,中招之人并非如一般的被吸了阳气、油尽灯枯干瘪而死,而是互相争斗不休。但在我眼中一眼便能看穿,不瞒师兄,小弟平生法术,最得意的便是捉拿狐妖。嘿嘿嘿……我在黄河两岸烧烤过的狐狸数不胜数,狐肉虽然腥臭,但若用‘化星草’加‘转天星’合成一种调料,烧烤时洒在狐狸身上,立刻就变腥膻为美味,改日我做来给你尝尝!” 说话间,田里村人已经聚集到穆孤城二人马前磕头拜谢,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人人均感谢法师来降妖除魔。梁孤震哈哈大笑道:“不用拜,不用拜,回去给我准备一斤山泉酿的美酒,两只散养的肥鸡就好,除妖纹银一千两,师兄早已经给我了,哈哈哈……” 梁孤震正仰天大笑,忽听咔啦一声,当空一个焦雷炸响,一道闪电直劈下来,正击在他顶心正中,梁孤震和□□坐骑顿时全身焦黑,浑身上下,一缕缕黑烟升腾而起。黑云层中,一个擂鼓般的声音响了起来:“烧烤……哈哈哈……不怕死的,都作烧烤……”声音震得地面一阵阵颤抖,忽然哗啦一声响,梁孤震一人一马摔瘫在地,众人齐声惊呼,四散奔逃。 朱孤越放声大叫道:“妖怪厉害,大家早日离开山村,只有离开才能活命,留下的都是死路一条啊——”一众村民听了更是害怕,一时间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地逃回家去收拾。 穆孤城让常自昭几人扶梁孤震上了自己坐骑,道:“你们几个速回学宫!我送你们梁师祖回城养伤。放心,我已经和你们朱师祖联系过了,他还会继续寻访法师,进村除妖。”说着,纵马疾驰而去。 张自航听说穆孤城已经与朱孤越联系过了,心下暗暗叫苦,一时万不敢回学宫去,便骗常自昭说自己是奉了朱孤越之令,在此等他带法师来除妖,于是与常自昭等人别过,看着离村之人一行七八十根火把慢慢变成了一堆光点,终于看不见了,才孤零零沿着村里走回来。 夜风空号,天昏地暗,张自航心中一片悲凉,忽然想:“这妖怪倒也奇怪,到底是黄鼠狼成精、狐仙还是鬼?妖怪占据水井、破坏农田、弄得村民如鬼上身一样,到底为了什么?嘿嘿,说什么鸡犬不留,这么多人走了,岂不是鸡犬全留?对了!对了。人走了,鸡犬便由着妖怪性子来吃,这不就成了鸡犬不留了吗?” 正觉得好笑,忽听路旁屋内铁匠老王说道:“这倒霉孩子,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时候生病,我们这怎么走的成?”原来张自航信步所之,又走回老王家来。就听老王老婆埋怨道:“你还说?!都是你大半夜往外跑,孩子跟你去,才吓病了的!”老王怒道:“他怎么去的?你为什么不看好他?!”老王老婆怕他发火,道:“没事!反正村里还有那么些人走不了,齐家弟兄五个,家里都有七老八十下不了地的老人,王家、李家媳妇都快生了,人家怎么躲妖怪,咱们也怎么躲呗。小声!别让妖怪知道咱家有人——” 这时忽然半空中一阵鹰啼,隐隐远处一片马蹄声响,转眼间数十匹马涌进村子,四下乱窜,惹得到处一片犬吠鸡鸣。张自航正疑心这马队来得不善,忽然一匹白马沿路窜来,马上乘客急勒马缰,那马前蹄立起,长声嘶鸣,马上乘客倏忽下马,劈头揪住张自航衣领,噼啪两声,就是两个大巴掌扇来,张自航头昏脑涨、眼冒金星,嗫嚅道:“师……师父……” 吴卓义放声大叫道:“找到了——在这里——”转眼间一匹青鬃马奔到近前,马上乘客铁青着脸,瞪着张自航一言不发,看着正是朱孤越。一时间众人骑马四下围拢,火光照耀有如白昼,把张自航团团围在中央。 吴卓义气鼓鼓地道:“好小子!让你当帮主还委屈你了怎么着?一句话不说就敢跑?!要不是穆首座飞鸽传书,我们这时候还漫山遍野苦哈哈地找你小子呢!怎么着?你这帮主是想做呢?还是不想做了?”张自航闻言大喜,道:“不想……不,弟子才疏学浅,实在难以承担帮主之位,还是请师父、师祖另选高明吧!”吴卓义大怒,叫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呸!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玩意儿来?!” 朱孤越咳嗽一声,叹息道:“自航啊,帮主之事你还要三思。这几天我要求你是严格了点儿,可你至于要逃跑吗?师祖真的待你不好?”张自航自知理亏,忙道:“不不不!师祖待弟子很好,帮弟子家还了几十万的欠债,又辛苦教我熟悉帮规,吃穿用度,全是顶尖的,还……还派了专人来服侍。千错万错都是弟子的错,弟子实在当不起帮主大位,师祖,还是您老人家来当帮主吧!”说着翻身跪倒,连连磕头。 朱孤越摇头道:“自航,我给你数着呢,你这是第三百二十四次说要不干了。你可知道我有多伤心?!唉唉唉,你接任帮主的大典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登峰试炼的人选我也跟几个堂主商量定了,你这时说要不干,那怎么行?!” 吴卓义大叫道:“张自航叛帮私逃,按帮规当革职出帮,绝不能再当帮主!今天我姓吴的把话撂这儿,我推举朱副帮主继任帮主之位,哪个兄弟愿与我一道推举?!丑话说在前头,谁敢反对,我吴卓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第一个不答应!”话音一落,数十人齐声叫道:“愿推举朱副帮主接任帮主之位!”张自航又惊又喜,四下望去,只见除老勾刀外,豳风帮自朱孤越以下所有要紧人物都已到齐。 忽听头顶一人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不愿朱副帮主继任帮主之位,你们又待如何?”众人齐抬头看时,只见一双大鞋鞋底向下,在道旁核桃树茂密的枝叶中伸出,来回摇荡。 正是:妖声传诡异,大位动人心。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章 十七、传法称兄弟荒山隐幻灵 诗曰:杜鹃声里春芳休,巨木寨中富贵求。指点阴阳成隐显,望穿虎狗尽东流。 上回书说到:有人反对朱孤越继任豳风帮帮主,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坐在树梢,手摇折扇,满脸堆笑,正是神教圣使寻香子,只听他笑道:“你们要推举朱老夫子继任帮主之位,难道那日选这小帮主出来,全是为了敷衍神教么?”说着跳下地来。吴卓义忽道:“圣使,你不是说……”朱孤越咳嗽一声,下马行礼道:“圣使明鉴,老朽并非要当帮主,只是自航突然出帮,前来寻找。弟子们不忿帮主弃他们而去,一时义愤,才乱喊两句,豳风帮自当奉张自航为帮主,并无更改。” 寻香子嘿嘿笑道:“你们不要自作聪明,耽误了神教大事,让你们一个个全家死光!你们屡次出手行刺在先,百般刁难引诱于后,不是要置小帮主死命,便是要使他自行离帮,当我这个圣使是傻子么?”朱孤越跪倒行礼,道:“圣使开恩,容老朽自辩清白。刺客闯入豳风帮,擒走帮主,那是实情,但绝非帮里人指使,如圣使以此见责,朱孤越愿领责罚,还请饶恕帮众守卫不严之罪!”众人一齐跪下磕头,叫道:“请圣使开恩恕罪!” 张自航万万想不到寻香子会替自己出头,教训豳风帮众人,忙道:“寻……圣使,刺客的事情,您是知道的。师祖教我熟悉帮务,全是一番好意,是我自己坚持不住,你可别错怪了他老人家。”寻香子看着张自航,上下打量,摇头晃脑,脸上嘻嘻而笑,如同看到了天下第一大蠢材一样,忽然折扇一收,道:“既然小帮主亲自给你们说情,那这次就原谅了你们。如果下次还有类似事情发生,小心你们狗命!你们小帮主这几天归我了,少来啰嗦!” 寻香子说着,忽然一把揪住张自航肩膀,腾空而起,飞身远去,低声道:“你个笨蛋!窃玉偷香这等机密大事,怎么能明目张胆、大摇大摆地去?你不是会隐身么?为什么不先隐身、再放灵鹊?我今天就要好好教教你,免得你日后再去丢人!”说话间,已翻越两座山头,飞身落下地来。张自航大惊,道:“你又要去骚扰她们?她们在哪里?你把她们怎么样了?” 寻香子微笑不答,忽听一人大声叫道:“好好好!送财童子张自航驾到,大家快押输赢啊——”紧接着人声耸动,无数人吵闹叫嚷,响成一团。 张自航抬眼望去,只见眼前一片山谷,已经用尖削的大木围成寨子,寨子内帐篷林立,篝火星星点点,这时寻香子和自己站在寨中一座五尺高的木台之上,台下熙熙攘攘,竟挤了数千人,老勾刀正在台上来回走动,指挥十几个帮众两下里维持局面,似乎在开一场豪赌。 寻香子嘿嘿一笑道:“小帮主,一会儿可别再丢人现眼的了!我和老勾刀已经定下了赌局,各出三百万钱对赌,大家随押。你不是欠着吴卓义他们十几万钱么?要是你帮我赢了,我给你三十万钱,足够还他们。你看可好?”张自航惊喜交集,道:“你们要赌我什么?”寻香子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赌你能到那边矿洞之下,抬一筐石头出来。” 张自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哈哈大笑道:“这么简单?难道那筐石头有几千斤重,根本抬不动吗?”寻香子嘿嘿一笑,道:“哪里,哪里。那筐石头也就一二十斤,在石头里算是很轻的了。” 老勾刀哈哈大笑道:“小张子,你可别上了这胖子的当。一筐石头是没多重,筐旁边可有东西,正等着你这一百来斤的免费夜宵送上门呐!哈哈哈——”张自航心中一动,忙问道:“洞里面有妖怪么?”老勾刀笑着上前一拍张自航肩膀,道:“我看你这小孩儿也够可怜的,给小红她们折腾得半条命都没了,老实给你说吧。妖怪倒是没有,不过有一只白虎守在那里。啊呦我的妈妈呀,四大神兽唉——刚才这胖子说要进洞降妖,你猜怎么着?进去一眨眼的工夫就连滚带爬逃出来啦!哈哈哈——亏他有脸赌你赢,你又有什么本事赢了?” 寻香子嘿嘿笑道:“小帮主,来来来,别听她的,咱们赢定了,是吧!”说着拉着张自航走到台上一角,离着老勾刀远远的。张自航低声问道:“你是想让我隐身进去?”寻香子低声笑道:“不错!这回很聪明嘛!”张自航大惊,嗫嚅道:“不行!我隐身的时候,只能站着不动,要不就是很慢很慢地挪着走。只要稍微一用力,或者走得快些,就不能隐身了。” 寻香子满脸笑容顿时僵住,双眉一扬,道:“有这事儿?为什么不早说?!”张自航见他目露凶光,似乎要将自己吃了一样,嗫嚅道:“这我怎么知道?”寻香子长吸了一口气,眼珠一转,忽然笑道:“不急,不急,我们出去说。”话音未落,揪住张自航肩膀,两人飞身跳出了寨子。 寻香子上下打量着张自航,道:“小帮主,到这时候了,你可得给我说真话,一个字也不能假喽!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张自航摇头道:“不知道!这里离学宫很近,我常在这附近玩,以前根本没看见过有这么大个寨子。”说着,遥望木寨,只见寨外深坑环绕,寨门吊起,望楼岗哨四布,火把呼呼燃烧。寻香子点点头道:“是啊,是啊,这个寨子是我带豳风帮四千帮众,在这五天之内搭起来的。” 张自航大惊,不知这寻香子为什么调动这么多人,来这荒山野岭搭什么寨子?忍不住问道:“是有妖怪要来袭击学宫么?”寻香子哈哈大笑:“妖怪袭击学宫?亏你想得出来。妖怪要袭击就袭击好了,关我什么事?我是来挖矿的。” 张自航这才回想起寻香子刚刚提到过“矿洞”,忍不住心头一喜,问道:“这里有金矿?!”寻香子摇头道:“金出丽水,玉埋昆山。这一片除了那条小小的篆云溪就没什么像样的水流,怎么会有金矿?!实话告诉你好了,这里的矿脉,藏着世间少有的硝石,特别是两山之隔有一条‘裂天石带’,更是稀有。” 张自航知道硝石可用来提炼□□,城中有一处烟花坊,便有仓库存有硝石,自己小时候去附近玩儿,总是还没靠近仓库,就给人赶得远远的。 寻香子续道:“你可知这硝石价钱如何?我为什么非要挖它?”张自航正猜想寻香子挖矿是财迷心窍、想赚大钱,这话却不便出口,于是道:“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挖它?”寻香子哈哈大笑,一拍张自航肩膀,道:“这硝石如果能练成□□,送至军中,那一两□□便等于一两银子。你们豳风帮最近遇到什么难处没有?你这帮主不会这么快就都忘了吧!” 张自航大惊,叫道:“你……你挖矿是为了帮豳风帮挣钱还神教欠款?”寻香子连连摇头道:“非也!不对!我不是为了豳风帮挖矿,我是在帮你!你不明白?”张自航心中一阵激动,一阵迷茫,嗫嚅道:“你……为什么帮我?我……”寻香子按了按张自航肩膀,道:“张帮主,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对你可是掏心掏肺、仁至义尽。你啊——”说着折扇一摆,摇头而去。 张自航望着火光下寻香子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寻香子根本不是好人,可细细想来,他一开始便饶了自己性命,后来屡次相救,这时更要解自己危难,为什么? 寻香子长叹道:“我寻香子喜欢美女,那没错,你不喜欢么?是个男人就喜欢吧!可我寻香子也喜欢朋友,我看你这人心诚、有担当、也有些本事,我寻香子想交你这个朋友,这世上又有什么能来挡我?”张自航看他一脸傲色,似乎登临绝顶,俯瞰世人皆如蝼蚁,心中自然涌起一股敬佩之情。 寻香子哈哈一笑,道:“这些都不说了——来来来,先给我讲讲你是怎么隐身的,我来帮你想想办法——你这隐身术是咒术?还是气功?是借物?还是附形?”张自航这时忽然觉得和寻香子的距离拉近了一大步,叹息道:“我也不知道。我每次在头上和胸口用力使劲打下去,觉得头晕眼花,也就隐身了。” 寻香子大奇,问道:“什么?难不成你把自己打晕,身体便隐去了?”张自航嗫嚅道:“也没打晕……对了,你说的咒术、气功隐身我是知道的,那借物、附形又是什么?”寻香子连连摇头道:“你这也不知道?咒术便是‘隐身咒’,要不停念动真言;气功便是‘藏灵气’,需要气贯全身,不能散失一点;借物便是借助法宝隐身,这种法宝可欲而不可得,法宝自身便看不见;附形之术则简易些,是附于周遭物体之上,令肉眼不易分辨。你想也知道,附形隐身最易破解,他身虽隐,气犹在,逆运五行即可查知,如同覆射;咒术也不难破,一个人口中念念有词,必然扰动身周气流,耳音特好的常人也能分辨;气功隐身最难练成,要把藏灵气修炼成形已经千难万难,再将藏灵气遍布周身,片刻不能消失,只有大罗真仙才能做到,你想,如果好端端这里露一丝头发、那里有两根汗毛,傻子才不知道你藏在那里!” 张自航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那简直就是搞笑了。”寻香子忽然嘿嘿笑道:“你且先隐身我看,帮你想过解决之道。”张自航砰的一声砸下,身形顿时消失,他迈步显形,道:“就是这样了……”寻香子皱眉思索,忽然道:“有了,你先试试单砸脑袋,或者单砸胸口看看?”张自航依言而试,砰砰砰猛砸几下,左手砸完,又换右手,直砸到眼前昏天黑地,一屁股坐倒在地,身子依旧不能消隐。 寻香子拍手大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小帮主,接下来有件事情我要与你商量。你我十分投缘,不如结成异性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可好?”寻香子这时无论说出什么话来,就算是说立时要取张自航性命,张自航也没有如此惊讶,他一时间张大了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寻香子嘿嘿一笑,道:“唐突,唐突。算了!管他什么狗屁规矩!我寻香子看你这人不错,便传你几招粗浅功夫。我长你几岁,从今而后,你便叫我大哥,我称你一声兄弟吧。”张自航自来不拘小节,看寻香子虽然贪花好色,不是好人,但也是性情中人,更对自己不错,于是哈哈一笑,叫道:“大哥!” 寻香子甚是欢喜,道:“好!兄弟,我已经大约猜到你这宝物是怎么用法。你想,胸口要穴,首推膻中,脑后更是灵台所在,膻中气海,阴气下沉以至丹田,阳气上升而入灵台,你这宝物,估计是逢阳即隐,遇阴则显。这种宝物,应是天帝、魔尊一般神魔所用,你能有此宝,实在是莫大的机缘。”张自航心中一动,想道:“不错,九天玄女,不正与天帝、魔尊类似?”寻香子笑道:“所以这宝物运行之法,便是‘注灵’——你运转灵台阳气,注入宝物,就能隐身了。” 张自航大喜,即刻试着运灵台阳气到左右手中诸穴,但觉丝丝暖气流入指尖,但身体依旧如故。寻香子笑笑地道:“兄弟,不是大哥小瞧了你。你这‘玉灵真气’,只怕是还差得远了。你只需要灵台阳气注入,为什么还要猛击胸口?那是你自身灵气不足,才需要从膻中借气。可是膻中气海内阴阳混淆,故而你所借灵气阴气甚重,稍有运力或奔跑,就不能隐身了。” 张自航长叹一声,道:“大哥说的是。都是我过去太不用功。”寻香子哈哈大笑,道:“非也,非也。你这法宝十分神奇,估计所需灵气不多,在你体内的灵气耗尽、需要重培之前,隐身一盏茶的时间不成问题。现下仔细教你也已经来不及了,你站好,我用‘泰息功’打通你身周大穴,分给你一分泰息真气,你便隐身一炷香时间也尽够了。” 寻香子说着,忽然一指点在张自航额头神庭穴上,一道金光直射而入,张自航只觉得一股暖流瞬间沿着身体正中直下丹田,如垂直线,紧接着暖流从线上四溢而出,转眼游遍全身,寻香子断喝一声,一掌推出,一股昂然绿气直击张自航胸口正中膻中穴上,转眼消失。张自航忽然觉得一股勃勃生气流转全身,整个人精神大振,好像每个毛孔都透出无穷力气来。 寻香子正要进一步解说,望楼上老勾刀忽然叫起来:“喂——你们两个跑那么远干什么——不准出老千——就算他跑了,也算你输——”寻香子一拍张自航肩膀,道:“可以啦!走吧!”说着,拉张自航飞身回了寨子。 张自航看台下数千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心里惴惴不安,问道:“大哥,要是我一会儿不能隐身,你输了赌注,那可怎么办?”寻香子嘿嘿一笑道:“亲兄弟明算账,你要不能隐身,那就是你要害大哥!大哥也不计较,只是这三百万赌本,就算你欠我一半,一百五十万好了!”张自航想不到转眼间又可能背上一百五十万欠债,但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挣钱岂有不担风险的,于是哈哈一笑,道:“也好。” 这时老勾刀大吼一声:“开门——”一阵轰隆隆声响,众人推着一块大石慢慢移开,山壁上露出一个深洞来,洞里四处墙壁插着松油火把,照得一片明晃晃亮眼。老勾刀道:“请童子入局送财,小张子,你这就去吧——”话音一落,场上顿时一阵山呼海啸,加油声和嘘声响彻山谷。 张自航哈哈大笑,拱手做个四方揖,昂然走进洞去,心想:“要是不能隐身,那就还是老规矩,慢慢来。反正他们也没规定要用时多久,等那白虎神兽饿了自行出去觅食,我再搬筐出来也不晚嘛!” 张自航刚想着隐身,忽然就觉得体内气流涌动,一股莫名其妙的吸引之力从右手拇指指尖传来,张自航稍送气至灵台,顿时一股暖气流动而去,忽听身后众人齐声惊呼,张自航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隐身成功。 张自航精神大振,一路沿矿洞而下,竟然越走越低,想来已经深入地底,走了约一炷香时间,忽然前面洞内转暗,凝神看去,只见幽深黑暗的洞内,隐隐约约,有一团白影正伏地而卧,应该就是神兽白虎了。 这时张自航就觉体内阳气垂尽,遍体生寒,忙隐身洞壁凹处,忽然间,一股阴气从丹田油然升起,直奔右手拇指指尖流去,不等张自航运功调息,已飞一般蹿入指尖。张自航大惊,不知这时阴气注入那玄隐珠,到底有何效果,看自己身体一无异状,忍不住往周围看去,忽然间眼前无数灵盘飞舞,一片片黑气升腾,张自航吓得魂飞天外,急忙四下看时,一眼扫过洞内,忽然间一声惊呼,只见洞里那白影忽明忽暗,忽大忽小,仔细看时,一忽儿是虎,一忽儿变小像猫,转眼间变成一只山羊,一会儿又变成一只白兔,片刻间又变成一只小狗,这小狗远远瞧来,竟像极了云舒、云瑶所养的那只。 张自航暗叫不好:“我这次用玄隐珠太久,竟然产生了幻觉,以后可千千万万,不能再用这么久了!”张自航想着,急忙盘膝坐地,闭目凝神,吐纳聚灵。正觉体内灵气渐渐恢复,忽然听到洞里擦的一声轻响,张自航睁眼一看,只见那只白虎已经坐地而起,瞪起一双如铃铛般大小的虎目,直勾勾望着洞外,想来是自己那声惊呼吵醒了它。 张自航生性跳脱爱动,吐纳运气本来就不是长项,这时见那白虎猛恶,一颗心扑通直跳,忽然想起老勾刀说自己是一百来斤的免费送餐,忍不住额头冷汗直冒,一时间气息不畅,就要咳嗽,急忙用手捂住,可喉头还是发出呜咽声来。 忽听一声震耳欲聋的狂吼,通通声里,那白虎如一道闪电般扑向张自航藏身之处,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来。张自航大叫一声,惊惶之下,猛在头顶和心口奋力一击,顿时身形隐没,只见匕首一般的一口虎牙从眼前对穿而过,那白虎一口咬在空处,牙齿相击,疼痛异常,立刻趴倒在地,张口摇头,呼哧吐气。 张自航看那白虎身长六丈,体阔几乎有两人宽,身子站起时顶着矿洞顶,足有一人多高,这时就趴在自己眼前,身上每一根毛发都看得清清楚楚,只吓得一颗心砰砰直跳,脚下慢慢挪动,走进洞内暗处,见一块石笋竖立,正好藏身,急忙躲在后面。 这时忽听一阵呜呜之声传来,似乎是小狗哀鸣,声音凄切。张自航大了胆子探头一看,忽然间“咦”的一声叫,只见那白虎竟然消失不见,一只小白狗趴在白虎所卧之处,正用两只前爪捂住嘴巴,呜呜吠叫。 张自航呆了一会儿,见四下里毫无动静,慢慢走上来,轻抚狗毛,那小狗抬头看了张自航一眼,眼珠骨碌碌转动,又呜呜两声,张自航大了胆子抱起它来,只觉入手轻柔,抚摸细看时,只见小狗嘴角有一丝鲜血流出,竟然有伤,再细看小狗脸上,忽然间发现有一片狗毛色泽稍暗,竟微微透出胭脂红色,张自航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看来这只小狗,毫无疑问就是云舒、云瑶所养的那只。 就在这时,忽听一阵脚步声响,云瑶的声音叫道:“五宛!五宛!快点出来,我们走啦!”张自航心头大震,想不到云舒、云瑶竟会出现在这矿洞之中,一时间什么也顾不得了,两步奔出,扑通跪倒在地,磕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请你一定要原谅我啊!” 就听对面一声惊叫,云瑶跳出数步,问道:“你是谁?这是干什么?!” 正是:指点错中错,欲成缘外缘。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章 十八、行善存孤老劈天走剑神 诗曰:谁作芳心解语花,红颜一笑弄杀伐。珠结细索千千意,剑气冲霄卧酒家。 上回书说到:张自航听到云瑶叫声,微微抬头看时,眼前竟只有她一人,云舒却没有跟来。张自航惊叫道:“云舒呢?她没跟你在一起?”云瑶不答,忽然一步上来,劈头将小狗从张自航怀里夺走,道:“你是谁?为什么抱着我们家五宛?”忽然啪地一声拍在小狗头上,嗔道:“你这个小笨蛋!都说你通灵,怎么能让生人抱你?”五宛吓了一跳,扭头瞪着乌溜溜的两个小圆眼看着云瑶,似乎不知道为什么被打。 张自航满脸通红,嗫嚅道:“我……你……我是那天……不……我叫张自航,是……”云瑶看他吞吞吐吐,模样痴呆,忽然间眼珠一转,道:“啊!我知道了!你喜欢我师姐,对不对?”张自航一呆,一时间浑身发烧,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云瑶嘿嘿一笑,道:“做错了事情,得罪我师姐了,对不对?”张自航这才回过神来,忙道:“是啊!也要跟姑娘道歉呢!请姑娘原谅——”说着磕头行礼,心中暗想,那晚坠星泉后小丘上,云瑶一定没记住自己长相,但不管怎样,能得到她原谅,心里总算能轻松一些。 云瑶哈哈一笑,道:“起来,起来!我最不喜欢人家跟我磕头。弄得我感觉很老了似的。不管你干过什么,我都原谅你啦!哈哈——”张自航连声道谢,站起身来,一时间手足无措,他深吸了一口气,精神稍振,就听云瑶嘻嘻笑道:“你可倒霉了,知不知道?我师姐平时从来不跟人生气的,可是你真要招惹了她生气了,那她非记恨你一辈子不可。你还想跟我师姐和好吗?那你可要好好求求我喽——” 张自航忙道:“我该怎么办?”云瑶眯起一只眼,右手食指轻轻点向张自航,嘻嘻笑道:“要我指点你啊,那可是要收费的哦——不过这是第一次,就免费赠送好了,以后可不行。我偷偷告诉你,你可不能跟任何人说!”张自航连连点头答应。云瑶续道:“你见到我师姐,她肯定不想理你,扭头就走。这时候你就从后面扑上去,一把抱住她腰,然后苦苦恳求,不管她是扭、是踢、是打、是骂,你一定不能松手。我师姐最喜欢人从后面抱住她腰啦。这可是秘密,你千千万万不能告诉任何人,你能保证吗?” 张自航看云瑶模样神神秘秘,一片小女儿情态,哈哈一笑道:“好!就听你的,要不然我们拉勾?”云瑶嘿嘿冷笑道:“拉勾上吊?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啦。反正告诉你了,要怎么做全看你的喽?”说着,忽然哼起了小调,抱着五宛进了洞去,叹了口气,道:“师姐也真是的,这么一大筐石头,非得要我搬出去么?好累人啊。” 张自航一直默默跟在云瑶身后,一时间心乱如麻,只想:“从后面扑上去抱住她,她喜欢这样?这……算了,反正不知道怎么办,就听她说的好了。”这时只有跟在云瑶身后,才觉得心下稍安。 云瑶说着,忽然放下五宛,嘿地一声叫,双手提起了竹筐,转身就往洞外走。 张自航忽然醒悟,惊叫道:“快放下!这是赌注,不能搬走!”云瑶嘻嘻笑道:“赌注?你们赌这筐石头?怎么赌法?”张自航叹气道:“他们赌我能不能把这筐石头搬到上面。如果我输了,要赔人一百五十万钱呐!上次你们拿走宝剑,我就要赔三十几万钱,家里房子都卖了,现在我还欠人十几万。你可千万不能把这筐石头拿走!” 云瑶奇道:“拿走宝剑?啊?!你是说岱上学宫那批剑呐,那全都是假的!上面印着我们蓬山剑门的标记,可是材料都是普通不过的凡铁,撑破天一把剑值个一百钱,总算起来,也不过二万,你们学宫让你赔三十几万啊,啧啧啧,简直是开黑店啦!”张自航大惊失色,道:“什么?!不可能!不可能!”云瑶嘿嘿笑道:“要不这样,你去篆云溪水源头,那里有个蝴蝶谷,那二百来把剑都变成了蝴蝶,跟蝴蝶谷千千万万的蝴蝶飞来飞去呢!你去把它们都捉起来,变回铁剑还给他们,不就行了?!” 张自航只觉天旋地转,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掉进了一个极大的陷阱之中,陷阱里迷雾重重、机关密布,更有无数可怕的敌人潜伏在暗处,随时准备给自己致命一击。 云瑶忽然叹了口气,嘻嘻笑道:“想不到你这么可怜!对了,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张自航,对不对?张开风帆,自己航行,记住啦!既然你这么可怜,这筐石头还给你好了。你搬出去,也许还能赢些钱,那就把你的欠债还上了。你可千万别找我要债——那些蝴蝶都是师姐变的,我可没那本事,你要找就找她好啦。” 张自航接过竹筐,忽然觉得筐子有千斤重,急忙用力抬住,长吸了一口气,想道:“想要害我,可没那么容易!不管他是谁,我只直道、正道行去,他又能把我怎么样?哈哈哈——这筐石头抬上去,赢了赌局,我不就能还上欠款,从此逍遥自在去也——” 想到这里,张自航心情霍然开朗,提起竹筐,跟在云瑶身后,一路出矿洞去。云瑶哼着山间小调,抱着五宛,一蹦一跳来到洞口附近,忽然身形隐没,消失不见。 张自航心下一阵怅然若失,就听洞外一声惊呼:“出来啦!搬出来啦——”一声呼喊过后,忽然震天响的声音铺天盖地袭来,众人欢叫、哀号、破口大骂、喜极而泣,乱成一团。 寻香子哈哈大笑着上前接过竹筐,走上高台,道:“押赢的兄弟们,今天都发大财啦——押输的兄弟们,也别垂头丧气,赌神大爷今天照顾我们,那是没法子啊。明日我请客,让城里‘醉仙楼’的厨子送一千坛好酒、一万只肥鸡来,咱们兄弟痛饮一番,不醉不归啊!”话音未落,场下欢呼声、口哨声、叫好声已经响成一片。 张自航想到能还上欠款,心中大喜,看着周围都是喜气,几乎每个人、每根木头、每只火把、每个帐篷,甚至每块石头、每颗小草,都从心底发出光来。 众人正要散去,忽然间人群中有人叫道:“这小孩儿一看就是个笨蛋,怎么能从神兽白虎口中抢下竹筐来?肯定是出老千啦!矿坑里到处都有竹筐,山里头到处都是矿石,他一定是挖了些矿石随手装了一筐来骗我们!” 张自航闻声大惊,虽然那声音尽量压低、故作老态,但毫无疑问,一听就知道是云瑶说话。张自航循声望去,只见人潮如海,却瞧不见云瑶踪迹。 云瑶一声叫过,顿时就有几十人跟着叫道:“就是!要查验一下!”“不能让他们出老千骗人!”“骗子!是我们赢了,还钱来!”片刻间木寨里已经炸了锅,众人熙攘,眼见就是一场大乱。 老勾刀大声叫道:“不要急!我有办法查!这可是咱们连挖了四天才挖出来的第一筐矿石!所以我巡查检验的时候,为了试试它够不够硬,曾经用这勾魂刀划过一块。我当时连砍十八刀,那块矿石上便有纵横各九道刀痕。我这勾魂刀齿痕天下独有,绝对做不了假。如果找到了,那就是他们赢。如果找不到,嘿嘿,那就是他们出老千,我们赢啦——” 老勾刀话音未落,她手下帮众已经把竹筐倒翻,三四百块矿石骨碌碌四下滚出,十几人七手八脚,片刻就验完了,哪里又有那块石头? 老勾刀嘿嘿冷笑道:“好啊——我说你们两个在外面鬼鬼祟祟商量什么?这下演砸了吧?!兄弟们,咱们赢啦,把花红全部抬走!”寻香子大怒,吼道:“扯淡!谁知道你们这竹筐里原先到底有没有这块石头?你这点雕虫小技,想要骗谁?兄弟们,管他是这筐也好,还是那筐也罢,按说好的抬出来就是赢啦,收花红啊——” 两人这样一叫,顿时如同引爆了两颗炸弹一般,三四千人分作两拨互殴起来,转眼间打得声震山谷、血肉横飞。 张自航连连后退,忽然耳边一个声音嘻嘻笑道:“我厉害吧!偷偷拿了两块石头,就引得他们几千人打架!嘿嘿嘿——有趣啊、有趣!”正是云瑶说话,张自航循声望去,忽然空处飞出一物,正抛在自己胸口,急忙接过入手,不用细看,摸纹路已知道是那块标有记号的矿石。就听云瑶嘻嘻发笑,不知到哪儿去了。 这时忽听一声长啸,寻香子跃上半空,轻挥长袖,地面一阵猛烈震动,众人脚下石缝间的青草苔花忽然间伸展长大,枝叶盘曲,把数千人尽数捆得不能动弹。 寻香子制服众人,飞身落地,朗声道:“大家且慢!我有办法能分出实情——我们两边各派人进矿洞去查看,如果那白虎还在,竹筐却不在了,那一定是我们赢了;如果白虎在而竹筐也在,那就是老勾刀赢了。是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均不做声,大部分觉得这法子可行,少数虽有异议,但畏惧寻香子威势,也不敢出声。老勾刀这时双刀已失,更被寻香子一股寒气冰住,无法动弹,嘴里却不饶人,叫道:“那要是白虎不在呢?要是看不清楚呢?”寻香子大笑道:“白虎不在,那就是被张自航打跑了嘛,自然是我们赢了!要是看不清楚就算作平手,两下作罢!这总行了吧!”老勾刀叫道:“行行行!你横,你头大,都听你的!放开我,我跟你去看——” 寻香子笑着放了老勾刀和被困帮众,二人点起十余人进洞,一会儿工夫,忽然洞里轰隆一声巨响,一阵地动山摇,如同发生了地震一般。众人正惊诧间,十几人钻出洞来,寻香子大声道:“白虎拦路,离开竹筐太远,看不清楚,赌局作罢!大家散了吧,本钱随后跟今天工钱一起发——”众人齐声埋怨,轰然散去。 张自航快步上前,问道:“怎么了?洞里刚才好像地震了一样?”寻香子一笑道:“不要紧,是我引爆坑道,埋了那白虎。我们改道再挖就是了。”张自航大惊,暗想:“要尽快告知云舒,让她想办法搭救五宛。”于是告辞而去,一时在山野间漫步,想要找到云舒、云瑶两个,来来去去,却总是没有一点线索。 天色渐亮之际,张自航行走间就听山下路上传来一阵女子笑声,急忙看时,薄雾轻飘,两架马车一前一后,往西山村方向行去,车篷遮掩,也不知道什么人坐在车上。张自航听那女子笑声轻快,更好像不止一人,只怕便是云舒、云瑶两个,急忙匆匆下山,追赶而去。 那两辆马车却一路直奔,进了西山村。一会儿工夫,就听前面人声熙攘,热闹非凡。张自航暗自惊奇:“西山村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余下一些老弱病残,也都在躲妖怪,怎么这么多人聚在一起?” 张自航急忙跑进村子,忽然间眼前一亮,只见村头广场上挤满了人,粗看不下一百,细看时却都是些老弱妇孺,不是白发苍苍,就是总角垂髫,也有些孕妇挺着大肚子,慢慢而行。众人却都十分高兴,欢声笑语不断传来,离开十几步远就听得清清楚楚。 只见两个身形妙曼的白衣少女在人群中往来穿梭,从两辆马车上取下书简、米面、玩具等物,递给众人。张自航走近时,一个白衣少女正拿起一架风车,递给一个三四岁的女孩,那女孩眼中满是艳羡的目光,接过风车,呼地吹了口气,那风车便呼啦啦转了起来。白衣少女笑道:“二丫,这就是你上次要我给你带的风车了,好玩吗?”二丫拍手欢跳,叫道:“小风车,转啊转,五颜六色真好看……” 张自航一听那少女说话声音,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掉头就要悄悄溜走,忽听那少女道:“咦?这不是张帮主么?张帮主驾临荒村,不知有何要事?”张自航一脸尴尬地回过身来,嗫嚅道:“若……若秋姑娘……你好……你好!我……” 这时忽然脚步声响,另一个少女走上前来,将一个镶珠坠玉、编织得极其精美的中国结塞在张自航手中,张自航一呆,忙道:“我不是这村里人,你不用给我……”抬头看时,只见那少女与若秋样貌神似,只是身形略幼小些,脸色微红,多了三分腼腆温柔。 那少女一笑道:“既是给了你,你就拿着好了……”若秋忽然咯咯笑道:“这是我妹妹若帆,她全是一番好意,张帮主还请收下吧!”说话间,又有几个小孩缠住了若帆要糖吃,若帆引他们去车上取糖,冲着张自航宛然一笑,飘飘而去。 张自航心中一动,忽然想道:“这若帆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反复思索,却是毫无头绪。若秋忽然道:“张帮主,我车里有两袋米面,有些沉重,是要送到村子另一头去的,你可以帮我拿一下吗?”张自航回过神来,急忙点头,心想:“我这不是没来由胡思乱想嘛?她是若秋的妹妹,姐妹俩样貌相似,我觉得见过若帆,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暗想自己最近总爱胡思乱想,这毛病可需要改改。 张自航想着,就跟着若秋上车提了一袋米、一袋面,只觉袋子不大,入手也不怎么沉重,但想若秋这样娇却却的姑娘家,搬着重物的确不雅,于是也就提了,跟着若秋一路送去。 张自航问若秋为什么要来这偏僻山村送这些物品,若秋笑道:“我和妹妹自幼父母双亡,全靠山里乡亲们接济长大。自小我们就许下心愿,只要我姐妹一天有命,就要帮他们一天。所以我们每天都要赶车来附近村子,今日该是到西山村了。” 张自航心中一直对若秋略有不满,这时一股敬服之心油然而生,叹息道:“万万想不到姑娘竟是这样令人敬佩!我张自航和你姐妹相比,那真是惭愧,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啊!”若秋笑道:“张帮主何出此言?他日你掌管豳风帮,手下数万帮众,为这泰山城百姓做点好事,那还不是举手之劳?我们姐妹,是万万比不了的。”张自航心头一动,暗想:“是啊!我总想着逃避,其实既然接了帮主之位,好好打理豳风帮,让他们从一群祸害,转而为父老乡亲们做些好事,岂不是好?” 张自航想着,二人已经到了地方,原来是一户七老八十的夫妻,妻子卧床不能起身,丈夫颤颤巍巍勉强能走,二人见了若秋,都是千恩万谢,老泪纵横。 这时忽听一阵马蹄声响,两匹马沿着村路飞奔而来。张自航听到马蹄声便头皮发麻,只听一人高声叫道:“乡亲们,有救啦!蓬山仙人亲自进村降妖!大家都有救啦!”听声音正是穆孤城。 张自航心头一震,想道:“蓬山仙人?是云舒她们吗?啊!对了!一定是她听说村子遇到妖怪,所以降妖来了!可是妖怪那么大、那么厉害,她能行吗?”忽然又为云舒两个担心起来。若秋嘻嘻笑道:“蓬山仙人哎?张帮主,我们赶紧去瞧瞧吧。” 二人一路来到村头,只见两匹马已经拴在树下,村里老幼妇孺已经把穆孤城围在广场中央,穆孤城朗声道:“大家不用再怕啦!这位蓬山仙人,道法精深,天下无双。想当年小老儿在京城擒拿淫贼寻香子,有幸遇到这位仙人。不怕大家笑话,那寻香子可是惹得整个泰一神教从上到下鸡犬不宁,大家越是要捉他,越是捉不到,时候一长,不知道多少高手都折在那淫贼手下。眼看着就要天子震怒,不知多少人要人头落地、家破人亡。多亏这位仙人出手,只一招,一招啊,就打得那淫贼落荒而逃,从此再没敢在京城现身!不是老朽卖关子,而是这位仙人不许老朽提他的名字。他老人家不慕这浮世虚名,专为大家降妖!老朽在这里替大伙多谢这位仙人啦!”说着跪倒在地,磕头拜谢。 众人一起跪倒磕头,只剩下若秋、若帆两个远远站着,张自航凝神看去,忽然大喜,只见那已遇到三次的大汉正倚在一颗大柳树下,手里抱着个酒缸,醉眼朦胧,直勾勾看着众人。 穆孤城躬身行礼道:“仙人,还请开坛捉妖吧!”大汉晃晃悠悠站起身来,脚下一个踉跄,跌出三步,哈哈笑道:“好!待我看来!”说着四下望去,众人只见他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摇摇晃晃,好像醉鬼什么都看不见一样,忽听大汉大声道:“有妖!好妖!妖怪听好!你们千年道行,修身不易,速速退去,免你们一死!” 话音未落,忽然砰的一声,大汉一头栽倒在地,转眼间竟呼呼睡去,身下酒坛跌得粉碎,酒水混着泥土,沾了大汉一身。众人有梁孤震降妖先例在前,早已经四下宣讲的人尽皆知,这时忍不住哄堂大笑,纷纷起身。 穆孤城忙道:“仙人!仙人!不要睡!要降妖呐!”张自航心里怜惜那大汉,急忙上前扶他坐起身来,大汉忽然断喝一声,抬手叫道:“剑来!” 众人见他右手高举向天,不由得全部抬头向天空望去,只见万里无云,连飞鸟也没有一只。于是众人嬉笑而去,只留下穆孤城、张自航和那大汉三人。穆孤城叹了口气,道:“仙人醉了。想当年那可是天下无敌。手执那把虬云剑,杀遍仇寇、败尽英雄。就连神教教主五利将军也输在他剑下。那可真是天下震服、神州无二。这……” 话音未落,就听砰的一声,大汉手中忽然飞来一把长剑,只见长剑周身青光耀眼,剑气冲霄,令人一望之下便即胆寒。大汉大叫一声,忽然扑地摔倒,又呼呼大睡起来。 正是:未灭山中怪,先成不醒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章 十九、虚空天地裂幻梦显真如 诗曰:刺破云天一剑长,青锋尽做眼前光。红颜相伴游春圃,点破迷楼梦里藏。 上回书说到:眼见大汉招来神剑,但未及除妖便醉倒在地,穆孤城摇头叹息道:“看来非要寻些解酒的药草来,先让仙人醒酒,才能再来除妖。”说着四下观望,迈步而去,却留下张自航和大汉二人。眼见穆孤城走远不见,张自航怀中大汉却鼾声如雷,摇晃不醒。 这时忽然一股狂风卷地而起,吹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半空中一阵鬼哭狼嚎,张自航伸手遮住风沙看时,只见那狂风化作无数龙卷,荡进西山村去,直卷得村人随风飞起,铁匠老王一家俱在空中,老王狂呼道:“小张兄弟,救命啊,救命——”转眼便被狂风卷走了。 张自航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怀中一空,那大汉已仗剑而起,脚步踉跄,身形摇晃,挥舞手中长剑,临风放歌道:“长剑举兮——浩气生,长剑劈兮——山岳平,长剑挑兮——担日月,长剑刺兮——裂虚空。”他手中剑势也与歌诀相应,但见长剑举、劈、挑、刺,一剑之出,必定青光四布,风雷之声随之大作。最后一剑刺出,更是咔啦啦一阵崩裂声响,眼前赫然现出一个洞来。那洞约丈许见方,洞边裂隙中射出七彩光焰,好像眼前情景是映在镜中,忽然有人投石砸破镜子,便显出镜子后的景象来。 只见洞里有一座大宅依山而建,一眼望去,云蒸霞蔚、屋宇层叠、构建精雅。大汉嗖的一声跃进洞去,那洞随即收缩起来。张自航急忙跟进洞去,只听脑后呼的一声,那洞转眼消失,张自航忽然脚下一绊,扑通一声,摔趴在地上,忙起身看时,只见那大汉俯卧在地,又呼呼大睡起来。张自航忍不住嘟囔道:“这一会儿清醒一会儿醉倒,倒好像是故意装醉。”说着站起身来,抬眼看去,只见一座朱门黑瓦的大宅矗立眼前,与洞中所见一模一样。 这时忽然天空乌云滚滚,一团黑风从大宅所在山后涌来,远远听着半空里人声惊叫,依稀有铁匠老王的大嗓门在内。转眼黑风刮到大宅远端一座高楼之上,竟不再向前,围着高楼团团旋转,慢慢息止。四下渐渐安静,显然黑风已将一众西山村人卷进了高楼中去。 忽然吱嘎一声,大宅红门大开,一股脑涌出四个红衣少女,一个个手持长剑,剑身也是一片血红。四人出门也不答话,当先两个少女左右一让,后面两个少女当空跃起,四人排成一个弧形剑阵,忽然齐声轻叱,四道血红色的剑光激射而出,剑光交叉相击,顿时二化四、四化八……一片红光交织成一张毫无规则的剑网,径直扑向张自航二人。 张自航若再隐身躲避,身后大汉必将被剑网大卸八块,回身去拉大汉一起隐身却又势所不及,眼见剑网就要将二人一起杀死,忽然一片青光冲天而起,化作一道屏障,当啷啷一阵脆响,剑网碰上青屏,撞得粉碎。 张自航定睛一看,正是云舒、云瑶两个挡在身前,二人各自手持长剑,云舒长剑轻挥,将青屏隐去。四个红衣少女一击不中,半空中两个少女飞身落地,却是一前一后,左右两个少女身形不动,四人剑光闪烁,二化四、四化八,又要织出一张剑网来。云舒身形一晃,已迈步站在四人正中,四个少女齐声惊叫,剑网顿时散去。 原来四人中心正是阵法的阵眼所在,这时如果四人再出剑攻击,剑光去处必有自己同伴,再编织剑网出来,势必要伤及自身了。云舒还剑入鞘,单掌当胸,升起一道青光护体,忽然青光大涨,飞出无数光点,如雨如露,四散横飞,光点击在四个红衣少女身上,四人顿时周身冒起白烟,连连倒退,坐倒在地。转眼白烟散去,只听吱吱几声,四件红衣散落在地,却有四只火红的小狐狸钻出红衣,飞一般窜进四面草丛中去。 张自航之前总见云舒赋诗作歌,一副娇却却女儿情态,想不到她一招之间便破了对手剑阵、击倒四女,功法之高,竟似不输于寻香子,一时间敬佩之心油然而生,转眼间由敬生惊,由惊生愧,由愧生叹,心中五味杂陈,只呆望着云舒出神。 云瑶惊叫一声,蹦跳上前,拉住云舒双手,道:“师姐,你又能使‘点露心决’啦!你封印神龙的伤全好了吗?也太快了吧!”云舒轻轻摇头,道:“也没全好。洛水龙神是黄帝坐骑,不死不灭,功力超卓。我断了师父的‘玉水冰心剑’,释出剑中雪地冰天神力,列七星困龙阵阻止神龙,大耗真元,哪会好这么快?”云瑶趁云舒说话之际,冲着张自航连使眼色,手指轻勾,要张自航上前来。 张自航迷茫之中看到云瑶招呼,望了一眼云舒白衣飘飘的身影,忽然间心醉神驰,鬼使神差抢上几步,扑通跪倒,双臂前伸,猛一下抱在云舒腰间,只觉入手腰肢纤滑、柔若无骨,正要张口道歉,忽然间双手一滑而空,肩头一股大力袭来,顿时身子后仰,跌倒在地。 铮的一声响,云舒拔剑在手,剑尖青光闪烁,指在张自航眼前,张自航只见眼前一片青光摇晃,显然是云舒执剑不稳,忽然间觉得整个人好像掉进了无底洞中,不停下坠、下坠、再下坠。这一刻其实不过转瞬之间,但在张自航心中,却好像已经过了一千年、一万年。 又是铮的一响,云舒收剑入鞘,衣袖一挥,转身消失在大宅朱门之内。云瑶低声哈哈拍手大笑,走上前来,蹦蹦跳跳地道:“张自航!恭喜!恭喜!普天下所有男人之中,你是第一个抱到我师姐的!哎呀呀!你该好好想想,到底怎么谢我啊——哈哈哈——” 云瑶低声哈哈笑着,蹦跳着蹿进门去,叫道:“师姐!师姐!你跑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啊——”紧接着脚步声响,去得远了。 张自航的眼前好像全是云舒的剑光在晃,心底一个声音大叫道:“我干了什么?到底干了什么?!”忽然只觉得大错铸成、羞愧无地,忍不住举起手来,猛锤自己脑袋,头上一阵剧痛,羞愧之情才得稍减。 忽听一个少女嘻嘻笑道:“这真是:未语相逢忽揽腰,多情却为无情恼。小哥哥,你是嫌自己头太硬,要敲个洞出来么?”说着,伸手拉了张自航起来。 张自航见那少女正是若帆,顿时羞得满面飞红,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错了,唉!全错了!”若帆嘻嘻笑道:“小哥哥,你可不要垂头丧气的。你想,白衣姐姐那一剑,为什么没刺下来?”张自航一呆,道:“为什么……那是她性子慈祥平和,不愿伤人。”若帆笑道:“要真是性子平和,骂你两句也就是了,为什么要拔剑?”张自航道:“或许以为是敌人偷袭。”若帆哈哈一笑,道:“那好,我且去问一问那位姐姐,她为什么不来刺你?”说着,迈步进门而去。 张自航急忙追上去,道:“不要——不要——你别去问她。”若帆嘻嘻笑道:“为什么不去问她?你以后想怎么样?再也不见她了么?”张自航一呆,嗫嚅道:“以后再也不见她了?”一时间心下怅然若失。若帆嬉笑道:“是啊!你还要见她,那自然是要说清楚的。” 二人说着,已经转过照壁,穿过前堂,来到院中,这时左右两边各有门廊,若秋想也不想,右转而去,来到一片群花盛放的花圃中,忽然迈入花丛,四下寻找起来。 张自航这才醒悟已经进入大宅,想那黑风卷西山村村民至此,十之八九这里便是妖怪老巢,一定危机四伏,忙叫道:“若帆小心,这里是妖怪老巢!到处都有危险!你快出去吧!”若帆笑道:“有妖怪你保护我啊。那位白衣姐姐已经进去了,你就不担心么?”说着弯下腰去,摘了一朵紫色小花,嗅着走出花丛来。张自航想不到她这时还有心思摘花,真是小孩子脾气,长叹一声,道:“她功力很高的,我担心又有什么用?” 若帆咯咯笑道:“她们一定是奔着后面高楼去了,听说楼里面到处都是机关陷阱,不管功力多高,只要一不小心掉进去了,那就永远也出不来啦!”说着,将手里紫花别在张自航胸前。张自航大惊,皱眉道:“真的?!那我赶紧过去,你自己出门去吧!”若帆一把拽住张自航,道:“你就这么冲进去?遇到妖怪拦你怎么办?”张自航一呆,想那西山村内田间脚印、井里迷阵、坟上鬼风,这妖怪道法高深,梁孤震也不是对手,自己怎么能行? 若帆忽然嘻嘻笑着,从袖间取出一把青光闪闪的长剑来,张自航一呆,道:“这是那大汉的剑,你怎么拿了来?”若帆笑嘻嘻把剑塞在张自航手中,道:“这剑降妖除魔,妖怪看了都害怕,你拿着它去救人,想来剑主人也不会怪你。” 张自航哈哈一笑,接过长剑,只觉入手一沉,这剑掂着竟有二十来斤重,极不趁手。张自航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迈步向前就走。只听身后脚步声响,若秋一路跟来,叫道:“小哥哥别走,我害怕。我得跟着你去。” 张自航正要劝解,忽听四下里齐声呼喝,急忙看时,迎面却是一片荷塘,荷塘里立着一座小亭,石板桥穿亭而过,直通对岸,四个绿衣少女已守在亭中,一个个手持绿色长鞭,显然除了闯过亭子,别无它路向前。 张自航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四个绿衣少女身形转动,扑通几声,都跳进荷塘中不见了。张自航大惊,道:“她们干什么?!”若帆嘻嘻笑道:“可能她们都是妖怪,怕这把剑!咱们快走!”说着当先穿亭而去。张自航一呆,竟然来不及阻止,若帆已经一路到了对岸。 若帆回身招手,张自航只能跟了过去。接下来又经过一处大厅、一处书房,分别有四个紫衣少女和蓝衣少女把守,可是这八人均是一照面随即遁去。张自航精神大振,只觉得有宝剑在手,再无难事,于是大了胆子,一路闯到高楼下来。 二人来到楼下一看,只见楼高六层,每层都有重角飞檐、风铃栏杆,迎门牌匾上写着“阙里迷楼”四字,这时楼门大开,看来云舒、云瑶两个已经闯进楼去。 张自航提起长剑,抢先进门,只见门内是一间小厅,有门通向里面,急忙迈步进门,刚跨过门槛,就听身后一阵轰隆隆声响,急忙回头看时,身后屋子忽然一块块如木板碎裂,墙壁、地板一齐旋转起来,转眼屋门消失,刚刚进来的门户竟然已经变成一片墙壁。若帆道:“小哥哥,这楼里机关好像是会转的,出入口已经转走了。没法子,咱们先向别处找找吧。” 张自航四下打量小厅,只见厅内一边摆着一张床铺,另一边一张圆桌旁摆着两个圆凳,桌上放着清茶点心。张自航又探头看另一间小厅时,居然也是一模一样。张自航四下查探,甚至将桌椅床几都抬起来看,却是一无异状。无奈之下,只能跨步进入下一小厅,哪知二人刚刚离开的小厅立刻如先前一般消失,前面却又冒出一间一模一样的小厅来。 张自航哈哈大笑,道:“看来这里主人是要我们困了就睡,饿了就吃。但就不让出去。”虽然这样说,心下仍有不甘,在屋里地板上划了一剑,留做记号,又闯入下一间厅里。就这样一连闯了四五百间小厅,却总是没有出路,连地板上的记号也不曾重复一次。 终于二人又来到一座小厅中时,若帆打了个哈欠,道:“小哥哥,看来一时半会出不去了。我好困,要睡了。”说着坐倒床头,脱了鞋,倒在枕上,便即沉沉睡去。张自航喊了几声,若帆始终沉睡不醒,一时间也觉得身心疲惫,想来从昨夜在西山村遇妖算起,已有两日没有休息,于是来到另一间小厅,躺在床上,本想休息片刻,不料两眼一闭,就睡着了。 张自航睡梦之中,忽然觉得有人躺在身边,依稀觉得竟是云舒,急忙看时,一个软玉温香的身子抱住了自己,却是若帆,张自航心中一荡,便把若帆紧紧搂在怀中。正觉得□□焚身之际,忽然脑中一阵清醒,张口大叫道:“若帆!住手!不要!”张自航一声叫喊,随即半坐起来,急忙睁眼看时,却是南柯一梦。只见对面厅里,若帆坐在圆桌旁,嘴里叼着一只蜜饯,手中提着茶壶,却向自己看来。 张自航一颗心砰砰直跳,急忙低头不看,就听若帆含含糊糊地问道:“为什么叫我?是梦见我了吗?我在干什么?”说着,就向张自航走来。张自航听到若帆的脚步声,看见她裙摆微微飘摇,一阵脸红耳热,抬起手里,噼啪两个响亮的耳光扇在自己脸上。若帆紧挨着张自航身边坐了下来,轻声道:“小哥哥,为什么会梦见我?你梦见我,心里不喜欢么?” 张自航如过电一般腾地跳了起来,鼻尖闻到若帆身上若有若无的少女体香,一颗心砰砰直跳,忽然间脑中一线灵光闪过,猛然回过身来,手中握紧了剑柄,盯着若帆道:“若帆,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来的这个地方?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机关陷阱?现在这样,你为什么不害怕?你为什么一路帮我,我们之前见过面吗?” 若帆轻轻搓弄着手里的茶杯,茶香随着热茶冒出的丝丝白气发散,脸上忽然飞起一片红霞,宛然一笑道:“你想听真话呢?还是假话?”张自航道:“自然是听真话。”若帆起身来,在床前来回踱步,道:“那好。不过一会儿我也问你五个问题,你也要说真话,不能说一句假话。”张自航哈哈大笑道:“那很公平!我答应你就是了!” 若帆嘻嘻笑道:“第一个问题,我是什么人?我是爱你的人啊。自从咱们在西山村第一次见面,我就很爱你了。第二个问题,我怎么来的?当然是风刮来的了。第三个问题,我怎么知道这里有机关陷阱?那是姐姐告诉我的。第四个问题,我为什么不害怕?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当然什么都不怕啦。第五个问题,我们之前见过面没有?那当然是见过,只怕你记不起来了,我却清清楚楚都记得呢。” 张自航气得七窍生烟,怒道:“若帆,好好说话,不准撒谎骗人!”若帆嘻嘻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撒谎?”张自航怒道:“我们在西山村第一次见面,你给我一个中国结,我干什么事了,你会爱我?!”若帆竖起两根手指,嘻嘻笑道:“不是的,那是我第二次见你了。我狐若帆若是刚刚讲的有一句假话,泰一大神在上,让我魂飞魄散,万世不得超生!”张自航见她说得郑重,心下顿时释然,奇道:“那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如果见了像你这样的姑娘,一定是不会忘记的吧。” 若帆嘻嘻笑道:“你说像我这样的姑娘,到底是说我美呢?还是说我丑?”张自航道:“当然是说你美。要是姑娘不美,那这世界上,也没什么美的人了。”若帆喜上眉梢,道:“既然如此,我就让你回忆一下我们初见的场景吧!” 若帆说着,忽然长袖挥舞,眼前情景转眼消失,张自航又站在了坠星泉后的小丘上,寻香子正手舞足蹈,云舒、云瑶怒目而视。张自航大惊之下,不由叫道:“若帆!若帆!你在哪里?”忽然间四周一切全部静止,寻香子僵直不动,火苗静止不跳,云瑶也随着静止,云舒招手叫道:“小哥哥,我在这里,你来啊——”张自航大叫一声,忽然间身周一片黑暗,一片水波荡漾,陈自进的身子就在眼前摇晃。 若帆嘻嘻笑道:“小哥哥,这下记起来了吗?”张自航吓得一颗心几乎跳出了胸膛,眼前情景明明就是西山村井中迷阵,这时应该是女鬼从井底蹿上,张自航不由自主低头看去,只见那团白影这时已经变得无比清晰,若帆正站在自己身下,冲着自己轻轻挥手。 张自航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刹那间身周幻影消失,若帆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张自航看着若帆背影,忽然一个劲连连倒退,叫道:“鬼——你是鬼——” 若帆倏忽回过身来,脸上长发披散,面色白的如同一张白纸,露出两个血红的眼睛,嘴里血红的舌头吐出三尺长,嘻嘻笑道:“对啊!我就是鬼——小哥哥,你还觉得我美么?” 张自航大叫一声,猛地从地上爬起,冲入另一间小厅内,砰地回身关了厅门,大叫道:“别过来!你要过来,我……我可要用剑砍你了!”若帆嘻嘻笑道:“好!我不过去。你的问题我都已经如实回答完了,下面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张自航长舒了一口气,就听若帆问道:“第一个问题,如果我告诉你,我和姐姐大闹西山村,是为了救那里的村民,你信是不信?”张自航一呆,道:“什么?你和若秋都是鬼?你们弄得村民活不下去,死伤惨重,还是为了救他们?”若帆叹道:“你果然不信。那好。你与我一起去我的记忆中瞧一瞧就知道了。” 若帆说着,张自航耳边忽然一阵蝉鸣声响起,抬眼看去,只见若秋和若帆两个冲着自己直走过来,急忙伸手去挡时,忽然两个人穿身而过,竟然没碰到自己。若秋的声音在张自航耳边说道:“这是我那日的记忆,你碰不到我,只管看好了。”张自航觉悟回头,只见夏日骄阳高照,若秋、若帆脚下的影子短短地拖在身后,二人正迈步走进一间大屋。 忽然屋中迎出来一人,笑道:“两位来啦。我有急事,也就长话短说。西山村下,发现了裂天石带,我想要挖矿。但村民碍事,还请你们把村民除去。”张自航一听那声音,顿时惊叫出声来:“寻香子!”就听若秋道:“杀死全部村民?那可是上千人啊。这可是要捅大娄子,只怕要惊动皇帝,郡守也势必追查到底。”寻香子笑道:“杀死最好,一了百了,也省了赔钱。我就是不想惊动官家,这才请你们二位出手——要是荒村闹妖怪,不管妖怪杀死多少人,这事铁定只会归我神教管辖,处置起来岂不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 正是:诸事纷纭至,满楼山雨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章 二十、因缘无觅处罪孽有源头 诗曰:鲜妍隐没自绝情,清泪空垂长恨生。患难山村转眼逝,长天剑影意难平。 上回书说到:若帆施展幻术仙梦回魂,张自航亲耳听到寻香子安排若秋姐妹二人除掉西山村村民,接下来幻术消失,二人又回到迷楼小厅内。张自航叹息道:“寻香子大哥挖矿也是为了给我还债,为豳风帮解困。只是这手段未免卑鄙了些,好好商量迁移村民去别处不就好了?唉!算来算去,这事终究还是因我而起,这可太对不起老王大哥他们一村人了。不行!我一定要跟他好好商量,妥善安置好村里人再来挖矿,不能再这样祸害村民了。” 若帆嘻嘻笑道:“姐姐说小哥哥是赤胆热血之人,多大的担子都勇于担当,果然不错。”张自航叹了口气,道:“就是我本领低微,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若帆安慰他道:“小哥哥还小,本领低一些,后面好好练习,自然就有进步,不必着急。我可要问你第二个问题了,你要是遇到云舒姐姐,打算怎么办?”张自航一呆,道:“我两次得罪了她,一想起来就想找块砖头砸死自己。要是见了她,我应该立刻磕头赔罪,请她原谅,随她处置,绝无怨言。” 若帆忽然大声叫道:“云舒姐姐你听到了吗?小哥哥说见到你就要磕头赔罪,你要打要杀,全都随意。你打算怎么处置小哥哥啊?”张自航大惊,道:“你开什么玩笑?她在哪里?”若帆嘻嘻笑道:“小哥哥,云舒姐姐就在你身后,你回头就看到她了。” 张自航忙回头看时,忽然身后墙壁消失,又露出一间小厅,云舒、云瑶两个正站在厅门口,云瑶一见到张自航,就扮个鬼脸,伸出食指刮脸羞他,道:“你这只癞皮狗,答应过我什么?又在这里胡说八道。” 张自航急忙跪倒,正要磕头,忽然两只轻柔的小手扶住了自己双臂,云舒轻轻说道:“先生不必行此大礼,你不是那样的人,我已经知道了。”张自航心中忽然涌起万般柔情、无限依恋,眼眶发酸,就要流下泪来。 云舒扶起张自航,从怀中取出一颗灵丹,放在张自航手中,那灵丹晶莹剔透,丹内仙气流动,看在眼中就觉得神清气爽。云舒道:“我和师妹取去学宫藏剑,不过是爱惜师门名誉,想不到竟给先生添了这许多麻烦,平白还让先生失了故居,实非我二人所能预料。这颗明心丹,是天一大神炼制的宝物,辗转被枯云岭万劫妖王得到,后来妖王将此丹转赠给我,现在送给先生。先生去泰山城中卖了此丹,当可补足所失的钱数。” 云瑶大声叫道:“师姐!这怎么可以?这颗明心丹是你珍藏多年的宝贝。我问你要了多少年你都没给我。怎么能给这小子?再说,吃了这明心丹,可以提升十年功力,师父说你升仙在即,只怕你吃了这丹就能举日飞升,为什么要便宜这小子?”云舒摇头道:“瑶儿莫要乱说。升仙靠的是仙缘,又不是功力。再说,要不是你几次三番胡闹,怎么会成现在这样?害得人家负债累累、家业全无,难道你心中就没有一丝歉意么?”云瑶埋怨道:“师姐——这张自航就不是好人,谁让他去学宫当什么弟子,他还是那个无恶不作的豳风帮的帮主,你想他能是什么好人?破财败家,那全是他自找的!” 张自航一时心潮澎湃,捧着明心丹,好像已将云舒捧在掌心一般,一颗心轻飘飘的,知道不该收下,可一想到这是云舒给自己的东西,一颗心就砰砰直跳,不忍放开。 云舒衣袖一挥,眼前幻境忽然散去,只见迷楼大厅宽敞,入门两边各有一层层楼梯连通,每层房间绕圈排列,中间空空,直到楼顶。云舒拱手道:“若帆妹妹,我们去了。你要我在这里等张先生说明真相,我已经办到了。你答应善待村民,想来不会食言。要是你不守约定,我蓬山剑门到时可要得罪了。”说完出门而去。 张自航急忙叫道:“你去哪里?这明心丹如此贵重,我不能要!瑶儿姑娘说得不错,这些事都是我咎由自取,怎么能让你破费?这丹你收回去吧。钱我自己会想办法还!我……”一时间只想跟了云舒去,却不知如何开口。 云舒仰头看着天边一片浮云,道:“先生,人生相逢,如浮云聚散。云舒是修仙之人,心若止水。还请先生不要误寄相思。先生执掌豳风帮,还请自加珍重,带领帮众造福百姓。若帆妹妹兰心蕙质,依我看是先生佳偶。二位,我们就此别过,有缘再见了。” 一番话只说得张自航的心好像被一只大铁锤不停猛击,见云舒出门而去,云瑶冲张自航做个鬼脸,也跟着出去,张自航只觉得眼前天昏地暗,屋外红日高悬,屋内晴光满地,但在张自航看来都是一片惨淡。 忽然砰的一声,明心丹从张自航手中跌落,骨碌碌滚了出去,若帆弯腰拾起,放在张自航怀中,只见张自航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急忙扶住,叫道:“小哥哥,你怎么了?是云舒姐姐刚才的话伤你心了?你可不要想不开,误会了云舒姐姐一番心意!”张自航哈哈一笑,叹了口气,道:“‘误寄相思’!我是‘误寄相思’!这是她亲口所说,我又有什么好误会的?”若帆嘻嘻笑道:“女孩儿家的心思,小哥哥你不懂的。”张自航一愣,道:“是吗?”若帆笑笑地道:“那是自然。云舒姐姐说的话,全是怕你二人没有缘分,到头成空,你怎么听不明白?”张自航摇头道:“是吗?我怎么一点儿也没听出来?”若帆嘻嘻笑道:“那我来跟你细说一下,你自己想想。云舒姐姐第一句说的是,人生如白云聚散,岂不是一个‘缘’字?第二句说她自己心若止水,那是说她自己‘缘’浅。第三句乍一听是狠了些,但说你误寄相思,难道不是在论你与她之‘缘’吗?第四句全是替你担心,怕你这帮主之缘,要暗藏凶险呢。第五句,这第五句嘛……”若帆说到这里,忽然放开张自航,转过头去,低头不语。 若帆这一番话说得张自航眼前豁然开朗,长舒了一口气,想道:“若帆这话不错。我和云舒不过是夜中初遇、溪上乍逢,又在坠星泉后遇到,两人在一起说的话加起来也不过十几句,她如果这样就爱上了我,那不是天大的笑话?以后我要经常陪在她身边,照顾她一生幸福,两个人同生共死、福祸相依。就算她最后还不将我放在心上,那时再绝望伤心不迟,更何况她如今又没有把话说死?”一时间回心转意,伤心之情稍稍平复。 若帆道:“小哥哥,你快去追云舒姐姐吧,我要走了……”说着,忽然快步往楼外跑去。张自航心中一动,叫道:“若帆!谢谢你!只是……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帮我?你要去哪里?” 若帆站在门口,却不回头,忽然一笑道:“为什么要帮你?我也不知道。小哥哥,你要是肯陪着我,跟我在一起,我当然很开心,我也会好好爱你,陪你过一辈子。可是我就是更想看到你和云舒姐姐能在一起。你很爱她,对不对?小哥哥,你要加油啊!”若帆说着,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头也不回跑出楼去。 张自航只见楼门口两滴泪水滴在地下,日光中晶莹闪烁,忽然一股伤心不可抑制,奔出楼去,却再也看不到若帆的身影了。 这时就听身后一个声音说道:“张帮主,舍妹的心思,你也已经知道。这是她情窦初开,难免有些孩子气,还请你多多包涵。”张自航回身看时,只见若秋正向自己行礼,忙拱手还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若秋道:“张帮主,从今而后,舍妹和我不会再住在这里,我们带来这里的村民,日后看他们自己意愿,自会送他们去愿去之处,还请张帮主不要挂念。”张自航忙道:“这事说起缘由还在豳风帮身上,我会跟寻香子大哥求情,请他缓办,等寻香子大哥答应之后,还请若秋姐姐送村民回家好了。” 若秋叹了口气,道:“只怕是不能了。寻香子挖矿,挖断了地下溪脉,致使溪流改道,那西山村的水井三日前就已经被毒质污染,毒死了三个村民。是若帆去那井里施法,布下迷阵,切断水脉,隔绝了水中毒质。但西山村本来不在干流河道之上,这时大水忽至,冲垮了不知多少岩石。寻香子又引爆硝石炸山掘进,只怕转眼西山村就会坍塌。我已经卜过一卦,大难只在旦夕之间。还请张帮主速速离去,免受波及。”说完,冲张自航欠身施礼,身形随即隐去。张自航一呆之际,身周忽然一阵光流闪烁,转眼间,整个宅子都消失不见了。 这时忽然地面一阵猛烈震动,张自航脚下踉跄,站立不稳,紧接着,耳边一阵阵轰隆隆剧震声传来,山石纷纷跌落、树木不停倒伏,竟然发生了地震。张自航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转移了位置,脑子里嗡嗡声大作,眼前一阵阵发黑,忽然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好容易地震停止,张自航眼前已是山川巨变,原先郁郁葱葱的山岭已变成一片乱石,四下里已经一片光秃秃的,所有绿色都已经被埋到了地下,地面到处都是裂隙,尖石四布。 张自航只觉心里一片空茫,天地间仿佛所有人都弃他而去,忍不住一阵心酸。忽听一声大叫道:“好酒!好酒!醉前万事忧,醒后无事愁。剑来!剑来!”却是那大汉伸着懒腰站起,微微招手,嗖的一声,那剑离开张自航腰间,飞回他手中去了。大汉抬手一看,忽然“咦”地一声,道:“你来干嘛?!去去去!说错啦!是酒来!酒来!”话音未落,那剑倏忽不见,但无论他如何招手,却没有一坛酒飞到他手中。 大汉哈哈大笑,四下望去,似乎是要找出哪里有酒,但见四周环境险恶,忽然大叫一声道:“这是什么地方?刚刚地震了么?我又醉了多久?!”张自航起身道:“刚刚地震了,应该是西山村那边,也不知道……”话音未落,大汉大叫一声:“西山村?!糟糕!快走!”说着,忽然劈手刺出一剑,虚空碎裂成洞,大汉一把纠起张自航脖子提了,呼地迈步,两人一起跨过洞来。 两人放眼望去,只见眼前一片峭壁如削,山崖崩断,整个西山村如同从百丈高空跌落,摔得粉碎,触目所及,全是一堆瓦砾废墟,地面更有无数裂隙,滚滚黑烟从裂隙中涌出,直上半空,竟像极了传说中地狱的模样。这时整个空气中更是弥散着浓重的醋味,张自航呼吸几口之后,就觉得头晕目眩、恶心反胃,急忙闭住气,坐倒在地。 大汉忽然怒吼道:“可恶!是谁毁了村子?!说好的降妖后给我的五十坛‘杏花酿’,却让我上哪里要去?!啊啊啊!!!呜呜呜——”吼着,忽然狂性大发,四下乱踢,顿时踢得砂石乱蹦,尘土飞扬,大汉乱踢一阵,猛地蹲在地上,涕泪四流,放声大哭。张自航看得呆了,心想:“想酒想到嚎啕大哭,这位大叔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这时忽听轰隆一声巨响,一片瓦砾高高拱起,随即轰然跌落,一团巨大的白影从地下冒出来,猛地一声嘶吼,声震九霄。张自航大叫道:“五宛!你怎么从这里出来啦!”原来那巨大白影正是白虎五宛,它破地钻出,吼叫啸天,猛然一扭身子,跨步飞奔,转眼不见。 张自航正惊喜之间,忽听五宛钻出的洞里哗啦啦一阵乱响,一群黑乎乎的人影从洞里钻了出来,前前后后,竟出来不下五六百人。众人一出洞来就四散瘫坐在地下,人人口中念念有词,细看都是豳风帮帮众。眼看洞里已经无人再出,忽然一个又高又胖的身影晃出洞来,哈哈大笑道:“想不到这白虎竟是帮我们的!今天虽然发生矿震,折损了几百个兄弟。但总算发现了大矿脉,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哈哈哈——”张自航一听一望,就知道是寻香子来了,暗想:“看来若帆没有骗我,这一切的幕后主使,都是寻香子!” 寻香子正笑得欢畅,忽然平地一声怒吼,大汉砰地窜起,手中长剑剑光暴涨,只映得人人睁不开眼睛,就听大汉吼道:“你这胖猪太也可恨!老子的五十坛好酒,凭空就被你炸得没了!你给老子赔来!”寻香子笑声顿时中断,嘿嘿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蓬山剑门的楚天刚、楚上仙,你要五十坛酒还不容易,我赔你五百坛、五千坛,你总满意了吧。” 张自航听寻香子说话间竟然大有惧意,自从认识他以来,寻香子始终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想来穆孤城所言不假,当年定是在楚天刚手下吃过苦头,因此不敢得罪。张自航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想道:“那么,这大汉确实就是云舒的师叔、蓬山剑门的楚天刚。为什么他自己有时又不敢承认?” 张自航想着,楚天刚已经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浑身都发着一股臭味,一闻就知道是泰一神教的狗屎,只怕还是好大一坨。你买的酒一定是臭不可闻,老子可不喝。你赔老子钱来,老子自己去买!”寻香子哼了一声,拉开架势戒备,低声道:“你要多少钱?!”楚天刚哈哈大笑道:“不多,不多!不过五千万!拿来!”说着收了剑,张开一只蒲扇大的粗手,伸到寻香子面前。寻香子面上已满是阴鸷之色,道:“原来楚上仙是拿我开涮来着。这天下醉贵的御酒,也不过八百钱一坛,哪里值得这么多了?”楚天刚一擦鼻头,道:“光是买酒自然不够,但是要算上买田买地,修屋建房,那就不够,大大不够啦!”寻香子冷笑道:“原来楚上仙是要把西山村这笔账记在在下账上!” 楚天刚哈哈大笑,道:“看来你这小子不肯答应。好!先饱打你一顿,再来问你!”话音未落,楚天刚长剑陡起,一道剑光撕天裂地,直奔寻香子胸前刺去。寻香子大叫一声,忽然从怀中摸出一颗红色药丸,扑地抛入嘴里,顿时身周一片金光成圆,护住全身,楚天刚剑光击在金光之上,只一阵铮铮声响,将寻香子身子推得平退十余丈,但寻香子躲在金光之中,剑光竟不能伤他。 楚天刚笑道:“原来是服了地一大神的金刚丸,有意思,今天我就和这金刚丸好好斗斗!”说着猛然踢出一脚,一道青光飞出,顿时将寻香子所在金丸像球一样踢上半空,楚天刚飞身追上半天,大叫道:“看我踢破你这球!”转眼间,半空中剑光耀眼,如同平添了一个太阳一般,楚天刚隐没在这铺天盖地的剑光之中,只偶尔惊鸿一瞥,显出身形。寻香子缩身金球之内,被无数剑光击来击去,片刻间不知翻过了几千个筋斗,只觉得头晕目眩,恶心想吐,却不敢脱身出球而去。 这时忽听楚天刚大叫一声:“开——”一剑刺出,剑光起处,忽然化身一只青鸾飞翔,青鸾振翅之际,一股股狂风当空扑地,顿时吹得人身子不能直立,被风压倒在地,那青鸾飞近金色光球,忽然伸嘴一啄,砰的一声,光球炸裂,青鸾鸟振翅高飞,转眼消失不见了。 寻香子狂吼一声,忽然又摸出一颗绿色药丸吞下,身在半空,砰地一声就不见了。张自航心中一动,想道:“原来寻香子也会隐身!”忽听铮的一声,寻香子忽然出现在楚天刚身后,银鞭挥出,楚天刚也不回头,长剑兜转,竖在背后,剑鞭相击,冒出无数金线银花。楚天刚跺脚转身,寻香子忽又隐身而去。转眼间,寻香子忽现忽隐,神出鬼没,长鞭舞动,竟然和楚天刚斗在一起。 张自航只看得目眩神驰,想道:“想不到寻香子忽隐忽现,功力竟然好像暴涨,要是我也这样能这样,岂不是好?”一时间忽然心有所悟,忍不住一阵欣喜,细细琢磨起寻香子这时施展的法术,只觉得妙用无穷。 这时忽听楚天刚一声断喝,身形一动,长剑劈出,铮的一声,寻香子银鞭脱手,身形一显,随即隐没。楚天刚脚下移行换步,砰的一掌推出,掌风到处,寻香子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显出身形来,跪倒在地。楚天刚哈哈大笑,声震九天。 张自航心中奇怪:“楚天刚怎么好像能看到寻香子一样?”凝神细看时,只见楚天刚脚下有一只巨大的灵盘飞旋,周身发出淡淡金光,从楚天刚脚下伸展,直达天际。这时寻香子身形又隐,忽然间那灵盘上一道金光亮起,楚天刚跨步上前,一剑刺出,顿时一道鲜血当空洒落,寻香子肩头中了一剑,急忙后退,身形又即隐去。 张自航忽然想道:“看来这灵盘法阵,却是寻香子隐身术的克星。显隐之间,竟然如同攻守之际,此消彼长,互相克制,不能单依隐身术取胜。” 张自航都已看出楚天刚灵盘法阵厉害,寻香子自然更是知道,这时忽然砰的一声,半空中一团烟雾暴起,却是寻香子掷出暗器,楚天刚封剑挡住,不想那暗器竟然当空炸裂起来。一时间就见天空中一连串爆炸,寻香子边射暗器边飞身逃跑,楚天刚隔打暗器,随后追去,二人一逃一追,转眼间都消失不见了。 张自航呆呆望着天空,楚天刚的术法自然丝毫看不懂,但寻香子的显隐攻击之术却深深印在心头,自然运起一丝灵气触及右手拇指指尖,身形随即隐没,急忙撤出灵气,过了片刻,身形随即显现。张自航大喜之下,不断练习灵气缩放之法,身形显隐,竟然越来越快,终于不能再快时,一显一隐之际,已经是眨眼间的事情,忍不住心中大喜,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忽然一只大手砰地抓住了张自航肩膀,张自航回头看时,只见一人全身灰土,头发散乱,衣衫泥泞,却是老勾刀。老勾刀哈哈大笑:“终于抓到你啦!你这小鬼,和那死胖子圣使二人串通使诈,骗了老娘六百万钱,今天你要是认账还钱便罢!不然就让你死在老娘这一对勾魂刀下,哈哈哈——”笑着,一对勾魂刀便架到张自航脖中。 正是:疑心生暗鬼,横祸自飞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章 二十一、豪情闯虎穴烈火现仁侠 诗云:理短心长论善缘,空传秋榜遇前贤。闲情夜路逢故主,侠客剑声动晚烟。 上回书说到:老勾刀一把按住张自航,要他还六百万巨债,张自航怒道:“我哪里欠你六百万了?当真胡说八道!”老勾刀双刀一按,恶狠狠地道:“木寨之中,你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筐破石头,就让老娘到手的六百万平白无故飞了,不找你要,还找死胖子圣使要?”张自航只觉得勾魂刀锐利的刀锋已经冷冷逼近自己喉管,不自觉身子往后一让,道:“愿赌服输,你答应了看不清状况就算平手,现在你逼我还你六百万,言而无信,说过的话都不算,你究竟讲不讲道理?” 老勾刀哈哈大笑,道:“跟老娘讲理?实话告诉你,有刀在手就是大爷,大爷就是有理,板上挨刀的就是孙子,大爷说什么,孙子就得好好听着。你敢说一个不还钱,老娘就在你脸上画个大乌龟,叫你一辈子找不着媳妇!”说着,提起一把刀来,在张自航眼前摇晃。 经过这几日交往,张自航已知这老勾刀素来不着调,只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横法,也真怕她一刀划破自己的脸,急运真气,嗖地隐身跳开。 老勾刀双刀落空,提刀怒骂道:“好小子!敢跑?!你跑啊!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知道你父母现在在谁手里?”张自航大惊失色,急忙现身,道:“你把我爹娘怎么样了?”老勾刀哼了一声,道:“朱老夫子让我地字堂照顾你父母,你说他们怎么样了?”张自航急道:“是啊!朱师祖让你照顾他们,你敢不听?你现在强逼我还债,我这就上报给朱师祖,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老勾刀仰头哈哈大笑道:“你现在敢去找朱孤越?哈哈哈!我看你是去找死!这硝石矿脉我们已经挖到,你这个假帮主也都是滚一边儿去吧!你现在已经是一文不值,别说朱孤越,就是那个胖子圣使,也不会再把你当一回儿事啦!你老老实实把欠老娘的钱还清,不然我地字堂三千帮众,要杀你一家三口,那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张自航心中一动,想道:“豳风帮这就翻脸不要我这个帮主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不过是挖到矿脉,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对了、对了!挖到矿脉,就是能挣钱来还上泰一神教欠款,既然能还上欠款,那泰一神教也就不会再追究豳风帮的罪责。这样一来,我这个替死鬼帮主不仅不需要了,而且还成了绊脚石。” 张自航一想明白这一节,顿时觉得人心险恶、无以复加,心中一片冰凉,转念又想:“朱师祖一向待我很好,他会是这样的人吗?寻香子跟我称兄道弟,让我叫他大哥,难道也会转眼间翻脸不认人?这老勾刀向来颠三倒四,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能全听她的。如果朱师祖要当帮主,我去了正好让给他,师父他们还等着我还钱,根本就不会杀我。” 张自航想到这里,哈哈一笑,道:“好!既然你这样说,那我这就去找朱师祖。要是朱师祖把我杀了,你就把我这一百来斤当成送餐,抵你的债好了!”说着,隐去身形,直奔泰山城而去。老勾刀提刀怒骂,招呼帮众起身拦截张自航,张自航全当成耳旁风,不去理她。 傍晚时分,张自航来到泰山城外,这时夕阳余晖漫天,城里却已经亮起点点灯火。张自航刚进城门,忽然道旁三声锣响,一人提着铜锣,拦住张自航,叫道:“好消息!好消息!仙山海岛招生大酬宾,专招上门女婿,有那肥头大耳、一肚子坏水的,上门招亲喽!”话音一落,顿时四下里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张自航不用去看,听声音就知道敲锣的是陈自进,抬头看时,他身后站着言自师、钱自珇两个,三人守着城门口一张红榜告示,看榜的人已经围成个圈子,人头耸动,多有那少年少女兴高采烈、议论纷纷。张自航这时站得远了,只能看到红榜上当头提着的“喜讯”两个大字,下面小字便看不清楚了。 陈自进见张自航不搭理自己,上前两步,道:“小道消息,何自芳师妹已经报名了,你还不赶紧报名?”张自航眉头一皱,道:“老陈,别胡说八道,到底什么事儿?我看你小子是死性不改,西山村水井边上的事儿,还要我……”张自航说到这里,不自觉想起若帆,一时说不下去。陈自进打个哈哈,道:“老张,你这就没意思了,跟你玩儿呢,你不能老提那些有的没的,人家何自芳都不计较了,你还提这个什么意思?哎哎哎,话没说完,你别走啊。” 张自航惦记着回豳风帮去,不等陈自进啰嗦完,便挥手而去。陈自进大叫道:“老张,别走啊,你先听我说,这个虽然不是大比,但跟大比也差不多,比好了,就等于直接可以进京,去神教总舵!这样的好机会,可别怪我没告诉你——”陈自进叫着,张自航已经去远了。 张自航转过两条巷子,远远已经看到豳风帮总舵,忽然间心生疑虑,停步不前,想道:“我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吗?万一朱师祖真像老勾刀说的那样,我这可等于是闯入龙潭虎穴,是去送死了。”转念又想:“怕什么?他们大不了就是废去我这帮主,还能杀了我不成?不当这帮主,不正是我想要的吗?” 这时忽听有人大叫道:“抓贼!贼偷东西啦,抓贼啊——”紧接着,长街彼端跑过来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前面那人奔行急速,哈哈大笑,看来竟然练过轻功,后面一个是白胡子老头儿,佝偻着身子,根本迈不开步,但还是锲而不舍地奋力前行。看来前面跑的是贼,而后赶来的老人却是失主。 张自航眼见那贼人气焰嚣张,待他跑过身边,忽然一招“老树盘根”,扫堂腿直踢贼人下盘,那贼出其不意,扑地跌倒在地,忽然间哈哈大笑,张口就往手里抓着的东西咬去,转眼间一阵大嚼,却不咽下,只撑得两只腮帮子高高鼓起,如同青蛙一般。张自航凝神细看时,只见那贼吃的似乎是两个肉包,包子热气升腾,香气飘散,那贼也不知道饿了多久,竟不怕烫,吃得津津有味。 这时豳风帮里已经涌出四五个帮众,手持长棍,一人叫道:“小贼,活得不耐烦了,敢在豳风帮总舵附近偷人东西,你是哪里来的毛贼,老大是谁,报上名来!”另一人叫道:“还问什么字号!这一看就是个小毛贼,敢不给豳风帮脸面,打死他!”几人听了,一齐围了上来,举起棍棒,就要打下来。 那贼忽然大叫道:“大胆!我是你们帮主!你们是哪个堂,哪支香属下,敢对我无礼?!我打死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嘿嘿嘿……”豳风帮众人一齐呆住,一个老成持重的弯下腰来,仔细往小贼脸上瞅去,忽然道:“咦?这真是王之佐帮主!大家看,真是他哎……”王之佐拍手大笑,包子馅喷出一地,道:“我是王之佐!我是你们帮主!嘻嘻嘻……” 张自航仔细打量那贼人,只见他全身罩在一片又脏又臭的破被之下,浑身衣衫污秽破烂,但额头上九个肉瘤倒依旧是栩栩如生,确是王之佐无疑。 这时忽听一人叫道:“兄弟们!打啊!吴堂主吩咐,见到这个疯子,就往死里打!”话音未落,顿时四五条大棒当空劈落,砰砰有声,打得那王之佐鬼哭狼嚎,勉强挣扎起身,哎呦叫着狼奔而去。豳风帮众哈哈大笑,也不追赶。 张自航眼见他们对待老帮主尚且如此,对待自己这个替死鬼帮主更不知如何,只想转身而去,再不回来。刚要迈步,忽然想道:“这事耽误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总不能当一辈子缩头乌龟?不如快刀斩乱麻,来个痛快。我进去就把帮主让给朱师祖,他们要怎样对我,也尽管随他们来好了。” 张自航刚拿定主意,忽听远处人声惊叫,紧接着一片浓烟升腾,转眼火光冲天,瞧着竟是豳风帮总舵失火。张自航急忙往火起处跑去,没跑几步,就见一大群豳风帮帮众迎面涌来,众人个个惊慌失措、抱头鼠窜,张自航想拦住人来问,没想到人人一见张自航来拦,不是躲着跑,就是劈面就打,张自航一个人也没拦住,众人都跑远了。 张自航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想道:“豳风帮一定是出了大事,要不然肯定会人人抢着救火,不会这样没命地逃跑。”想来能让豳风帮风流云散的,非泰一神教莫属,难道是挖到矿脉,寻香子想要独吞,所以竟来灭掉豳风帮? 就在张自航思量之间,豳风帮内大火已经熊熊燃起,火光映红了整个天空,火势极大,看来非把豳风帮总舵烧成一片白地不可。这时有无数人从四面八方涌来,都是泰山城里人来看热闹,豳风帮横行霸道,几乎人人都受过豳风帮帮众欺负,因此来的人虽多,却都是袖手旁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竟没一个人取水灭火。 张自航快步走向豳风帮大门,远远就见豳风帮大门烈焰升腾,两边围墙也已经起火,虽离着七八丈远,烟火气还是炙得人脸上灼热,头发如要烧着了一般。只见众人站在街的另外一边,个个面露喜色,却不敢大声喧哗,只是交头接耳。张自航向人群中观望,看来看去,都没找到朱孤越、吴卓义等人。 忽听一人哈哈大笑道:“好!烧得痛快!大家听好了,豳风帮欠我八千万酒钱不还,现在我一把火把他们总舵烧个干净。算是利息!改日再找他们讨还本金。他拖欠一日,我就毁他一处地方。公平合理!是不是啊——”张自航一眼望去,只见楚天刚站在对面酒楼顶上,正手持火把、谈笑自若,看起来如同一尊天神一般。众人里有那好事胆子大的,齐声应道:“是——好——烧得好——早该烧啦——”楚天刚哈哈大笑,跳下地来。 张自航想不到竟是楚天刚烧了豳风帮总舵,心中暗赞道:“果然是天下第一剑客,名不虚传,确实艺高人胆大。豳风帮作恶多端,他便来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蓬山剑门果然当得起天下第一门派。”张自航想到这里,自然而然想起云舒,心里一阵敬佩、一阵伤心。 楚天刚正大笑间,忽听一群少女惊叫起来。一个叫道:“咦?怎么失火了?”另一个叫道:“啊呦!怎么没人救火?”再一个却叫:“帮主!你怎么在这里?帮里怎么着火了?” 众人听到有人呼喊“帮主”二字,顿时无数道目光齐向张自航射来,张自航见说话的正是小红和春夏秋冬五人,他们人人手里提着篮子,装着些胭脂水粉、衣服首饰,显然是去商铺采买,转了不少时候,这才刚刚回来。 楚天刚断喝一声:“好!想不到豳风帮帮主竟然在这里!你豳风帮是老子烧的!你们欠老子八千万酒钱不还,老子今天是来讨债的。你是老老实实还债呢?还是伸出脖子来,让老子砍上几剑,看看是你的脖子硬,还是老子的剑硬?!”众人听到豳风帮帮主驾到,急忙纷纷后退,顿时空出好大一片,留着楚天刚正对上张自航六人。 小红抽出长鞭,往张自航身前一站,道:“哪里来的野汉子,不知死活,我豳风帮数万帮众,还会怕你一个吗?”楚天刚哈哈大笑,道:“老子生平不爱打女人。那个什么狗屁帮主,你是个男人就站出来,别躲在一群女人身后,算什么玩意儿!”众人哄堂大笑。 张自航急忙拉住小红,低声道:“别送死!他是蓬山剑门的楚天刚,天下第一剑客,你不是他的对手。豳风帮里人都走光了,你们五个赶紧逃命去吧!”小红惊叫一声,和春夏秋冬四人对望一眼,一时间人人战栗,不自觉就都往后退去。 张自航上前一步,道:“楚前辈请了,豳风帮作恶多端,前辈这把火烧得好,晚辈佩服!”楚天刚冷笑一声,道:“大拍马屁,臭不可闻!你自称晚辈,就想逃过老子这一剑么?!好!既然你是晚辈,我就劈你一剑,挡得过,算你命大,挡不过,你自己去阎罗王那里报道去吧!” 话音未落,楚天刚望空一招手,长剑陡然飞来,楚天刚断喝一声,果然当头一剑,直奔张自航劈来。张自航见他这一招“独劈华山”,招式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但一剑未出,剑气已然四下笼罩,自己想要拔腿就跑,身子却已经不能动弹。就听身后小红五人齐声尖叫,显然剑气也已经控制得她们不能逃跑。 张自航想寻香子和楚天刚动手之时,几乎全处于劣势,寻香子又不断嗑药,但总是斗了三五十招,想不到自己就算接楚天刚一招也是不能。看来这一剑劈下,势必将自己劈得血肉横飞,只怕头发也留不下一根。 张自航急运灵台阳气时,忽然间一声咳嗽,顿时感到一股无处不在的剑气压迫全身诸处穴道,别说运气到玄隐珠,就是膻中气海,也是气息涣散,聚不起一丝气来。张自航大叫一声,只见当头一剑剑光刺目,直奔自己顶心劈来。 这时忽然两个人影一晃,挡在张自航身前。楚天刚的剑光已劈到张自航头顶,见到是两个老人忽然出现,急忙收剑喝道:“二位老人家闪开,待我劈死这个奸贼!”扑通两声,两人跪倒在地,一人道:“大侠,我这儿子是被豳风帮骗来当帮主顶罪的,他什么坏事也没干过,还请您高抬贵手,饶他一命。”另一人哭道:“我们欠了豳风帮钱,没办法还,赶上豳风帮有难,没人当帮主,这孩子才当帮主替死的。好在他命大没死。你要杀了他,可让我们老两口还怎么活啊?!你要杀,就杀我吧!” 张自航凝神看去,才发现是父母赶来救了自己,忍不住跪倒磕头,叫道:“楚大侠,你要杀就杀我!不要杀我爹妈!”楚天刚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小子也是个苦人,是被豳风帮害的。那饶过他也罢,二老起来,起来。”说着上前扶起二人,瞪了张自航一眼,道:“小子!我也不难为你!你现在就立誓,再不当什么狗屁帮主,从今而后和豳风帮一刀两断、再无瓜葛,我便饶你一命!” 话音未落,就听扑通、扑通几声,小红等五人一起跪倒磕头,小红道:“启禀大侠!我们五个都是因为家中欠了豳风帮钱,被自幼卖在这里的。大侠诛灭豳风帮,我们姐妹感激涕零。还请大侠饶过我们,我们真的什么坏事都没干过啊!”楚天刚哈哈一笑,道:“好!自现在起你们与豳风帮再无牵扯,各自去吧!如果以后再让我看到你们和豳风帮勾勾搭搭,别怪我长剑不长眼睛!” 小红五人拜谢而去,张父、张母见张自航仍旧跪在地上,齐来拉他,张父道:“自航,大侠的话你都听见了?快答应啊。咱们本来就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好端端被牵扯进来,你还不赶紧和他们一刀两断,又犹豫什么?”张自航长叹一声,道:“爹、娘!豳风帮是恶贯满盈,楚大侠要除了他们,豳风帮也是罪有应得。我当这个帮主,虽然是做替死鬼的,但一不是豳风帮有人逼我,二是朱师祖一力促成,三是我自己愿意。想当初是我的过失,丢了宝剑,欠了学宫的钱。这钱,可是朱师祖帮我还上的。今天纵然豳风帮有万般不对,我却不能不忠不义,随随便便就发誓一刀两断。再说,我这样发誓和他们断绝关系,就真的是断绝了关系,能再也不用当这个什么帮主了吗?” 张自航一番话说得张家父母面面相觑,过了片刻,张母道:“孩子,你说朱师祖还了学宫钱,我们怎么不知道?你这话是听谁说的?”张自航一呆,道:“是朱师祖亲口所说,难道他没有送钱给你们吗?”张母哭道:“傻孩子啊!你被他们骗了!他们哪里送过什么钱来?倒是你那师父和几个堂主轮番来家里,说你这帮主做得怎么辛苦、怎么不如意。我们家剩下的一点点家当都已经被你爹折了现银,送给了他们打点,求他们另立帮主,放你回家。他们几次三番总说不够,哪里有什么朱师祖送钱来?!”张自航大惊失色,道:“不!不不不!怎么会这样?朱师祖骗我吗?这种谎话我一见到你们就会被戳穿,他为什么要这样?是不是中间有什么隐情?是朱师祖交待手下人办理,被手下人吞没了去?” 楚天刚一把揪起张自航来,道:“看来你这小子糊涂透顶,人家把你卖了,你还给人家数钱呢!这回明白了吧!放心!只要我答应了你不是豳风帮帮主,你自然就不是豳风帮帮主,哪个不服,就让他来找我好了!”张家父母怕他伤到张自航,一股脑围上来,要张自航赶紧答应楚天刚,和豳风帮划清界限。 张自航长叹一声,道:“楚前辈,我已经想好了,这个豳风帮的帮主,我现在还要当下去。如果他们能听我的话,我就要整顿帮务,让他们都改做好人,让豳风帮从鱼肉乡里,转为造福乡亲。这主意我已经琢磨了好久。你要杀我,我还是这句话,你只管来杀好了!”说着,闭上双眼,只等楚天刚一剑取了自己性命。 张父张母忙拦在张自航身前,张父道:“孩子,你别傻了,豳风帮几万坏人,怎么能变成好人?他们横行惯了,又怎么会做什么好事?你别一厢情愿了,他们那些人根本不听你的啊!”张自航叹气道:“爹、娘,他们只当我是替死鬼,这事我自然知道。可是既然担了这个名,就要做该做的事。我已经反复想了很久,我想了三个办法,可以把豳风帮由恶转善,等遇到朱师祖,我就说给他们听。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向朱师祖请辞,你们放心好了。” 正是:欲隐无由隐,出头被砍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章 二十二、饮血英雄剑筹谋策士唇 诗曰:意气相投自一家,剑花开处血花杀。小鲜烹制锅盆里,求教殷勤拜剑侠。 上回书说到:张自航想了三个办法,将豳风帮由恶转善,只听他说道:“三个办法是这样的:第一,豳风帮全体不能再靠聚敛民财为生,他们可以去挖矿、去走镖、去种地、去开武馆,帮里不再负担帮众日常开销,要帮众自己养活自己;第二,豳风帮每人每月必须做三件好事,不管大小,今后帮众晋升,不再看他有什么出身背景,专以做好事的成果评判;第三,现在侵占老百姓的财产,立刻发还,再有作恶的,依法严惩,屡教不改的,全帮追杀。”张自航本来就有些团结众人之才,又在豳风帮内被吴卓义等人□□了三日,这时所想所思虽不能惊世骇俗,但思虑之事,已颇切合事理规矩。 楚天刚上下打量张自航,忽然哈哈大笑,道:“好小子!看不出来!你还是有骨气、有志气、有才气!不错!现在像你这样勇于担当的年轻人不多啦!”说着,在张自航肩头用力拍了两拍。张自航只觉全身剧震,不由得弯下腰去,连声咳嗽。楚天刚呵呵笑道:“好!我楚天刚佩服!让我来帮你!这几日我佯装醉酒,已经把豳风帮几处巢穴都打探清楚。咱们这就去找到豳风帮的人,如果他们听你这个帮主的,肯做好人便罢,不然都送他们去下地狱!” 楚天刚说到这里,忽然仰天长笑,一把挽起张自航胳膊,道:“我们去也——”话音未落,一剑刺出,裂虚空成大洞,二人跨步过了洞去。 张自航定睛一看,只见二人到了城北“天字堂”所在的豳风帮分舵前面。那分舵本是一座道观,后来天字堂众人算风水,看中了这里,于是赶走庙祝和道士,鸠占鹊巢。想是这时豳风帮总舵被焚的消息已经传至分舵,原本戒备森严的道观前,已经一个人没有,大门洞开,道观内没有一丝声息。 楚天刚骂道:“兔崽子,跑得倒快!一帮狗腿子,你们跑了,老子就把你这狗窝烧成灰烬!”说着,提了墙头一根火把,便要进门烧屋。 这时忽听门内一声怒喝:“哪个在外面嚼蛆?!欺我堂堂豳风帮天字堂无人么?给老子滚进来!”张自航一听那人话音,就想起是英余说话,想不到他竟然留在天字堂中,楚天刚来了也不逃跑。 楚天刚哈哈大笑,昂然而入,张自航急忙跟进,二人转过照壁,就见四下里灯火通明,除英余外却空无一人,英余搬了把椅子,抬腿踩坐着,一手提一把钢刀,一手持一面藤牌,嘴里叼着根狗尾草,满脸阴鸷凶狠,瞪着楚天刚不语。 楚天刚哈哈大笑道:“你倒是条汉子!楚天刚剑下不斩无名之鬼,你是何人,报上名来!”英余眼中射出两道狼一般的凶狠目光,盯在楚天刚脸上,冷笑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都道楚天刚是天下第一剑客,今日我看,也不过是条死狗而已!你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豳风帮天字堂堂主英余是也!来吧——” 英余狂吼一声,猛然站起,一时间浑身筋肉凸起,就连额头也挺出三根青筋来。张自航吓了一跳,不自觉缩在楚天刚身后。 楚天刚忽然回过身来,道:“大帮主,你刚才那一番道理现在哪里去了?这个英余,不是你的帮众么?你不是要劝他向善么?去吧!去啊——”张自航本以为楚天刚拔剑就将英余杀了,这时不由得一阵糊涂,看着楚天刚一脸笑容,忽然又有了勇气,上前两步,道:“英堂主!且慢!我这个帮主,你认是不认?” 英余浑身杀气升腾,正要和楚天刚一决生死,忽然见张自航来问,不由得一愣,道:“什么玩意儿?老子知道你是帮里的狗屁帮主。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张自航一呆,摇头道:“英堂主,你也是条好汉!既然是好汉,为什么要仰人鼻息,不能自己养活自己?”英余呸地吐了嘴里草根,骂道:“胡说!老子横行泰山,怎么不能养活自己?!”张自航道:“既然英堂主如能养活自己,那就别再派你堂里兄弟去集市商铺敲诈勒索,这和蚊子吸血、老鼠偷食有什么区别?只能让人憎恨你、厌恶豳风帮,久而久之,大祸降至。大家一起做正经生意,给乡亲们造福,也给自己积德不好么?以后豳风帮全帮不再作恶,却为乡亲造福,谁将来做的善事多、好事大,就提拔谁。英堂主本领大,日后好事多为,定能当帮主之位……” 张自航话音未落,英余便哈哈大笑起来,忽然脸一沉,道:“好你小子,没来由消遣爷爷!这世道弱肉强食,本就是没天理的地方!想当年我被蜀山诬陷,说我杀了他们幽龙洞洞主,全天下都追杀老子,又上哪儿讲理去?!还做什么好事!给老百姓造福!我呸!老子人生一世,就是图个爽!我要全天下人都怕我,都恨我,可是又都不能拿我怎么样!哈哈哈——哈哈哈!来吧!今天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话音未落,英余忽然一声狂吼,右手刀猛然砍出,一道黑风,直奔张自航头上劈来。 张自航眼见英余这一刀罩住了自己全身,急运灵气,身形一隐而没。砰的一声,英余一刀砍下,刀上黑气撞地,顿时在地上砍出一条壕沟。张自航有心试验一下寻香子的隐显攻击法的威力,气运丹田,使出学宫所授的“快活三十掌”,呼地往英余胸口击去。眼见英余长刀砍在外门,无法回砍,忽然英余左手一抬,藤牌护胸,砰的一声,张自航这一掌已经结结实实击在藤牌上,英余一声大吼,不等张自航隐身,一招“六甲开山”直推出去,张自航只觉得一股大力猛然袭来,腾腾腾连退数步,一跤坐倒。不等张自航起身,英余一声大吼,右手藤牌脱手飞出,一招“流星飞坠”,直奔张自航头上砸来。张自航急忙运气隐身,砰的一声巨响,地面尘土飞扬,藤牌落地,顿时砸出一个大坑来。 张自航眼见英余使出“流星飞坠”这一招,忽然间惊叫一声,现身指着英余道:“是你!真想不到,在集市上杀我的人竟然是你!英余,我和你有什么冤仇,你非杀我不可?”原来这刹那间,张自航忽然想起自己被寻香子饶过性命、重返泰山城那天,在集市上遇到人暗杀自己,看来这人正是英余。 英余哈哈大笑,道:“你怎么知道的?!不错!我英余这一条命早就卖了给人,只要人一句话,英余自然水里水去、火里火去!要我取你性命,我便取你性命。只可恨两次都没杀得死你。”张自航道:“到底是谁指使你杀我?!你在集上蒙了面,扔冬瓜砸我,就是你扔藤牌这一招。对了、对了!指挥人在城门口杀我的也是你!那人叫了几声,正是你的声音!” 英余哈哈大笑,道:“不错!当时你侥幸不死,这次再死也不迟!”话音未落,忽然身形一动,也不去捡拾藤牌,却猛然挥出一刀,直奔楚天刚当胸捅到。想不到他说砍张自航,其实目标却是楚天刚,刚才的话竟然都是欺敌之语。 楚天刚哈哈大笑,忽然间寒光一闪,英余一颗头颅顿时腾空飞起,颈血直溅三丈,身子连冲三步,这才扑倒在地上,顿时一大片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天字堂前大片土地。张自航万万想不到英余竟会转眼间死在自己面前,正惊诧间,忽听咚的一声,英余头颅落地,摔的稀烂,鲜血四溅。 这时忽然人影一闪,一个少女从天字堂屋顶翩然飞落,跪地磕头,道:“师伯!没错!真的是你!你回来啦!你终于回来啦!弟子云瑶,参见天刚师伯!”张自航心头猛地一震,循声望去,只见到云瑶一人,云舒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楚天刚转过身来,又惊又喜地道:“云瑶?你是云瑶?!当年我送你去剑门时,你只有五岁,如今都长成大姑娘啦!”说着扶了云瑶起来。云瑶眼含热泪,道:“是!天刚师伯!当年我父母被泰一神教奸人所害,我流落街头,日夜被人欺负。是你救了我,送我去剑门学艺。自从您离开剑门,我一直在想您。师父听说您在山东出现的消息,派云舒师姐来查探,我就恳求她带我来找您!我只盼着能早一天见到您啊!呜呜呜……”说着,就哭了起来。 楚天刚忽然低下头去,一声长叹,道:“十一年啦!日子过得好快啊!你师父……她还好吗?”云瑶用衣袖擦掉眼泪,道:“师父好!她神功护体、驻颜不老,十一年来没什么变化。就是……就是……”楚天刚急道:“就是什么?”云瑶道:“就是想念师伯,头发都白了。” 楚天刚大叫一声:“什么?!”忽然连退数步,颓然坐倒在椅内。半晌才道:“她……她跟掌门师弟……好么?”云瑶道:“您走之后,掌门师叔也就不告而别。这么些年了,都没有掌门师叔的消息……”楚天刚大叫一声,忽然咔啦一声脆响,身下椅子被他压得粉碎,楚天刚摇摇晃晃跨步出门,转眼不见了。云瑶叫着,跟着追了出去。 张自航听二人说些蓬山剑门的门内之事,自然听不明白,也就没在意听,想不到楚天刚竟然会这样一言不发地离开,却将寻找豳风帮的大事置之脑后。一时间夜风忽来,吹动树叶哗啦啦如海潮声响,张自航对着这死寂一般的大堂和英余的尸首,只感到说不出得凄凉。 这时就听一阵脚步声响,一群人涌进门来,却是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男女,一进门便叫:“楚大侠在哪里?我们找你拜师来啦!”“啊呦!有个死人!”“是豳风帮的恶棍英余!”“楚大侠杀了英余!为民除害!” 张自航听到众人呼叫,觉得心烦意乱,便趁乱出了门去,忽然有人靠近自己,低声道:“自航同学,故人有约,跟我来!”张自航抬眼望去,只见那人头上穿了一身连体的披风,带着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说话声也故意压低,听不出是谁说话。那人说完这么一句,立刻掉头,脚步如飞一般往远处走去。 张自航叫道:“等等!这是去哪里?”那人回身招手,也不答话,转身又奔。张自航听他叫自己做“同学”,不知什么故人要找自己,难不成这人是学宫同学,如陈自进、钱自珇,来找自己去干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好在那人引张自航一路走来,很快进了一处客栈,张自航不用看,按位置就知道是城里一家有名的金牌老字号客栈“兴隆驿”,那人等张自航进门后,确定身后无人跟随,这才摘下帽子,想不到竟是颜卓芒。 张自航忍不住问道:“颜师叔,您怎么在这里?谁要见我?”颜卓芒向楼上一间客房一指,当先引路,来到客房门外,在门上先五声、后三声,连敲三次,那门吱呀打开,却是朱孤越前来开门。 三人进屋坐定,朱孤越开口道:“自航啊,想不到天降横祸,蓬山剑门竟然来找我豳风帮麻烦,这楚天刚实在难以应付,你是帮主,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说着,竟然老泪纵横,啜泣起来。张自航想到自己竟被朱孤越反复欺骗,说送钱给父母还债,竟然没送,而英余要杀自己,十之八九也是朱孤越的主意,自己竟然被他当成了大傻瓜,心下愤懑,但毕竟朱孤越已是风烛残年,又是自己师祖,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忍了半天,才道:“朱师祖。我这帮主有名无实,其实是个替死鬼。您老人家才是豳风帮真正的帮主,从今以后,我不想再做这个帮主。您老人家自己看着办吧!” 朱孤越闻言大哭,眼泪鼻涕齐流,道:“自航啊!你扪心自问。我朱孤越有那点儿对不起你?我替你还债。你在豳风帮,吃好喝好,我还请人专门看护你。你怎么到这时候还说这样的话?难不成真的是要气死我老头子?”张自航叹息道:“朱师祖,这时候了,您还骗我做什么?我已经见过我父母。事情我都知道了。”朱孤越一呆,问道:“怎么了?你家老人怎么了?卓芒,他家老人出什么事了?你知道吗?” 话音未落,颜卓芒扑通跪倒,连连磕头,道:“师父!千错万错,都是弟子的错。弟子一时糊涂,因为赌输了钱,就把……就把该给帮主父母的钱借了去做赌本……结果……”砰的一声,朱孤越一拍桌子,怒道:“混蛋!我打死你个不成器的东西!”说着,颤巍巍站起来,举起桌旁拐杖,兜头就打。颜卓芒急忙叫道:“师父饶命!师父饶命啊——” 张自航一听这话,胸中一股闷气顿时消了,急忙攥住朱孤越的拐杖,劝道:“师祖,我错了。都是徒孙的错。我错怪您老人家了,您千万别生气。”朱孤越气喘吁吁坐下来,冲颜卓芒喝道:“还不快去!再取钱来,给帮主父母送去!再有差池,我非打死你——”颜卓芒吓得屁滚尿流,鼠窜出门而去。 朱孤越连声咳嗽,一张脸憋得通红,半晌才喘息过来,道:“自航啊,这事是我托付错了人。你别怪老朽,也别跟你卓芒师叔生气,他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咱们豳风帮眼前大祸,还要你多多担待啊!”张自航这时反而不好意思,忙将自己的想法和朱孤越说了,又道:“若我们不能改过迁善,只怕即使今日逃过了楚大侠这一劫,早晚也会有灭顶之灾。” 朱孤越长叹了一口气,道:“自航啊,你所言句句在理,这其中利害,我岂有不知?身前忘缩手,身后难回头。咱们豳风帮是身不由己啊!我们有两个顶头上司,你可知道?一个是泰一神教,一个是郡守,这两边咱们都开罪不起。不管哪个,留着豳风帮,就是要替他们收那些黑钱、脏钱、恶钱、断头钱的。正经生意,但凡你想得到的,早被咱这两个顶头上司占啦。岱上学宫、黑风赛场、倚翠楼、十方镖局是郡守的;盈泰码头、鲁巷商铺、齐纨轩、对了——还有这兴隆驿——是神教的。我们哪里还有立足之地?再说,咱们帮众,哪个不是从小偷鸡摸狗惯了的,要他们做好人,又怎么做得来?”朱孤越一番话说得张自航哑口无言,想了半天,道:“那咱们还可以挖矿,可以种地,可以……”朱孤越摇头道:“自航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做什么不是关键,关键是我们不管做什么,只要挣钱,到头来都不是自己的啊!” 张自航张大了嘴,合不拢来,半晌道:“即使如此,我们也不能去偷、抢、拐、骗,不能去祸害老百姓啊!”朱孤越叹了口气,道:“我们只是人手中刀、笼中犬,纵是不想,也不可得。不过大家过去做事过于嚣张,收敛一些也是对的,事情尽可商量。凡事总有商量,对不对?自航啊,我听卓芒说你跟楚大侠处得不错,能不能请你去跟楚大侠商量商量?让他体谅我豳风帮难处,高抬贵手,他那八千万钱,给我十天,我一定给他凑齐!”张自航明知楚天刚诛灭豳风帮绝非为了钱,因此总是摇头,任朱孤越说破了嘴皮子,还是不肯答应。 这时忽听吱呀一声,屋里小门开处,一个胖子笑着走出,正是寻香子。寻香子笑道:“好了!二位别争了,我都听明白了。楚天刚不是要钱,它是替人出头。兄弟,你去跟楚天刚说,豳风帮答应,安置好西山村村民,决不食言,好不好?” 张自航一人难敌二嘴,被寻香子和朱孤越连哄带骗,终于拗不过二人,道:“好,好好,我答应把话带到。至于结果如何,只能看楚大侠的啦!”说着,急忙告辞出去,寻香子和朱孤越似乎怕被发现,不敢出门相送。 张自航刚出酒楼,就听见街上脚步声响,又一群少年涌过街头,有人叫道:“就是城北靠护城河挂青旗的‘百川酒家’,大伙儿快去,早去了不知道多少人啦!”“去这么多人求楚大侠收徒,楚大侠收的过来嘛?!”“管他呢,去了就有机会,不去是肯定没机会啦!”“楚大侠要去诛灭豳风帮,怎么又去了酒楼喝酒,是不是弄错了?!” 张自航叹了口气,暗想:“楚大侠一定是在蓬山剑门有什么伤心事,一提起来心里就难受,所以就整日喝醉,聊以忘忧。”想着,就跟在众人身后,来到百川酒家,远远就听人声熙攘,距离酒楼还有两条街,已经人山人海,走不动了,到处都是腰悬长剑的少男少女,堵得寸步难行,就连屋顶墙头也站满了人,已经下不去脚。 张自航隐隐听到一阵阵大笑声从酒楼传来,抬眼望去,二层窗户开处,楚天刚的身形在窗口忽隐忽现,正举起酒缸,摇摇晃晃,开怀畅饮。一群少年人远远跪着,不敢近前。 张自航正犹豫要不要想个办法进去,忽然眼角余光看到幽蓝的刀光一闪而过,心中一动:“勾魂刀?!”那幽蓝之色,正是老勾刀的勾魂刀所特有的,老勾刀竟然在楚天刚附近出没,全不怕死,难道是在跟踪自己么? 这时豳风帮里众人,张自航独怕老勾刀一个,怕她为了那“六百万欠款”,铤而走险,冲自己和父母下手。张自航一想到老勾刀在跟踪自己,急忙运气隐身,向勾魂刀闪光处悄悄走去。没走两步,一股浓重的硝石、麻油气息便扑鼻而来,张自航心中一呆:“怎么回事?难道老勾刀想烧死我、炸死我不成?” 张自航思量未定,忽听四下里一片脚步声响,六市三街里忽然无数黑影冒了出来,众人不发一语,径向着百川酒家扑去。张自航忽然明白,想道:“好心思!好狠毒!他们这是要把楚天刚炸死在酒楼。这时他被这么多拜师的少年围住,要想自己脱身虽然容易,但侠字当头,必须舍己为人,先保护这些少年。这就等于凭空多了无数累赘,怕只能舍命相救了。” 正是:饮者留名在,醇醪经腹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章 二十三、雷火摧城阙灵思戏众痴 诗曰:烽火连天爆震急,窗前暗影远朋期。连心姐妹相逢巧,指打千夫作戏嬉。 上回书说到:张自航看到豳风帮众人带着硝石、麻油、火把等物,冲到百川酒家附近,便把手中所持的引火爆炸之物,往酒家方向扔去。这群帮众都身材魁梧、步法灵活,扔起东西来更是训练有素,每一个都斜斜抛上半空,扔得极远。张自航再也顾不得躲避老勾刀,飞身出去,一掌“破雾穿林”,砰地把一个帮众击倒,紧接着身形隐没,一招“老树盘根”,将另一个帮众绊倒在地,豳风帮众人冲击向前,跑得极快,顿时后面人躲避不及,摔翻一片,张自航又打倒两人,眨眼间就将整个大队搅得乱成一团。张自航心中暗自得意,自己这套隐显攻击法,虽然对付英余这种高手不奏效,但对付普通帮众,竟然使来得心应手、妙用无穷。 这时忽然轰隆一声巨响,半空中一个火球腾空而起,震得地面一阵摇晃,张自航急忙回头看时,只见半空中无数物体,或明或暗,四面八方,如一大群铺天盖地夜飞的蝙蝠一般,往酒楼上飞去。显然自己搅乱的不过是一队人马,豳风帮尚有大队人马杀到,帮众抛出火把、硝石、麻油桶,半空中相撞,顿时成为火团、火弹,转眼间,爆炸声、爆燃声响彻夜空。 地面上的少年人本就挤成一团,这时忽然遇到突袭,火球四落、火炮炸裂,顿时尖叫着乱成一团,人群死命拥挤,反而没人能够逃脱,转眼间,炸伤的、烧伤的、挤伤的、踩伤的,不知多少人倒在血泊之中。 这时忽听酒楼顶上一声轻叱,一团白影飞上半天,忽然间一道青光在白影身周亮起,无数道光点八方纷飞,半空中抛来的物品大部分都被青光击破,如烟花般四下爆裂。张自航向青光起处望去,只见云舒正合十守一,施展“点露心决”。 张自航心中一阵凄凉、一阵欢喜,忽然砰的一声,酒楼窗户大开,云瑶探出头来,叫道:“师姐!快来帮忙!师伯喝醉了,我扶不动他……”云瑶正叫着,就听身后一阵骚动,急忙回头看时,只见人群里忽然有许多东西直奔自己二人抛来,急忙闪躲时,抛物尽砸在楚天刚身周,转眼砸碎盘盏,骨碌碌滚得满地都是,云瑶凝神细看,却是硝石、麻油、火把等物。 原来拜师少年之中,也混入了许多豳风帮的奸细,这时人群大乱,他们便挤上前来,投掷爆燃爆炸之物。片刻间,就听轰轰两声,两团烈火拔地而起,一团已经烧着了楚天刚衣袍一角,再过片刻,便要将周围硝石烧着炸开,那云瑶和楚天刚二人就要被炸成齑粉了。 云瑶急忙扑灭楚天刚身上火苗,使出全身之力拉他起来时,楚天刚身躯笨重,一起之后随即又跌坐下来,这时轰隆一声响,一颗硝石爆炸,紧接着轰的一声惊天动地,楚天刚身周所有硝石接连炸裂,爆炸声连接,混成惊天动地一声巨响,转瞬把整个酒楼炸得粉碎,无数少年人被炸得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云瑶惊声尖叫,急忙捂住耳朵时,身周却没感到一丝灼热,眼睛睁开一线看时,就见眼前无数火舌冲天暴起,气流激荡,碎片乱飞,转眼间都消失不见了。隐隐约约,察觉到一个少年人一手挽着自己胳膊,一手挽着楚天刚臂膀,正蹲身捂耳,伏在身旁。 原来张自航看云瑶呼救,急忙展开功法步,跃上酒楼,跨窗就见一地硝石烈火,百忙之中飞身上前、换气隐身,救下了楚天刚和云瑶二人。 转眼间,百川酒家被夷为平地,气流暴击,将远近数百丈内的房屋尽数冲得残破不堪,人人被气流击倒,离得近的自然不能幸免,就连远处掷物攻击的豳风帮帮众也死伤无数。 张自航被周围这地狱一般酷烈的场景惊得呆了,一时忘记隐身,三人都从两丈高处跌下地来。这时忽听远处一阵阵短笛声响,四下里残余的豳风帮帮众渐渐起身,眼看又成合围之势。云舒飘飘而落,拉起云瑶,二人合力扶起楚天刚,云舒放云瑶一人扶住,道:“瑶儿,小心!”说着,展开长剑,飞上半空。 云瑶扶住楚天刚,叫道:“师伯!醒醒!”楚天刚犹在醉中,道:“我不走!我没醉!喝!接着喝啊!好酒——好酒!”楚天刚叫着,脚下一阵踉跄,云瑶身子摇晃,扶不住他。 张自航正要上前帮着云瑶扶住楚天刚,忽然半空中云舒长剑挥出,八道剑光亮起,转眼间剑光大涨,如墙如幕般分向八方射去,剑气上冲九天、下抵大地,剑光到处,豳风帮众齐声呼叫,如受千万剑削刺一般,浑身是伤,扑倒在地。转眼剑光消失,剩下些藏在角落、没被剑光扫到的帮众,一齐发声喊,没命地四散逃去。 楚天刚忽然叫道:“好一招‘八方伏魔’!好一式‘绿绮七拍’!”话音未落,云舒身形一动,一瓣莲花飞来,光焰转眼远逝,云舒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张自航这时已经帮云瑶扶住了楚天刚,忽见云舒远去,顿感惊奇,问云瑶道:“你师姐怎么走了?她为什么不来帮你?”云瑶哼了一声,道:“闭嘴!我才不跟说过就赖的癞皮狗说话呢!”张自航一呆,暗想:“瑶儿姑娘为什么还在生我的气?明明是她骗我在前,说什么云舒最爱被人从后面抱着,才让我犯下大错。我就是不小心给若帆说了句被你云瑶骗了,你就这样揪住不放?难道是因为我不小心说漏了嘴,你师姐妹之间竟然生了嫌隙,所以云舒才不跟你在一起?云舒是这样小气的人吗?” 云瑶呼哨一声,忽然远处一阵蹄声轻响,一只白羊架车,来到三人近前,云瑶扶了楚天刚倒进车篷里,放下车帘,便坐在车上,轻呼一声,那羊车就嘚嘚走去,竟不知这羊车原先藏在什么地方。张自航不敢跟去,只望着那羊车逐渐去远,消失在夜色里。 这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早已惊动全城百姓,无数人流从四下往百川酒楼方向涌来,张自航远远就见一群府兵、衙差点起灯笼火把,挥舞刀枪剑戟,呐喊冲来,他不想无故惹这麻烦,于是隐身穿过废墟而去,走出不远,就听身后一阵叫骂声、哭喊声冲天而起。 张自航听到哭声,忽然双膝酸软,扑通跪倒在地,一时间紧握双拳,一股怒火充塞胸臆,想道:“老勾刀丧尽天良,一众少年不下五六百人,都被她下手杀害,她真就不怕王法么?!还好这百川酒楼是在城北,附近都是酒楼饭店,夜深了没人,要是白日城中,那不知要有多少人丧命?!多少人受伤?!” 这时忽听一人道:“咦?张自航?你怎么跪在地上?”紧接着一人跑上来,扶了张自航起来。张自航长吸了一口气,定神看时,扶住自己的却是言自师,先前说话的是赵自学。言自师道:“刚才那边爆炸,你受伤没有?”说着,就来捏张自航四肢。张自航摇头道:“我没事。”赵自学道:“回学宫吧。”言自师也道:“是啊!是啊!你这一阵子干什么去了?自从在西山村见你一面,就没人影了。大比在即,亏你还这么到处玩。” 言自师说着,就拉张自航走,二人跟在赵自学身后,言自师道:“赵自学,你这几天都在干什么?陈自进说你在跟何自芳约会,真的假的?”赵自学怒道:“胡说!何自芳和我,张自航知道。”言自师奇道:“张自航,你离开学宫小半个月了,他俩的事儿,你怎么知道?”张自航叹了口气,道:“我弄丢了学宫的剑,要赔钱。赵自学、何自芳帮我凑钱还债,这可真是感谢啊!感谢!”言自师大感奇怪,一路问东问西,三人一路翻山越岭,回岱上学宫来。 三人回到学宫宿舍,见众人都已经沉沉睡去,于是各自洗漱上床,言自师道:“张自航,你这几天的经历可真是神奇,等着我写一本书,叫《张自航历险记》,你说好不好?”不等张自航回答,赵自学道:“别说了,就大比了,睡吧!”说着,翻身睡去。 张自航忍不住问道:“真要大比了?”言自师小声说道:“不是真的大比,蓬山剑门楚天刚要收四个徒弟,我们说着说着就说成大比了。”张自航心中一动,道:“你们在城外贴的喜报,就是说这事儿?”言自师答应一声,忽然打个哈欠,歪头睡去,片刻间鼾声即起。 张自航刚刚经历的一幕触目惊心,难以入睡,暗想:“怪不得这么多人到处找楚大侠拜师。原来他收徒这事儿,学宫已经四处吵得沸沸扬扬,泰山城人尽皆知。这可真是的,拜师就拜师,怎么就能拜出杀身之祸来?”一时间只觉得人生短暂而不可捉摸,又想起这几天所见所闻的种种怪事,各种人物在脑海中纷至踏来,终于渐渐迷糊,在同窗们的鼾声里睡着了。 张自航睡梦之中,忽然见到云舒一身浴血,轻飘飘来到一片大海之滨,腾风而起,往海天交接处飞去,张自航忍不住大叫:“云舒,别走!”哪知云舒转眼不见,只留下海天风高浪涌。张自航忽然一阵心痛难以抑制,想道:“我想陪她一起,照顾她、爱护她。可她不久就要回蓬山去了,我却要留在大海这边,又怎么能见到她?云舒说得没错,无‘缘’啊!”张自航想到这里,忽然想道:“我为什么不坐船出海去寻她?”又想:“三岛仙山,渺无踪迹,千百年来人称难寻,当年徐福东渡,便是一去不回。我又怎么找得到她?对啊!对啊!有办法啦!有办法啦!” 张自航想到这里,忽然间乐得一坐而起,醒了过来,正要想是什么方法时,忽然就听窗外“咦”的一声,一个黑影掠过窗纸,转眼消失,窗纸上却留下了一个清清楚楚的小洞来。张自航顿时惊得全身一个激灵,脑中清醒过来,翻身下床,快步追出屋子。 抬眼看,只见天色刚过破晓,朝阳赤红如丹,浮在一片乌云之上,远远鸡声啼叫,晨风送凉,精神顿时一震。这时只见一个白衣人蹿上房舍屋顶,飞一般往远处奔去,想来就是刚才在屋外偷窥之人。 张自航飞身抬手,搭上房檐,借力上房,往那白衣人追去,只见那人披一身白纱,在屋顶、墙头穿梭纵跃,身法轻盈,依稀是个少女,她转眼越过学宫正门旁的围墙,消失在学宫外的树林里。张自航忽然心神激荡,虽然隔得远了,瞧不清楚那少女身形,但不知怎么就认定她是云舒,一时间展开功法步,跨步飞奔,蹿墙跳瓦,终于砰的一声,跳到树林外。 这时忽听一声怒喝:“谁在那里上蹿下跳,成何体统?!过来!”张自航闻声一惊,听来正是穆孤城在学宫门口说话,急忙转向躬身、拱手致歉道:“首座师祖!我刚刚看到有人窥探学宫动静,追出来看,那人跑了。”穆孤城咳嗽一声,道:“是自航啊。我学宫又没有什么秘密,哪来的人窥探?今天有贵客驾临学宫,你既然来了,就在这里陪我等着吧!” 张自航暗叫倒霉,答应一声,站到穆孤城身后,跟他一起迎客。只见穆孤城身着盛装,一头白发也梳得笔挺,身后吴卓义等人已经列队整齐,身后已经备下了一帮鼓乐,更有两排女弟子手持花束彩旗,排在入口两旁,何自芳便在其中,她看到张自航微微一笑、轻摇彩旗,张自航伸了伸舌头,算是招呼。 哪知众人这一站竟是直到日上三竿,学宫外还是一个人影也无,众人呆站久了,连林中松鼠也误以为无人,三五成群,在学宫外台阶上嬉戏起来。穆孤城一直站得笔挺,终于腰酸背痛,回身问道:“卓发,到底几时来?你说定没有?!”闫卓发站出来行礼道:“启禀首座,是今天没错,按约定时分,早该到了。”穆孤城疑惑道:“你确定?要不然你再去问问?”闫卓发忽然叫道:“来了!来了!师祖你看,那不是吗?” 众人齐探头望去,只见眼前山路上一只白羊拉车,缓缓步上山来,车上坐着一个少女赶车,正是云瑶。张自航忍不住惊叫出声来:“你怎么来了?”云瑶抬头看到张自航,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也不理他。 穆孤城哈哈大笑,快步迎了下来,向羊车躬身行礼,道:“楚仙人驾临学宫,学宫蓬荜生辉,我等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话音未落,就听车篷内一阵鼾声大作,响遍山林。 云瑶跳下车来,掀开车帘,叫道:“师伯!师伯!醒醒!到啦!”车篷内一人嗯了一声,忽然道:“饮天下美酒,斩世上妖魔,快哉!快哉!”说着,楚天刚掀开车帘,走了出来,道:“痛醉一场!好!好好!”最后两句,却是冲着穆孤城说话,说着,跨步下了车来。 这时忽听一阵鼓乐声起,一众少女欢迎之声随着彩旗花束共舞,张自航本以为楚天刚会大不习惯,哪知他安之若素,昂然入门,四下拱手招呼,竟应对得十分得体。这时已有弟子通知了学宫其余三老出来,朱孤越却不没露脸,四老将楚天刚迎入大堂,闫卓发和几个卓字辈弟子入内随侍,其余人便即四下散去。 何自芳拦住了张自航,将一个小袋交在他手中,道:“这几天我和赵自学找到了好几棵‘涟漪花’,都开在一个山洞里,等着你和我们一起去找吧,一棵就值二两银子呢!”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摇晃,笑得如同一朵花一般。 忽听有人叫道:“喂!小美女!来来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张自航扭头看,却是云瑶偷偷溜出大堂,冲着何自芳招手。何自芳嬉笑着走过去,道:“什么好东西了?”云瑶摸出一个小瓶,打开瓶盖,递给何自芳看,何自芳叫道:“呀!是……”云瑶忽然竖起食指,嘘道:“别说!送给你啦!”何自芳喜出望外,拍手叫道:“真的?!太好了!谢谢姐姐!”云瑶上下打量何自芳,笑道:“妹子,你笑起来真好看!姐姐走遍天下,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漂亮的妹子。”何自芳嬉笑道:“姐姐你也很漂亮呢!” 张自航不知道云瑶叫何自芳去干什么,他这时已知云瑶一肚子鬼心眼,怕何自芳吃亏上当,走上前道:“瑶儿姑娘,这是我师妹何自芳,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吧,别找何师妹了。”云瑶眉头一皱,摆手道:“去去去!我们姐妹说话,哪里轮得到你这癞……”忽然眼珠一转,咳嗽一声,道:“张自航,我给你说,上次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是这次你可要听我的。要是你不听我的话,你以后啊……你以后就再也别想见我师姐了!”张自航撇撇嘴,道:“是是是!全听姑娘安排就是!”云瑶道:“昨天我师伯醉了,什么都不知道。你不准跟他提一个字。知道了?!”张自航一呆,道:“为什么?!”云瑶哼了一声,道:“要你管!你听着就好!我们走!别理这家伙!”云瑶说着,拉了何自芳手,两人拉拉扯扯、说说笑笑,如同多年好友一般,往后院走去。 张自航一时皱眉思索,想道:“楚大侠醉了,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到底要不要告诉他?他嫉恶如仇,一定会找豳风帮报仇。这回死伤惨重,豳风帮只怕有灭顶之灾。我该继续帮豳风帮吗?云瑶为什么不让告诉楚大侠这事?”想来想去,都是没有结果,只能叹息摇头。 这时忽听四下里脚步声急,学宫弟子们三五成群,穿过大堂外的广场,往演武场方向走去,众人交头接耳、叽叽喳喳,脸上均露出兴奋的神色来。张自航隐隐听到什么“大比”、“预赛”、“瞧热闹”、“演武场”等词,于是跟在众人身后,往演武场走去。 张自航刚进演武场,忽听一声大吼,急忙看时,只见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人群中央隐隐有一阵吼叫轻叱声响起,似乎有人在争斗,张自航跳脚一看,忽然惊叫一声:“瑶儿!”原来他惊鸿一瞥之际,就见云瑶青衫飘摇,闪躲灵动。 张自航急忙挤进人群中去,哇哇大叫道:“不好!要吐!哇——”众人急忙躲闪之际,张自航已经挤到了最前面,顿时背上臀上挨了无数拳脚,张自航哈哈大笑,凝神细看。只见人群中两人斗得正紧,一方是云瑶,一方却是学宫四大金刚之一的童自熙。只见童自熙使一对瓦楞斑斓锤,双锤舞起时,一道道紫色电光不时从一锤跃到另一锤,云瑶既要防他双锤重击,又要躲避电光突袭,一时间只能左躲右闪,竟不能还击一招。童自熙这“紫金锤法”别具一功,是夏孤鸿的嫡派别传,据说一锤断树、二锤毁屋、三锤崩石、四锤断岳,显然学宫众人知道云瑶是蓬山剑门高第,不敢轻忽,一出场就派出强手来。 这时忽然云瑶一个翻身,落出三丈,童自熙生得矮胖结实,如同一个石墩子一般,不便追赶,双锤一竖,道:“姑娘!我这便是通过预赛选拔了吗?”云瑶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你这一路锤法我已经看过了,你舞动时身法呆滞,我一招就能击倒你,不成!差得远啦!”张自航闻言心头一震,想道:“预赛选拔?什么预赛?选拔什么?是楚大侠招弟子的预赛吗?那么多人参赛,却都要和瑶儿姑娘一对一比试,绝无可能!” 童自熙大吼一声,叫道:“好!那就再来个快的!我倒看你怎么一招击倒我?!”身形舞动,双锤直奔云瑶卷地砸来,忽然三道电光破空而起,这一招“电闪雷鸣”是童自熙的终极杀手,竟硬生生化出三道电光。众人齐声惊呼,张自航也忍不住大叫:“瑶儿姑娘小心!” 这时忽然绿光一闪,童自熙一声怒吼,忽然间双锤脱手飞出,整个人扑通摔倒在地,身子扭动挣扎起来。原来在这转眼间,云瑶忽然掷出一颗绿色弹丸,抛在童自熙脚下,那绿色弹丸转眼弹开,一根绿芽遇风而化,瞬间枝蔓伸展,竟如同伸出数十根长绳,顿时把童自熙紧紧困住。童自熙浑身被绑,再也不能动弹,只能奋力挣扎,身子一跳一跳,却总摆脱不开。 云瑶哈哈大笑,得意非凡,叉腰擦鼻,道:“这个不行啦!下一个谁来?来啊!来啊!过了你姐姐我这关,才能参赛当蓬山弟子,不然啊,都一边儿凉快去吧!哈哈哈!” 正是:逍遥游子意,戏耍新人情。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