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影视」笑忘书》 第1章 第一章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 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 “三姐，你怎么又在读这首辞了呀！姐夫快回来了，你别让他看出什么事来！” 难得来一趟的西海四公主敖颖心连忙叫停，简直要给自家大胆的姐姐吓死。 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那位日神修道几万年，早已经不食人间烟火，姐姐自从当年恒河水边那一见，一颗芳心就寄托在了那位身上，说起来那位一贯深居简出，都没见过几面的人，怎么姐姐就固执的记他记到了现在？ 这也就罢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英雄了得姐姐又有几分喜欢的冤大头接盘，可别一不小心闹成了一对怨侣！ 寸心听得就是一声冷笑：“他回来了又如何？成亲七年都没有跟我圆房，每天夜里就站到屋顶上去看月亮！不喜欢我早说呀，现在外头人人都晓得他仰慕嫦娥，我的脸面早就丢尽了！” 敖颖心也是无语。 本来么，寸心对杨戬就不见得有几分喜欢，只是难得碰见一个不讨厌的，家里又催婚催得紧，于是意思意思表了个白，大意是你要没问题咱两就凑合凑合过呗。 寸心打算的很好，甚至将自己喜欢一个人很多年，可惜那人却不喜欢她，家人知道后都觉得不妥，急忙给她安排了跟北海龙太子的婚事隐秘透露给了杨戬知晓。 她本以为杨戬来了固然皆大欢喜，她还是很欣赏他的，发展一下没准就爱上了呢。不来也没关系，她自己想办法逃婚就是，好歹实打实的玄仙修为，还怕跑不掉？ 没想到，杨戬他人是来了，居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准备为救命恩人牺牲幸福以身相许来的！ 寸心自知道那日起心里就梗了一口气，本来都决定将那无望的暗恋放下好好跟杨戬过，现在却是每天看着杨戬就气的要死，只能依靠想想心上人的音容相貌才能勉强度日了。 敖颖心将自己带入寸心想了想，倒是可以理解。 “等等！”她突然拍桌而起，怒道：“杨戬那厮没和姐姐圆房？他怎么敢！” 寸心道：“没圆房才好，要是圆房了我能把自己给呕死！没有这么侮辱人的！我现在也算对他死了心，看月亮就看月亮呗，他夜里看月亮，我就白天看太阳，我们夫妻两个倒是绝配，都记挂着不属于自己的人！” 敖颖心听得瞪目结舌，心想：三姐这是被杨戬刺激狠了啊！但又莫名觉得快意，心道：杨戬看着姐姐心里却记挂着另一个，姐姐心里也得有另一个人才公平。 她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看见杨戬，往日看着的风雅俊俏都化成了面目可憎，她觉得杨戬简直瞎了眼，放着她姐姐好好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不去喜欢，天天看着月亮幻想天边清冷孤寂的神女。 冻成冰坨子有什么好，还害得她姐姐如今是越发偏激了，就算哪天爆出清源妙道真君的夫人红杏出墙，她也不会意外了。 毕竟她姐姐就是这么睚眦必报，你让我不好我就让你全家都不好的女人。 杨戬觉得四公主的神情有些古怪，眼中包含了愤怒、敌视、怜悯种种情绪，看得他浑身上下都觉得古怪起来。 寸心自然的将手中宣纸放到一边的箱子里，那里堆得满满的画轴纸张，她自己那里还收着许多这样的箱子，内容自然都跟日神东君有关。 她知道这些东西杨戬不会看，但几年前故意放到这里的时候她大概还是希望有一天杨戬能发现的。 她和东君只有寥寥几次的擦肩而过，君风姿绝世，她自然一见难忘，可对杨戬，她也是有过好感和期待的。 没有女人不渴望有人爱她知她，她当年不嫁龙太子反而嫁给杨戬，难道就真的对他没有一丝感情么？ 只是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对这位名义上的丈夫到底是何种想法了。 说恨谈不上，心里有人怨怪起来也说不上理直气壮，这几年里杨戬做的不对她也称不上多好，只是如果要她软下身段主动和杨戬恩爱，在知道他心里有嫦娥的情况下她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有时候也难免会想，要不然合离回西海继续做公主好了。但当年跟着杨戬私奔后，北海那边大失颜面，西海和北海的关系一落千丈，她回去只会雪上加霜，让父母兄长为难罢了。 看着敖颖心和杨戬对峙，寸心心境渐渐平静，仿佛没有看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笑吟吟上前道：“二爷，你回来了。” 杨戬温和道：“寸心，你这些日子还好吗？” 他待她是多么敬重，只要寸心愿意，他们就可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这温柔却只能挑起寸心心中的怒火，她最不满的地方在于：“不爱我，你直说呀！” 她对着杨戬常常想要发火，但又觉得她不也想着其他人又和杨戬在一起，两人半斤对八两，杨戬为她甚至牺牲了婚姻不惜得罪四海也要成全她的心愿，她又凭什么怪他？ 她微微一笑，客气又疏远道：“我很好。” 杨戬舒了口气，他们彼此看了一会儿，都觉得无话可说，不免升起几分尴尬。 寸心道：“二爷一路风尘仆仆，不如先去沐浴更衣一番。” 杨戬点头，又觉得自己应下的太快了，似乎半点也不想跟寸心相处似的，踟蹰的站在原地。 寸心笑道：“二爷快去吧，我和四妹刚好有些私房话要说，二爷可别偷听。” 杨戬面上也带了笑，刚想开口，就看见门外哮天犬又在拣骨头，顾不得多想，快步赶出去阻止了。 敖颖心不可置信道：“他竟然如此不给姐姐面子！那条狗，那条狗……” 寸心早就已经习惯了杨戬对哮天犬的在意，如果不是知道他不好男风，她简直要以为杨戬喜欢的人其实是哮天犬了。 像今天这样因为哮天犬杨戬招呼也不打的离去已经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杨戬对杨婵都没那么在意关注呢，也亏得她心不在此，不然换个人和杨戬这种对条狗都比对妻子好的丈夫相处，满腹怨气都是轻的，非闹得他家宅不宁不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第二章 若我们将时间线轻轻拨动，转回四百年前。 彼时，刚刚修成人形的西海公主敖寸心出海不久，就在恒河水边遇上了命中大难。 西海龙王太子敖瑞奉玉帝之命剿杀车鬼，而寸心刚好碰上了车鬼的幼子九头蛇，真可谓仇人相见，冤家路窄。 敖寸心自小被千娇万宠着长大，又天性散漫，在术法修为上很不上心，九头蛇比她年长几千岁，无论是法力还是对敌经验都不可同日而语，故而七招下来她就节节败退，正准备用随身携带的铃铛召来兄长，就听见云水之间忽然响起清清朗朗的一声淡笑。 敖寸心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浅金衣衫的男子踏着波澜不止的水面朝这边走过来，双眼如日轮般耀眼夺目，神采熠熠，面容灼艳俊美，笑意温和而不失矜贵，明亮如大日之辉普照。 九头蛇见到他以后连退几步，周身紧绷，咬着牙苦苦支撑道：“你是何人？这是我九头一脉和西海龙族之间的事，还请阁下不要插手！” 寸心闻言对九头蛇怒目而视，扬声道：“这位仙长，此人是天庭罪犯，还请仙长出手相助，西海日后必有厚报！” “厚报？”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浅浅而笑，若湖畔春波般潋滟柔和，双眸是恍若琉璃的剔透金色，倒影着山川河流，世间万物。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寸心紧张的双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下意识挺直了脊背，尽量让自己站得端庄一点。 那人唇畔的笑意更甚，寸心只觉得自己那一点小心思都被他都被他看进眼里，又羞又窘，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九头蛇趁两人说话的功夫转过身就要往水里跑，寸心余光瞥见了这一幕顾不得多想，拔腿就要追上去，却见九头蛇浑身一震，蓦地仰天僵倒进下来，砸出了好大片水花。 寸心怔住，立即看向金衫男子。 他注意到寸心的目光，微微颔首，身形如烟云般逐渐淡去。 这是寸心和东君的第一次见面，只一眼，她便记住了那个如清阳濯灵，和风容与的男子。 后来见到杨戬，柔软轻薄的鲛纱朦胧了他的眉目，有那么一瞬间像极了当年芳心初动的一场梦，来不及多想，她便飞出水中，哪怕后来鲛纱滑落，她望着那张英眉星目的面容没有半分惊艳，依然固执的想回那一点点的熟悉之感。 她对杨戬最初的关注，都源自于这一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心理。 夜里，杨戬轻轻敲响了她的门，寸心拿着一卷书动也不动，淡淡问：“二爷找寸心有事？” 杨戬咳了一声，带着几分无奈道：“寸心，我……” 这样的事已经不知上演过几回了，杨戬身边的师父、妹妹、梅山兄弟都很关心他们夫妻间的相处，杨戬至今还是个童子的事他们也都知晓，时不时的就要拉着杨戬谈心说话，那时杨戬就会不好意思的找上门来，希望能和寸心和解。 自从新婚当天抛下娇滴滴的新娘子跑去屋檐上吹风看月亮，杨戬明显能感觉到寸心对他的疏远，这些年他也知道错了，可无论是道歉还是许诺对寸心都不好使，杨戬纵是理亏，碰了几次壁后也觉得寸心实在太过小题大做了，他对嫦娥仙子的确抱有仰慕之意，但仙子何等高洁，又怎么会和他产生私情？ 寸心对他感情本来就不像旁人想象中的那么深，到了这个地步更是从没想过回头，她讨厌杨戬大义凛然又理直气壮的面孔，讨厌他自以为是的大道理和永远不走心的甜言蜜语，有时候她真恨不得一把火烧了杨府，这样就再也不用看梅山兄弟冷硬态度下暗藏的不满，哮天犬没心没肺的排挤还有杨婵和玉鼎那副‘虽然你做错了但你很可怜，我们都不会和你计较’的嘴脸。 可她偏偏要压抑，无数次跟自己摆事实讲道理告诉自己杨戬的亲友护短是人之常理，谁要她当初瞎了眼，自己选出来的人后果就自己认了呗，不然还能怎样？！ 至少杨戬还要脸，只要她不愿意就不会勉强，如果忽视他们之间曾有过的悸动和夫妻名分，只将他当成一个普通房东看待，那所有发生过的事也不是不能忍了。只是那股火啊，一直都在她心里，或许有一日会爆发出来，炸得她跟杨家人一起粉身碎骨吧？ 寸心低下头，不咸不淡的拒绝道：“二爷，寸心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 外头的杨戬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休息吧。” 哮天犬又说了几句冷嘲热讽的话语，杨戬微愠道：“哮天犬，别说了！” 主仆二人渐渐远去，寸心疲惫的闭上眼，真不知这日子还要过到何时。 拒绝了杨戬，第二日杨婵再次找上门，手里端着一盒自己去厨房亲手做的糕点，俏丽素雅的面容上盈盈带笑，一袭黄衫更衬出她的温柔娇美，真如凡人画本中想象出的神仙妃子从文字里活了一般。 “二嫂。” 寸心眉心微微一蹙，又很快放缓了，“原来是三妹呀，这时候，你不在房间里弹琴种花，找我干什么？” 杨婵笑容和气道：“二嫂，我有些事想找你谈谈，可否去你房里。” 寸心点头道：“那好，三妹请。” 坐下后，寸心给杨婵斟了一杯茶，道：“三妹有话就说吧。” 杨婵垂下头，有些羞涩道：“二嫂，你是不是还没有原谅二哥？” 寸心淡笑道：“三妹问这个做什么？” 杨婵红了脸，低声道：“我只是见嫂子你和二哥，至今没有……所以才想来问问嫂子。” 寸心道：“三妹既然知道，那应当也知晓我当初为什么和他争吵了？” 杨婵道：“这事是二哥做的不好，只是嫂子的确误会了，二哥他和嫦娥仙子之间清清白白，绝没有半点私情。” 才怪！ 寸心道：有没有私情你心里一清二楚，还是你们姓杨的脑子里都有毛病，认为两个人没有在一起就可以说是清白的，妻子不仅不应该计较，还得兴高采烈的接受丈夫和丈夫家人的弥补？ 我可去你的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第三章 话不投机半句多，寸心呷了口茶水，茶盖落到杯盏上发出清脆的响。 “三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时候不早了，我去叫颖心这个赖床的懒丫头起来。” 她抚平衣襟上的皱褶，起身欲走，却忽然被杨婵叫住。 杨婵面色微冷，强压怒气道：“二嫂好歹是我杨家妇人，入门七载，连夫妻伦常之事也要咱们三请四推，杨婵敢问二嫂，可有心与我二哥好生过日子？” 寸心冷笑道：“好啊三妹，看来你是一心认为是我的错了！我还要问问你的好哥哥，若是对我无意当初为何要去西海抢婚？我以为他喜欢我，眼巴巴的嫁了过来，可结果呢，杨戬又是怎么回报我的！！” 杨婵双手握紧又很快松开，委曲求全道：“嫂子，当年二哥是不想你所嫁非人，哪怕冒着得罪四海的风险也把你了娶回来。我知道他做错了事，但夫妻之间没有隔夜仇，他这些年同阐教道兄们南征北战已是很不容易，二嫂你行行好，体谅他一下吧。” 寸心阖上眼，脸上带着淡淡的疲惫：“三妹，我和二爷夫妻多年，除了新婚那几个月何曾与他吵过一句嘴说过他一句不是？你只看见我不肯亲近他，他又何尝不是待我疏远。我们如今变成这样，归根究底，是你二哥他一直不肯接受我。” 杨婵听完后紧皱的眉头松开，微笑着上前牵住她的手：“二嫂若是担心这个，不如由杨婵来帮你们牵线，助你跟二哥重修旧好。” 寸心没料到她竟然会说这样的话，料定她必定是误会了什么。她和杨婵讲话永远也讲不通，杨婵只看得到自己二哥受的苦，却没想过杨戬的苦没有一样和她有关，而她自嫁进杨家以来没过过一日快活日子。 更令寸心不懂的是杨婵莫名其妙的骄傲，似乎料定了寸心深爱她二哥，甚至听过她的劝解之后会不在意杨戬心里有人的事，乖乖和杨戬过日子。 “三妹，”寸心道：“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总之我跟你的哥哥这样很好，你也是个大姑娘了，莫要一天插手你哥哥房里的事，就是无聊，也可以多出去结交几个志同道合的神女仙子，省的整天孤零零的一个人下棋。” 杨家兄妹身份敏感，和凡人做朋友要受到种种限制，而且几十年后难免生死两隔。和仙人交朋友，别人看他们一家得罪了玉帝，也不敢和他们深交。 杨戬好歹是玉虚宫弟子，同门师兄弟众多，如今又一起为伐纣大业出力，因此身边朋友兄弟不少，出个门都是一呼百应。杨婵虽然也是女娲娘娘的记名弟子，但一来没有同门，二来也不比杨戬为人豪爽讲义气。这就导致了她的朋友都是杨戬的朋友，而她本身没有一个朋友。 杨婵被寸心当面戳中痛脚，脸色登时就变了，刚进门的敖颖心看她好似要吃人似的看着姐姐，当即就冷哼一声，趾高气昂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三圣母啊！我记得三圣母封位华山，怎么不去封地上任，反而来了灌江口和你嫂嫂置气？”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没有规矩。” 寸心道：“不许胡说，三妹一直都住在这里，你一个客人哪来的本事管起主人的闲事了。” 敖颖心故作吃惊道：“三圣母没有搬走？那华山岂不是没有神灵坐镇？三圣母，你可是云华长公主的女儿，玩忽职守该当何罪不用我多说吧？” 杨婵轻咬下唇，道：“是，我不该继续打扰二哥和嫂子了，等二哥回来，杨婵立刻搬走，绝不让嫂嫂不快。” 寸心看了她一会儿，道：“不必了。你是杨家的三小姐，哪有让你走的道理，你二哥知道了也不会同意。” 敖颖心道：“怕只怕有人以退为进，就等着能帮她做主的人回来好上眼药呢。” 龙性本淫，西海龙王虽然对龙妃尊重但姬妾也是不少，寸心两姐妹见惯了那些人温声软语下的阴谋心计，虽然因为身份低微的原因不敢冒犯龙妃和殿下们，但对于她们惹得起的人下手可是毫不手软，杨婵本也是个天真娇俏的小姑娘，只是这些年心思越来越复杂，渐渐走入了邪道。 按道理说，杨婵虽然被人敬而远之，但凭她师门和哥哥还有宝莲灯的帮衬，那些身份不高的仙人根本不敢轻易惹她。但杨婵小时候经历了灭门惨案，原本美好温馨的一个家顷刻间支离破碎，这让她变得很没有安全感，也将相依为命的哥哥看得越发重要，说是心灵支柱也不为过。 杨婵渴求着别人的爱，也追求着别人的爱，但她最最亲近的二哥却娶了嫂子，而且那个人还是二哥并不喜欢的龙女。她和寸心本来没什么恩怨，甚至还感激过她对二哥的救命之恩，但恩人一旦变成了嫂嫂，她对她就再也维持不了往日平和的心境。 寸心和杨戬过得不好，杨婵心里也很矛盾，一方面她希望两人琴瑟和鸣，二哥不用再去追逐不属于他的幻影，天地之间，有一个地方可以容他片刻喘息。但另一方面，她很难控制自己不对寸心生出敌意，她怕嫂嫂和二哥感情好，怕终有一日二哥心里她的地位会被嫂子和孩子取代。 人都是自私的，三圣母也不例外，寸心往常没有往这里想，但知道了以后，也没心思应付她了。 “三妹，若无事的话，就请回吧。” 杨婵被她们姐妹挤兑的站不住脚，闻言连礼数都顾不上匆匆走了。 寸心叹了口气，一回头就发现敖颖心红了眼。 她笑道：“这是怎么了，几千岁的人了还哭鼻子，羞不羞？” 敖颖心道：“姐姐往日在龙宫里最不喜欢这等勾心斗角，从前还可以眼不见为净，现在却怎么也躲不了。” 她小心翼翼道：“姐姐，我们走吧，反正你也不喜欢杨戬，咱们回西海，不在杨家吃这个苦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第四章 没想到妹妹会说这样的话，寸心听后一愣，心里无数思绪翻涌，最后归于死寂。 “傻孩子。”她笑道：“我当年嫁给杨戬，早已经在玉帝王母那里挂了名头，哪里能再回西海连累你们。” 敖颖心道：“姐姐只管回去，父王母妃和太子兄长往日最疼爱的就是你了，何况玉帝名头再大也管不到四海，只要父王小心些他们拿不到错处就没法跟我们发难。” “不可能。”寸心固执道：“我选的路，是好是歹得自己受着。为人子女，怎么能叫父王母妃替我承担后果。” “可是看着姐姐受苦我难受！”敖颖心道：“他说过的，心里没有别人只有姐姐，他骗了姐姐！” 是呀，当初杨戬亲口说：杨戬心里，从来没有旁人。 为着这一句，她就觉得自己从前误会了，杨戬对嫦娥仙子是感激和尊重，可结果呢？ 是啊，你杨戬大仁大义义薄云天，这么说也一定是出于好心，所以才会说这善意的谎言。 可惜你太过自以为是，把自己看的太重了，莫说是你，便是她仰慕多年的东君心有所属，敖寸心同样不会纠缠！ 心里的负面情绪再次冒头，可这次怎么努力也按压不住，寸心望了望眼前着四四方方的宅院，什么时候起，她竟然将自己糟蹋到这个地步了呢？ 处境越是举步维艰她便越是怯步，害怕自己将一切搞砸了，害怕牵连到西海，害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 “三姐，你是不是，想通了？”敖颖心了解姐姐，若不是有了动摇，她刚刚一定会开口阻止自己。 “三姐，不回去西海也没事，你的修为在下界已经够用了，到时候寻一处仙泽宝地修炼，照样肆意快活。” 寸心沉默片刻，低声道：“你让我想想吧。” 一走了之是痛快了，杨戬的面子往哪里放呢，她对杨戬再不满也只是在私事上，于公，她仍敬佩杨戬是个光明磊落敢作敢当的英雄。 只是，她真的累了。 受够了隐忍，一旦有了豁出去的念头就再也克制不住了。 现今正是商周大战的关键时刻，杨戬身为周朝大将在家里呆了两天便急匆匆的回军营去了，寸心刚好也不想和他打照面，开开心心的送他去了。 杨戬和寸心内里怎样不提，至少表面上两人的关系还是很融洽的，寸心对他失望后反而不在意他平时言行怎样，只要杨戬别总是在身边人的劝说下试图和她亲近，她也不会冷下脸翻他的旧账。 与其说她还在跟杨戬闹别扭，倒不如说她对和杨戬发生关系很排斥，这和她喜欢谁无关，只是看着杨戬明明心不甘情不愿还要强颜欢笑委曲求全的样子就很是不喜，有一次甚至恶心的差点吐了。 也不知是不是八字相克，杨戬走的那日明明上午还乌云罩顶，下午便风和日丽。 敖颖心见了笑道：“难得来一趟，这几天都阴沉沉下着雨，好容易见了太阳，三姐你陪我出去逛逛吧！” 寸心想了想，道：“这几天好像是没出去过，难为你这贪玩的丫头了。姐姐今日就依了你，去找件好看的衣服吧！” “谢谢三姐！”敖颖心娇呼一声，随即就换上了她那件琉璃紫的鲛纱衣裳，整个人艳光四射，灿若晓露海棠。 按说她容貌也算盛极，不在素娥青女这些名动一时的九天仙子之下，但立在随意妆饰了一番的寸心身侧，却还是被衬得失色不少。 敖颖心也不在意，看着人群不断投来的惊艳目光，附在寸心耳边道：“姐姐以后要多出来走走，你看，多少人喜欢你呀。” 寸心拍了她一下，佯怒道：“调皮！” 她不为博得了别人的瞩目而沾沾自喜，但不得不说，清朗的春风和热闹的人潮让她忧郁的脸庞都放松了下来，看着街边琳琅满目的货品，听着耳边灵动活泼的话，竟然真被勾起了一些兴致。 二人一路走一路看，敖颖心突然被一个精致的面具吸引了视线，看了一阵后忙拿着兴冲冲的献宝：“三姐……”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不知所措的看着三姐和金纹白衣的男子隔着熙攘的人群相望。 三姐嫁人第五年的时候恰好王母娘娘召开蟠桃宴，她是这百年内飞升的玄仙又从没去过天庭，所以那一次理所应当的被父王和太子兄长带着前去赴宴。 席中，她看到了三姐心心念念的东君陛下。 风姿卓然，高不可攀。 这是敖颖心对东君的第一印象。 玉露酒后劲极大，她当时只浅尝了一杯便醉醺醺的回去了，可东君却一直自斟自饮，不知喝了多少酒下去，她因着姐姐的缘故格外关注东君，不时趁人不注意偷偷向他那边望去，恰有一回刚好和他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东君似乎有了几分醉意，目光不复之前的威仪，看见她后似乎有几分怔愣，又淡淡的垂下了眼。 不明就里的，那时她心里忽然升起一个荒唐的想法：他刚才，是想找姐姐吗？ 那个想法太过荒唐，她后来再也没有想起，但是这一刻，她忽然从东君看着姐姐的眼里看到了一抹柔意。 冰冷如春水化去，她惊觉东君竟生得一身秀骨，如山水潋曦光一般温润澜清。 他道：“三公主，好久不见。” 寸心眼中有些涩意，微微哽咽，那些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来的如此汹涌，这一刻，她是怨着眼前依旧光风霁月的男人的。 泪水不自觉滑落在脸上，她慌忙抬手想要擦拭，泪水却越落越多。 “三姐。”敖颖心正想帮她，却发现东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素白的手缓缓伸出，但就在要触碰到的前一刻，那只手忽然顿住。 东君面上痛意一闪而过，收回手，勉强笑了笑，声音温柔道：“你怎么了，殿下，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敖颖心忽然发现，原来曾经以为最荒谬的念头，竟成了真。 她见证的不是一段思慕，而是一场错过，彻头彻尾的错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第五章 寸心和东君的再会是三百多年前在灵山，如来佛祖的圣寿宴上。 按说佛祖身份贵重，西海有身份前去贺寿的除了龙王和龙后外也就只有一个太子，寸心平时再得宠毕竟输在年纪小，修为不到金仙连作陪客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寸心有一好友冰夷龙女，因性情平和佛性深厚被观音收作童儿，观音大士虽然只是菩萨位在佛国的地位却很是超然，又得佛祖器重，冰夷这些年别的不说，带一个好友参加寿宴却是没有问题的。 开席后，二人躲在角落里说着这些年流传的八卦，什么‘太元圣女又和元始天尊吵架了’‘玉帝昨儿封了个跳舞的仙娥为天妃，被王母打得鼻青脸肿了’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扯到了寸心的救命恩人上去。 寸心真心实意的赞道：“你不知那人有多好看，我平生也算见惯了美色，看见他的时候却有一种惊为天人之感。” 冰夷笑道：“佛门净地，竟然有人春心萌动了。真这么好看？和金乌殿下勾陈帝君他们比又如何？” 寸心嗤之以鼻道：“萤火之光，岂可与我救命恩人这皓月争辉。” 冰夷道：“不会吧，天庭哪有人比他们更好看？寸心，你不会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故意诳我的吧？” 寸心道：“爱信不信，反正我看那人不似凡流，今日没准也会来呢，到时候我就让你长长见识！” 冰夷正听着，突然诶了声，她本来只是开玩笑，如今见这妮子这么较真倒是来了兴致，朝一个地方点头示意：“你看那个如何？” 寸心漫不经心的看过去，忽然顿住。 冰夷笑道：“怎么，好看吧？” 寸心又是喜悦又是激动，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拉着她的手问：“他是谁？” 冰夷一头雾水，但还是答道：“这是太阳星主，东君陛下。” 东君，天命日神。 尊贵堪比三皇，自远古洪荒便诞生的先天神祗。 青云衣，白霓裳，本是素雅的衣物，穿在他身上却显出了威仪、雍容之感。 寸心怅然若失道：“我说的救过我的人，就是东君陛下。” 不过这样的身份，难免让人却步。本来还想找到他以后交个朋友报报恩，如今却什么也不用想了。 冰夷奇怪道：“东君陛下是这么热心肠的人吗？” 寸心瞟了她一眼，反问道：“他救过的人还在你面前坐着呢，有什么好怀疑的？” 冰夷还是有些犹疑，道：“你不知道，我在观音大士座下听禅，常听人说东君陛下是个不好接近目下无尘的神仙，就连镇元大仙和东王公当年想要结交，也给这位拒之门外了。” 寸心笑道：“交朋友也是要看缘分的，哪有因为这种事就断定人家目下无尘不好相与的，这些人也太刻薄了。” 冰夷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但还是道：“你还不晓得流言是什么德行，听风就是雨的，人家传天尊和圣母闲话的时候难道就真的见过天尊？还不是道听途说来的。” 寸心道：“所以这种事听听就好，我就觉得东君是个热心肠，不然也不会救我了！” 冰夷认输道：“好了好了，你救命恩人天下无双，我以后不说就是。” 于是这一段便算揭过，寸心当时还没有往别处想，也就没有深究听见冰夷说东君不好时她心中的不悦到底出自于什么。 她一直算不得耐心多好，热闹看久了也觉得烦闷，跟冰夷说了一声后便起身往外面去了。 她漫无目的的走了一段路，在路过一棵古树的时候又看到了东君。 他和一白衣僧人走在一起，目光不经意间瞥到她，俶尔一笑：“是你啊。” 寸心觉得欢喜：“你，东君陛下还记得我？” 他颔首，沉吟片刻道：“你是西海哪位公主？” 他们第一次见面并没有说出身份，他能记得自己出身西海寸心已经喜出望外了，“我在家中行三，陛下不介意的话叫我寸心就是。” 东君道：“寸心。” 那是寸心第一次知道，原来仅是一个名字也能念得如此动听。再到如今东君的三公主和殿下，竟是突然间就疏远了。 他为什么不叫她的名字呢？ 寸心想，是因为她嫁了人要避嫌么？可如果真的问心无愧，他大可以像从前那样对待自己。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无耻，明明那样厌恶杨戬与嫦娥之间的感情，但她的心里难道就不渴望东君的靠近么？ 只是他们爱上的人呀，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他们够不到，于是自暴自弃觉得和谁都可以，但那种妄念从未间断，只是杨戬表现的比她明显，也爱的比她卑微。 一念起，竟觉得这些年自己所做的一切都索然无味，她将自己对东君求而不得的执念放在杨戬身上，指望着靠别人的爱来求得解脱和圆满，但杨戬又何尝不是如此，两个索求爱的人凑到一起，反而让痛苦加剧。 敖颖心不知何时偷偷走了，寸心和东君漫步在长街上，彼此都没有开口，亘长的静默将两人笼罩。 寸心想了很多，又觉得其实这样都不必想，没什么重要的。 最疯狂的念头不过于是向东君表白，反正最差也不过是被拒绝而已，难道还真奢望能跟他在一起？ 可心里说的再怎么狠，终究还是踟蹰，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她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和最深的惶恐都是因为他，明知不可为，却偏偏不忍心了断。 “寸心。”东君忽然驻步。 她回头，从东君未及收敛的神情里看到了和她一样的忧思和忐忑。 那一瞬间，如熹光穿透乌云，划破暮霭见晴空，她的心怦怦跳动起来，隐约窥见了一个令她心神俱震的秘密。 “我倾慕你，寸心。”他叹息道，“我倾慕于你。” 他的眼里带着孤注一掷决绝的和深深地落寞，像极了那天身披嫁衣坐在花轿里笑着笑着便泣不成声的她。 兜兜转转，原来作茧自缚画地为牢的从来不是旁人，而是她自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第六章 风声萧萧，夜沉如渊。 安营扎寨的周军将士们架起了火把，暖黄的篝火照得四周明亮堂皇，纤毫毕现。 巡夜的小队在营地中穿来穿去，守门的则没办法，夜里容易困，只得拿出冷硬的干饼伴着辛辣的劣酒下肚提神。 千篇一律的夜里，一个看门的小兵突然道：“有人！” 这一叫非同小可，兵卒们都是尸山血海里趟过来的狠角色，个个警戒起来。 没片刻，阴影里姗姗走出来一个窈窕的身影。 来人一身亮眼的浅黄衣裳，发绾云髻，耳著明珠，生得一张明艳照人的面容，如春半桃花，娇婉妩媚，占尽风流。 本以为是敌袭，没想到撞见了仙女，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们面色僵硬，慌得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摆了，不过到底是百战之师，战意虽然减退，仍对来人有着提防。 “军营重地，不可擅闯，姑娘快快离去，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那人柳眉一挑，道：“我是你们先锋官杨戬的朋友，听闻他受了重伤，特来探望！” 几人交谈了一会儿，由一人喊道：“不知姑娘姓甚名谁？我好跟杨将军通报！” “你只管告诉他我叫寸心便是了。”寸心婉然一笑，眉目舒朗不少。 自那日和东君说开，虽然碍于身份两人并未互诉衷肠也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但一旦放开心怀，任谁也不会错看他们彼此之间流转的情谊。 寸心这几日的心情一直极好，就连对着敖颖心的戏谑调侃和杨婵那张苦大仇深的脸也觉得开怀。 合离这种事不能说给小姑子杨婵，寸心也怕跟杨婵解释，被杨戬宠坏了的小姑娘一直以二哥为天，解释是解释不清楚的，反而会纠缠起来，一想到杨婵那时候会摆出怎样的面孔，寸心就觉得浑身都不对劲了。 况且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要解除自然要知会杨戬，所以在杨戬召梅山兄弟前往佳梦关助战的时候，寸心难得主动提出要一起去。 按说她和杨戬如今还是夫妻，合离的想法也还只在她脑子里，可梅山兄弟一点面子也不给的就拒绝了她，老五还扬言道：“军营是男儿去的地方，三公主娇生惯养的何必去找不自在，二爷难道还能跑了？” 从一开始便是这样，寸心在杨戬的亲朋好友那里从来得不到一点尊重，人人都知道杨戬是为了报恩而娶，而她这位龙女挟恩以报，性子还蛮不讲理，自嫁人后没跟丈夫说过一句软话，烦恼的杨二郎整天的不着家。 若是往常，寸心早恼了，她选错了她认，但到底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哪里能轻易受委屈。 但这次她是真不想和他们再有瓜葛了，明面上不说什么，让杨婵都觉得她简直安分的有些古怪，暗地里留下一句话便出发来了佳梦关，准备和杨戬说清楚。 下定决心以后，寸心和东君反而没有再见面。 不管她和杨戬的婚姻有多名不副实，她和杨戬之间究竟有没有爱情，但这份婚姻关系是切实存在的，寸心不会逃避，也不能心安理得的一边做着杨戬的妻子一边和东君谈情说爱。他们几人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每个人都犯了错，每个人都有可指责的地方，她能做的就是不让这个错误继续下去。 报信的人走了又来，营地的门开了一角，开门的是个年轻人，眉目清秀，微微黝黑的面庞上带着干净羞涩的笑意。 少年人的情谊啊，一眼就能够看透，不需要多么深刻的言语，或许终有一日会化在心上，凝成白月光。 寸心于东君是，杨戬于嫦娥也是。 寸心和他一起走进去，他一直不停的偷偷往她身上瞟，到了杨戬落脚的帐篷，少年又沮丧又失落，垂头丧气的往外面走。 “我看见刚才路过的地方有一株桃树，能劳烦这位小哥帮我摘一枝花吗？”寸心粉唇含笑，滢滢滟滟如湖面波光。 少年的眼睛一下子亮起，又听见她婉然轻语，声如飘萍：“我呀，有个朋友，他最喜欢桃花。” 目送少年趔趔趄趄的走远，寸心低头一笑，虽然知道只是年少慕艾，但经历的多了总有些草木皆兵，就当她今天自恋一回，别耽误人家少年人好年华了。 目光落在透出灯光的大帐上，寸心笑意微沉，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杨戬喜好清简，帐中自然也很是简陋，他案上堆积着许多竹简，有一卷摊开一截，他手提刀笔在上头写着字。 杨戬依然是俊朗风流的青年模样，一身黑袍衬得他气度沉凝，面如冠玉，看见寸心，他脸色并不怎么好，但还是尽量温和道：“寸心，你来了，坐吧。” 寸心一笑，在他对面坐下。 他知道杨戬和梅山兄弟都不是看不起自己的女子身份，但他们也从未看得起敖寸心这个人，她在他们心里一直是需要人拯救的拖后腿的角色，从未正视，更别说尊重了。 即使在各方面都证明了自己不弱，即使曾多次在天庭的追捕下相救，杨戬对寸心也只有出于感激的敬重，而无尊重。 可是，凭什么呢？要知道她可是正儿八经的玄仙，而且今年才八百岁不到，可以预见日后飞升金仙、太乙金仙甚至大罗金仙都只是熬修为熬日子罢了。 嫦娥和杨婵不过是普通天仙，而且嫦娥是靠丹药飞升的自己本身没有丝毫修为，潜力已尽，只比新飞升的仙人们多几年资历罢了。她幸运就幸运在有一个射日的丈夫，作为后羿遗孀，寻常仙人谁不给嫦娥几分面子，再加上太阴宫望舒娘娘隐居多年，世人竟然只知道广寒宫之主嫦娥而不知月神望舒了。 但凡人如何想不重要，嫦娥名声再大传播再广，也只是望舒娘娘座下一仙女，偌大月宫，嫦娥独居于桂树旁与玉兔相伴，明眼人谁不知道望舒娘娘不待见她。 但嫦娥的确是命定的阴女，合该入月宫为仙，又有玉帝王母唯恐天下不乱把嫦娥高高捧起。望舒娘娘不善争斗，性子不像东君那样强势，法力和地位也没他那么高，只能设下结界封闭太阴星的大半地方，至于那一小半索性让给嫦娥，堵住玉帝王母的嘴了。 像寸心这等知道内幕的仙人，有几个会真心和嫦娥为伍？只是没成想嫁了个杨二郎，一家子都对嫦娥推崇不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第七章 杨戬是个极端要强之人，就像这一次，连寸心都听说了杨戬被商军大将重伤，连夜赶来看望，可真见了面，寸心愣是半点也看不出来杨戬有什么伤势。 只是他似乎无礼了些，僵着身体端正坐着动也不动，寸心便知道他的情况的确不好，只是强撑着处理事务罢了。 这样的人很可敬，但却不可爱，他令人安心放心，也在无意中拉远了距离。 “寸心来找我可是有事？”杨戬将竹简掩起，帮她倒了一杯水，歉意道：“军中条件简陋，委屈你了。” “多谢。”寸心接过，握着杯壁的手紧了紧，鼓起勇气道：“杨戬，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于是杨戬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寸心亦是正襟危坐。 夫妻之间，哪有那么尊敬的，所以他们从来不是夫妻。 “我欲与杨君合离。”寸心这话说的比想象中轻易，迎着杨戬不可置信的神色，她微微一笑，道：“请君成全于我。” 杨戬一阵恍惚，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寸心的话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合在一起却让他如遭雷殛。 自从遇到了西海龙女寸心开始，她一直在帮他，助他，救他。甚至为此不惜反出西海，跟父母家人反目。 他一直都知道寸心喜欢他，但他当时心里只有仇恨所以百般拒绝，后来，却是心里隐隐绰绰的多了一道皎洁如月光的影子。 他还记得寸心要嫁去北海的前一日，她约他在月下见面，明艳娇娆的面上有深深地惶惑和迷茫，她见到了他，双目中忽然有点点光芒亮起，向他粲然一笑。 她说，我有一心上人，虽然他不喜欢我，但我总是想着他的，北海太子虽好，但不合我心意又有何用？ 很多人都告诉他，寸心是喜欢他的，毕竟她对他这么好，不是喜欢还能有什么解释。 三妹也曾说，二哥，你该对三公主好一点。 师父笑言：错过了三公主，再找不到比她更好的了，你小子，且行且珍惜吧！ 不管如今闹得怎样，最初，在所有人心里都是希望他能够和寸心好的。 明月很美，可再美也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给不了人切肤的温暖。 他如何不知是自己痴念了，可感情的事就是如此，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哪有道理可言。 唯有那一次，那一天夜里，寸心忽然崩溃落泪，一遍遍的哭道：“我不喜欢你了，我不喜欢你了。” 他突然感觉到了心痛，从寸心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一个同样爱而不得，同样肝肠寸断的自己。 寸心走后，他回想了许多事情，直到天光透亮，他看见日出东方，清晨的霞光轻薄的有些哀婉，他恍惚中想：那我就成全她吧。 她是他的恩人，也是他的亏欠，成全她，好过两个人一起痛苦。 后来他才了悟，婚姻不止是一方的成全就可以幸福的。 寸心是他理智的选择，嫦娥是他不可抑制的心痛，当这两个人摆在一起让他选的时候，他的情感早就先于理智一步做了选择。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他也没想到，有一天会从寸心口中听到合离的话语。 寸心的步步紧逼总是令他感到痛苦，可寸心的逃离却令他不知所措。 真的忍不了了吗？ 果真是他大错特错了？ 可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和寸心修好，他也想好好待她，只是寸心从没给他时间而已。 杨戬定了定神，道：“寸心，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寸心颔首，“知道。” 杨戬揉了揉眉心，头疼道：“这些年我的确待你不够好，你因此生气也是应该的 。寸心给我点时间好吗，这些事等我攻下佳梦关我们再处理，我……” “杨戬！”寸心厉声打断他的话，“你为什么总觉得我在和你闹呢？” 杨戬一愣。 寸心缓了口气，沉声道：“杨戬，从我们相识到现在，扪心自问，你可曾有一次把我的话听进耳里。我不止一次劝你不要和天庭作对！不要肆意妄为！难道我真的不知道玉帝昏聩王母歹毒，我不知道你血海深仇怨恨难消？可天庭执道万年，连圣人都不管天庭内务必有其道理，你什么都不懂，却一腔孤勇鲁莽行事，除了屡屡为自己和身边人带来麻烦，给天下造成灾难还有什么！你不知道自己的路走错了，我来告诉你！可我多番劝告，还比不上她嫦娥一句温婉解语！” 杨戬眉头一皱，他不是个听不得别人意见的人，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寸心骄矜，被家人宠的不知不谙世事，虽然不讨厌，但也习惯性的忽视那些娇娇俏俏，不像多么走心的话。 “寸心，抱歉。”杨戬道，还欲开口，寸心却摇了摇头，面色重新缓和下来。 提起嫦娥，她总有几分难以形容的复杂心绪，这种感觉和杨戬并无关系，而是恐怕知道内情的女人都有的，一种交杂着几分嫉妒，几分不甘，还有几分鄙夷的情感。 嫦娥此人，论容貌的确可以称得上冠绝三界，仙姿玉容，灵韵皎皎，是笔画难描，难以形容的清丽。 她也真有才情，惊才绝艳，舞姿之美可以令天河的河水倒流，不知多少男儿爱她爱的如痴如醉。 这样的人，生来就让人嫉妒，寸心又不修佛，当然也不例外。 只是比起那一点点不知该归类为嫉妒还是向往的关注，让寸心真正对嫦娥这个人感官复杂的，还是她对后羿的抛弃。 如果说流传在人间的嫦娥奔月，是个凄美惋惜的爱情传说，那真正的嫦娥奔月，却只是一个女子在丈夫最艰难的时刻，用美色蛊惑了丈夫的弟子，得到九转金丹成仙后飞上月宫避难，冷眼旁观丈夫和族人死去，并假惺惺掉了几滴泪的故事。 偏偏她太美，也太无害太善良，所以软弱不经事放在她身上似乎也可以被原谅了，除了那些喜欢闲言碎嘴的妇人，谁会恶意揣测高洁无暇，纤尘不染的仙子呢？ 一切都是阴差阳错，一切都是逼不得已，嫦娥的痴情传遍六界，就连和后羿一样射杀了金乌的杨戬也得到了她的青眼相待，几万年孤身一人，谁会怀疑她对后羿不是爱情。 也或许她真的对后羿有爱，就是不知道后羿泉下有知，会不会接受她这一份凉薄爱意？ 那不过是偶尔的一个念想，这些是是非非都与寸心无关，嫦娥从来不是她生活的重点，望着杨戬，她压下那些负面情绪，诚恳道：“刚才我语气有些不好，嫦娥的事我不想多提，你好自为之就是。杨戬，我今日来是真心与你合离，也是来向你道歉。” 杨戬不喜欢她话里对嫦娥隐隐的轻贬，但到这个时候，他自然看出寸心是真心要离开自己，可他的确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他是个负责任的男人，既然娶了寸心，就不会轻易放手。 沉默良久，杨戬道：“寸心，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这次轮到寸心不语，半响，她缓缓道：“杨戬，我能问你当初为什么娶我吗？” 不等杨戬回答，她又道：“为恩？还是可怜我？” “杨戬，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还是果然被我说准了，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会认真听我说话？” 如果你听了，杨戬，你是不是就不会娶我了？ 果然是劈山救母的大英雄，果然够自以为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第八章 来之前，寸心想过很多说法。 咄咄逼人的质问是一种，好聚好散的温柔是另一种。 她其实没有那么恨杨戬，也不恨嫦娥杨婵任何人，真要说的话，她的意难平里愤怒和怨气多一点，就算偶尔会想着我不好你们所有人都别想好，但到底患难与共过，哪里真能没有半点情分存在。 杨戬也曾对她挺身而护，杨婵也曾笑着和她携手在青山绿水中漫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愿意压下此前所有的黯淡，留一点余地给彼此。 只是到底没忍住呀。 杨戬啊杨戬，敖寸心到底有哪里对你不起，让你总是要轻慢她，自以为是的做决定，就连对寸心来说最为痛苦的那一次剖白，杨戬还是不能用他平时的聪明机敏好好想想，只一厢情愿的认为那是寸心在恳求自己，所以大义凛然的牺牲了自己的幸福。 哈哈，多可笑！ 这场婚姻本就荒诞，如今将真相一点点揭开的时候简直像个不世出的笑话一样！ 寸心嘴角挂起一丝讽刺的弧度，再不必犹豫了，她现在只想和杨戬鱼死网破！ “杨戬，这么多年，你是不是都以为我喜欢你？” 这么多年，你是不是都以为我喜欢你？ 杨戬恍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但正因为听出了，他才更震动，更不知所措。 如果寸心不喜欢他，那他这些年自以为是的退让到底算什么？ 可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他，若是不喜欢，那一夜在西海…… 杨戬浑身一震。 他突然想起，那一次，寸心从来没有说出他的名字。 她从来没有说过，她心悦的那个人，叫杨戬呀？ 她只是在哭着说要放弃之后，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杨戬，你娶了我吧。” 他凭什么以为她是在示爱，她之前不是已经说了要放下那个人，刚好杨戬就在她身边，她一时心神失守之下说要嫁给杨戬也是有的，又能代表什么？ 杨戬如同被人狠狠扇了几个巴掌，脑中嗡嗡嗡嗡响，胸前的伤口一直撕心裂肺的痛，两厢叠加，让他几乎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晕过去。 自以为是！自作多情！ 杨戬一生中从未如此无地自容过。 他的牺牲，他的努力，不过都是自以为的罢了，寸心从来都不需要这些。 他嘴唇上下翕动几下，艰难道：“寸心，寸心当初为何要嫁我？” 寸心一愣，道：“我也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或许，是喜欢一个人喜欢的久了就开始不甘心，觉得自己没了他也可以；又或许，她也曾经真真切切的对杨戬产生过感情，可那些都不重要了，也不必拿出来说。 杨戬沉寂良久，忽然道：“寸心，可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不愿意。 寸心想这样说。 可她刚刚张开口，天际突然有一声惊雷乍响，杨戬额头上的天目远远眺望到凌霄殿，白衣仙子面上一片哀戚，眼角划过一滴晶莹的泪。 这滴泪，竟似一把刀一样将杨戬钉在原地。 他豁然起身，再顾不上任何人，径自驾云往天上去了。 寸心冷眼看着这一切，慢慢露出个笑来，随身携带的合离书被仔细摊开放在案上。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宫之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所以这便是结局了，错误的开始，荒诞的结局。 寸心漫步走出周营，荒芜的旷野上，有和煦日光相照耀。 东君的眉目还是那样清俊，恍若春水，潋滟着万种情思。 寸心唇边噙笑，看着他缓缓走来。 原来千回百转之后，她身边伴着的，到底还是最初她心里想着的那个人呀。 这便是大幸了。过往所有如云烟掠身而去，只有眼前人，唯有眼前人。 他笑：“寸心欲往何处？” 寸心道：“西海。我要回家了。” “同去可好？”东君问。 “好呀。” 二人相视而笑，天涯海角，我却只想去有你的地方。 寸心上次离开西海是在秋日，如今回来也是深秋，浩瀚的水面上微澜不止，玄衣青年临水而立，在看到寸心那一刻，向来克己复礼的他忍不住红了眼眶。 如果说这世上有谁不求回报的爱着敖寸心，那除了东君和她父母，也只有这位对她如兄如父如师的哥哥了。 一母同胞，血肉相连。 当初寸心嫁入杨府后，杨戬在月宫救美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是这位哥哥明知不敌还是向杨戬约战，强硬的告诉他，“我西海的金枝玉叶不是任由你杨戬欺负的！若是你再敢和旁的女子纠缠不清，莫怪我效法敖丙，水淹了你的灌江口，叫你杨二郎也尝尝厉害！”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她那时就开始后悔，只是总有许多顾忌，不敢回头罢了。 “哥哥！”她叫道，却是没有勇气再上前一步。 敖业主动走了过去，微笑道：“寸心，走吧，跟哥哥回家。” “好。”寸心笑道：“我们回家。” 敖业一笑，目光看向东君，微微颔首。 并非骄矜，而是一种认同。对东君出现在寸心身边的一种认同。 当年寸心要跟杨戬在一起，西海之所以如此强烈的反对，不仅仅只是因为杨戬天庭要犯的身份。 而是北海太子敖寰爱慕寸心多年，而杨戬却对寸心根本无意。 自己宠爱了多年的小公主，却是要嫁到别人家里去受苦，怎么舍得呢？ 好在，寸心终于回来了。 敖业望向东君，他回之一笑，温和有礼，而后又将视线放到寸心身上。 从见面开始，他一直都看着寸心，就像注视着自己的整个世界一样。 敖业微微一笑，沉郁的眉目渐渐放缓。 不管过去有过怎样的错过和误解，他们终究把握住了现在。 会好的，寸心日后会有疼爱她的父母兄长，有她发自内心爱的也爱着她的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第九章 凌霄殿。 玉宇金阙，雕梁连绵，画柱不绝，蔓延不知几千米。 四帝六御俱在，坐在最上首的玉帝王母偷偷擦着冷汗，不尴不尬的和几位帝君交谈。 底下的仙人们不时看一下大殿中央对峙的男女，又不时和自己的知交好友对望，那叫一个挤眉弄眼、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八卦之情溢于言表，面上却是如出一辙的沉重，跟天马上要第二次塌下来似的。 玉帝劝不动几位帝君移驾，干笑两声，目光温和的落到后殿中男子身上，宛如一位慈祥和蔼的长辈般劝道：“后羿，不要闹得那么难看嘛。你和嫦娥是多年夫妻，有什么误会，你们自己回家去讲，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哪来的什么隔夜仇呢你说是不是？” 被唤作后羿的男子生的一副阳刚的面相，英俊非常，闻言淡淡看了嫦娥一眼，道：“多谢天帝陛下好意。后羿此来只为休妻，别的一律不想多谈。” 王母劝道：“诶，后羿，何至于此呢？这些年嫦娥等你等的也不容易，这份情谊，你该好好珍惜才是。” 当年后羿射日之后得西王母赠一枚长生不死药，服此丹者，可以飞升得道。但后羿挂念妻子嫦娥和在巫妖二族压迫下苦苦挣扎的族人，不忍飞升而去，于是将此药束之高阁，又嘱托妻子嫦娥看管。 妖皇十子有九位亡于后羿之手，妖皇悲愤之下，自然挥兵攻打后羿所在的部落，后羿带着族人们苦苦支撑，但不知道哪一日后羿的弟子逢蒙与嫦娥起了争执，后来逢蒙死了，嫦娥吃了不死药飞升，后羿也有些心灰意冷，很快落入妖族手里，据说连身体都被剁成肉糜吃进了妖皇嘴里。 聪明的想一想便知道，嫦娥和逢蒙那件事早不出晚不出，为何偏偏是战事焦灼，后羿眼看要败落的时候出现，但后羿已死，没有深厚的交情谁会为死人出头，而且玉帝王母因为嫦娥是天命阴女的事对她百般维护，后来嫦娥背靠着这两座大山果然从望舒娘娘那里抢走了一部分太阴星的控制，被封为太阴星君，广寒宫主，虽然比起望舒娘娘这个月神还是女使身份，但又有几个敢自比月神这种上古正神呢？自然都对嫦娥很是客气。 嫦娥的确美丽多情，时间久了，许多人早已经忘记了她所做过的事情，但后羿的复生，无疑让旧事又被翻了起来，众人看嫦娥的目光一时间很是微妙。 说到底，他们只是贪图嫦娥的美色，企图心有，真心却不见得，往日的众星捧月繁花簇锦都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不必太过在意。 后羿语带嘲意道：“嫦娥待我情深义重？娘娘居然是这么认为的？” 若是平时，王母自然不怕后羿。 后羿名声再高本事再大也不过是个凡人，她好歹是神庭之母，这点底气还是有的。 可今日站在后羿身后的是西王母，同为王母，她和丈夫昊天主神道，西王母则和哥哥东王公共主仙道，仙道优于神道，这是六界公认的道理，她对上西王母自然也没什么底气，何况，他们可是有个被尊为元始天尊的父亲。 王母尴尬的笑了笑，道：“嫦娥，看来后羿对你的确有误会，不如你自己来跟后羿解释。” “是。”嫦娥应道，双目盈盈含泪，望向后羿：“后羿，你终于回来了。” 后羿面容冷肃道：“仙子也不必再套近乎，我心意已决，无人能够拦我。倒是仙子，有个人想对你说些话呢。” 嫦娥垂泪道：“你当真如此绝情吗？后羿。” “嫦娥，先绝情的人是你。”后羿的目光一错不错地望向她，没有一丝缓和的余地，嫦娥徒然心虚起来，只掩袖啜泣不语。 后羿叹了口气：“嫦娥，你我之间走到今日，这些姿态也不必在我面前再摆了。我问你，当年真的是逢蒙闯进家中抢夺不死药，又觊觎你的美色想强迫你，你迫不得已之下才吃了下了仙丹，并失手将逢蒙刺死吗？” 嫦娥哀声道：“后羿，你不信我么？” 后羿道：“你的话，我确实不敢再信了。” 他默了一瞬，淡淡道：“逢蒙，你出来吧！” 嫦娥一惊，果然见到那个削瘦瑟缩的少年耷拉着肩膀走进来，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看气息分明是个鬼魂。 果然玉帝怒道：“大胆！这种东西怎可往凌霄殿上带？” 西王母道：“陛下稍安勿躁，且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吧。” 见是她开口，玉帝无法，只得忍了下来。 逢蒙走进殿内，先是给后羿磕了三个头，后羿避开不受，逢蒙的目光似乎黯淡了些许，抿唇低下头来。 “当年，我的确爱慕嫦娥仙子。” 众仙眉毛抖动的越发厉害了，只听逢蒙娓娓道： “我自幼丧父丧母，是师父捡了我把我养大，一开始，师父娶了嫦娥仙子，我是很怕的，可后来嫦娥仙子待我很好，我天资差又爱偷懒，常常惹师父生气，多亏了她在其中转圜，那时候我就想，要是以后能娶到姮娥师母这样的女子就好了。” 逢蒙显然已经入了神，话中带着避嫌意义的嫦娥仙子也已经换成了姮娥师母而不自知。 “我虽然喜欢上了师母，但有师父在，我也不敢多想些什么。后来妖族打来了，我整日里怕死怕的要命，又不敢告诉别人，只能悄悄说给师母。有一天，师母突然让我夜里去找她。” “我，我那时鬼迷心窍了，一直想若是就这么死了，那我的心意只怕这辈子也不能叫她知晓了，于是，当天夜里，我翻了师父家的墙，看见师母穿了一件很漂亮很漂亮的青衣在等我。” “我从没见过这么光彩照人的师母，当时就看愣了，后来师母劝我喝酒也是浑浑噩噩的就喝下了。不知多久，我迷迷糊糊感觉到师母靠了过来，我突然很害怕，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师母手中本来该扎进我心口的匕首捅偏了一寸，我跌坐在地上，却没有立即死去，看见师母取出那个装着不死药的盒子吃了下去。” “我那时不明白，师母为何要杀我，后来，我听了嫦娥奔月的故事，才明白原来我只是个替死鬼，为了成全嫦娥仙子完美无暇的名声。” “我、我对不起师父，我弄丢了他的药，他是人族大贤，曾经射日挽救了苍生的存在，若有不死药，他本可以不用死的，是我，如果我不去，嫦娥就找不到借口用药，是我的错！” “我，这些年，苟延残喘的不肯去投胎，就是想把真相说出来，让天下人都知道嫦娥仙子曾经做了什么。” 他说完这些话，俨然已经平静下来，俯跪在后羿脚边狠狠磕了几个头，后羿似有所感，这次没有再避开他，于是逢蒙露出了一个喜悦的笑，眼中闪烁着泪意，赶忙低下头道：“师父，对不起！不孝弟子这便去了，师父珍重！” 话音未落，逢蒙已经自散魂魄，这种行为本来可以算作是对天庭的挑衅，可出于一种莫名的心理，倒也没有人站出来计较这些。 后羿微微阖目，有什么滚到喉咙那里又被他强制的咽了下去，再睁开眼，目光已是无悲无喜。 他问：“嫦娥，你还有何话说？” 嫦娥反问道：“后羿难道宁愿相信那个小人的言语，也不愿意相信你的结发妻子吗？” 后羿道：“小人？” 他笑了笑：“可你说的这个小人，是我唯一的徒弟呀。” 他道：“我了解逢蒙，他或许喜欢你，却绝没有胆子碰你，更不敢做出偷仙药的事，而且当年你说谎的技术并不高明，在你的婢女将这个故事告诉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猜测到了真相。” 他道：“可惜我死了。” 若是不死，怎会容忍嫦娥到今日。 嫦娥被后羿的目光震慑，她从未在后羿身上感觉到这么强大的压力，竟有一种被这个人原原本本的看透了的感觉，害怕之余，竟然还有一些恐慌。 她怕，怕后羿知道她的真面目，怕在后羿心里如恶鬼般丑陋，这种怕里还带着痛，隐隐竟然生出了懊悔。 若是当年她没有选择走……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她毕竟是个自私的人，再喜欢后羿也宁可在他死去后痛苦也不愿陪他一起受罪。 后羿道：“事已至此，你我之间绝无半点情谊。后羿在此发誓，与嫦娥恩断义绝，生生代代，天荒地老，沧海可改，桑田可移，你我之间，永不复见！” 后羿说完后以指为刃削下自己的一缕发丝，对西王母和几位帝君抱拳施了一礼，转身便要离去。 嫦娥怔怔的看着那一缕青丝飘落，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上前追了几步，叫道：“后羿！后羿！阿羿！” 可惜那曾言笑晏晏看着她的男子再也不会因为她的呼唤而停步。 嫦娥停下，突然抬手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王母暗骂她没用，和玉帝对视一眼，玉帝扬声道：“来人，将嫦娥仙子送回广寒宫，大庭广众之下，像个什么样子！” 玉帝都吩咐了，立刻有金甲仙兵上前将嫦娥带了出去，众仙将这一场闹剧看进眼里，虽然嫦娥不承认，但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以后啊，哪还有什么冰清玉洁的嫦娥仙子，只有个贪生怕死不择手段的女人罢了。 无人注意到，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的杨戬脸色煞白的看着殿内，又脚步虚浮的退了出去，周营也不回，战事也不管，在人间到处游荡。 这一游荡便是十几年，杨戬悲苦的脸在看见找过来的妹妹和哮天犬时倏然露了个笑。杨婵看着他清减了的模样内心酸涩不已，缓缓道：“二哥。” “三妹。”杨戬道。 杨婵欲言又止的望着他，终于把西海三公主敖寸心将要改嫁的事压了下去，温柔开口道：“二哥，嫦娥的事我已经知晓了，你不要太伤心。” “我知道，三妹，”杨戬故作轻松的笑道：“其实我这些年已经想开了不少，我对嫦娥仙……本就只是仰慕，其实对她这个人并不了解，何况我已经娶了寸心……” 说到寸心，杨戬恍然想起之前寸心最后一次找到自己是为了要说合离。 而他却在挽留过后二话不说上天去当嫦娥的护花使者去了。 杨婵面色黯然：“二哥，她，三公主，她要嫁人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第十章 关于东君和西海三公主这桩婚事，真可谓山崩地裂、江海倒流，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诸位神仙瞠目结舌之余，又把曾经跟这两人的会面想了一想，不由觉得早有苗头，既然如此，三公主半道上嫁给杨戬做什么呢？ 各种流言叫嚣尘上，将当事人好生揣测了一番。杨戬不过抓了五六个人便听见了足足二十个版本，气的面红耳赤，杨婵又急又忧的跟在他身后，二人一同驾云前往西海。 杨戬一路来势汹汹，受邀前来的几个神仙瞧着不对，赶紧上前拦路。这个说真君愈发仙风道骨了，那个言仙友我们好久不见啊，杨戬一时被缠住，无奈长叹一声，摇头，不再前行。 寸心尚且不知一番纠葛化于无形，她坐在镜前，着一身明艳端庄红色华服，青丝绾作高髻，戴九凤冠，左右各插着一支坠下长长流苏的步摇，衣衫首饰俱是一等一的仙家宝物，但在此时此日，也只能作为装点，将寸心的昳丽催得更盛。 “三姐真美！” “这是哪里来的仙子？真叫我不敢认了呢？” 龙宫不比其他地方，对血脉尊卑看得很重，寸心身为西海嫡公主，储君的妹妹，身份本就超然，如今又嫁了个让人望尘莫及的夫婿，龙女们都争相巴结，生怕寸心想起她当初嫁给杨戬时她们落井下石的冷言冷语。 敖颖心也笑着凑趣道：“亏了亏了！姐姐这样子就该一盖头蒙住等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单单露给姐夫看，如今叫我们占了便宜，怕姐夫回头生闷气呢！” “这促狭丫头！”太子妃嗔一句，恰好听见凤凰鸣叫的声音，心里知道是迎亲的来了，笑道：“妹妹且安坐着，嫂嫂去帮你看看。” 寸心羞得低了头，众女又是一阵笑。 几个成了亲的都跟太子妃一道出去了，未出阁的姑娘们面皮薄，说不出那些围绕着新娘子的打趣话，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让场面冷了就好。 敖听心从进来开始一直缩在角落里，木着张脸也不跟人说话，但在这种时候，她这样的反而更招眼了。 寸心和她交情本来极好，但自从嫁给杨戬以来，敖听心遇事不是偏着杨家便是偏着嫦娥，倒像和寸心是外人，和他们才是一家人一样。寸心知道自己的确有些小心眼了，但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本也无谁对谁错，偏向谁就看跟谁更亲近而已，敖听心如此，寸心也明白了，就此冷怠了关系，只跟她不远不近的处着也就是了。 众人对这些事一知半解，只知道原本比亲姐妹还要好的两个人突然就生疏起来了。西海九公主掩面笑了一声，道：“听心姐姐，大好的日子，怎么闷闷不乐啊？” 其余人心领神会，也跟着道：“听心姐姐笑一笑呀，寸心姐姐出阁是四海的大喜事，你可别舍不得？” “姐姐和往日的嫦娥仙子私交甚笃，莫不是因嫦娥仙子的事不快？” “姐姐慎言，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嫦娥仙子，不是素妃么？” 这也是天庭的一桩公案，嫦娥在逢蒙告状一事后本已失势，原本的爱慕者个个避之唯恐不及，在仙女中也备受排挤冷眼。嫦娥忍耐数日，忽然不知怎么搭上了玉帝的路子，有了一夜恩宠，被封为素妃。 她如今虽然名声不在，但美貌才情更胜以往，把玉帝迷地神魂颠倒，连王母娘娘都抛在了一边。 但王母娘娘可不是凡间的皇后，她是神道之首，和玉帝并称的尊贵，嫦娥和玉帝敢冒犯她的脸面，她便敢下旨推举贤人入天宫侍奉，倒还真让她选出了几个风姿卓越又地位不高的小仙，蓝颜在侧，也懒怠再管玉帝的闲事。 玉帝哪里肯受这个气，何况他与王母之间还是很有感情的，嫦娥之流再美，在他心中又如何能与结发十数万年的道侣相提并论？ 这对天家夫妻斗法，苦了嫦娥夹在中间，几年功夫就被磋磨的没了个人样，也不知她落得这个地步，心里悔是不悔？ 至少此刻，敖听心听见她们提起自己与嫦娥的旧日交情，恼火之余又暗自懊恼，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想跟着嫦娥学几分她招人爱慕的本领，以至于现在招了好些风言风语，连母后都特意找到她训斥了一顿，怪她行事没个章法，连累族中姐妹的名声都一同给耽误了。 敖听心这些日子过得不顺，对不管怎么任性都由人疼着的寸心自然更难平心静气，虽然来前父王千叮万嘱要她维持好和寸心的关系，还是冷着脸坐在后面。 敖颖心见场面难看，怕婚礼上闹起来兆头不好，忙打圆场道：“也不知姐夫这次找了哪位仙君做媒人，听着好大的阵仗。” 可不是，先有琴瑟，后起笙箫埙笛，又有琵琶柳琴箜篌秦筝，洋洋洒洒上百种乐器，奏的是花好月圆、鸾凤和鸣之曲。寸心听了一段，笑道：“想必是东华帝君和西华娘娘。” 敖颖心拍掌道：“这两位既是兄妹又是夫妻，彼此亲密无间，是难得的神仙眷侣，又分管男仙女仙，果然是再好也没有了！” “东君陛下可真废心思。” “恭喜姐姐觅得佳婿。” 众人默契的掠过寸心曾经嫁过人的事，只当她是第一次出阁，婚礼上的布置也大有这个意思，无论那一样都是按照元婚来置办的。 寸心欣然一笑，拿起梳妆台上的美人扇轻轻遮住脸，扇面上的桃花灼灼如火，桃花旁绣着‘宜室宜家，瓜瓞绵绵’八个蝇头小字。 不多时，太子妃便进来唤新娘子出去，众女鱼贯着跟在寸心身后走出去，与东君带来的人互相见礼。 寸心和东君一起站在龙王龙后面前，一同行了礼。龙后总算看到爱女与有情人终成眷属，含泪道：“东君，往后，便都拜托你了。” 东君道：“东君此生必不负她！” “好。”龙后道：“好。这样，我也就放心了。寸心，你与东君好好过日子。” 寸心道：“女儿知道。” 龙后又看了两人一会儿，忽然笑了，嘱咐太子道：“业儿，好生送寸心和姑爷出去。” 敖业笑着应了，看着妹子的眼却也忍不住微微泛红，忍泪微笑道：“妹妹，上来吧。”说着便背对寸心躬下了腰。 寸心依到他背上，上了九凤琉璃香车，珠帘摇动间，似有故人容颜一闪而过。 她低下头，望着扇柄上垂下的宝石串，微微一笑。 往事不可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番外 要说这三界以内，流传最广，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传闻，千年前是东君、西海三公主、司法天神之间的爱恨纠葛，千年后便是二郎神、三圣母、刘沉香这一家子的恩怨情仇了。 神仙么，挂在嘴边的无非也就是痴男怨女、英雄美人、恩恩怨怨的那点事，茶余酒后拿出来消遣，也好打发这漫漫长寿。 只是消遣归消遣，眼见着刘沉香被二郎神一路追杀越挫越勇，还真让他跟孙悟空猪八戒他们学成了本领，领着七十二路妖王打上了天宫。私下里议论过的神仙们纷纷交换着眼色，压下了脸上的兴致勃勃，弱不禁风的表示：那混世魔王本事太强，非他舅舅司法天神出马不能降住。 玉帝王母狠狠瞪了这些出工不出力的仙家一眼，奈何有本事的仙家都是封神时候上榜的阐、截教弟子，仗着背后有圣人撑腰一向消极惯了，没本事的仙家生前只是凡人，要他们擒贼还没有送命来的快，王母娘娘忍下恶气不发，催促左右道：“二郎神怎么还不到！” 话音刚落，便见一黑衣神君气势汹汹的迈步进来，银甲高冠，冷硬逼人之余也衬得那玉面更为俊美，气宇轩昂，好不威风。 “小神救驾来迟，还请陛下娘娘恕罪。” 王母一见他来了心中大石顿落，笑容得意的看了沉香那边一眼，悠悠道：“总算来的还不晚。” 杨戬讨好道：“小神定严惩叛逆，好叫他们知道天庭威严不可侵犯。” 沉香一伙人看见二郎神来了面色都有些沉重，不管嘴上叫嚣的如何厉害，对杨戬，他们还是怕的。 敖春看己方声势弱了，忙扬声叫喊道：“杨戬！你本也是大英雄，怎么甘愿奴颜婢膝，跪在玉帝王母脚下讨饭吃！” 杨戬嗤道：“收起你们那点小伎俩，若是只有这点本事，不如束手就擒来得更快，” 沉香闭目，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无畏惧，全是一往无前的勇气：“今天我们敢来闯凌霄殿，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要么，玉帝王母修改天条，放了我母亲三圣母，要么，我们就砸了凌霄宝殿，让天庭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 此言一出，众妖魔群情激奋，纷纷附和，大声道：“修天条！修天条！” 剑拔弩张间，忽闻一声轻笑，有清越之声道：“劝君莫欺少年穷，古来英雄出年少。杨君，你此番可算见识了吧？” 杨戬闻言面色一僵，垂手道：“青帝。” 沉香等人转过头去，见一青衣道人和白衣金纹的男子相携而来，一者如旭日普照，一者如明月清辉，都是稀世难求的俊美，曦光和煦，霁月皎皎，日月并明，令人前一亮。 杨戬脸色越发沉郁，但碍于礼法，依旧不甘不愿的低头，道：“东君。” 玉帝欢喜道：“二位陛下来的正好！快助朕拿下妖孽，以正六界风气！” 沉香低头对猪八戒道：“师父，这两个人是谁？怎么连杨戬都要向他们低头？” 丁香也道：“是呀是呀，瞧着是个大人物，怎么以前都没听说过。” 猪八戒道：“你们呐，还是太年轻！这两位，可是开天辟地的时候就诞生的大神仙，多少量劫都挺过去了，如今早已不问世事。若是早生个几万年，你们或许还能听听他们的名号。玉帝王母在他们二位面前那就是小辈，杨戬，嘿嘿，那就更是孙子！” 猪八戒不知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笑的乐不可支。沉香丁香一头雾水，倒是敖春恍然大悟，一拍掌，道：“这位东君陛下，可不就是我那堂三姐夫么！” 这下他神情也古怪了起来，“难怪杨戬面如土色，他跟东君陛下，那可是有着夺妻之恨啊！” “什么？”沉香和丁香惊疑不定。 杨戬！那可是杨戬！他们心中几乎是不可战胜的敌人，他竟然被人夺妻！ 他们说话时本就不注意，殿上站着的人又都是有法力傍身的，哪有听不见的道理。青帝笑道：“长明，可算让我看了回你的笑话。” 东君乜他一眼，道：“不及青帝。” 青帝微微一笑，沉香身后的牛魔王早已面沉如水，只是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别处，没有发现罢了。 东君也不管他，目光落在沉香身上，道：“你所愿，便是改天条，还有释放你的母亲是吗？” “陛下！”王母娘娘急声道，谁都知道东君和杨戬之间的宿怨，沉香一路以来可是一直在跟杨戬作对，王母生怕这位陛下一个高兴，就应允了沉香的心愿，届时天庭威严可就荡然无存了！ “王母娘娘，本君自有分寸。”东君头也不回，又道：“沉香，本君说的是也不是？” 瑶池不敢再阻止，但还是不死心的加了一句：“东君可不要忘了道祖曾经说过的话。” 一来一回间，沉香已经看出这位东君的身份果然就如猪八戒所说的一样贵重，心中升起期望，点头道：“是。” 东君道：“你可知，这天条其实并不是玉帝王母定下的。而是本君，与青帝、东帝、西王母四人一同拟定，由几位圣人过目后方才立于天庭。” 沉香霍然上前几步，被丁香敖春死命拉住后才没有继续往前走，一双眼犹自愤愤不平的盯住他，痛恨道：“原来你们才是罪魁祸首！” 东君被个平头小子吼了，也不恼怒，心平气和道：“天规制定的目的，本就是约束神仙。凡人还有礼法后来又衍生出国法家规，仙人的能力胜于凡人千倍万倍，若是没了约束……沉香，你法力大涨后尚且可以进地府勾了生死簿，放出十万恶鬼扰的人间大乱，这些仙人中有人实力胜你百倍，若不加以束缚，天地大劫近在眼前。” 东君的话一落，经历过封神的阐、截二教弟子们纷纷低下头去，面露痛悔之色，若不是从前言行太过放肆，哪会有今日元神被拘在封神榜上，不得自由。 沉香早已经习惯了天庭除了二郎神以外全都是酒囊饭袋，闻言不屑道：“他们？” 财神赵公明上前一步，原本温软带笑的一个人，此时竟显出凌厉之色。 “公明师叔！” “二师兄！” 杨戬和几个从前是截教弟子的仙家一同叫了出来，猪八戒暗道要遭：这些大仙们原本都是出工不出力，在这里陪着演呢。我这傻徒儿一句话可是把他们都得罪了，万一计较起来，今儿恐怕是要横着出去了！ 当即把沉香一推，哈哈笑道：“公明兄，公明兄，你说你跟孩子较真做什么。咱们好久不见了，一起亲热亲热啊。” 好容易把赵公明拉住，刚刚被赵公明震慑到的沉香此刻也反应了过来，不经意间出了一头冷汗，这才明白原来天庭不是只有杨戬一个人有本事，而是与他为敌的人只有杨戬和玉帝王母。 他不敢再招惹这些看起来无害的神仙，怕再招惹上几个大敌，让本就艰险的救母路更加险阻，声气一下弱了大半，但还是固执道：“男欢女爱本就是常事，我母亲和我父亲两情相悦，为何不能厮守在一起？” 青帝道：“这事本不该你们知道，不过天条已经制定了几万年，的确有些不合时宜的要斟酌着修改，我与东君本来在昆仑山拜访东华西华二位道友，不想却看到有人为这事大闹天宫，这才匆匆赶来凌霄殿。” 按说这事本不该他们管，但改天条之际，若是因为这种事闹得三界大乱，统管仙人的东华帝君西华圣母面上也不好看，他们和玉帝王母关系微妙，这才托了青帝和东君上来走这一场。 沉香喜道：“那我母亲？” 玉帝见势不妙，忙出声道：“陛下，仙人不得婚配嫁娶这一条，本是为了清心修炼，红尘俗事不利于仙家静心，但若是真有这个意思，告拜过天地，结成道侣也就是了，雷公电母风雨二师他们不就是这样么。三圣母被压华山，是因为她私配凡人，视天规于无物。因为二郎神的缘故，朕与娘娘已经是从轻发落了。” 东君微微颔首，道：“这一条天规的确不用修改。但可以加上一条。” 玉帝听说不用修改早已松了口气，闻言十分好说话道：“不知陛下想加上哪一条。” 东君道：“仙人若动凡心，可自请诛仙台上走一遭，消去神籍，剔去仙骨，重入六道轮回之列。” 殿中人俱是倒吸一口凉气，心道：东君陛下这手段好生厉害。若要思凡，就剔了仙骨去做凡人！ 这些仙人大多都是红尘里刀山火海走过来的，一想到要失去今时今日拥有的这一切，经历生老病死，不禁胆寒。 沉香怒道：“你要剔我母亲的仙骨！” 东君道：“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就要失去另一样。她若想嫁给凡人，那这就是她该承受的。” 杨戬面露怒色，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握紧。 好一个大慈大悲、慈悲为怀！原来竟是连这一点私心都容不下！ 沉香一众人亦是吵闹不休，青帝叹道：“也罢，长明，将东华道友的昆仑镜拿出来吧。” 说着又笑叹一句：“想不到你我有一日要跟小辈扯皮。” 只是看着天庭头顶的劫气越酿越浓，虽然不能和无量量劫相比，但也是动乱之兆，东君蹙眉，手自袖中取出一物，见光后化为一方丈许宽的水镜。 东君目光落在杨戬身上，似有所指道：“既如此，你们便好好看看吧。” 水镜中事物不断演化，化出一段段可歌可泣、缠绵动人的仙凡恋曲，而镜中因为不许神仙和凡人婚配的天规已经取消，这些有情人没了阻力，结成双双对对神仙眷侣，端的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沉香等人看得如痴如醉，隐隐从其中看到了刘彦昌和三圣母的身影，二郎神亦是沉醉其中，心下隐隐有些激动：我做到了。父亲母亲，三妹，我做到了！从此有情人再也不用分离，都可以长相厮守了！ 青帝见了后不免叹息，水镜再转，原来几十年后，仙人面容不变，而他们的爱人都已经开始经历生老病死，或是容貌凋零，或是生了重病，还有些寿数将近，众人的心都揪了起来，忽然，沉香喜道：“她去偷仙丹了！她的郎君可以不用死了！” 他们高兴，二郎神却是神情灰败。 原来水镜中神仙们眼见爱人命不久矣，接受的少，大多都显出神通，沉香初时还高兴，可后来见着那些没本事偷仙丹夺灵草的仙人竟然打起了邪术的主意，拿凡人的性命做药引，弄得人间生灵涂炭。 沉香丁香敖春等人心里发寒：这些人原本都可亲可爱，怎么此时看来竟然如此恐怖，与恶鬼无异？ 画面再转，沉香等人看到那些接受爱人死去的仙人们大多都忍不住去寻觅爱人的转世，世世代代纠缠不清，又有些仙人因为爱人投胎后形貌大变接受不了而做出错事，还有转世投胎后和别人结成姻缘被找来的旧情人所杀的。一时都起了怀疑：让神仙和凡人厮守，真是对的么？ 又有一个转世后爱上别人的男子被仙女灭门，临死前，他绝望道：“什么前世今生！你说我负你，可我根本不认得你！” 亲眼见证了一段段悲剧，沉香等人斗志全无，丁香呐呐道：“难道剔了仙骨，就可以避免这些事情吗？” 东君道：“你指的是什么呢？任何事物只要存在了，就会有利有弊，我们只是从万千条道路中选择最好的一条而已。” 水镜再显出画面已经是神仙剔去仙骨以后了，从云端跌落凡尘，开始可以有情饮水饱，后来种种矛盾都凸显出来，没了法力的仙人们比普通凡人还不如，种种琐碎都在纠缠，有人无时不刻不再后悔，一对对怨偶出现。 沉香被这些未来压抑的喘不过气来，令人欣慰的是，也有些神仙初心不改，许多年下来渐渐学会了这些凡尘俗事，与爱人虽有摩擦但终究是互相体谅，最终白首到老。 沉香心道：被剔了仙骨的确有诸多不便，但爹和娘夫妻恩爱，若能这样相守一生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杨戬一眼就瞧出了他再想什么，他为之奋斗了半生的理念到头来居然是这样无稽，杨戬本已心烦意乱，但涉及到三妹，又让他骤然惊醒，不经思考便呵斥道：“沉香，你想害了三妹吗？” 话一出口，杨戬暗道不好，以他和沉香的关系，这话只怕是起反作用了。 果然沉香愤愤不平道：“什么叫害？是把我母亲压在华山底下十六年？还是追杀他的儿子？” 王母娘娘见多识广，当下已经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理清，沉香多次冒犯她和玉帝，她早已将他视为眼中钉，而刚才杨戬几度失态，也让王母对他起了怀疑，心中恶意越盛，面上便笑的越是慈和：“要不要剔去仙骨，不如把三圣母宣上来让她自己做决定吧。到底是本宫的侄女，本宫也不愿意一直关押着她。” 沉香当然不愿意相信王母是好意，但也只当她是碍于东君和青帝的面子不得不表现的宽宏大量，当即对两人行了一礼，又对王母道：“那就请娘娘先把我母亲放出来，让她与二郎神当面对质。” 王母娘娘唤来侍女，道：“去华山，把三圣母带过来。” 侍女领命去了，东君道：“陛下，娘娘，本君与青帝早已不过问世事，恕不奉陪。” 玉帝王母听后心中一喜，面上倒还端得住：“两位陛下随意就好。” 东君青帝走后没多久，侍女便带着三圣母上殿，三圣母对玉帝王母三拜，道：“杨婵愿意消神籍去仙骨，只求能与彦昌长相厮守。” 王母微微一笑，“既然这是三圣母自己的意思，本宫又怎么好不成全呢。” “多谢娘娘。”杨婵俯身谢礼，越过天庭众人往沉香那边去。 从头至尾竟没有被她看一眼的杨戬再顾不得其他，拉着她的手臂道：“三妹！你疯了！你知不知做凡人意味着什么？” 杨婵抬起头，双眸含泪道：“二哥，是你疯了。我们从前不也是凡人么？可那个时候，我们多么快乐啊，如果做凡人就能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我宁愿做凡人！” 杨戬道：“可你已经不是凡人了！你做了一千多年的神仙，你回不去了！” “回不去的是你！”杨婵突然激动起来，拼命挣开他的手，道：“杨戬，一直以来，都是你变了！你曾经是个大英雄，你曾经疼我爱我，可如今你心里只有权利，你怕我变成你的污点，影响你司法天神的位置！” 杨戬黯然道：“三妹，你就是这样看待我的吗？” 杨婵道：“不然要我怎样？我的哥哥，居然对昔日毁了我们家园的仇人奴颜婢膝，对着自己的亲妹妹亲侄子喊打喊杀下手不容情！我早该知道，我的二哥早就死了，如今活着的是杨戬，是司法天神！” 杨戬摇头道：“三妹……” “沉香，我们走。”杨婵却不听他解释，拉着沉香，一群人浩浩荡荡往诛仙台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第一章 暮春三月，天如碧，清如许。垂纶被微风轻轻吹开一角，依稀有清丽婉转的唱曲流出，红台上妩媚动人的青衣低吟浅唱，曲中情丝百转，款款动人。 听曲的都是妇人，大多穿着一身青色雁纹服，腰封为白色，有绮年玉貌芳姿动人的少女，亦有艳若桃李花开正艳的美妇，众人亲亲热热的围绕在鬓发霜白的老太君左右，对坐在老太君身侧的紫衣少女也亲切得很，时不时便拉着她说话。 那紫衣少女容色清秀，不过中上之姿，寡言少语，在一众群芳争妍中不免黯然失色，但她不徐不疾的听戏，品茶，吃糕点，偶尔温声细语的跟老太君说几句话，倒也自得其乐。 目光不经意顺着半开的窗枢瞥到长街上，身形忽地一顿，被一直关注着她的老太君发现了，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了一眼，关切道：“怎么了，阿离？” 厌离摇摇头，道：“没什么，许是我看错了吧。” 只是想起刚才匆匆一瞥看见的那道白色人影，即使一身布衣，也难掩其风骨，分明是在姑苏求学时曾见过几次的蓝氏宗主，泽芜君。 厌离坐了一会儿，凑近老太君，低声道：“外祖母，我看见街头有人卖糯米糖藕，想去买几个尝尝。” 老太君了然地笑了两声，点头道：“去吧，给你妹妹也带些来。” 厌离猜到老太君刚才必然也看见了蓝曦臣，只怕是误会了什么，也不好解释，怕惹来旁人注意，笑一笑便悄悄退出去了。 她心怀坦荡，微微升起一点害臊的劲走几步路也就过去了。江厌离顺着刚才看到的路往前走，寻觅着方才看见的身影。 其实下来了才想起，蓝氏双璧誉满百家，若只是路过的话，这会儿功夫只怕已经走远了，对找到他并不抱什么指望。只是绕过一个拐角，便看见那一身白衣的年轻公子正从街边的摊子上接过一个饼，手上还拿着两枚铜钱。 蓝曦臣是个神仙公子，容貌昳丽，如无暇美玉，温雅和煦，如月华般柔和。只是蓝宗主养尊处优，总是穿着一身柔顺合身的白衣，一尘不染，一丝不错，衣上云纹迤逦更添仙气，抹额端端正正的系在额间，素衣若雪，缓带轻飘，行在早间被晨雾环绕的云深不知处，绰约如姑射神人。 江厌离还从未见过，也想象不出这样有人间烟火气息的蓝大公子，心下有些莫名的震撼，脚下却不停，步履匆匆的走到了蓝曦臣面前。 蓝曦臣见到她，微微一愣，而后笑着颔首道：“江姑娘。” 江厌离欠身道：“泽芜君。许久不见，不知泽芜君怎么会在此？” 蓝曦臣苦笑道：“江姑娘见笑。罢了，过一段时日，仙门百家也就该都知道了。” 蓝曦臣的声音低了些，“我姑苏仙府云深不知处，三日前就已经被烧了。” 江厌离听出他话里的痛苦与恨意，心中惊疑不定，道，但依然温和的开口道：“泽芜君，请多珍重。” 蓝曦臣道：“多谢江姑娘。” 江厌离笑了笑，心里却有些惶然，这世上又能力火烧云深不知处，还能逼得一大家族的宗主一路躲躲藏藏有家不能回？ 温氏一贯骄横，此番骤然露出毒牙莫非只打压了一个蓝家就可以满足的？只怕仙门百家真的要迎来一场大难了？ 江厌离道：“泽芜君。请恕厌离无礼，冒昧问一句，泽芜君心中可有去处？” 蓝曦臣摇头道：“温氏猖狂，恐怕日后难有安定之日，曦臣如今也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他性情本来温和，此刻却眉峰之间却催生出一股锋利之气，面色郁郁，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极为不好的回忆。半响，蓝曦臣才恢复常态，拱手道：“抱歉，江姑娘，曦臣方才失态了。” 江厌离不知该说些什么，看了眼四处，人多眼杂，并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于是提议道：“泽芜君，那边有个茶楼，我们进去坐坐，歇歇脚吧。” 蓝曦臣却道：“江姑娘，实不相瞒，蓝家已经得罪了温家，我虽然逃过一劫，但日后怕是还有的清算。江姑娘离我越远，对自己反而越好。” 江厌离道：“泽芜君方才对我知无不言，是想借我的口提醒江家要小心吧。” 蓝曦臣道：“不错。” 江厌离笑了：“泽芜君一片赤诚，对江家心存善意，厌离虽没本事，请泽芜君吃一顿饭，坐一坐的胆子还是有的，就不知道泽芜君肯不肯卖我这个面子？” 蓝曦臣犹豫片刻，道：“那便多谢江姑娘。”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茶楼，蓝曦臣容色夺目，江厌离也不失为秀美佳人，人多爱俏，不免往这边多看了几眼，几个结伴而行的少女目光格外大胆，分毫不加掩饰。见蓝曦臣望过来，忙低下头做鹌鹑状，等他目光移走了，对视一眼，一阵笑闹。 江厌离跟着魏婴江澄，基本见不着这样的情景，魏无羡嘴上抹蜜，跟谁都能姐姐妹妹的笑着逗趣。江澄脾气急却好面子，在这些喜欢他的女修面前格外爱端着。蓝曦臣和他们都不相同，一直都很平静，似乎根本没见着这些被他容貌吸引的女子，还有余暇提醒她注意脚下。 上了二楼，桌椅间的距离宽了些，人没那么拥挤，江厌离没点雅间，和蓝曦臣分两边坐了下来。小二眼尖，见到江厌离的衣衫就知道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女子，蓝曦臣良好的教养也早已刻在骨子里，不敢怠慢，忙上前又擦了几遍桌子，热情招呼道：“二位客人喝点什么？小店的毛尖和蒙顶甘露都是一等一的好味道！” 江厌离和蓝曦臣都无心吃食，胡乱点了一壶茶和几盘点心就让小二下去了，东西端上来后，蓝曦臣提起茶壶给江厌离和自己身前的茶杯各斟了七分满，江厌离谢过，端起来抿了一口就放了下来。 蓝曦臣一路奔波流离，饥一顿饱一顿，见着这些糕点不由被勾起了胃口，他动作虽急，却并不狼狈，反而一举一动都如书里写的一般举止得体斯文俊秀，江厌离本只是看看，却不知不觉瞧着他吃了大半盘子，蓝曦臣又喝了口茶，腹中已有几分饱意，注意到她的视线，微微羞赧道：“惭愧，让江姑娘见笑了。” 江厌离笑道无妨，旋即看到原本颜色正常的白衣袖口隐隐透出一层薄薄的血色，问道：“蓝公子，你的手？” 蓝曦臣看了一眼，轻描淡写道：“无事，这是几天前除祟时不小心伤的，已包扎好，再过几天便能痊愈。” 江厌离跟两个不省心的弟弟待久了，习惯了事事周到，见蓝曦臣已经处置妥当，又想起他路途艰难，合该带些药。 姑苏蓝氏重礼，她这个主人翁若是去买药，蓝曦臣也不好继续坐在这里了。好容易劝下他，哪怕让他多休息一刻也是好的。 如果可以，江厌离恨不能护君子与危难。可一来蓝曦臣自知麻烦重重，不愿麻烦她们，二来他们到底男女有别，江厌离身为江家大小姐和虞家最受宠爱的表小姐，本身就有太多人关注着，越和她接近蓝曦臣冒的风险也就越大，江厌离叹息一声，斟酌再三的邀请终究没有出口。 不可意气用事。 不可莽撞。 江厌离忽然想起自己身上是有一个药包的，当初去姑苏求学时她在彩衣镇的客栈见到金家几个女弟子用药材制成驱蚊虫的香包给金公子使用。即使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和金公子，也没有了婚约，但少女心事，不知不觉间就已经缝好了香包，用的浅金色缎子，上面还绣了一朵含苞待放的金星雪浪。 香包制成后，她总觉得羞耻，金公子对她分明厌恶至极，而她面上豁达，心里却还在不知羞耻的暗想着他。于是几次挣扎着要扔掉，但这次出门时又鬼使神差的带上了，不敢贴身存放，只好小心收藏在袖子里。 此时此刻，江厌离也管不得那么多。蓝曦臣的伤口分明还在流血，只怕因为无药，只简单清洗过后用布条包扎了，这样不仅容易化脓，而且好的慢。 将香包取出，把里头的药材放在手里一一挑选过，能用的全都放在一边，这才想起这颜色花纹都让蓝曦臣看了去，半红了脸，强自镇定道：“泽芜君，厌离为你重新包扎吧？” 蓝曦臣一听也红了脸。 蓝曦臣早知道兰陵金氏嫡子和云梦江氏长女的这桩联姻，虽然如今因为金公子和魏公子的缘故闹得婚约取消，但在他看来金公子一身傲骨宁折不弯，江姑娘亦是温婉贤淑的如玉佳人，江姑娘爱慕金公子再正常不过。 何况这等私密事，江姑娘明明不愿被人知晓却还是为了他手上那道刀伤将香包拿出来，单凭这一点就已经胜过那些空有美貌却心术不正的女子许多。 只是上药一事虽不局限于夫妻家人之间，但对于蓝曦臣来说依然有些太过亲密了。云深不知处三千条家规，不知多少约束，自然也有‘不可骚扰女修’，‘与女子保持适当距离不可失礼’这般种种洋洋洒洒一百二十余句。他守礼惯了，自然是不肯的。 可江厌离却抬起头望向他，目光已恢复了平静，落落大方道：“事急从权。泽芜君带着伤上路，只怕会更添几分凶险。伤口在手腕上方两寸，一个不慎就会撕裂伤口，让伤势更加复杂，还是让厌离来动手吧。” 蓝曦臣道：“也罢。那就有劳江姑娘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第二章 挽起袖口后，厌离才发现蓝曦臣的伤口并不像他说起来那样简单，深可见骨的刀口被不知从哪撕下的布料包了一层，因为伤口太过低矮不好用力，包扎的人也显然不是干这活的熟手，这伤口看起来不仅丑，还有一截伤处落在外面，正潺潺的往手腕上渗血。 江厌离忙解下绷带，没了力道挤压，伤口出血的程度居然有所降低。江厌离叹了口气，心道：泽芜君这样，叫我怎么放心让他走。 明明心细稳重，居然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比大大咧咧的魏无羡都不如，实在令人挂心。 茶馆人多眼杂，厌离也不敢叫水上来给蓝曦臣清洗，只简单轻轻擦拭了伤口周围的血污，又将药材捏碎，小心的在伤口上涂了一层，再用丝帕包裹好，处理完这一通，手上果然不再出血，江厌离正想为泽芜君整理衣袖，手伸出去，却碰到了一点温热。 泽芜君的手指十分清美，根根修长，骨骼分明，皓白如霜雪，如天公妙手雕成。江厌离也没想到，原来这样一双冰雕玉琢不染尘埃的素手，竟然意外的温暖宽厚。 两人同时收回手，待察觉到气氛的僵凝，又觉得这样似乎太过。 厌离抬起头，刚好遇上泽芜君也看过来，四目相对，泽芜君忽然一笑，行礼道：“多谢江姑娘。” 厌离莫名松了口气，亦是含笑点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泽芜君客气。” 她说完后便低下头收拾桌上的秽物，那都是为他包裹伤口时留下的，蓝曦臣觉得坐不住，也连忙起身帮忙。 不知为何，原本天资聪颖的蓝曦臣此刻却显得格外笨拙，手忙脚乱的收拾了一顿，一不小心便同时打落了两只碗。那两只碗在桌上一滚，碰一声磕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蓝曦臣脸上一热，玉面含春，纤长浓密的双睫随着眼睑垂下，在眼下盖出一片阴影，竟是难得的腼腆羞涩。 江厌离见惯了蓝曦臣的从容，明明风姿卓绝，却不及这一刻来的叫人惊心动魄。 蓝家家规森严，这一代蓝氏双璧又个个宛若谪仙，谁又能将他们和红尘琐碎的内务联系起来，他这表现，江厌离也不例外。倒是云梦里，她两个弟弟几乎是野大的，江氏又是游侠出身，除了虞夫人和江宗主身边有两个人照顾起居，江厌离身边也只跟着个帮忙做粗活的丫鬟，魏婴江澄更不须提，忙起来什么没做过，若摔了碗，更是要挨虞夫人骂，所有人都是小心又小心。 或许是蓝大公子尴尬的模样太像那些年轻还没被大师兄洗脑的刀枪不入的师弟们，江厌离竟从他身上看出了几分亲切感，笑了笑，道：“其实收碗很简单，蓝公子将他们放在桌上，一个一个的按大小叠起来也就是了。” 蓝曦臣被解了围，又是感谢又是窘迫，手中却不忘依言而行，不多时，一沓整整齐齐的碗筷果然叠好了。 江厌离看见他眉峰一舒，郁郁寡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意，不禁也跟着一笑。 自然不会告诉他，她本来只想将散落的药材和替换下来的绷带收好，免得以后生出事端来。 “泽芜君，喝些茶吧。”厌离将他杯中斟满，虽只是一小会儿，但可能是太过紧张的缘故，泽芜君脸上竟然已经出了一层细汗，想来会有些口渴。 “多谢江姑娘。”蓝曦臣果然口干，端起来细细啜了几口。 又坐了一阵，待杯中茶喝尽，蓝曦臣也起身与她告辞了。 江厌离拿不出理由留他，只好行了一礼，道：“祝泽芜君一路平安，早日重振云深不知处。” 蓝曦臣道：“多谢。”又想起这已经是他今天不知第多少个谢字，微微一笑。 家族出事以来，他一路颠沛，不过半月以来就见了许多人情冷暖，没想到在这个不起眼的眉山街头，竟是江家小姐这样一位萍水相逢的女子对他心怀善意伸出援手。 认真望着江厌离，蓝曦臣倾身回礼，真心道：“江姑娘，保重！” 这时候的他们都不会想到，这一别，几个月后竟是沧海桑田，世事变幻。 蓝曦臣离开眉山后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再出现时已然成熟刚毅了不少。 他一路拜访诸多仙门世家，提出了联合一事。泽芜君名声清正，蓝家更是君子之泽，如今无缘无故遭此横祸，仙门百家自然是人人自危，因此蓝曦臣上门，虽不敢明着表态，但暗地里已然透露出等待那一声号令的意思，清河聂氏更是多番扶持，几个月后，反温一系的势力已经越来越大，但仍要隐忍，不能摆在明面。 从欧阳家出来后，蓝曦臣正要走，一个穿云纹校服戴抹额的门生忽然上前几步，道：“大公子，刚传来的消息，温晁带着温逐流和一群温家的门生往云梦江氏去了。” 蓝曦臣闻言眉心一蹙，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道：“快去莲花坞！” 门生自然无有疑议，一群人御剑往江氏的方向而去。 蓝曦臣担忧江氏处境，一路疾行，将原本三天才能到的路程活生生压成了两日，但终究来迟，到达云梦后，只看见化作一片火海的莲花坞。 他改换了青衣，戴上幕离后哪怕和温氏弟子擦肩而过，也无人能想到身旁这个普普通通的男子竟是大名鼎鼎的蓝氏宗主泽芜君。 几个蓝氏弟子也换了平常装束，见状道：“宗主，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蓝曦臣道：“这火烧起来不到半天，若有江氏弟子幸存，只怕也离不开云梦。我们分开寻找，若找到人，也不必汇合，直接离开就是。” 几个应是，各选了一个方位便分开了去。 温氏的手段众人都见过，蓝曦臣对找到人其实并不抱太大希望，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但不知是不是上天垂怜，蓝曦臣刚行过拐角，正好看到了在一家小摊上买干粮的魏无羡。 魏无羡本是风流倜傥的人物，此时却一身狼狈，原本轻薄风流的桃花眼中再无笑意，只有无尽的悲痛和深沉的恨意。 他背对着人群，蓝曦臣却看见不远处几个穿着烈阳红袍的温家弟子走了过来，几人眼看着就要撞上，蓝曦臣忽然一弹指，黑色石子飞掷而去，将另一条街上的竹竿打断，动静不小，果然引起了温氏门生的注意。 魏无羡被声音吸引回头，就看到几个温氏门生跑了过去，若按路途计算，刚才离他恐怕只差几步路，一回头就会撞见。 他焦急的看向江澄，两人对视，眼中都是后怕。 江澄本已经准备自己出马吸引温家门生，他也知道这样一来他只怕是凶多吉少，突然见得危机解除，紧绷的神色不禁松了下来，左眼的余光却不经意间瞟到了角落里站着的人。 直觉告诉他，刚才正是这人帮了他们。 魏无羡顺着江澄的视线回头一看，正要开口，那幕离已经被人轻轻掀起，露出一张如月华般无暇的面容。 魏无羡怔住，而后才反应过来似的看了一眼他较之常人颜色更深的瞳眸，颔首道：“泽芜君。方才多谢。” 江澄也走了过来，蓝曦臣已将幕离放下，但他听到魏无羡刚才说的话，倒也不至于不知道眼前人是谁。 “泽芜君，多谢相救。” 蓝曦臣道：“江公子。魏公子。不知其他人可还安好？” 江澄一听便红了眼，魏无羡还勉强压抑的住，回道：“泽芜君，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莲花坞恐怕就只剩下我们和师姐三个人了。” 就算是他，说完后也忍不住落泪，江澄更是一语不发，低着头，泪水一滴滴的溅落在地面。 他们本都是意气风发的翩翩公子，如此情状，不免令人心酸。 蓝曦臣不知该说些什么，蓝家之前也遭遇了大劫，死伤无数，虽然叔父和忘机无恙，但死去的那些人已经足够令他们这些亲人悲痛。越是如此，他越能明白魏无羡和江澄此刻的感受。 过了一阵，魏无羡平静了一些，便将莲花坞内发生的一切向蓝曦臣转述了一番。 听完后，蓝曦臣亦是唏嘘不已，劝道：“还请两位公子保重自身，如今最重要的事，是从温氏夺回江宗主和江夫人的尸骨，令他们入土为安。” 江澄自家中出事后一直浑浑噩噩怨天尤人，此时才像是找到了一些斗志，“不错。阿爹阿娘还在温家那里，他们还在等着我。” 魏无羡见到他如此，又是欣慰又是无奈。他偏头看了蓝曦臣一眼，深知他和江澄的仙剑此时还在温家手里，要夺回江叔叔和虞夫人的尸身也只有靠泽芜君了。泽芜君虽然没有明说，但只怕已经决定好要为了江家以身涉险。 事关江叔叔和虞夫人，他即使再怎么不愿意连累泽芜君，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正煎熬着，耳边却听见一个没什么中气的声音，隐隐还有几分熟悉：“魏、魏公子。” 他们回过头，来人一身烈阳红袍，清秀怯懦，正是当初去过云深求学的温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第三章 是夜。 冷露凝青阶，月色凉如水。 江厌离立于客栈檐下，皱着眉，目光不时往周边看去。 一行人踏着月光疾步行来，江厌离寻声望去，不禁大喜过望：“阿羡！阿澄！” “阿姐！” “师姐！” 魏无羡和江澄就跟见着了爹妈的孩子一样，迫不及待的凑到她身边，似乎看着她心里就能有安慰。 江厌离牵住他们两个的手，含泪笑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我炖的汤都凉了呢。” 魏无羡道：“师姐对不起。我和江澄让你担心了。” 江厌离道：“说什么傻话。你们没事就好。你们没事，师姐就开心了。” 她说完，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站着的青衣人，虽看不清面孔，但却莫名觉得眼熟，应该是个从前见过的公子。 魏无羡正要开口，江厌离已恍然大悟道：“泽芜君！” 魏无羡不由一愣，江澄也觉得莫名其妙。 蓝曦臣温和道：“江姑娘。” 江厌离道：“泽芜君怎么来了这里？” 魏无羡道：“师姐，泽芜君路上听见了温氏攻打莲花坞的消息，特意赶过来帮我们。” 江厌离感激不尽，屈膝道：“泽芜君，多谢。” 蓝曦臣忙避开一点，伸手扶她起来，面上尽是无奈：“使不得，江姑娘。曦臣其实并未帮上什么忙，当不得三位如此礼遇。” 魏无羡道：“泽芜君你当然当得起。之前若不是你，只怕我在长街上买东西的时候就要被温氏捉走了。” 江澄亦是点头。这件事起，想起时他也心有余悸，若非蓝曦臣及时赶到，他出去吸引温氏注意会是什么下场也难说，虽然不喜欢蓝氏的古板和规矩，但对泽芜君此人他还是心悦诚服的。 魏无羡道：“师姐，我们进去吧。” 大庭广众之下很多话都没法说，魏无羡干脆将他们带去了自己和江澄的房间，拴上门，又布置了几个隔音咒，这才放心的对蓝曦臣点点头。 蓝曦臣的幕离已经摘了下来，乌发低挽，显出几分隐逸的温柔，额上那条蓝氏一人一条看得比命还重的抹额依旧未除，云纹迤逦，束得一丝不苟。 魏无羡不着边际的想：怪道泽芜君要戴幕离，原来是抹额太打眼了。不知道他这一条舒不舒服，摸起来有没有蓝湛那条软。 比起魏无羡和江澄，江厌离听学的时候就要认真多了，蓝家抹额的含义，自然也知道。 上一次被温氏咬得那么紧，泽芜君也没有将抹额除去，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她正想更为郑重的对蓝曦臣再道一次谢，却在蓝曦臣挥袖以后顿在了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 满身血污的江宗主和虞夫人躺在地上，一只手死死的握紧对方的手，闭上的眼睛，是对着对方所在的地方。 “爹。娘。”江厌离的声音很轻，似乎害怕惊醒了什么。 叫了几声，在知道他们根本不会回应后，一滴清泪毫无预兆的滑下，江厌离捂住双眼，跪倒在江氏夫妻面前失声痛哭了起来。 魏无羡和江澄一左一右将她抱住，泪水无言淌下。 不知过了多久，江澄忽然抬手擦了把眼泪，对着江宗主和虞夫人三叩首，“爹。娘。你们放心。有我和魏无羡在一日，我们会杀尽温狗，把温家人的项上人头送到你们墓前，为你们报仇雪恨！” 魏无羡也磕了一个头，道：“江叔叔，虞夫人，我一定会好好辅佐江澄，重建莲花坞，屠尽温狗，告慰你们在天之灵。” 蓝曦臣默默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 温家啊…… 江厌离的崩溃只有一会儿，她是姐姐，爹娘不在了，她更要冷静，要为弟弟们打算好，不能让他们独自抗住所有的一切。 她拍了拍魏无羡和江澄，柔声安慰几句，等到两人的情绪都冷静下来，她才问：“今天你们出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给我听。” 魏无羡道：“师姐。我和江澄本来是出去买干粮，后来遇上了温氏弟子，是泽芜君出手相助。后来，后来我们遇上了温宁。” 不同江澄一听见这个姓氏就面色扭曲，江厌离只认真的注视着他，目光中包含着理解包容和鼓励，魏无羡有了斗志，直言道：“师姐，是温宁和泽芜君一起帮我们寻回了江叔叔和虞夫人的尸体。” 江厌离点头，又问江澄：“阿澄，是这样么？” 江澄脸上难看到了极致，良久才狠狠点了一下头，咬牙切齿道：“是！” 江厌离道：“那便记得谢谢他。阿澄，因为姓氏否定一个人是最偏颇的看法。我们只恨该恨的人，不要牵连无辜。” 看得出来，这番话对江澄来说很刺耳，但因为是姐姐讲的，他没办法不听进去，几番挣扎，终究还是点头道：“好。” 江厌离和魏无羡闻言都松了口气。 江厌离又对着蓝曦臣一拜，才弯下腰便被扶住，她抬起头，道：“这一拜，是身为江氏子女应行的。” 蓝曦臣道：“不说江姑娘曾经与我有恩，江宗主和虞夫人亦是曦臣的前辈，两位先辈无故受辱，曦臣只要有力，就一定要尽力救下他们。此为仙门弟子应有之义。” 蓝曦臣执意不受，江厌离也没有办法，只好将这一拜省去。 第二日，江厌离让魏无羡和江澄买来寿衣和妆饰，亲自为他们装点好，二人那时并肩躺在床榻上，涂了胭脂后气色恍若生人，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 他们不敢张扬，只好委屈二人待在乾坤袋内，遮遮掩掩的出了城，在一座荒无人烟的无名小山上将二人下葬，立了坟茔。 蓝曦臣一路陪同，看着他们从无所适从到慢慢平静，从江厌离到江澄魏无羡，似乎每个人都得到了成长，只是有些可惜，再无那年少轻狂不识愁滋味的恣意笑容，也无那荏苒清甜再多愁绪都如星光映水过时无痕的娇柔。 从孩子变成大人，总是要牺牲很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第四章 祭拜过江氏夫妻后，四人在回去的路上都有些沉默。 江厌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刻意加快了脚步，走到蓝曦臣身旁，低声道：“泽芜君。” “江姑娘。”蓝曦臣道：“江姑娘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江厌离道：“不瞒泽芜君，厌离有一事相托。” 蓝曦臣道：“江姑娘请说。” 江厌离望了两个弟弟一眼，对他们微微一笑，道：“我想请泽芜君帮我送一封信。” 蓝曦臣会意道：“给虞氏？” 江厌离点头，道：“温氏如此猖獗，我和阿澄阿羡他们如今恐怕早已经成了众矢之的。阿娘临终前有嘱咐，让我们去眉山虞氏寻求救助，只是如今……” 蓝曦臣道：“江姑娘怕连累虞氏。” 江厌离道：“我知道这样不好，外祖母知道了，一定会怪罪我们生疏，可前车之鉴在前，温氏早已磨刀霍霍，越是这个时候，我们便越不能给温氏以借口，虞氏在仙门百家中实力不过中上，这时候虞氏越泯然众人，我外祖母他们便越安全。” “江姑娘想的很是妥帖。”蓝曦臣说罢，道：“不知江姑娘有没有想过去蓝氏？” 江厌离一怔，泽芜君道：“若说众矢之的，蓝家和云梦如今不过半斤八两，江姑娘去了蓝家，倒也不用担心别人，若真有祸事，两家一同承担便是。” 哪里来的两家，江氏不过只剩下小辈三人了。江厌离心知他一片好心，可蓝家如今的处境已是如履薄冰，她又怎么敢为仙友再加负累呢？ 江厌离道：“多谢泽芜君，只是我们如今这般身份，实在不敢多打扰。何况大仇在身，重任在肩，我与阿澄阿羡已经决意重建江氏，与温家不死不休，泽芜君的美意，厌离只能心领了。” 蓝曦臣俶尔一笑，道：“既然如此，请江姑娘江公子魏公子同赴云深不知处，共商伐温大计。” 江厌离这才明白，这些日子闹得满城风雨的蓝氏游学百家究竟是在做什么，只犹豫一瞬，欣然应允：“江氏义不容辞！” 得知经过后，江澄魏无羡对改道姑苏之事深以为然，三人换下将江氏银铃仔细收好，和蓝家弟子一样改换了便衣。为恐夜长梦多，一行人日夜兼程的赶路，直到进了彩衣镇后才放松些许。 按照规矩，其他世家上门自然是要带上拜帖的，可事急从权，就连蓝启仁在这种时候也不迂腐，云深不知处门禁大开，蓝氏嫡系，姑苏双璧之一蓝忘机亲自迎客。 几人会面，互相见礼后，蓝忘机的目光便落在了魏无羡身上，定定的望着他。 魏无羡笑道：“蓝湛，好久不见！” 他这些日子总是郁郁寡欢，赶路这五六日沉闷的日子，也不见他作妖或者抱怨无聊了。 梦里，似乎还是云梦灭门的那一日，虞夫人那些听惯了的冷言冷语似乎都化作刀剑扎在了他身上，让他夜不能寐，痛苦难言。 可来到云深不知处后，也不知道是小古板魅力太大了还是如何，原本勉强的弧度，竟也勾起了几分真心的笑意。 小古板，这次可真是，好久不见了。 江澄站在姐姐身边，闻言也没力气再去管他。 蓝忘机就这样看了魏无羡许久，最后还是魏无羡先叹了口气，跟江厌离交代一声：“师姐，我和蓝湛先进去了。”便拉着他去一旁说话了。 江厌离笑了笑，对蓝曦臣道：“多谢。阿羡这些天已经很少这么放松过了。” 蓝曦臣道：“忘机亦然。” 说着，二人相视一笑，漫步走上石阶。 蓝曦臣先带着二人去了雅室，拜会蓝启仁。 这位蓝老先生在听学的那段日子里，和江氏兄弟可谓极不对付。为徒的江澄魏无羡觉得他迂腐固执不知变通，为师的蓝启仁何尝不骂他们不求上进朽木不可雕也。 只是如今这情景，双方再见面时都是心平气和，蓝启仁怜惜他们年少失家，虽然还板着脸，口气却尽量温和，江澄和江厌离身为小辈自然投桃报李，竟真如普通长辈晚辈那般和睦相处。 直到蓝忘机带了魏无羡进来。 蓝启仁一看见得意门生和魏无羡混在一起便黑了脸，然后才想起魏婴这些日子也遭遇坎坷，勉强缓和了面色，想关心几句，却又难以启齿。 和弟子们其乐融融的呆了些时候，蓝启仁只觉得浑身难受，用完一盏茶后，连忙叫蓝氏双璧替他送客，等江氏三人走远了，方才发自内心的舒了口气。 蓝曦臣便将他们安排到了一处客院，名为海棠小筑。小筑中垂丝海棠艳如织锦，碧草茵茵，屋舍精美雅致，当真是绝好风景。 休息了一日，第二天一早，江澄便被蓝曦臣派人请了去，魏无羡更是跟着蓝忘机跑了个没影，江厌离一个弟弟都找不见，也不生气，亲自去厨房熬了汤准备中午时端去给他们喝。 自云梦来到蓝氏后，江厌离身为家中长姐的职责便到此为止，魏无羡身为大弟子，江澄更是宗主，他们要做的要学的都不是江厌离可以插手的，江厌离所能做的便只是照顾好他们的身体，不让他们为身边的琐事操心。 魏无羡和江澄也当真是忙得很。 江澄是云梦江氏少主，家主去世后理应担当重任，可如今江氏百废待兴不说，他昔日在家中时因为年纪还小，性情也不令江枫眠满意，父子之间的相处总是少了几分亲近，管事理家学了些，对如何当一个好家主可谓是一筹莫展。 而同样少年即位，蓝曦臣好歹有许多长辈扶持，也比他多当了几年家主，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可谓得心应手。他对江氏三人心存怜惜，自然更加无微不至，考虑到江澄的难处，便将他带在身边教导。 又因为江氏和温氏可谓是生死大仇，蓝曦臣联络其他世家的时候也从不瞒他，江澄因此倒是了解了不少伐温这一方的进度，虽然还是恨，但也知道要徐徐图之。 同样深陷家仇之中的魏无羡倒是不用学这些，蓝曦臣便让蓝忘机全权处理，又令二人去藏书阁查阅古籍，一是为己方实力添砖加瓦，二来也可以转移魏无羡的注意力，使他不至于过于消沉。 就连江厌离，虽然碍于男女之别不好多管，但其实三人之中，蓝曦臣对江厌离挂心最多，总是记得当初虞山时江厌离的出手相助，特意拜托了几位关系亲厚的女性长辈常常去海棠小筑中寻她解闷开解。 江厌离意外得知了这件事，对蓝曦臣更是感激，下次做汤的时候便多熬了一些，除了魏无羡江澄和几位寻她说过话的前辈们，也算上了蓝启仁老先生和蓝氏兄弟的份。 到底是同龄公子，蓝曦臣和蓝忘机的那一份江厌离只是托两位弟弟分别转交，自己则亲自送去雅室，蓝老先生那里。 这一去倒有些巧了，蓝曦臣竟然也在，江厌离吃了一惊，看见为防万一碗勺都多准备了一份这才放心，颔首道：“蓝先生，泽芜君。” 蓝曦臣道：“江姑娘。” 蓝启仁道：“坐。匆匆前来，所谓何事？” 江厌离笑道：“晚辈熬了些山药排骨汤，先生和泽芜君尝尝合不合胃口。” 因为是长辈，蓝启仁这一份舀得最多，就算分在了两个碗里也各有七分满。 蓝启仁倒是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吃到徒弟的孝敬，迟疑了片刻，接碗道：“有心了。” 蓝家人用饭斯文，面上也看不出些什么来，但好歹有个姑娘等在一旁，都不约而同的加快了速度，没一会儿，汤便见底了。 用餐时不可说话，饭后倒是无妨，蓝曦臣赞道：“果然鲜美可口，江姑娘好手艺。” 厌离盈盈一笑，正要收拾碗筷，就见蓝曦臣也主动帮了把手，她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次蓝曦臣笨手笨脚砸了碗的模样，当真是又无辜又可怜，不禁噗嗤一笑。 蓝曦臣显然也想起了这一点，玉容生粉，凑近她耳廓轻声道：“见笑。” 两人这点小动作都做的极其自然，事后也没发现不对，只当是寻常相处，倒是蓝启仁看了两人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眼中竟也有了一丝笑意。 江厌离很快离去，蓝曦臣却发现蓝启仁突然弃了手边的书卷不看，正襟危坐，正奇怪间，便听蓝启仁问：“你对江氏三姐弟如何看待？” 蓝曦臣不疑有他，只当叔父在关心他们的人品，虽然蓝氏家训有云不可背后与人是非，但蓝曦臣前日才与叔父商量要借助蓝氏的力量帮江氏走出第一步，既然牵涉到了两个家族，蓝启仁谨慎一些也无可厚非。 蓝曦臣便据实以告：“江公子少年意气，但不失正直。魏公子赤子心肠，侠肝义胆。江姑娘虽柔弱，可外柔内刚，善良宽容之余亦能分清是非黑白。三人俱是人中龙凤。” 蓝启仁道：“听起来你对他们印象颇佳。” 蓝曦臣道：“仁义之士，自然印象颇佳。” 蓝启仁道：“叔父知道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第五章 云深梦长，不知不觉间，半月便如流水一般倥偬而过。 蓝曦臣本在寒室静坐，忽听一阵敲门声起，一下一下极为规律，微微一哂，道：“忘机，进来吧。” 蓝忘机推开门，与之同来的还有魏无羡。 这些日子二人在云深不知处形影不离，就连江澄也不得不承认了他们关系好，对于两人结伴，蓝曦臣也不意外。可魏无羡蓝忘机此刻神色分明不对，只是蓝忘机更为隐晦，而魏无羡眼睛都红了，眉宇间深深皱起，显然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决断之事。 蓝曦臣这次是真有些惊了，问：“忘机，魏公子，你们这是怎么了？” 魏无羡道：“一言难尽，我和蓝湛实在拿不定主意，所以来找泽芜君决断。” 他们这些日子都在藏书阁打转，蓝曦臣一想便明白了，道：“你们去了禁.书室。” 按理说，禁.书室乃蓝家最为隐秘的所在，就是蓝氏嫡系，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入内的，但蓝忘机身为宗主亲弟，地位超然，自然可以。 蓝氏双璧之所以声名远扬，除了容貌家室才情之外天赋亦是得天独厚。蓝曦臣开口让蓝忘机魏无羡在藏书阁寻求秘法，其实并没有寄予太多希望，只因蓝家万卷乐曲这两兄弟早已烂熟于心。之所以开口，不过是心疼蓝忘机前段日子太过劳累，也体谅魏无羡的心情，为他寻些事做罢了。 只是不止是他了解蓝忘机，蓝忘机又何尝不了解兄长，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把目光放在普通藏书上，而是径直去了禁.书室，魏无羡不好跟进去，便留下来给他打掩护，如此十几日过去，倒还真让他们有了发现。 禁.书室之所以有一个禁字，就是因为里面的曲谱威力太大戾气太重，有伤天合。蓝家僧侣出身，琴音路数也以安抚镇压为主，与剑法一攻一守，也无人敢掠其锋芒。这些曲谱没了用处，就如同蓝翼先祖创出的弦杀术一样，被束之高阁。 若是别人，蓝曦臣还要担心曲谱留出害人，但蓝忘机却是不必，他信任弟弟自有分寸，并不动气，但还是肃然了面容，道：“是哪一篇？” 蓝忘机将一本古籍递出，口中道：“是东瀛曲谱，名为乱魄抄，本是扰乱灵力使人走火入魔之曲。可若是只选其中一段，则有暂时禁锢他人灵力之效。” 蓝曦臣叹了口气，道：“忘机啊，我知你心意，可若是我们真用这个法子，只怕就连叔父也要不满了。” 蓝家人一向崇尚堂堂正正，何时要使出这些小人伎俩。可身为家主，伐温一事的发起者，蓝曦臣要考虑的自然更多。 温家纵横多年，根深树大，即使如今蓝曦臣也没有把握能够与之对抗。可若是不对抗，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任人宰割外还能如何。若有此曲，倒是可以增添些把握，也可少枉费些无辜卷入者的性命。 蓝曦臣到底是个人，哪怕别人都赞他上善若水心不染尘，但既然是人，就免不了有所偏向。无论是蓝氏门生，还是别家小辈，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远胜过这些所谓的坚持。 蓝忘机和魏无羡何尝不是坦荡胸怀一身正气，可事急从权，若是一味坚守枉顾局势，只会平白牺牲了许多性命。 蓝曦臣无奈一笑，摇头道：“事到如今，这浮名不要也罢。忘机，你先将曲谱抄下，然后把这本书归于禁.书室中，以后万万不可再擅动了。至于长辈那里，便由我去说吧。” 蓝曦臣此言，却是维护之意，要将两个少年人从这件事里摘出去。魏无羡和蓝忘机也知道事关重大，而他们年纪尚轻，一旦牵扯上不免显得不够庄重，何况蓝忘机蓝曦臣一母同胞，蓝曦臣届时会也有偏听偏信之嫌。 两人对视一眼，行礼道：“多谢兄长/多谢泽芜君。” 二人走后，蓝曦臣的心情却是久久不能平静。不知过了多久，看窗外金乌西坠，满地玉兰如琼浆洒落星星点点，蓝曦臣推开门，漫步往一个方向走去。 他本是要去母亲还在时居住的龙胆小筑，亦是他和蓝忘机幼时的藏心之所，可路过海棠小筑，看着那一支探出墙头的海棠花，不知怎么停了脚步。 “泽芜君。”只是一瞬，便叫端着莼菜鲈鱼汤出来的江厌离看见了。 这汤很有名气，魏无羡江澄从前求学的时候吵了好些日子，只是一直没缘分吃上。今日难得做好了，江厌离看他们迟迟不回来，怕鱼汤冷后腥味重，便准备亲自给他们送去。 蓝曦臣恍然回神，道：“江姑娘。” 江厌离道：“泽芜君有心事。” 蓝曦臣点点头，道：“有一事，有违君子之道，又不得不做，实在叫我头疼。” 泽芜君露出少年意气，这可真是千古奇闻了。 江厌离笑道：“我方才炖了鱼汤，泽芜君若不嫌弃不如坐下来喝一碗。有些事初看千头万绪，可若是静下心来想一想，说不定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蓝曦臣也笑了：“那便再次厚颜打扰江姑娘了。” 二人面对面坐下，江厌离亲自动手给他盛了一碗。 鱼汤雪白，鱼肉娇嫩，内有青碧的莼菜和几丝红椒，撒上姜丝葱花后更是清香扑鼻，蓝曦臣慢条斯理的舀了一口送进嘴里，忽然顿住。 江厌离不明所以，却见蓝曦臣双唇丝毫较之前更为红润，她还没想清楚，蓝曦臣已经若无其事的继续吃了起来。江厌离还是觉得不对，到最后一碗见底蓝曦臣取出帕子擦汗，才急忙回屋倒了凉茶过来，汗颜道：“姑苏口味清淡，我在菜中放了辣椒，泽芜君吃不惯也是常事。是厌离思虑不周，泽芜君委实不必迁就我。” 其实这倒也不是思虑不思虑的事，只是江厌离长在云梦，对她来说这一点辣自然只是用来提味的配菜，江澄和魏无羡更不会觉得有什么。只是如今到了清淡为主甜菜称王的姑苏，这一点辣椒的威力堪比毒药。蓝曦臣连喝了几口凉茶，这才觉得舌尖的痛感稍有缓解。 他不想让江厌离看出来，从从容容的放下茶盏，笑言道：“说来惭愧，我还从未尝过辣味。开始是有些奇怪，后来却觉得别有一番风味，还要多谢江姑娘这一时疏忽，让曦臣多尝了人间一味。” 江厌离笑着摇了摇头，自然知道他是开玩笑的，可原本的拘谨却是大为缓解，也不怪如此多名门仙子都喜欢泽芜君，这人的确如沧海明珠，光彩泽世。 可他既然笑了，说明心情有所缓解，江厌离也没有问他方才因何思绪重重，反笑道：“这些日子，阿羡阿澄有劳泽芜君和蓝二公子费心照顾。” 蓝曦臣道：“江公子天资聪颖，能够举一反三，若非同辈，曦臣还真想收了这个弟子。魏公子更是与忘机志同道合情谊甚笃，何来费心一说。” 江厌离道：“说来，阿羡和蓝二公子当真是投缘，我还从没见到他这么喜欢一个人呢。这次江家的事，阿羡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其实很自责，若不是蓝二公子开解，阿羡只怕如今还在自责。” 可是这又怎么能怪他呢？五大家族除了温家金家，聂家不是也遭了难，难道聂小公子那性子还敢得罪温二公子不成？不过是随便找个借口，先把势力大的世家拔除了，其余小世家便更是蝼蚁。 蓝曦臣道：“其实我也要多谢魏公子，云深不知处被烧后，忘机性格愈发沉闷，也就是魏公子来了后，他才稍稍开朗。” 都是为人兄姐的人，说起这些话来自然都很有感触，一时竟忘了时辰。 天色将暮时，江澄和魏无羡难得一起回来，刚进了小筑里就看见泽芜君居然也在，还和江厌离坐在一起。 二人被这一幕震了震，不约而同的抬起手想揉揉眼睛，但江厌离的眼波却已经扫了过来，柔柔笑道：“阿羡阿澄！” 二人不及多想，叫着师姐跑了过去。 只见泽芜君笑道：“魏公子，江公子，你们好。” 二人不尴不尬道：“泽芜君。”实在是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江澄这些日子跟泽芜君相处的其实不错，对他敬重有加，可这种时候，他实在难以拾起往日的尊重，只觉出一种古怪，说不出的古怪。 蓝曦臣看出了他们的不适，起身道：“江姑娘，我还有事务要处理，便不打扰了。告辞” 江厌离道：“泽芜君请。” 魏无羡江澄坐到桌子上正准备抢排骨吃，冷不丁看到一副用过的碗筷，不由想起刚才坐在这里的蓝曦臣，顿时停了手。 江厌离挨着他们坐下，见状奇怪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魏无羡摆手，似不经意的问道：“师姐，之前泽芜君怎么会在这里啊？” 江厌离道：“我看见泽芜君从咱们这里路过，好像有心事的样子，便请他坐下来喝了一碗汤。” 话音未落，只听碰得一声，江澄的勺子摔进了碗里，两厢磕碰，溅了他半身鱼汁。 魏无羡已经顾不上嘲笑他了。 此时此刻，一个从来没有想过的念头出现在他们脑海里，虽然荒谬，但却怎么也驱之不去。 他们阿姐，不会跟泽芜君有点什么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