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乱舞]交盏倾杯》 第1章 审神者与世界观设定 -文章简介 基本世界观参照刀剑乱舞online,非动画世界观 -私设的部分- -时空机构是世界性质,各国的代称各异,运行目的也不同,有错综复杂的政治关系。 -普通人可以通过训练和专业考核进入机构工作,但与非正常存在接触的职务(如审神者)则需要通过灵能测试,大部分审神者都是被招揽,从普通人里选择人际关系干净的人担任。 -刀装是召唤式神一样的东西,而不是真正的装备。 -狐之助是量产型机器人,针对审神者的情况模拟自身性格。 -“暗堕”不单指投诚溯行军,无主且脱离政府控制的本丸也被归类为暗堕本丸。 -关于「时空管理人员特别援助计划」- 时政府结合援助目标的影像资料进行目标身体的还原,新的身体会在外形上基本复制该对象“生前”的模样。 新的身体出舱后,将会进行1~8年的意识匹配。在这一阶段,自我意识滞留不完整、拒绝匹配、匹配时间超过□□存留时间的目标,均判定死亡。 由于技术并不完善,目标苏醒后可能会出现某些后遗症。通过评估后决定是否留守岗位。 -时间线- 二二零五年,日本时政府历史修正主义肃清部门成立。同年七月十二日,时年18岁的应雪来以实习生的身份进入中华时空管理局,预备成为一名档案管理人员。 二二零六年二月七日,有栖川 和彦去世。遗言表明,希望独子能够留在日本工作,由其挚友照拂。 二二零六年二月十三日,应雪来为赴父亲遗愿,通过灵力检查后移籍时政府,化名有栖川 雪见。 二二零六年二月十九日,有栖川 雪见参加被时政府一再推迟的父亲的葬礼。 二二零八年六月十日,有栖川 雪见就任津中区审神者。 二二一零年六月十日,有栖川雪见审神者就任两年整,连休的最后一天。 二二一零年六月十日晚间七点十分,太平洋西部突发毫无征兆的特大地震,伴随着地震的影响,海啸摧毁了亚洲部分的甬道链接设备,亚洲各国时空机构接连出现伤亡。 而由于天灾引起的设备故障,空气中出现扭曲的裂缝。观察表明,在靠近裂缝出现地点的时空管理机构,工作者在使用灵力启动送返装置时,均出现意识与本体分离的情况。经过搜救,鉴于大部分援助目标意识仍有滞留,但身体却低于可使用的水平,各国政府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制定了「时空管理人员特别援助计划」。 二二一三年,东京港区,某特定功能医院内。 经过数年的身体补全,特别援助对象有栖川 雪见从睡梦中醒来。 二二一四年八月十九日,有栖川 雪见结束康复期,进行再入职评估,由于意识回收不完整,有部分记忆缺失,但无其他障碍,经过安抚治疗,接受建议回到本丸继续工作与康复。时年二十七岁。 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审神者的部分- 画像:https:///i/nyOnZq 有栖川 雪见(Arisugawa Yukimi) 越前国审神者 男 27岁 174cm 58KG 本名应雪来,随母姓,成为审神者后使用了父亲给的假名。 父:有栖川 和彦(Kazuhiko)日本人越前国审神者已故 母:应芳菲/有栖川 春(haru)中国人 中华地区时间管理局文秘工作者已故 原京大档案学在读,应父亲遗愿,辍学成为审神者。任职共六年,期间由于意外事故,离岗四年;再度回到本丸时似乎失去了自己曾经在这里工作过的记忆. 有着随遇而安的好心态和一张十分讨女性喜欢的脸——然而在遍地高质量男性的本丸显得毫无用武之处. 脖颈、手臂及大腿侧面有浅红色的“侧线”,是时空管理人员身体补全计划的缝合印记。 兴趣是做整理以及抚摸动物。对午觉很执着。 猫舌。零方向感。 遗传了父亲的特殊体质,与非自然存在的事物直接接触会产生严重的不适反应——简单来说就是付丧神过敏。所以一直与刀剑们保持距离,长年佩戴狐之助特制布面,日常事务只通过近侍传达。 基本只在温泉与自己的房间周围活动,待人接物谦诚随和,但是不看着脸的话,声音会给人冷淡的感觉,初上任时曾一度被本丸的刀剑们当成无情工(gan)作(di)狂。 通过「时空管理人员特别援助计划」修理身体后过敏现象得到了减轻,对自身召唤出的刃者不再排斥,仅会在出阵时佩戴布面用以隔绝敌方付丧神的气息。 最初对付丧神的看法是签订长期从属关系的妖怪。失去记忆前与本丸众的交流基本停留在工作层面,重新接管本丸后,出于对过敏原不再敏感的体质以及面对家刀时陌生的熟悉感,与刃者们亲近了很多。虽然还不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但已经可以毫无包袱地交流了。 同事评价“有避世的气质”,其实本人喜欢去祭典之类的热闹场合。 表达情绪意外的很直白。 初始刀-山姥切国广 近侍-压切长谷部 -关于本丸的布局- 正门进去是枯山水庭院,往前到达备战大厅。 大厅左侧是储物室,右侧是餐厅,往后是厨房,厨房侧门通道直走是通向第二层的楼梯,楼梯尽头,左面为刀剑部屋、闲置部屋,右面为手入室、几乎没人在用的现代化浴室。 厨房背面是迂回的长廊,长廊往西将土地分开,用作马场与田地,继续往东,尽头是审神者起居室,审神者不通过长廊前往生活区的话,则不大可能会遇到本丸的刀剑们。 两处温泉,较大的位于刀剑部屋后方,审神者起居室后方是另一眼。再往后是训练部屋与游玩的空地,有另一条走廊与建筑相接。 西面独立的建筑物是锻刀室和兵装室,旁边是刀匠部屋。 刀剑部屋不是按照刀种分,而是按刀派分。 审神者部屋相关: 侧面是近侍部屋 相当宽敞的16叠和室,前半部分用作办公与赏景,冬天是被炉,夏天是矮桌,放了冰裂纹的青色花瓶,常有应季插花点缀。壁柜上陈设书籍与工作报告,壁柜下方是狐之助的窝。 门口的景色十分美丽。但是有花瓣雨水之类会飘进来的烦恼 。 拉开后方绘制着雪景的长押,就是审神者的卧室,一般铺着厚厚的两床被子。墙角放着一把大提琴。 -语音捏造/审神者乱舞- 自我介绍: 我是审神者,召唤你的人。 与我一起为历史尽一份绵薄之力吧。 登陆(读取中):文书......放到哪里去了。 登陆(读取完毕):啊,在这里。 开始游戏:给你。照上面的计划安排吧。 本丸: -有茶吗? -——。(煮茶声) -嗯,是你之前带回来的点心。 本丸(放置):把实战刀拿来切菜的主人,也是有的。 本丸(冬景):我是雪天出生的呢。但是一到雪天,母亲就会卧床不起,要庆祝生日总觉得不合适。 本丸(连续点击): -......吓我一跳。 -你想撒娇吗? 本丸(负伤):......嗯,没事。 结成:以上,大致就是这样的安排。 装备: -这个面具是狐之助做的。 -轻装上阵就足够了,敌人不会察觉我的存在。 -这种东西我带在身上不舒服啊...... 远征:我回现世一趟。 远征归还:买了点心,要吃吗? 锻刀:资源要用在刀刃上。 刀装:说白了就是扭蛋。 手入(轻伤):细小的伤口注意到了反而会开始疼。 手入(中伤/重伤):血,止不住...... 任务完成:报告要事无巨细。 战绩:审神者没有年末赏与呢,偶尔上司会送有用的东西过来,也算是高福利职业吧。 万屋:有什么想要的吗?我买给你。 出阵:拿我的布面来。 发现资源:你很会带路呢。 索敌:情况如何? 开战:(报阵型) 演练开始:是同僚的部队,记得点到即止。 单骑讨伐:......我是笨蛋吗。 攻击: -失礼了! -只此一次! 会心一击:这气息真是令人生厌。 轻伤:哼嗯...。没关系。 中伤:啊、布面! 重伤:......。(气音) boss点到达:准备突击,大家注意隐蔽自己。 胜利:你们做得很好。 修行送别:发生什么事情就写信回来吧。 马当番开始:我去确认一下后勤。 马当番结束:马儿们感情很好呢。 畑当番开始:照顾植物......不是很拿手。 畑当番结束:我去洗一下,替我把衣服拿过来。 比试开始:成为审神者之前,我有参加过基础武式的训练......不过挥刀的感觉已经全部忘记了。 比试终了:感谢指教。 一口团子:寿命只有一口的食物,各种意义上来讲都很可惜啊。 死亡:人就是这样......欲望满身、然后死去......来生......可以、变成雪就好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壹 0. 好温暖。 ......被拥抱着。 水流温柔地......温柔地包裹着伤口。 血已经流尽了。 阖眼之际,黑暗中传来的,是杯盏碰撞的声音。 1. “川......有栖川先生!” 敲门声无止境地响,青年自梦里挣扎醒来,身体还残留有睡眠过度的虚浮感。 他辗转一会儿,摸索着拉开一寸帘子,阳光从缝隙里挤进来,晒在脸上有些许的温度。 已经不早了。 “别开门......我马上就起来。”他撑起身体朝门口方向喊道,一面窸窸窣窣地换起了衣服。 有些急躁的原因,转身的时候似乎磕到了脚趾,他于是放开扣了一半的衬衣,弓着背坐到了地上。 “有栖川先生——”门又响了。 青年蹙紧眉头,声音带一点茫然和粘稠,难以抑制地轻轻震颤:“等、等一下......抱歉......” “真是的......说好今天要做责任登记,您是第一天上学的小孩子吗!” 不想启程的心思倒是确实不输小学生啊——无视掉噪音来源,青年在地板上挣扎着单脚站立起来,靠着洗手池的沿角做简单的洗漱。侍弄过脸与牙齿,他又用手指沾了些水,将头发整理至起码能见人的地步,才拾起忙乱间从桌上滑落的证件,深吸一口气认命般奔向门把手。 少女正站在门口急躁地摆弄西服外套的袖子,甫一见青年出来,便急不可耐地将文件袋推到对方怀中:“给,今后的工作安排。您有好好准备交接事宜吗?开启通道的审批已经下来了,用过午饭后......不,没时间用餐了,马上随我去见您的助理吧。” “通道提前开启了吗?” “不,上头搞错您和另一位的时间了......我这样火急火燎地赶来找您,您居然还没醒......拜托了,请至少对工作有一些激情吧?像我这种对通灵毫无天赋的人,不知有多羡慕您......”少女走得很快,鞋跟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语调带了一丝埋怨。 青年跟在后面埋头翻阅文件夹的内容,好一会儿才接话:“加藤小姐也想跟战场打交道吗。” 加藤于是絮絮叨叨说起她最近正在做的灵能培训,似乎再过一阵子就能进行入职考核了。 “比起战场,果然还是妖精啊、怪物什么的,更吸引人不是吗。”少女放缓脚步,慢慢地侧过身子朝向青年,眸子里坠着一丝狡黠,换了神秘兮兮的语调说:“说起来,您就长得很像......”看前辈们在内部论坛里贴的本丸摄影,都是些俊美的男子,“指不定能很快混入其中,与大家打成一片呢。” “......是吗。”他回以一哂,心里头却怪不舒服的,总觉得这姑娘是在嘲弄他。 少女迈开步子,咯咯地笑了:“您也不必太紧张,听boss说,即便您不记得了,本丸的诸位都还是认主的,只管放心给他们安排工作就是,刚开始的这个月,助理会随时陪在您身边协助。” “我不大喜欢被人看着工作,可以拒绝配给吗?” “呃......”少女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支支吾吾一阵,连声音都小了不少:“这个、配给助理主要是为了观察您的身体状况,其次才是工作能力......还请您配合一下......” 他慢条斯理地合上文件夹,面上不显悲喜:“这样啊。” “当、当然,洗澡睡觉什么的、像这种太私人的场合,助理会自动避开的!” “不妨事......”青年看出少女的局促,唇角挑起一摸漂亮的弧度,有些弥补方才冷漠表现的意思,“各有各的苦衷,我会服从安排的,之前那段时间有劳你费心了。” 少女脸上微微飞起一片红潮:“哪里的话,我不过是做的琐事罢了,如果将来能成功入职,还要仗仰您的指教呢。......啊、抱歉,请稍等一下。” 工作的讯息吗,应该是上面派了人过来,这里是医院的员工宿舍,离他所工作的时政府分部有着相当一段距离。 少女应承着联络器那头的声音,两人等待电梯的间隙,他倚在窗边探视楼下的光景,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街道行人寥寥,路边树荫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是没见过的款式。 窗沿下有鸟儿筑巢了。 只流逝不过数年而已。他想。人间总会有变化,旁的生灵看在眼里,却从未在乎过。 2. “今天天气很热吧!”司机正在拆薯片吃,车子早就校对过乘客信息,自己开动了。少女似乎懒得接话,青年坐在后方座位上,为化解尴尬,轻轻附和一句,司机也识趣,不再与这两个没什么精神的年轻人寒暄,一路便只剩下发动机的小小嗡鸣,与司机时不时发出的咀嚼声交替着响起。 安全带是松的,显然很久没换了。青年摆弄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他微微偏过头,从窗户里看外头树木与楼房逃跑般退远的残影,眼神逐渐朦胧起来。 这里是二二一四年的日本。 明明好像是昨天才收到的消息,却被告知父亲已经故去八年了。 从自以为的飞机失事,变成了海啸幸存者,还被冠上所谓「审神者」的名号...... 加藤说,他在出事之前就已经在岗两年,是由一名叫花江的先生引荐才成为审神者的。 花江他依稀有过印象,小时候偶尔听父亲在电话里提起的人物,两者似乎是同事关系,感情相当不错。 父亲的坟墓是真的、同事的存在是真的、电视右上角写着的日期是真的、已经过长的头发也是真的......谁都不曾戏耍过他,必须要去另一个世界,役使非人类做打打杀杀的工作,也是真的。 为此,他曾有过一段浑噩而无助的日子。 事实上,直到现在也是——他会在某一刻想念国内与档案袋打交道的日子,每每想起这些,都有种难以言喻的、强烈的不实感,这种感觉,在一年前从病床睁开双眼那一刻,就一直陪伴着他。 他下意识地排斥那个叫「本丸」的地方,即便在前来探视的上司面前隐藏得很好,也明白自己对非人类的观感要远低于平均线。 至于这样满心偏见的人为何会成为审神者......「为了履行父亲的遗愿」——引荐者是这么说的。 但他明白,这也许更多的归根于从少年时期便于心中蛰伏的某种猎奇心理。 ——从小到大,亲近的人也好、嫌恶的人也罢;似乎多多少少都有与非自然存在打交道的经历。 如此一来,倒显得过分排斥这些的他有些胆小似的。 他忆起恩师悲伤的笑脸,回忆往事,眼眶微微发热。好在身处后座,没有人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 「阿雪,你不明白。」 「即便是被人类创造的东西......也是可以左右人心的。......不,也许正因为是人类创造的、才会变成这样......」 女子簌簌流泪的模样,像极了缠绵病榻,祈求得到爱人回应的母亲。 「你要知道......」 “‘他们与我,并没有区别’......是吗。” 前座传来少女哼唱的曼音,洋洋盈耳,将他本就存在熹微的自语声温柔掩去。 3. “打扰了,麻烦请帮这位过一下证件。” “我看看......有栖川......哦!您真显年轻啊。” 少女插话道:“毕竟在盒子里白白睡了三年呢!” “是吗,这位也是受援者吗,能醒来真是太好了,听说现在还躺着许多没办法恢复意识的人,真可怜。”穿浅蓝色制服的中年男子利落地将新制好的ID卡递出,“来,请吧,接待室就在后方,越过花园,那栋灰色的大楼就是,我还要站岗,就不送了,祝您今后一切顺利。” “我也就送到这里啦。” 他收好证件,放进上衣口袋里,朝少女点了点头:“谢谢你,加藤小姐。” “都说叫我千鹤子了!”少女朝他挥了挥手,依依不舍的样子,“说好的到时候请我吃入职饭,不可以忘记哦——” 但门合上地太快,他隐约听见‘吃饭’二字,忽然觉到些微的饥饿感。 “......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嘟囔着紧了紧领带,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前方的灰色大楼。西式庭院四周的花圃里种满了矮植株,只在地上投下吝啬的小片阴影,青年举起文件夹,用以遮挡头顶袭来的阳光,天气太过炎热了,即便是很短的路程,仍要流一些汗。 远远地,门卫大叔似乎见到了他,频频朝这边招手。 “这边这边!” “抱歉!久等了、请问......”他小跑过来,久疏运动,有些气喘。 “十七层零三室!”电梯已经准备妥当,不待他说完,门卫大叔便将人送了进去,拿着名单的那只手还好心地在他背后扇了扇风。 “谢...”电梯门一瞬便关上了。 空调冷气从头顶上吹下来,青年伫立在电梯中央,对着显示器里缓慢爬升的数字,懵然地打了个喷嚏。 4. 此刻,狐之助立在桌前,蜷起尾巴,作出十分乖顺的姿态,屏息以待。 这间接待室的钟表似乎出了点问题,表针的动静很大,远盖过旁的声音。 它还没等来它的监护对象,却意外等来了一个大人物。 男人一身银灰色西装,凤眼方口,嘴角微微下垂,不大好相与的面貌,两鬓已有些斑白了。他神情肃穆地坐在沙发上,双手覆上膝盖,脚尖不大安分地一下下拍打着地毯。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狐之助安静地舔了舔前足的绒毛,它虽没有汗腺,却也隐隐有种掉冷汗的感觉。 青年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敲门声响起的那一刻,狐之助像是终于等到救星一般,轻巧地跳下了长桌。 门开了,是一位姿容相当出挑的年轻人。 “审神者大人!” 男人却先它一步将青年迎了进来,表情一改之前的刻板,眼角漾起一丝皱褶,语带慈恤地说:“最近状态恢复得如何?听说你今天归岗,我来送一送。” 青年愣了一会儿,显然是未曾想到男人会出现在这里,他浅浅鞠了一躬: “花江先生。” “怎么又变得这样生疏?我与你父亲相熟,对我,你不用讲究日本的礼节也无妨。” “这怎么好意思......”他面对这位“父亲的熟人”始终是有些不愿见面的,一是鉴于上下级关系,二则是不大习惯他似乎与自己很是熟络的交谈方式。 住院期间,对方频繁的探望与加藤连珠炮弹似的询问是他头疼的源头。 男人却无视了他的嗫嚅,自顾自找了个话题:“和彦总说你长得像小春,但这张嘴巴,与他倒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父亲不大在意我的相貌。”他只得顺着话题往下聊,来时的饥饿感已经全然忘在脑后了。 “是吗?也许只是没在你面前提起过吧!长得太像那个女人,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你性子倒是不像他,也不像小春,实在有趣的很。” “......请不要摸我的头。”他闷闷道,本想能拖则拖的心思,忽然变得积极了起来,“马上就错过约定的时间了,谢谢您今天来送我,下次我会带上礼物,登门拜谢的。” 他是有一丝不悦的,却并非为自己被评头论足,而是源自男人对母亲的莫名敌意。 说实话,他对父母的爱情故事,实在没有详尽地知悉过,但母亲当之无愧是一位秉性高洁的女子,至于原本恩爱的两人,为何最终分钗断带,他既不好奇,也不埋怨,纯粹不喜被外人讨论罢了。若非要支持某一方,他自然会站在明显更弱势的母亲的身边。 眼前的男人,明摆着对母亲印象不好,要说这其中没有父亲的原因,他是不大相信的。只是这人多少于他有恩,说话又带七分隐晦,便按捺着没有发作。 快点离开吧。他想。 “嚯,生气了?我特地过来关心你的工作,你还想着打发我走,这可不是对待上司的态度哪。” “......对不起。”你这压根也不是对待下属的态度吧。他有些不耐烦,情绪掩盖得不是很好,面上一派从未体验过职场险恶的无畏。 男人像是知道自己哪句话逗得青年郁闷了,余光瞥见一旁不断打转的小狐狸,笑着收回了压在青年头顶的手:“大叔我开个玩笑,谁不知道你受那些小姑娘喜欢呢?好了,去吧,遇到什么困难,让你的助理联系我,当然,不一定有空帮忙。” “狐之助,带他去甬道。” 他一直都懂得把握一个度,如何让人处于被自己影响,却远不及爆发的状态,特别是青年这种类型,欣赏那种纠结的眼神很是令人愉悦,就像逗弄自己的孩子一般。......虽说多少还是有点区别。 “审神者大人,请跟着吾辈。”小狐狸抬起前爪挠了挠青年的裤腿,语气满是终于被传唤的欣慰。 “告辞,请您保重身体。” 青年如释重负般朝他鞠躬,恭恭敬敬地关上门,随狐狸离开了。 5. 四周是如云的松。 青年怀中抱着狐狸,面前立着两座造型奇特的神龛,供奉的神像有斑驳的痕迹。 他们伫足于顶楼圆形广场中央的法阵里,地图上写着「广场」,事实上,这里更像一座小型森林,只有他们站立的圆盘装置可供落脚,除此之外的地方,被连风声都能吞没的高大树木密密麻麻地包围着。 “通道已经开启了。那么、请用这个蒙住眼睛,审神者大人。” 他接过狐狸不知从哪里叼来的黑色绢布,疑惑道:“为什么要蒙住眼睛?狐...之助先生。” 被称作狐之助的小狐狸早已经在路上将他的新监护对象细细打量过,此刻正像家猫一般倚在对方怀中,浑身散发着慵懒的气息:“不接受指引的话,是没办法通过甬道的,您只管听吾辈的话,把眼睛遮住吧。” 虽说是助理,说话却不容置喙的样子,青年一瞬有身份被调换的感觉,他放下狐之助,抬手不情不愿地把黑布戴上,在后脑勺绑了个松松垮垮的结。 这黑布不知是什么材质,戴上去凉飕飕的,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 前方传来狐之助的声音: “这样就可以了,接下来,请您一直往前走。” “一直?” “一直。” 他抿了抿干燥的唇,小心翼翼地迈开第一步,跨过两个神龛中间的空隙。 由于不能视物的原因,他走得格外缓慢,狐之助并不催促,只是在不远不近的前方总能听到它浅浅的足音。 “boss说您失去了记忆,让吾辈以面对新人的态度指导您。 学会借心凝视非人之物,这是成为审神者的第一步。” 青年伸手碰了碰面上的绢布:“你的意思是,若我想见到付丧神,便不能用眼睛观察?” “是、也不是。付丧神虽然有实体,但作为被趋附者,对他们的解悟就不能束缚在皮囊当中,想要与付丧神产生联系,使其愿意听从大人的呼唤,依附在您锻造的器物中,只有从「本质」开始建立羁绊才可以。” 他稍微走得稳当了些,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莫名觉得这股黑暗的逼仄有些熟悉,步态已经不像初时一般僵硬。 狐之助继续说明,四爪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只要有心运用灵力,神明的眼睛就是您的眼睛。介于您的体质,吾辈从初上任开始就一直为您制作布面。这次由于时间原因没有拿到现成的,吾辈已经通知过您的近侍取了以前准备的替代品,等您回来,就可以戴上了。” “体质?” “资料上显示,您的身体对与付丧神和溯行军接触有严重的排斥情况,正常情况下必须携带布面隔绝对方的气息。以气视物不是所有审神者的必修课,但对您来说很重要。根据往期监......观察报告、在本丸中,您有90%以上的时间都通过运用这个方法来替代原本的视力。” “......”这也太糟心了。 “您看,今天仪器状态很好,道路很清晰呢。” “呃,但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咦咦?后天的审神者大人可能需要通过冥想来实现这个步骤......但您是天生的通灵者呀。” “但是康复的那段时间,你们并没有教过我使用灵力的方法......” “‘天生’的意思就是不经过训练也能使用!不需要冥想、不需要向神祈祷,您是怎么回事呀!”狐之助好像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停下了前进的脚步,绕着青年转起了圈。 “我失去灵力了吗?”他慌乱中想要摘掉绢布,却被狐之助跳起来阻止了。 “不......明明气息还在,这是烙印在您灵魂中的,不可能因为事故就消失......请不要摘下眼罩,乱流带来的光是会灼伤眼睛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让吾辈查一查......”狐之助絮絮叨叨,焦灼地分析着原因。 青年杵在原地等候差遣,头脑有些发昏。 正愣着神,他却忽然间察觉周身似是飘过许多金色光点。 微小的光相互缠绕碰撞,多数十分暗淡,像萤火虫用尽了所有力量跳出的濒死之舞,昙花一现般展现在人眼前。 等等......眼前? 他猛地抬起头,忽然间明悟了什么似的,不顾身后狐之助的呼喊,追逐那光点而去。 绢布覆盖在眼前的感觉很清晰,青年早已浑然不觉这是一种障碍。 不同于之前逼仄的黑,这似是一方宽阔而空旷的墨色天地,跟随光点的指引,呈现在眼前的,是现世之人无法复刻的震撼奇观—— 朱红色鸟居在黑暗中高高耸立,随着看不见的道路蜿蜒排列,一座又一座,仿佛不会有尽头般,延伸至目力能及的远方,一派肃穆诡美之色。他仰望天空,不见云彩,却有游动的零星萤火。方才指引他的光点,就交融在其中,随着他的造访簇拥而来。 “审、审神者大人!” “我看见了,狐之助先生!” “请您再激动也不要离开吾辈的视线范围,如果出事吾辈会被返厂教育的......”狐之助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地窜上他的肩膀,“吾辈查过了,现在才看见,可能是因为您太久没有接触过此方世界的原因,所以反应才变得比以前迟钝,总之、总之没问题就好,您就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尽头吧。” 他放缓了步调,伸手抚过这些巍峨屹立的美丽建筑:“真不可思议......” “您第一次成为审神者的时候也这么说过呢。” “是吗。”他低着头微微一笑,心中畏惧的火焰已然消减了许多。 6. “我们还要走多久?” 实话说,等那股兴奋劲儿过去,他已经觉着有些累了,这附近的温度明显降低许多,到了几乎令人忍不住哆嗦的地步。方才还如潮的萤火群已经不见了踪迹,只剩些许浮灯在如镜的地面呈映鸟居的倒影,天地间如斯寂寥,只剩他一人禹禹独行。 狐之助在青年怀里伸了个懒腰,悠然道:“马上就要到了。您的身体还在与灵力契合的过程中,甬道反应被延迟是正常的,况且,去本丸与返回现世的路程本来就不对等,如果甬道从本丸通往现世,只一半的时间就足够。也有灵压强大的审神者大人,数秒钟就能够完成传送。......您可千万不要模仿,强行抬高灵压的话,身体素质不达标的人很容易受到不可逆的伤害。”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狐之助所言不虚,这个职位倒是与自己想象中差不多,自由度要有别于其他神职者,力量上、工作上,甚至包括生活上,都会受到某种限制。 仔细想想,也有是道理的,毕竟能力逆天到能够打破规则的个体在每一行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更多的人,只是谋求一条生路罢了。 “为什么去现世的路程会更短呢?” “从现世通往本丸,需要分化指定的甬道的说。” “但这不符合科学规律吧?”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真的可能吗? “这个年代还讲科学,您真是一个传统的人呢。” “......”是我见识短浅了。 “审神者大人,快看!” 他仰头望去,几乎被突如其来的强光晃花了眼: “呃、那边就是尽头吧?” “是了!来、一鼓作气!”狐之助挣脱了他的怀抱,先他一步跳入其中,他本来还在做着心理建设,不知受到狐狸的气势所感染还是什么,心跳变得快而沉,忽然就有了勇气。 他眯起双眼短暂地回望来路,眸底的踟蹰不再,转身穿越最后一道鸟居,义无反顾投入了光芒的怀抱。凛冽的风将绢布扯落,他却无法兼顾——这抹纯白是如此耀眼而强势,将身后那片黑暗连同失物尽数吞没。 这光恰可媲美深海,汨汨涌动着刺骨的冷。 强烈的眩晕过后,他缓缓睁开了双眸。鸟居与星芒都已消失不见,狐之助又回到了身边。 这是一处和室,敞着门,没有点灯。门廊下隐约跪坐着一名男子。 他本想揉一揉干涩的眼,好能看清眼前的景象,却被扑面而来的寒气慑得打了个冷战,待到再度抬眸时,男子已缓缓走进,正一手执刀,俯首半跪在他身前。 借着晦暗的月色,他窥见男子甲胄上一点融雪。 此处竟是凛冬。 男子扬起了脸——一张过分优秀的皮相,他薄唇微动,眸光莹莹闪烁。 “恭候多时了。在下长谷部,一直在等待主人的归来。” tbc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贰 1. “恭候多时了。在下长谷部,一直在等待主人的归来。” 神父装束的付丧神单膝跪地,朝审神者呈上了手中木盒。 他着重紫色长衫,并未扣住,露出里衬与腹封,圣带被肩上的护甲固定住,像青柳一样垂落。身侧平放在地上的,应当就是所谓的「本体」了。 审神者的目光在紧缠红色下绪的刀鞘上短暂地逗留片刻,又回到了木盒上。 “这是什么?” “是您吩咐过的备用布面。” 付丧神丝毫不介意接收来自他人的目光,微仰着头,眉眼舒展得恰到好处,一目了然的利落。 “啊、是那个......谢谢你替我取来。”青年有些紧张,跟想象中不同,这名男子怎么看都是个人类,周身围绕强烈的违和感。 他伸手去接那漆红的木盒,对上男子双眸的瞬间,二人指尖相触,他察觉手掌中升起的异样感,不大像是过敏,反倒有种莫名的亲切,只是还未回过神来,便瞧见男子瞳孔骤缩,笑容僵在脸上,像被什么刺到了似的,飞快撤去了手指。 ......? 青年眯起眼睛,抓紧了差点摔落的木盒,为付丧神这突如其来的失态迷惑不已。 他朝对方投去询问的目光,却见这人起身退远了些,颇为紧张地垂着头。 “是我冒犯了,万分抱歉。” 青年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似乎在为碰到了自己而道歉。 他想起甬道里狐之助说过的话,既然眼前这位是自己曾经召唤过的刀、同时又是近侍,想必清楚他体质的事情,只是这反应怎么看都过激了些,搞得他身上带着碰一下就会升天的毒似的,须得要人人敬而远之,况且,自己方才其实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以前的自己,跟付丧神到底是怎么个相处模式啊......他瞥一眼男子被素白色手套包裹住的修长指节,暗自叹一口气,将装有布面的木盒收起来,朝对方微微一笑:“没关系,领我去办公的地方看看吧。” “......是,请随我来。” 只不过几息的时间,付丧神已经调整好了情绪,跨入门廊的一刻,又像想到什么似的脚步一顿,转过头对青年说:“您穿得太单薄了,我去隔壁取件棉衣过来吧。” “只稍微在外头走一遭而已,不必麻烦,你直接带路就好。”他摇了摇头,谢过近侍的好意。 男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似乎想要再说点什么,灰紫色的眸子扫过青年怀中沉默不语的狐狸,终究没能开口。 2. 拐过第三道檐角的时候,他开始后悔当初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自己竟不知本丸是规模堪比大学城的存在,虽然长谷部一直刻意走在左侧,为他遮挡了多数的风雪,但周围寒冷的气空气仍侵蚀着身体,使得四肢忍不住发颤。 连廊檐下亮着的灯笼火,也被冻得奄奄一息,一副马上就要熄灭的样子。 他将怀中的狐之助搂得更紧了些。 走廊七拐八弯的,周遭景色也陌生得很,他没有记住多少路。好不容易来到起居室,便见着长谷部以极快的速度卸了沾过雪水的护肩,轻车熟路地从壁柜里取了外套为他披上,尔后又开始铺设被炉与坐垫。 青年裹着厚厚的羽织跪坐在软垫上,看着被自家近侍整齐叠放在门口的甲胄,暗中搓了搓已然冻得僵硬的双手。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没用。 “喝点茶吧。” 长谷部端了茶盘过来,青年小声谢过,取了杯子,里头盛的茶水还是热的,应该是先前拿了炉子煨着,温度正合适,熨得手掌有些麻痒,入口也不烫人。 该说不愧是近侍刀么......细节之处,确实无可挑剔。 他啜饮一口茶水,紧贴着身体的寒气驱散了些。 长谷部将青年换下的西服外套投进壁龛旁的竹篮,招呼一声:“我去厨房取一些吃的来,您如果还觉得冷,可以把脚放进被炉里。” “多谢......麻烦你了。” 待到脚步声渐远,他轻舒一口气,卸去紧张的心情,将狐之助抱到了茶几上。 “——我问你,你之前说的过敏,只是碰到也有效果吗?” 狐之助蹭了蹭青年的手掌: “若对方有意压抑气息的话,少许触碰是不会造成伤害的,但是根据吾辈提取以往记录的经验,不建议长期这样接触的说,面对修正主义那群不懂得收敛的家伙就更需要谨慎对待了,对于审神者大人来说,即使没有过敏体质,也建议携带布面以便隐藏自己。” “那......隔着手套之类的呢?” “只有一方使用了隔断的话,您好像也会感到不适,只是比较轻微。” “我方才跟长谷部有过接触,但并不觉得难受,反而能感觉到契约的存在,这是怎么一回事?” “唔......”狐之助伸出前爪,歪头挠了挠耳朵,瞳孔里闪过绿色的光,“只有一次的话还不足以下结论,但是、根据报告,接受过援助的审神者大人约有四成左右出现不同情况的体质变化,大人稍后可以尝试着近距离接触一下您的付丧神,也许是因祸得福也说不定呢,如果您的身体有任何不适,吾辈会马上联络医疗团队的。” “我明白了。” “之前的几次监测,您的灵压时高时低的,本来打算彻底稳定以后再进行入职登记,但是花江大人说接触一下这边的世界也许会好得快一点,您有感觉灵力流通更顺畅、或是感知力变强吗?” 青年沉吟片刻,答道:“只略触到一些皮毛而已、大概是这种感觉。” 狐之助了然:“总之,这一个月请让吾辈紧随左右,吾辈的任务之一是记录您的身体数据,用于判断过敏阈值。至于使用灵力这种事,相信您的身体很快就会跟意识彻底契合的。”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还没办法使用灵力吗?” “是「没办法自如使用」。根据您方才的表现,建立链接十分迟钝呢。为了避免灵力续接不上,导致付丧神出现不好的情况,吾辈会考虑向上面申请多一段时间的灵力供给的。” 3. 外面还在飘着雪,一人一狐围着矮几与炉子,却没有饮茶时该有的悠闲感。 青年此时已差不多摸清了房间周围的结构,与狐之助三言两语交换着情报。 “我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这里的摆设看起来还挺新的呢。” 狐之助憨态可掬地晃了晃尾巴:“审神者大人的力量能使本丸的时间流转,而吾辈的工作是在审神者大人没有进行活动的时候维持本丸的存在,在您离职的日子里,本丸最低限度的消耗将由时政府供给。” 他看着庭院中飘落的雪点,不由得拢了拢肩上将要滑落的羽织,捧过茶器的手乍一离开热源,便迅速变得僵冷:“所以......这里在过去的四年里一直是冬天?” 狐之助点了点头,又不无骄傲地调出一片密密麻麻的报告面板:”但是在大人离开的期间,本丸的刃者们绝对没有懈怠日常维护工作哦!” 有风吹进来,虚拟面板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不过是今天做了什么饭、演武训练、马儿的健康状况......诸如此类的日常报告,有许多重复内容,充满了此方世界生活的冷寂。 目光在汇报面板中梭巡片刻,他打消了适才想要进一步询问某些问题的想法。 有的事,好像并不能通过与这位「助理」沟通来取得。它闭口不谈付丧神留守情绪如何,每一句话都是围绕工作的问题来作汇报,像只植入了单一对话模块的AI。 数片雪花颤颤巍巍地被风推进茶里,一闪而逝,他垂下眼帘凝视杯中流景,脑海中浮现自称「压切长谷部」的付丧神在花厅中毫无瑕疵的柔和笑脸,还有与此人温顺的表情相悖,那难以捉摸的眼神。 当时吸引了自己注意的、男子灰紫色的眸中细碎的流光,有点像是封住了什么的、薄薄的壳,被人强行揭开过一隅,连他这种神经迟钝的人也莫名被勾起了愁绪。 他当时在想什么? 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莫名感到少许的烦躁,青年端起炉子,添了些茶水,嘴唇贴在边缘试过温度后,浅浅地呷了一口。 “像我这样的本丸还有很多吗?” “是的。不止我们的计划援助对象,也有审神者大人由于个人原因长期离职,这类我们仍将其视作有主本丸,在新的规定出台前代为照管。至于任职期间失踪的审神者,我们将在一段时间内回收其本丸的所有权。” “失踪?” 狐之助晃动尾巴的频率慢了下来,被毛有炸起的迹象,它拔高了音调:“就是、就是不遵守约定!作为被选中的审神者大人,怎么可以没有契约精神?您应该有读过约定章程,受到谁的影响而导致无法正常工作的话,我们会很困扰的,所以请千万不要擅自行动、背离我们的信仰!” 狐之助崩坏的反应使人不得不多想。但它言下之意,就是没必要询问太多,关于上面的事,藏藏掖掖的不少,他知晓再追问也不过是兜圈子,只能得到模棱两可的回答——就跟自己刚刚苏醒的时候一样,说什么都是被牵着鼻子走,便只敷衍地回应一声,歇了继续交谈的意向。 4. 长谷部回来的时候,对谈正好结束。 “回程辛苦了,我下午温了粥,先填一填肚子吧。还是说您想吃些别的?”他稳稳当当地端着餐盘进到房间里来。 气氛略显僵硬,青年神神在在地坐在狐狸对面,好像在想事情,等餐盘送到面前才注意到屋里来了人。 付丧神将吃食整齐摆放在案几上,是干贝、火腿、豆腐皮和芦笋的粥,摘了菜苗的叶子点缀,正热腾腾冒着气,挨着一碟模样精致的酥皮小点心,盛食的瓷器在灯光下显出漂亮的光泽。 青年盯着粥盅,如在梦中神游般脱口而出: “妈妈……?” 将心中所想下意识地说了出来,他倏忽注意到这一点,轻咳一声,耳朵尖缓缓地变红了。 “原来这是您母亲的配方吗?”付丧神莞尔,”您当时留了手札,说要出去一趟,让我远征回来煮一锅这样的粥。 “......这一趟远门,可花了好长的时间啊。” 青年露出惊讶的表情,似乎搞不懂当时的自己在想些什么。 “但是,能够回来就好。我知道我不会被抛弃。”长谷部弯起唇角,嗓音略带凉意。他额前煤色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摆动,投下的阴影融进了眼睛里。 青年被对方这笃定的语气弄得愣了一下,不敢对上付丧神的目光,亦不知该作何表情,只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拖出早已在心中演练好的说辞: “明明是主人还给你们添了麻烦,真的很抱歉,今后的日子……我都会尽全力力去弥补的。” 其实自己也没个准数,但愿意为了生活努力工作的心意却是实打实的。 与其长篇大论自己也捋不清楚的事件经过,不若先坦诚地道个歉,至于修复关系么......约莫没什么必要。 通过对近侍的一番观察,青年能够确定自己从前与付丧神的互动是十分疏远的,至少,并不是可以谈天赏月的关系。 虽然面前的付丧神表现得体贴而随和,他仍能够感受到二人之间存在巨大的隔阂。 也好。他想。 毕竟是付丧神......思维方式太像人类反而会奇怪吧。 不知其他本丸的审神者是怎样与自己的刀相处的。 虽然猜不透对方心思,起码表面功夫要做足。可惜他这一席话对这位近侍先生似乎没什么影响,只见他探出身子去关掉了放在廊下的提灯,又顺手合上障子门,将粥盅轻轻推到主人面前,依旧是一副驯良过度的模样,面色如常地说出令人震悚的话—— “您无需介怀,只要是主的命令,即便要我等到折断,我也心甘情愿。” 5. “算一下日子,主公就是今天回来吧。” 身材健美的僧人踩着板凳,给最上层的储物柜做着清洁。 和室的角落,另一位付丧神擦拭本体的手顿了一下,大半张脸隐在斗篷里,看不清楚表情。 “不去看一下吗?那位倒是天天往花厅跑,都快魔怔了。” “......反正他到时也会在集会上说。”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不是准备了......” “摇着尾巴去迎接主人又不是我的工作。” 他沉着声音打断了对方,碧色的眸里映着锐利的刀光。 雪停了。 6. “如何?还合您的口味吗?” “唔……” 岂止可口,简直是宴会水准的细致调味,说他手艺与母亲一辙,倒变成贬义了。 青年埋头沉迷于口腔内米饭与佐料融合后温暖的香气,一时间忽略了外界,作为回答的点头看起来有些敷衍。 再从碗中抬起头,眼前是近侍似笑非笑的脸。 想到自己方才的姿态,青年一阵尴尬涌上心头,睫羽极快地扑扇了两下,捏了捏手中筷子,又佯装镇定,慢吞吞地放了回去。 ——明明一开始还在想事情,饿了太久,也到了没有食欲的阶段,但这汤汤水水一入口,便带着莫名的吸引力,勾得人怎么吃也吃不够。 他鲜少有做什么事情显得急切的时候,是以回想起方才自己略有些饥不择食的举动,便十分不自在,半晌才僵硬地对着近侍牵出一个微笑来。 “多谢款待……我吃好了。” ……啊,好丢人。 不知有没有露出狰狞的表情……?看狐之助的神色,即使没有,吃相八成也不好看。 他还是相当在意自己形象的,尤其是在“第一次见”的人面前,故而有这一遭,便不由会为自己这残念的表现感到懊悔。 赶紧扶一把人设,还有得救。青年神情肃穆地踟蹰一会儿,本想着说点什么缓和气氛的话,甫一张口,却打了个秀气的嗝。 “噗嗤。” 狐之助面无表情地发出一声怪笑。 ……现在没救了。 虽说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没必要在乎这些有的没的,但自从来到这个地方开始,他就觉着哪里都不对劲,敏感得要命。 兴许是因为已经逐渐能感觉到周围不属于人类的气息了吧,才会如此不安。 脸烧得厉害。 一旁的狐之助还想说点什么,他飞快扣住了对方的嘴巴,一把塞进被炉里面。 “您吃得很香啊,太好了。”长谷部对这一茬径置若罔闻,体贴地替主人解了围,一面着手收拾碗筷。他动作出奇的熟练,不一会儿已经拾掇妥当,青年红着脸,将帮忙的话悻悻咽回了肚子里。 “温泉在院子后面,稍微有一段距离,正好消消食,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衣物,之后就好好洗个澡吧。” “等一下,压切长谷部,你有将吾辈的通知传达给各位吗。”狐之助从被炉里钻出来,拦下了正欲领走青年的付丧神,插话道。 付丧神端着审神者用过的餐具,绕开面前挡路的小狐狸,并未停留:“把主送去温泉以后,我会召集大家说明情况。” 狐之助挠了挠地板,围着他飞快地来回跳动:“你这是拒绝信息共享吗?吾辈的叮嘱,除了审神者大人的那部分,你根本没有好好完成呢。” 廊灯照不到的阴影处,卸去铠甲的付丧神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他微微侧身,遮住身后来自青年的视线,居高临下地看着躁动不安的狐狸,语调冰冷: “我只服从主人的命令,如果想让我做什么,就让主人亲自来说吧。” 7. 狐之助与长谷部关系似乎不是很好。 青年在温泉的池水里屏息直到晕眩的地步,才将半个头探出水面。 他一时半会理不清思绪,背靠着岸边的岩石,仰头观望天空,猜测他们不合的原因。 繁星扎堆儿嵌在深绀色的穹幕之中,流光溢彩的,周遭只有他发出的水声而已。 好像很久没有这样舒适地独处过了。 在现世的日子,出院后的他在援助机构发配的公寓里生活。浴室与卧房不知为何也装着摄像头,也不是没有抵触过,只是次次拳头打在棉花上,久而久之竟然已经习惯在他人的视线下生活,细细想来,恐怖非常。 如今似乎终于可以摆脱——照加藤的说法,再过一段时间,自己就可以远离上面的视线,正常工作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原以为政府下达的命令是必须服从的最高指令,但长谷部的表现使他察觉,兴许对于人来,上级的上级必须尊敬,但付丧神似乎只听命于召唤者一人。知晓这一点以后,他忽然安心了很多。 当时虽然被遮挡住了视线,但那一瞬间,他确确实实感觉到了源自身旁付丧神的,一种强烈的共情。 契约、战斗。 时政府对于这个职位并没有透露太多的细节,审神者只需要明白自己是为什么而战,以及如何战斗,在熟读条例后就可以上任。像与付丧神相处的方式、本丸绝对权利的掌控之类,都没有详细的章程规定,可以说是如游戏一般,给予任职者最大限度的自由。 但事实上,他们仍在政府框架的掌控之内。 像居心叵测的审神者刻意引导,使付丧神内斗而导致的碎刀......这种明令禁止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先例,虽然有从加藤口中听过类似的传闻,可触犯禁忌的审神者后果如何,却没有人知道。 若是被处决,那保密工作未免也做得太过。这其实并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除非真相另有隐情。 青年脑海中浮现狐之助炸毛的模样。 ......隐情吗。 他耳边再度回响起自家近侍对这位政府公务员刻薄的冷语,那种突如其来的压迫感不分敌我,只一瞬就足以使人因恐惧而屏息。 ——这是一把杀过人的刀。 他抬起臂膀,用手背掩住了双眼。 失去视觉以后,心跳显得格外清晰沉重。 距苏醒已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他原本为了准备这份工作,曾翻阅过专门机构配给的指导书目,只是每当阅读到有关冷兵器的篇幅,便头疼欲裂,只好作罢。 他对日本史实在了解不多,刚醒来的时候,满脑子仍是兼职岗位里还未归类的档案袋,加之对灵异存在莫名的排斥,便中断了学习。但既然能做这份工作,想必自己以前也有做过功课,只是脑海中全无相关的记忆。 本来以为可以借着这次机会递交辞呈,好回国继续他的学业,但上司居然说出“我们很缺人手,外国人也没关系”这种话,并且马上批下境外的引荐函,完全断掉了他的后路。 ……看来,终归还是需要恶补一下。 倒不仅是为了熟悉这份工作,只是想着,如果对付丧神的身世熟悉的话,也许会更好交流也说不定。 他想起国内似乎也有类似的机构,恩师虽然没有明确地说明过,但从种种细节之处也足以窥见这巨大组织的冰山一角——恩师的生命之花为此而过早地凋零了。 他当时尚且年幼,无法理解为何有的人会因鬼神的牵绊而自我折磨,只一昧地憎恨着。 但是,一切都结束了。 老师当时也很辛苦吧,自己还狭隘地把错误归咎于未曾谋面的古兵器,给她添了许多麻烦。 而今,这里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伊始,他也会步入后尘吗? 虽然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他撤去了遮蔽双眼的手,满天星辰又一度拥抱了大地,却不知这拥抱究竟是永恒的存在,抑或只是须臾。 8. 青年捡起了方才踢倒的瓶子。 这是个粉色的兔形小瓶,可能装着沐浴乳之类的东西,听长谷部说这处温泉只有主人与随侍的刀在使用,以他的审美,决计不可能买这种东西,那就是属于长谷部的了。 ......真是刃不可貌相。 之前窜进来的白猫好像已经离开了。可惜穿浴衣时被猫弄出的动静惊了一下,不小心将羽织落在了水里,一直在这里干等着长谷部来找也不是办法,他打算先回房间里再说。 将捞出的羽织放进竹筐里,青年撩开印着云纹的浴帘,踩着木屐站在门口,四处张望一阵,打算回忆一下来时的路。 这一张望,便捕捉到一团月白的身影。 “你在这里啊......喂、等一下!” 他还不太适应穿这种传统的和式服装,木屐的系带也硌得脚趾不舒服,跑起来有些一瘸一拐的,很快就追丢了。 回过神来,竟已经身处庭院的深处。 面对周围影影幢幢的枯木山石与无名植株,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老虎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他盯着草丛中钻出来的一小团毛球,才惊觉方才遛进浴池的,其实并不是猫咪。 老虎好像有点儿怕他,隔着五六米的距离,金色的瞳仁在月色下闪着幽幽的光。 青年也是第一次在没有笼子的情况下接触这类猛兽,虽说只是个幼崽,但也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他缓缓地退后,老虎便顺着他的动作往前,若他往前,老虎却又谨慎地退远。 一番对峙下来,两者看起来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就这样僵持了半刻,最先妥协的还是身为人类的青年。他仔细辨认过这只幼崽身上微弱的与近侍相似的气息——这不是普通的老虎,也许是本丸某位付丧神的宠物也说不定。一番深思熟虑后,便蹲下身来,朝小东西伸出了双手。 “你走丢了吗?” “嗷呜——” “别害怕,到这里来,我带你去见你的主人。” “嗷呜。” 他柔声诱哄,终于将幼崽骗进了怀里。 “乖孩子,走吧。” 远处有挂着灯的走廊,虽然不记得路了,顺着灯火走总不会错,这么想着,他抱着老虎绕过了山石。 一不注意居然跑到了这样荒僻的地方,旁边好像是个演武场,竖着些参差不齐的木桩。 老虎窝在青年怀中,似乎对人类的体温很是满意,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打着圈住自己的手臂,弄得青年有些哭笑不得。 他想起以前养的猫,也是这样,喜欢用尾巴向别人撒娇。 “好痒、你别闹啦。” “刚才好像是从这个走廊跑出来的吧,之前长谷部好像说过要去大厅说事情......”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冷战,才想起因被浸湿而留在温泉的外套。 因为跳出走廊追逐过老虎,踩过雪的脚也慢慢变得僵硬了。 “这个地方比我想象中要大太多了。”青年低下头甩了甩木屐上的雪水,小声嘟囔着拐入长廊,不想却在转角处撞到了人。 他下意识护住了怀中幼虎,还未看清对方面目,耳边便传来属于另一个人的声音。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他猛地抬起头,是个披着斗篷、看不清脸的男子。 打扮阴沉......但听声音还很年轻。 不大好意思说迷路的事,青年于是告诉对方,自己只是四处走走。 男子盯着他有些颤抖的肩膀犹豫了一会儿,很别扭似的卸了斗篷,披在他的肩上,语调没什么起伏:“大家都在找,跟我回去。” 蓦地被对方暴露在空气中的金发晃花了眼,青年愣愣地任由对方为自己系上斗篷的绳结,属于他人的体温笼住他,驱散了一点寒冷的感觉。 “......老虎?”金发男子挑眉。青年这才注意到对方那极为惹眼的样貌。 “啊...。”他回过神来,对上男子湛若冰玉的眼,“在池子里碰到的。” “这是粟田口家的老虎吧,明明隔得这么远,为什么......算了,跟我来。” 男子似乎不习惯被人注视,轻轻撇过头去,走在了审神者的前面。 青年本想开口询问付丧□□字,却因这莫名的疏离感而打起了退堂鼓。 最终又是一路沉默。 待到二人终于到达大厅,第一眼所见,果不其然是在门口来回渡步的长谷部。 他稍稍将遮挡住视线的斗篷捋到头顶,便见着自家近侍一手拎着被浸湿的羽织,满脸焦灼地走了过来。 tbc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叁 1. 他稍稍将遮挡住视线的斗篷捋到头顶,便见着自家近侍一手拎着被浸湿的羽织,满脸焦灼地走了过来。 “主!您这是跑到哪里去了......不是说好我马上会来接的吗?” “我洗得快,便四处逛了逛,让你们久等了,不好意思......” 长谷部却像是完全没有放下心来,喋喋不休道:“连外套也不穿,还弄湿成这样,又在温泉摔倒了吗?有没有伤到哪里?” 青年嘴角抽了抽:“......只是普通的走了走而已,我没事。”摔倒就算了,那个“又”是怎么一回事啊。在心里疯狂腹诽着,他看一眼身旁的金发男子,却忽而想起还未曾向对方讨要过姓名,只得改口道: “正巧碰到他,就一起回来了。” 长谷部明显与跟主人独处时不同,言语间多了丝上位者的气势,只是面对审神者稍稍卸去了那份厉色,用难以捉摸的速度使语气变得低顺起来,整个人透着一股矛盾的气质:“这么冷的天,您可真是......” “腰带。” “......啊?”对于被打断这件事颇感不快,长谷部再度皱起眉头,看向插话进来的金发男子,“说话给我说完整,山姥切国广。” ——原来叫这个,青年默默地记下。 山姥切却没有理会他的责问,只是盯着青年看了一阵,在收到青年愣愣的回望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将双手探入了对方的斗篷里。 面对突然将自己包围的付丧神的气息,青年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 山姥切的呼吸掠过他耳畔,碎发刺得那一块皮肤微微发痒,他下意识想要退后,双脚却像钉在地上似的,并不听从大脑的指挥。待到后腰处传来他人手指的触感,青年才察觉,这其实并不是一个拥抱。 本就系得不大规范的角带,因着奔跑的原因变得更加松垮了。 只是斗篷披在身上,青年全然未觉浴衣已经有些敞开,亏得面前这人眼尖,竟能从斗篷若隐若现的缝隙里面窥见一点情况。 “你!?” 长谷部原本想要冲过来阻止的动作,在看到审神者怀里的幼虎后忽的顿住——即使仍板着脸,也能明显地看出他眸底的惊讶。 山姥切轻飘飘瞥了他一眼,为青年解下角带后,稍稍退远半步,一手衬拢着青年的衣物,一手抓着带子另一端,先是在对方腰侧层叠绕了两圈,再借灵活的手指穿插好一个漂亮的浪人结;待到折口皱褶被展平,便轻轻将结推转至青年后侧,最后抓住角带翘起的两端,稍紧了紧,又替他整理好有些歪斜的衣襟,才将双手撤去。 一气呵成,且全程面无表情。 “谢、谢谢你。”青年磕磕巴巴地说;没了先前被人圈住的紧张,他终于能动了。 山姥切半垂着眼帘,没什么反应,绕过他们,独自去了厅门那边。 “你这家伙,即使是......”长谷部正想要叫住对方,便见着障子门被刷的拉开,从里头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 “喂——长谷部!天气这么冷,就别光站在外面说话了,赶紧让主人进来吧!” 2. 审神者有些局促地坐在上塌,桌上摆了暖身的热茶。自杯中腾起的水雾对面,是林林总总几十位形貌各异的付丧神。 他将斗篷的帽子放了下来,露出还有些湿润的头发。 长谷部在青年身旁沉默地站着。从他的角度往下能窥见主人略显幼态的发旋,乌发在青年肩膀处弯折成一个柔软的弧度,拖拖沓沓披散下来,被暖灯一照,成色像浸过水的煤玉。 他有点儿走了神,但没人察觉,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久别未归的审神者身上——他们大多还是第一次见得主人真容。 部分心思活络的刃者见了窝在青年怀中的幼虎,与同伴对视一眼,相觑着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青年与众人相对而坐,内心纷乱如麻。他强自镇定着清了清嗓子,斟酌了一番措辞: “久疏问候,这几年来,辛苦诸位留守我的本丸。” 之前招呼他们进来的那位付丧神双手抱胸,几撮短发翘起,活像小犬的耳:“场面话就不用说啦,长谷部已经解释过大概发生了什么,你能回来就是最好的事情。” “谢谢、呃——” 付丧神看出他的踟蹰,爽朗地笑道:“咱是陆奥守吉行,曾是坂本龙马的佩刀。嘛......过去的事情忘记了也没什么关系、看清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对啊主人,没有回忆就重新去创造好啦。”他循着声源望去,是一名红发的少年,着爱染明王的T恤,打扮并不十分古典,与身旁另一位背大太刀的孩子贴着肩膀坐在一起,似乎关系很好。 他们身后好像还躺着一位,但被两人有意挡住了。 “我叫萤丸,他是爱染国俊,都是来派的刀。”背大太刀的孩子说话了,他呵呵笑着挪了挪屁股,用披风将身后的人遮得更严实了些。 “后面的那位也是来派的吗?”审神者指了指萤丸身后探出的双腿。“是在......睡觉?” “唔——~!被发现就没办法了、对不起,国行他就是这样的人......”爱染无奈地抓了抓头发,转身拿刀柄去轻戳躺倒的付丧神,“国行,快点起来啦——” 青年却觉得很有趣似的笑了:“没关系,让他睡吧。” “一如既往惯着那家伙啊——”左侧另一位少年支着下巴说话了,他微微吊起的眼紧盯着审神者,嘴角小巧的黑痣随着双唇开合也在小幅度地颤抖,十分吸睛,“呐,你不会真的把我们给忘了吧?” 那目光好似要将人洞穿,青年噎了一下:“这个......” “该不会是什么借——” “清光!” 样貌乖巧的付丧神抓住了同伴的手腕,制约着不让对方站起来。只是似乎没有控制好力道,惹得那人一身轻呼。 “很痛啊,安定!” 被喊作安定的付丧神从善如流松开了手,声音是与本身实力截然不同的轻柔可爱:“你说这种话,会让主人很困扰的。” “......困扰的到底是谁啊......” 3. “我说你们两个,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吧。”从后方走过来的男子将两手搭上他们的肩膀,安抚道,“好好听主人把话说完。” 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少年,从着装上看来,二人应当同属土方家。 “兼先生......” “事到如今,也只能重新介绍了。”男子面向上塌,一手拨弄着耳侧的长发,率先介绍了自己:“我是和泉守兼定,土方岁三使用过的名刀,这位...” “堀川国广,是兼先生的助理!” “...嘛,他擅自这么说的。”虽然没有直接承认这个身份,但男子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朝另外两人努了努嘴“说真的,主人你不在的话,大家都会像这样变得松懈,所以,以后还是别离开太久了。” “啊、兼先生,说了我要说的话......”堀川笑意盈盈的。 “......闭嘴啦。”和泉守有点儿害臊,干脆转移了话题,“你们两个,赶紧跟主人重新认识一下。” 长相更为乖巧的付丧神闻言,换了正坐的姿势,对青年道:“我是大和守安定,如您所见,是冲田总司的爱刀之一。” “......加州清光。” 见往日提起主人总是健谈的伙伴如今一反常态,大和守只好替对方补充:“我们是第一批来到本丸的刀,到目前为止也积累了很多与溯行军的战斗经验,请尽管使用,没有关系。” “这不是挺有干劲的吗。”留着一茬胡子的高大付丧神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那么我也......长曾弥虎彻,请多指教,再次的。” “连真品都不是的家伙在抢什么先手呢。”明明说着傲气的话,声线却十分温润,青年的目光几乎很快就被这名着装华丽的付丧神吸引过去,他似乎也是刚刚洗漱完毕,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穿上正装,但即便是常服,绣纹也相当考究,束成一道马尾的樱紫色长发质感柔顺。 “我是蜂须贺虎彻。还是那句话,希望你不要把我和赝品混为一谈。” “既然先来的诸位都作了介绍,我们也不能失礼啊。”——又一位付丧神也发话了,他周围簇拥着一群更为年幼的孩子,着物亦是气度非凡,只是不同于蜂须贺的矜贵,较之要更含蓄一些,“等候多时了,我是一期一振,与弟弟们一样,是粟田口一派的刀,今后也要继续请您多多关照这些孩子了。” 终于等到兄长出场,性格较为活泼的短刀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一面好奇地打量着青年、与同伴窃窃私语,一面有些雀跃地介绍着自己。轮番的「藤四郎」钻进耳朵,以至青年思绪略微混乱。 他微笑着不住点头,以回应众短刀跃跃欲试的热情,只是这其中,似乎还有一些不大喜欢说话的存在。 “你叫什么名字?”他对着身材最为矮小的付丧神问道,“斗笠好可爱啊。” 紧紧牵着另外两位的手,是怕生吗? ......但或许他们对自己来说才是生人? 说起来,三人所在的这一处不知是怎么回事,莫名弥漫着悲伤的气息。青年见着他们身上的僧袍,凝眸思索半刻,双掌合十,行了个礼。 “......唉。”愁生两靥的樱发僧人叹了口气。 等等、为什么叹气?难道礼节有误??? 青年久违地想起高中时代被老师喊起来做题的心路历程,手心紧张地渗出了汗水,正尴尬地想张口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却被身旁突然传来的笑声吓了一跳,险些咬到舌头。 “——嘎哈哈哈哈!今天也搞不懂你们左文字一家啊!” 4. “岩融,太大声啦。”身形小巧的少年扯了扯他的袖子。 “哦?抱歉抱歉、”与同伴体型形成强烈反差的付丧神挠了挠头,对着青年豪放一笑,露出满口锋利的牙齿,“刚来没几天就听他们说主公去了别处,今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意料之外的小啊!” 青年好不容易维持住上扬的嘴角又抽了抽,长谷部很快便反应过来:“你这家伙对着主人说什么失礼的话呢!” “哈......拿薙刀的标准来说,人类确实算不上什么。”青年好脾气地应承,只是隐在斗篷里的手用力盘了一把小老虎,直把这软绵绵的幼崽揉成饼状。 “即便如此,您也是最好的主人。”长谷部趁机吹了一波自家审神者,紧接着又收敛了柔和的表情,审视一圈厅中众人。 他发现了盲点。 “你们三条家没到齐?” “嗯?哦,你忘了?本来就没齐,对吧今剑。”岩融用怜惜的眼神看着长谷部。 “天下五剑哪有那么容易出来嘛。”小个子的付丧神附和道。 长谷部拼命抑制住自己想将本体出鞘的冲动:“......我是说,另一位。” “不在吗?”岩融眨了眨眼。 “不在呢。”今剑跳上岩融的肩,再度附和。 “他前阵子说过‘关于主人的事已经提前知道了’这种话,所以才没有来吧。”始终在一旁微笑、神官打扮的付丧神终于开口了。 “又这样擅自行动吗,真是随心所欲啊。”与三条家众位隔着一段距离的男子接话道,只见他慢悠悠地起身,吸引了众人注意后,嘴角带着妖冶的笑意朝审神者走去。 “你好。”不太适应他人的靠近,青年不由得吞了吞口水,上半身紧张地稍稍后仰。 他总觉得对方这笑带着些探究——果不其然,付丧神说话了。 “嗯——果然已经没问题了吗。” “诶?” “靠近到这种程度也不会起疹子呢......真有意思,可以摸摸看吗?我会轻轻的。” 话虽如此,他却并没有真的伸出手,只是兴味盎然地看着青年因混乱而渐渐烧红的脸颊。 “还是离主人远一点吧,笑面青江。” “开玩笑也要适可而止,笑面青江!” “......哼哼、长谷部就算了,几年过去,连石切丸你也变得无趣了呢。”二人的劝责并未产生什么影响,他哼笑着转身欲回自己的座位,“好不容易能见到,不趁此机会多看几眼的话——也许以后再也不到了哦。” “不会的。” 男子转身的动作一顿。 青年脸颊还带着余热,仰着头又一次重复: “我不会再离开了。” “是吗。” 他背对着审神者,轻笑一声,心里想着白寿衣似乎比往日还要重上一些,竟压得肩膀都沉甸甸的。 5. “......以上,具体的安排,我会回去拟写一遍,明天再让长谷部通知大家。” “是——” “了解~” “拜领主命。” “对了......”下令散会后,青年将怀中已经昏昏欲睡的幼虎抱了出来: “这是谁的宠物?突然出现在温泉里,我就一起带过来了。” “退,大将在叫你哦。” “那、那个......”顶着一头蓬松银发的付丧神从兄长背后怯生生地探出头来,身上还挂着其他四只小老虎,似乎累得够呛。 软绵绵的生物总是引人好感,青年笑眯眯地蹲下来,待少年伸出纤细的双手,便将幼虎送入了对方怀中。 虽然很想摸摸这孩子的头,但他努力忍住了。 “真瘦啊,你平常有好好吃饭吗?”青年问完又自顾自笑了笑,“想差了......付丧神应该不会有身材上的困扰。但是带着这么多‘朋友’,战斗请一定要小心一点。” “谢、谢谢,主公大人......” “回去吧,剩余的时间我去安排一下明天的工作。” “是!晚、晚安!” 他朝频频回头的五虎退挥了挥手:“祝你做个好梦。” “我也回去了哟,主公大人。”少年将金色长发拢到颈后,牵起五虎退的手。 “嗯,也祝你好梦。” “是~” 其他人也相互道过晚安,相继出了花厅。在短刀们被一期领走之后,一直没有参与对话的药研叫住了长谷部。 “大俱利伽罗的那点伤,其实走两步也不要紧。” “我只是顾虑到他的想法,才单独通知的。本来不合群的家伙就够多了,没必要非得聚在一起。”长谷部蹙着眉——毋宁说他的表情在面对其他刃者时就没有舒展过。 “那,烛台切呢?” “......忙着准备明天的接风宴。” “但愿你不是出于私心才这么做。” “没有必要。”长谷部言之凿凿。 药研古怪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从褂子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瓶,抛给了身旁听得一头雾水的青年。 “对感冒很有效。 ——你鼻音很严重那,大将。” “唔。”青年接过小瓶,朝他道了声谢。 一直在外头倚着门框的山姥切盯着药研看了一会,没有要回青年身上的披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6. 送走药研后,主仆二人留在大厅,稍稍谈了些有关战斗的事情。 长谷部将茶几重新收拾整洁,对着青年担忧的脸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无须太过担心,等亲眼见到那群家伙杀敌的样子,您就不会再把它们当作人类的小孩看待了。” “是吗......” “毕竟就连五虎退那种体型,也是可以一击一具尸体的。” “......”老实说他有点被这反差震惊。 “已经很晚了,这就回去让我侍候您就寝吧。......嗯?” “怎么了?”青年刚重新戴好斗篷的帽子,微微往厅外探出头,便见着长谷部将疑似半途折返的五虎退给拎了进来。 “时间到了就乖乖去睡觉,不要老是粘着主人。” “你忘了什么东西吗?”青年摆摆手示意近侍将人放下,朝少年柔声问道。 五虎退摇头,又点头:“因为、我之前什么都没说就走掉了......一期哥说要好好地打招呼才行。嗯,主公大人......” “在听哦?” 少年紧紧地抱着老虎,依稀可见眼底打转的泪水:“那个......欢迎您回来。” 他凝视面前瞳色与自己相近的少年片刻,琅然一笑,在幼虎好奇的目光下,终于伸出手去摸了摸对方的头。 如想象中一般绵软的手感。 “我回来了。” “今后也请你跟我一起,继续为历史而战吧。” 7. 和室被炉子熏得很暖。长谷部跪坐在蒲团上,往香篝里添换新米。办公的案几旁,青年已经脱了斗篷,正对着脚踝上的泥点独自出神。 他发了一会儿呆,直到长谷部将斗篷拿起来才回神。他仰头去看近侍忙碌的双手,洁白的手套与这件斗篷形成鲜明的对比——它已经被用得破破烂烂了。 山姥切或许是不大中意洗澡的类型。他想。 刃者们各有各的特征,并不难认,只是一下子出现这么多,要说每一个都能准确地辨别,他其实把握不大,于是暗自决定今夜多下一点功夫。 狐之助贴心地递来了带图片的名册。它从青年去泡温泉那会开始就一直很沉默,而今更是不愿多言,只充当着背景板的角色。 他逐个翻看,将其中的刃者形象与方才接触过的付丧神一一对应—— 却意外发现有几个生面孔。 俱利伽罗......好像是药研说过的。 明明没有出阵,为什么会受伤呢?有点在意。 烛台切也是——当时气氛实在太过微妙,他觉得自己应当是被瞒了一些事情,但初来乍到,还没法酝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来,即便知道近侍或许会知无不言,却也只愿多做、不敢多问。 ......船到桥头自然直吧。虽然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至少到目前为止还算是不错的开局,想起懂事又可爱的短刀们,他不由得微笑。 “是想到了什么好事吗。”长谷部已将一切收拾妥当,于主人身侧坐下。 “唔。差不多......” 他们关系较之前“缓和”了些,但青年仍然无法参透自家近侍的想法。他对两人之间这种单方面的熟稔不是很满意。 当务之急还是工作。这么想着,他给笔尖蘸了墨水,对照狐之助给的名册,开始着笔札书。 “我对大家的喜好还不了解,安排内番的事,还得麻烦你在一旁指导一下。” 长谷部接过名册,点了点头,只是从善如流地关切,话里并不掺杂多余的情绪:“您脸色很疲惫,还请不要太过勉强自己,一切杂事都可以让我代为处理。” “这种程度的事情,还谈不上勉强呢,只是要耽搁你的睡觉时间了。”他垂下眼帘,将视线落在纸笺上,即使没问这算不算越俎代庖,却也知道此行不妥,若最基本的给从属下达指令也算“杂事”,审神者这一职位,只怕是要找不出所谓的正事来做了。 他原本将近侍定位成通俗意义上的心腹,现在看来,对方显然不这么想。 那是某种更进一步的奉献关系。细想之下,还有些使人悚然。 长谷部不知主人的内心活动,面上不显倦色,已然进入了工作状态,他寥寥几笔勾出合适的人选,还在每个人名字的旁边写下了特别批注:“刀的话,睡与不睡都没有什么影响,连夜办公或是其他、请您万事都吩咐我吧。” “基本上对干活有兴趣的都在这里,但是,其实只要是您的命令,无论是谁都必须......” 付丧神话到一半,不知为何忽然没了声音,青年歪着头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抱歉,我走神了。” “你困了吗?” “不,没有的事。”长谷部与他对视,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只是忽然想到,您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安排内务之前总是喜欢考虑我们的喜好。” 这一点,即使是忘记了所有,也没有变化过。 “这不是挺好。”青年将手肘支在桌上,“如果能做喜欢的工作,效率就会变高。” 作为实习档案部曾经的御用管理,用人之道,他还是很有自信的。 付丧神心知青年并未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便只是垂下头研墨,克制地温声附和。 8. “那么,请您好好休息。” “你也是,明天见。” 隔扇被缓缓合上,青年这才抽出空来打量自己的房间。 他与刃者交流总是留几分谨慎,对着近侍更是容易纠结措辞,是以一晚下来,精神消耗十分巨大。 这和室相当宽敞,家具却不多,反而显得空寂。塌边横挂一幅写意卷轴,黑白的锦鲤,很灵动。壁柜上错落摆着书籍,大部分是百科,混杂数本野史小说。他目光四处流连一会儿,落在墙角的大提琴上。 “......原来在这里啊。” 他记得醒来后问加藤找过自己的琴,却没有找到,还以为已经在意外中被摧毁,原来是被以前的自己带到本丸来了。 长谷部离开前燃的熏香格外合他心意,存在感不高,却很安神,还有些忐忑的心这时也生出一丝倦怠,逐渐安定下来。他耷拉着脑袋,在心爱的乐器面前发了一会儿呆,随后又慢悠悠搬了凳子,抱琴正坐下来。 “上次给你调音还是来日本定居之前呢。”他自言自语道,“不对......可能我忘记了也说不定。” 指尖轻抚过琴颈,青年默默回忆着音符的数目,这间隙他又想起自己的老师,故土的风景还历历在目,那亲昵的笑声却仿佛是从世界彼端传来;他漫不经心调整过持琴的姿势,琴弓被拉动的瞬间,酝酿已久的乐音如期而至。 一曲滇西民歌。 他闭着眼,只是任由情感倾坠,眉宇间久违地显出松懈来,好似这世间终于无事能再忧扰他的心。 曲闭,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心胸忽然开阔起来。 这是个好地方。 付丧神也都是友善的好孩子。 只有自己这半吊子的审神者不算合格品,但努力一下可以变得更好。 虽然总是时不时念起过去的事情,但若要两相对比一番,他还是觉得现在这种释然的状态要更加适合自己。 如今身边已经没有亲近的人,与此同时,他也失去了常常会使自己陷入自我否定的「感情的枷锁」。就像老师说的一样,他这个人或许的确不合适跟同类打交道。 “......睡吧。” 青年叹息般嘟囔一声,将琴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正要和衣躺下,后脑勺触到软枕的瞬间,却突然听到障子门被轻轻敲打的声音。 9. “您方便开门吗?” 是长谷部。 他放下了悬起的心: “进来吧。 抱歉......我吵到你了吗?” 待到对方落座,他才支起身子,语带歉疚地询问。 自己竟全然忘记了,这边是还要住另一个人的。 付丧神本就穿得不多,在寒夜里一来一回,却丝毫不觉得冷似的,连声音也稳当,并无颤抖的迹象:“不......其实是我还有一事想问。” “关于过敏的吗?” “您知道啊。” 青年笑道:“开会的时候就觉得你好像一直想问。为什么不问呢?” “......只是觉得没有合适的时机。” 看见审神者抱着老虎的那一刻,大家几乎都自然地接受了。 但他不一样。 要说哪里不一样,却没办法三言两语讲清楚。他心知自己较之其他刃者要更偏执一些,或许是习惯了将自身位置摆低的缘故,在与审神者有关的事情上,他首先会下意识地选择花时间去考虑所有的可能,而不是跟随本心去行动。 必须要找到一个绝对不会出错的、结局完美的方案。绝对不能容忍任何导致自己重要性下降的可能。 是以他无论对着谁,总是在压抑本性。 但这一切的隐忍,在对上山姥切直白的眼神的时候,便转为了无力的愤怒。 或是出于本就心思不纯而日渐累积的敏感——他竟从里面读出了□□裸的嘲讽。 对于那些只因认识的够久就轻易取得主人信赖的付丧神,他多少是有些看不起的。 他来本丸的时间不长,毋宁说,其实比大多数刃者都要短。 即便如此,还是靠实力取得了审神者的信任。 但,人是会被时间影响的生物。 「第一把刀」。 如此珍贵而惹人妒忌的头衔。 他常常把主人的重用挂在嘴边,但真正最被青年喜爱的刀,真的是他吗? “长谷部?” “......啊、是。” 青年担忧地看着他:“你一直在走神,是累了吗,不然还是下次吧?” “抱歉,下次是指......?” “你连这都没听见啊。”青年挠了挠头,这个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呆的?“我是说,正好你来问了,不如就拜托你帮忙试试过敏的阈值。” 言罢,他又指向枕边不知何时进来的小狐狸: “狐之助先生说可以借此机会收集一下数据。......如果你累了,明天再来也可以。” “不,请您现在就使用我。”付丧神坐直了身子,即刻答道。 青年对他如此郑重的措辞感到少许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反正思维构造不同,以后这样没法理解的事情也许还有很多,他决定从现在就开始习惯。 他朝付丧神伸出了手。 “那么就拜托你了。” 10. “......这样,可以吗?” “嗯......”青年看着自家近侍想要靠近又略感局促的样子,属实有点儿无奈。 他原本是想握个手什么的,没想到刚一伸出手掌,近侍便乖巧地把脑袋伸了过来。 只好上手捋了一把。 手感有些刺人,但也挺蓬松,长谷部的发质与他不同,更为硬挺,也很轻,让人有种容易折断的错觉,但事实上,与大多数亚洲人一样,这位付丧神的发丝相当柔韧,属于不好打理的类型。 除了触感以外,没有什么特别的不适。 “摸一下就好了吗?” “嗯,我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付丧神把身子重新直起来,眼里闪过一丝失望。青年微妙地捕捉到了这点情绪。 难道是喜欢被摸头的类型?他收回了手掌,暗自思忖。 狐之助这时说话了:“零距离接触毛发数值正常,接下来请试一下皮肤。” 付丧神这时似乎又精神起来。 他本想触摸对方的脸,但又觉得摸男人的脸有些奇怪,而且被这虔诚坦荡的目光注视着,莫名生出一点诡异的耻感,便轻咳一声,移开了目光改口道: “请把手给我吧。” “是。” 他小心翼翼地脱掉了对方的手套。 这是一双令人羡慕的手,连骨骼都恰到好处的优秀;既不过分纤细,也不太过粗犷,关节处的弧度十分赏心悦目。 青年不由得有些羡慕,他的指节虽然也修长,但却没有这种「俊」的的气质,加上不怎么做体力活的关系,掌心的肌肉都是软的。 付丧神的手让青年握着,只是耳根微红,没有别的动作。 ——要是狐之助不在就好了。他想。 室内昏暗,青年并没有看出近侍脸色的变化。两人的手稍稍交握过,便松开了。 青年朝狐之助摊开掌心,说道:“除了能更清楚地感知到气息以外,没有什么排斥反应。” “灵气的波长很契合。吾辈在想,或许是契约的关系,才中和了负面影响,如果有可能的话,想抓一只敌刀来试试呢。”狐之助摇着尾巴打了个呵欠。 付丧神适时整理了一下表情:“以防万一,出阵还是戴上布面吧。......您想睡了吗?” “吾辈也想睡了!就在外面的房间,审神者大人要是有事可以叫吾辈哦。” “好。”青年笑了笑,“今天辛苦你了,长谷部。” “能被差遣,我很高兴。”付丧神跪坐在榻榻米旁边,服侍青年躺下。 他俯身轻柔地为主人掖好被子,虽然随身带着本体,将其搁置在地上的时候却并未发出过任何不悦耳的声音。 “主,您一点都没有变。” “是吗?”青年显然不大适应这样被人伺候,目光越过付丧神的肩膀,看障子门外遥远的月色。狐之助已经出去了,没有来自另一方的目光,他藏在被褥里的双膝略微僵硬,嗫嚅着对近侍说:“......对不起。” “为什么为这种事道歉呢。” “不是......”青年收回目光,对上付丧神的双眼,有点儿拘谨,“我来晚了,让你淋了雪,对不起。”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了痕迹,但他还记得第一眼见到对方的时候,那一小片濡湿的肩膀。 气温这样低,想要飘落在身上的细雪马上化去,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这个人在门外等了很久。 付丧神弯起嘴角:“是我太急躁了。知道主要回来以后,心情总是无法平静,即使知道还不是日子,总忍不住想要去看一看。有雪的话,正好可以冷静一下,所以、不必道歉,并不是您的过错。” “可是——”正要回答,青年却警觉地止住了话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付丧神侧耳听了一阵,又摇了摇头。 “您太累了。” 付丧神烟紫色的眸子溶了素月的冷酷,明明在笑着说话,里头却找不出一丝可以称之为笑意的存在,甚至也无法解读任何其他情绪——青年觉察自己正与这样的一双眼睛对视,不由得内心惴惴。 他不知道说错了什么,本来缓和的气氛又变得僵硬起来。明明应该有脚步声——但却不好意思再问了。 可能真的累了,这一天太过漫长。 他看着对方直起了身子,坐姿雅正,印有家纹的绸带垂落下来,整个人都散发着肃穆圣洁的模样。 “睡吧,主。我不会再来打扰了。 ……晚安。” 11. 拉开外层的障子门,寒气便扑面而来。 ......心理年龄变小的原因吗,比印象中还要迟钝,反而有点棘手了。 他想着青年睡意朦胧的双眼,心中已隐约有了打算。 这个人忘记了一切,究竟是幸还是不幸——至少现在,他们的起点已经被重新排列组合。 未来究竟如何,尚未可知。 他熄了廊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朝与近侍部屋相反的地方走去。 到走廊尽头的拐角处,付丧神蹲了下来,捻起一根不知是谁遗落在地上的银色毛发,随手丢入了庭院。 银发散发着健康的光泽,被风轻柔地送走,只一瞬间就失去了踪影。 他凝视着廊道之外、雪霭中挺拔屹立的竹枝,眸底是雾沉沉的紫。 tbc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