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女凉烟(重生)》 第1章 第一章 帝都忱仓的金秋,浸着几丝凉意,微寒。 街市人潮车马汹涌,凉烟脚步匆忙,见紧追不放的人已逼近,慌乱间拐进了一条巷子。 她越走越急,转过了几个弯,前方却只剩下条死路,回身去看,来路已被追上的人堵死。 “阿姊,我们何时回家?”掌中柔软的小手轻晃,声音软糯温吞。 凉烟低头,对上那双纯净黑亮的眼,喉头干涩,说不出话。 凉奚桑举起手里的纸包,又道:“阿姊,我央求着出来,是为了买这紫松糕,娘亲爱吃,她高兴了,兴许病就好了。” 凉烟眸色微暗:“桑儿......” 话语刚出,骤然被打断。 “怎的不跑了?” 巷弄被高墙遮挡,阳光只照进来一半,暗影里,三位少女身后皆有护卫跟随。 凉烟手心冒汗,强装镇定:“朝有朝纲,尊卑有序。我爹乃是御赐亲封的大将军,职位尚在你爹军司马之上,江韵薇,你怎敢带人围堵?!” 站在中间的少女嘴角勾起嘲弄:“还大将军呢?你爹已经入狱,审判虽还未下,但勾结边境敌国戈乌,那可是叛国重罪,满门抄斩都不为过,你莫不是还当着以前?” 凉烟呼吸一滞,垂眸不语。 曾经的将军府荣光无限,现却如同铡刀在侧的危险之地,地位已是判若云泥。 而朝堂之上也截然分成了两派,一派落井下石,一派全力维护。 落井下石那一派,以江韵薇她爹江泔为首,一帮人上蹿下跳拼了命的参奏;全力维护那派则是以霁王宴星渊为首,因着功勋卓越,名声显赫,只是淡然一句便让凉家有了喘息的机会。 江韵薇冷笑,又道:“若早知有今日,你往日里也该收敛些。” 站在左侧的宓蔓眼里尽是揶揄,接过话头:“霁王那般神仙样的人物,你就莫要肖想了。如你这般的乱臣贼子,就该送去那勾栏瓦舍,以你冠绝京都的容貌,想必定能捧成花魁,倒也是风光无限。” 凉烟睫毛轻颤,默然忍受。 年少时的惊鸿一瞥,在她心上种下了一颗瑰丽的种子,让她冲破少女应有的矜娇,只想向着那人竭力绽放。 京都里爱慕霁王的女子比比皆是,但无人敢像凉烟这般大胆热烈。她一心想要嫁与霁王宴星渊,这是整个霁月王朝都知晓的事儿。 曾经背靠着将军府,无人敢欺,不过是生出些流言蜚语。那些个嫉妒,她以前瞧不上眼,也未曾在意。然如今凉家的情形不容乐观,曾经的出格,皆成了落魄时刺向她的荆棘,人人都能嘲上两句,欺上几分。 这欺辱也并未因她的沉默就停止,反而甚嚣尘上,愈演愈烈。 立在江韵薇右边,一直未曾出声的娄沈思上前两步,眼中的嫉妒不加掩饰,抬手就朝凉烟脸上抽去。 巴掌的力道之重,直接将凉烟掀得侧了半边身子。凉烟忍不住抬头怒目:“娄家不过是京都的富商之家,你随着江韵薇欺辱于我,可曾掂量过自家的分量!” “兴许明日你就成了阶下囚,亦或是一缕刀下亡魂,竟还敢叫嚣,看来你是真没明白眼下的处境。”娄沈思说着又欲上前。 凉奚桑冲出来伸开双臂护着:“不许你们欺负阿姊!” 娄沈思面上显出不耐,一把将凉奚桑推倒在地后,吩咐着两个侍从押住凉烟。 凉烟在桑儿被推倒时,墨黑的眸子里猛然迸发出狠意。 “欺辱我便是,莫要碰他!” 三位少女皆笑起来,嘲讽道:“你现在自身都难保,还想护住你弟弟?你拿什么来护?” 凉烟竭力反抗,仍是被两个侍从轻松扣住肩膀。 娄沈思不知何时拿了把嵌满宝石的匕首,拋上拋下地把玩,直勾勾盯住凉烟红肿起来的面颊。 凉烟怕到指尖冰凉,但紧咬住颤抖的牙关,不愿露怯。 三位少女皆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五官里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但眼里却没有分毫的天真浪漫,只有如同捕猎者的冰冷和戏谑。 凉奚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想要推开押着凉烟的护卫,直接被一脚踢飞,小脸痛到皱成一团,再也爬不起来。 凉烟红了眼,嗓子在抖:“桑儿,你听阿姊的话,莫听莫看也莫要过来。” 不忍再看,凉烟将目光投向眼前的三位少女。 “桑儿才六岁,我求你们放过他。” 江韵薇夸张挑眉,伸手掏了掏耳朵,笑起来。 “她在求我们?” 宓蔓和娄沈思笑着对视一眼,得意浮上眉梢。 “大将军的女儿竟然也会开口求人?” “看这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连求人都不会。求人,应是跪着求的。” 凉烟几乎将牙咬碎,第一次这般恨,恨自己这单薄娇弱的身子。如果可以,她真想撕烂这几人的脸! 满腔愤懑,却也只能低顺下眉眼,在禁锢下,凉烟勾着身子,跪了下去。 “求你们,求你们放过桑儿。” 见凉烟跪着,三人顿时笑作一团,刺耳的话语更是连绵不绝。 在跪下去的那一刻,凉烟想到的,是凉家。 凉家自开朝便追随天子,男儿皆为武将,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如今已过三世。 这一辈,父亲凉云天,在其年少时便辅佐新帝左右,平外患安内乱,永远顶在征战最前线。 两位伯父,一位镇守边关苦寒之地,一守就是三十年;一位在邻国嘉盛皇朝出兵偷袭,欲要攻下其镇守的渠城时,带着不足五千的兵士赴死顽抗,至死都未曾退过一步。 一位叔父,在跟随父亲与戈乌交战时,替父亲挡下一只带毒的暗弩,仍悍不畏死浴血奋战,后毒发,砍下一条腿才保住性命。 这是凉家浴血的荣耀,也是凉家世代相传,头可断,血可流,战死沙场也要挺直住脊背,绝不跪下屈服的峥峥傲骨。 凉烟虽为女子,但凉家的风骨是融在血液里的。 这让她无地自容的恨,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丢了凉家那份傲骨。 几人笑够,娄沈思率先上前,蹲下身子,拿匕首轻贴在凉烟脸颊,眼里有藏不住的兴奋。 “我不喜欢你这张脸。” 冰冷贴靠在脸颊,凉烟止不住地浑身发抖。 娄沈思抬手一划,那刀锋便像是遇到了最上乘的绸缎,细腻如丝,一触即碎。 剧痛袭来,温热顺着面颊淌下。 是痛,也更是羞辱,凉烟大睁着眼,泪珠无声滚落,沾染在伤口上,又是一阵锥心的疼。 “求你们放过......” 哀求的话未说完,躺在地上的凉奚桑不知何时又爬了过来,一把抱住娄沈思的小腿,狠狠咬了下去。 破锣般的惨叫惊起墙檐下的罗雀,娄沈思抬脚便踢。凉奚桑闷声不吭地受着,死死不肯松口。 见踢不开,脚踝已被咬得见了血,娄沈思直接抬起了手中的匕首,欲要刺去。 匕首上还沾着血迹,方才划破脸颊的疼痛并未消弭,凉烟惊得心如擂鼓,趁着侍从们慌乱松懈间,愣是使出全身力气将他们甩开,猛地一扑就掐住了娄沈思的脖子,将其压翻在地。 娄沈思被掐得白眼直翻。 江韵薇和宓蔓吓了一跳,随之便是骄喝。 “都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疯子拉开!” 护卫丫鬟们慌忙上前,还未及上手,凉烟就先一步身子一软,瘫倒在旁,胸口上插着那把匕首。 娄沈思大口吸着气,眼珠一动不动瞪住凉烟,扬声怒骂。 凉烟仰面躺着,胸口的血色透过衣衫迅速蔓延,许是痛得狠了,意识变得恍惚。 她想到了向来素冷刻板的父亲,算不得亲近,但那满腔的忠烈,凉烟从未有过怀疑。 父亲不可能勾结敌国,且一切发生得太快太急,就像是早有的预谋。 凉家,真的要完了吗? 凉烟大睁着眼,视线范围却越来越窄,怎么也看不分明。 桑儿,还有桑儿在这里。 凉烟心焦如焚,稍稍回了两分意识,急急用眼去看。 江韵薇几人正笑着,围拢着她在说些什么。 凉烟感知变得迟钝,听不太清。目光尽力捕捉,看到了不远处嚎啕大哭想要冲过来,却被几个护卫拉扯住的桑儿。 凉烟死死盯着,恍惚间,一道高大的身影如同出鞘利剑,轻而易举冲破防卫,狂奔而来。 那人异常凶猛,提刀挥斩,竟无一人能逃脱。 桑儿被他抱在怀中,跪伏在她跟前。 凉烟这时回光返照般地看清了,正满目悲戚望着她的,是她的贴身护卫,卫忱仓。 他被留下来守府,怎的赶过来了?也幸好他来了,桑儿没事了。凉烟心中松了口气,顿觉身子轻飘飘的。 卫忱仓怀中,桑儿小脸上有着血迹,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被泪水一冲,彻底花了脸,柔软的小手一下一下轻抚着凉烟的脸颊,又一声一声歇斯哭喊着阿姊。 凉烟很想摸摸桑儿的头,笑着告诉他,阿姊不疼。 手未能抬起,浑身就泻了劲,眼皮沉沉阖上,无边的黑暗淹没而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第二章 乌云翻卷,堆集出浓郁如墨的水雾,雾气越来越重,最后化为漫天滂沱大雨,落在屋檐上拉成了一条线。 屋子里烛火通明,只是微寒的秋,却烧了盆炉火,暖烘烘的。 紫檀木拔步床前垂着青纱帐幔,上头用丝线细细勾出了红柿小鸟的图案,寓意着事事如意,红事当头。 有呢喃从纱帐内传出,守在床榻前的四个丫鬟皆是面上一喜。 “小姐醒了!” 两个丫鬟急急撩开了琉璃珠帘往外走,去向夫人回报。另两个丫鬟则是紧握住垂在锦被外的手臂,轻声呼唤。 凉烟头疼欲裂,昏昏沉沉睁开眼,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胸口,那里光洁如初,似不曾有伤。 鼻尖有清冽甘醇的异香萦绕,那是她惯用的熏香,取自珍贵草木——椴藤。自父亲入狱,婶婶卷了钱财不见踪影后,她便再也用不起了,怎的现在...... 凉烟有些困惑,扶着额偏头,便见着两张关切的脸。 “小姐,您总算醒了,奴婢都快急死了,可还有哪儿不舒服的?” “昏睡了两日,小姐先喝些茶水润润喉。” 望着端茶送水,拿着帕子给她擦手的两个婢女,凉烟更是惊讶:“之薇?又容?” 之薇和又容立即恭敬应声。 “奴婢在,小姐是不是饿了?冬亦马上就会将药粥送过来。” “小姐,奴婢瞧您面色苍白,莫不是还觉着冷寒?” 见两人面露担忧,凉烟却是态度冷淡,身子往里靠了靠,将手臂抽了回来。 婶婶走的时候,带走了之薇和又容。以往她不觉,现在自然明了她们是婶婶的人。 凉烟不明白她们怎么又回了府,正欲质问,一行人推门走了进来。 最前方快步迎过来的,是本该病重消瘦的母亲,现在看起来却精神饱满,似乎还年轻了好几岁,怀里抱着个咿咿呀呀不过两岁的孩童。 对上幼儿湿润黑亮的眸子,凉烟混沌的脑子清明了,这是桑儿! 往母亲身后看去,婶婶牵着堂姐凉婉香也到了床榻跟前。婶婶厉声斥责,而凉婉香垂着头,细声哭着。 如此熟悉的场景,凉烟想起来了,这是她十二岁那年,落水后染上风寒,高烧刚退醒来之时。 这是回到了四年前...... 凉家有四房,大房凉韬,镇守在霁月王朝最北面的固宁州,妻妾子女皆在那里,算是扎了根。因离得太远,除了偶尔的书信往来,已没了走动。 二房凉宏儒,战死在渠城,仅有一子凉衡,在鋆州替监察御史掌控兵马。如今才娶了妻,每年会回来探望一次。 三房便是凉云天,只娶了章雁菱为妻,育有凉烟和凉奚桑姐弟俩。 四房凉鹤轩,成婚比凉云天早,妻子早年病逝,育有的一子已去了军中。一房妾室,育有一子一女,兄长也去了军中。 凉鹤轩在失去了一条腿之后,退出了征战前线,在帝都做了个武散官——城门校尉。官职不高,还总因身残遭人耻笑。凉云天对此心怀愧疚,并未与四房分家,多年来极尽所能去补偿。 章雁菱也同样感念凉鹤轩在与戈乌交战时,替凉云天挡下了致命暗弩,故而对其妾室俞青曼照顾有加,连府中中馈都给了一半让其打理。 而凉婉香虽只是叔父庶出,但得到的娇宠却不输凉烟。凉烟以往也总觉得这个堂姐温顺柔弱,便总让着。 后父亲被囚,凉家犹如雨中浮萍,陷入惶惑不安时,婶婶仅三日便将府内财物席卷一空,临走前还带着凉婉香在母亲面前揭露了真面目,一番冷言冷语下气得母亲呕血,病情加重。 凉烟细细回想着,上一世浑然不觉的事儿,这一世带着结果去看,便清明起来,许多未曾注意的细节也随之惊觉。 比方此次落水,便是凉婉香说那塘里有着三色鱼,色彩斑斓,煞是好看。凉烟听得心动,才非要去探个究竟。 后探身往那水里看时,抬步间不知绊到了什么才落了水,虽没淹着,但天凉水冷,一时间高烧不退,昏睡不醒。 如今回想,凉烟便觉出了不对劲。那塘边只有湿润的泥土,连个石块都未曾有,又怎可能绊倒? 正生着疑窦,凉婉香柔柔弱弱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在凉烟听来格外刺耳,不禁抬眼去看。 “是我错了,没能劝住妹妹别去塘边,这才遭了一番罪。我甘愿领罚,只要妹妹能快些好起来。”凉婉香脸上满是自责,还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怯懦,脸颊挂了泪珠,加之婶婶在一旁严厉苛责,更显出了凉婉香的楚楚可怜,好似委屈的倒是她一般。 在上一世,同样的话语,婶婶接过话头作势要罚,母亲极力劝着。而凉烟高烧刚退,正头昏脑涨,见凉婉香哭的梨花带雨,便也只能安抚着,将错尽数揽到自己身上来。 然此刻,凉烟面色平静,只一双眼微垂,霎时便聚拢起了朦胧水雾,泪蓄在眼眶,带着几分隐忍,配上那略带苍白的病容,更显娇弱。 “烟儿怎敢怪姐姐,对姐姐,烟儿向来都是顺从的。姐姐说那塘里有三色鱼,想再看一次,我便坚持想要满足姐姐的心愿。一切都只怪我自个儿站不稳,在那平坦如席的塘边也能无故绊倒落水。” 凉婉香听到这话,再看着凉烟泫然欲泣的模样,登时就愣住了。以往凉烟从不会这般示弱,她骨子里是傲气的,故而多是不在意或谦让。 而在章雁菱和俞青曼耳中,凉烟的话又大有不同。特别是章雁菱,先前想着的只有这高烧何时能退,心中难免焦灼。再经凉婉香揽住责任哭诉,只说是没能劝住烟儿的坚持,倒也叫人心疼她的这份小心翼翼,不会过多联想。 但再怎地照拂凉婉香,凉烟才是她捧在手心的亲闺女,见她病得这般虚弱,章雁菱心都是揪疼的,眼下听得话里的意思,瞬时明了。 凉烟坚持要去塘边,那是凉婉香鼓动的。且更让人猜疑的是,在塘边无故落水,很可能就是凉婉香下的绊子。 章雁菱不再劝阻俞青曼了,面色冷下来。 “既然弟妹要罚,那便罚吧,让香儿去祠堂跪着反省,今日的饭食也不用吃了,等到什么时候醒悟知悔了,就再放出来。” 凉婉香吃惊不已,章雁菱待她一向宽厚,这还是第一次罚她。十三岁的少女,有的只是些小聪明,一时没能明白章雁菱为何突然就转了态度,心中惴惴不安,也没敢继续装下去,垂着头应声領罚。 俞青曼明面上向来给足章雁菱面子,叫随行的丫鬟奉上补品后,便领着凉婉香去了祠堂。 一行人离去,床榻前空旷了许多。凉烟望着母亲和其怀中的桑儿,眼里露出温情。 章雁菱坐在床榻边,伸手轻探凉烟面颊。 “烟儿,你大病初愈,这几日就好生歇着,屋里的炉火莫叫人撤了,一会我再让下人给你加床锦被,夜里凉,你可得注意些。” 母亲向来细腻体贴,凉烟对其有着极深的依赖,将脸往那温暖干燥的掌间蹭了蹭,笑着道:“娘,眼下不过是秋日,又是炉火又是加被的,烟儿怕是刚好了风寒便又要上火了。” 章雁菱嗔怪:“休得胡说,我们烟儿和桑儿,该是无病无灾,无忧也无虑的。” 凉烟伸手逗弄母亲怀里的凉奚桑,眼神柔和,带着疼惜。凉烟以前总觉得,桑儿还小,什么也不懂,她做为姐姐,是更爱他护他的。但见过了桑儿被踢踹也死死咬住欺负她的人之后,凉烟便明白,桑儿也很爱她,那是孩童对亲人最纯粹也最毫无保留的爱。 “夫人,小姐,药粥好了。”一绿衫丫鬟推门走进来,托着食盒。 之薇和又容快步上前接过,将药粥和小菜摆上桌。 “冬亦。”凉烟叫住正退出去的丫鬟,“你留下来侍侯吧,之薇、又容,你们先退下去。” 之薇和又容停顿住动作,随即惊慌跪地。 “小姐,奴婢哪里做的不好,还请指出来,我们一定会改正。” “是啊小姐,我们是您的贴身丫鬟,您不让我们侍侯,我们该如何?” 凉烟平静出声:“冬亦是我房里的二等丫头,我把她提了上来,你们两下去填补空缺便是。” 之薇和又容身子颤了颤,跪伏的更低。 “小姐......” “莫要多说,下去吧。”凉烟对两人的哀求无动于衷,出声打断。 之薇和又容垂着泪,低头退了出去。 凉烟的这番举动,章雁菱没有多问,只道:“你房里的丫头,若是有用的不顺心的,只管去找苏管家换便是。” 凉烟垂头应声。 上一世,俞青曼彻底搅乱了府邸,凉烟房里六个丫鬟,能念着往昔情分,无怨无悔留下来的,就只有冬亦一人。 章雁菱怕扰着凉烟休息,简单说了几句话便回了自己院子。 凉烟头还有些沉,但并无歇息的心思,朝冬亦吩咐道:“把卫忱仓叫进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第三章 冬亦很快便将守在门外的卫忱仓叫了进来,凉烟目光平和,认真打量起半跪在眼前的少年。 如今卫忱仓不过才十五岁,身量却拔高,一袭束身黑衣下脊背挺直如松柏,面色坚毅沉稳,让人丝毫不觉他只是个少年。 打量间,凉烟将目光定在了少年额上那道贯穿至眼尾的浅色疤痕,脑中浮起了初见之时。 那年凉烟七岁,父亲从战场前线大胜归来,母亲牵着她侯在城门口。除了凉家的人,许多百姓皆是眼含热切,自发列在道路两侧。 远远便见着一支队伍,黑底嵌金色‘凉’字的旗帜迎风舒展,马儿雄壮,马背上的人皆穿银色盔甲,鞍带枪弓,人佩长剑,数千人马整齐划一,气势雄壮,直看得人心神激荡。 这是父亲营中的五千亲兵——银甲军。 苍髯如戟的父亲一马当先,不怒自威,一入城,百姓们便欢呼起来。 凉烟望着父亲,只觉得威风凛凛,还未及挥手叫爹爹,就突有一人冲出人群,直直撞了过去。 眼见马蹄即将朝着那人踏去,凉云天抬臂后引,马儿嘶鸣,竟是抬蹄至半空,生生止住了势头。 那是个约莫十来岁的孩子,扬起的马蹄几乎贴面,带起的风乱了他额前的发丝,饶是如此,他眼中也无丝毫惧意,直挺挺跪了下去。 人群里又冲出来一人,手里拿着鞭子,望着已经停顿下来的军队,吓到连滚带爬跪地求饶。 “大将军,孩子还小,不懂事冲撞了您,还请大人莫要怪罪,我这就教训他!” 那人说完扬鞭抽去,孩子侧身想躲,却是晃了晃身子欲要栽倒,鞭子下来,直接卷到了额头,皮开肉绽。 不少人看得倒吸冷气,凉烟也止住了所有动作,吓到忘记开口。 鲜血顺着眉角淌下,那孩子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子,连眼都没眨,目光坚定,望着马背上的凉云天。 “我愿为奴,此生听候将军差遣!” 凉云天适才只要出手,就能拦下鞭子,但他没有,只是垂头望着跪在马下的孩子,眼里带着审视。 拿着鞭子的人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同时侧身拉拽孩子,想要将他拖走。 而他依旧跪在那里,单薄的身子岿然不动。 两两对视间,凉云天沉稳出声。 “你很坚韧,叫什么名字?” “即是将军的奴,还请将军赐名。” 凉烟已从惊吓里回过神来,挥手叫道: “爹爹,我在这里!” 凉云天只是偏头看了一眼,面色一如既往的冷肃,随即扭头朝跪着的孩子道:“跟上吧。” 孩子随着入了将军府,问过之后才知他是人伢子手里的奴隶,因看其相貌不错,便想□□为娈童。 他不从,身上已被打得没了一处好肉,见着凉云天的军队入城,便不顾一切冲了过来。 “为何想做我的奴隶?”凉云天问道。 孩子不卑不亢回答:“虽皆是为奴,但我宁愿拼死为主,也不愿做他人玩物,只求一分尊严。” 凉云天点头:“你很不错,小小年纪便沉稳如厮。”说完看向默默守在一旁的凉烟,“你与我女年岁相差不大,以她为主,你可愿意?” 凉烟心中正想着如何能让父亲多看自己几眼,听到这话一时呆呆扭头去看那孩子。 那孩子也正扭头看过来,目光交接,他毫不犹疑便朝着凉烟单膝跪地,双手拱起。 “愿以性命,守护小姐!” 至此,凉烟身边多了个护卫,赐名卫忱仓,寓意还算宏伟——守卫凉家所在的帝都忱仓。 数年过去,卫忱仓勤练武学,倒是个天赋绝佳的,府内护卫已没人能打得过他。 凉烟从回忆里淡出来,府内有许多父亲培养的忠心护卫,在其入狱后,一部分四处奔走疏通,一部分留下来守府。 俞青曼为了顺利运空府库钱财,暗自从娘家那边叫来侍从,且买通了杀手,将阻拦她的护卫尽数杀害。随后更是放出谣言,说是凉家府里的护卫趁乱谋财,造反内讧。 卫忱仓不是脑热之辈,发现情况不对,立时就带着凉烟和凉奚桑姐弟两逃出府去。 三日后,俞青曼离开,他们才回了府。府内狼藉一片,丫鬟仆从们抢完东西跑了,本就忧虑过重病倒在榻的母亲被气到吐血,而叔父更是无法接受至亲背叛,提刀自刎了。 遭此变故,凉烟惶恐无助,整夜都不敢入睡。即便眼下重生回来,一切还并未发生,那份沉重也如大石压在心头,叫她喘不过气来。 凉烟想不明白,凉家待俞青曼和凉婉香这般宽厚,为何她们却如此冷情。也难以理解,叔父凉鹤轩身为她们的丈夫、父亲,何至于就落得这般下场。 到底是凉家这块大饼过于诱人,还是她们母女俩本就无心?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凉烟朝卫忱仓温声道:“你多盯着婶婶那边,每日里向我汇报。” 卫忱仓抬头看了凉烟一眼,随即利落应声:“是!” 眼见卫忱仓得了命令便要起身退出,凉烟又开口道:“你是我的贴身护卫,私下里无需多礼。” 卫忱仓目露诧异,一向主仆分明的小姐,今日里似乎格外温声软语,眼里甚至还带了几分以往从未有过的关切之意。 顿了片刻,卫忱仓一贯平稳的声音里有了迟疑:“小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凉烟往床榻边侧了侧身子,伸手拉过垂首立在一旁的冬亦,看着两人郑重道:“你们是我现在最信任的两个仆从,既忠心于我,我自要优待你们,日后所需所想,皆可与我直言。” 冬亦和卫忱仓直觉自家主子变了,但也未做他想,只是更加坚定了护主之心。 凉烟吃下热食,恢复了几分体力,让冬亦伺候着穿衣洗漱。 冬亦动作麻利,很快就帮凉烟梳洗完毕,杏圆的眼里带着担忧:“小姐,您刚醒转过来,身子尚虚,何不休养两日,可是要急着见谁?” “去见爹爹。” 听到凉烟的回答,冬亦只当小姐是怨着醒来没见到父亲过来探望,笑着道:“将军虽在京都待得时日不多,在府里也总是一副不甚亲近的模样,但心底里还是疼惜小姐的,您这次病倒了,将军夜里都会过来亲自守着。” 凉烟坐至花丝宝石金背镜前,抬指沾了胭脂,轻轻涂抹在脸颊,掩去了略显苍白的病容。她急着去见爹爹,倒不是怨责什么,只是忧思过重,一刻也不想耽搁。 屋外已是雨歇云散,被大雨洗刷过的天空格外明净,当空悬着的日头不是灿烂的金,而是带着几分酡红,给萦绕着的云朵也染上了几分色彩,柔和明丽。 穿过曲折游廊,水亭山石,凉烟到了父亲院外,稍稍停住步子。冬亦很快便向护卫打探清楚了,凉云天正在书房里会客。 “小姐,您先去院里稍作等候,奴婢去给您备些茶水点心过来。” 冬亦快步离开,凉烟踩着石子铺就的路往院子里走去,脚下积着被雨水打落的桂花,叫人忍不住将步子放轻。 雨后的空气清新好闻,又恰逢父亲院里的桂花开得正盛,微风携着清浅幽香扑鼻而来,沁入心脾,勾起了许多欢快无忧的回忆,凉烟压抑烦闷的心思顿时松了几分。 踏入院中,便见着一片桂树,树上一簇簇的黄色小花娇羞而袅娜,带着几分雨后的晶莹。挪步间透过碧枝绿叶,凉烟远远瞧见亭宇里坐了一人,正握笔伏在花梨大理石桌上写着字,姿态肆意,带着一丝玉山将倾的微妙。 凉烟脚步未停,离得近了,那人样貌渐渐明晰。待看清,其心底骤然震颤,生生止了步子。 也是那一刻,凉烟发现那人所在的地方,便是光之所在,比日光更盛。 那人头戴银冠,青丝顺垂。穿着一件黑底暗银纹的锦袍,衣襟处以金线绣着精致朱雀,腰间还挂着一把清冷长剑,周身气质尊贵傲然、孤冷出尘,如凌立山泉的孤鹤,又如高悬于云端的皓月。 阳光挥洒,将他的面容一寸寸映亮,其眉微沉,精致如剔羽,眼眸转动间,似将斑斓美景尽数浓缩,俱凝华于眉宇。 凉烟指尖发麻,心跳得又快又急,她未曾想,会在今日里见着他。 这攫取了凉烟所有目光的男子,便是日后的霁王——宴星渊。 上一世凉烟初见他,还未有这般早,是到了十三岁时才得见。那时爹爹带人出征,在点将台接受帝王的检阅宣誓,其中最为耀眼灼目的,便是刚被提封为左前锋的宴星渊。 方正队列里,百位军官穿着同样的银白甲胄,独他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夭矫绝艳。 只一眼,凉烟便就此心甘情愿将他镌刻进血肉里。 没曾想这一世,会因急见父亲,将初见他的时间提前一年。 凉烟慌忙低下头,暗自思忖,宴星渊如今十六,已在营地训练多年,算起来现在正是以新兵身份,跟随父亲初上战场的时候,出现在父亲院里,倒也并不稀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第四章 上一世,自点将台上惊鸿一瞥,此后三年里,凉烟便顾不得自持也顾不得矜娇,只想将心毫无保留,完整地捧至那人面前。 她眼里所有的光亮,心中所有的热情,全都一并交付给了宴星渊。然而,即便是整个忱仓都已知晓她的情意绵长,也没能换来他一次正眼相看。 那时候的凉烟是什么样的呢?是养尊处优、娇生惯养,是站在庇护之下便认为世间只有岁月静好,唯一的烦忧也只来自于喜欢得不到回应。直至庇护骤然崩塌,凉烟才方知世间竟有万般艰难,阳光可灼人,人心尽险恶,好好活着就已是不易,爱而不得又算得上什么呢? 比起安身立命,护好家人,那份执着的心意,真算不得什么。 现今的凉烟已有了危机感,再也不是那个天真无忧的少女,也没了那份一往无前的勇气。 京都里爱慕霁王的女子太多,上一世凉烟只是高调出格,并未得到宴星渊青睐便尝尽了嫉妒引来的苦果。这一世她不愿再痴心妄想,只愿能安稳守护住凉家。 “小姐,您站在这里发什么愣呢,外头有风,可莫要吹着了。” 冬亦的声音让凉烟醒过神来,正想扭头退出院落,却发现亭宇内已是空无一人,好似方才所见只是她的幻象。 “小姐?”冬亦提着食盒,再次出声提醒。 凉烟不再多想,随着冬亦入了亭宇。 冬亦一面摆上茶水糕点,一面探头看着桌上留下的藤纸,目光里透出惊奇:“小姐,这字写得可真好!” 凉烟也见着了,那字写得遒劲郁勃,如游云惊龙,银钩虿尾。上一世她苦心临摹过宴星渊的字迹,一见便知方才并非幻象,心中莫名躁郁,朝冬亦打趣道:“你并不识字,又如何知晓写得好不好?” 冬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奴婢虽不识字,但看着这字迹,心中也能激荡出几分豪情来,想必定是写得极好的。” 凉烟接过冬亦递过来的参茶,低头喝下,有热意暖起身子:“明日我带你去府里的沈先生那里,让他教你识字。” 冬亦惊诧,垂下头艰涩回道:“小姐,我一个奴婢识字做什么,再者您现在只留了我做贴身丫头,我去学字,那谁来伺候您呢?” 凉烟答得认真:“我说信任你与卫忱仓,并非只是虚言,你们往后便是我的左膀右臂。不仅是识字,日后你还需学习其它,这样才能替我做更多事情。冬亦,你可愿担负这份期望?” 冬亦神色茫然,不明白她原本只是个送饭打扫的二等丫头,何至于被小姐提拔为贴身婢女后还给出如此器重,虽是感动,但并不自信,怯道:“奴婢没什么天赋本事,心思也不够活络聪慧,小姐为何......”说至最后,声音已是彻底低了下去。 凉烟看着缩头如鹌鹑的冬亦,声音放得更轻更缓:“你品性纯良,且是真正忠心于我,这就是最值得看重的优点。冬亦,我相信你可以成为更好的人,你是否愿意为了我,去学着改变呢?” 冬亦听到这话急急抬头,颇为紧张道:“奴婢愿意!我...我虽不够聪慧,但笨鸟先飞的道理,奴婢还是懂的,也愿意...愿意吃任何苦,只要能帮到小姐,奴婢什么都愿意!” 凉烟看着冬亦眼神逐渐坚定,轻轻莞尔。 坐在亭宇里等待,凉烟的目光从院落每一寸掠过,最后还是停留在了那幅字里。 ‘巍巍剑外寒霜覆林枝 望衰柳尚色依依 暮天静 雁阵高飞入碧云际’ 这首诗,凉烟曾跟着府内的先生学过,知晓并未写完,接下来的两句是江山秋色,遣客心悲。 凉烟微微诧异,宴星渊这等超逸绝伦之人,为何要默这种悲凉的诗? 心头蓦然一动,后来的宴星渊如日出东海,光耀天际,是霁月王朝的奇迹,不足弱冠便已是未尝一败的战神,世人皆瞻其风采。即便是他写的字,也被拿来啧啧称道,皆言霁王字如其人,饱含着热血壮志,气吞山河。只有她在临摹他的字时,能从笔锋勾勒间品出几分悲凉隐忍来。 上一世,凉家出事那年,宴星渊刚及弱冠。而凉烟对其爱慕的如痴如醉,他此前生平自是查探的巨细无遗。 宴星渊并非皇亲国戚,其父亲是帝王亲兵——护月禁军统领,在宫中驻守,保王室安危。 他自小便天赋极高,三岁就可出口成章,五岁已能略施拳脚,是能文能武的天纵奇才。 八岁那年,嘉盛皇朝使臣前来拜访,奉上礼物的同时给出了三道难题,朝中无一人能解。宴星渊年纪尚小,但胜在颖悟绝伦,同时也胆识颇足,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从屏风后跑出来破解了难题,引得使臣直呼神童。 九岁那年,宴星渊家中惨遭灭门。那时他已被朝中名士简承弼收为得意门生,留在简府学课才侥幸逃过一劫。后帝王彻查,凶手为霁月王朝东面,隔着墨海的藏肇国偷渡者。 此后,宴星渊明确了志向,不再走简承弼安排的文官路子,而是选择习武入军营。 帝王有意培养此等天之骄子,又感念其父亲守宫多年的情义,给予了他最大的支持及资源,宴星渊就此潜心研习。 十六岁那年,他跟随凉云天上得战场,此后便是一往无前所向披靡,凭着白马金羁,手中长剑,即可从万千人马中取敌方首级。 霁月王朝边境的西北面,是邑磐,因苦寒之地粮食稀少,便常年出兵掠夺着边境城镇,百姓们苦不堪言。凉韬举家镇守三十年,陷入胶着战。然宴星渊出征仅一年,便将骁勇善战的邑磐人打得闻风丧胆,彻底缩了回去。 嘉盛皇朝在正西面,两国国力相当,相互试探间战事纷起,自宴星渊挂帅出征,只短短几年便成了嘉盛皇朝举国最想歼灭之人,再不敢轻易来犯。 霁月王朝边境的西南面,是戈乌,其土地肥沃,战马雄壮,属游牧部落。没有城池,地广人稀,故极难围剿,一直觊觎着周边几国的繁华兴盛、物资雄厚,长年骚扰抢夺。而宴星渊只带一千轻骑便入了草原,在拿下两个部落头领首级后,戈乌人有了畏惧之心,再不敢对霁月王朝进行骚扰。 短短几年间,宴星渊逐步接替了凉云天,顶在最前线南征北战,平定了诸多隐患纷争,给霁月王朝带来了百年来最安稳的日子,成为了国之脊柱,民之信仰。 十九岁那年,宴星渊接受帝王賜封,成为霁月王朝有史以来唯一的异姓王,被百姓们奉为神勇无双的战神。 如他这般的人,若有悲凉,想必就是为着家仇了,凉烟思索着,虽不知远在一海之隔的藏肇国为何要杀害他一家,但这仇要报,并不容易。 也许,在大仇得报那日,他才能真正开心起来吧。 思及此处,凉烟骤然惊醒,暗自恼恨起来。已下定决心要去放下的人,为何还要为其所忧,想得这般投入。 凉烟索性不再看那幅字,站起身行出亭宇,在院落里踱步。 片刻钟后,护卫过来通报客人已被送走。 凉烟领着冬亦,入门踏过正堂,行出后侧的月洞门,四面出廊,绿窗油壁,又穿过正前方修竹夹道的羊肠小路,尽头处便见着一座静谧的两层阁楼,其上悬了块牌匾,书着月缦堂。 门前的护卫见凉烟过来,皆是行了一礼。 踏入书房,凉烟便见着了端坐在书案前的凉云天,其眉心紧皱,挤出了川字,听见声响,只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低头翻阅着手中的线报。 “何事?” 言语一如既往的平淡简洁,若不是冬亦说父亲夜间会去守着,凉烟几乎都要以为是不知她病了,斟酌片刻,才深吸一口气将话讲出来。 “我要跟随爹爹去往军营。” 上一世,关于凉云天被囚,凉烟知晓的只有指证父亲与其勾结的那人,是戈乌一个部落的阔克尤克——相当于霁月王朝的校尉,名为乌靳勒尔。 她要避免四年后凉家的灾祸重现,就必须跟随在父亲身边,一点一滴去渗透查证。 四年时间,说长也长,足够她做许多事情,然说短也短,要从一个戈乌人着手来找出真相,绝不简单。 凉烟的话,让凉云天彻底抬起头来,平静凝视片刻后才道:“你身子娇弱,落一次水便高烧到昏睡两日,长途奔波的苦,风餐露宿的苦,你又如何受得?” 凉烟心底里是怕着父亲的,父亲总在四处征战,陪伴她的时日并不多。 而即便是陪伴,也总是少了那分关切温馨。在儿时对其亲昵撒娇,得到的反馈永远都是平静肃冷,不甚亲近,使得凉烟在面对父亲时,渐渐有了几分拘束和紧张。 凉烟握拳在两侧,强迫自己镇定迎向父亲的目光,扬声道:“这正是我要跟爹爹请求的,请爹爹允我习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第五章 凉云天静默,在凉烟几乎就要泄气的时候,才出声问道:“为何?” 凉烟微怔,她为何要习武? 当然是为了面对欺辱时,能够用实力通通打回去!她不想再如上一世那般,面对霸凌却毫无还手之力,那种钻心透骨的无力感,她不愿再体会。 “如父亲所言,女儿身子太过娇弱,而习武不仅能强身健体,可自保,兴许,还能守护家人。” 凉云天声音里带了冷严:“你可知一把剑有多重?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习武的苦,岂是你一时兴起就能受住的?” 凉烟坚持:“望父亲准许!” 凉云天收回目光,看向手中的线报:“想做什么,是你的自由,若真能吃下习武的苦,我会亲自教你。” 凉烟心里的忐忑、紧张消散一空,面露亲昵笑起来:“爹爹,听闻这两日夜间,您都有去守着烟儿,可是当真?” 凉云天不言。 凉烟笑得更欢,语气变得轻快:“爹爹,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凉云天已经开始往外挥手:“你若真想去做成一件事,自会想尽一切办法,先让我看到你的决心。离出征还有一月时间,尚且充足,你勿要急,先休养好身体再言习武,回去吧。” 父亲虽并未直接应允,但也算是给了首肯,凉烟自重生回来就紧绷着的弦稍稍有了放松,服过药后好好睡了一觉。 醒来时,窗外已是晚云收,夕阳挂,余青曼那头派了人来请去用饭。 冬亦给凉烟梳着发髻,心疼道:“小姐您现在只能吃些清食,应在房中歇着才是,俞氏还邀您用饭,到底存得什么心思。” 凉烟也觉诧异,上一世俞青曼可未曾叫她过去,蓦然想到了凉婉香,笑道:“无妨,总好过某个连饭都吃不上的人。” 冬亦随即也想到了正跪在祠堂的凉婉香,愤懑不已:“以前奴婢见婉香小姐总是含娇细语的模样,还以为是个好相处的,没曾想心思深沉且恶毒,竟害得小姐落水。将军府上下待她都极好,到头来却是养了只白眼狼。” 凉烟想到上一世俞青曼的所作所为,眸色微沉,那何止是养了白眼狼? 凉鹤轩虽是自刎,但俞青曼和凉婉香难辞其咎。连亲情也可枉顾之人,跟她们去讲良善无用,只有将其打得痛了怕了,才会知悔。 现在她们最好是安分些,别让她抓到什么把柄,否则绝不姑息。 到了俞青曼的褚玉苑,母亲也在,见凉烟过来了,自是疼惜。 “怎的把烟儿也叫来了?她身子未好,在房里用饭便是。” 俞青曼笑得极尽真诚:“这嫂嫂就有所不知了,大病初愈的人,需稍稍走动,多呼吸下外面的新鲜空气,方能好得快些。” 章雁菱将凉烟拉至身边检视一番,见精神头好上了不少,面色缓和下来。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便直说吧,弟妹可是想帮香儿求个情?” 俞青曼虽只是个妾室,仪态却是端庄,朝章雁菱微微低头施礼道:“嫂嫂误会了,妾身并非想要求情,请你们过来也只是想表明歉意。香儿虽只是无心之失,但过错已经酿成,该罚自然要罚,我已吩咐下去,两日不得给她送食。” 听到俞青曼的话,章雁菱面上有了动容,心里的芥蒂彻底消散:“香儿向来乖巧,偶尔犯了错也莫要太过严厉,孩子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上两日有些过了。” 俞青曼握住章雁菱的手,眉眼间盛着感激:“我夫君身有残疾,若非你和三哥照佛,我们母女两定是过得极苦的,这么些年了,恩情我都记在心里。烟儿生病,我这心里头的难受可不比嫂嫂少,若不是两日后便是中秋佳节,我定要饿足她三日才是。” 章雁菱是个心软的,见罚的重,又提到了凉鹤轩,顿生不忍,轻拍着俞青曼的手背劝慰。 凉烟坐在一旁,心中冷笑。俞青曼这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就跟真的似的,也着实是狠得下心,为了样子做得好看,竟给自己亲闺女禁食两日。 饭菜端上桌,俞青曼还贴心为凉烟单独备了清食。 凉烟可不会认为婶婶将自己和母亲叫过来,就是为了‘其乐融融’吃一顿饭的。果不其然,在饭食将尽时,俞青曼状做不经意地开口了。 “两日后的中秋佳节,怡妃邀我去宫中相伴,考虑到夫君身体不便,我不好外出赴宴,遂应下让香儿前去。嫂嫂,若不让烟儿也一同去吧,宫里过节要更为奢华热闹些,能见个世面,且姐妹两也能相互照应,正好冰释前嫌。” 俞青曼说得滴水不漏,章雁菱挑不出话来,便转头看向凉烟:“烟儿,你可想去宫中过节?” 怡妃是俞青曼娘家嫡出的女儿,上一世的中秋节可没有这一出,料想以俞青曼的心思,定不会做无用之事,指不定是要作妖。凉烟心中一喜,正愁没机会抓个把柄,现在有了,又怎肯错过,装出一派天真的模样,期待道:“烟儿还未曾在宫里庆过中秋节,自是极愿去的。” 见凉烟毫不犹豫应了话,章雁菱倒是有些放心不下:“你风寒尚未痊愈,外出赴宴,身子可受得了?” 凉烟挽住章雁菱的胳臂撒娇:“娘亲,烟儿想去见个热闹,且还有着两日呢,身子定然无恙了。” 章雁菱仍有迟疑:“就让两个小丫头去宫里赴宴,没个年长的带着,恐有不妥。” 俞青曼抚慰道:“嫂嫂放心,怡妃安排有马车和嬷嬷过来接人入宫,后面也会照应着,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章雁菱这才点了点头:“既如此,便让烟儿也一同去吧。” 用完饭,俞青曼又拉着章雁菱说起了体己话。凉烟无甚兴趣,称累回了自己院里。 为了让身体快些痊愈,凉烟早早便歇下了,次日又服药睡足了一日,风寒是彻底好了。 身子轻快起来,凉烟也开始思索起习武的事情。父亲想要看到的,无非就是那份甘愿吃苦的决心。 习武苦吗?那定是极苦的,凉烟以前虽未有尝试,但也知晓几分。 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凉烟朝卫忱仓问道:“我想要习武,以我现在的身体情况,应如何做?” 卫忱仓直言不讳:“小姐的身体如同娇花,连风雨都经受不得,就习武来说,体质太差,需要一个日积月累的沉淀过程,先让体质强健起来。” 冬亦站在一旁,张着嘴呆了片刻才说出话来:“小姐,您在说什么啊?习武?”说完又瞪着眼瞧向卫忱仓,“小姐如娇花一般怎么了,惹人怜爱不好吗?什么让体质强健起来,你莫要在那里胡乱谏言。” 凉烟虚心请教,接着问道:“那要如何才能让体质强健起来呢?” 卫忱仓答得认真:“体质是习武的基础,没有捷径可走,只有日复一日的枯燥积累,可每日用沙包袋绑腿跑步。” 凉烟点头:“还有吗?” “还能将沙包袋悬在手臂上打拳,因不管是弓枪剑弩,皆有自身重量,日后想要用得好,首先便需得拿在手上轻若无物。” 凉烟听得来了兴致:“那我们先试试,你有沙袋吗?” “有,属下这就去取。” 冬亦见两人完全忽视掉自己,一问一答间说得话匪夷所思,未及开口,卫忱仓就一阵风似的没了踪影。 凉烟扭头,见着冬亦瞠目结舌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把下巴收一收,再张下去该脱臼了。” 冬亦苦着脸:“小姐,莫要取笑奴婢了,只是您说的,可是当真?” 凉烟点头:“真,比珍珠还真,学武有何不好的?不止我练,日后你也要跟着学上几分,至少遇上事了,再不济也还能逃命。” 冬亦的神色彻底变成了一言难尽,她自今早起便天不亮就去沈先生那里学字了,两个时辰下来,她是头昏脑涨心神俱疲,现在小姐居然还让她日后去习武? 扁扁嘴,冬亦都快哭了:“小姐,您让奴婢去多学几种发髻盘法、点心做法,抑或提升下审美搭配才是啊,这些学来都可以更好地伺候小姐,而奴婢习武能替小姐做什么?府内护卫这般多,将军又威名在外,谁有那个胆子来动小姐啊。” 凉烟笑了笑,上一世她何曾不是这般想的,然事实将她彻底打醒:“冬亦,人要懂得居安思危,且我想随着爹爹入军营,你和卫忱仓随我前去,习武是必须的。” ‘咚’一声沉闷声响,扭头去看,便见着卫忱仓眼睛晶亮,楞楞站在那里,沙包袋已掉至地上。见凉烟望过来,卫忱仓脸上竟有着欢欣期盼。 “小姐准备去军营,还要带着属下一同前往?” 见卫忱仓有了几分少年该有的模样,凉烟奇道:“不错,你很开心?” 卫忱仓上前拱手:“属下心中最为敬佩的,便是守家卫国的将士,能去军营,心里自是欢喜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第六章 卫忱仓拿来的一组沙包袋有人头大,凉烟看得心头发怵。 “这要绑在腿上?很重吧?” 卫忱仓心情大好,面上的喜意还未退去,闻言径直将沙包拎起来甩得虎虎生风。 “属下没有更小的沙包,这于小姐而言,能拿起已是不易。” 凉烟平日里都有人伺候着,未曾拿过重物,也不知自己的力气到底有几分。 “给我一个,我来试试。” 冬亦抢先一步,从卫忱仓手里拿过一个沙包,双手去抱也微微倾了身,龇出牙花子道:“小姐,这个太重了,您就莫要试了。” 凉烟见冬亦尚能抱着不撒手,心里有了底,朝卫忱仓伸出手。 “另一个给我。” 卫忱仓将沙包提至凉烟摊开来的两手之间,轻缓松开。 ‘嗵’一声响,冬亦立即甩手朝凉烟跑去,随即又是‘嗵’地一声沙包落地。 “小姐!” 凉烟有些意外,那沙包袋虽有人头大小,但在卫忱仓手中轻若无物,在冬亦手中亦能抱住良久,怎地到了她这里,就像是要折断手腕般,片刻都未能抱住。这双手,到底有多娇弱? “小姐,您的手流血了!”冬亦快速检查一番后,捧住凉烟的手惊呼。 凉烟这才发现左手掌心正在往外冒血,鲜艳的红。忍不住拧眉,这是不仅抱不动,还被沙包袋的粗粝给划伤了?这双手难道是豆腐做的不成? 冬亦心疼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只恨不得一脚踢开卫忱仓。 “小姐,我去给您拿药!” 见冬亦匆忙跑开,凉烟有些讪讪。 “倒是我高看了自己。” 卫忱仓望着那伤,从欢喜中冷静过来。 “小姐,习武是一个痛苦积累的过程,您大可不必如此辛劳,属下会力护小姐周全。” 冬亦拿了药膏和纱布折回,小心翼翼地擦拭涂抹。 “小姐,疼吗?” 凉烟摇头:“不疼,我知你们不忍我吃习武这份苦,但我心意已决。明日是中秋节,我要去宫中赴宴,便从后日开始吧,卫忱仓,由你来训练我。” “是!”卫忱仓应声。 冬亦张了张嘴,最后也只能道:“那奴婢陪小姐一起吃这份苦。” “你先抓紧学字,每日都尽可能多待在沈先生那里。” 冬亦给凉烟包扎好手掌,垂头应声:“是。” 凉烟能看出冬亦的欲言又止,温声道:“你要相信自家小姐的选择。” 冬亦蹙着眉忧心忡忡:“可是小姐,您是高门贵女,以您的身份,日后定能嫁个如意好郎君,这世间推崇的是女子仪静体闲,这样往后的日子才能顺当些,若是舞刀弄枪,那必定少不了议论和轻视,奴婢不想让小姐经受这些。” 冬亦说的,凉烟自然明白,却是洒脱一笑道:“活在别人的眼里嘴里,活成外界定义的最好模样,便是活得开心吗?” 冬亦一愣,似认真想了想,随即抿唇笑起来:“若小姐能开开心心的,奴婢便觉着习武也没什么不好。” 卫忱仓插过话:“若后日便要开始训练,小姐需得有合适的沙包袋,以及各类跌打损伤的药。” 凉烟拍手站起身:“那走吧,我们去街市里逛逛。” 以往凉烟出府,皆是乘坐华贵大轿,现已决定习武,便不再贪图那份安逸,选择徒步。领着冬亦和卫忱仓,凉烟径直往京都西面的兵器一条街行去。 忱仓作为霁月王朝的京都,端得是繁荣昌盛,高屋建瓴整齐如一,八街九陌,从东至西共有十七座城门,城池最北面临着阆江还建有三座登高望远的琼楼玉宇。 街道上车水马龙,随处可见宝马雕车,锦衣华服,而街道两侧更可谓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几人毫不停歇,行了个把时辰才到,凉烟已是香汗淋漓,双脚生痛,不由又暗自恼恨起这娇弱的身子来。 冬亦拿帕子细细擦去凉烟额上的汗,关切道:“小姐,您先在茶坊歇歇脚,吃些茶水点心了再买也不迟。” 凉烟摆手,未及开口,挥出去的手就打到了什么东西,偏头去看,便见着个白袍锦靴的男子,一双桃花眼里仿佛盛着无尽春光,眼尾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艳丽风流。 “姑娘,你这双柔荑从我胸口划过,便已是撩动了我的心弦,你相信一见钟情吗?”男子嘴角勾起来的模样,更添了几分风流无拘。 凉烟急忙收回手,本是如坠玉珠的声音,却听得她一身鸡皮疙瘩,冷声斥道:“孟浪!” 冬亦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直恨不得拿手戳到那男子鼻子上去:“哪里来的登徒子,竟敢轻薄我家小姐!” 卫忱仓没有说话,只是握住腰间长剑上前一步,挡在凉烟身前,面色极冷。 男子身后跟着四个护卫,皆是手握兵器,目露戒备地围拢过来。 男子倒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伸手拦住了身后的护卫,又稍稍退开些距离,手中折扇一开,颇有几分清隽俊雅佳公子的味道。 “姑娘可知京都四公子?” “我不知,也不想知,还请公子莫要挡道。”凉烟不想起冲突,将语态放缓。 男子轻搖的折扇顿住,似极惊讶:“京都四公子久负盛名,姑娘竟然不知?”说完微扬头,眼里盈满笑意自顾自解答下去,“这京都四公子,自然是有颜的蔺安公子,有钱的康裕公子,有才的虞逸公子,而我墨莲生便是四公子之首,姑娘可猜猜看,我有什么?” 凉烟蹙眉,在一旁的冬亦如同护崽的母鸡一般跳出来娇喝:“你有病!” 扑哧,墨莲生身后的护卫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随即就惊慌失措跪至地上请饶。 凉烟也忍不住掩嘴轻笑,没曾想冬亦竟是个嘴利的,对付这种自认风流的浪荡公子倒是最好不过了。 冬亦也果真不负所望,恶狠狠瞪过去接着道:“若非有病,怎会在这凉天里摇着扇子,又怎会没脸没皮当街拦住我家小姐去路!” 墨莲生竟也不恼,还能自己把话给接回来:“作为四公子之首,我自是样样都有,才貌双全,家室显赫,父亲乃是当朝的太子太师,又兼中书学士。若是唐突了姑娘,绝非我本意,只是见姑娘容貌出众,忍不住心生爱慕,不知可否邀姑娘一同饮茶呢?” 凉烟听其提及父亲,暗自心惊,太子太师名为墨章,其身居高位,心怀天下,与名仕简承弼共同担任中书学士,全力网罗着才华高洁之辈,教导出不少能人,乃是一朝之风骨。 而墨章确有一独子,凉烟记得在上一世未曾听说过什么京都四公子,想来名头不大。而墨章之子却纷杂着不少传闻,据说是个极具风流的纨绔子弟,名字原本没记住,没想到现在却是碰上了。 凉烟想了想,只依稀记得后来又有这墨章之子的传闻时,已是两年之后了,传闻只道他自断了右手,与家人断绝关系,远走他乡,似乎是为着个女人。 冬亦在凉烟思索间,也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墨章的分量,虽是厌恶这个登徒子,但也不愿惹上麻烦,只能恨恨道:“墨公子,我家小姐现在年纪尚小,还请莫要纠缠污了小姐的名声!” 冬亦说完扶着凉烟想要绕过墨莲生,墨莲生没有动作,其身后跪着的四个护卫却是极力表现,齐刷刷站起来拦住去路。 “我们公子已禀明了身份,姑娘还是如此,莫不是不给面子?” 卫忱仓独身上前,对上四人,气势上丝毫不弱。 “退开!” 四个护卫昂首挺胸:“不退!你动手吧!” 卫忱仓也不多说,握拳挥出,速度之快竟如残影,还不待看清,那四个护卫便捂住肚子蹲下身去。 墨莲生面上始终带着笑意,见自己的护卫被打,也能摇扇站在一旁面不改色地看着。 凉烟心中生出怪异之感,见卫忱仓身手矫健,对方全然不敌,也就不急着走,驻足观看起来。 四个护卫龇牙咧嘴躬起身子,皆是恼怒不已。 “你再动手!” 话音刚落,卫忱仓抬腿如鞭,一脚出去,四人仰身飞出,摔在不远处的地上哀嚎起来。 墨莲生将扇子一收,打在手心,竟是拍手叫好起来:“好身手!” 冬亦忍不住翻白眼,心道此人果然有病! 躺至地上的护卫皆有武功,立即翻身而起,摆出架势朝卫忱仓扑去。 “你继续来!” 卫忱仓脚尖一动,极速蹿出,那四人一惊,匆忙出招却是连对方衣角都没摸到,只片刻就被打得鼻青脸肿又飞了出去。 看着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的四人,卫忱仓双手抱拳,话露不解:“属下从未见过如此无理的要求,竟接连邀我动手,属下也算不负所求了,还请这位墨公子,莫要怪罪才是。” 打完人还轻飘飘推卸了责任,凉烟忍不住在心里叫好,没想到卫忱仓平日里寡言少语的,这一开口,竟是丝毫不逊冬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第七章 眼见无人继续阻拦,周遭看热闹的人又渐多,凉烟不再耽搁,领着冬亦和卫忱仓快步离去。 身后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没想到在忱仓,竟会有对本公子无动于衷的姑娘。” 一派闲适的慵懒腔调,凉烟不去看也能想象出墨莲生那副手中折扇轻摇,故作风流潇洒的模样,不由得加快脚步,连同那声音也远远抛在脑后。 冬亦扭头看了两眼,见离得远了些,这才念叨起来:“什么京都四公子,如他那般的也配称声公子?敢当街如此无礼,活脱脱一个市井流氓。” 凉烟只当是个插曲,心思已放到了两侧的商铺里,见陈列的兵器五花八门,一时看花了眼去:“卫忱仓,你说我若选兵器,该选什么好,也如你一般,用长剑吗?” 虽是问着卫忱仓,她心里想到的却是宴星渊腰间挂着的那把清冷长剑,她一直身处京都,未曾见过他拔剑杀敌的模样,也不知是何等风采。 卫忱仓直言:“小姐现在毫无习武基础,远非考虑使用兵器的时候。” 凉烟点头,自己确实是好高骛远了,连拿个沙包袋都会划破手指,竟还想着拿兵器? 商铺里高柜陈列,除了兵器,还有不少新奇的小玩意,多是从边境收集而来。比如戈乌的马蹄铁,比之霁月王朝的就要大上许多;比如来自正南面瑶仓一族的摄魂铃,据说可以用来控制蛊虫;甚至还有位于霁月王朝最北面,隔着千里冰封雪山的天岚王朝所独有的狼锁。 只不过凉烟除了那马蹄铁,其它的皆是不识,朝着掌柜的不断发问。 掌柜的见凉烟虽只带了两个随从,但容貌出众,穿着细致华贵,未敢有丝毫的懈怠,颇为耐心地一一解答。 凉烟伸手握住那条粗重的铁锁链,一只手尽力抬起,也只将就着提起一小截来:“这个是什么?” 掌柜的不厌其烦,解释道:“这个是狼锁,来自于有着雪国之称的天岚王朝,那里的路面不是冰层,便是积雪,所用的交通工具只有雪橇,这狼锁便是用来捆缚雪狼来拉雪橇的。” 凉烟连忱仓都未曾出过,更别提其它王朝,闻言只觉得与霁月王朝是大不相同,倒也想象不出是何模样,心里顿时生了几分向往之意。 见掌柜的颇为热情,凉烟买下了四个拳头大的沙包袋,又买了几件小玩意,付过银子后出了店,几人去往药堂。 行走间,凉烟朝身后两人问道:“你们可曾去过忱仓以外的地方?” 冬亦不明白小姐为何突然问及这个,回答倒是干脆:“奴婢是隆晋县人士,家里孩子六个,难以养活,便卖了几个出来,十岁前,我生活在隆晋县,十岁之后我便一直生活在忱仓,其他的地方,奴婢从未去过。” 卫忱仓待冬亦说完,简明回答道:“属下记事起便无父无母,被人伢子多手转卖,除了忱仓,还辗转过五六个城镇。” 凉烟略微有些惊讶,冬亦和卫忱仓所说的,她以前并不知晓,眼下知他们两是孑然一身,无甚至亲关爱,心里生了几分疼惜:“以后我不仅是你们的主子,也是你们的家人,我不会只待在这忱仓,天南地北,往后都想去看看,但不管去哪,定会带着你们一起。” 冬亦和卫忱仓胸口一暖,除了忠心,当真有了几分家人般的珍惜维护。 “小姐在哪,奴婢便在哪,愿一生都伺候在小姐身边。” “属下也愿。” 几人已行到一家药堂门前,凉烟抬步跨进去,闻言并未回头,只是笑着道:“冬亦,往后我会给你寻个好亲事的,还有卫忱仓,你的心愿既是保家卫国,若凉家日后能安好无恙,我定会与爹爹提及,收你入军中。” 买下一大包药品,凉烟是彻底累到走不动路,寻了家茶坊刚坐下,便一眼就瞧见了从楼上正走下来的墨莲生。 此时他身上没了那份风流不羁,带着几分雀跃和真诚,动作略显浮夸地回头,一边比划着一边说话。 凉烟怕他又寻过来纠缠,正想以手掩面,恰逢墨莲生身后那人从楼梯转角显出身形来。 抬起的手微微顿住,随即又匆忙将另一只手也举起来一起掩面。 墨莲生身后那人,竟是宴星渊。 凉烟难以想象,宴星渊会与墨莲生这种风流的纨绔子弟走在一起。 上一世她未曾听说过宴星渊有什么朋友,似乎他本该就那般孤零零地傲然于世,如天神临凡,只需拯救苍生,无需七情六欲,也无需亲人朋友。强大到让所有人都忘记他年纪尚轻,更忽视他是否有孤独。 宴星渊沿着阶梯蜿蜒而下,目光顺势往下一扫,便见着个淡紫色对襟连衣裙的姑娘临窗而坐,以葱莹玉白的手指覆着脸。静若明渊的眸子蜻蜓点水般划过,对前方喋喋不休的墨莲生轻轻颔首,偶尔从唇齿间挤出两个字来作为回应。 墨莲生说得高兴,并未四处打量,径直出了茶坊。 “小姐,您捂脸做什么?”冬亦一坐下便跟店小二要了小姐爱吃的糕点,并未见到楼上下来的人。 凉烟透过指缝看了一眼,见人已离开,松了口气的同时放下手来:“我就是……就是被窗外的阳光灼了眼,稍微遮挡一下,只是这样。” 冬亦哦了一声,扭头四顾间,见茶坊里的女子皆面露奇色,伸长脖子往外看着什么,不由问道:“那些人冲着外面在看什么?”问完也随之往外看去,却只见路上行人来来往往,看不出有何特别。 卫忱仓瞥了凉烟一眼,习武之人注意力极为敏锐,自家小姐那些细微的情绪和动作,他尽数捕捉进了眼中:“适才楼上下来了两位公子,一位是那墨莲生,一位相貌气质皆超凡脱俗,那些姑娘们目光追随的,便是那位了。” 听到墨莲生,冬亦忍不住瞪大了眼:“竟然会在这里碰上他?幸好他没来纠缠。说起来,再好看脱俗又如何,与墨莲生同行的人,想必也是个纨绔。” “不是!”凉烟骤然出声,自己也是颇为意外。 冬亦没见着那人,一时极为好奇:“小姐可是认识?能引得所过之处,女子尽数回望,也不知是生着怎样惊艳的容貌。” 卫忱仓点头,不容置喙道:“这天下之大,不乏俊朗之人,那人尚能以容貌名列前茅。” 冬亦被卫忱仓这般一说,更是心痒难耐,恼恨自己怎地就错过了一饱眼福的机会,碎碎念了起来。 凉烟心中莫名生出烦闷,此时茶水点心端上了桌,便捻起一块糕点塞进冬亦嘴里,止住其不断提及宴星渊的话头。 从茶坊里出来时,已近黄昏,几人加快步子,等回到府里,天边只余下最后的一抹霞彩。 次日,俞青曼那头早早便派人来请凉烟过去。 凉烟起得早,因要进宫,由冬亦伺候着穿了件浅绿色挑丝双窠云雁装,外头又罩了件素绒外衣,既保暖又恰到好处地显出窈窕身段来。乌黑的长发梳成了缕鹿髻,只插一支精巧的银色碧玺花簪,又垂以几根白色飘带,脸上再略施脂粉,便已是灿如春华。 冬亦怔怔望着镜中的人,赞叹道:“小姐,您如今方才十二,便已出落的端丽冠绝,想必日后定能成为京都第一美人。”冬亦看着自家小姐,是怎么看怎么完美,暗想着将来得是多么出众的男子,才能得到小姐青睐。 凉烟垂下眼帘,她向来都是不在意虚名的,上一世她之所以高调示人,以容貌冠绝京都,又以才情碾压至顶端,不过是为了吸引那人的目光。想用他人之口来告诉他,她有多优秀,只有她,才有资格站在他身边。 然,一切不过只是徒劳。 到俞青曼院里的时候,凉烟见着了禁食两日的凉婉香,她整个人的精神头看起来都不大好,面色也尽显苍白,着件白色广袖长裙,竟也平添了几分瘦绿消红之美。 只能说凉婉香样貌还是生得极为不错的,又有着一股子怕风怯雨般的柔弱气质,极易引人心生怜爱。 而凉烟现在对其自是怜爱不起来的,且还要撕下她那副虚假的面具。 俞青曼拉着凉烟嘘寒问暖,情真意切的模样做得毫无破绽,一番关切之言更是说得如同发自肺腑。 凉烟心里泛着冷意,面上不显分毫,迎合着摆出颇为感动的模样。 好在没过片刻,宫里的嬷嬷便过来了。 俞青曼又热情寒暄起来,凉烟装出自顾自喝着汤羹的模样,余光里却是一直细细观察着。 俞青曼说话间几次转身,似不经意将那嬷嬷拉至稍远的位置,话无停歇,广袖隐秘地往前一送,却是悄然递了块绝佳的玉佩过去。 那嬷嬷是个人精,面上也是不动声色,动作隐秘且快,接过玉佩便塞进了袖中。 凉烟收回目光,心里对那嬷嬷已有了戒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第八章 出府时,母亲得了消息过来相送,给那嬷嬷打赏了一个钱袋子,握住凉烟的手温声叮嘱。 “烟儿,想看热闹你大可去看个尽兴,但宫里比不得府中自在,有些规矩你还是得注意些,有什么事你便询问香儿或是这位嬷嬷。” 凉烟乖巧应声,安抚了几句之后,在嬷嬷的催促下上了马车。 马车内空间极宽敞,总得有七人在内也不显拥挤,内里铺着柔软的毯子,摆了玉石案桌,上头搁有糕点果子。 凉婉香侧头靠着,似有些虚弱,随身带着的两个婢女跪坐在她脚边,替她揉捏着腿。 凉烟自不会与其搭话,将帘子微微挑起一角,望向外面。马车由四匹高头大马拉着前行,随行的护卫与车夫坐在一起御马,将目光从卫忱仓身上轻轻扫过,转而投向两侧。 中秋虽在夜间才最为热闹,但外头氛围已是浓厚。家家户户正忙着将灯笼高悬于瓦檐或露台,有些还会别出心裁地用小灯拼成喜庆的图案,俗称“树中秋”或“竖中秋”。 白日里看着那些灯还不显,等一到了夜间,便是满城灯火映照,与空中的圆月呼应,自当是一番盛景。 马车平稳前行,穿过府宅,经了街市,便见路边摆了许多兔儿爷的摊子,各式坐骑、不同色彩的兔儿爷摆放在一起,显得极热闹,摊前簇拥着人群来来往往地挑选。凉烟看着这份热闹,面上有了几分笑意,在儿时,母亲也总会给她买上几个陈列在家中。 那时的凉婉香还会瞒着大人们拉着她偷跑出府,在熙攘的人群里挤过,一路欢笑。 凉烟心中轻叹,孩童不会伪装,儿时的凉婉香就是个调皮好动的,总爱拉着她四处跑。而孩童的快乐也最为简单,两个人闹在一起便是开心。 一转眼,少女初长成,曾经那个调皮好动的凉婉香,如今披上了一层皮,成了现在这副柔弱娇怯的模样。 一个人长大,就会变得不再像自己。 “嘿,桂花新酒,与家人同饮一杯,欢庆合家喜团圆了嘿!”有小二挥着酒旗大声吆喝。 那些酒家用绸缎新搭了彩楼,花团锦簇的,让嗓门大的伙计站在门口揽客,吆喝声一声赛过一声,颇有几分比拼的架势。 看了一路,凉烟也乏了,放下帘子靠在软枕上歇息。 凉婉香微低着头,目光怯生生扫过来,唇口微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嬷嬷看到了,笑道:“老奴观两位小姐一路上无甚交流,可是闹了什么矛盾?依老奴言,自家姐妹还是亲近些好,很多时候生疏也并非是因为过错,而是因着缺少沟通。” 凉烟面上露出几分茫然:“我与姐姐本就亲近,也并无矛盾,嬷嬷何出此言?” 那嬷嬷仍笑着,脸上挤出一道道褶皱:“可老奴见婉香姑娘始终一副歉疚不安的模样,想来是存了什么误会,有心亲近却又畏惧。” 这嬷嬷是怡妃的人,怡妃又是凉婉香娘家的,嬷嬷自然是会向着她。 凉烟故作不知,转眸望向凉婉香,温声道:“烟儿不与姐姐说话,是见姐姐乏累,怕有惊扰。说起来,姐姐是因为我才被婶婶责罚,烟儿心里有着愧疚,也是不敢面对姐姐的。” 凉婉香在祠堂虽并未老老实实跪着,但禁食却是真的。她两日里除了水,一口吃的都未曾有,第一次尝到饥饿难耐的滋味,也是第一次在几盏昏黄的灯火里独自守着一堆牌位,恐惧和饥饿让她度过了最漫长的黑夜。 吃了这么大份苦,本想道出几分来,但她话还未及说,便被凉烟示弱截断。 凉婉香看了凉烟好几眼,这个妹妹自高烧退过之后,就仿佛转了性子,一时之间想好的话被堵在嗓子里,噤了声。 现在还不是跟凉婉香撕破脸的时候,凉烟面上露出亲昵,朝凉婉香稍稍靠近:“姐姐,你可是怪烟儿未能替你求情?” 凉婉香望着凑到跟前,拿一双黑而水润的眸子瞧着她的凉烟,只能僵着脸挤出笑容:“妹妹哪里的话,是母亲执意要罚,你又如何求情?我心里是明白的,绝无怪罪妹妹之意。” 凉烟笑起来,似极开心:“嬷嬷当真是说得极对,我们只是缺少了沟通,才有了这份生疏。” 凉婉香此时也调整好状态,伸手覆住凉烟的手背:“倒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拘泥了,该主动些才是。” 凉烟笑得眉眼弯弯:“眼下误会解开便好了,这外头的节日氛围已是这般热闹,不知宫里的中秋佳节又是何等光景。” 一旁的嬷嬷接过话,言语里有着几分自得:“宫里过节是远非这外头可比拟的,中秋夜最主要的便是赏月,帝王在照月楼设宴,能去的尽是皇亲国戚,后宫中受邀的也只有那些受宠的妃子,而能像我们怡妃这般带人同去赴宴的,就已算是独得恩宠了。” 凉烟见这嬷嬷往自家主子脸上疯狂贴金,便配合着做出憧憬之意:“怡妃娘娘这般受宠,想来升至贵妃是指日可待了。” 嬷嬷面上有了华光,似极为受用,笑眯眯道:“快了快了。” 接下来马车内是一片欢声笑语,就着宫里的话题铺展开去。谈笑间,马车平坦稳速地驶入宫门,宫廷幽幽,清脆的马蹄声回荡在宫墙两侧。 嬷嬷一路上打点着,马车径直往瑞安宫的西院行去,那是怡妃的住所。 下了马车,嬷嬷拿出来两个香囊,一人一个给了凉烟和凉婉香,随后又叫来丫鬟领着两人去客房。 “这香囊的味道是怡妃娘娘喜爱的,你们贴身带着,老奴私自送给你们,也是为了讨我们怡妃娘娘的欢心。老奴便先去回报了,回头再来给小姐们讲讲今个儿晚宴需要注意的。” 谢过了嬷嬷,目送其离开,凉烟望着手中的香囊,免不了有几分警惕。 凉婉香顺着凉烟的目光投向香囊,那是用极好的锦帛制成的,其上还用五彩丝线绣着山雀花丛,精致到连花蕊也是栩栩如生。很显然,凉烟手里头的这个香囊比她的要好上许多。 在将军府里虽是没什么嫡庶之分,得到的东西无甚差别。但在这世上,嫡庶身份分明,即便是母亲娘家的人,给的同件东西也要分个主次等级。 嫉妒缠绕在心间,凉婉香面上不显,笑言:“妹妹这个香囊可真好看。” 凉烟偏头看向凉婉香,随之笑起来,大大方方伸出手去:“既然姐姐喜欢,那我们便换一个吧。” 凉婉香一愣,立即收回目光:“妹妹的东西我怎敢觊觎。” 凉烟却是直接将香囊塞至凉婉香手里,随后又拿走她的那个,毫不在意道:“说起来,烟儿更喜欢姐姐这个,素雅简洁。” 凉婉香不再推脱,捧住香囊深吸一口,芳香馥郁,欢喜间再看凉烟时,也就觉得顺眼了几分。 到了客房,有婢女捧着各式美食鱼贯而入。 凉婉香饿了两日,体验过饥火烧肠的滋味,早就到了看什么都香的地步,更何况这是宫里的八珍玉食,在外头可是吃不到的,免不了食指大动。 凉烟对那嬷嬷以及怡妃,还有眼前的凉婉香皆有着防备之心,是以并未动筷。 “妹妹你怎的不吃?咱们将军府虽是一等世家,但就珍羞美味比起来,还是远不及宫里的。” 面对凉婉香的发问,凉烟只能作势捂住肚子:“昨个夜里好像受了凉,肚子有些不适,这会儿怕是吃不下东西了。” 凉婉香也没有怀疑,自顾自地吃起来。 帝王设下的宴会,是在晚间,怡妃将她们提前接过来,不过是为了防止在席间出乱子,需先教她们礼仪。 嬷嬷跪坐在软垫上,仔仔细细列出了整个宴会流程,以及可能发生的状况。 听着听着,凉烟便觉得手心有些痒,刚开始还未曾在意,到后来却是越来越痒,忍不住挠了几下也无缓解,便低头去看,却见右手泛起了红红点点,零星洒在整个手心。 凉烟一愣,怎的还起疹子了?莫不是突然过敏? 在愣神的功夫,一旁的凉婉香却是扭来扭去,最后更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语气慌张。 “为什么我脸上这么痒,太痒了,挠也无用,还是钻心窝的痒,妹妹,你快帮我看看,我脸上是怎么了?” 凉烟偏头去看,便见到凉婉香方才还白白净净的脸庞现在却是布满了疹子,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这是怎么回事?!”一旁微阖着眼正讲得投入的嬷嬷寻声看去,立时就惊得叫了出来。 听到嬷嬷的话,凉婉香更慌了:“我脸上是怎么了?镜子,哪里有镜子,让我看看!” 凉烟蹙眉,悄然藏起了自己的手。屋里的吃食她未曾碰过一分,若说有什么是她碰过的,那便是起初嬷嬷给的香囊了,她只是握了片刻,掌心便起了疹子,而凉婉香捧着深吸了一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第九章 凉婉香找到镜子后,瞬时捂住脸尖叫起来。 “我的脸!我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凉烟做出吓傻了的模样:“姐姐莫不是过敏了?嬷嬷快帮忙宣太医吧!” 嬷嬷初是惊诧,随即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那香囊是她给的,自然知晓里面掺了什么东西,会出现什么症状。只是,该这般模样的不应是婉香小姐啊,嬷嬷心思急转,隐晦地看了凉烟一眼,沉声道:“两位小姐莫慌,老奴活得久了,见得多,这只是过敏而已,老奴去拿些膏子过来,擦上便好。” 嬷嬷说完匆匆退出了客房。 凉婉香已是吓得惊慌无措,缩到了角落里,低头掩着脸。 凉烟走过去,轻轻将手搭在其肩上,感受到了一丝紧张的轻颤:“姐姐莫怕,不过是起了疹子,很快便会好的。” 凉婉香仍不肯将手从脸上拿开,颤声道:“我脸上从未起过疹子,这些尚不知是什么,若消不下去怎么办?即便是消下去了,留了疤又该如何?” 凉烟明白凉婉香并非是小题大做,毕竟脸上若真出了什么问题,那于一个女子而言,一辈子便算是毁了。也正是因为明白这点,凉烟才更觉心中冷寒,有问题的那个香囊,原本是给她的,若不是心有戒备,做了交换,现在担惊受怕的,便是她了。 “若不是过敏,那会是什么?来了这宫里,唯一姐姐做了,而我未做的,便是那些吃食,难道里面掺了什么东西不成?这绝无可能!” 香囊有问题,嬷嬷定不会承认,凉烟也不愿让凉婉香知晓是换了香囊才如此,便故意往吃食上引。 凉婉香沉默了片刻,低声回道:“怡妃邀我们入宫赴宴是好意,自不会做什么手脚,想来是领罚两日,身子虚了,才会如此。” “这般说来,还是烟儿的错,想必那两日姐姐着实是受了苦了。”凉烟将声音放低,“那今日这晚宴,姐姐还要去吗?” 凉婉香将指缝微张,瞧了凉烟一眼,话语轻飘飘有些凉:“已应了邀约,自是要去的。”发生这种事,她除了惊慌更是恼怒,今日晚宴上的尽是皇室贵胄,包括正当年少的皇子们。怡妃现在正是得宠之时,方能带人赴宴,而帝王不是长情之人,宠妃更替太快,若错过此次机会,那下次便难了。 “老奴将药膏拿来了。”嬷嬷此时折返,叫来丫鬟替凉婉香上药。 黄褐色药膏薄薄涂了一层敷上,一炷香后,丫鬟伺候着洗净。凉烟瞧见疹子消退了些,颜色也淡了不少,但仍有部分极顽固,滞留在脸颊两侧。 凉婉香对镜摸着自己的脸,朝捧着药膏的丫鬟急道:“再给我涂上!” 嬷嬷叹气:“再涂也无用,剩下的会彻底消散,但需些时间,姑娘莫要着急。” 凉婉香的母亲是庶出,怡妃是嫡出,念在是本家的份上,愿意帮衬,但终究是瞧不上俞青曼的,算不得亲近。凉婉香一入宫脸上便起了疹子,适才虽驳了凉烟的话,心里却有着几分怀疑,眼见红疹一时消散不掉,心里的算盘就要落空,再也装不出那份娇弱怯懦来,提声道:“怎能莫急?脸成了这般,我要如何赴宴?!” 见凉婉香陡然发怒,那嬷嬷的脸也冷了下来。她虽是奴,但主子可是怡妃,怎能容忍个小丫头大呼小叫,当下甩袖离去:“婉香小姐的态度,老奴自会禀明给怡妃娘娘。” 见嬷嬷态度瞬时强硬,凉婉香心里一慌,母亲多次叮嘱,是来求人帮忙的,莫要怠慢了才是,当下急急起身去追。 凉烟未动,靠坐着闭目养神。冬亦和卫忱仓静静立在身后,似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自入了宫,他们便谨言慎行,也不与主子随意搭话。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凉婉香才回,情绪已是稳定下来,身上装扮焕然一新,头上添了支华贵玉簪,脸上还拢了层轻纱面罩,不仅遮去了疹子,还多了几分柔情绰态,再配着她脚底步步生莲,盈盈一握的纤腰随步子摇曳,当真是飘然若仙子。 凉烟由衷赞道:“姐姐真美。” “妹妹谬赞了。” 天光渐暗,嬷嬷又过来了,领着两人去见怡妃。 怡妃似极喜奢华,刚踏入屋中,便见墙壁上镶贴着整片玉石,流光轻耀,即便是地上踩的砖,也嵌着大块暖玉。屋子里的摆件更是不用说,一眼望过去,只觉金彩珠光极为晃眼。 几人站在黑檀绣银竹屏风前侯着,怡妃由丫鬟轻扶,从屏风后缓步行出。 怡妃穿着件藏青色席地华服,黑发梳成惊鹄髻,戴满了珠宝金钗,其容颜艳丽,尽显华贵之姿。 “随本宫去赴宴吧。” 凉烟和凉婉香躬身行礼,齐齐应声。 怡妃坐上华轿行在前头,凉烟和凉婉香还是同乘一轿,紧随其后。 天边云晚,光线已是半明半暗,浅白的圆月当头悬在半空。 一路无话,待轿子停下,丫鬟撩开帘子扶着人下来时,凉烟才见外头已经彻底黑下来了,那圆月也更亮了,透着金色。 周遭不断有豪华车辇行来,凉烟不自觉将目光投了过去,她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垣帝设下的私宴,有极大可能会邀约宴星渊。毕竟垣帝对他的照拂程度,可以说是将其当成了半个子嗣。 自重生回来,有些事已经隐约发生了变化。前几日在父亲院里见到宴星渊,凉烟就彻底看呆了去,后来在茶肆里碰上,她也慌得只顾着掩面,若是宴席之上又见着,她要如何才能保持住镇定? 思索间,凉烟脚步未停,随在凉婉香身后行至照月楼前,其上华灯璀璨,悬挂着诸多明灯,映着檐牙翚飞,直立云霄。 丝竹箫弦之乐飘传而出,悠扬如仙乐,不难想象其内盛景。 凉婉香目眩神迷,心中难掩激动。就在那飞天阁楼之上,王公贵族齐聚一堂,只要能得一位青睐,日后能有个妾室之位,她也算是一飞冲天了。 凉烟抛去心中杂念,也仰头望着这帝都之最的高阁,想象其内的骄奢淫逸,安图享乐,却是暗自喟叹起来。上一世与父亲相处不多,就算待在一起,他说起得也都是军营里那些将士,好像他们才是他的家人一般。 他总说前线有多少人食不果腹,席地而眠,到最后更是马革裹尸,连埋在故土都是奢望。 凉烟以前不懂,甚至吃醋父亲总说别人,但现在她看着这宫内盛景,模模糊糊能明白一些了。 繁盛安宁,是将士们拿性命拼出来的,却也是他们一辈子也享受不到的。 凉烟和凉婉香并未过多驻留,随在怡妃娘娘身后稳步登上了照月楼。 照月楼是帝王为赏月专门修建的,共六层,最上面一层除了护栏,四面并无遮挡,浩渺天空尽可一览无遗。 随行的丫鬟护卫不得入内,留在了外头等候。凉烟望着前头行着的几人,心有思量,先前既有香囊之事,接下来也不知还会有什么,但在帝王面前,想必也不会有过分之举。 宴厅最上面是帝王宝座,两侧整齐列着条桌,中央是近百舞姬随着声乐翩然起舞。宴席之上,座位有等级之分,凉烟和凉婉香的位置自是在最下头,待坐定,凉烟抬眼打量起进来赴宴的宾客来,怀着忐忑,目光从人群里飞速掠过。 进来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已是稀稀拉拉,凉烟始终未曾见到那熟悉的身影,悄然松了口气,低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再抬头时,却是有两人过来落座。 凉烟漫不经心偏头扫过一眼,瞬间就变了脸色,刚坐下来的两人里,有一人她识得,竟是上一世带头欺辱她的江韵薇! 凉烟匆忙低头,劝着自己冷静,莫要将上一世的怨恨带到这一世来,对方无错之前,莫要招惹。 凉烟不愿去看,江韵薇却是悄然打量起身边的几人来,目光从凉烟和凉婉香脸上不断掠过,隐隐带了分敌意。 随着弦乐声骤停,众人齐齐站起身来,凉烟便知是帝王携着帝后来了。 悄悄抬眼去看,便见垣帝一身明黄龙袍,虽是正襟危坐,面上却并无肃穆威严,反而带着亲和,抬手携着方落座的芸皇后,芸皇后头戴凤冠,身穿缕金凤凰拖地长袍,极显庄重尊贵。 满堂跪下身,齐声高呼万岁。凉烟不敢再看,随着人群跪下。 垣帝简明说了几句庆贺之语后,道了开宴。 众人叩谢起身,歌舞又起,穿着一致的宫女齐整列队,端着膳食鱼贯而入。 中秋宴开席,首先便是送礼环节,各类奇珍异宝争相送出,只为博得帝王帝后一笑。 凉烟和凉婉香是随着怡妃一道来的,送礼自是轮不到她们的,怡妃早就准备好了珍宝,等着亲自奉上,她们两只需老实安分地坐着便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第十章 凉烟已有大半日未曾进食,饥肠辘辘,顾不得去看热闹,提筷先吃起来。 传菜的宫女一直未停,许多菜并未动筷便被撤下,换上新的菜品。 待送礼结束,凉烟正好食足,拿帕子擦了嘴,放下筷子时,宴席上才正是觥筹交错。 来此赴宴的宠妃有二十来个,免不了又是一番争风吃醋,各施手段。 凉烟懒得去看,状似低头静坐,注意力却全都放在了凉婉香身上。她就想知道,俞青曼让她随着一起赴宴,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不过凉婉香的脾性,她是清楚的,无非就是装可怜泼脏水罢了,倒也不难对付。 凉婉香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逡巡在那些个皇子身上,当朝帝王励精图治算得上是明君,但也并不妨碍他享乐。 后宫里妃子无数,如今皇子皇女共二十多位,皇子就有十三位,其中大皇子二十有三,妻妾成群,最小的皇子刚出世,还不足月,太子是五皇子,以她的身份,即便是妾位也是不敢肖想的。看来看去,适当的皇子共有六位,正当少年。 凉婉香目光流转,动着心思。父亲只是个城门校尉,又身有残疾,而她更是庶出的身份,若不早些做好谋划打算,日后她能嫁的别说是皇子,那即便是个不入流的富商也是尚可的。 思及此处,凉婉香不着痕迹地看了凉烟一眼。若是从未得到过,便也不会有怨恨和念想。 偏生她自小就住在将军府,过着和大将军嫡女并无差别的生活,她无法想象,日后没了这些,她要如何活。 儿时她不懂,以为自己和凉烟是一样的,大了才方知,即便是过着同样的生活,其区别也是千差万别。 凉烟是大将军嫡女,是高门贵女,而她凉婉香呢?不过是个跟着残废父亲寄住在将军府的可怜虫罢了! 凉烟感受到了凉婉香的注视,心中有了警惕。 “妹妹。”凉婉香轻声叫着。 凉烟扭头,迎向其目光笑道:“姐姐何事?” 凉婉香托起一樽酒敬过来:“我们姐妹两自小便是一起长大,每年的中秋节也都热热闹闹聚在一起,望往后每年,我们也能如现在这般,情深不变。” 凉烟心中防备,面上不显,笑盈盈举杯回敬。在酒樽靠近间,凉烟眼见凉婉香的手突地就转了方向,看起来竟是要往自己身上泼去。 凉烟一惊,抬手便去阻拦,同时嘴里也不忘惊呼:“姐姐小心!” 凉婉香没想到凉烟的反应竟是这般快,吓得手一偏,恰巧被凉烟伸过来的手推动,那樽酒往旁一送,琼浆玉露呈弧线泼洒而出。 凉烟再想挽救已是无力回天,但见那满满一樽酒尽数泼至到其旁的江韵薇脸上。 “啊!”一声短促尖叫。 江韵薇正低头吃着菜,突地被劈头盖脸浇了一樽酒,吓得惊叫出声,只是一张嘴,酒顺着脸滑过,流入至口中,急忙又将嘴给闭严。 凉烟心里一突,暗道不好,没想到躲过了凉婉香,却没躲过这江韵薇。紧张间两手交错紧握,她需得想个应对之法。 凉婉香也愣住了,手里还托着那空了的酒樽,放也不是,拿也不是,一时间尴尬地僵在那里,原本想好的说词再次如鲠在喉,噤了声。 江韵薇匆忙拿帕子擦了脸,不用看也知有多狼狈,不由得心头火起,一时也忘了场合,拍桌怒道:“你我素昧相识,拿酒泼我到底是何意?不知你是哪家的姑娘,竟如此没有教养!” 凉婉香没想会出这种状况,眼见矛头对准了自己,慌张之下也想不出解决之法,只能用她一贯的示弱,双眼瞬时如聚起水雾的山涧,里面带着慌乱、无助,不用说话,那双盈盈动人的眼便是最好的说词。 宴席间皆是轻声笑语,江韵薇这边的动静就显得格外突出,多数人都注意到了。 垣帝端坐在龙椅之上,探头朝身后的常公公问道:“那桌闹腾着的,是哪家的姑娘?” 常公公头发半白,眯眼细瞧了会,这才躬身凑到垣帝耳边:“回王上的话,发怒的小姑娘是江泔之女,至于其旁的,咱家倒是不知。” “谁带进来的?” “是怡妃娘娘。” “让怡妃过来。” 江韵薇见凉婉香一言不发,只是楚楚可怜地望着她,更是心头窝火。然她现在已经清醒过来,今日这宴席上远容不得她造次,只能将声音压低,咬牙切齿道:“我父亲是朝中军司马,你最好是自报名头,莫要叫我私下去查。” 眼见江韵薇不肯罢休,凉婉香心里头是叫苦不迭,只能硬着头皮扯大旗:“我是住在将军府里的。” 江韵薇皱眉:“将军府?你父亲是大将军凉云天?” 凉婉香的脸开始烧红,不愿接话。 江韵薇还待问,怡妃娘娘却是匆忙行了过来,面色极不好看。 “你们几人随我过来。” 凉烟见怡妃娘娘说完便朝着金銮宝座走去,明白是引起了垣帝的注意。 江韵薇心头慌乱,在帝王所在的宴席之上,她方才的举动简直就是在找死。 凉婉香反倒是最冷静的,甚至还有着几分藏不住的欣喜。她今日来此,便是要吸引注意的。 起身往前,齐步至帝王帝后正下方的空地,几人跪地行礼。 正下方又摆过来一张桌子,垣帝伸手一抬:“免礼,起身坐吧。” 几人谢过,坐在了垣帝正下方,皆有些心生惶恐,毕竟以她们的身份,坐在此处当真是不妥。 垣帝知她们紧张,朗声笑道:“你们同朕一起庆中秋,朕很开心,也很想念凉大将军和江泔参谋,他们是这王朝江山的大功臣,他们的子女又怎能坐至末位。” 垣帝说完将话题一转看向凉烟:“令尊近来可好?朕也有许久未曾见过他了。” 凉烟这两世算起来,还是头一遭同帝王对话,不敢抬头多看,心头紧张,咬字倒还清晰:“回王上,父亲一切皆好,王上的想念,臣女会传达给父亲。” 垣帝点头,一连道了三个好。随即又转头看向凉婉香,见其轻纱遮面,眼帘微垂,睫毛轻动,犹若清晨荷花上的露珠,颤颤巍巍,一时心生爱怜。 垣帝将声音放低:“令尊凉鹤轩曾经也是员猛将,为这盛世江山付出了汗马功劳,朕不会忘记他的。” 凉婉香激动地心尖直颤,能在帝王这里得句好话,她那残废父亲也算是有点用处了。躬身致谢间,探头前引,露出细长的脖颈,更添几分柔弱之美。 此时她全身的毛孔都在欢呼,她知晓,其旁几桌正顺着帝王的话头在看她,包括她的目标。 其旁的江韵薇也正看着她,只是目光里露了鄙夷,心中冷笑,原以为她是大将军之女,却不想只是个将军府上养着的废物罢了,此等身份,也敢往她脸上泼酒,害得她丢脸,这笔账她一定会好好记着! 垣帝将目光投向了江韵薇:“你父亲江泔乃凉云天属官,二人同舟共济征战四方,想来他们的子女,也定当是携手并进的。” 江韵薇见垣帝对方才的吵闹并无追究之意,心里松了口气,立即俯身称是。 垣帝点头,又说了几句客气之言,便不再关注。 凉烟早已吃饱喝足,眼下坐在帝王眼皮子底下,也不好生出懈怠,只能端坐着,假意欣赏下面的歌舞。 只是看了片刻,凉烟便觉出身旁的凉婉香有些不对味来。 在赴宴之前,怡妃的院里,凉婉香已经吃过了,但她眼下却是撩起面纱一角,只露出一张樱桃小嘴,筷箸上下翻飞,吃得狼吞虎咽,活脱脱像是饿了几日未曾吃饭。 稍稍细想,凉烟回过味来,扭头去看,凉婉香正夹了块刚上桌的东坡肉,肥瘦相间,色泽红亮,肉刚入口,眼里竟落出一行清泪来。 凉婉香这番异样之举很快就引来了注视,连垣帝也再次将目光投了过来。 怡妃娘娘见凉婉香这般,只能率先做出关切之意问道:“香儿,你这是怎的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凉婉香神色带着分难言的柔弱凄婉,稍稍停筷,摇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凉烟心头一跳,知晓她这是在故作矫柔,再问两句,她定会哭诉在将军府被罚,两日未曾吃饭了。 凉婉香摇头不语,筷子又动,竟是准备继续夹菜猛吃。 凉烟不敢耽搁,立时拿起筷子,给凉婉香夹了一块又一块的东坡肉,直至在碗里堆成小山。 凉婉香一愣,拿那双泪眼瞧向凉烟。 不待其开口,凉烟抢先道:“回怡妃娘娘的话,姐姐这不是委屈,是缅怀伤感。祖母还在世的时候,很疼我们姐妹两,常亲自下厨,而姐姐最爱吃的,便是祖母做的东坡肉了。姐姐哭,只是因着这道菜,起了思念之苦,难以自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第十一章(捉虫) 怡妃面上有了笑意:“原来如此,香儿倒是个重感情的。” 帝王点头称赞:“世间最叫人无可奈何空悲切的,便是和至亲阴阳两隔。”随即抬手一挥,“再送几盘东坡肉过来。” 帝王开了口,一旁坐着的王公贵族也纷纷出言夸赞。 凉婉香一时间被抬得这般高,骑虎难下,再难开口去说些什么,捧着满满一碗祖母深沉的爱,她这回是真的热泪盈眶了,却也只能继续往嘴里塞着东坡肉。 油腻的恶心感不断翻涌,凉婉香强压住胃里的不适,勉强吃完那一碗。有宫女行来,又端上来三盘冒着油光的东坡肉,凉婉香胃里发酸,舌根打颤,僵硬地挤出笑脸朝垣帝致谢。 “谢王上美意,臣女已经饱腹,再也吃不下了。” 垣帝点头:“无事,难得宫里的东坡肉合你口味,待宴席结束,朕会安排人送你一份。” 凉婉香差点绷不住了,仓惶抬眼望过去,对上垣帝平和又深邃的眼,来自上位者的气势让她生不出丝毫抗拒之心:“谢王上赏赐。” 见凉婉香憋屈不已,凉烟警惕更甚。兴许是拜那碗东坡肉所赐,凉婉香接下来再没了小动作。 吃完了宴席,桌子尽数被撤下,又搬上来数张软榻,供累了的人坐下歇息。 帝王率众行至栏杆边,夜色正浓,中秋的月亮比平日更加明亮,举目眺望,可见城内华灯灿然,整个忱仓的繁华皆尽收眼底。 金风荐爽,凉烟倚在栏杆边,风迎面吹来,些许的凉。望月楼很高,比阆江边的三座阁楼还要高,望的也更远,但是再远,也有尽头,尽头处是阆江,水流很深,望过去漆黑一片。 凉烟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空落落,凉婉香不知去了哪儿。目光逡巡,一眼便瞧见了人群里格外亮眼的宴星渊。不禁心里头一紧,忍不住蹙眉,先前他确实是不在的,想必是很晚才来。注视间,凉烟尽量让自己放轻松,试图保持住平和。 他似乎是极喜黑衣的,穿来穿去都是这个颜色,本该沉闷单调,于他身上却是被赋予了尊贵神秘。 有的人生来就是光,如空中这轮皎皎皓月,吸引住你的目光,让你情不自禁想要伸手捞月,你竭力追赶如飞蛾扑火,却忘了明月高悬于空,看似近在眼前,实则隔着你永远也飞不上的遥遥青天。 凉烟冷静下来,收回目光,心头嗤笑,上一世的她还当真是心比天高,竟妄想揽月入怀。 圆月越来越亮,清晖浮景,垣帝说了贺词后开始祭月。 数张黄花梨香案抬上来并列拼在一起,其上摆了月亮神像,红烛高燃,还有被切成一瓣瓣,如同莲花的西瓜。 帝王和帝后站在最前面,皇子皇孙们在后面站成一排,再后面便是后宫宠妃。 凉烟站在最后头一排,凉婉香就在身旁。适才也不知她去了哪,眼下却是一副蔫蔫的模样,神色游离,不知在想着什么。 祭完月,宫女们撤去供品,摆上许多盘精致月饼,供众人分食交换。 宴星渊身边不乏眼睛晶亮的少女,带着矜持不近不远地送着秋波,因娇羞而霞飞双颊,娇柔又妩媚,她们在等那好看的少年主动过来交换月饼。 奈何少女们眼都眨到抽筋,等至望穿秋水,宴星渊也无动于衷,别说是主动上前与她们交换月饼了,即便是目光也不曾施舍一分。 夜色更浓,大多人都有了疲倦,纷纷坐上软塌,分成几拨玩起了博饼的游戏。垣帝兴起,也亲自上阵玩起来,甚至还邀了孤冷站在那里的宴星渊。 凉婉香也抓住机会,与几个皇子围成一圈玩起游戏。 凉烟无甚兴趣,其旁也有三三两两未去参与的,但皆是成双成对,带着几分郎情妾意对月交谈。 “凉烟姑娘独自在此赏月,可是有什么心事?”极平和的声音,让人不会觉得被惊扰。 凉烟回身去看,搭话的少年月色华袍,头顶金冠,一双温柔的眸子静静瞧着她。 这少年姿容秀仪,如琳琅珠玉,能在这照月楼赴宴的,身份也定是不凡。打量间,凉烟心底里有丝窘迫,席间她的注意力大多放在了凉婉香身上,此人是谁,她倒真是不识,只能笑道:“无甚心事,只是月色很美,想再多看一会。” 少年似看出凉烟并不识他,眼里的兴趣更浓,笑着解围:“吾是三皇子景修明。”说完抬起手,朝凉烟递过来一块玉兔形状的月饼,“方才你姐姐想与我交换月饼,我未曾给,只想与凉烟姑娘交换,不知,你可否愿意?” 凉烟微福身行了一礼,低头间心里头不解,她不懂交换月饼有何说法讲究,也更为惊诧先前凉婉香不见踪影,竟是找三皇子交换月饼去了。 礼过抬头,看着温润如玉的景修明,凉烟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谢过三皇子美意,只是那月饼我已经吃下,并无可用来交换的。” 景修明眉眼细长,笑起来温润舒朗,手指纤长洁净,仍保持着递送月饼的姿势:“无妨,凉烟姑娘能收下我这块月饼,修明心里便已是很开心了。” 月光真的很亮,景修明身为皇子,脾性也真的很温柔了,凉烟望着那春风化雨般的笑容,心里却生不出丝毫涟漪,歉疚出声:“臣女不知收下月饼的具体含义,但想来三皇子定是好意,只是这月饼,臣女不想收。” 景修明收回手,笑着点了点头:“是我唐突了,凉烟姑娘,希望你能记住我的这份心意,也望日后我们还能再见。” 凉婉香结束了一轮博饼游戏,见景修明离开,便找了个由头退出,怀着几分羞怯,准备再次出击,她缓步跟过来,却是正好听到了景修明的话。 六位少年皇子中,她最有好感的,便是这三皇子景修明,方才她顾不得矜持主动靠近,他却笑着拒绝了她的示好。无奈之下只能再次等待良机,结果却是等来了他有意中人的致命一击? 凉婉香不再继续靠近,往旁侧走了两步,当看清景修明身前站着的人是凉烟后,双手忍不住在身侧紧握成拳,眼里的愤恨嫉妒更深。 景修明没有过多纠缠,说了几句便回到了人群里。 凉烟觉着有些乏累,找了个软塌坐下,有宫女奉上茶水点心。半个身子倚靠着,望着这良宵美景 ,还当真是极致享受,眼下已至丑时,凉烟也无甚困意。 那边玩博饼的,刚开始奖品还是月饼,到最后已是越玩越开,变成胜利者可以选定一个人去做一件事,被选定者不可拒绝。 一时间,玩博饼的是愈发精神抖擞,时不时还会发出阵阵喝彩哄闹声。 凉烟虽无困意,但脑子已经彻底放空,举目眺望着天边,目光停留在某一处,一动不动。 又是一阵哄声喝彩传出,比先前的声音更大,其内夹杂着的女子声音尤为突出,似带着振奋和期待。 凉烟眼前骤然一暗,却是有人挡住了明月,站在她跟前。她还尚未回过神来,本能地抬头去看,目光仍有些呆滞。 月亮在那人背后,她被他的影子覆住,纤瘦的身体微微缩着,抬起的眸子带着茫然的娇憨,随即很快又转为了清明,因惊愕而双眼微微瞪大。 凉烟确实惊住了,站在她面前,垂头望着她的,是宴星渊。他没什么表情,只是专注平静地凝视着。 这是两世以来,第一次被宴星渊正面注视着,凉烟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了,还不及回身去躲,就听得微沉干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选你。” 凉烟愣住:“什么?” 另一边起哄的声音更大了,其中掺杂着少女们的娇嗔抱怨,闹哄哄吵成一团,听不太分明,凉烟努力辨认,依稀能听清几句对话。 “七皇子赢了,让宴公子选人,倒是引来了满场姑娘的关注,实在是太精彩了。” “宴公子在姑娘里呼声这般高,着实叫人心生羡慕。” “一起玩博饼的姑娘这般多,并非不可选,他为何要选独自坐在软塌上那个。” “宴公子是见她独自一人,怕她孤寂吧,早知如此,我也不和你们一道玩了,我要独自坐在那边赏月。” ...... 凉烟听了一会,算是弄明白了,她本是半靠在软塌上的,现在整了整裙角,迅速站起身来,与宴星渊拉开距离。 “不知这位公子选我,是要我做什么?” 宴星渊平静如初,他就如同一汪深潭,不带任何情感色彩。 “七皇子让我选一位姑娘,为姑娘剥一颗杏子,喂给她。” 凉烟见宴星渊平淡如水地讲出这句话,面皮忍不住抽了抽,本是极具暧昧的事,经他之口,只剩下毫无遐想的单调意味。 他只是平白直叙,在凉烟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上一世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现在却发生了,他就站在眼前,说要为她剥一颗杏子,喂给她。 这个中秋佳节,实在是太刺激了,凉烟心跳得很快,悄然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话语能保持平稳。 “我拒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第十二章 “我拒绝。” 凉烟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有些恍惚。 上一世,她见他的机会并不多。自点将台上惊鸿一瞥,他便是四处征战,回京的次数比父亲还少。 因着父亲的欣赏和提携,宴星渊对其有着亦师亦友的情感,每次回京,若父亲在府里,定会前来拜访。 凉烟很怕父亲,不敢央着他帮忙撮合,只敢偷偷扒在书房外偷看。待宴星渊出来便紧随过去,想尽一切办法吸引他的注意,不管用就去拉他的衣袖,却轻而易举就被抬臂震开。 宴星渊武功高强,她拦不住他。即便是使出浑身解数纠缠,他也目不斜视,脚步未停。 如若他回京,父亲并不与他一道,她会捧着花候在城门口,不顾两侧人山人海的异样眼光,当众迎过去献花,仰脸对他道上一句,你回来了。 虽只简单一句,却道尽了她漫长等待的相思之苦。 他视若无物,打马而过,扬起的风在脸侧呼啸,后头骑马的将士笑着过来解围。 他如一缕清风,她握不住,还妄想让风稍作停留。满腔孤勇坚持了三年,直至她死,都未曾得过他的注视,亦或是一句话。 而现在她什么也没做,却是得到了,凉烟觉得有些讽刺,远远退开,不再看宴星渊。 凉烟的那句我拒绝,在人群里掀起了更为夸张的哄闹。就连帝王也虽是不言,但笑得极为畅怀。 少年们多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生着这样一张脸,竟也会遭到姑娘的拒绝。” “看来也不是所有的姑娘都只看脸。” 少女们则是彻底来了劲头,唯恐机会再次落空,又不好过于直白,只能娇呼。 “也可从玩博饼的人里选的。” “在场的姑娘这般多,再另选一个便是。” 宴星渊见凉烟避他如洪水猛兽,稍稍鞠了一礼:“冒犯之言,还请姑娘莫怪。”道完转身折返。 七皇子笑得开心,见宴星渊过来,抬手往身后轻点:“不知宴公子另选谁?” 宴星渊垂手站在那里:“七皇子的要求是让我选一个姑娘,我已经选了,要求已算完成。至于姑娘是否答应,不在要求之内,我为何要另选她人?” 宴星渊深受帝王照拂,七皇子心里虽瞧不上他的身份,也不满他无礼的态度,但垣帝在此,他需得给这分薄面,笑着应了话。 游戏继续,姑娘们先是失望,随即又铆足劲想要赢。只是后面宴星渊便再也没输过了。 宴席散,已至寅时,众人困倦,匆匆离去。 下了照月楼,凉烟行至马车旁,卫忱仓抱剑站在那里,如青松挺拔。冬亦在马车里打着盹,听到外头的声响立即清醒过来,急忙下车相迎。 “小姐可有乏累?现在外头有雾,凉得很,快些上车。” 凉烟看着两人有些心疼:“下次若再有宫宴,我就不带你们随行了,进不去干守着太过遭罪。” 冬亦立时抗议,同时手上也没停,掀起帘子扶凉烟上马车。 凉婉香静默走在后头,一个宫女捧着食盒快步跟过来,将其稳稳递给了车夫。 “当真是什么身份就做什么事情,帝王设下的宴席,也不知你这种阿猫阿狗是如何混进来的,就跟一百年没吃过肉似的,胡吃海喝还不算完,走了还要提一盒东坡肉回去,简直是笑死人了,你可知丢脸二字怎么写?” 直白的揶揄嘲讽让凉婉香双手握紧,抬眼瞪了过去。今晚的宴席,目标没达成,倒霉事还一桩接一桩,她早就一肚子气了,竟还敢来触霉头,真当她是好欺负的。 “谁家的狗这里汪汪乱叫!” 凉烟听到那熟悉的嘲讽声,止住了动作,回身去看,来人正是江韵薇。 江韵薇见凉烟望过来,倒是给了分好脸,笑着道:“凉烟姑娘,帝王说得极对,我父亲是凉大将军的属官,二人一同征战四方,身为他们的子女,也该是相互亲近的。” 凉烟不说话,静静立在一旁。 江韵薇摸不准凉烟的态度,但她已表明了示好之意,便不再去关注,将目光投向了凉婉香,哂笑:“你是什么身份,又算个什么东西?宴席之上兜头泼了我一脸酒,莫不是想要就此揭过?” 凉婉香皱眉,她想说若不是凉烟伸手过来,那酒也泼不到她头上,但她说不出。江韵薇对凉烟的态度摆明了与待她不同,这叫她心里的不甘嫉妒更甚。 凉婉香不说话,江韵薇却是个不肯罢休的:“说你不知丢脸二字怎写倒也无错,出来还要将脸给遮起来,怎的,莫不是丑到不能见人?” 凉婉香盯住江韵薇,目光阴沉,今日她先是脸上起疹子,随后泼了江韵薇一脸酒,接着又吃下满满一碗东坡肉,而中意的三皇子却向凉烟示好,现在更是被拦在此处羞辱!她心头的火苗早已是熊熊燃起,还讲什么娇柔怯弱,上前两步就指着江韵薇怒喝:“你这等庸俗之姿也敢大放厥词!” 江韵薇气得抬手就朝凉婉香脸上的面纱扯去:“本小姐倒要看看你这面纱底下,是不是满脸脓包!” 凉婉香没想到江韵薇会突然动手,反应过来时已制止不及。 凉烟站在一旁作壁上观,上一世她亲身经受过,自然知晓江韵薇是个什么性子。 有些人,生来便是恶,她不知良善,以欺辱为乐。遇到有背景的,她尚知收敛,一旦碰上身份背景远不如她的,她便会选择霸凌。 冬亦看得目瞪口呆,却也并未有上前帮忙的心思,她还记着小姐被推下水的事儿。 卫忱仓半个身子挡在凉烟身前,以防殃及无辜。 那边,凉婉香的面纱已被江韵薇一把扯下。 凉婉香脸上的疹子大多已经消散,剩下的也比较细微清浅,在月色下看不分明。 江韵薇愣了一下,她已经做好了嘲讽的准备,但面纱下这张脸,确实是生得好看,这让她心头更为火起,抬手指着凉婉香撂下狠话:“我已经记住你了,此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说完将面纱甩至地上,狠狠蹍了几脚后扬长而去。 凉烟知江韵薇是彻底记恨上凉婉香了,日后指不定会狗咬狗,心里免不了有几分快意。凉婉香整个人已经处于爆炸边缘,黑着脸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凉婉香带出来的丫鬟方才在车内睡沉,眼下见她神色不对,也不敢随意搭话,马车内静悄悄的。 凉烟瞥了一眼如同暴风雨前夕的凉婉香,心里头暗自思量。 回到将军府,府里上下还点着灯,一家子也并未歇下,正围坐在一起吃着小食赏月。 见凉烟和凉婉香回来,俞青曼第一个快步迎了过来。 “小姐们总算回来了,玩得可还开心?” 俞青曼问话间目光却是凝在凉婉香脸上细察,见其蔫头耷脑话也不接,心里已大致有了底。 见俞青曼面色变得不大好看,凉烟故作出一派天真的模样,带着喜意道:“很开心!不只是烟儿高兴,姐姐也很高兴的,帝王还赏了姐姐东坡肉呢。” 凉婉香面色变了变。 俞青曼往凉婉香身后的丫鬟手里看了看,果然有个食盒,面色好看了许多,只是有些不解:“为何要赏这东坡肉?” 凉烟笑盈盈回道:“因为姐姐爱吃,一整碗的东坡肉,一块也未剩下呢。” 俞青曼还待问,那边凉婉香却是压抑许久再也绷不住了,彻底爆发,猛然间转身夺过丫鬟手里的食盒便狠狠砸至地上,而后倏地抬眼,怨毒地盯住凉烟。 一路上她虽是怒火攻心,但脑子还算清醒,越思量便越觉得所遭受的一切都跟这个妹妹脱不了干系。 凭什么就她无事,而她却起了满脸疹子?若说这妹妹不知晓什么,那是绝无可能!惹上江韵薇那个煞神,更是拜她所赐!凭什么一樽酒泼出去了,遭记恨欺凌的就只有她? 更别说吃下的那一碗东坡肉,还不是她这个好妹妹促成的,凉婉香现在想起来那个腻味都还想吐! 还有三皇子景修明,那般温润清雅的三皇子,为什么要拒绝她,去向凉烟示好? 皆是因为她这个好妹妹,她才会经受这些!还有前两日的禁食,关禁闭,也皆是因为她! 凉烟被凉婉香凶狠的目光咬住不放,心里头却丝毫无惧,她就等着这一刻,等着在父亲母亲面前撕下凉婉香温顺柔弱的假面具。 “姐姐那般喜爱东坡肉,在席间连形象也顾不得了,狼吞虎咽,怎地又将这食盒摔了个稀巴烂?” 俞青曼拧眉,她观凉婉香神色便知目的并未达成,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蛋,却跟她爹一个样,都没用!眼下还敢发疯,声音立时就冷厉下来。 “你胡乱发什么脾气?!” 凉婉香打了个哆嗦,她很怕俞青曼,母亲心里头似乎从未有过她这个女儿,时常非打即骂,委屈和害怕让她的情绪更为失控,她将一切发泄口都对准了那个让她嫉妒到发疯的妹妹,凉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第十三章 凉烟对上凉婉香毒蛇一样的目光,不仅不惧,还露出一丝笑意。 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刺痛了凉婉香,她再次失控,猛地向前一扑就扯住了凉烟的头发。 “贱人,都是你搞得鬼是不是?你个死狐狸精,还敢与我抢三皇子殿下!”凉婉香又骂又拽,似乎想将心里的不快尽数宣泄出来。 她方才摔了食盒就叫人有些意外,现在的猛然爆发更是惊了满座。章菱雁硬是被惊得回不过神来,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不然平日里那个始终温声细语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怎地突然就变了模样? 俞青曼又怒又慌,正欲伸手去扯开凉婉香,却有一道身影快速掠过,比她动作更快,直接捏住了凉婉香的手腕。 凉婉香吃痛下松了手,还想发疯却看清了抓着她的人是凉云天,当即吓得清醒几分。 凉婉香咬牙低下头去,她怕凉云天,倒不是怕他向来的冷肃,而是怕他收回将军府里给她的锦衣玉食。 凉烟存着故意激怒的心思,也预料到凉婉香会突然发难,是以见她扑过来,凉烟动也没动,头皮虽被拉扯得很痛,但心里却满是快意。 章雁菱现在才反应过来,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一把揽住凉烟,戒备地望向凉婉香,没了一贯温和的好脾气。 “有什么事是说不得,非要动手的?烟儿从未被这般对待过,你敢动手可是想反了天了?” 凉婉香咬着唇,垂头不肯说话。 凉云天也松开了凉婉香,转头望向俞青曼,眼里带着警告。 “弟妹是否该给个说法?” 俞青曼在将军府这么多年,一向能说会道,这是第一次僵了舌头吐不出字来,只能上前推了凉婉香一把,气得咬牙切齿。 凉鹤轩因没有左腿,动作慢了些,拄拐过来后直接一拐杖打在了凉婉香腿弯处。 “忤逆子,跪下!” 凉婉香猝不及防下扑通跪地,死死咬唇望向凉鹤轩,眼里有泪汹涌而出。 她转头朝身前几人一一看去,俞青曼眼里只有愤怒,凉鹤轩是斥责,章雁菱和凉云天则是护在凉烟身前,冷眼瞧着她。 她哭着哭着就笑了,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能问问她,发生了什么? 事情扯上凉烟,因她率先动了手,所以就连她的父母,也不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凉婉香心里透出刺骨的冷,忍不住浑身颤抖,望着所有人都要她给出一个合理交代的压迫眼神,大喊起来:“你们所有人!是不是都把我当成一只阿猫阿狗看待?要不是父亲当初救下三伯父,他连命都没有,何来这般家大业大的将军府?你凉烟只会是个没爹就也什么都不是的可怜虫!” 啪!一声清脆的响。 “你闭嘴!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俞青曼见凉婉香情绪激动,越说越过分,急忙一巴掌甩了过去。 凉婉香头被打偏过去,眼泪横流,也不回转头,抽噎着冷笑几声,声音更加尖利,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去嘶吼。 “她凉烟就可以父疼母爱,护犊情深,连粗鲁对待都不曾有!而我呢,母亲,您真的爱我吗?我自小顽皮,您私底下罚过我多少次?用藤条抽过我多少回?您真的在乎过我是否开心吗?我是不是更像您手里的工具,而不是孩子?” 说着说着,凉婉香的声音又低下去,轻轻啜泣。 “我嫉妒她,我嫉妒到发狂,嫉妒到恨不得想要她死。”凉婉香说到这里又笑,抬眼带着挑衅望向章雁菱和凉云天,“为了你们心尖上娇养的女儿,你们要如何做?杀了我吗?” 大家皆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她,凉烟在她的喊话里,心里头也是五味陈杂。 凉鹤轩拿着拐杖的手在抖,他狠狠咬牙,一转身竟是单腿跪了下去。 “三哥,香儿年纪尚小,一时情绪激动才会胡言乱语,我定当严厉管教。” 凉云天立即俯身去扶,还未开口,凉婉香就哂笑起来。 “父亲,您这一辈子,对得起帝王,对得起天下百姓,也对得起这整个将军府,但唯独,您对不起我和母亲!您身残遭人耻笑,官职连降,连带着我和母亲也活得像是寄人篱下的野狗一般!可笑吗?” 凉鹤轩阻挡住凉云天扶他的动作,单腿跪着,他的脊背挺得笔直,沉默不语。 凉烟看得眼睛发酸,她想惩治的是凉婉香和俞青曼,上一世叔父因她们而自刎,她始终意难平,眼下见他为了给凉婉香求情而跪下来,她眼睛酸得想要流泪。 叔父同父亲一样,将傲骨看得极重,叫他们跪下来,不外乎比死还难受。 凉烟拿开母亲揽着她的手,从凉云天身后走出来,站在凉婉香跟前,声音轻缓吐出。 “你说叔父对得起所有人,却对不起你们母女,那你们呢?扪心自问,你有将叔父当成父亲去敬重吗?在你心里,是否怨恨着叔父官职连降,再也给不了你体面的身份和优渥的生活?你自私又贪婪,心里没有丝毫寸草春晖,你又如何对得起你父亲?” 凉婉香冷笑:“若当年我父亲没救下你父亲,你还能故作凛然说出这番话?” 凉烟不再看凉婉香,转头望向俞青曼。 “婶婶,您让我随同一起入宫赴宴,到底安得什么心思,您真当我不知吗?”眼下已经朝着她的预期发展,凉婉香的虚假面具被彻底撕下,自然就该轮到俞青曼了。 俞青曼心头一跳,对上凉烟平静的眸子和笃定的话语,她尚能稳住情绪:“烟儿可是存了什么误会?香儿的胡言乱语,切莫信得。” 凉烟直视俞青曼,不疾不徐道:“婶婶,您对叔父,又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凉烟这话说出来,章雁菱急急制止:“烟儿莫要胡说!” 俞青曼脸上也有了松动震惊,僵硬回话:“香儿对你动手,我不管是何原因,她动手便是错,但烟儿,我是你婶婶,是你的长辈,你莫要因不满香儿就对我生有怨责,胡口污蔑。” 凉烟上前两步逼近:“婶婶,即便你不认,这话我也要说,我就是要替叔父鸣这个不平!” 俞青曼心里乱成了一团,不知今日这两个孩子到底是怎么了,竟逼得她回不上话来。 章雁菱快步随过来劝诫:“烟儿,你不得无礼。” 凉烟回身望着章雁菱,眼里含着恳切:“母亲,我知质问长辈的行为让您失望了,但是叔父救下了父亲的命,我是打心眼里感激他敬重他,我不愿他日后落不得好。” 章雁菱不太明白凉烟话里的意思,但能看出她眼里的请求,便也不再多言阻拦。 凉烟再次看向俞青曼,一字一句道:“婶婶,叔父他不仅仅是这天下的英雄,也是您家里的顶梁柱,您还记得叔父刚失去腿的那段时日吗?” 俞青曼沉着脸,没有接话。 凉烟继续说下去:“叔父那时连站起都困难,但他没有自暴自弃,他想撑起这个家,身体刚好一点便撑着拐杖去练习走路,摔了多少次跤,又因发力伤了多少次断腿处的伤口?可他未曾有过松懈,终于,叔父能用一条腿稳步走路了,他那样骄傲的人,却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嘲笑,在帝王那里谋了份城门校尉的差事,他这般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撑起一个小家!” 深吸了一口气,凉烟已是心疼到眼泪流出来,她并没有提声,语态依旧从容平缓。 “每天有多少人笑话叔父,婶婶,您知道吗?您和姐姐躲在内宅里,那些□□裸的嘲笑没说到你们身上,你们都觉得羞耻,那叔父呢?他是直面那些伤害!尽然,叔父不能像以前一样继续做英雄,给你们带来荣耀和富贵,但他还是那个挡风遮雨的顶梁柱,已经竭尽全力去给你们他所能给的了。可是婶婶,在你心中,叔父并非我认为的这般,是吗?” 俞青曼身体绷得很紧,见所有人都望着她,骤然扯过跪在地上的凉婉香就劈头盖脸地抽起来。 “一切皆因香儿不懂事才生出这般多的不愉快,未能管教好子女,便是我的过错,待打完香儿,我也甘愿領罚!还请三哥三嫂莫留情面!” 凉烟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如她所料,与俞青曼说这些,她根本就没办法明白。因为她心里,没有叔父,没有凉婉香,那里藏污纳垢,只有她自己。 俞青曼下手极狠,凉婉香叫得凄厉。 章雁菱看不过去,拦住俞青曼。 凉烟的话,俞青曼未能听进去,凉鹤轩却是在看见俞青曼的反应后明白了,眼里有着泪,又硬是憋了回去,憋到眼眶发红。 凉云天扶他半晌,他不愿起,现在,他却是自行站起身来,拄着拐杖沉默离开,背影寂寥。 章雁菱已经拉开了俞青曼,见凉鹤轩离去,抬指点了点凉烟额头,无奈道:“你胡说八道那些话做什么,徒惹你叔父伤心。” 凉云天却冷冷出声:“伤心也好过拿一片真心喂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第十四章 凉烟未想父亲会这般说,似乎是极相信她的,心里不禁一暖。 俞青曼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但还是挤出笑脸朝凉云天温声道:“三哥,莫要因香儿的胡闹就生出误会,夫君的难处苦楚,我自是晓得的。” 章雁菱温声劝解:“都是一家人,何必这般冷言冷语。”说完又拉过凉烟,责怪道,“你今日着实是过分了。” 日后发生的事,凉烟没法去细说,也就没办法揭露俞青曼到底是怎样的人,但至少已窥得了一二,凡事讲究适可而止,凉烟垂头认错:“母亲说得极是。” 凉婉香跪坐在地上,适才被俞青曼一阵厮打,头发和衣衫皆乱了,垂头啜泣着。 章雁菱叹了口气,将凉婉香拉了起来,叫来丫鬟将其扶回房间。 俞青曼上前握住章雁菱的手:“嫂嫂,我和香儿有过错的地方,该罚还是要罚,罚完我们定会改,你和三哥就莫要往心里去了,我是希望一家人能和和气气的。” “时辰已经很晚了,你也回房歇息去吧。” 俞青曼见章雁菱不欲多说,松了手:“嫂嫂和烟儿也早些歇息,明日我会带香儿过来认错领罚。” 待俞青曼离开,章雁菱这才看向凉烟,面色少有的严肃:“烟儿,今日你为何这般反常?” 凉烟不想欺骗母亲,但俞青曼定会想尽办法去挽回,她得编造些话来敲打章雁菱,让她对两人生有防备之心。 “母亲,您也知上次落水,是姐姐有意为之,幸而是烟儿会水,否则焉有命在?平日里,她也没少暗地里给我使绊子,我一直不想与其计较,但今日在晚宴上,霁月王朝最尊贵的人尽在,她又想与我为难,若不是我机敏,化解了危机,恐怕我与将军府都会落下个坏名声,这心思,就如她方才直言那般,她是因嫉妒想要彻底毁了我啊。” 章雁菱听得动容,随即心疼不已,揽住凉烟轻抚:“你为何不早说,吃了不少苦吧?” 凉烟作势哭诉起来:“姐姐这般,还不是婶婶指使教唆的?婶婶这人精得很,平日里看起来和和气气大度宽容,实则心思最为恶毒,今个儿在她院里,我亲眼见着她塞了块玉佩给宫里来的嬷嬷,后来那嬷嬷就分发了香囊,独我那个香囊有问题,碰了便起疹子,其痒无比。” 章雁菱心里一紧:“起疹子?你这傻孩子,怎地不早说,快叫大夫!” 凉烟抬起盈盈泪眼,继续半真半假道:“母亲,无事,已擦上药膏,完全好了。不是烟儿要去说婶婶和姐姐的坏话,实在是烟儿太害怕了,也无法继续容忍她们这些阴损的招数。” 章雁菱心疼不已,对俞青曼和凉婉香母女两彻底改观,怒道:“当真是斗米恩升米仇!” 凉烟还嫌不够,又提醒道:“母亲,我们将军府上下待那俞氏不薄,她一个妾室,我还管她叫着婶婶,行着长辈之礼,您更是给了一半中馈让其打理,我行长辈之礼是无碍,但中馈以及那些良田铺子,您可得一定防着些,若母亲愿听我一言,希望您能暗里查一下帐,莫要叫她中饱私囊给贪了去。” 若凉烟以前说这种话,章雁菱定是不信且斥责的,但今日却是不得不考量几分,将凉烟揽得更紧,有些自责:“烟儿,你如今方才十二,本该是天真浪漫的年纪,却有着超过年龄的成熟,你会这般,私底下定是吃了不少苦头,我这个做娘亲的,却丝毫不知,实在是过于失职。” 凉烟回揽住章雁菱,将头埋在臂弯里:“母亲,我们与她们不同,我们重情义轻利益,即便知晓她们如此,也不过是生着防备,不再付出真心,绝做不出赶走她们之事的。” 章雁菱叹气:“烟儿说的是,不过你别怕,日后她们再敢有小动作,你尽管告诉我,母亲替你讨回来!” “母亲,这样算计防备的日子,不是我喜欢的,她们要与我为难,我避开便是,我愿随着父亲去军营。”凉烟这几日正苦恼如何跟母亲提及习武的事,此刻倒正好盘算起小九九,借机甩锅给俞氏母女。 章雁菱惊得一把扶住凉烟,诧异道:“军营?胡闹!” 凉烟抱住章雁菱胳膊蹭起来:“好母亲,您就答应我吧,如俞青曼这样的人,待桑儿大一点了,指不定又要暗里欺负桑儿,我想去习武,她敢动桑儿,我也不与她掰扯,直接打到她知痛,打到她怕,肯老实下来为止。” 章雁菱更是惊讶到上上下下看了凉烟好几眼,半晌才说出话来:“烟儿,你怎地突然就转了性子?习武又苦又累,那些个舞刀弄枪的你以前也说粗鲁,现如今怎地非要习起武来了?” 凉烟拉长声音撒着娇:“母亲,您就莫要劝我了,此事父亲已经首肯,我也下定了决心。” 章雁菱望着凉烟,一时间眼眶濡湿:“烟儿,你是真的长大了,许多事也不与母亲说道了,鸟儿要飞,我只能等候归期,烟儿,你随行去军营,母亲想见见你,便难了。” 听到这番话,凉烟心里头也有了酸楚,紧紧揽住章雁菱安抚道:“母亲,还有桑儿陪在您身边呢,我也至多随军几年,待一些事情解决了,我便回来继续陪伴您。” 母女两又细声说了一番话,才各自回房,此时天边已有光亮破开了黑暗,预示着新的一天就要到来。 凉烟躺上床榻,朝冬亦轻声道:“习武的事不可拖延,待外头天光亮起,日头将升时,你将我唤醒,我去跑步。” 冬亦困得迷迷瞪瞪,闻言有些惊讶:“小姐,那您岂不是只睡个把时辰?” “嗯,即是要吃苦的,那就得付诸行动才是,待我去跑步的时候,你就在外间里休息,但莫要贪睡,沈先生的课你得抓紧了。” 冬亦手脚麻利地给凉烟脱下外衣鞋袜,又拉上被子,点头道:“小姐您放心,莫操心奴婢了,您抓紧睡会。” 凉烟早已困倦,刚阖上眼便沉沉睡去。她做了个梦,梦里漆黑一片,唯身前有一束光,印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走得很快,她跟在后面快步追赶,脚下湿黏,如同陷在沼泽之地,她焦灼又慌乱,腿却如同灌了铅,怎么也走不快。 那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再也看不到了,光亮随着身影消失,前方漆黑一片。 黑暗的恐惧侵吞着凉烟,脚下似乎有松动,她在不断下沉。 “小姐,您醒醒,天亮了。”冬亦一直侯在床边,见叫不醒,凉烟又面露痛苦之色,赶忙伸手推了推。 凉烟豁然睁眼,看到熟悉的床顶,紧张慢慢退去,周身酸软无力,只想翻个身再沉沉睡去,咬了咬牙,凉烟撑着昏沉的脑袋坐起身来。 冬亦忙伺候着穿衣洗漱。凉烟挣扎着不让沉重的眼皮阖上,张开双臂任由冬亦伺候着。洗过脸,凉烟稍稍回了一丝精神,让冬亦帮忙将沙包袋绑在了胳膊和腿上。 几个小沙包袋不过拳头大,但绑在凉烟身上,她几乎都要走不动路,那感觉就像是刚才的梦里,深陷沼泽,寸步难行。 推开门,卫忱仓侯在门外。 负重下,凉烟姿势极怪异,注意力也尽放在了保持平衡上,头也没抬道:“我去跑步,你下去歇息吧。” 卫忱仓却是身形一动,挡在凉烟面前。 凉烟不解抬头:“怎的了?” “小姐既然让属下来训练您,自是要陪同一起。” “无碍,昨夜你和冬亦陪我入宫,都未能歇息,现在趁着我跑步,赶紧去休息吧。” 卫忱仓不动:“小姐,以您现在的法子,是无用的。” “那我该如何?” “属下陪着小姐一起吧,跑步虽是基础,但仍有诀窍。属下希望小姐每日都能跑得比昨日稍远,这样一日比一日进步,积累下来便是突破。” 凉烟点头:“好,你陪着我。” 凉烟身上绑着四个沙包袋,她拼尽全力跑起来,速度也是不尽人意。 卫忱仓给自己也绑了沙袋,人头大的,面不改色跑在身侧鼓励着。 凉烟刚跑出府门,便已是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心跳快得就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更别说是腿了,已经软绵绵酸得使不上力,只能机械地向前迈动,时不时还会踉跄一下,幸而卫忱仓每次都会及时扶住,帮忙稳住重心。 两人出了府,是挑着巷弄小道走的,跑过两条巷弄后,凉烟就彻底坚持不住了,胸口剧痛,大口喘息着,伸手扶靠着墙,弯下身去,直恨不得就地一滚,躺在地上不动弹才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第十五章 卫忱仓守在一旁,等着凉烟缓过劲来。 凉烟呼吸渐稳,但双腿还是止不住地打颤发抖,苦笑道:“我是不是表现很差?如我这般的,需得多久才能有所进步?” “尽了力的,都不叫表现差,小姐,您要相信,在属下的指导下,每日都会有所进步。” 见卫忱仓将鼓励说得一板一眼,凉烟有些好笑:“在你的指导下有所进步?我是不是应该改口叫你师父才对?” 卫忱仓忍不住勾了下嘴角,笑容稍纵即逝:“属下不敢。” 若不是凉烟正望着他,都该错过这难得一见的笑容了,忍不住揶揄:“卫忱仓,看你笑一次,真可谓是铁树开花。不过别说,你笑起来,怪好看的。” 卫忱仓没吭声,别过头去,悄然红了耳根。 凉烟一路上脚步虚浮,如踩云端,感受不到落在实处,待回了府,直接瘫坐下来。平日早晨无甚胃口,今个儿却是胃口大开,吃得丝毫不剩。 冬亦捧着空碗瞧了又瞧,小声嘀咕:“该吩咐下去,让之薇和又容多备些饭食了。” 凉烟吃完去睡了个回笼觉,两个时辰后醒来又去找卫忱仓训练。一天下来,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身上的衣服反复透湿蒸干,已有些皱巴巴了。 冬亦提前准备好了热水,凉烟躺靠在热气蒸腾的木桶内,从未觉得泡澡竟是这般舒坦,全身紧张酸痛的肌肉都开始得到放松。 冬亦帮忙按摩,见凉烟手上多了几道口子,既心疼又担忧。 “小姐,再继续下去,您这双手该变成什么样啊?哪里还像世家名门女儿家的手?” 凉烟舒服地闭上眼,不在意道:“手要细腻滑嫩有个什么用?冬亦,我既已决定并且付诸行动的事,你就莫要胡乱忧心了,不管日后我变成什么样,也都还是你的小姐,你还能嫌弃我不成?” 冬亦愁结在一起的小脸舒缓开来:“奴婢怎会有嫌弃之心,只是免不了看着难受,也就卫忱仓那个木头人不知道心疼小姐。” “我倒觉得卫忱仓不错,该鼓励的还是会鼓励,也绝无放水懈怠,累是累了点,但我这心里头,踏实。” 凉烟夜间睡得极好,一夜无梦。 卫忱仓每日都会在前一日的基础上稍增难度,恰好把握在凉烟力竭又尚能接受的范围。为了锻炼手劲,她开始在手腕上悬了沙包袋打拳。 足足坚持了近一月,手上的伤口越来越多,结了痂变得粗糙,还渐渐生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离出征仅有三日时,凉烟去了父亲院里,凉云天倒也难得闲适,在亭子里与凉鹤轩饮茶下棋。 这一月来,在卫忱仓的规划下,凉烟清晰看着自己每一天的进步,这让她逐渐有了信心。她不再认为自己的身子过于娇弱,也不再认为习武难于上天,她相信吃了这些苦,她就一定可以。 凉烟带了几分想求得夸赞的心思道:“父亲,您说过,只要看到烟儿能吃下习武的苦,便可让我随着入军营,且亲自教我习武,现在您可以验收成效了。” 凉云天看着棋盘,快速落子:“可以。” 相比较凉云天的波澜不惊,凉鹤轩颇为惊讶,转过头来望向凉烟。 “烟儿要入军营?” 凉烟这段时日都在训练着体能,心里头虽觉得撕下俞青曼和凉婉香的假面具是对叔父好,但那天叔父寂寥离去的背影,让她难受又自责,反思这种她认为的好,是否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强加给别人? 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凉烟便有意无意地避着凉鹤轩,眼下也不敢与其目光对视,微垂下头:“叔父,那日的事情,烟儿确实冲动了,也一直未曾找您道歉,我......” “烟儿。”凉鹤轩打断,他的眼窝略深,眼里带着疼爱,“你是为着我好,我能感受到,真心和假意,是很好区分的。有些时候分不清,不过是自欺欺人,我夫人过世的早,是俞氏陪伴在身边,我总归是惦念着这份好的,许多事也就装个糊涂,无所谓真心假意了。烟儿,你无错,反而做得很好,她对你心思歹毒,那就证明她对将军府是包藏祸心,该防着些。” 凉烟心里安定不少,看来父亲母亲还有叔父皆已认清俞青曼的真面目,那她日后去了军营,也不用担心她在将军府搞什么小动作。 凉云天从棋盘前站起身,行至凉烟面前站定:“我知你这些时日都在训练,一天也未曾落下,很好,让我看看你的手。” 凉烟将双手摊开,其上交错着新的旧的伤痕,看起来有些狰狞,在掌心上有一圈薄茧。这双手哪还有往昔青葱白玉的模样,粗糙的就如同一个粗使丫头的手。 凉云天的目光一寸寸扫过,点头:“你愿意吃苦的决心我已看到,不过我的指导,比之卫忱仓要严厉许多,你随我入军营也不会有任何优待,届时你不会有后悔的机会,即便是哭闹退缩,我也会逼着你继续向前走。” 凉烟眼睛一亮,知父亲已经应允,笑着应声:“烟儿绝不后悔!” “嗯,下去吧。接下来两日就不要训练了,好好休息,保存住体力,随着军队去渠城。” 渠城,是和嘉盛皇朝交界的边境守城,也是二伯父战死的地方。凉烟脸上有了肃穆,声音提高一分:“是!” 凉云天见凉烟如同服从命令的兵士,神色缓和了几分:“一会你去你母亲那里拿些银子,买些你想要带走的东西,毕竟渠城过于艰苦贫瘠,很多忱仓有的,那里都没有。” 凉烟有些茫然:“父亲觉着,我该买些什么东西?” 凉云天却是回了座,又捻起棋子看向了棋盘:“这便看你需要什么了,去准备吧,让我与你叔父好好下盘棋。” 凉烟回了院子,也没想到有什么是紧需着买的。渠城是西面的边境城池,从帝都忱仓过去少说也得一个多月的路程,舟车劳顿的,别说是带东西了,她连衣服都想要轻便准备。 对,衣服!她既然是跟着军队走,一路上风餐露宿,若穿衣裙总归是极为碍事的,而且女子随军,也过于引人注目,最好还是扮做男装方便些。 找母亲拿了银子,凉烟便带着冬亦和卫忱仓出门了。 冬亦老老实实学了一个月的课,自知时间宝贵,每日在夜间都会挑灯看书,现如今不算繁复的字,她基本都已经识得了。自识了字,冬亦倒发现自己兴趣颇浓,捧着那些本书籍能够连蒙带猜,研读到舍不得放手,问起她最想带到渠城去的东西,她想也没想就说要带上一箱书。 凉烟忍不住反问:“一箱书?” 冬亦点头,兴奋道:“对呀小姐,奴婢现在才知读书竟是这般有趣,古人可是说了,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奴婢倒觉着,何止啊,那书里可是什么都有!” 凉烟好笑:“你这学了一个月,都晓得咬文嚼字了。” 冬亦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顺手就从衣襟内掏出本书来:“小姐,奴婢现在最大的兴趣,便是书了,随身都会带上一本,这出了远门,不知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自然要带上一箱书了。” 凉烟忍不住拿手指点向冬亦额头:“我看你呀,是读书给读傻了,渠城条件虽苦,但书还是有的,既然那儿有,你为何要千里迢迢带上一箱子书过去?” 冬亦猛一拍头:“对啊!小姐言之有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第十六章 见冬亦是个傻的,凉烟便不再问她,径直去了裁缝铺,量好尺寸,给自己和冬亦定下了十来套束身轻便的男衣。 从裁缝铺里出来,冬亦都没能明白为什么要量她的尺寸:“小姐,您要给谁做衣服啊,跟我的身形差不多吗?” 凉烟委实受不了了,拿过冬亦手里的书,抬手就扔给了卫忱仓:“我罚你十日不准看书,再看下去,就当真成个傻子了。” 冬亦转身去和卫忱仓抢书,见抢不到,只能委屈望向凉烟:“小姐,您让我学习,我这般废寝忘食,刻苦研读,您应该高兴才是呀?” 凉烟斜睨:“你看,现在说话都还会蹦词了,就是脑子变得不大好使,我让裁缝给你量体裁衣,还能是给别人做衣服?你怎么想的?” 冬亦茫然:“可小姐,您让裁缝做的是男衣啊。” “对,就是我们穿的,方便随军。” 冬亦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只是这一明白,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小姐的意思是,我们要女扮男装?” 凉烟头大如牛:“卫忱仓,你快把她拉走,我现在不想看到她。” 卫忱仓见凉烟东走西看,面上时不时露出几分苦恼,问道:“小姐可是在想买些什么随军物品?” 凉烟眼睛一亮,回头看向卫忱仓:“你有什么意见?” “属下认为,可以去马市看看。” “马市?” “小姐,您可会骑马?” 凉烟愣住了,骑马?随即反应过来,是了,她不骑马难不成还想乘轿随军? “我未曾骑过马,两日时间,我可以习会吗?” 卫忱仓笑了一下:“是小姐的话,一定能的。” 凉烟有了分信心:“那我们去马市吧。” 冬亦在一旁瞅着卫忱仓,杏眼圆睁,奇道:“你这木头脸居然笑了?” 凉烟训练的这段时日里,时不时都能见到卫忱仓显出一分笑容来,那是真的只有一分,笑过便收,在多见了几次之后,便也没有初见时那般惊讶了。 几人一到马市,竟见最大的马庄外头已经排满了人。 凉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好奇问道:“马庄的生意都这般好?” 卫忱仓四下看了两眼,回道:“想必是这马庄里来了好马,好马需得抢,小姐,您身上银票多吗?” 凉烟摸了摸袖子里那厚厚一沓,点头:“多,怎的了?” 卫忱仓抬手指向马庄右侧一个不起眼的门帘处,压低声音道:“我们从暗门打点了进去,好马难求,我们得抢占先机。” 凉烟惊讶:“买马?” 卫忱仓点头:“对,有匹好马,日后随军会轻松许多。” “好。” 凉烟走到那破旧不堪的门帘前,冬亦先一步抬手掀开,便露出门帘后站着的一个老头来,模样精瘦,目光如炬。 冬亦没想到门帘后站了人,吓了一跳,卫忱仓上前一步。 “请问从此道进马场,需得多少银子?” 老头不说话,只伸出两根干枯的手指。 凉烟回头朝冬亦道:“给他二两碎银。” 冬亦哦了一声,递过去,那老头却是不接,也不说话,只定定瞧着几人,眼里似有讥讽之意。 冬亦不高兴了:“难道是个哑巴不成?怎的给银子也不接啊。” 卫忱仓解释道:“小姐,外头排队的人有那般多,我们从暗门走,省去了排队时间,也得了买马先机,二两碎银太少,他的意思应该是二十两。” 凉烟还来不及说话,那老头却是抢先了,声音幽幽,毫无平仄起伏。 “错,是二百两。” 凉烟直接惊呆了,为了买匹马,走个后门居然要打点二百两银子?这怕不是黑店抢劫吧? 冬亦当下便斥责:“你疯了吧!” 卫忱仓也动容,语态里却是带着分激动:“不知要卖的,是什么马?” 那老头嘿嘿一笑:“那马来自戈乌,戈乌土地肥沃,好马不少,而今天要竞价的这匹,更是在戈乌都弥足珍贵的越影神驹,为了抓回这匹马,我们死了不少人,至于价格,那自是有市无价,你们若有这个实力,大可插队进去竞价,若是没有,那便过去排队凑个热闹吧,好歹也能瞧上一眼神驹的风采。” 这话说得可谓是极张狂,冬亦气得跺脚。 “一匹马让你给吹得天花乱坠!我看就是奸商,什么越影神驹,小姐我们走。” 凉烟瞧向卫忱仓,卫忱仓却是站立不动。 “小姐,越影神驹是戈乌独有的顶级品种,无法人工养殖,传闻灵性十足,智慧超群,奔跑起来快到只剩影子,但脾性也大,向来独自野蛮生长,难以被驯服。” 凉烟听得一知半解,但也明白了,那越影神驹确实难求,心里有些意动,但又怕自己实力不足,抢不到这马儿。 毕竟将军府虽是家大业大,但忱仓作为霁月王朝的京都,是藏龙卧虎之地,单论财力,将军府真的排不上号。 凉烟正患得患失犹豫间,身后有声音传了过来,不耐和嚣张毫不掩饰。 “到底进不进去?不进去就别在这里挡道!” 这声音...... 凉烟回头去看,便见着一个脸大嘴方的姑娘,是娄沈思。上一世跟着江韵薇欺辱她,拿匕首划花她的脸,还欲要刺向桑儿的人。 娄沈思见凉烟怔怔望着她不说话,不耐更甚:“看什么看!滚开!” 冬亦火气蹭一下上来了,怡然不惧娄沈思身后跟了五六人,手一叉腰就娇喝起来:“你脸大了不起?我们就得给你脸了?滚什么滚,先来后到你懂吗!” 凉烟噙了冷笑回转身,拿出二百两银票递给门帘后的老头。 “神驹难求,今日我倒是要争上一争。” 娄沈思气得在后面大叫,凉烟不予理睬,领着冬亦和卫忱仓进了马场。 刚行过狭窄的暗道,便有两个小厮热情地迎过来招呼着。 穿过几间屋宇,来到一处极大的空旷场地,用栅栏圈了起来,其内有几匹马儿正在受训,场地外地势稍高,有座位整齐排列,眼下已坐了三十多人。 “几位还请落座,越影神驹还有半炷香的时间出场,还请稍安勿躁。”小厮弯着腰恭敬迎着几人落座。 凉烟刚坐下,便见着娄沈思气冲冲地进来了,且就选了个其旁的位子坐下。 “一会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来跟我争这越影神驹。” 凉烟只淡淡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娄沈思说的确实不错,娄家是京都数一数二的富商之家,比财大气粗,她是真的比不过。 马场内有人赛马,极速比拼下倒是看得极为过瘾,凉烟还是第一次见,看得兴致勃勃。 半炷香时间很快过去,涌进来一大批人,正是先前排在外头的那些。 待人尽数落座,一位穿着刺绣杭绸缎裙,手腕上带了个赤金色手镯的女子含笑从屋宇内行出,冲着等候的众人施了一礼。 那女子的模样生得极好,长发半挽,随风逸动,眼角轻佻,仿若桃色,看过来时,带着勾魂的诱惑。 在座不少男子都发出意味不明的嘘声,有赞叹,也有荤言荤语的。 女子冲着四方侧身行礼,笑靥如花:“小女子冉瑾,是这次竞卖越影神驹的主事人之一,接下来便由我主持,如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各位大人多多担待。” 冉瑾说完,朝另一边招了招手,有两人牵着一匹白色骏马行了出来。 那马儿身形匀称高大,浑身毛发雪白,看上去仿佛透着光亮,当真如同神驹天降,而那双大而黑亮的眼里满是桀骜。 牵着它的两人皆是有名气的训马师,共同合作下才让越影神驹配合着走进马场,将其栓在了桩子上。 在座的不乏爱马之士,激动地站起身催促起来。 “快些开始竞价吧!” “此等神驹,在有生之年不知还能不能再碰上一次,就是砸下血本我也势在必得!” “也不知这马儿最后会落入谁手。” …… 娄沈思也伸长脖子看着,她祖父是个爱马的,过几日便是他的生辰,若能买下这马儿送他,老头子一高兴,别说是把买马的银子补给她了,定然还会给出丰厚的奖赏。 凉烟望着那马儿扬头甩鬃,毛发洁白如雪,如不染尘埃的俊逸仙兽,很想伸手去摸上一摸。若原本她只是存了跟娄沈思争上一争的心思,那她现在便是真心想要竞得这匹马,只是论财力...... 她远不及娄沈思。 场下冉瑾行至越影神驹旁,细细介绍着其顶级优良的血统。 在众人的不断催促下,冉瑾最后才才不紧不慢道:“现在开始竞价,起价五千两,价高者得!” 冉瑾的话一出,满场喧哗。 “起价五千两?!怎么不去抢!” “起价这般高,在座多少人倾家荡产也出不起价,那我们进来只是凑个热闹?” “此等神驹,五千两还觉得高了,你们懂马?” “老子有得是银子,但一匹马起价就是五千两?万花楼的花魁都没这般贵。” …… 五千两,凉烟出得起,但她后面竞不起价来,越影神驹,她只怕是真没有指望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章 第十七章 冉瑾不管众人的哄闹声,清了清嗓子:“请大家安静,竞价开始!” 马场有马场的规矩,宣传期间只会说马儿有多好,是不会提前透露价格的。 不满者甚多,但也陆续安静下来。凉烟知道竞价怕是争不过了,但还是想试试,第一个举起手来。 “我出五千五十两!” 凉烟一开口,周遭瞬时哄笑成一团。 “哪里来的小姑娘,也跑来竞马。” “第一次见到竞价加五十两的,有意思。” 笑归笑,但都是善意的,毕竟能加价竞马的,即便是个小姑娘,也不可小瞧。 有凉烟开了头,后面自是顺当地接着竞价了。 “我出五千五百两!” “五千六百两。” ...... 此处虽是帝都,但能出得起五千两去竞价买马的,不多,所以虽是满座,但出价的也就只有那么十来个。 娄沈思面上显出一分不屑,扬声加价:“一万两!” 娄沈思这一声出来,周遭吸气声一大片。 “这又是哪家的小姑娘?” “太狠了,直接就加至一万两,这财大气粗的做派可比我们这些老梆子还厉害。” 议论声中,娄沈思扬着脸瞧向凉烟,嘲笑道:“跟我争上一争?就你那加价五十两的穷酸样,你配吗?” 一万两,凉烟摸了摸袖里的银票,她加不起价了,比财力,她争不赢。 见凉烟不回话,娄沈思笑得更为得意。 冉瑾见出价直接飞升至一万,已是笑逐颜开,将声音提高:“这位小姐出价一万两,还有没有加价的?”冉瑾环视一圈,接着道,“错过了这次,想再求得越影神驹,便得等到猴年马月了。” 随着娇媚的话音刚落,有人再次出价。 “一万五千两!” 娄沈思看也不看竞价的人,带着震慑的意味,再次开口:“我出两万两!” 人群里再次爆发出阵阵议论。 “这小姑娘不简单啊。” “竞价都是直接力压,想来一万两万的人家压根就不看在眼里,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这世道,一匹畜生比人还贵。” ...... 娄沈思加完价就斜眼去看凉烟:“先前你那婢女挺嚣张的,说我脸大了不起?呵,我看脸大的是你啊,如你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也敢来竞马?还敢放出豪言要与我争?” 凉烟平静对视,她知道,面对娄沈思这样的人,你忍让无用,你越是想退,她便越是得寸进尺。 “我承认,论财力,我争不过你,但在其它方面,我哪样都能争过你。” 听到如此狂妄的话语,娄沈思都气笑了。 此时场中,冉瑾等待片刻,见无人竞价后,一锤定音:“两万两一次!两万两两次!两万两三次!好,竞价结束,青云马庄宣布越影神驹由这位出价两万两的小姐获得。” 满场看热闹的鼓掌吆喝起来,满目艳羡看向娄沈思。 欢呼和注视让娄沈思既满足又膨胀,她看着凉烟,从那张好看的脸上一寸寸滑过,心中阴暗的角落开始蠢蠢欲动。 “其它方面,你哪样都能争过我?” 凉烟不答话,只是带着笃定迎向娄沈思的目光。 娄沈思嘴角勾起冷意:“你既然是来竞马的,想必很想要得到这越影神驹,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只要你能骑上它绕场一圈,银子我出,马儿就送给你了,怎么样?” 听到这话,冬亦瞬时就急了,那越影神驹高大强壮,比霁月王朝的马匹可大多了,有一人高,且看起来极为桀骜不驯,想要驾驭它跑一圈?那必然是要么摔跤要么被马踩。 “小姐,万万不可!” 凉烟在娄沈思说这番话时,笑了笑。认为不可能的事情,便一定要退缩,甚至直接放弃?如果连尝试都不敢,那会彻底失去掉所有可能。 “好,说话算话,让冉姑娘帮忙做个见证。” 娄沈思见凉烟不知死活地应了,心里头更是看她不起,不仅穷,还是个没脑子的。 “呵,本小姐说的话自是作数的,走吧,随我下去。” 越影神驹竞价结束,纷纷起了身,在座的带着遗憾准备离开,却听到冉瑾在下头又道了话。 “各位先别急着离场,今日竞得越影神驹的这位小姐请我们大家做个见证!” 众人纷纷顿住脚步,朝场中看去,只见两个小姑娘站在冉瑾身旁,皆又好奇地坐回了位子。 “这两个小姑娘还真挺有意思的。” “可不是,马场里很少有小姑娘独自前来,这一来吧,还来两。” “她们两一个起价,一个收尾,看样子应该是一起的吧?” “我看不像,她们之间的氛围明显不大对。” ...... 众人看着热闹,冉瑾问明情况后,再次开口道:“今日竞得越影神驹的娄小姐说,这位凉小姐若能驾驭越影神驹绕场一圈,娄小姐便将马儿当场赠与她!” 人群里迸发出更为热烈的议论。 “越影神驹桀骜不驯,需得两个训马师共同安抚才不暴动,连他们都不敢上马,那个小姑娘居然想要驾驭?难道她是更厉害的训马师?” “那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马儿和她人平高,她要驾马?疯了吧,只怕是上马都难。” “小孩子脾性,不知天高地厚,等摔痛了,就知道哭了悔了。” “要说这摔了还算好,那越影神驹若是踏上两脚,那小姑娘怕得废了。” “这摆明了是两个人杠上了吧,现在的小姑娘都这般大胆?” ...... 这场下是热火朝天,一片哗然,场上的娄沈思也不愿放过任何机会打击踩压。 “原来你姓凉,倒是和当朝大将军同姓,只是一等世家的凉家,又怎会出你这种穷酸愚笨之人,真是同姓不同命呐。” 凉烟不看娄沈思,她心中很紧张,以前别说是驭马,那是连马都没摸过的,如越影神驹这等野性十足的烈马,要说她不怕,那也是装出来的。 目光紧盯马场里的越影神驹,以及其旁的两个训马师,凉烟认真观察着他们的动作,与马儿的反应。 娄沈思很不喜欢凉烟这副冷静自持的模样,无论她怎么嘲,都是无动于衷。娄沈思不再说话,只用等下去就好,等着看凉烟摔跤丢脸,狼狈不堪。 冉瑾有些迟疑,拦在凉烟面前,丰盈窈窕处随着动作跳跃:“凉小姐,你且考虑好了,这越影神驹不同于一般马匹,常人难以驾驭,更何况你一个娇弱的小姑娘,可莫为惩一时之快,伤了自己。” 凉烟仍望着越影神驹那边,甚至还嫌冉瑾遮挡了视线,稍稍侧步挪开。 冉瑾:…… 凉烟自然知晓冉瑾在担心什么,不紧不慢道:“冉姑娘且放心,若真出了什么事,我绝不会赖上青云马庄,一切后果,由我自行承担。” 冉瑾松了口气,但见凉烟这般坦然,又有些过意不去,走过去用身子挡住娄沈思的视线,往凉烟怀里悄然塞了一个瓷瓶,探过头压低声音道:“这是戈乌独有的猫尾草研磨出的粉浆,味道浓郁,能适当稳住马儿。” 冉瑾说完快步退开,凉烟握住那瓷瓶,拢入袖中。 娄沈思一脸狐疑:“你们靠那么近做什么?”随即盯住冉瑾,“记住,这两万两银子是我付给青云马庄的,你莫要弄什么小手段。” 冉瑾笑起来千娇百媚,软声道:“娄小姐说得哪里话,您是我们青云马庄的贵客,怎敢与您耍弄心思。” 娄沈思也认为她没那个胆子,挑衅望向凉烟:“怎么?退缩了?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只要跪下来抽自己两个耳光,我就放过你,如何?” 凉烟这次从越影神驹那头收回了目光,瞧向娄沈思:“跪下来抽自己两个耳光?”她想到了上一世巷弄里的欺辱,生平第一次挨耳光,就是娄沈思动得手,目光里透出冷意,接着道,“你的手段,也就仅至于此了,打耳光和跪下,毫无新意。不如这样,我们加个赌如何?” 娄沈思被说得恼怒,但还是问道:“你要赌什么?” 凉烟淡淡开口:“就加赌我若赢了,不仅能得到越影神驹,你还要跪下来,让我抽两个耳光。” 娄沈思被这狂妄之言气得不轻,她觉得眼前这人要么是有绝对的把握,要么就是个傻子。看着凉烟平静的神色,娄沈思有些动摇,但看到她那副柔柔弱弱的身子,又笑起来:“大言不惭,好,我们就加赌!但若是你没能骑着越影神驹跑上一圈呢?” 凉烟声音干脆:“那我跪下来,任你抽两个耳光。” “好!”娄沈思压根就不信,连男子都驾驭不了的桀骜烈马,一个身娇体弱的小丫头能成功驾驭。 凉烟扭头看向冉瑾,以及全场,声音稍稍拔高:“这个赌,还请满场来做个见证。” 人群里再次爆发出激烈的哄声。 有人打开一方栅栏,凉烟压下忐忑向越影神驹走去。唯有破釜沉舟,才能争得那一分可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章 第十八章 凉烟站在离越影神驹两米远的位置,两个训马师退开来 ,将马场内的其它马匹尽数牵走。 冬亦站在栅栏外,急得团团转:“小姐为何这般冲动,这可如何是好!”慌乱下扭头望向卫忱仓,“你功夫好,可得盯仔细了,一会马儿躁动,若要伤到小姐,你就快些去救。” 卫忱仓面上无甚波澜,沉静道:“这不合规矩。” 冬亦看着那张木头脸,鼻子都气歪了:“什么不合规矩!小姐待我们那般好,你莫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小姐受伤不成?” “我相信小姐,她提出赌约,便是想要拼尽全力放手一搏,我们不应进行干扰。”卫忱仓目光始终追随在凉烟身上,答话间也未曾挪开。 冬亦咬了咬牙,要不是打不过,她真想一脚踹到卫忱仓屁股上,眼见说不动,急得又去找冉瑾。 场内,凉烟只是站在那里,既不靠近,也无任何动作,只定定打量着越影神驹。 越影神驹被绑在桩子上,凉烟走来时,它有些烦躁地扬头甩鬃,但在凉烟保持两米距离不动后,马儿又逐步安稳下来。 凉烟的不作为,引得娄沈思极不满,她就等着看凉烟窘迫出丑的模样,可左等右等却是一丝进展也无,当下就失了耐心,双手扶在栅栏上摇了摇愤然道:“你在磨蹭什么!你莫不是故意拖延时间?难不成你还想在这里耗上个几天几夜?” 凉烟听到那破锣嗓子的喊叫,头也没回。她倒是想要拖上个几天,这样马儿也能对她熟悉适应几分。但她马上就要随着父亲去军营,许多事情尚未准备妥当,没有时间久耗。 “我们说好的是骑着越影神驹绕场一圈,可没定下需得多少时间内,你耐心等着便是。” 娄沈思可不是那么好搪塞的,当下手中摇得更狠,口不停歇地叫骂起来。 冬亦去叫冉瑾帮忙,被拒后本就焦躁,见娄沈思将话说得越来越难听,当下也顾不得其它,跑过去吵了起来。 座椅席上的人也都开始交头接耳,最后一致认为这无非就是两个小姑娘的意气之争,至于所谓的加赌,也不过只是说说而已。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去驾驭越影神驹?除非她脑子被马蹄子给踢了。 接连有人起身,不想浪费时间去看这无聊的争吵。 场地内,凉烟见越影神驹适应了两米的距离,又大步往前跨了一步,保持在半米内。 越影神驹又有了躁动,比起初更甚,看起来似乎是想要撅蹄子。 凉烟拿出冉瑾给的瓷瓶,将塞子拔掉,试探着慢慢往前伸手。 咴儿咴儿 !越影神驹扬头叫起来,转了个身,抬起马蹄做出踩踏的动作,其高大的身形几乎就悬在头顶,凉烟心下紧张,条件反射想要后退,但终究咬牙克制住身体反应,手继续向前伸着。 越影神驹的马蹄落下,扬起一片灰尘草屑。 凉烟被呛的闭上眼,还不待睁开,便感觉到手上有温热一扫而过。慌忙睁眼去看,那越影神驹竟是用舌头卷走了瓷瓶,再吐出来时,已是个空瓷瓶摔至地上。 它很聪明,凉烟心里想着,又细细观察起越影神驹的状态,见其温顺下来,这才缓慢往前探身,伸手轻抚马儿的耳后以及腹侧,动作起初轻柔,随后不断加重,节奏也掌握在先慢后快。 越影神驹眼神依旧桀骜不驯,但没了暴躁,也没了攻击的示警动作。 场内一人一马和谐起来的画面,让那些起身离开的人纷纷止住身形,又坐了回去。 “这小姑娘可以啊,竟能靠近越影神驹。” “还以为她只会消磨耗时间,没想到是个有真本事的。” “两个训马师才能稳住的越影神驹,在她这里也能收起脾性,难不成也是个训马师?” “有钱人家的孩子谁会做训马师啊。” “是有点看头了,但依我之见,也就仅限于此,能靠近越影神驹和能骑上去,那完全是两码事,此等烈马,野蛮生长,焉能忍受被人骑乘?” ...... 栅栏外,冬亦和娄沈思也止住了争吵。 冬亦松了口气的同时,看着自家小姐,只觉得真厉害,连那般狂躁的马儿也能安抚下来。 娄沈思面色就难看多了,最后目光盯在了掉在地上的那个瓷瓶上,随即阴测测望向冉瑾:“好,好得很!方才你是否给了她训马的东西?” 冉瑾矢口否认:“还请娄小姐莫要胡乱猜测,她现在的动作,与训马师无异,想来是懂些门道的。”话虽这般说,但冉瑾在马场多年,见得多了,自然一眼就能瞧出,那小姑娘虽知晓马儿的敏感处,也懂得掌握节奏逐步赢取好感,但她做得极生疏,就像是第一次。 凉烟当然是第一次,莫说是训马,连摸马都是初次,现在所做的不过是方才观察那两个训马师后有样学样。她面上看起来镇定,实际却紧张得将呼吸都放轻,唯恐惊了眼前的马儿。 越影神驹吃下了凉烟给的猫尾草,似乎是还想要,不断探头去触碰凉烟的手。 凉烟心里一动,这马儿虽桀骜,但贪吃。垂在身侧被马儿触碰的手抬起,握住缰绳。 越影神驹打了个响鼻,抬脚朝着地上的瓷瓶绕圈。 凉烟温声安抚:“马儿,让我驾着你跑一圈,我会给你更多猫尾草。”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她反复说着这一句。 在安抚马儿的同时,凉烟也不断安抚着自己。那马蹬几乎到她胸口的高度了,想要上马,于她来说极不容易。 在凉烟抖着手紧张犹豫时,坐席上的人却认为她是气定神闲,皆给出了几分期待和高看。 “这小姑娘看起来娇弱的很,却始终未曾露怯,着实不错。” “这样瘦小的人儿,不知要如何翻身上马。” “现在的小姑娘可真厉害,今日这热闹看得值。” 万众瞩目之下,凉烟不知他人所想,只是咬了咬牙,劝着自己冷静,将拴在桩子上的绳子解开,随后手臂用力握紧缰绳,抬脚踩上了马蹬。抬腿直至抵住膝盖,凉烟才勉强够着马蹬,脚用力一踩,同时手也向下用力拉拽,好让身子尽力往马背上蹿。 半个身子刚刚伏上马背,另一条腿还未跨过去,那越影神驹就陡然扬蹄嘶叫起来。 凉烟身子一歪,猝不及防下欲要落马,慌乱间缰绳一时脱手,立即抬手便抓,抓住了马儿脖子上的鬃毛。凉烟死死抓住,拼命抬腿才勉强斜挂在了马背上,看起来险之又险,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场外,冬亦吓得捂住嘴惊呼:“小姐!” 卫忱仓身体前倾,生生止住跃进马场的冲动,抬手一握,竟将身前的栅栏捏了个粉碎。 娄沈思则激动得满面红光,目光兴奋地追随着扬蹄奔跑的越影神驹,生怕错过了她期盼良久的精彩画面,笑意越来越深,含着幸灾乐祸。 看台上发出阵阵紧张的惊呼。 “她只半个身子伏在马上,如何抓得住?” “惨了惨了,她连马都未能上得,摔下来是必然了。” “越影神驹身形高大,马蹄如铁,摔了倒也还好,要是不小心踩踏下去那才不得了。” “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姑娘,说来,还是过于自信了,让青云马庄赶紧叫人侯着吧,一会救晚了,不被踩死也得残废了。” ...... 凉烟随着越影神驹的极速奔跑,直颠得想将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就埋在鬃毛里,让整个身体都紧贴住马儿。 她今日穿着长衫衣裙,裙角飞扬,烈烈作响,幸而是穿了宽腿裤,才不至过于狼狈不堪。 越影神驹的速度很快,当真是脱缰的野马,没了木桩束缚,肆意狂奔,速度之快,就如它的名字一般,超越了影子。 凉烟摸索着又抓回了缰绳,身体不敢乱动,只如壁虎一般贴紧,四肢用力抓牢。手臂已经有些酸楚疼痛,腿也开始发软,但凉烟还能坚持,并没有落马。若是在一月前,以她的身体素质,早就力竭到再也拉不住马缰,然这一月来,她每日坚持绑着沙包袋跑步,身体和意志力比之以前有了很大进步,后又让手臂悬着沙包打拳,使得臂力也有所增长。 一个月的成长,在这一瞬间尽数激发起了身体的所有潜能,凉烟竟以那摇摇欲坠的侧悬姿态,坚持住了一圈。 越影神驹还在极速奔跑,卫忱仓见赌约已完成,身形一动就跃进了马场。他的速度很快,冲过去迎面横出手,拦在了越影神驹的脖颈前。 马儿扬蹄,嘶鸣间止住了奔跑。骤然之下,凉烟被巅得向上冲,腿离了马腹,惊得差点叫出来。 卫忱仓迅速往前一步,直接揽住凉烟下马。 “小姐莫怕,属下在。” 凉烟方才并未看到卫忱仓进场,还以为是越影神驹突然发难,眼下听得声音,激跳的心脏安稳下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章 第十九章 卫忱仓揽着凉烟落至地面便立即松了手,耳朵悄然染了层淡粉,垂着头抬手拱起。 “属下并无冒犯小姐之意。” 凉烟两腿着地,心里踏实下来,只是双腿软得直打颤,抬手抓住卫忱仓的胳膊借了力方才站稳。 “无事,你做得很好,若不是你拦下马儿,它还不知要跑多久,我也已到极限。” 眼见绕场一圈的赌约已经达成,冉瑾身为主事人,应过要做见证,自然得站出来说话。 “我宣布,这场赌约,是凉小姐获胜!” 冬亦高兴得又跳又叫,朝马场内的两人拼命挥手:“小姐!你赢了!”喊完还不忘扭头朝娄沈思挑衅,“怎么样,我家小姐就是厉害,劳您破费了。” 娄沈思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胸口剧烈起伏,脸红了又白,一句话也未说。输了越影神驹倒是小,但加赌之事…… 凉烟行出马场,站在脸色阴晴不定的娄沈思面前,轻笑:“愿赌服输,履行约定吧。” 娄沈思面皮抖动,挤出僵硬的笑:“放心,越影神驹是你的,银子我现在便可付给青云马庄。” 见娄沈思说完欲走,凉烟快步拦下。 娄沈思面上的假笑退去,将声音压低:“你最好懂得见好就收,如你这般的穷鬼,得了两万两银子的越影神驹,该知足了,莫要惹事。” 凉烟仍笑着:“怎样叫惹事?跪下来抽两个耳光,可是你率先提出的,满场这么多人,你莫不是想要耍赖?” 娄沈思气得想要骂人,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此时并不占理,冲动不得:“我跪下来让你抽耳光,你能得到什么好处?除了多一个仇人外,你什么都得不到,不如这样,我给你一千两,此事就此作罢。” 凉烟扬眉,冷笑:“给我一千两?此事作罢?” 娄沈思咬牙:“嫌少?那给你五千两!收起你那穷酸样,莫要坐地起价!” 凉烟清晰记得上一世在巷弄里,娄沈思拿匕首欲要刺向桑儿的狠毒模样。嘴角勾起,笑意更深:“若我说不呢。” “什么?”娄沈思认定了凉烟是想要趁机敲一笔,从先前竞马加五十两就可以看出,五千两于她应是极大的诱惑,可现在听到的,却是拒绝? 娄沈思有些不甘,话语里带了威胁:“你可得想清楚了!人心不足蛇吞象,五千两不少了!别妄想我会继续加价,你若仍是不肯作罢,那日后在这帝都,你需得注意些!” 听着娄沈思的威胁,凉烟不仅不惧,笑容反而是彻底舒展,如沉郁已久的阴云里透出暖阳来,说不出的明媚生辉。 “你误会了,别说是五千两,即便是拿出娄家的整个家底来,也无用。今日,你必须跪!” 娄沈思向来信奉有钱能使鬼推磨,人心更是唯利是图,没有银子解决不了的事,她的眼珠微凸,不可置信地望着凉烟:“你疯了?” “看来你是不想跪了?” 娄沈思当然不想跪!笑话,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跪下挨耳光?!这种羞辱若受了,日后她要如何见人? 娄沈思不说话,凉烟上前两步:“你若不跪,那就别怪我用强的,毕竟,我占着理。” 娄沈思惊了,从小到大,向来都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何曾碰到过这种利益诱不动,威胁不害怕的硬茬? 凉烟看起来比她还要瘦弱,但她却是怕了,往后退了两步,脸上惯有的嚣张跋扈没了,色厉内荏道:“我娄家在忱仓家大业大,你得罪了我,日后定叫你没好果子吃!” 娄家是忱仓数一数二的富商之家,虽是不入流的商户,但富可敌国,身后朝廷里的人可不少少,一般人还真就惹不起。娄沈思向来盛气凌人,脾气暴躁,瞧不起那些穷人,霸凌这种事她是得心应手。 凉烟莞尔,她突然想看看,如若用娄沈思霸凌他人的法子来对付她,她会做何表情? “娄家?在开国元勋,百年世家的凉家面前,区区的商贾之家,真算不得什么。莫说是今日我叫你跪下,即便是打残了你,你们娄家又能如何?” 娄沈思面色倏地变了,尖叫脱口而出:“不可能!你当真是大将军凉家的人?你莫要信口开河,就凭你?” 凉烟站在娄沈思身侧,骤然抬腿踢向其膝弯:“是与不是,看你娄家能不能动了我便知。” 娄沈思毫无防备,一个踉跄下扑到了地上,想要起身,却被凉烟一把按住了肩头。那手的力道极重,哪有分毫外表上看起来的娇弱,娄沈思站不起身,脸憋到通红。 偏生头顶上那声音还带着几丝冷气幽幽落下:“既然跪下了,就莫要挣扎,还能少受点苦。” 娄沈思是彻底怕了,没了抗争的念头,嘴巴一咧,竟是哭了起来。 凉烟看着那张哭起来丑到一言难尽的脸,没有丝毫怜悯,抡圆了胳膊就是两个清脆响亮的耳光下去,直接将娄沈思给打懵了,张着嘴忘了哭。 “赌约完成,最后与你道句谢,马儿我很喜欢。”凉烟没有拖延,打完就走。 冉瑾让人盯住跪坐在地上的娄沈思,自己则是快步跟上凉烟,巧笑嫣然:“原来姑娘竟是大将军凉家的人,将门之后,难怪这般有气魄,越影神驹归你了,不过我们马场有马场的规矩,还需得有个流程,姑娘签了字便可。” 凉烟点头:“多亏冉姑娘给我的瓷瓶发挥了奇效,不然那马儿哪里肯跑直线,只怕是上颠下跳非得要甩开我。” 冉瑾原本是不想看到马场里出事才给的,但现在她无比庆幸帮了这个小姑娘,毕竟她背后可是将军府。 “凉小姐的谢意,小女承受不起,霁月王朝能有这般盛景,凉大将军功不可没,这天下百姓,对凉家可都生着感激哩,若早些知晓姑娘的身份,我们青云马庄也不敢让姑娘在马背上受惊了。” 凉烟知冉瑾是有意逢迎,便也给了她面子顺过话头,几句话下来,冉瑾是笑得花枝乱颤,更加喜欢这个小姑娘,不骄不躁的。 凉烟很快签好了字,马场对凉家不敢生有怠慢,越影神驹由训马师送到凉府去。 冉瑾讲了些训马技巧后,拉着凉烟认真道:“你出生将门,应能理解于将士而言,马匹不仅是坐骑,更是同生共死的战友。马儿可以不畏生死,载着主人冲锋陷阵,如若主人不幸战死,马儿还会悲戚绝食,守在身边不愿离去。它们极度忠臣,选了主,便是誓死相随,即便不是作为战马,只是豢养观赏的,在马儿的生命里,也只有主人,生命的意义,便只是为主人的需求而活。如越影神驹这种顶级品种,灵智比普通马匹更高,懂得反哺之情,还望凉小姐能待它亲厚些。” 凉烟见冉瑾说起马儿来,倒是真情流露,知道是个爱马的,倒也不觉她啰嗦,反而郑重回道:“冉姑娘请放心,我会善待它的。” 得了承诺,冉瑾也不再多说什么,热络客套了几句便送凉烟出了马庄。 凉烟回到将军府,越影神驹已被送了过来,牵至了后院的马厩。 过去的时候,便听到了人仰马翻的动静。只见那越影神驹被绑在柱子上,几个人围着它打着圈的试探,手里拿了干草想要靠近,却被一个响鼻吓得后退几步。 越影神驹看起来似极为暴躁,不断在地上踩踏着马蹄,发出咴儿咴儿的嘶叫。 凉烟走上前,几个下人顿时慌乱着行礼。 “你们下去吧,马儿交给我。” 几人面面相觑,有些迟疑。 “小姐,这马儿性烈,给它喂食都不让靠近,您身子金贵,贸然靠过去,过于危险。” “是啊小姐,还是先找训马师将马儿驯服了,您再亲近吧。” 凉烟也不看几人,径直向越影神驹走去。 那几人不敢退开,紧张地守在一旁,只见方才还暴躁着的越影神驹,在凉烟伸手递过去一个瓷瓶后,瞬时温顺下来。 凉烟从青云马庄离开的时候,特意跟冉瑾买了许多猫尾草,用来培养感情是最好不过。 那几个仆从相互看了一眼,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格外服气,自然不忘抓住机会夸赞。 “小姐不愧是大将军的女儿,连此等烈马也能轻而易举驯服。” “就是,我们几个五大三粗的,连马毛都未能摸到一根,还是小姐厉害。” 两人语速很快地说完之后,看向了还未开口的那个,那人急得直挠头,最后却是抬了抬手臂故作振奋道:“小姐真厉害!” 凉烟嫣然一笑:“行了,你们去忙吧。” 待人离开,凉烟轻抚着越影神驹的毛发,有些许硬,但并不扎手,比一般马匹的毛发要稍长些。 地上已经扔了一堆瓷瓶,越影神驹吃饱了极为愉悦,拿头蹭着凉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章 第二十章 凉烟心中一动,只要学会了骑马,去军营的路上就能轻松许多。将手紧握住缰绳,凉烟抬脚踩踏马蹬,想要上马。 只是刚一动身,方才还亲昵着的越影神驹突就暴动,身子一转甩开了凉烟。凉烟及时松了手,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子。 越影神驹甩开凉烟后,又转过头来望着她。马儿睫毛长得如同两把小刷子,那双眼睛就像是一对琉璃珠子,里面倒影着清晰的人影。 凉烟无奈,看来用猫尾草贿赂,也不过是能让她靠近,却不会让她骑乘,果然是性子桀骜,还需得多费些功夫才行。 从马厩出来后,凉烟径直去了父亲院里,母亲也在,正絮絮叨叨亲自帮忙收着东西,见到凉烟,带着关切行了过来。 “该买的东西都买上了?” 凉烟点头:“母亲放心,远行在外,轻便为主,该准备的我已备好。” 章雁菱拉住凉烟的手:“一会我再替你收拾收拾,这么些年,你父亲出征,我最后都会清点一遍,我熟稔,你第一次出远门,有些尚且不知,你父亲又是个大老粗,你随着去,他也照顾不上你。” “母亲放心,烟儿会照顾好自己的。” 凉云天似乎是被絮叨了很久,有些憋闷:“烟儿已经大了,你的心思都尽数用到桑儿身上吧。” 章雁菱冲着凉云天白了一眼:“大什么大,你这一大把年纪了,还不是需得我操心?”说完似骤然想到了什么,抬步往外走,“我也该去看着点桑儿了,烟儿,晚些我去你院子。” “是,母亲。” 凉云天亲自沏了茶,飘香四溢。 “坐下吧。” 凉烟坐至凉云天对面,捧上热气缭绕的茶水,身子暖了几分。 “父亲,我去裁缝铺里做了男装,届时随父亲随军,烟儿会以男儿身份示人,也不会透露与您的关系。” “嗯,你有这个想法很好,但我需得提醒你,隐藏了身份,无人知晓你是我女儿,你便不会有任何优待,只有适者生存,你可否想清楚了?” 凉烟迟疑了,她有隐藏身份的念头,是怕给父亲带来影响,但她一个闺阁女子,总归是有不方便的时候,想了想,问道:“父亲,不知我随军应以什么身份?” “现在整个松关州都在招募新兵,待我们到了渠城,招募应该已经结束,人都汇入到了训练营,到时候你就充当新兵。在毫无基础的时候,我能教给你的反而有限,新兵不会随着军队上前线,而训练营作为将士休整的后备营,我会常去,去了会单独找时间验收成效,教你些实用技巧。” 这是凉烟头一遭见父亲说这般多的话,笑着连连点头:“父亲说的,烟儿都会照做。” “别高兴的太早,我唯一能安排下去的,便是让你有个单独房间,至于其它,我什么都不会帮你,训练营里,弱者面临的是淘汰。” 凉烟听到她有独立房间,先前的担忧一消而散。 “父亲,我不想让您失望,再难,我也想尽力试一试。” “嗯,你的性子比之以前,大有不同。” 凉烟笑起来,眉眼弯弯。父亲的一句大有不同,她将其理解为夸赞,再次重复道:“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因为烟儿想要得到您的赞许。” 从父亲那儿回自己院里时,已近黄昏,母亲也一道过来了。 眼见出征在即,章雁菱是极为不舍的,养在身边亲近了十多年的女儿一朝远行,心里头就像是被硬生生剜去块肉般,只想多相处片刻,再多看两眼。 凉烟两世来,还是初次离家,见着母亲这番依依不舍的模样,直恨不得放弃一切打算留在她身边相伴,最终还是别过眼,狠下心道:“母亲,夜深了,您回去歇着吧,桑儿没您陪着,睡不安稳。” “哎,母亲晓得了。”章雁菱匆匆低下头抬袖拭泪,复又抬头,露出惯有的温柔慈睦,“烟儿,营地的苦,不是女儿家能受得住的,你若是想回忱仓,便只管回来,莫要在心里给自己设下屏障,觉着半道回来是丢脸。” “母亲放心,烟儿绝不会逞强。” 章雁菱点头,又注视了凉烟许久,才正了正面色道:“这一月来,我安排人彻查过了,俞氏虽已在全力销毁证据,但不过徒劳。执掌中馈之事,本就容易动些手脚,我原本以为是些小打小闹,但这一彻查可远超我的预料。我匀给她的那些商铺,账面上尽数记着亏损,实际上盈利都被侵占。良田更是不用说,她手里一半的地契都落了自己的名字。做了这般多手脚,我往昔竟是丝毫不察,俞氏的手段算得上高明了,也当真是贪得无厌。” 知母亲已查清,凉烟轻声问道:“母亲准备如何处理?” 章雁菱叹了口气:“大家一起生活这么些年,而你叔父那个情况,往后也并无另娶的打算,赶走俞氏母女这种事,将军府是万万做不出的。能做的,便是尽数收回权力,那些良田铺子,她贪了去的,便当是过去多年的补贴吧,将军府不予追究,但是日后,她莫想再贪得一分。 ” 凉烟彻底放下心来,她离家远行,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俞氏,眼下她已被母亲提防,只要日后凉家不倒,即便她再想作妖也是翻不出什么风浪来的。 “母亲宽厚,如俞氏这般的人就是过于贪婪,将军府每月给她的银钱不少,日常花销那是绰绰有余的,偏生还要动着坏心思将不属于她的东西占为己有。”说完了俞青曼,凉烟又想到了凉婉香,“姐姐呢?近日来一直未曾见过她了。” 说起凉婉香,章雁菱抬手覆住凉烟手背:“那孩子也还算情有可原,有俞氏这样的母亲刻意引导,心思自然就越走越歪。上次她那般闹了一番,听说回去便被俞氏拖住打断了两根棍子,卧床几日才下得来床。”说到此处,章雁菱眼里有了不忍,“同为母亲,我无法理解怎有俞氏那般的,面对自己的亲骨肉,竟也下得去如此狠手。后来香儿似乎就彻底变了,与俞氏闹得不可开交,整日里也不知去了哪儿,早出晚归的,几乎都不怎么落府,你见不着她,也属正常。” 听到这话,凉烟有些奇怪了,早出晚归?不知怎的,她就蓦然想到了中秋宫宴上见过的三皇子景修明。凉婉香钟情于他,性子也不是个善罢甘休的,绝不会轻易放弃。思及此处,凉烟心里有了一丝异样之感,总觉着,那凉婉香在日后还会引出什么事儿来。 “母亲,我们虽管不到姐姐头上去,但总归还是要看着些的,她如今住在将军府,便也代表着将军府的脸面,切莫叫她做出什么过分之举,给将军府抹了黑。” 章雁菱拍了拍凉烟的手:“你莫叫我这个做母亲的胡乱担忧就好,你操心这般多是做什么?放心吧,这将军府我会好好守着,出不了什么乱子的。” 凉烟也不再去胡思乱想,上一世,凉婉香十六岁时嫁给了朝中的秘书郎,虽只是个七品官员,但她一个庶女,却是以正妻身份嫁进去的,也算是极不错了。这一世,重生回来,有些事虽已变,凉婉香有了心属之人,但以景修明的身份,想来也不会有甚结果。 压下心里那丝隐隐不安,凉烟又和母亲絮叨了许久,直至外头繁星满天,章雁菱才不舍地回了自己院子。 出征在即,该准备的都准备妥当了,凉烟在府里的最后一日便是想尽办法和越影神驹亲近。只是那马儿傲气的很,将在青云马庄买的猫尾草都尽数吃完了,也还是不让她上马。 只要凉烟有所动作,那越神神驹就瞬息变脸,前一时还温顺亲昵,后一时扬头就甩,但也好在它不对凉烟撂蹄子。 眼见着骑马无望,凉烟免不了心头苦涩,看来漫漫行军路,她只能牵着马儿徒步了。 出征那日,凉烟早早起来,由冬亦伺候着将长发高高束起,又穿上了从裁缝铺新做的男衣,素雅简洁之下,看起来倒也是个清隽俊雅的佳公子。 冬亦打量下,双眸里兴奋不已:“小姐您扮男装当真配得上俊美翩然几个字,您若出街,指不定能勾去多少怀春少女的心思。” 凉烟去看冬亦,她也换做了男装打扮,扮相也不赖,只是那双圆溜溜的杏眼,让她看起来总有那么几分可爱。 收拾妥当,凉烟牵着越影神驹,领着卫忱仓和冬亦从后门行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为藏住身份随军,凉烟不好惹人注目,与父亲定在城门处汇合。 街头已有不少百姓列队相送,在这些人心中,最为敬重的并非帝王,而是守卫一朝江山,给予他们安稳生活的将士们。 到了城门处,五千银甲军已列队整齐,带着震天威势,凉云天就站在最前方。凉烟正欲行过去,余光里却是瞥见了角落边站着的宴星渊。 他换下了平日里花纹繁复的锦袍,穿了件黑色简练骑装,笔直站在那里,自成一副水墨画。 “墨莲生?他怎么会在这里!”冬亦杏眼四处乱转,在看到一人后惊呼起来。 凉烟顺着冬亦的话,这才发现宴星渊身旁还站了一人,依旧是一身白色锦袍,手中折扇轻摇。 “应是来送人的,莫要管他。” 凉烟行至凉云天跟前,鞠了一礼:“禀大将军,柏桑前来报道。”隐藏身份,化名自然少不了,凉烟说话间将头微低,显出几分恭敬之意。 凉云天抬手指向宴星渊:“去那边,那两个少年也是一道去渠城的。” “是!”凉烟站了过去,与宴星渊隔开距离,目不斜视,脊背挺直如松柏。 墨莲生在凉烟走来时就毫不遮掩打量之意,见其站定,扬着笑脸主动凑了过来。 “小兄弟也是去渠城的?这般小的年纪便准备从军吗?” 凉烟不想搭话,静默不语。身后跟着的冬亦甩过去几个眼刀,语气不善:“多管闲事。” 墨莲生手中折扇一开,将目光望向冬亦,随后又停留在了卫忱仓身上,反复扫过,面上显出几分苦恼。 凉烟眉心跳了跳,突然想起她和冬亦虽是扮了男装,墨莲生也许认不出来,但卫忱仓打过他的护卫,应是留有几分印象的,坏了! 凉烟心中忐忑,暗道出门不利,本想藏住身份,却在初开始就遭暴露,正想着应对之法,那边墨莲生却是突地将折扇一合,敲了下脑袋。 “我观这位冷冰冰的兄台有些面熟,但实在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想来是与几位结有缘分,才觉面善。” 凉烟 :…… 卫忱仓在街市打翻了墨莲生的几个护卫,这才过一月时日,他竟然想不起来了…… 这般看来,倒是个不记仇的,虚惊一场,凉烟总算回给了墨莲生一个笑脸:“算是缘分。” “知音难觅!”陡然一嗓子喊出来,声音劈了叉,将几人都吓了一跳,冬亦再次眼刀横飞。 凉烟莫名其妙望向墨莲生,只见他浑身都洋溢着热情扑了过来,展露出极具感染力的笑容:“既然我们彼此欣赏,不如干脆就结拜为兄弟吧,观你年龄,想来也是去训练营的,我们简直就是一对难兄难弟。不过你放心,去了那边,我罩着你!” 凉烟后悔不迭,不过是接了话茬,竟会让墨莲生迸发出如火热情,但再热情,也得有个限度吧,刚见面就要拜把子?这墨莲生怎么就非瞧上她了?女装的时候要过来调戏一番,怎地扮了男装也还是逃不过? 凉烟冷着脸,觉着完了,去了训练营,受折磨的不再只是她的身体,在精神上恐怕也要备受煎熬。 “莫见怪,他天性纯良无拘,遇见感兴趣的人,会过度热情。”说话的,是宴星渊。 凉烟将本就笔直的脊背又挺了挺,目视前方,既不看宴星渊,也不回话。 墨莲生却是一副更为激动的模样,转头去看宴星渊:“三弟对二弟不予理睬,但方才却理了我,岂不是代表着已经接纳了我这个大哥?” 凉烟不由对墨莲生的脑回路产生了怀疑,虽不想搭话,但还是忍不住问出声:“谁是你三弟?” 墨莲生笑得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当然是你啊。” 凉烟看了墨莲生好几眼才说出话来:“你连我是谁都不知,如何就成了你三弟?” 墨莲生还是笑容灿烂:“我知道你是谁。” 凉烟心头一跳。 墨莲生接着道:“你是柏桑啊,方才你与大将军说话,我都听到了。至于我嘛,我名为墨莲生,是你大哥,我旁边这个,是你二哥宴星渊,现在你全都认识了。” 凉烟:...... 她实在是不想理这人了,闭了气眼观鼻鼻观心。 凉云天一声令下,五千银甲军列队从城门口通行。 银甲军骑着马匀速前行,几人也皆是牵了马匹,卫忱仓是直接从将军府里牵了一匹,冬亦则挑了匹身形稍矮小些,性子也温顺的,昨日里几个时辰便习会了驭马。 凉烟属实有些无奈,众人骑马,就只有她牵着越影神驹跟在后头走,幸而并非是急战,军队没有加速赶路。 墨莲生早就看到了越影神驹,此时忍不住夸赞起来:“三弟,你这马儿看起来俊得很,与平常马匹大有不同,应不是霁月王朝的品种吧?” 凉烟并不想承认三弟这个称呼:“还请墨公子不要乱搭关系,我并非你三弟。” 墨莲生茫然挠头:“你看起来年岁最小,当然是三弟,我今年十七,宴星渊十六,按照年龄来排序,无甚毛病。” 凉烟有了无力感,闷声不吭。 墨莲生毫不介意凉烟的冷淡,继续挥洒着热情:“你为何不骑马?跟着走迟早会掉队的,你的马儿虽好看,但也不能只观赏,舍不得骑乘啊。” 被戳到痛处,凉烟欲哭无泪,她也想骑马,但越影神驹傲气的很,死活不让。凉烟虽想道个苦楚,但又怕墨莲生再次胡乱迸发热情,埋着头没敢接话。 墨莲生也不觉有什么,自顾自说起来:“三弟,你也是家里人管不住了,送去训练营的吗?我就是,我爹死活要送我去吃两年苦,想让我老实安分下来。说起来也正合我意,那个家,我早就不想待了。” 凉烟权当听不见,默不作声。 墨莲生话语未停:“你二哥与我大不相同,他可是个厉害人物,如今去往渠城是与新兵汇合,直接上得前线杀敌。说来也是缘分,你二哥前几年待的训练营,便是渠城那个。三弟,你二哥厉害得紧,去了训练营你便知了,他在营里的声望算得上是史无前例,凉大将军对他的评价也很高。” 凉烟绷着脸,嘴上不接话,心里却是默然自语上了。宴星渊的厉害,还需他墨莲生来告诉她?这世上,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他日后的成就了。 别说是在训练营里的声望史无前例,那即便是在整个霁月王朝的百年历史上,也独此一人。 凉烟走得很快,但再快也不及骑马的,渐渐有些掉队。 冬亦下了马,将自己手中的缰绳递过去:“小姐,您骑我这匹吧,它很温顺,不难驾驭。” 凉烟没去接,笑着道:“我骑你的马,越影神驹又有谁能牵得住?它现今虽不让我驾驭,但好在还是让我亲近的。” “越影神驹?好马。我可以帮你驯服,后面你想驾驭就会简单许多。” 干净微沉的音色撞入耳中,凉烟意外之下偏头看,正对上宴星渊深邃黑亮的眸子。 凉烟撇过头去,又觉有些刻意,将拒绝的话咽回,闷声道:“嗯,多谢。” 宴星渊翻身下马,走过来伸出手。那双手如寒玉,略显苍白,泛着微微冷意。 凉烟递过缰绳,触碰到掌心,干燥温暖,匆忙缩回手。 墨莲生在一旁兴趣盎然:“三弟,你二哥待你不错了,他平日里冷得很,对我这个多年老友,都甚少主动。” 凉烟未及说话,宴星渊略带疏离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我并非是帮他,不过是见到这难得一见的好马,心生几分兴趣罢了。” 宴星渊的这番坦诚让凉烟噎住了,顿觉方才她那句道谢有了自作多情的意味,微恼地瞟了宴星渊一眼,只道自己上一世当真是被美色给迷了眼,怎会喜欢这样一个毫无人情味的寡淡之人。 越影神驹有些躁动,冲接过缰绳的宴星渊踏着马蹄。宴星渊毫不在意马儿的暴动,动作利落,如苍鹰搏兔般瞬息翻身上马,将身子微微向前伏低。 越影神驹扬蹄嘶叫起来,左右摇晃跳跃,但无论它怎么甩,宴星渊都沉稳如山,身形连晃动都不曾有。 越影神驹越来越狂躁,甩动的幅度更大,其动静引来了前面列队而行的将士们回头观看。 只见宴星渊双腿带着节奏夹住马腹,手中缰绳牵引控制方向,如同一人一马之间的争斗博弈,你来我往之间,烈性十足的越影神驹逐步落入了下风。 那帮回头看热闹的将士们纷纷叫好,有些还高声喊了起来,最前方的凉云天只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将士们便瞬时收声,在马上端正起身子,随着凉云天回转身,他们又悄悄扭头,不再出声,只冲着宴星渊比划称赞。 此时宴星渊彻底稳住了越影神驹,握住缰绳抬臂回引,马蹄哒哒行至凉烟跟前,马上的少年伸出手来:“我教你怎么驾驭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现在是晚秋,官道两侧的树木枯黄了叶子,丛生的杂草蔫了吧唧伏在地上,是萧条的荒凉景色。 越影神驹通体雪白,四蹄如墨,马背上的少年面上无甚表情,只干脆地伸出手。 不远处的军队彻底成了背景墙,周遭的枯木荒凉也从眼中退去,天地间只剩下眼前这少年,仿若带着一副只属于他的水墨色渲染而来。 凉烟仰头看着宴星渊,本能想要拒绝,旁边的墨莲生却是笑着将她往前一推,推到了宴星渊跟前。 “三弟,别傻站着啊,你这马儿威风的很,赶紧骑上去挫挫它的桀骜脾性。” 宴星渊没有说话,只是自然而然地伸手拉住凉烟的胳膊,直接将她提上了马背,圈进了怀里。 凉烟脚一离地瞬时就慌了,忍不住轻呼,当后背顶靠住结实的胸膛,温度透过衣衫穿透过来时,凉烟更是惊得差点落马。 宴星渊将手臂收紧,防止身前的人歪身坠马。 “不用害怕,驭马不难。” 那声音带着温热的气息喷吐在耳后,凉烟感觉血液几乎是直冲天灵盖,脸颊烧烫,憋了又憋,才细若蚊蝇道:“共乘一骑有些不妥。” 宴星渊没听清,将身子又往前倾了倾:“你说什么?” 凉烟又羞又恼,直恨不得一把推开宴星渊,身子往前伏了伏,拉开距离,声音也提高数倍:“我说这般共乘一骑不妥!” “小......公子。”另一边冬亦见凉烟娇小的身子被彻底囊括入怀,不仅没有恼怒,反而是笑得促狭,“有何不妥?宴公子马术了得,有他教您,您定能很快习会,如此也不会再掉队,是好事呢。” 凉烟见冬亦这般,更是来了气性,正想强硬下马,身后那人又开口了,带着一丝凉凉的冷淡。 “你怎像个小姑娘似的扭捏。” 凉烟心里头刚腾起的火苗如同被冷水兜头浇下,嗞一下熄灭,心虚地矢口否认:“胡说!”当下也老实下来,只是将身子尽量往前靠。 宴星渊把握住节奏,同时将诀窍一一道出:“你莫要紧张,双手各持一缰,两手间保持同等距离,若想让马儿调转方向,就握住缰绳调转控制。至于马儿的起止快慢,则大可由握缰的松紧程度来决定。你的马儿很聪明,方才已经领悟了这些,知晓与人配合。至于你的身体,要展胸直腰,可以稍稍前倾,但不要如你这般伏低得过于厉害。而你的脚,要踏好马蹬,能帮你保持平衡,用腿夹马,则是控制节奏。” 宴星渊说到哪一句,便配合相应的动作示范,干燥的手掌覆在凉烟手背之上,随后将人往后一带,再次贴靠在胸膛,最后又拍了拍凉烟的腿示意。 凉烟身体绷得很紧,有些微微颤抖,尽力摒弃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专注着有样学样。 宴星渊感受到了凉烟的震颤,只当她是在害怕,并无安抚之意,反而是声音更冷。 “身为男儿你身子瘦小也便罢了,怎地还如此胆小?你若是怕疼怕摔,那去营地又有何用?那里的每个人都在拼命向前奔跑,摔了跤连迟疑都不会有,继续爬起来闷头追赶,若爬起不来的,便是匍匐也要前行。” 凉烟听着耳边的话语,面红耳赤,随即眼睛酸涩,倒不是因着受了说教,只是想到了她上一世的苦苦追求与期待。 凉烟总以为她是极了解宴星渊的,然实则对他的所有认知,只来源于外界信息的拼凑,一切皆不过是她的臆想。 她以为他如寒冰如孤星,惜字如金。但其实他也可以说上这么一大段话的,他还会教人驭马,还会说教。 她曾自以为是的了解,太过可笑。上一世那份执着的喜欢,当真如一场镜中花,水中月,如今想来,只有难言的酸楚。 凉烟思绪飞远,脑后骤然挨了一巴掌,登时回过神来,还不及斥责,宴星渊的声音就从耳边幽幽钻入。 “还能走神,看来你是不怕了,握好缰绳,接下来便看你能领悟到几分。” 凉烟还在咀嚼话里的意思,宴星渊已是纵身飞跃,以肆意之姿下了马,稳步落地。 方才还温顺着的越影神驹又躁动起来,凉烟一惊,在心里问候了宴星渊一番后也顾不得其它,按照方才所学去控制着马儿的节奏。 歪歪扭扭险之又险下,凉烟逐步稳了下来,越影神驹也渐渐有了配合之意。 冬亦一直笑盈盈随在一旁望着,此时忍不住朝并驾而行的卫忱仓小声道:“你觉不觉着宴公子与我家小姐甚是般配?” 卫忱仓压制着心里的躁动,只平静道:“小姐现在做男装打扮,我们要助她藏好身份。” 冬亦撇嘴,小声嘟囔:“无趣。” 稳步驾着越影神驹,凉烟心情大好,墨莲生的喋喋不休似乎也没那般烦人了,反而觉着在这枯燥的行程里有了几分趣味。 此人本性不坏,甚至可以说是有着几分难得的赤诚,想到他两年后的传闻,凉烟试探着问道:“我在京都听过你的名头,你是出了名的纨绔,喜好惹是生非不说,还爱当街调戏姑娘,墨家如此纵容你吗?” 墨莲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笑起来:“谬论,皆是谬论。” 沉默许久的宴星渊接过话头:“世人愚昧蠢钝,看人浮于表面。” 凉烟讪讪,不再说话。 墨莲生却是将话头又捡回去说道起来,只是笑容淡了下去,有些勉强:“三弟,你别看我如今形如纨绔,然在几年前我尚不是如此。那时我性子虽也跳脱,但安分守己,勤奋好学。后与家人因着些矛盾积了怨,无力反抗下,才索性破罐子破摔,成天惹是生非,让他们头疼。” 凉烟从话里抓到了关键,借着两年后的传闻可知,他与家里人积怨的矛盾应是为着位姑娘,本欲再问,但想了想,还是闭了口。 凉家日后的灾祸她尚且无处着手,至于他人之事,又如何是她能管得了的? 夜间,将士们就地搭起了营帐,几个人挤在一起歇息。 卫忱仓特意带了个稍小的帐篷,让凉烟和冬亦两人能恰好在里头歇息,他就守在帐篷入口,席地而眠。 凉烟从帐篷里探头望过去:“卫忱仓,夜间有露水,且这天又冷寒,你这样迟早是要生病的,这里无需守着,你去另寻帐篷歇息吧。” 墨莲生搭的帐篷就在其旁,极热情地朝卫忱仓招着手:“过来吧,我这个帐篷足够大。” 卫忱仓只掬了一礼:“谢墨公子好意,属下守在此处便好。” 墨莲生朝凉烟望去:“你这护卫倒是忠心耿耿,哪像我那几个,一听我说要长途跋涉去往渠城的训练营,没一个愿意随着过来。” 凉烟只嗯了声算是接话,从卫忱仓脸上扫过,知他是要坚持了,也不再多说,只从行囊里拿出件裘皮递过去。 “你夜间盖着这个。” 卫忱仓垂头接过,握着裘皮的手紧了紧:“公子请放心,属下幼时便是这般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过来的,身强体健,甚少生病。” 凉烟声音轻柔下来:“今时不同往日了,日子只会越来越好的。” 卫忱仓将头垂至更低,沉默不言。他在街市上拦下凉云天的军队,面对初见之人,他尚能说出我愿为奴,此生听候将军差遣这番忠心之言。 进了将军府,在初次见到凉烟时,他亦能说出愿以性命,守护小姐这样的承诺。 往后几年里,他也多次表露过忠主之言,直至今日,他的忠心都未曾有过动摇,但又好像是哪里变了。 那些话,他再也说不出了,只是在心里默然告诉自己,只要能守护好小姐,即便是要他这条命,也绝不会有分毫犹豫。 冬亦在地上铺了两层衣衫,凉烟睡上去,却还是难以入眠。睡了那么多年的高塌软枕,这草地就显得格外硬了,周身都硌得慌。凉烟在黑暗里睁着眼,能听到隔壁帐篷里墨莲生还在说着话,宴星渊只偶尔应上一句。 不远处有呼噜声传过来,那些将士们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倒头就能入睡。 今夜无月,帐篷里什么也看不见,凉烟却不想闭眼,她想家了。 在离开帝都忱仓的第一宿,她就想念起府里的灯火通明,想念起温和慈睦的母亲,想念起乖巧懂事的桑儿了。 第一次体会到想家的滋味,凉烟悄悄揉了揉眼角,用手背擦掉了淌在脸上的眼泪。擦过之后,又开始厌弃这分软弱,自重生回来,她就在逼着自己成熟坚强。 她渴望强大,渴望坚毅。却忽略了,她上一世也不过只活了十六个年头,如今重生回来,才过去数月,两世加起来的人生阅历,并不能让她达到心里对自己的期望。 凉烟辗转反侧,直至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又做了梦,梦见在阴暗潮湿的牢狱里,铁链穿透了父亲的琵琶骨,将他吊在那里,满身血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梦里,父亲双目紧闭,垂头歪靠着,凉烟扒着牢门上的铁锁摇晃,声嘶力竭叫喊也未能将其唤醒。 慌乱间,凉烟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猛然睁眼,冬亦正跪坐在身前,面色焦急。 “小姐您是不是做噩梦了?怎样叫都叫不醒。” 凉烟晕眩了片刻,目光逐渐聚焦,忍不住轻嘶一声。她不过是睡了一宿帐篷,全身就酸痛到如同被石头蹍过一般,想要起身都酸软得使不上力。 “原来富贵病倒是真有的,冬亦,拉我一把。” 在冬亦伺候着穿衣洗漱时,凉烟脑子里回想着方才的梦境。虽只是梦,但父亲那凄惨的模样,还是叫她揪心不已。 上一世,父亲凯旋归来后,先回府中换了朝服,准备去宫里向垣帝汇报。还未及出府,宫里的圣旨就先过来了。父亲匆忙间入了宫,便再也没有回来,据说是一去就被押入了大牢。垣帝也下了命令,禁止任何人前去探望,包括凉家的人。 凉烟不是没有想象过父亲在狱中的模样,但她总会安慰自己,父亲是霁月王朝的大将军,凉家更是百年的一等世家,绝不会轻易崩塌,也绝无人敢对父亲动刑。 然上一世凉云天究竟如何,宫里的消息却是严防死守,无半分透露。 凉烟怀着乱糟糟的心绪,从帐篷里出来时,见外头也是阴沉沉的,看不出时辰来,将士们都已收好了帐篷,整装待发。 凉烟不敢耽搁,帮着冬亦和卫忱仓一起收拾。其旁站着墨莲生,顶着两个黑眼圈,睡眼惺忪地抱怨。 “三弟,我以前只觉着你二哥厉害,是旷世奇才,但没想到天才还会努力如斯。在天还没亮那会,他就起来练武了,练完还生拉硬拽把我给弄醒,将士们也不过才起了一半。今个我不想与他一个帐篷了,三弟,我来跟你挤挤吧。” 凉烟欲拒绝,冬亦就喊出来了:“不行!” 墨莲生还想说话,忍不住先张嘴打了个哈欠,抬手指了指自己,含糊道:“三弟你看我都这样了,你就可怜可怜我,收留我吧。” 冬亦摊手:“也请墨公子可怜下我们,我家公子睡眠奇差,若是有外人在,那是无论如何也睡不好的。” 墨莲生哭丧起脸,只能去求着宴星渊说好话。 军队行了几日后,从官道上下来,行上一条山道。这几日睡帐篷,吃干粮,凉烟本以为已经很苦了,待走得路越来越颠婆,逢山开道,遇水架桥后,凉烟才方知什么叫真得苦。 当吃的苦头越来越多,凉烟便不再觉得睡帐篷会身体酸痛,也不再觉得吃干粮食之无味,这些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大半个月过去,凉烟原本瓷白的肌肤在风吹日晒里,变成了小麦色,身上的肉也紧实了许多,整体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神采奕奕。 此时军队行至一处镇子,凉云天下达了休整两日的命令,凉烟第一反应便是终于可以沐浴了。这大半月来,夜间休息的地儿附近不一定有水源,用的水都是行军路上储备的,喝水都要省着些,沐浴?那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恰逢附近有水源,凉烟也是不敢去的,她到底是女儿身,多有不便。 凉烟只觉着整个身子都积了层泥土,只想泡进浴桶里,刻不容缓。 镇子外,有管事的小吏带着人过来接应,整个镇子拢共才两千多人,数百家住户,安排下去,每一户都要借住上好几人。 凉云天给了银子,让每户分摊下去,将士们几人一组选定一户住下。 墨莲生热情相邀,凉烟倒也没拒绝,一道选了家农户。 “天天吃干粮,喝野菜疙瘩汤,我都快要想不起肉是什么滋味了,而那些将士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此,着实是叫人敬佩。”墨莲生这些日子,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了,以前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觉有什么,现在吃了苦,才知来之不易。 “食不果腹于将士们来说算不得苦,苦的,是看着身边的同伴们一个个倒下,还要踩着他们的尸身继续厮杀。”宴星渊说起这些时,眼里的淡漠退去,带着几分敬意。 墨莲生正了正身形,没有插科打诨,认真点头:“他们值得敬重。” 凉烟几人借住的这家农户里,虽有三间房,家里却是有着五个孩子,一家人极热情,非腾出来两间给他们住。 妇人去院里抓了只鸡,忙着给大家烧饭,汉子还在外头农作,估摸着得天黑了才会回,几个孩子围住话最多,看起来也最好相处的墨莲生笑得欢快。 凉烟一刻也不想耽搁,吩咐冬亦去烧了热水,回了房间准备沐浴。冬亦要伺候着,凉烟觉着庖厨里更需要搭个手,毕竟妇人要准备这么多人的饭食,委实过于勉强。 冬亦去了庖厨,凉烟也等不及了,立时脱去衣衫,沉入水中,仰头倚靠在木桶里,拿胰子细细刷着身体。 待洗刷干净,那木桶里的水已成了乌黑色。凉烟没有起身,仍是瘫在木桶内,水温尚足,索性闭起眼小憩起来。 这大半月的长途跋涉过于辛苦,夜间又总是睡不安稳,乏累早就超过了身体负荷,凉烟小憩之下竟是沉沉睡了过去。 凉烟是被人拍醒的,那双手干燥温暖,轻拍在脸上更像是抚摸。 一睁眼,便见到宴星渊站在浴桶前,弯腰垂头,从正上方看着自己。 “叫你无甚反应,便进来了,你擦干身子了出来吧。” 凉烟瞪着眼瞧着宴星渊,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脑子里瞬时炸开,只剩下空白一片。 宴星渊的脸离得很近,近到凉烟能看到对方瞳孔里的自己正满脸惊恐。 见凉烟不说话,宴星渊直起身来:“别磨蹭,动作快点。”说完转身就走。 凉烟稍稍回过神来,本就只露了脖子在外,现在更是往下沉了沉,直恨不得将头也埋下去才好。 这是被撞破了?怎地非就睡过去了,还睡得这般死。眼下该如何是好,假扮男装的事被拆穿,她还如何去得了军营? 凉烟懊恼万分,但随即又反应过来,现在该是担心身份被拆穿的时候吗?她眼下可是什么也没穿泡在这浴桶里,脸烧红到耳根,羞怒喝道:“你给我站住!” 宴星渊回转身,仍是惯有的疏离无波,凉烟却从那双眸子里看到了一分冷意。 他又折了回来,用双手撑住木桶边缘,俯身几乎贴着面:“莲生喜欢亲近你,将你唤做三弟,但我并未认可你,莫要以为我们关系亲近到可以对着我大呼小叫。” 凉烟被这突然起来的靠近吓得想要后退,却又不敢乱动,只微张了唇,欲要说话又不知该说些什么。难不成要骂他看了她身子,污了她的清白? 见凉烟怔愣望着他,宴星渊伸手拿过其旁的亚麻布扔到凉烟头上。 “莫要让我说第二遍,你在磨蹭什么,污水里泡着就这般有趣?” 凉烟心中更恼,他看了别人的身子,态度竟还如此恶劣?只是略一咀嚼,污水里泡着很有趣? 凉烟骤然想起来了,这木桶里的水早就洗成了乌黑,别说是看光她的身子,那是连其形都看不出。悄然松了口气,凉烟只暗道方才乱了分寸,忘了关键,此时平静下来,冷声逐人:“宴公子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莫不是想观我换衣?” 宴星渊扭头就走:“泥猴子出浴,不值一观。” 凉烟被刺得脸色血红,想骂回去,但低头看着那桶黑水,又咽了回去。 宴星渊离去时掩了门,凉烟匆忙擦干身体换上衣裳,唯恐再有人推门而入。 凉烟出来时,便见厅堂里摆了张黑木桌子,上头摆满了菜,碗筷已经放好,却只有五个人的。偏头去看,农户家的五个小孩探头趴在门边看着,哈喇子流出来了就用手去擦。 汉子已经从田地里回来了,正在屋子外头劈柴,墨莲生跟在一旁帮忙。 宴星渊也没闲着,门前有棵很大的梨树,他轻而易举就纵上枝头,帮忙收着梨。 冬亦和卫忱仓没见着,想来也是帮忙去了。凉烟摸了摸鼻子,自觉羞愧,大家伙都在忙活,只有她在房里睡着了,也难怪宴星渊语气不善。 正想着,那妇人端了托盘过来,冬亦和卫忱仓跟在后头。 汉子赶忙放下手里的活,招呼大家用饭。只是最后上桌的,却只有他们几个。农户一家站在一旁,不肯上桌。 墨莲生站起身,一手牵了一个孩子,又冲着夫妇两道:“用饭就是要热闹,都过来一起。” 那汉子很热情,只是热情里带着几分拘谨:“一介草民怎敢和大人们同桌。” 轮番相劝无用,几人便也不再坚持,用完饭,皆早早回房歇下。 后半夜,外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最后雨势逐渐滂沱,砸在屋顶上哐当作响。 凉烟惊醒,难以入眠下干脆批着衣裳起来了,蹑手蹑脚摸索着去了堂屋,正坐下,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瞬时亮如白昼。 凉烟目光微缩,那屋门竟是大开的,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沉闷滚落,闪电消散之际,凉烟在瓢泼大雨里看到了一道黑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