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我的老婆非人类》 第1章 正所谓新婚夫妻 今年春天的时候,我结婚了。 对方是与我同岁的名门独子,父亲旧友的儿子。家世和人品上,至少是不用担心的。 即使要挑剔,也只有性格这一点可以吹毛求疵了。 “从表情看就不是好相处的人,对胜利有着过分苛刻的追求。” ——这是姐姐的评语。 不过毕竟对方是继承了父亲旧友夫妻,从外貌到天分,无可挑剔的天才。 性格上的问题也不足以称为问题了。 缔结了结婚契约的人是从今往后最起码,在父亲去世之前的几十年里都必须相处的对象。 长相来说,当然还是赏心悦目的精致相貌令人心情愉悦。 就算要吵架,看见对方的脸时,也会冷静下来吧。 我认为从各方面来考虑,对方都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结婚对象。 客观来说,我作为婚姻契约者,也是勉强合格的级别。 但是和对方放在同一个平台上进行比较,难免相形见绌,像是缺少水分的花般迅速失色。 不过一般来说,为了保持花瓶里的鲜花绽放,都会辛勤地添换水吧。还要记得时不时使用喷壶,保持花叶的鲜艳。 为了尽量延缓我这株朴素的野花的枯萎腐败,父亲也是付出了相当多的努力——总之,虽然是被姐姐扛着棒球棍在后面威逼,父亲也算是努力去做了。 好不容易才把野花修整成了成了扎成束,勉强送出手的地步。 虽然姐姐一直强调“千秋是非常可爱的女孩子”、“如果我是男生一定会追求千秋”、“我是千秋的丈夫的话才不会让你受到任何委屈”,但是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尽力修饰的话,也仅仅达到不拖后腿的程度。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这个春天的四月,我结婚了。 在十六岁的生日那一天——因为父亲提议两个节日以后就可以一起庆祝。用现世人类的话来说,真是还没有嫁出去女儿就向着女婿呢。大概是同为男性的求生欲和托付了女儿而良心不安的情绪在共同作祟,试图避免女婿的在将来因为忘记妻子的生日或者结婚纪念日而发生惨案吗? 其实完全不必做到这个地步,我认为最起码十年之内我不会因为这种理由生气而暴走。再说出于个人需要保密的职业原因,在现世我也是被严格地要求在特殊情况以外,不允许对普通人出手的。 稍微有点生气了。 总觉得父亲这样的作法是在轻视我的职业道德,不过,也不能贸然去找父亲取证自己的猜想。一来抓不到那个在仪式结束后就立刻消失的中年男人,二来按照姐姐说的最起码我要保留一点对长辈的尊重。 怎么说那个中年男人已经堕落到了除了年长一无是处的地步了。 啊,说了这么多,忘记介绍了。 我的名字是林千秋,父母离异后的第十年跟随父亲居住,现在已经入籍夫家。虽然按照日本这边的习俗,应当改姓赤司才对,不过由于双方父亲是感情深厚的同学与挚友,考虑到文化差异的问题,没有选择更改姓氏,依旧使用原本的姓氏。 旁边身穿黑色纹付羽织的赤发少年是我新上任的丈夫,是个姓氏和发色如出一辙的人。 ——赤司征十郎。 …… “…虽然这么说,千秋你还是先把那个狐狸面具拿下来吧。” 身穿和服的短发少女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被叫了名字的女孩发出小动物一样“唔”的应和声,摘下了戴着的白无垢帽子,低头默默解下了系在发间的面具。 一般来说,父母所生的第二胎孩子都会比第一胎要漂亮,或者聪明,总有一点会比第一胎要优秀。 “才不是狐狸面具。”细软的乌发被盘在脑后的女孩一手抓着那只白色金纹的狐面具,一手揪住自己的袖角,小声开口,像是在鼓起勇气反驳,“是礼仪的一部分。” 凌乱的碎发因为紧张而出汗后黏在了鬓侧,乌润的发色衬托下,那张脸看起来并没能称上美人。至少从容貌的角度来说,并没有比作为姐姐先诞生的短发少女好上多少。 相反的,说是比姐姐的脸还要逊色更合适。 短发少女揉了揉太阳穴。 “和你的工作有关是吧,我不会再问了。总之,赤司先生没有追究你在结婚仪式上戴着面具真是谢天谢地。我看见的时候都要晕过去了。” 作为结婚仪式的另一位主角,同样跪坐在屏风前的坐垫上的赤发少年,在看见结婚对象那身穿白无垢却戴着狐狸面具的奇葩造型时,也仅仅是微微睁大了眼眸,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异和失态。 这就要感谢赤司家十年如一日对礼仪的苛求了。话说回来,这点其实也是之前她担心的地方,散漫自由的妹妹完全无法适应连吃饭都要挺直脊背,优雅地操持刀叉,小口小口咬住切成小块的食物呢。 怎么想对于喜欢蹲在椅子上抓着樱饼来吃的妹妹来说,这样的家像是打开大门的地狱一样。好在参加这场诡异的婚礼的所有人员加起来不超过十个,不仅因为男方的母亲早年病逝,女方的父母也在很早就离婚并且反目成仇了。 更神奇的是双方似乎都没有关系好到值得邀请来参与子女婚礼的亲族与世交——这两个即将成为亲家的父亲本身就已经是对方生命里最密切的至交了。也算是从年轻时就开始的臭味相投吧。 好像看穿了姐姐在担忧什么,名为千秋的女孩开口了: “…是个很好的人。” “什么?”短发的少女没有反应过来。 千秋稍微回想了片刻方才在神社的宫司主持下冗长又无趣的婚礼仪式里初次见面的少年,“那个人很好。雪不用担心我。” 从手袋里拿出了口红正准备给她补妆的雪一顿,露出了费解的表情。 “…不是今天才第二次见面吗?” 千秋点点头,“确实是第二次见到对方。但是,从眼神可以看出是个好人。” “不要用昨晚刚从电视剧里学来的台词搪塞我。” 乖乖地被姐姐抬起下颌,给脱色的唇染上红色的千秋有些纠结。她正想说什么,却被雪下令闭嘴,听话地跟从命令轻抿了抿唇,让唇色晕染得更为自然。 突然千秋的表情一亮,一副笃定的神情开口: “灵魂的气息,也是可以闻得出来的。” 雪脱力地叹气:“你不是已经没有了感触灵魂的能力了吗?” 要怎么给姐姐解释,新上任的结婚对象真的是一个好人,变成了新婚的第一个难题。于是千秋陷入了更深刻的纠结之中,连何时被姐姐牵着手走出了休息室,转交给了别人都没有发现。 当她从深陷的思考里反应过来时,抬头一看四周的景色截然不同,牵着自己的也换成了属于男性的,骨节分明且修长宽大的手掌。 ……男生的手果然比女生的要更为宽大呢,千秋想道。尽管一只手被对方握住,千秋另一只手还紧紧抓着狐狸面具,红色的系绳从宽大的白色袖口垂落。 千秋的视线从对方赤色的发尾下移,落在了相握的双手之上,黑色宽袖与白无垢的袖子重叠在一起,像是一截枯木横斜在皑皑白雪。 “赤司君。” 当少年回过头时,看见的是倒映在千秋清澈双眼里自己的倒影,散乱的赤色短发,削尖的下颌,黑色的纹付羽织。 季春之末,孟夏之初。天气肃清,青山翠微。 风中凝落清浅幽微的花香,穿过衣襟袖角,弥散殆尽。 枝头一朵独余的花盛开,随风剥离树枝,飘落在来者赤色发丝之间。 从重重屋檐和交错树枝包围之中撒下的天光澄澈明净,使得千秋身着的白无垢看上去更为纯白无瑕,宛如揽了一袖的云海编织而就。 “赤司君是很好的人。”千秋仰起头,凝视着对方的眼眸认真专注地说道,“我知道哦,我是知道的。” 沉默片刻,少年才开口: “为什么这么笃定?” “事实还需要被怀疑吗?”千秋蹙起眉,“人类真是奇怪。” 她举起了拿着狐狸面具的左手,神情不似作伪,一板一眼道:“如果是别人来碰我,现在已经被我揍飞出去了。” 虽然对普通人类不可以使用彼世的力量,但是锻炼出来的怪力是属于这具肉身的。不能简单地驱使鬼神去作弄人类,直接拎着后领丢出去就行了。 噗嗤。 赤发的少年像是忍俊不禁,畅快地笑出了声音,摸了摸她的发心。千秋有些意外,抽出了被握住的手,踮起脚尖拈起少年发间沾上的花瓣。 赤司的眼眸微微垂敛,长睫渲染上一层烂漫的天光。目光向旁移动,两人所站立的小桥建筑在茵茵绿草与鲜花之间,倒映在碧色水波里的一双剪影靠得极近,似是两株相伴而生的连理木。 连理之木。 在古文化里用来形容感情忠贞、至死不渝的夫妻,像是纠缠在一起的连理枝,同生共死。也就是说,承诺本身就是沉重又恐怖的东西。一旦许诺了誓言,连剩下的生命都要搭进去——从资本家的角度来说,沉没成本也太大了。 不过人生本来就不是可以利用修改器进行操作的游戏,不想付出代价就获得好处,未免也太天真了。 就算是缠着父母要买玩具的孩子,也得象征性地付出帮忙除草、跑腿的劳动。 进行交换的话,总想得到比付出的代价更为丰厚的回报。 风吹起两人的衣袖,翻飞舞动间时不时相触。千秋的发髻一松垮,满头乌发霎时滚落而下,宛如跌落的云软软地堆积在肩头。想退开却被握住手腕时,千秋一怔,视线移到对方的指节上,露出了正在苦恼思考的神情。她眼前一亮,小声地啊了一下。 “我会保护你的。”千秋想了想说,将面具挡在脸前,透过细长的狐眼上的小孔看着对方,“我会保护你,不用担心。现在你就是我的责任了。” 前辈说过妻子要适时地给予丈夫安心的感觉,就是现在这样的时机吗?千秋想道。虽然她不懂什么赚钱的办法,但是工作可以获得的报酬应该是可以让两个人衣食无忧的。既然对方不用担心生存的问题,那就是缺乏安全感了吧?不过这对千秋来说,也不是什么严酷的问题。 至少在方圆百里内,飞禽走兽魑魅魍魉看见我都是要绕道走的。千秋摸了摸自己胳臂上的肌肉,喜滋滋地想道。 赤司抬起手,指腹抵在了狐狸面具的眉心上。千秋不明所以地眨眨眼,透过面具上的小孔无辜茫然地看着他。面具两侧的红绳垂下来,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扑面而来的一阵清风掠过少女额前凌乱的碎发,将她两鬓的乌发也向两侧吹开。面具的红绳在飞舞间像是两只交互亲昵的红蝶,随着清风消散,不甘心地停驻在少女雪白的颈侧。 日光拂过飘动的衣袖,跌落粉碎在碧绿的池塘里,像是一汪翡翠反射出粼粼的晶莹璨光。 赤色头发的少年微微一笑,温声道: “那今后就有拜托你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正所谓新婚的魔法 ——“我要结婚了。” 千秋用平稳到一丝波澜都没有的声音说道。 这是发生在三天前的事情。 在阎魔厅的两只高大的朱红色柱子之前,千秋向上司递交了工作报告之后。 “诶——诶——?!!” 发出了最大惊诧声音的竟然是正努力伸展上身试图舒缓身体僵硬的阎罗大王。因为职业是十王审判里最后一位阎罗王,积攒了相当多的怨念和压力,比起精神倒是日渐年老的身躯先遭受不住了。 偏头疼和腰痛还时常发作,最近已经在考虑买个踏竹踩踩能否缓解疼痛。 千秋的直属上司是一位额前长着独角,高大青年样貌的恶鬼。神情颇为凶狠,性格却非常冷静。 他接过报告书后,粗略地扫视了一遍,声音低沉地嗯了一声。 “大致的情况已经了解了。”他的目光从报告上移开,定格在面前站立的狐面具少女身上,“那么,既然是要准备结婚的话,有必要给你调整假期了。” 因为身高的差距,他必须低下头才能看见仰视自己的千秋。 大约是为了向常年身着赤襟黑色和服的上司致敬,千秋所穿的也是从头到脚的黑色水手服,只有领巾是红色的。 为了能在现世正常行走,她不能效仿上司在眼尾画上红纹。(只是因为不能露出明显的化妆痕迹,否则被风纪委员抓到会很麻烦。)于是退而求次在狐狸面具上绘满了朱砂花纹,同时也可以起到抑制气息的作用。 而狐狸就是一种游走在野妖怪和神使之间的暧昧存在。 由于千秋就职本身的特殊性,选择了用狐狸面具作为自身代表,也很成功地暗喻了身份。本来就是被上司一句话邀请过来入职的她,也和游走的野狐狸差不多。 “大概需要个三天吧。”千秋伸出三根手指,“虽然婚前准备都由对方负责做完了,新娘的职责还是没法推脱给别人的。只能我自己去了。” “那这三天我会把你的工作交付给别的鬼去做。” “现在是那么平静地讨论放婚假的时候吗?!”被忽视掉的阎魔大王隔着骷髅构成的桌子大喊,“小千秋还是小孩子啊!人类的年纪只有16岁吧?现世已经不是古代了,16岁的小孩子不会这么早结婚啊——!” 上司和千秋一齐转头看向他。 “现世的日本社会法定结婚年龄最低为16岁。”上司用着平稳的语气说道,“所以,法律上不存在问题。” 千秋隔着狐面具用如出一辙的平稳声调接上:“正如鬼灯大人所说。而且已经取得了两方家长的同意和签字。婚礼准备也早在半年前就开始了。” “你那个游手好闲的老爹才是最大的问题啊!”阎魔大王看起来快要吐血了,“结婚是要和喜欢的对象才可以!要和对方相互陪伴一辈子,不是这么轻率就能决定的儿戏啊!” 千秋一怔,歪了歪头,系着铃铛的红绳从发间滑出来。面具下的唇角无声弯了弯。 “那个一事无成的中年男人啊。到了中年危机的年纪,就拼命想做成一件事情来证明自己吧。” 上司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回忆,抬手抵住下颌道:“那位李先生吗?似乎之前有过一面之缘,我倒是很想邀请他来地狱就职。他那样能力特殊的人才,地狱很多地方都急需。” 千秋转头看他,道:“爸爸的愿望是活到九十岁。等爸爸来到地狱还需很多年呢。” “是吗。不过对于鬼神来说,几十年也只是一瞬罢了。”上司将手拢进袖子里,“很快就到了。我会期待李先生的加入。” “你们两个是确定人家一定会下地狱了吗!!!” “那不是当然的吗。” 两个人异口同声答道。 千秋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啊了一声。 “到这个时间了。我先告辞了,鬼灯大人,阎魔大王。” 阎魔大王按着桌子往外探身,好奇地看向她。 “小千秋这么早离开,真稀奇啊。” 千秋下意识抬起手指想挠脸颊,指腹触碰到面具才反应过来戴着狐面不方便,只得放下来。 “因为马上要结婚了。阿香小姐主持的女子茶会成员们,决定今天为我举办一个单身派对。” 她伸手解开了系在脑后的红绳,摘下狐面,露出洁白清秀的面容。仰头朝两人一笑,清新得像是晨间清风里摇曳的雪白栀子。 “那么,我先告退了。” 坐在骷髅头堆成的高高桌子后的阎魔大王,和自己的第一辅佐官,一同目送她往外走去。长长的乌发在身后随着步伐飘飘动动。红纽木屐踩在青砖上的声音格外清脆。 “说起来,小千秋只要在工作时间就会戴着面具呢。”阎魔大王回忆道,“戴上面具就是地狱外派到现世的辅佐官,拿下后是普通的JK。这就是所谓的工作状态的开关吗?” 鬼灯已经低下头翻阅着厚厚的文件,回答道:“阎魔大王,也请打开你工作的开关,拼死工作到最后一口气吧。” “那样老夫会死的啊——!” 审判厅里顿时响彻了阎魔大王充满控诉的惨叫。 千秋从地狱回到委任派驻的现世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之时。 她的眼角泛着熏红,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拎着木屐摇摇晃晃走在民居的屋顶上。 挥手告别了好心将她送到了黄泉与现世边界的胧车先生,她被夜风一吹,醉意也散了七八分虽然理智还没有完全回笼,身体也是轻飘飘得像漂浮在云里一般。环顾了一圈四周没有其他人类的迹象,便选择了抄近路。 一跃而上路灯,跳到民居的屋顶上,几次纵跃就回到了和姐姐一起居住的公寓。大概是有些疲倦了,她只是坐在自己房间外面的窗台上,望着夜空发呆,并未直接回家。 夜间的清风吹起她散落在身后的长发,发丝纷纷扰扰漫舞开来。纯黑色的百褶裙摆也随风飘动。 千秋断断续续地打嗝,吐息间尽是酒气。却没有忘记加强自己身上遮掩的法术,防止被普通人看见一个貌似要跳楼的少女坐在窗外。 在屋内的姐姐听到奇怪的响动,便走过来查看。不出意外看到了坐在窗外对自己挥手的妹妹。 “不要老是坐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啊!”李竹雪没什么威慑力地训斥了一句,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符咒甩出。 符咒在接触到千秋的前一秒顿住,随即散发出刺眼的光线化作齑粉,无数道流风将对方包裹在内。 “我不会摔下——” 千秋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一个响亮的嗝打断。连她自己都愣住了,下意识捂住嘴唇,呆滞的表情透出几分傻气。 李竹雪叹气,朝妹妹伸出手去。 “进来吧。” 千秋摇了摇头。 “进去、就会忍不住想睡觉。”她边说边摇头,“不进去。还有话要说。” 李竹雪又叹了一声。 “千秋想说什么?” “回来的路上——”千秋竖起食指,煞有介事地道,“我去、见了那个人。” “那个人?” “要结婚、的那个人。” “赤司征十郎君啊。” 千秋用力地点头。 “那个人……”她偏头思考了片刻,因酒意泛红的脸颊在月光下纤毫毕现,“那个人长得很好看。” “……” 千秋还在继续努力描述: “红色头发、红色的眼睛,像鲜血一样。” 她曲起手指抵在唇下,细白的牙齿轻咬指节,眼神朦胧醉人,含糊不清道:“吃……漂亮得,有点想把他吃掉。” “千秋,婚礼前不可以把新郎吃掉。”李竹雪耐心提醒,“人类女性不会吃掉自己的配偶。” 于是千秋重重地叹了口气,露出悻悻的可惜表情。当然是转瞬即逝,很快她就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撑在窗台上给姐姐讲述今晚同事为自己举办的单身派对。 还在众合地狱的街上偶然遇到了正在购物的莉莉丝小姐。对方作为人|妻饶有兴致地加入了庆祝队伍。 ——“狐面具的小女孩要结婚了?真好呀~日本的男人都很老实又可爱,戒心还很低呢。想要什么很容易就到手了哦。” 莉莉丝夫人托着下颌笑道。 千秋一字不差地转述了莉莉丝的话,然后问道: “真的想要什么都能到手吗?” 李竹雪压抑住嘴角的抽搐:“嘛……从某种角度来说确实没错。不过千秋,没人能随心所欲地活着,要想那样取得好运,可是必须付出很大代价的。你不可以那么做哦!” 千秋的表情空茫了几秒,似乎在努力吸收她这番话。歪了歪头,散落下来的长发覆盖住半边眉眼,垂下了眼睫,小小打了个哈欠。 她举起右手,撒娇意味浓厚道:“我想睡觉,姐姐。” 李竹雪深深叹了口气,上前张开双臂接住扑进来的妹妹,半扶半抱拖着她往浴室走去。 “真是一身酒气,先去洗澡……不要现在就睡,千秋!” …………………… ………………………… …………………………………… 好像是梦里的场景,在一片弥漫的水雾里,天地白茫茫。潺潺水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回荡在水面上空的是不知在何处的清脆铃音。 一阵翅膀扑棱棱拍动的声音从水面上掠过,留下一连串涟漪。凝落的水香被飘落而下的羽毛打散,清凌凌的风一吹,淡淡消弭。 似乎是鹤一般的生物轻踏水波,穿过摇曳的芦草,冲进了云霄深处。他在水雾里回首,眼角瞥见一片黑色的羽毛翻转飘落而下,躺在了水面上。 乌黑的鹤羽随着细细流动的水波飘到了脚边。他弯下腰,指尖即将触碰到羽毛那一刻——黑暗里红发的少年猛然睁开双眼,眼瞳紧锁,呼吸陡然急促。过了片刻,他略带颤抖的呼吸声才慢慢平复下来,按亮了床边的台灯,掀开被子下床。 窗帘拉拢得严严实实,没有透出外面一丝星光。不过在这样的都市里,即便是深夜的灯光也会遮掩掉星河微弱的光芒。他揉了揉太阳穴,走到窗边拉开了帘子,远处的街灯光芒透过来。 似乎是被开窗的声音惊动,上方的屋顶传来了奇怪的响动。 他一怔,撑在窗台上往外探身。还没有来得及探出半边身子,只见一个黑影从屋檐上倒挂下来,幅度微小地晃动了两下,像只大蝙蝠一样悬挂在窗前。风吹起那忽的垂下的衣袖,轻轻飘动。 “……” 他的眼神一动,平静地与之对视。 夜晚略显寒凉的风吹起他额前碎发,露出俊秀细致的眉眼。 那双在夜色渲染下稍显暗沉的赤色眼眸里倒映出十分眼熟的白色狐狸面具,绘制在面具上的红色与金色花纹比白日要黯淡,咧开的狐狸嘴角却看起来像是令人发毛的狡诈狞笑。 倒挂在他窗前的千秋抬手摘下了狐狸面具,露出素白的面容,乌黑的眼眸映染着一点星光,像是一盏飘在河面上的烛火。 按照常识来说倒挂过来后血液逆流产生的面部涨红没有一点发生的迹象。甚至还有余力幅度较小地歪头,张口想说什么,又在出口前一刻止住声音。她眨了眨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足尖一蹬后空翻落地。 少年眼眸猛然瞪大,下意识一脚踩住窗台,一把抓住了墙沿,就要往下跳去。却看见少女安然无恙地赤足站在草地上,宽袖被风吹动,袖露上悬挂的红缨飘飘荡荡。她还仰起小脸,用拿着面具的那只手朝他挥了挥,看得出很努力地挤出一个安慰他的微笑。 那一双偏长的宽袖险些要垂落在地上,堪堪擦过了地面上的草叶,沾染了一点露水。黑色的百褶短裙遮在膝上,露出一双笔直细长的腿。虽然千秋只有残念的一米六,就身材比列而言还是颇为不错的。 千秋左右看了一圈,轻易地确定了踩点方位,两三下跳到他的窗前,半跪在窗口正欲进来。忽然想起自己脚底沾上的尘土,犹豫之间,已经被他拉了进来。 她坐在椅子上颇为无趣地晃了晃腿,正要无聊到拿起狐狸面具戴上,赤司拿着热毛巾和拖鞋回来了。 千秋下意识蹭了蹭脚背,蜷缩起双腿窝在椅子上。小半张脸埋在膝盖里,抬起乌溜溜的眼眸有些警觉地看他,像只等待好心人来喂食的流浪猫。 赤司在她身前蹲下,捉住千秋的一只脚腕,低眉垂首,细细擦拭起她脚底沾上的泥土。出乎意料,方才还有有些瑟缩的千秋此刻却很坦然平静,没有一丝处于紧张的征兆。 想来想去也只有归结到姐姐对她的溺爱。 “如果不是我削成兔子形状的苹果,千秋是不会动一下的。” ——这是李竹雪曾经提过的话。 冬天的时候千秋经常哈欠连天、打着瞌睡地被姐姐牵着走在上学的路上,像只摇摇摆摆的小企鹅一样东倒西晃,睡得毛糙翘起的长发被李竹雪强行梳理顺滑整齐,端端正正压在贝雷帽下。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揉揉快睁不开的眼睛,在寒冬冷风的摧残下哆嗦着迅速塞回口袋,把脸埋在毛绒绒的大围巾里继续梦游。 赤司看过李竹雪放在社交平台上的照片,清一色全是妹妹千秋,无一例外。有一张就是捧着热咖啡坐在露天咖啡馆长椅上的千秋,侧脸被店家的霓虹灯渲染得轮廓模糊,扣在头顶的帽子耷拉下长长的两只兔子耳朵。 对于她半夜不好好休息,却跑到自己的房间屋顶上扮演蝙蝠的行为,赤司没有提出一点疑问。只是放下千秋的脚腕后,抬头看向她,温雅的嗓音染着一丝刚醒来的沙哑,问道:“要吃兔子苹果吗?” 千秋一怔,小幅度地摇头。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偷觑了他一眼,小声道: “谢谢。” 谢的是走进为自己安排的卧室后,发现里面的布置似乎是按照她公寓里的风格来的。虽然装修的总体没有什么变化,却在小的地方精心装饰,力图在这栋只剩下主人父子的古宅里营造出一二分女孩子温软的气息。 结婚仪式后千秋就正式搬进了位于京都的分宅。之前打包好的行李先一步送过来,被佣人分门别类整理放好了。其实说是行李,也只不过是些整理好的应季衣物。被新上任的丈夫牵着手,来到了将来要生活上十几年(最起码在老头子咽气之前不会结束这段婚姻关系)的宅邸,打开了新布置的卧室,看见的就是明亮整洁的房间,散发着清香的柔软床铺,窗明几净。窗前的薄纱帘幕随风轻轻飘动,窗外一树浓荫斑驳投落在光滑的桌面上。桌上的花瓶里还插着一大捧蓝紫色的海芋花。 而且和对方的卧室仅有一墙之隔。 脑子缺根筋的千秋甚至去试着打开壁橱寻找是否有连接两间卧室的暗门,毕竟电影里都上演过如此桥段。 单纯以居住的条件来评判,这里是无可挑剔,居住舒适,还提供三餐的绝赞好旅馆。住个几十年都不会有怨言。 用人类女性的角度来看待,这应当是一桩非常不错的婚姻了吧。 千秋忽然想起了前几日女子会上某位魅力非凡的女性对男人的定论,顿时皱起眉,一脸苦恼的表情。半晌,拽了拽赤司的袖子,声音细得似是生怕惊扰了谁一般问道: “赤……征十郎有那个魔法卡片吗?” 赤司一愣,反问:“什么?” 千秋双手比划了一下,“就是这么大的魔法卡片,可以买到一切想买的东西,超级梦幻但是又超级现实的卡片。” 虽然是很神奇的比喻但是一下子切中了要害。 让人十分想探究她是从何处得知如此精准的描述方式。 赤司沉默几秒:“…信用卡?” 千秋点头:“征十郎有吗?” 他拉开了书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长夹形的钱包,抽出了一张信用卡。 “这张是父亲名下的副卡,我还没有用过。” 出乎意料,或者说,其实他并没有很意外地看见了千秋更为纠结的神情,她的目光盯着信用卡,又看了他一眼。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老气横秋地叹息一声,握住他的手腕,认真地说: “征十郎一定要小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正所谓往日与现实 “嗯?” “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可怕的女性……”话说出口才发觉不太对,千秋的神情更为纠结了,苦苦思索了一会,迎着他已经染上笑意的眼神鼓起勇气继续道,“总之,征十郎要保持警惕。” 千秋皱起眉,搜肠刮肚,艰难地组织语言。 “因为……” 总不能说是因为恶女楷模莉莉丝小姐吧。 那对人类来说,可是传说中的人物。 赤司却是开始不忍心看她皱眉苦苦思索借口的表情,正要开口解围,却见千秋双眼一亮,啪地按住他的肩膀。 她凑上前,鼻尖几乎差一点点就要相碰,盯着他因错愕而睁圆的赤眸,认真道: “征十郎是非常珍贵的宝物,一定要当心不能被坏人欺骗了!” 话音刚落,千秋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情一般,忽然咦了一声。 尽管他碍于对方出乎意料地靠近,不得不往后仰,脊背都快贴上椅背了。 千秋还犹未知足地得寸进尺。 她眨眼的那一瞬,睫毛一搭一碰,似乎也触到了他的脸。 如一片羽毛快而轻柔地掠过面颊。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背后沁出的细汗都将衣料浸湿令人。 千秋才发出心满意足的惊叹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往后拉开了距离。 “征十郎的眼睛变成了玫瑰的颜色。” 她指着自己的眼睛道。 他闻言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镜子。大概是朦胧昏暗的光线缘故,他的眼眸颜色较之白日多了一份暗沉,像是漂浮在幽深水波上的皇家玫瑰。 这么漂亮的眼睛,比那些宝石要美丽珍贵多了。幸好以后有强大的我保护,否则被妖怪小偷或者强盗们夺走了,该多可惜啊。 千秋想道。 征十郎长这么大肯定不容易,毕竟怀璧其罪嘛。 她颇为遗憾地摸了摸他的眼睫,冰凉的眼尾沾染上她柔软指腹的温度。面对不按常理出牌的千秋,赤司当然选择了较为温顺的态度,低眉敛起长睫,任由她的手指着迷般一遍遍地轻描着自己的眼眸。 他颤动的长睫时不时会擦过千秋的指腹,莫名染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千秋下意识蜷缩起手指,反应过来后又觉得不对,为何要退缩?许是一时兴起的顽皮,又或许是与自己赌气,她忽然按住了他的右眼,掌下颤抖的睫毛时不时擦过她的手心,如同捂住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千秋想起了夏天的雷阵雨后,在栅栏边捡到的那只飞不起来的蝴蝶。 半边的美丽翅膀残缺,跌跌撞撞在水泥地上爬行。 没多久就失去了生命。 昆虫的躯干逐渐腐朽成沙,只留下一对残缺的翅膀,抖落的磷粉铺满了瓶底。 最后变成了广辞苑里夹着的书签。 赤司丝毫没有感到生气或是被冒犯的迹象,反而侧了侧头,眼眸徐徐移动,目光锁定住千秋。 碎发随着动作,覆在他眉眼上方。 鲜艳的发色衬得皮肤皎洁。 随即朝她微微一笑。 目光慈爱得像是在看啃自己手的奶猫。 千秋一怔。 不知不觉松开了手,真心实意地望着他道: “征十郎真好看。” 他轻轻揩去眼角沁出的生理性泪水,温声道: “我长得比较像母亲。” 千秋想起了在那本厚厚的老纪念相册里的某张照片。 那还是用胶卷冲洗彩色照片的年代。 照片上除了年轻时代,刚刚二十出头的妈妈,还有一位身材娇小的年轻女性。 一头鲜艳的红发,一袭白色束腰长裙。 拘谨又羞涩地紧攥着提包,朝镜头露出浅浅的笑容。 宛如被清风吹过的鹭草,那惹人爱怜的纤柔姿态。 与之相对的是白衬衫、水洗白牛仔裤的妈妈。 一头乌黑清爽的短发,被风卷起衬衫下摆,露出一小片腹部雪白的肌肤。 她抬起手臂搭在红发女性的肩上,看起来很是亲昵。 两人一同站在树荫下,阳光穿透树叶的缝隙,斑驳陆离落满全身。 似乎是曝光的问题,又好像是胶卷照片的老毛病。 摇曳的灿烂光斑轻轻覆盖在那个红发女孩的面容上,几乎遮去了上半张脸,轮廓沉浸在模糊的白光里。 其实那是一张失败的照片。 可是妈妈却保存下来。 大概因为重要的是照片上那个人。 翻过照片会发现背面用钢笔写下两个人的名字,摄影的时间和地点。 千秋明白了看见赤司征十郎时为何内心会涌起一股久违的怀念感。 她抬起手指,试探似的,轻轻点了点少年的鼻尖。 换来对方纵容孩子一般,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长发。 千秋被牵回房间睡觉时,眼中都染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连带着赤司也被感染了,虽然不清楚她发笑的原因,道完晚安后为她关上卧室灯时,他的眼神也含着平和温软的笑意。 轻声说了一句“好好休息”,便按灭了灯光,无声带上卧室门离开。 留下千秋望着黑暗里的天花板,望着自己的掌心,望着曾经抚摸他眉眼的指腹。 将指尖抵在唇间轻蹭,似乎也能感受到少年眉宇间春风化雨般的温雅。 黑头发的妈妈和红头发的诗织。 黑发的林千秋和红发的赤司征十郎。 命运会把记忆的过去和遥远的未来,巧妙地编织在一起。 ……………… 清晨的日光穿透庭院遮天蔽日的大树,照进落地窗内。 赤司起床后路过走廊的时候,看见了庭院里孤身背对着自己站立的熟悉身影。 千秋的长发被风往后扬起,昨晚套在身上的外衣不见踪影,狐面具却别在腰后。纯黑色的水手服下摆却在风中飘动,露出一小截洁白细腻的后腰。 她抬手挡在额前,仰视云间的太阳。 似乎在察觉到背后的视线,她转过身,眉眼一弯,朝他挥动手臂。 他神情一松,笑意逐渐漫上眉梢,也抬起手臂朝她挥了挥。 千秋好像被什么响动又拉走了注意力,回首看向枝叶茂密,沙沙作响的那棵大树。她的眼神悠长而幽静,侧脸在天光的描摹下朦胧又清晰,颈侧乱舞的发丝衬得肌肤雪白剔透。 赤司的视线追随着她的目光也落在了那棵树上,只见树枝随风轻轻摇曳,撒落的光斑铺满了下方的草皮。 浓密苍翠的树叶掩映下,枝头站着一只乌鸦。 通体乌黑,没有一丝杂毛,炯炯有神的眼睛闪着光亮。 正在凝眸注视间,千秋将双手背在身后,脚步轻巧地走了过来。 她出其不意地发出一声急促响亮的“哈”,似乎是想趁出神间吓到他。没想到他比预想中还要处惊不变,只是收回目光,神情淡淡地看向她,没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和反应。 倒是弄得没有得逞的千秋有些郁闷。 她直起上半身,闷闷不乐地踢着腿。 “那只乌鸦有什么不对吗?”赤司问。 千秋抬头看他一眼,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那是两只……” 话音未落,她的眼神已经清醒过来,立刻吞下了后半句。 赤司再次看了一眼树上正在啄理自己羽毛的乌鸦。 确实只有一只。 千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两根手指按住自己眼皮,微微一分,撑开自己的右眼。 眼球在眼眶内转动。 “我的眼睛可以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 千秋的眸色是传承自父母,非常纯正的棕褐色。 按理来说应该是笑起来时暖洋洋的,像冬日撒满街道的阳光。 只是比起正常人的虹膜有些偏大而圆。 所以平常一声不吭盯着某个人看时,对方会被她的目光稍微吓到,感觉有点发毛。 抱持着夫妻作为合作生活的搭档,应当将最起码的情报告知对方的想法,千秋决定实话告诉他关于自己的某些真相。 按照对方的承受能力,酌情考虑告知多少。 地狱里工作的前辈除了这些还说了哪些来着? 她漫不经心地想,又陆续回忆起了已婚前辈的谆谆教诲。 啊,对了。还有除了告知对方自己的财力、工作前景,还有就是一定要给对方足够的安全感。 前辈还哈哈大笑拍着桌子说,作为直属鬼灯大人的特殊辅佐官,小千秋的身手肯定没问题的。 重要的是让对方感到安心。 然后又开始吹嘘自己孤身迎战八寒地狱北极熊先生的光荣事迹。 一连串的回忆和联想作用下,千秋的脑洞诡异地拐了个弯,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下次去三途川疏通河道时,拜托同事拍摄自己倒拎起大蛇甩飞出去的画面。 还是拍摄自己抓回意图逃跑的亡者? 不,这个还是算了。虽然抓捕逃跑的亡者是她的分内之事,但是在不知情的人眼里看向更像是她在欺凌弱小吧。 正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枝头那只乌鸦忽然展开翅膀扑棱棱飞走了。 “是两只乌鸦哦。”千秋望着它消失在天空的身影道,“一只黑色,一只白色。” 轻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清隽雅致的眉眼,与几乎要融化在日光下的和煦神情。 “据说白色的动物都是神明的使者。”他的声音低柔,有种说不出的动人,抬手摸了摸千秋的头,“千秋看见的另外一只大约是神的使者吧。” 千秋侧首看他,扬起一笑。 虽然神明在她的眼里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存在,也不会真的带来好运。 但是看在征十郎的份上,勉强就认同那群时常游手好闲的神明也有可取之处吧。 并肩走在去客厅的路上,千秋不禁偷偷侧首看了他的侧颜一眼,在心里悄悄下定决心。 无论以后会遇到什么危险,都由我来保护他。 征十郎的好运,由我亲自带来。 她若无其事地去碰了碰他的手背,在他征询地转头望来时,竖起食指压在唇上示意他嘘声,然后光明正大地握住了他的手。 两个人直到餐桌前才想起松开交握的双手,分别在长桌的两边落座。 千秋坐下后立即乖巧地向着正在喝着红茶看报纸的征臣先生问候。 据说年轻时代的爸爸和征臣先生不仅是同学,还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千秋又想起了那张照片。 玉响覆盖了红发女性的眉眼,却依稀看见她温婉秀丽的轮廓。 拍摄那张照片的人到底是谁呢? 是什么样的身份,怀抱着何等心情,才为妈妈和红发的诗织小姐拍摄了那张照片? 拍摄者知道照片的冲洗出现了问题,玉响遮盖了诗织小姐的面容吗? 神游的千秋心不在焉地吃完了早餐,直到被赤司轻轻弹了弹额头,才捂住眉心回过神,茫然看他。 如果是别人这样靠近我,早就被我丢出去了。 千秋捂着额头有点委屈。 赤司对着墙边的座钟抬了抬下颌,说:“我要参加社团训练,每天很早就会去学校。千秋没有参加社团,晚点拜托司机送你去学校就行,记得不要迟到。” 他看到过李竹雪在推特上发过头疼如何把爱赖床的妹妹拖起来推去上学。 千秋自己是不用任何社交软件的,通讯录里除了姐姐就是老师。 还有用来联络请假的班级委员长和索要作业笔记的学习委员。 日常联络人用的是发送邮件。 千秋也看了一眼座钟上的时间。 确实挺早的。 往常这个时间她还抱着枕头,半梦半醒对姐姐喊饿。 李竹雪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大概都耗费在妹妹身上了。以至于今天早上不用费力把妹妹叫醒,她反而有些空落落的。 推开妹妹的房间发现一片静悄悄后,竟然从心底生出了一丝空巢老人的心酸。 千秋眼看着赤司俯身拿起书包,整理了下领带,似乎要出发去学校。 她拽了拽对方的衣角,可怜兮兮地仰视他。 “我也想跟你一起去。” 尽管他们两人的学校相差三站电车的距离。 而且千秋还是一放学就奔回家的归宅部,还有因为去早了学校太无聊,于是趴在桌上补眠结果感冒的前科。 赤司的动作一顿。 看到起效的,千秋立刻再接再厉,拽着他的衣袖晃了晃。 得到的回应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 像是在安抚咬着自己袖子撒娇的幼猫一般。 感觉自己被敷衍了,千秋不满地鼓起两颊。 赤司有些想笑,手指轻戳她气鼓鼓的腮帮子,却被赌气的千秋偏头躲过。他没办法,只能放下书包在她面前蹲下,抬手将散乱在肩上的长发为她挽回耳后。 被那双漂亮的赤眸一注视,千秋立刻觉得手脚都软了,连气都生不起来。只能泄气地将脸埋在手心里自我唾弃了几秒,抬头正对上他泛起浅浅笑意的眼神,虽然浅淡得几乎无迹可寻,却像是弥漫着花香的三月清风,迎面扑来。 千秋呼吸一顿,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赤红色眼眸,舍不得错过一秒。 大概是被她幼稚的行为逗笑了而放松,又或许是因为面对着千秋,他的神经从来不是紧绷的状态。 直到被她蜻蜓点水的一吻掠过眼睫,他才猛然呼吸一窒,慢慢瞪圆了赤色的眼眸,僵硬在原地。 轻轻浅浅的呼吸像是无数双小手挠过心尖,挠得人浑身酥麻。 千秋颇为留恋地摸了摸他的眼尾,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手,叹气道: “我不在身边保护的时候,征十郎一定、一定要小心啊。” 万一被夺走了这么漂亮的、宛如红宝石的眼睛可怎么办啊。 千秋心酸地想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正所谓假日后的归校 “祝您一路顺风。” 千秋站在玄关,身后是宅邸内的帮佣们。 一齐对着即将出门的赤司征十郎弯腰行礼。 不出他意料的是,先一步弯下腰便直起上身的千秋,在发现旁边的佣人们还在深深垂下头保持鞠躬的姿势时,表情便变得有些傻眼。 大概是看时代剧的时候知道了带领佣人在门口对临行前的男主人鞠躬送行,却完全不知道礼仪如此累赘又繁杂吧。 忍住眼中漫开的笑意,他抬手摸了摸千秋的头,丢下一句“我出门了”。 今晚回来的时候再告诉她,家里压根不用实行这种没必要的礼仪吧。 于是在他离开后,刚转身的千秋便捂住脸连着打了数个喷嚏,眼中泛起水光,一脸茫然。帮佣阿姨笑眯眯在身边说了一句,“说不定是少爷在想念千秋小姐呢,啊呀呀这才刚分开呢年轻真是好”。 鼻头泛红的千秋转头看她,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这位成为家中新成员的小小姐是出生在香港的异乡人,大概是不太明白本地的常识吧。 于是帮佣阿姨解释道:“在日本,据说是因为有人在想念你才会打喷嚏哦。” 虽然在香港也有类似的传说,但我觉得只是单纯的穿少了衣服而已。 千秋摸了摸鼻子。 而且,就算有人在远处不断念叨我,那个人也不是征十郎君,而是姐姐吧。 决定保持沉默的千秋跑去穿上了自己的制服外套准备出门。 穿着深灰色套裙的帮佣阿姨站在玄关,帮忙拿着她的书包。千秋抬脚穿进制服鞋里,轻轻跺了跺脚,随即转身从阿姨手里接过了书包。 “司机已经在门外等待了,千秋小姐。”帮佣阿姨的双手叠放在小腹,朝千秋微微弯下腰,面上还是令人放松的微笑,“那么,祝您一路顺风。” 正准备迈开脚步的千秋一怔,回首望着她,随即也转过身弯腰朝她一行礼。 停留在庭院里的轿车全身漆黑,车身呈流线型,像只在海浪里沉浮的鲸鱼。司机先生及时地拉开了车门,让千秋低头坐进舒适的车后座里。 行驶的车无声穿过庭院宽阔的长道,开出了敞开的大门。 道路两边成排的樱花树进入了花期,盛放的繁花连绵成一片片的粉色云锦。清风吹来横扫过长街,樱花花瓣被卷上了天空,化作一场纷纷扬扬的花雨。 从后视镜里能看见千秋的目光早已被路边的樱花吸引过去,正趴在车窗边望着外面飞速往后退的一排排樱花树。 刚刚经过的那个路口好像是有个喜欢拽行人脚的小鬼吧。 下一个红绿灯后面的小巷里经常会有走失的亡灵在那里徘徊。 啊,对面那栋写字楼的二楼有个很喜欢玩弄电灯开关的地缚灵。 上次碰到的那个裂口女好像是住在那栋公寓里来的,下次碰见约她一起去吃站式拉面吧。 坐在高级轿车里的千秋,脑子里想的全是毫无关系的事情。面上却还维持着淡淡的表情,半垂下的卷睫在眼底投落一小片阴影,双手叠放在膝头的端坐姿势十分文静娴雅。 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上,泛着清润的光泽。随着呼吸带来的轻微晃动,藏在她发间的红绳若隐若现。 那是系在她一束长发上的红绳,尾端系着一枚金色的铃铛,却不会发出声音。 看起来似乎只是个装饰罢了。 从整体看来,千秋的侧影就是一尊纤柔的少女雕像,肌肤泛着象牙的细腻白色。 不过真相是因为千秋的晕车症很严重。 为了避免晕车症发作,干脆选择了移动最少、风险最小的坐姿。 只要这样维持一动不动,就算犯呕也能勉强压制下去。 经过某个路口时,司机先生带笑开口道: “那边再过去一些就是少爷的学校了,千秋小姐。” 她仿佛从漫长的迷梦之中猝然惊醒般长睫一抖,转头看向车窗外的车水马龙。 隔着川流不息的马路,是坐落在转角的洛山高中。正好是上学的时间,身着洛山制服的学生们源源不断地涌向校门。 场景有些像是飞向蜂巢的蜜蜂们。 千秋的学校是距离洛山差不多三站距离的私立高中。虽说是私立的学校,但却是从国小开始的直升学校,面向的招生对象主要是有钱人。 换句话说就是有钱就能上的学校,当然要成为学校里的上层就不仅仅需要钱了。 维护名校偏差值的任务就交给了高中开始招收的特招生,给予他们优厚的教育资源与待遇,只要他们完成拼命学习的任务就好了。 对这个学校姐姐的评价是: “——简直像漫画里为了恋爱而存在的贵族学院一样。” 不过这话大体上也没有错。 学校的制服出奇的是一身漆黑的水手服,以黑色布料裁作制服的学校并不多,连附近的女子教会学院都只选择了青蓝色的布料。 重要的是这所学校好像是为了有钱人家并不需要上进的子女准备似的。 当然其中也是有很多家世优厚,又十分上进的学生啦。 当初挑选学校并且办理入学手续,处理一系列经手事物的人就并非千秋本人或者她那个一年有360天不知在何处的老爹。 是地狱在现世的派驻人员去做的。 考虑到千秋在语言学校磕磕绊绊的学习进程和她妈妈的财力支持后,对方爽快地选择了而这个可以优哉游哉的高中。 顺带一提,当初千秋在语言学校时一度试图威逼利诱地缚灵帮忙度过自己的结业考试结果,却被鬼灯先生无情地拆穿与拒绝了。 “作为辅佐官最起码要具有最基础的读写能力,千秋桑。” 对她丢下这句话后,来现世出差的鬼灯先生顺手牵着一连串脸色发青、似乎经历了比死亡还恐怕的事情的地缚灵们回到了地狱。 连姐姐都在她试图挣扎时说了:“我觉得地狱不会聘用一个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拿到的人哦,千秋。” 说到底现世人类社会的高中毕业证在地狱就业又没有什么硬核竞争力——! 想起了这件旧事,导致千秋下车时依然内心在愤愤不平。 为什么只有在念书这件事上,鬼灯先生和姐姐出奇地一致? 与司机先生告别后她便提着书包往里面走,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同时下车的学生在瞥见她身后那辆车后风云骤变的脸色。 千秋换了鞋子来到班级时,教室内已经有不少人了。全在讨论短暂的假期去做了什么。 前座是一位长相漂亮,家世中上,个性温和又十分讨喜的女生。围拢在前桌的几个女生们正在兴奋地压低声音议论前桌陪同妈妈去旅馆参加夫人们的聚会时,竟然巧合地碰到了道明寺小姐。 京都的人真是很奇怪。 一边自傲自己是非常具有历史底蕴的旧朝都城,自古以来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始终不愿轻易承认东京。连京都这个称呼都不太想接受,只称自己为“京”。 一边又对东京的发展颇为艳羡向往。出生在京都的文学家削尖了脑袋也想要到东京的舞台去施展拳脚。梅棹忠夫在自己的文集里“挖苦”一位才学稍有欠缺的作家,因为天赋不足,不敢同自己的朋友们比较,才选择了京都的大学,像逃一样来到了京都呢。 这些女孩子们也是。 一方面为自己是京都的古老家族出身而沾沾自喜,另一方面又对东京贵族学院里的男孩们大为追捧。 虽然学校里也有家世相当的男生,但是女孩子们好像更乐于追捧远在东京的英德高校。明明被她们捧上神坛的几个名门子弟是其他学校的明星,一个个聊起来却如数家珍。比了解她们偷偷做的指甲上嵌了几颗水钻还清楚。 啊,对了。除了英德派还有一部分中坚力量是冰帝派,因为年初冰帝的一场网球赛而彻底疯魔的大小姐们纷纷倒戈,为冰帝的网球部部长摇旗呐喊起来。每年远足爬山参观寺庙都是坐车上去,施施然去拜拜神明求个签都要喊累的大小姐们也摇身一变,成了赛场边呼喊的热血少女了。 千秋旁观了一场,压根没有从哪里看出来网球是何种高雅动人又扣动心弦的优美运动了。 她反而从那场网球赛里受到不少启发,当然是关于如何收拾亡者方面的。 事后还特意去找喜欢冰帝网球部部长的几位同学要了一份比赛录像的拷贝,然后传给了上司,希望他也能从中获得拷问亡者的新启发。 剩下的一小撮是樱兰派,人丁稀少,遗世独立,圈地自萌。 总之没有奇怪的人擅自将征十郎称为“赤司大人”、擅自成立亲卫队或粉丝俱乐部真是可喜可贺。 千秋将窗户拉回来关拢,被风吹得乱舞的窗帘立刻垂落贴在墙边。 她回想了下那时候自己在做什么。 …好像正被姐姐压在更衣室,由好几位夫人帮忙穿上那身厚重的白无垢。 后来的发髻、上妆也花了很多的时间。 结婚这么麻烦的事情,果然还是一辈子只有一次最好。 千秋觉得她忽然懂了为什么人类都希望一辈子最好只举行一次婚礼。 连她都累得苦不堪言,难以逃脱,更别提普通的人类女性了。 她瞥了一眼前桌几个女生纤细的身躯,细长的双腿。 折断她们的手臂对千秋来说,就跟正常人类折断一根pocky一样轻而易举。 正要坐下时,前桌忽然在簇拥里转过头来,对着千秋轻快甜美地微笑问道: “林桑假期做了什么呢?” 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手还扶在椅背上,正准备拉开椅子坐下的千秋一愣,眨了眨眼,看向阳光明媚的窗外。 …总不能告诉你们,我趁着假期结了个婚吧。 千秋想到了一个万能的借口。 “在家里养病。” 随即她就拉开椅子,安然坐下,朝注视自己的几个女生微微一笑。 反正之前她也时常请病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正所谓强大的妖怪 千秋的脚尖一蹬,高高跃起,衣袖与长发在身后尽情飞舞。 啊——啾! 猛然间一个突如其来的喷嚏令她动作一滞,差点从高空摔下去,仓促间只能险险落在路灯上。 裙摆左右晃动了片刻,最后服帖地垂落在腿侧。 千秋揉了揉鼻子,环顾了一圈四周。 散落的乌润长发被风向后吹起,露出素白清秀的面容。系在发间的那根红线随着海涛般起伏的黑发,轻轻飘动,尾端的铃铛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风从长路的尽头而来,掠过桥下河堤,掺杂着卷下枝头的落花,往天空的深处远航。 青翠的草丛在四月犹带寒意的东风里晃动起伏,蒲公英的球被风吹散,无数绒毛漫天飞舞。 千秋随意地挥了挥手,当然对驱散风里扑面而来的花瓣与蒲公英绒没什么作用。还有细小的绒毛沾到了她的发间。 大约是中午的缘故,附近没有什么人影踪迹。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叫着穿过了纠缠在一起的电线,落在电线杆上。 波光粼粼的河川里游动着数只巴掌大的手鞠河童,闲适地享受着午后的慵懒光线和夹杂着花香的微风。 一片庞大的黑影在河水底部慢慢浮现出来。随即一只长得像是鲶鱼的妖怪从水中冒出头,对着掉在队伍最后的那只手鞠河童张开大嘴。浑浊发黄的牙齿上还套着腥臭的水草,巨大肥厚的舌头上布满了苔藓。 迟钝的手鞠河童直到快要被水流卷进鲶鱼妖怪的大嘴里才反应过来,发出高声惨叫呼救。可惜它的同伴们已经自顾自地游远了,惬意地浮在水面上昏昏欲睡。 一声声人类小孩哭泣似的尖叫传到耳边。千秋无可奈何地垮下肩,将斜挂在鬓边的狐狸面具扶正,严实遮掩住脸。 她微微屈膝向旁边跳去,脚刚一踩中路灯便借力一蹬,朝着河岸的方向纵跃而去。 用着普通人类的身躯轻松做出空中转体那样不可思议动作,轻盈得仿佛一片在风中翻卷的叶子。 最后带着从高空坠落的冲击力,狠狠地踹在了鲶鱼妖怪的头顶。 这家伙的头还真软,像是没有骨头一样。 鲶鱼妖怪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在水里翻滚起来,搅动得水花四溅。 千秋踩着水面往后疾退了数步,正好接住被吐出来的手鞠河童,动作轻巧地跳上了河岸。 鲶鱼妖怪所处的河道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咕嘟咕嘟渐渐往下沉,最后连上浮的几个气泡都消失不见。 背对河道的千秋回头瞥了一眼重归平静的水面,叹了口气。 她拎着双眼变成蚊香圈的手鞠河童晃了晃,丢到了地上。身躯撞击在泥土地上总算让晕乎乎的小妖怪清醒过来了,好在柔软纤长的草皮减缓了冲击,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它短短小小的脚蹼揉了揉后脑,坐在地上,仰头看向居高临下注视自己的人类少女。 视线刚触及到狐狸面具,就被对方踩在了制服鞋下。手鞠河童在她的脚下胡乱挣扎,发出细小的呜呜声。 “下次再遇到这样的危险,我可不会救你了。” 单手叉腰的人类少女丢下一句,正准备离开,却听见从河堤上方传来一声急迫大喊: “请不要对那孩子出手!肚子饿了的话我这里有东西给你吃!” 千秋一愣,抬头望去。 一位神情慌张的年轻女性正从河堤上跑下来,束起得棕色马尾在脑后摇晃。 阳光洒落在那张白净的面容上,满是人类的热烈气息。 犹是冷热无常的天气,东风尚存余寒,萧瑟枝头残花。那位女性还穿着一件风衣外套御寒。单看外表是很时尚的女子大学生,风衣内搭碎花长裙,脚上穿着的短靴不太适合奔跑在长满野花的暗绿斜坡上。 所以她拼尽全力跑过来之后,还带着气喘吁吁,却立刻从提包里掏出一只便当盒递到千秋面前。 “这个,拿去填饱肚子!不要欺负小妖怪啊!而且体型那么小的妖怪,压根填不饱肚子对吧!” 女子大学生化着淡妆的脸上满是认真,还有藏不住的对小妖怪的担忧。 千秋瞥了一眼快要戳到自己鼻子——或者说狐狸面具鼻子的便当盒。 裹着浅樱色的手绢,散落的花瓣正好对应了季节。 从包装上打得很漂亮的结,就能看出制作者的心灵手巧。 她抬起脚,让手鞠河童有了喘息的机会。 它连滚带爬逃到了女子大学生的脚边,抱着对方纤细的脚踝,怯生生地探头出来偷偷看了一眼千秋。 明明看起来像是人类的女孩子,却那么凶恶。 手鞠河童打了一个寒战。 “葵、葵小姐……” 它抖着嗓音试图吸引过来女子大学生的注意,却由于太过微小被对方完全忽视。 名叫葵的年轻女性正从自己的提包里翻出筷子、装满热茶的保温杯,甚至还有手绢。 然后把这些连同便当盒一股脑塞到了狐狸面具少女的手中。 “你都已经是具有人类形态的妖怪了,就算吃掉弱小的同类,不也没有任何作用吗?”葵说完长舒一口气,弯腰蹲在地上戳了戳躲在脚边的手鞠河童,“还有你这个家伙也是,老是受到其他妖怪的欺负!” 千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塞了满怀的便当和保温壶,心头泛上一丝古怪。 …我好像是被当成欺负同类的妖怪了? 她稍微回想了一下,方才的场景若是在路人看来会是什么画面。 草波随风起伏的寂静河堤。 戴着狐狸面具、身穿黑色水手服、系着红色领巾的长发少女。 脚下还踩着一只不停哭叫着求放开的小妖怪。 看起来自己确实是比较像黑恶势力那一方。 不过,反正都已经被误会是坏人了。 “…那么,我收下了。” 仿佛是从喉间挤出的低哑、轻缓的声音,嗓音还是少女特有的清甜。 被这一句话语惊动拉去注意力的葵一怔,抬头循声望去,却正好看见了被递到眼前的保温水壶。 葵下意识地接住。 风乍起,吹动身侧的层层草波。 少女乌黑的长发在风中乱舞,衣衫猎猎,裙摆荡漾。 在她被吹得宛如迎风招展的旗帜的乌发间,一根系着金铃的红线若隐若现。 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女弯腰朝她行了一礼,随即转身,朝着河堤上方走去。 手鞠河童在她利落地转身离开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两只短小的脚蹼趴在身前,以头抵着地面,尽力大声喊道: “谢、谢谢您!!狐狸大人!” 黑色长发的少女仿佛没有听见,步伐没有一丝停顿。 “啊……”坐在原地的葵呆呆地望着那一抹纤柔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明白过来,看向趴在地上的小河童,“原来那个女孩子刚才救了你啊?” “是的!”手鞠河童抬起亮闪闪的豆子眼,两只短短的脚蹼在空中挥舞,“刚才狐狸大人,就这样咻——碰——咚——!一下子打跑了想吃掉我的妖怪!” “是这样吗……原来我误会了……”葵的心头涌上一阵后悔。 手鞠河童用短短的脚蹼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指。 “没事没事,狐狸大人不会在意的。而且,狐狸大人还收下了葵的供品!” 葵这才注意到对方把毛巾、水壶什么的全留在了原地。 “啊,确实全部都留下来却带走了便当呢。”她正要将它们捡起来,眼角瞥见了被遗忘的筷子盒,不由得一愣,“连筷子都没带走?!” 葵转头看向少女离开的方向,喃喃道:“那个妖怪是不会用筷子吗……” 明明已经变成了人类的外表,却和这些小妖怪们一样,其实并不会融入人类的社会吗…… 葵不由自主地幻想了一下对方打开便当后,没有筷子只能对着美味的汉堡肉干瞪眼的场景。 不过,妖怪的话,应该是不介意用手抓着进食吧? 于是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相应的画面。 戴着面具怎么想都不可能吃东西。那么进食的时候,应该会把面具摘下来?是摘下来还是推到头顶呢?不,说不定那个面具别有机关,按一下开关下颌处就会自动打开。 这么一连串的浮想联翩下来,反而令葵对少女面具下的容貌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既然是妖怪,那应该是很可爱的长相吧…… 她看了一眼手鞠河童,它正捧着自己带来的豆皮寿司吃得津津有味。 河岸边正在晒太阳的其他河童们也嗅到了食物的香气,发现每天会投喂它们的人类女性到来。于是便结伴跑了过来讨要食物。 葵的身边已经围拢了一圈讨食的小妖怪。她从提包里拿出数个便当盒一字排开,打开后都是美味又方便食用的手握饭团或者豆皮寿司。 大多数妖怪的智力比较低下,个头很高大,头脑却异常简单。和人类的小孩子差不多,肚子饿就会发脾气,到处搞破坏。 只要喂饱了它们就会很好交流。 所以自小就拥有庞大灵力,能清晰地看见不属于人世之物的葵,发现这点以后,便会准备好料理给它们填饱肚子。 饿着肚子的妖怪也很可怜啊。 不忍心的葵是这么认为的。 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女,看起来像是很强的妖怪,却是个陌生的面孔呢。 是最近新流浪到附近的妖怪吗? 当然她没有怀疑自己的关于“对方其实并非妖怪只是普通人类”的认知。 葵遇见过明显非人的妖怪,也遇到过和人类并无二致的妖怪。 比如伪装得很好的怨灵,或者是向善的守护灵。 死于非命后在某地徘徊束缚,最后变成地缚灵的鬼魂。 虽然妖怪也是可以变作人类外表的,但是最常见的人形妖怪,还是死去的人类化作的灵。 剥离了血肉外皮的人类变成灵体状态后比起生前,灵魂反而会异常的诚实。 恶灵就是恶灵,善灵就是善灵。 全部都是可以看出来的。 那个狐狸面具的少女并非人类,葵在第一眼看见她时,便这么理所当然地认定了。 毕竟目前葵的思维里,还没有既非人类,也非妖怪的概念存在。 那周身萦绕的、刻意压抑至一潭死水的感觉,是典型非人类的气息。 人类是不会给旁人窒息感的。 那是只有妖怪才会传递过来的危险感,令头皮都发麻,打颤的牙齿发出咯咯声响。 因为视觉和大脑虽然被欺骗了,生存的本能还在运作,疯狂传递出逃命的讯息。 虽然普通人类不一定能察觉到和妖怪面对面时千钧一发的危机,像葵这样的灵能力者却体会得一清二楚。 毕竟是从小到大都活在成为妖怪腹中美餐的威胁之下嘛。 强大的妖怪们为了在人间正常行走,总是会做出这样既低劣又高明的伪装。 化形为人类的幼童,或者是柔弱的少女。 苦恼的葵不知不觉间把心里思考的话说出了口。 好在一只正在咀嚼饭团的手鞠河童立刻为她的疑问做了解答。 ——“那个狐狸大人,是一年前就出现过的妖怪哦。” “一年前就出……哎哎哎??!” 葵惊讶的大叫引来了妖怪们的注视。 被那么多双诧异又迷茫的眼睛盯着后,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失礼举动,捂住发红的脸颊,开口问道: “那、那为什么我今天才遇到她呢?” 小妖怪们马上七嘴八舌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狐狸大人不喜欢在外面闲逛啊!” “才不是呢!狐狸大人只是不屑在这么小的地方争夺地盘罢了!” “没错没错,我听说那位狐狸大人啊,在别的地方有好大、好大的地盘啊!” 葵好不容易才从乱七八糟的回答里找到了有用的信息。 已经抢到好几个饭团,吃饱了正捧着纸杯在喝茶的鱼头妖怪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随即慢悠悠地说: “那个狐狸面具的大人,才不是一般的小妖怪啊。” 这只长着草鱼鱼头的水生妖怪是居住在河川里许多年的老家伙。 每年都会在河底下隔着茂密的水草,对着胆敢来钓鱼的人类破口大骂。 不过因为太弱小,除了块头大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就连偷偷把人类绊倒都做不到。 葵陷入了思考,自语般喃喃: “确实呢,能变成那么完美的人类外表,找不到丝毫破绽……” “我们这条河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家伙,尽是些弱小的水生妖怪罢了。”草鱼鱼头说道,“嘛,那位大人看不上很正常啦。不过,对于那种大妖怪来说,就算是看不上的地盘,也不允许别的妖怪来抢夺。” 它用鱼鳍费力地捧起热茶喝了一口,圆鼓鼓的鱼眼睛幸福得眯成一条缝(明明鱼没有眼睑)。 “那就是所谓的大妖怪的骄傲吧~” “嗯嗯,大妖怪的骄傲呢!” 手鞠河童们眼睛闪闪发光地跟着一下一下点头,动作整齐划一。 葵微微睁大眼睛,马尾被河边的风吹得飞扬而起。 河岸边的绿草在风中摇曳晃动,星星点点的野花点缀在如茵的草地上。 “大妖怪的骄傲啊……” 她下意识喃喃着重复道,将碎发勾回耳后,转头注视着道路的尽头。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妖怪呢?” ——“啊——咻!” 被念叨的千秋抱着便当盒,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这次悲惨到连眼角都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鼻头泛酸发红。 只是趁着午休的时候出来活动下筋骨,远远没到放学后自由飞舞的时间。巡视过领地的千秋不得不再次翻过铁丝网,回到学校里。 “这次到底是姐姐在念叨我,还是真的感冒又严重了……?” 她喃喃自语着揉了揉鼻子,转头看了一眼身后树影摇曳的林荫小道。 只有一只大尾巴松鼠从树梢蹿下来,旁若无人地穿过了水泥路,动作敏捷地爬上了另一棵树。 哦,对了。 千秋对着太阳举起手中包裹得整齐漂亮的便当盒。 这个要怎么处理啊? 她之前已经吃掉了赤司家雇佣的家政阿姨所准备的便当。 说实话那豪华的菜色让千秋有一点点胃疼。 一般人中午就吃大龙虾是肯定会胃疼的吧。 一边想着一边已经走到了教室。 正好在她要回到自己的座位时候,几个男生的对话钻进了耳朵。 同班的学生似乎都有和要好的人把桌子拼在一起吃便当的习惯。当然家境好的那些直接会去设施豪华,堪比米其林三星餐厅的食堂吃午餐。 与其说是食堂,不如直接就说是高级餐厅吧。 班级里除了那些从国中直升上来的有钱人子女,当然也有冲着教育资源来的普通家境的学生。两派倒是显得泾渭分明,彼此的交流都很矜持。 千秋瞥了那几个正在说笑着推搡的男生们一眼,发现有一个人面前摆放的是一整盒白饭。 大概是早上出来得匆忙,忘记把放着菜的那份便当带上了。 她没有什么想法,直接把手里的便当递了过去。 “不介意的话,请用吧。” 整个教室顿时鸦雀无声。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在打破学校维持许久的“士庶之别”,也完全没有发现所有人的目光刷地全部汇聚在自己身上。 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粉色便当盒,男生脸上的震惊压根掩盖不住。 连带坐着他周围的几个同伴也是一脸惊讶到说不出话的表情。 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里,千秋又开口了: “吃完记得把盒子还给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正所谓令人费解的人类关系 乌眸里蕴含水光、鼻尖泛红、声音还染着一丝嘶哑。 似乎是刚刚哭泣过一般楚楚可怜。 向来独来独往的身影纤细又单薄,宛如风中摇曳的花般孤苦无依。 这样的少女一边说着“不介意的话请收下吧”,一边怯生生地递过来一盒便当。 不仅用樱粉色的手帕裹得整齐严实,连蝴蝶结都系得相当利落漂亮。 小小的便当盒似乎凝聚满满的少女心意。 ——是个男人都拒绝不了啊! 前一秒还在被朋友疯狂嘲笑居然只带了白饭来学校,下一秒就被同班的大小姐同学送了手作便当。 “吃完后把盒子给我就可以了。” 丢下这句话后,对方露出一个略显迷蒙的微笑,便低下头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那浅浅的笑意里似乎还染着难以言诉的悲伤呢。 似乎是刚才哭得太伤心,回到座位后,少女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随即消沉地趴在桌面上。 乌黑的长发随之散落在手肘周围。 从侧面看来她露出的那一截细腻洁白的后颈线条也是好看得惊心动魄。 “人家是大小姐啊,肯定只是佣人做多了吃不下啦。” 虽然这么故作打哈哈糊弄过了同伴的调侃和戏谑,男生在打开便当后,还是不禁暗自抽了一口冷气。 完全印证了他内心里那个猜测。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还趴在桌上的黑发少女。对方坐在靠窗的倒数第三个位置,身形被午后的光线勾勒出朦胧的轮廓。 …果然是带着辛苦做好的便当去告白,结果却被拒绝了吧。 虽然是有司机接送上学的大小姐,除了谈恋爱没什么烦恼,可是在恋爱之神面前还是众生平等、一视同仁啊。 有钱人家文静又秀美的大小姐也是会被拒绝的。 想到这里他看着对方的眼神不由自主带上了一二分同情。 丝毫不耽误他手里的筷子有自主意识般夹起一块可乐饼,下意识张口咬下—— 男生微微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便当盒内丰盛又营养的菜色。 “…好吃啊。” 听见他小声喃喃的同伴闻言狐疑,毫不客气地伸过筷子来夹走一块鸡肉。 随即同伴的表情也变成了震惊。 “这个、这个真的超级好吃啊!”同伴难以置信地喊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才会拒绝如此美味的料理?!” 显然同伴的猜测也和他一样。 于是偷偷摸摸、自以为隐蔽地注视着窗边少女的人又多了一个。 “我记得她是从香港过来的留学生吧,妈妈好像是中国那边的实业家。”同伴摸着下颌小声道,“性格很安静,总是一个人,似乎不太爱说话的样子。” 同伴的眼神看起来更加痛心和怜惜了。 “一定很寂寞吧,很想结束一个人的日子吧——!”他紧攥起拳头,完全沉溺在自己的想象里不可自拔,“在这满是陌生人的国度,即便想开展愉快的校园生活,身边也找不到接纳自己的归宿。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带着精心制作的便当,向暗自仰慕的人告白却被无情拒绝!” 男生在他激|情上演自编话剧的时候,飞快地吃完了那份手作便当。 双手一合十,闭眼长舒一口气。 “我吃完了,多谢款待。” 然后立刻就被指责了。 “太狡猾了,健太!一个人把大小姐的爱心便当吃光了!” 他刚按下伸手过来企图勾住自己脖子的朋友,正要阻止对方发出那么高声的音量时,瞥见方才还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黑发少女忽然站起了身,推开了椅子往外走。 他顿时一阵手忙脚乱。 可惜黑发的少女攥着手机,目不斜视地穿过教室,就走到了门外去。 把朋友蹭过来的头推开远离自己,他的心底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失落。 并不是来找他的啊。 随即另一个念头又像是泡泡一样浮出水面。 那她是去做什么呢? …… ………… ……………… 李竹雪啪地合上了便当的盖子,神情严肃,自言自语道: “今天果然少了些什么。” “哎?” 坐在她旁边的友人一愣,差点掉了夹起来的鸡块。 李竹雪看上去心事重重。 她托起下颌,从袖口露出纤细的手腕。散落在额前的碎发色泽乌黑,衬得她的面容雪白,眉眼深邃,樱色的唇像是一抹湿润的花瓣。 单从外表来看,李竹雪确实是一位无敌美少女。 短发打理得清爽利落,穿衣风格也是少见的硬派路线。 夹着书本从校园的小路,穿过摇曳的树影走过来时,画面美得可以上街拍杂志。 光是白衬衫和水洗白的牛仔长裤都能穿出拍摄杂志封面的气场来。 细长笔直的双腿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敞开的雪白的衣领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还有压在胸前的锁骨链。 而且曾经因为创下连着一星期背着不同名牌的包包来上课的记录在女生间变得小有名气。 不过和对方从高中时就相识的友人很了解她。 根据雪随口提过的家庭背景,父母早年离异后,她一直跟着妈妈在香港生活。 而雪的妈妈似乎是一位出色的实业家。 在金钱上对待子女相当宽容。 从便当盒里夹起一块炸鸡塞进嘴里,牙齿轻咬下去,感受到脆皮内的酱汁迸发在唇齿间。 “雪的手艺真的很棒。这个炸鸡块,拿去店里卖一定会生意兴隆。” 友人真心实意地称赞。 “算不上什么,只是因为千秋喜欢吃炸鸡块——”随口解释的李竹雪一愣,随即一捶掌心,“原来如此,我怎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随即她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一般,发出长长的叹息。单手托住下颌,无精打采地望着地板,忧郁地喃喃: “即便做得再好,千秋以后也不会吃到我准备的午餐了……” 因为结婚而搬离了公寓的妹妹,现在正吃着赤司家的佣人准备好的午餐吧。 只是用钱雇佣的人能做出营养又对胃口的便当吗? 每个人的饮食习惯不同,是需要经年累月的观察和相处才能熟悉的啊。 就算是雇佣了专门的厨师也只会为了在雇主面前表现能力,尽做些炫技又昂贵的料理吧。 想想就令她万分担忧。 “千秋啊,虽然是个很挑食的孩子,但只要是长辈塞给她的菜,就算是最讨厌的芥蓝都会吃干净。由佳里,你记得吧?之前她硬生生把自己撑到干呕啊。” 啊啊,就是这个。 无奈的友人在心里叹息。 “千秋一会不会有事的,雪。你要先照顾自己,好好吃东西啊。” 她只能这么安慰李竹雪。 但是李竹雪看上去连最后一点精神都失去了。 “由佳里,千秋真的是个不会拒绝别人的小孩。” 她担忧地抓住友人的手腕,璀璨的黑眸里闪烁着急迫的心忧。如果不是唇间不断吐出如此残念的话语,看上去真是很具有杀伤力。 毕竟是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态度亲切的雪。 就算走路的时候被女生不小心撞到自己,也会在扶稳对方后才松开。 丝毫没有被冒犯或者生气的意思。 “如果有人利用这一点伤害千秋,故意逼她吃到胃胀痛什么的……” 她的脸色越来越糟糕。 都由佳里只能哈哈干笑着继续安慰她。 “不会发生那种事情的。千秋酱只是去亲戚家里借住,长辈不可能会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举动呀。” 李竹雪当然不可能直接坦白隐情。只是在好友担心地询问自己有什么困扰时,含糊其辞告诉由佳里,千秋被亲戚接去家里借住了。 估计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毕竟住在那里方便一点。 离千秋的学校距离更近,总算可以实现她每天早上多睡一会的梦想了。 李竹雪是一个无药可救、并且毫不自知的妹控。 点开对方所有的社交账号会发现全部都是妹妹的照片。 手机的屏幕背景也是妹妹。 钱包里放着的照片还是妹妹。 周末相约去车站前的商店逛街,拿起衣服开口依然是:“这件很适合千秋。” 前两天还在考虑今年夏天带妹妹去镰仓还是千叶的海边拍照片。 不知道李竹雪的脑补里事态已经严重到了哪一步,她的面色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十指在手机键盘上一阵飞舞。 都由佳里见怪不怪,甚至自顾自地收拾好两人的便当盒。然后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记事本翻开。 记事本上画着复杂如蜘蛛网的关系图。 简单描述一下就是脚踏十条船的男人和现役女友的修罗场。 还配上了以那个悲惨的现役女友为主视角的一段内心独白,主要是关于如何苦苦哀求渣男回心转意。 “新登场的人物就设定为妹控属性的……嗯,校园王子好了!” 都由佳里在空白的角落迅速记下要点。 她垂眸时唇边挂着恬静的微笑,随手将碎发挽回耳后,低领的衬衫裙露出雪颈。 看上去和每一个享受人生的女子大学生没什么区别。 “正好可以给男主角一点压力,剧情也会变得紧张有趣起来吧。对了,再加上擅长料理这个设定~” 李竹雪已经结束了和妹妹的简短通话,从教室外面走回来了。 一眼便看见正在埋头奋笔疾书的由佳里。 由于太过沉浸于人物的设定,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好友起身离开,又回到了身侧的座位坐下。 “由佳里,你在做什么?” 她随口问道。 都由佳里却像是被突然惊醒一般,瞪圆了眼睛看向她。放在桌边的记事本也因为松开了手,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眼看着李竹雪弯腰去捡拾记事本,由佳里不禁喊道: “等等——” 可惜太晚了。 李竹雪已经捡起了掉在脚边的记事本,目光顺势往下一落,随即凝固在了纸面上。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两人。 她轻咳一声打破沉默,把记事本递还给把羞耻到捂住脸的由佳里。 “我什么都没看到。” 为了给好友寻找下场的台阶,李竹雪若无其事地微笑道。 脸涨得通红的由佳里伸出一只颤抖的手去接过来,迅速地藏回包里,死死捂在怀中。 李竹雪清了清嗓子,等待由佳里脸上的热度消退下来,才露出略带无奈的包容浅笑。 阳光穿透短发的发丝,将她的脸庞轮廓染成淡淡的金色。 几乎令都由佳里的漫画家脑要冲破正常人思维的阻碍,紧紧攥住笔才能防止自己脱口而出一句: “请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让我画下来!” 当然在她控制不住自己之前,李竹雪只用了一句话又把她打回了欲哭无泪的境地。 ——“那个,由佳里,如果你遇到了什么感情生活上的纠纷问题,需要帮助的时候一定不要客气尽管开口哦?” 然后还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用一种微妙的、既心痛又可惜的眼神注视着她,幽幽叹息了一声。 “尤其那种脚踏十条船的男人,千万不能沉沦啊……” …… ………… ………………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林千秋对着手机另一端的姐姐一板一眼解释道。 “没有认床失眠、没有讨厌的芥蓝、没有奇怪的家规。” 李竹雪的声音透过电子设备的麦克风传来总是会掺杂一两分失真。 听起来饱含的担忧却没有少上一点。 “千秋,遇到了什么困难要告诉姐姐哦?” 千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擦去眼角的生理性泪水。 感冒状态下的她很容易犯困。 一连串的喷嚏之后,不仅眼睛发涩、泛出泪水,鼻尖被揉得发红,连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嗓子有点痛。 春季的花粉过敏症或者是病毒性感冒都有可能。 不过为了避免发生姐姐丢掉下午的课,直接杀来学校揪自己回家养病,她还是竭力忍住了打喷嚏的欲|望。 随后千秋忽然想起了之前在河堤边的经历,闷闷地开口: “吶,雪。我……看起来很像专门作恶的妖怪吗?” 李竹雪似乎是没跟上她跳跃性的思维,愣了一二秒才反应过来,反问:“作恶的妖怪?怎么可能!千秋,你遇到了什么?” 千秋闻言抿了抿唇,说: “一个人类误会我是作恶的坏妖怪,拿便当作为交换,叫我不要去吃小妖怪。” 李竹雪顿时哭笑不得。 她只得放柔了声音,道: “千秋是姐姐的小公主啊,怎么可能会是作恶多端的妖怪。” 随即她才猛然反应过来,急忙喊道: “等等,千秋。你该不会吃过午饭后,又吃了一份便当吧?!” 按照她对妹妹的了解,接受了别人的馈赠后,肯定会抱着要好好感谢对方的心理,把东西吃干净。 哪怕会撑到走不动路。 “没有,我把那份便当给班上只带了白饭的男生了。” 千秋的回答总算令她松了一口气。 “对,这么做很好哟。把便当给需要的人才是不浪费食物的作法。” 姐妹间简短的通话很快被午休的结束打断。 千秋一挂断电话,又是一连串无休无止的喷嚏。最后是捂着嘴,低头走回教室的。 感冒的人体温骤然丧失,往往会感到寒冷。 千秋虽然能面不改色穿过赛河原,跳进三途川把昏厥的大蛇拖上岸。但是体质上还和普通人类差不多。 因此难免有些冷得发抖。 即使穿了制服外套,裙摆下的双腿依然感到飕飕凉意。蜷缩在座位上抱紧自己,才稍微感觉自己喘过一口气了。 她一边做出今天放学要早点回去的决定,一边迟钝地感觉到了似乎今天受到了与往日不同的众多关注。 抬起头环视了一圈,才发现班上很多男生都在自以为隐蔽地看自己。接触到她的目光之时,便慌不择路地逃跑,猛然扭头装作在看其他地方。 千秋茫然地歪了歪头,满脑袋的问号。 不过这些小插曲没有办法影响到她的内心。一放学她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书包,冲向了校门。早已和她联系过的司机先生正等待在那附近。 篮球部的训练结束才自行搭乘电车、步行回家的赤司征十郎刚一回到家,正脱下制服外套交给佣人,转头便看见穿着长袖睡衣的千秋站在玄关台阶上。 他的神情顿时一片空白,连脱到一半的外套都忘记了。 因为那套有些宽大、还需要挽起袖子的睡衣,并不是千秋带来的行李里任何一件,换句话说,那其实是他以前的睡衣。 吃下感冒药后睡意朦胧的千秋正在艰难地和发挥的药效战斗,努力把自己的神智从困意的沼泽里拉扯出来。 好不容易等到征十郎回到家,简直是功德圆满了。 在佣人阿姨贴心地带着赤司的书包和外套离开后,千秋便迫不及待地张开双臂,猛然扑进了他的怀里。 头脑还被一片空白占据的赤司,在千秋飞扑过来后,条件反射地接住她。不过冲击力还是令猝不及防的他后退了一小步,稳住下盘,扶稳现在是整个人挂在自己身上的千秋。 双腿无比自然地缠在他的腰上,防止自己摔下去。将下颌搁在少年瘦削却宽阔的肩头,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困意上涌的千秋发出有些委屈的声音: “我已经有十个小时没有看见征十郎了。” 余光瞥见被她遗留在原地的拖鞋,感受到颈边贴上一个滚烫的热源,他稍微偏了偏头,出声问道: “千秋,身体还难受吗?” 还在学校他就接到了千秋感冒的消息。 化身为树懒的千秋总算肯从他这棵大树上下来了,扶着他的手臂,慢吞吞穿上拖鞋。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被他牵着回到了房间。 “好像有些低烧。” 试探过她额头的温度后,他喃喃低语道。 压低了声音,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看着异常乖巧地坐在床上,连双手都交叠在膝头的千秋。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指尖顺着乌润的长发,滑落到尾端。 离开发丝时还残留着令人伤怀的缱绻留恋。 “征十郎。” 倚靠在床头的千秋轻声呼唤道。 “嗯?” 正准备按铃让楼下送点热粥上来的赤司闻言应声,转过头看她。 “更难受了吗?还是哪里痛?” 他单手撑在床侧,俯身去试探她额头的热度,还没来得及撤身离开,便看见千秋朝他一笑,神情染着几分疲倦,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我果然还是喜欢你呀。” 卧室里陷入了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被那双赤色的眼眸灼灼注视了许久,久到千秋又一阵困意泛起,低头揉着酸涩的眼睛。 才听见在安静的卧室里响起少年略带黯哑的声线: “千秋,我的自制力没有那么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正所谓护身符 赤司征十郎挽起袖子,将吃完的茶粥碗筷连带托盘一起递给门外的佣人。 他的手腕那里像是一截孤木,细骨突出,皮肉莹润。 肤色偏白,腕骨也像女性一般纤细。 目光下移到敞开的衬衫领口,解了两颗扣子,露出精巧的锁骨。 就在千秋的目光快要顺着少年从喉头到腰部的身体线条把人从头到尾舔一遍之时,他推上卧室的门走了回来。 将一杯热水放在她床头柜上,刚一落座便看见千秋正用一种异常专注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了?”他随即问道。 家里有人生病本来是应该叫私人医生过来看诊的。 不过父亲和他身体都颇为健康,少有生病的时候,每年也会去定期检查身体。私人医生经常拜访家中的光景还是童年母亲尚在人世之时。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他全身的气势一凝,眼神沉郁下去,只是在被察觉之前便恢复如常。仿佛方才什么变化都没有。 他再次抬手试了试千秋额头的温度,准备如果不见好转就连夜喊私人医生过来。 千秋因为发烧而眼眶干涩,感觉眼前蒙上了一层薄雾,正努力地眨眼试图恢复视野的清晰。冷不防扇动的眼睫掠过他的掌心,像是在心弦上骤然拨了一下。他像是被烫了一般猛然缩回手,怔怔地盯着手心,抬眸见千秋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这才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千秋正在和自己发上系着的红线较劲,看上去是想将它解下来。可是碍于不方便的视角,无力的手指苦于和绳结作战。 那根红线似乎缠在她的一绺长发上绕了好几圈,然后打了一个漂亮结实的绳结,尾端坠着一只不会发出声音的金色铃铛。铃铛只有指甲盖大小,表面泛着光泽。 平常红线都掩藏在散落的长发内侧,只有伴随她步伐的走动,才会若隐若现地闪烁。 千秋没过一会儿就偃旗息鼓,盯着自己的发红的指尖闷闷不乐。赤司征十郎很自然地接过了她的烂摊子,上身前倾与她贴得极近,轻屏呼吸,灵巧地解开了绳结。 赤司将红线递给千秋。 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的千秋才肯屈尊将视线赏给躺在他指间的红线,拽住他的手腕,一同拉到了自己面前。 她笨拙地用红线在手腕上虚缠了两圈,然后打了一个丑丑的结。 赤司在她低头忙碌时,光顾着盯着她的发心出神。直到千秋发出一声哀怨的呜咽声,才回过神来,看见了自己左手腕上的红线。 缠绕得乱七八糟的,就算是国小女生做编织的手工都绝对比她好。 千秋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正准备把红线拆开时却被他阻止了。 赤司抬起手腕看了看。说实在的,可能他自己使用单手都可能要好看许多。 千秋看起来似乎羞耻到想用被子把自己埋葬起来,靠着床头一点点滑躺下去,最后拉高被子蒙住头蜷缩成球。 隔着羽绒被传来千秋闷闷的声音,因为发烧略带沙哑: “…我就是不擅长手工而已。” 赤司忍住笑意,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蜷缩成团的“球”。 像是从乌龟壳里悄悄探出头试探周遭是否还处于危险,被子无声地掀开了一条小缝隙,千秋躲在里面小声对他说: “不要拿下来哦,那个是代替我保护你的。就算是睡觉的时候也要带着。”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又补充了一句: “征十郎打篮球的时候可以暂时拿下来。” 然后迅速合上被子,像只受惊的珍珠蚌猛然合上自己的贝壳,往更深处缩回去,隔着自己的壳发出含糊的敷衍声: “睡觉、睡觉了,晚安!” 赤司关上卧室的灯,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他轻轻拉开门准备退出去时,恰好撞上了正要送炖熟的水果过来的佣人。 他朝对方摇了摇头,无声地带上了房门。 临睡前他还是无法放心,过来看了一眼。轻轻地推开门,一地的月光从黑暗里淌到了脚边。 床铺上的人影不翼而飞。原本以为应该在药效发作下渐渐睡熟的千秋,正抱膝坐在飘窗上,赤足踩在冰冷的大理石砖面。 在黑夜里仅靠那一点从窗外照进来的清寒月光细看,她裹着棉被的侧影看起来像是一只巨大的蜗牛。耳边听到开门时的轻微声响,少女转过头来,受到走廊上的灯光刺激,微微眯起眼,下意识抬手挡在额前。 “千秋。” 赤司简短地呼唤声难辨喜怒。 做贼心虚的“蜗牛”嗖的一声缩回了壳里。 低头埋在膝头,捂住双耳装作听不见。 赤司迈步走进来,信手关上了身后的房门,开口时声音已见低沉。 “千秋。” 裹在棉被里充当毛毛虫的千秋僵硬了一瞬,随即用力地摇起头来。 她正埋头在膝上心虚地自欺欺人,却许久没有等来预料中的责备。悄悄地抬起头,见少年径自在身前蹲下,握住自己的脚腕轻抬起,用一块厚厚的毛毯裹住了赤足。这样一来便隔绝了夜间侵骨的冷寒。 千秋只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看他,睫毛随着眨动上下一搭,旋即分开,似一双颤动飞舞的黑蝴蝶。 仿佛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一般,她开口道: “我还不能睡。” 她的声音还染着发烧的嘶哑,咽喉似乎在发炎,吐字较为缓慢。只能用简短的语句来表达想法,说完一句后顿了顿,咽喉蔓延开来一阵滚烫的灼痛。 “我……” 刚发出最后一个音便咳嗽了起来,她伏在膝头咳了一会,才转过头看向巨大的飘窗外的月夜天幕。夜空中的那一轮苍白圆月印在她眼眸深处,恍若幻觉一般慢慢浮了上来,眼眸闪动着清冷的碎光。 屋外的夜空很可能会藏着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他顺着千秋的目光望去,便是一轮孤独的满月高高悬挂在穹极之处。 月下长空烟云尽散,星子稀疏,秀林独立于东风。庭院里石灯笼亮起融融光芒,照亮了一隅满池绿水。塘边的樱花树笔直健壮,纷纷随微风飘落的花瓣漂浮在水面上荡漾旋转。 月华澄明如水,徐徐流淌。伫立在夜空下的高大古树、排列在小径边石灯笼、停留在岩石上的惊鹿,一切都被染上浅浅的霜白。 恍惚间好似错眼看见楼宇背后、花丛阴影里有什么在躁动不安,又仿佛只是一时看花眼,细细看去庭院里依然寂静如初。 茂盛的树冠被风刮得哗哗作响,交错的树枝也在摇曳晃动,响起枝叶摩挲的沙沙声响。 千秋再次蜷缩起来,倚靠在窗台边,将下颌搁在膝头。眼眸低垂,发丝凌乱,透出几分狼狈和疲倦。 她张了张口,先发出的声音却是透出了嘶哑。 放在床头边的茶杯早已冷透,内里的热水现在冰凉无比。赤司心念电转间,正欲起身去重新倒满热水,却被千秋按住了手腕。 少女的指腹传递来病态的热度,有些虚浮的意味,也并没有施加多大的力气,却重逾千斤。顿时将他的脚步封印在原地,生了根似的再难移动分毫。 千秋的日语其实并没有学到出神入化,令人惊叹的地步。平时的日常对话当然绰绰有余,任务报告单上尽力用平白直叙的方式来描述也足以了。 她平常也不太爱开口,何况只用一两个单词,姐姐便能心领神会。所以在外人看来,千秋时不时会丢出几句前后毫无关联的单词短句,令人摸不着头脑,无法理解她想表达什么。 偏偏越是着急上火,越是无法组织起零乱的单词。 “那个。”她指着少年左手腕上的红绳,“作用不大。” 千秋憋气努力了半天,还是吐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最后只能在少年的注视下叹气放弃了言语解释这条途径。 “我会让你看见的。” 她深吸一口气丢下这句,然后将手指伸进茶杯里,蘸了些冷透的水。 不知何时她已经变作了跪坐的姿势,上身前倾,贴得离他极近。来不及征询,已被她悄然按住了肩头,所有的疑问便尽数吞下了腹内。 “闭眼。” 千秋道。 他听话顺从地合上双眼,赤色的长睫低垂下来,如一排热烈盛开的绯色花丛。神奇的是,伴随着千秋气息的靠近,他下意识连呼吸也放轻了,几乎到了忘记呼吸的程度。 任由那沾满了冷水的指腹轻轻按在眼皮上,一笔一划,横撇婉转,画下了奇怪的符咒。 “睁开。” 指腹离开对方的温凉如玉的皮肤的那一瞬间,千秋眼也不眨地开口道。 果然,下一秒,她对上了一双赤红色的眼眸。 宛如地狱最深处蒸腾的火焰,又如珍藏在传说里的名贵宝石。 如同夜莺在荆棘的枝头用尽全身力气高歌后,从刺穿的胸口流淌而下的鲜血。 像是人间最后的一抹赤色。 犹如她记忆深处在大雪纷飞、霜林雪野里看见的泣血红梅。 那在回忆里猎猎灼烧的赤色。 那时的千秋着了迷一般地凝视着枯梅老林里这最后一株灼灼绽放的冬日飞花,然后踮起脚尖,在漫天大雪里亲吻了枝头正怒放的血梅。 正如现在一样。 跪坐在窗台上的千秋双手按住了对方的肩头,随即在他的眼尾落下羽毛般轻柔的一吻。 时隔多年,她终于又触摸到了模糊记忆深处的悸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正所谓自作孽 从睁开眼的那一刻起,苍白色的月光悄无声息流淌进视野。 月下风生庭院,墙上竹影摇曳。 一大片阴影极快地掠过了窗。 紧接着又是一片、一片地从窗户的玻璃上穿梭而过,印在地上的影子仿佛是深海里的鱼群。 在幽暗深邃的海洋下,顶着几千米水深的高压,无声地游过了洋流。 那些庞大的黑影一轮一轮地掠过窗外,快得几乎抓不住。 千秋坐在窗台上,双手撑在身侧,转头看向背后的月空。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她很体贴地转过来,朝他微微一笑。 “妖怪里也有要迁徙的候鸟啦。” 她声音轻快地解释道,尽管难掩咽喉发炎的沙哑。 原本在她颊边浮现的那浅浅的病态红晕,被月光镀上了一层银白,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低眉侧首的剪影像是曝光过头的照片,苍白又沉默。 她从窗台上跳了下来,张开双臂抱住了少年。 原本印在眼皮上的水痕已经逐渐蒸发,伴随着用清水临时画就的符阵消失,符阵的作用也随之一同消散。 惨白又极亮的月光逐渐黯淡下来,恢复到之前的状态。竹林摇曳的影子也不再张牙舞爪,狰狞可怕。 那些一一掠过他眼里的阴影也消失了。 墙壁上的爬山虎还在风中微微颤抖,或浅或深的叶片被吹得泛起波澜。 千秋正低头整理他左手腕上的红线,重新系紧,最后的成品还是很丑。 不过这次她已经放弃了美观,只能自己苦恼地戳了戳搭落下来的小铃铛。 像条游鱼一般灵巧地钻进少年怀里后,她还不忘抱住对方的腰,难掩心疼地说:“等我病好了,要记得还给我哦。” 回应她的是一片窒息的死寂。 月亮在高空苍白无力地微笑,仿佛流泪般的月光淌到了脚边。 “那些东西……” 从他的喉间挤出艰涩困顿的声音,像是要压抑住即将沸腾的情绪。 空白的脑海里忽然闪现过一幕幕褪色的定格画面,快得令人抓不住细节,但是那尚未苍白的战栗恐惧却喷薄而出,再一次令他无端感到了肌肤上针扎般的刺痛。 仿佛有什么即将冲破回忆的深井,把最深处的污泥挖掘出来给人看,把结痂的血肉翻卷过来暴露在惨淡的天光下。 拦住她的力道不自觉地收紧,宛如要将人按进自己的身体内,彻底化作血肉的一部分,难以分割再难失去。 千秋微微睁大了眼睛,感觉到对方呼吸里的颤抖。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明显的表现。 连环抱住她的双手都是十足有力、坚固,像是最牢不可破的城墙。 发抖的呼吸声就像一个坚硬的外壳下微不可见的裂缝。 从那带着一丝不稳的气息里传来了对方深埋在躯壳下几乎连自己都遗忘的恐惧。 有什么似曾相识的场面曾经在他脑海记忆里刻印下深深的痕迹,一生都难以抹去,伴随到永远闭眼在墓土下长眠。 他一定是在害怕什么。 千秋立刻意识到此,有点为难。 她不擅长安慰别人。 更别提从前还有过满手是血试图安慰大哭的小孩,却把对方吓得鬼哭狼嚎地跑走的经历。 明明她只是帮那孩子揍飞了想吃他额妖怪。 我的使命好像是来保护他的。 后知后觉回忆起自己任务的千秋便放松了身体,侧首顺从地靠在对方的胸前,脸颊贴着柔软的衣料。只是出于生病的缘故,她的呼吸间尽是焦灼的气息,半点相拥的旖旎也无。 她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后背,像是在安慰小孩一样。 “不要害怕啦,我会保护你的呀。” 她说。 出奇的是,方才连脊背都慢慢僵硬起来的少年,在听到她这句话后,竟然慢慢地放松了下来。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即松开了环抱住她的双臂。 千秋掩袖咳了两声,然后认真地说: “它们都打不过我,我会一直保护你的,放心吧。” 当然啦,是在这段婚姻关系还维持的阶段里,她在心里默默补上。随后摸了摸鼻子,有些困惑自己居然在脱口而出前下意识闭紧了嘴。 感谢动物本能让她成功闪避了一次家庭内部危机。 赤色头发的少年又一次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那里已经空荡荡的安静如初,似乎方才那些都是他的幻觉。 千秋在他怔怔出神的时候,飞速捡起被子溜回床上,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 企图以无辜的眼神来抹消掉自己方才的错误。 赤司征十郎低头看见她故作无辜的眼神便哑然失笑,俯身为她掖好被角,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 千秋翻过身来正对他,有点困惑问: “征十郎不去休息吗?” 他摇了摇头。 “我一旦走开,你又会乱来吧。”他说。 千秋有些泄气,小声嘟囔: “这次真的不会啦……我会乖乖睡觉的。” 他微微俯身替少女拂开额前碎发,低首垂眸时侧脸的线条十分温柔。 过了一会,卧室内才响起千秋有点郁闷的声音。 “我……今天本来想和你一起回家的。” 她揉了揉开始发涩的眼睛,打了个哈欠,困意渐渐上涌,道: “我知道怎么搭乘电车,走路也能坚持很远……” 事实上她从前都是自己走路去学校的,虽然一般人步行上学的路线是马路,她步行的路线是沿路的民居屋顶和路灯。 开辟出新的道路总比夹在拥挤的人群和车水马龙里方便快捷得多嘛。 但是为了征十郎,老老实实、脚踏实地走路也可以。 少年低眉抚摸她长发的动作一顿。 但是却没有等来她的下半句,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的少女已经闭目沉沉睡去,呼吸也逐渐变得绵长。似乎连在梦里都蹙起了眉,喃喃着什么,睡得不□□稳。 他的目光慢慢逡巡过对方的无知睡颜,从睡梦中蹙起的细眉,睫毛颤动的眼,到微张的口。千秋的长相清秀,肤色白皙,却远不到姐姐那种透明的雪白。 笑起来的时候清爽明媚,像是所有的阳光都夺来她的脸上。 他俯下身,在少女沉睡的面容上落下一个轻若羽毛的吻。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不带半分留恋。 千秋的胡来行为在第二天得到了报应。 早上听到了赤司的敲门声后,她趿拉着拖鞋过去拉开门,随后指着喉咙,抬头对少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喉咙里连呼吸的气流掠过都会产生灼烧的痛楚,让她现在发不出一丝声音。 急忙召来了家庭医生问诊后,医生开出了针对咽喉发炎的药方。他一边在纸上迅速写着,一边解释: “千秋小姐这是咽喉发炎引发的低烧,没有什么大问题,不用担心。” 倚靠在赤司身上的千秋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看了一眼桌上那堆在一起的好几盒药,悲伤地把头埋在少年肩头逃避世界。 赤司拍了拍她的头。 千秋看起来真的快要哭出来了。 家庭医生告辞后,他抬头看了一眼墙边的大座钟,钟摆还在不停摇摆,比起平日出门的时间要晚了一些。 正好本来在庭院外待命的司机是准备送千秋去学校。他干脆放弃了平常乘坐电车步行上学的路线,难得由司机送去洛山高中。 直到出门前,千秋都像一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团团转。试图以可怜兮兮的眼神挽留他在家里,别丢下她一个人百无聊赖。 可惜全部没有奏效。 玄关的玻璃栅格门往一边拉开,阳关穿过一格格凹凸不平的镶嵌玻璃,照落在地上。 赤司征十郎正弯腰穿上鞋。 冷不防站在台阶上抱着他外套的千秋忽然从背后扑了上来,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挂在他后背闷闷不乐地小声哼哼。 为了避免她冒失伤到自己,赤司没有急着直起上身,反而又压低了几分,微一屈膝,托住她的腿侧,干脆把千秋背了起来。 隔着衣料能感受到少年貌似单薄却充满劲力的身躯,紧致的肌肉均匀覆盖在秀气的骨架上,手臂曲起绷紧的肌肉透露出惊人的爆发力。如此才能轻易而举把她背在身后,还有闲心转了一个圈才放下地。 他穿上了制服外套后,千秋抱住他的手臂左右晃了晃,虽然没说什么,乌眸深处藏着一丝委屈。和姐姐长久的斗智斗勇,千秋深谙如何略施小计达到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作用。 每次她用这个视角仰头去看姐姐,故意一语不发,没过一会,姐姐就会先败下阵来,举手投降。 果不其然,这次也没有例外了。 赤司的眼神微动,最后像是抵挡不住般投降地闭上眼,眉宇却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会早点回来。”他说。 迎接他的是千秋面容上粲然绽开的笑容。 和赤司挥手告别后,千秋站在原地出神了好一会,才失落地低下头,踢了踢空气。 她低着头闷闷不乐地走回二楼,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间随便打发掉被一个人丢在家里的时光。抬头却看见管家阿姨正站在旁边赤司的卧室门前,朝她眨了眨眼,脸上还维持着端肃的表情,眼里却悄悄露出一丝揶揄的笑意。 眼看着千秋从神情困惑不解慢慢变得眼神发亮,管家阿姨微微弯下腰,行礼的姿势标准又优雅,然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走下了二楼。 千秋双手捂住嘴,小声咳嗽了几下,才迫不及待地跑向了和自己房间相邻的卧室。 房间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打开了。 四月晨间的灿烂阳光穿过窗户,肆无忌惮地大片大片撒落在窗台、桌角、地面上。 少年的房间简洁干净、整整齐齐。樱桃木的书架上摆放着一溜儿厚重的原文书籍,千秋的目光落在了最旁边有些眼神的那一本原文书。之前她曾经趁着四下无人时来悄悄看过他,当时赤发的少年正坐在落地窗边的扶手椅上,低头专心地读着这本书。想起那一幕,令她指尖微微发痒,有些想伸手碰碰坚硬的书壳。 站在房间的中央,千秋还用力地吸了一大口气。不过因为感冒什么都闻不到,这令她慢半拍反应过来后才悻悻地摸摸鼻子。 她的目光又落在了少年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床铺上,极力遏制住自己渴望扑上去在充满对方气味的床铺里打滚的冲动。 这边才把沸腾的想法压下去,转头看见了闭拢的衣柜,她的指尖又蠢蠢欲动起来。 千秋蹲在衣柜边咬着指腹,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一会儿是求知若渴的期盼一会儿又是五官皱在一起的纠结。 颤抖的指尖差一点点就碰到了衣柜的把手,终于在最后一刻成功悬崖勒马,力挽狂澜,把自己从罪恶的深渊拽了回来。 她脸上的表情最终定格成了伤心欲绝的心痛,为了发泄自己的惋惜,咚咚咚连捶了地板数下。好在由于生病她的战斗力降低了好几个档次,否则按照这个力度,地板上可能会清晰地浮现出带着她拳印的浅坑。 吸了吸鼻子,千秋站起身,悲伤得不能自已,耷拉着头往外走。 在一楼的佣人们几乎都能清晰地看见她走下楼时头顶要凝聚成实体刮风下雨的乌云了。一在沙发上坐下就低头把脸深深埋在双手里,开始逃避世界,连送上温热香甜的奶茶都对她没有作用。 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管家阿姨若有所思,放下了茶匙和方糖后,直起上身抱着茶盘,有意无意地丢下一句“少爷平常喜欢坐在小书房的窗边阅读呢”,便鞠躬行礼,转身走开了。 正在唾弃自己有贼心没贼胆连打开征十郎的衣柜都不敢的千秋闻言一怔,总算不当埋在掌心里的鸵鸟了,令人松了一口气。 小书房也在二楼,不过在走廊尽头的角落,不大不小的空间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古朴沉重的家具。放在书架上的那些书籍应当经常被人翻阅,翻动的时候没有生涩感,但保存得极好,宛如新开封的一般。 千秋躲在半开的房门后,怯生生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好似那里面有什么怪物在等待一般,明明整个宅邸里现在只剩下佣人们和她。 倒不是她在害怕什么,纯粹是当初做贼心虚。 她在结婚仪式前偷偷来看过一眼赤司,当时他正是在这个房间里看书,低眉垂首专注在书的世界里,似乎没有察觉到隔着高大的落地窗外有人在悄悄窥伺自己。 虽然正常来说,他应该也是看不到自己的。千秋咬着指腹,绞尽脑汁地回忆了片刻,当时自己的走位是不是很风骚,躲在树木繁茂的枝条里大概没有让人看见吧? 不提她天生就是气息浅淡的体质,千秋很久以前还掌握了可以隐藏住自己,避免被人察觉的方法。 或者说咒术。 否则她也不会每天堂而皇之地踩着路灯赶路去上学。 一般的人类是看不见刻意隐藏起气息的她的,她可以连身形都隐匿起来,在别人看来大概就是一阵风从头顶刮过。 落地窗边摆放着一把深红色的扶手椅,地毯上的阳光被窗棂的栅格分割成一个个小方块。 千秋轻手轻脚走过去,仿佛生怕惊动了回忆画面里坐在那扶手椅上埋首书本的赤发少年。 她小心地摸了摸光滑的扶手,温润的木质久经摩挲,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家族的历史。木质扶手上细小的刻痕里似乎也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你是不是看着征十郎从小孩子长大的呢?” 千秋摸着椅背自言自语。 阳光渲染了她的侧脸,连卷翘的睫毛都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整个人像是掉进了金色的蜂蜜河流。 千秋抚平了裙摆,在扶手椅上端正坐下。 她随意地转头往落地窗外一看,外面正对着一株高大的树木,是一株枝繁叶茂、恰逢花期的樱花树。满树堆积了密密匝匝、团团簇簇的粉色花朵,仿佛从天空采摘下的锦绣云堆,轻轻挂在了树梢枝头。 风一吹,花枝摇动,落英缤纷。 一道灵光像是闪电般劈过了千秋的脑海,她猛然站起身,嘶哑的嗓子发出一声惊喊。 这天傍晚赤司征十郎回到家时,在玄关捡到了一只蹲在地上抱膝消沉的千秋。 他心中一松,方才的担忧总算可以放下,心上又泛起一阵好笑。将书包交给管家阿姨,他也跟着在千秋的面前蹲下,问她这是发生了什么。 千秋慢慢抬起头,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才小声说: “你看见我了……那天你看见我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正所谓脸红的传染性 赤司征十郎站在小书房的落地窗边。 挂在他背后的是气哼哼的千秋,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 “千秋,不许把拖鞋踢掉。” 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般,他开口道。 千秋正准备偷偷摸摸踢掉拖鞋的动作一顿,做贼心虚地悄悄穿回来,把脸埋在他脊背上。 “我没有。” 她小声反驳。 薄薄的衣料下是少年紧实的脊背肌肉,两侧的蝴蝶骨凸起,线条精巧漂亮。 深吸一口气,鼻尖萦绕的尽是清新的气息。 衬衫上衣物柔和剂的气味、晒在阳光下的气味,以及少年本身的气味。 “征十郎的味道很香。” 她环抱住少年劲瘦的腰身说道。 在他背后小小磨蹭脸颊的动作令他感到了微微痒意。 有点像是一片落花飘在了水面上,荡开浅浅的涟漪。 “那是衣物清洗剂和止汗喷雾的味道。” 他清朗的声音答道,然后在下一刻呼吸陡然一窒。 千秋松开了咬住他后颈的犬牙,舔了舔唇,有些惋惜道:“哎……确实呢。” 她有一口锋利的好牙和两颗犬齿。 吃东西时常会不慎咬破口腔内的软肉。 从高大的落地窗外照进了夕阳的光线,朦胧昏黄,染着天边晚霞艳丽的色彩。 千秋踮起脚尖,摸了摸少年搭在后颈的发尾。 鲜艳的红色发丝宛如在绘本上四季盛放的皇家玫瑰,被高高的砖石围墙保护在有钱人的庭院里,路过的行人仅能从缝隙里一窥雍容。 他的后颈那一小块从衬衫领口露出的肌肤雪白幼嫩,像是昨天刚吃过的牛奶布丁。千秋下意识舔了舔犬齿,按捺住再咬一口的想法。 她从对方身后探出头来,朝着落地窗外的樱花树抬起下颌,说: “你那天是不是看见我了,就在那棵树上。” 环住他腰腹的双臂缓缓收紧,显露出少女暗藏起来的气闷,像是意识到自己被不易察觉地耍弄了正在发脾气,却又不知道该对谁发泄。只能可怜巴巴在原地咬自己的尾巴泄愤。 他打开了灯,灯光从头顶投落。尚未完全昏暗的房间顿时充斥了有些刺眼的苍白灯光,落地窗一尘不染的玻璃上,倒映出少年身姿挺拔的影子。 还有从他背后探出头来的黑发少女,由于室内灯光的原因,身影轮廓十分清晰。 千秋一愣。 “看、看不到啊……” 室内和室外的光线对比过于强烈,导致栅格玻璃变成了一面镜子,只能倒映出室内的场景。 坐在落地窗边的人是绝对看不见窗外庭院里的人影。 倒是站在庭院里一抬头便能清楚看见坐在窗边低头看书的少年。赤色的头发被暖融融的光渲染上了浅浅的橘色,像是一只熟透的橘子。 正在她愣神期间,少年走到了扶手椅坐下,好整以暇地交叠着架起双腿,单手支起下颌,含着浅浅的笑意看她。 “还有半个小时才到晚餐的时间,这三十分钟内一般不会有人进来打扰我看书。”他朝千秋的方向稍微抬起下颌,微笑染上促狭,“千秋,你可以尽情地偷看我,不受任何干扰。” 千秋的眼睛慢慢睁大,红晕爬上脸颊,直到连脖颈都漫上了绯色。 “那个、我,我没有……” 她结结巴巴解释了半天,还是说不出个分明,最后捂住耳朵跑走了。留下一连串蹬蹬蹬的脚步声回响在楼梯上。 那副掩耳盗铃的背影怎么看起来都像是落荒而逃。 赤司征十郎抬手捂住双眼,尽管他低着头,可微微抖动的双肩还是暴露出他正在发笑的事实。 好半天他才笑够了,抹去眼角沁出的生理性泪水,转头看向窗外。 暮色四合,晚照残留,天色已晚。 庭院里的石灯笼恰好亮起,灯火通明,将正在飘落花瓣的樱花树照得通体熠熠,轮廓毕现。 好比火树银花、落花吹如雨。 连旁边的碎石小径都无比清晰,笼罩在橘色的光晕内。 即便是在二楼的小书房也能倚靠在扶手椅上,静静观赏这一场绚烂的夜樱。 仿佛是触动了一根心弦,令他一怔,脑海里记忆中的一幕如潮水般涌来。 …其实那天我也确实看到了。 随风漫天飘落飞舞的樱花花瓣像一场纷乱的花雨,勾勒出夜风的形状,池中的水波荡漾间扬起飘满落花的清波。 倚靠在树枝上的少女抬起手接住飘下的花瓣,扬起头望向星子闪烁的夜空。 黑色的裙摆徐徐飘动,被风吹起的长发交织成迷魂的网,如檀如墨般乌黑润亮。 隐约间露出她扣在脸上的狐狸面具,和随着风乱舞的红绳,末端的铃铛摇动不已。 那枚金色铃铛映着灯光,一闪一闪地亮起反光。 浅浅的绯色慢慢爬上他的耳后根。 他捂住眼,低低叹了口气。 …怎么连我也跟着一起感到害羞起来了。 感觉到掌心碰触到的脸颊慢慢升高温度,他无奈地想道。 好到晚餐的时候两个人看起来都没什么大的反应了,似乎都收拾好了心情。只是拉开椅子坐下时,不巧正好转头对上的目光,令两个人的脸色又像是火烧一般呼啦红透了。 坐在餐桌对面的赤司征臣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少年坐得笔直,貌似从容镇定却连握着刀叉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还不成气候,他皱眉想道。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家庭的新成员,少女只低头死死盯着自己盘中的晚餐,似乎打算用目光把炖牛肉烧穿。 这孩子果然只有长相像林野,他欣慰地想道。 他放下了刀叉,拿过热毛巾擦拭双手,适时地离场留下空间给年轻人。 千秋第三次魂不守舍地将水煮甘蓝塞进嘴里咀嚼了半天还没发现自己在吃最讨厌的蔬菜。等甘蓝的味道在口腔里爆炸开来,她才猛然反应过来,五官皱成了一团。 硬撑着用端起果汁一饮而尽,她才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放下杯子转头看向少年正欲开口,却恰好撞上他也侧首看来欲言又止的眼神。 两人一怔,双双移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 直到道别晚安的时候,千秋才终于战胜了偷看的秘密被发现的羞耻感,鼓起勇气拽住了少年的袖子。 她深吸一口气,啪的一声单手撑在门板上,仰头看向被囚禁在门板和自己之间的少年。赤色 头发的少年在这逼仄的距离里不得不背部紧贴门板,表情从一瞬间的惊愕变成了哭笑不得。 “我……”一张开又要磕巴的千秋不由得泄气,声音也渐渐变小,近乎细如蚊蚋,“明天还算数吗?” 赤司一怔。 千秋看起来像是失水过多的植物,快要干巴巴地蜷缩起来了。 她举起三根手指,小声说:“三十分钟……” 话音未落,她就被少年一把捞进了臂弯,紧紧按在怀里。 对方的下颌搁在她的颈侧,发丝贴在肌肤上微微发痒,宽阔的胸膛震动着发出一连串畅快的笑声。 “以后的每天都可以。” 少年清朗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像是平静的海波接连向白色的沙滩涌去。 静谧的气氛笼罩住相拥的两人,不知过了多久,才又响起千秋的声音: “这个……也能算进去吗?” 她两眼闪着希冀的光泽看向赤司,然后被毫不留情地弹了额头。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总算重新找回嗅觉的千秋松了一口气。除了喉咙还有点残留的余痛,生病沉重的四肢也变得轻盈起来。 在家里闷了一天,她对上学变得格外积极起来。一大早就起床奔下楼吃完早餐,捧起赤司的制服外套,等着他赶快收拾完一起出门上学。 管家阿姨递给她一张电车月卡。 赤司正好推开门准备离开,千秋见状,急忙朝阿姨道谢,然后跟上了他的脚步。 晨间的清风吹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和清秀的眉眼。 千秋忽然发现他好像总是在笑。 很轻松、清爽,迎着清风好似新生的青叶一般的气息。 她方才一路走来都是在转头盯着身边的赤司征十郎,如果不是对方牵着她行走,恐怕要踩空好几次。 道路两边的石壁挡不住茂盛的竹林,摇曳的竹影投落在脚下的长坂道。石头的缝隙长满了细小的草叶,长出小小的黄花。 夹杂花香的风穿过两人交握的双手之上,冲向了长坂道的尽头,然后消失殆尽。 从转角走出来一位棕色长发的年轻女性,犹是春寒未褪,长裙外还搭了一件薄薄的开衫。侧脸看上去线条优雅,很是宁静娴雅。 似乎是眼角瞥见了熟悉的人影,她转过头来,一眼看见了两个人。 “早上好,拓间小姐。” 赤司率先开口道。 千秋跟着弯腰朝她行礼。 “早安,赤司君。”拓间小姐也微微弯下腰,双手叠放在身前,目光转移到他身边的少女脸上,微笑道,“早安,小千秋。” 互相道别后,三个人走上了不同的方向。 千秋转头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拓间小姐。 拓间小姐纤柔的背影后依然执着地跟着两个黑影。 “怎么了?” 赤司问。 “那个姐姐看不见呢。”她随口答,缓缓收回目光,“不过那两个应该是人类的式神吧。” 否则一般的小妖怪看见她的瞬间就会逃跑了。 能在她的盯视下战战兢兢地撑着也要送拓间小姐安全出门,看来只能是被收服的式神了。 忠心耿耿的这种东西,也不是人类独有的。 就算是并不具有社会性的妖怪,也是会出现和人类相似的感情。 她微微叹了口气。 “妖怪和人类可是很难生活在一起的啊。” 为了篮球社团的训练赤司必须每天很早提前到校,而对于归家部的千秋来说,去那么早意味着只能发呆。 社团是很麻烦的事情。 运动社团每天的固定训练量对她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不过问题是,她压根控制不住轻重。 万一出现把铅球扔出导弹的效果就糟糕了。 为了避免出现类似的问题,她干脆申请了体育课免修。 当然假如烹饪社需要一个专门负责品尝味道的社员,她会很乐意报名参加的。 出乎意料的是,正当她托着下颌,望着窗外发呆时,忽然耳边传来呼喊她名字的声音。 “林!” 千秋刚转过头去,恰好一阵风吹开长发。 窗外树林摇动,覆盖在她身上的树影斑驳不定。 刚才鼓起勇气喊出她名字的少年忽然就红了脸,结结巴巴丢下一句: “你、你的便当很好吃,谢谢!” 然后把粉色的便当盒塞到她手里,头也不回地跑了。 千秋看了一眼被洗干净,重新扎上手绢的便当盒。回忆了下刚才一扫瞥见他胸前的铭牌,似 乎是叫……加藤健太? “哦,那个带错了白饭的倒霉鬼啊!” 她一捶掌心叫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正所谓麻烦的错认 中午的午休阳光正好,晒在人身上懒洋洋,只想打哈欠。 千秋照例从铁丝网爬了出去,利索地跳下地,往河边走去。 原本只是打算把便当盒拿给草鱼妖怪它们转交,没想到今天那么巧合又遇到了那个名叫葵的女孩。 还是在河边的长堤上,青草爬满水泥网格,野花颤颤摇曳。 彼时千秋正倚靠在河边茂盛的樱花树上打盹儿。抖动的树枝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伴随着微风不断摇晃,在草地上投下了一片细长的影子。 栖息在花丛里一种妖精们正悄无声息地从密密匝匝堆积拥挤的花枝里爬出来,探头探脑地躲在花叶后打量这个不速之客。还有的已经抓住垂在她耳侧的花枝,竭力伸出短手去摘下扣在她脸上的狐狸面具。 听到了人类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们吓得立刻缩回了树叶的掩藏内。 “喂——” 葵站在树下,双手搭在嘴边朝她喊道。 刷拉一声从树上倒挂下一个身影,吓得葵连连后退,胡乱挥舞着双臂进行防卫。 “呜哇不要过来!不要吃我便当都给你!” 悬挂在树枝上的“尸体”发出了闷闷的笑声,隔着面具传来的声音总有些奇异的变形。 “什么呀,是你啊。” 葵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认出了这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狐狸面具。 对方脚一蹬树枝,以一个漂亮利落的空翻落地。 “上次误会你的事情真的很抱歉。” 葵对少女弯下腰行礼。 少女稍微歪了歪头,整齐的乌发从肩头掉落,露出一根系在发间的红线。 视线顺着红线下滑,尾端是一只金色的铃铛。 风吹起她的长发,如海波般飘动,发梢有些凌乱。奇异的是,随着风一起飘荡的铃铛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那个……请问你是这一片区域妖怪的统领吗?” 葵问道。 对方从面具里发出一声短短的“唔?”似乎是在疑惑她为何如此发问。 “我家的爷爷也能看见妖怪。”葵对自己冒昧的提问有些赧然,顿了顿道,“爷爷他……在世的时候,经常会有自称是妖怪统领的奇怪老头来家里拜访。” 每次都会大吃一顿再走。 有时还会塞给她一把难吃的糖果。 看上去似乎就是个古怪又普通的老头。 长相确实很像鸟山石燕画卷上的滑头鬼。 世界上的妖怪分为两种,有形之物与无形之物。 愿意在人间显露身姿且强大的妖怪才能被迟钝的人类看见。 只不过以人类的傲慢,即便身边有人与妖怪的特征符合,也并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巧合罢了”、“世界上哪里有妖怪啊” 因为,这世界上是没有妖怪的。 与其说是愚蠢,不如说,这是逐渐侵占其他种族生存资源的人类一族的傲慢。对于非人的生物来说,世界上并没有国家的规定与分化,只存在连成一片的大陆、星罗棋布分散在海洋上的岛屿。 人类的国与国在妖怪们看来或许也是十分可笑的,区区人类居然试图对自然的造物进行分割与定义。 对于人类来说,地图上刻画得异常清晰的国家与国家、洲际与洲际,对于人类以外的种族来说,不过是东边的土地与西边的土地。 那只是人类擅自妄为的界定罢了。 大多数的妖怪并没有人类那样高度集中的社会性。 抛去那些以族群作为单位进行活动、共同捕猎生产、哺育后代的少数种族,剩下的极大多数都是独来独往的危险妖怪。 它们单独生存、依附强者又随时反咬一口、利用也常常被利用。 在逼不得已的危机迫近下,他们惯于杀戮和嗜血的腐朽大脑才会缓慢地转动起来,选择在死亡的威胁下恨恨低头。 强大到极点的妖怪才能建立起一个国家。 那些唯独属于妖怪栖息的国度如今只存在口耳相传的故事里。曾经有强大的犬妖建立了西边的妖国、曾经有豹猫统治的王权被打破、甚至曾经有妖怪统治了人类的世界。 在葵的认知里,既然拥有需要巡视的领地,那应该在妖怪里也是颇有声望的大人物。 虽然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在现代社会里妖怪们还用战国时代的法则生活,大概是源于弱肉强食的本性吧。 好像中二少年漫画一样,要用拳脚去打拼出自己的地盘,使用暴力才能建立起威望。 只是那种事情似乎很难与眼前的少女联系上。 漆黑的长发、白皙的肌肤、纤细的腰肢。 细细的脚腕似乎一折就断。 除了扣在脸上的狐狸面具,看上去完全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女。 她在透过面具“注视”自己。 明明狐狸面具上细长的双眼是用红色的颜料绘制出来的图案,依然给了葵如此的强烈的既视感。 即便有面具的遮挡,对方还是在专注地看着自己。 不受任何阻碍。 “全不是。” 少女回答的同时顺手接住了从树枝上掉下来的西洋妖精。 趴在她掌心里的妖精瑟瑟发抖,小小的脸上染着尚未褪尽的惊惶。 心有余悸地爬起来环顾一圈,确信自己安全了,才抱住她的拇指蹭了蹭表达亲昵。随即振翅飞回了浓密的花枝深处。 那些只有巴掌大的西洋妖精随着暖流与信风来到了岛国,随后便寄居在花期正烂漫的樱树之上。春日是最常会看见它们的季节,到处都是开到舍生忘死的各色花朵。连午后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浅香,糅杂了各色的花香宛如陈年佳酿熏得人昏昏欲睡。 当然,这些可以站在人类掌中起舞的西洋妖精也异常美丽精致。几乎符合了一切诗人们对妖精的浪漫幻想。 银色的长卷发、紫水晶般璀璨的眼眸、奶油般细腻的肌肤。 还有从背后的肩胛骨附近生长出来的、透明如蝉翼的蝴蝶翅膀。 震颤间洒落下金色的磷粉,淡淡的光芒一闪而逝,弥散在空气里。 “我不是妖怪。” 少女说道。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地狱公务员,她在内心默默补充道。 “啊……那、那原来是人类吗?”葵不禁脱口而出,正欲道歉时,对方已直截了当地吐出两个字。 “不是。” 被如此简洁迅速地回答了。 满腔的话语被堵在舌尖默默吞下,葵一时无语,恍惚才想起了什么,一道灵光闪过脑海。她的眼神渐渐灼亮起来,连失礼也顾不得了指着少女喊道: “你……你其实是神明大人吗?!” 少女抬手将拽着自己长发玩耍的西洋妖精摘下来,闻言歪头困惑地“看”着她。 似乎是发现了这个“庞大的生物”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体型巨大、脾气温和。原先还蜷缩在花丛里偷偷窥伺的花妖精们纷纷飞出了寄居的花朵,萦绕在少女身边开始了新奇的探索与试探。 首当其冲的是少女与她们不同的乌黑长发,犹如檀木、润亮光泽,躺在手心似水一般会流淌出去。 不知道是反应迟钝还是容忍度高,葵眼睁睁看着少女的发顶肩头爬满了娇小的妖精们,黑色的制服上撒上了她们翅膀上的金色磷粉,异常的显眼。 “好厉害,我第一次见到妖精会这么亲近别的生物……” 葵情不自禁地喃喃,下意识想伸手触碰趴在少女肩上的那只花妖精,指腹尚未碰到对方之前,妖精便警觉过来嗖的藏进了少女的长发内。 葵不由得泄气,连忙摆手苦笑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再擅自做失礼的事情了……” 紧张惊慌的妖精把藏身之所里的长发当做救命稻草揪得死紧,害千秋有些头皮发疼。千秋皱起眉,伸手摸了摸后脑,从丰厚乌润的长发里拽出了一只瑟瑟发抖、眼含泪花的花妖精。 她沉默了几秒,抬头道: “可丽饼。” 受到沉重的打击的葵正在自责,闻言一愣,下意识发出疑问的声音:“诶?” 千秋指着坐在自己手指上捂脸嘤嘤哭泣的花妖精,言简意赅道: “她喜欢。” 随即又对正借机抱住自己拇指蹭脸的花妖精肃容道: “不闹。” 花妖精小巧的脸蛋紧紧贴在她的指腹挤得几乎变形,一边发出嘤嘤嘤的微弱哭泣声音示弱一边偷觑千秋的表情。见千秋毫无动容之后,便甩手背过身赌气一副不愿理睬的神态。 千秋抬起指尖轻轻触碰她的发心,花妖精的背影一抖,随即在她轻柔的顺毛作用下放松了身躯,差点就要软成一摊水。 没一会,花妖精便又抱住千秋的指节发出细细的叫声了。 “噗。”旁观了一切的葵忍俊不禁,抬手捂住嘴避免笑出声来,见少女转头看向自己,她连忙解释道,“好像仓鼠啊。” “给她们准备可丽饼就会允许你靠近了。” 千秋道。 她将掌心里托着的花妖精朝葵的方向送去。 花妖精转头看了一眼千秋,又看了一眼葵,最终选择乖巧地跪坐端正。她穿着用花瓣编织而成的蓬蓬裙,裙摆在千秋的手心铺展开来。 看上去像是一朵盛开的花。 葵不禁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这娇小玲珑的神奇生物。得到了对方的接纳后,不由得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花妖精直起上身,双手托住她的指尖,用脸指腹上蹭了蹭。 随后像是和家长邀功的小孩一样转头看向千秋。 “那个……”葵说,“果然,你是哪里供奉的土地神大人吧?” 不,我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公务员啊。 千秋在心底默默回答。 她正准备开口再次否认,却瞥见葵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几番挣扎后定格成为了坚定。 葵的双手合十为掌,对着千秋弯腰拜了下去。 “总之,谢谢你一直在保护这片土地上的弱小妖怪们!我、我今后会献上供奉!” 然后是啪地清脆一声,手指弹在额头发出的响声。 葵还没来得及反应,捂住额头,傻乎乎地看向对方。 “人类真是麻烦。” 少女叹了口气,低头摘下面具,露出一双棕褐色的眼瞳。 她的眼瞳十分奇妙,虹膜大而圆,覆盖了眼球大部分。 使得原本令人感到温暖和善的棕褐色添上了几分诡谲。 那是一张清秀又白皙的脸庞。 “擅自对着不认识的神明上供,万一遇到了作恶多端的祸津神怎么办?” 那个少女问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正所谓麻烦的人类 “那个、神明大人。” 身侧的棕发年轻女子欲言又止,默默攥紧了肩上的拎包。 摇曳的光斑从树叶的缝隙间投落在她脚边的草坪上。 青草上的阳光像是清晨的露珠一般晶莹璀璨。 头顶粗壮的树枝上盘腿坐着一位少女。 黑色的长发如海波随风飘动。 摘下的狐狸面具放在膝头。 葵从拎包里拿出了一只便当盒。 坐在树梢上的少女歪了歪头,开口道: “我不会保佑你的。” 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土地神啊。 千秋面对这棘手的困境,有点伤脑筋了。 葵反而笑着摇了摇头,整个人放松了很多,弯腰把便当盒放在了树根边。 “这个不是供品,是对神明大人的谢礼。”她直起上身,说道,“谢谢你一直保护河童他们那些小妖怪。” 凶恶的妖怪有多不讲道理,葵深有体会。 即便是河川里居住的都是些草食型又懦弱的小妖怪,在城市里游荡的还有许多残忍的妖怪们。 妖怪也会被妖怪捕猎。 如果不是处在一位强大的保护神的领地范围内,河川内的河童和草鱼们怕是不能像如今一样、悠闲地趴在河滩上晒太阳了吧。 “如果面对祸津神还胆敢祭拜——”少女抬起手指向她的额头,“你身边的家人,会一个一个遭遇不幸的。” “我相依为命的爷爷已经去世了。”葵仰起头,笑容有些无奈苦涩,“现在的我只有一个人啦。如果祸津神要作祟的话,只能报应在我身上了。” 霎时间一片清净,唯有风吹过树梢的哗哗轻响。 “名字。” “什么?” “你的名字是什么?” 千秋问道。 葵有些不明所以,还是如实回答了:“津木场葵……” 说出自己的姓氏时她有些心虚。 津木场葵的爷爷是一个在妖怪间非常有名的人类。 当然是和褒义扯不上的“有名”。 不如说是臭名昭著。 即便是作为人类,也是社会意义上的“人渣”。 数量庞大的私生子、年轻时到处风流惹祸。 津木场是一个颇为庞大的家族,勉强算得上当地的名门,却出了祖父这样的败家子,一定面上很不光彩吧。 尽管看上去是个一表人才的美男子。 “我知道了。” 千秋点了点头。 她拿起了面具,从树枝上站起来。 没有任何凭依、倚靠或是扶持的东西,就这么笔直地站在轻微摇晃的树枝上。 看上去随时都会掉下来。 “津木场葵。”呼唤了一声,少女的长发被风吹起,飘荡又落下,“我会保护你。” 从收养自己的祖父去世后,第一次听到有人亲口对自己说“保护”这个词语。 那些独自撑过去的风霜苦雨铸就的坚硬外壳似乎也出现了一丝裂缝。 棕色的眼眸慢慢睁大,泛上了湿润的水雾,在化着淡妆的白皙面容上渐渐浮现出浅淡的绯色。 葵带着染在两颊的薄红,忍不住微微一笑。 “谢谢,神明大人。” 千秋一顿,郁闷地开口解释:“我真的不是——”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惊叫打断。葵盯着自己腕上的手表,焦急地说:“我下午的课要迟到了。神明大人,我先走一步!” 她急忙转身朝着河堤上的公路快步跑去,没一会身影便化作了尽头的一个小点。 留下千秋后半句孤零零地飘落在空气里: “我只是个地狱公务员……” 津木场葵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她郁猝地一拳捶在树干上。樱花树一阵颤抖,抖落无数花瓣。 “我最讨厌人类自说自话了——!” 前桌转过头来欲言又止。 “林……” 她第三次转身过来时,还没来得及开口,千秋就先打断了她。 “你饿了?” 前桌清秀白皙的面容顿时微微扭曲。 然而没等她反应,千秋便拿出一只小巧的便当盒。 原木色的椭圆形木盒,盒盖上印着一枚小小的樱色花瓣。 看上去充满了春天的气息,仿佛能嗅到树木清新吐息。 “请用吧。” 千秋打开了盒盖。 正欲开口的前桌被打断了说话的节奏后,不得不顺着她的动作,视线下移到了打开的便当盒。 炸到金黄的天妇罗虾、碧绿浓翠的山蕨菜、捏成刚好一口的小饭团。 雪白的饭粒里掺杂着绛红色的鲑鱼块、橘色的鱼子粒铺散在海苔卷上。 为了减肥维持住日式美少女人设、中午偷偷只吃了几口凉面的前桌在食物诱惑的冲击下,偷偷咽了咽口水。 她耗尽了全部努力才能把自己的目光从便当上移开,挣扎道: “林,你对加藤君……” 千秋从便当盒的底部抽出了一双乌木色的筷子,放在手帕上。 然后弯腰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小瓶乌龙茶。 前桌摇摇欲坠的理智轰然倒塌。 她起身把椅子转了一个圈,对着后桌坐下。举起双手合十,朝千秋微微低头: “那我开动了。” 粒粒分明的鱼子在口腔内爆炸开来的美妙滋润了干涸许久的味蕾。 新鲜的山蕨菜像春风一样洗涤了午后疲倦带给口腔的乏味。 前桌的表情看起来正在剧烈的动摇。 “明明都只是普通廉价的食材而已,居然那么好吃……”日式美少女托住脸颊,看上去快哭出来了,“朴素和朴素混杂在一起,会产生如此奇妙的连锁反应吗?” …因为肚子饿了吃什么都会觉得好吃吧。 千秋默默想道,拍了拍她的头,安抚性的道: “要好好吃饭啊。” 日式美少女完全被千秋这神来一笔拍愣了,怔怔地拿着筷子,刻意用齐刘海与浓密的上睫毛修饰得圆又无辜的双眼渐渐弥漫开来薄薄的水雾。 她放下了筷子,捂住双眼,肩膀轻微颤抖。 半晌才从指缝里传出了一丝带着哭腔的声音: “可是吃多了会胖啊……” “……” 千秋开始慌了。 一个活的未成年人类在面前哭了! 好在她的表情还是不动如山的平静,拿出纸巾递给对方。 前桌低下头,紧紧攥着纸巾,唯有通红的耳朵露出黑发外。 看来是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一时间羞耻到只想逃避世界了。 过了半天,她才期期艾艾地对着手指开口小声道谢。飞快地抬起头偷觑了一眼千秋神情平和,才松了口气,又鼓起勇气重提起之前被打断的话题: “林,你对加藤君……是什么想法?” “加藤?”千秋重复一遍,后知后觉地想起对方是谁,“啊,白饭君啊。” “白、白饭……” “希望他以后不要再带错白饭了。” 前桌的眼睛紧紧盯着千秋的脸,不肯错过任何一丝变化。不过令她失望的是,千秋不仅没有破绽,甚至还低头打了个哈欠。 “那你的意思是,你还会给他做便当吗?” 前桌抿起唇,神情有些严肃。 “嗯?”千秋想了想,以后自己应该还会收到葵的便当,便点了点头,“算是吧。” 原本只是打算留下来用来当下午的点心。 如果有可怜的人类再发生带错便当的惨案,拿去救助他们也可以。 “如果你饿了,也可以给你。” 她补充了一句。 前桌的脸顿时一红。 “我才不饿!不对,我不是在跟你要吃的东西。”她重新端正坐好,身体微微前倾,神情严肃地盯着千秋的眼睛道,“林,你知道学校里有一条必须遵守的潜规则吗?” “嗯?”千秋发出疑惑的声音。 “林的妈妈是香港的实业家对吧?所以林也是我们这边的人。”前桌纤细的手指抚在心口,格外认真地说,“我们这些人,是不能和加藤君那样的平民产生交际的!” 千秋眨了眨眼,困惑道:“我是午睡的时候回到昭和年代了吗?” “林!” 看上去皱眉的前桌是真的有点生气了,千秋只好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好吧,我知道了。” 她话锋一转,又道,“这条规则是谁定下来的?” 方才松了一口气的前桌,顿时心脏又高高地提了起来,警觉地问道:“什么?” “这条规定的制定人是谁?”千秋重复了一遍。 前桌抿唇,半天才问道:“…你想做什么?” “去把他打败。”千秋心平气和地解释道,“你们日本人不是信奉强者为尊吗?我打败他,你们全部改听我的。” “这、这真是……” 前桌瞪大了眼睛,双手紧攥成拳胸口剧烈起伏,看起来气到快要爆发了。 最后丢下一句硬邦邦的“失礼了”,便转过身拿背影对着千秋。 没到三秒她又猛然转过身,瞪圆了眼对千秋再丢下一句: “你要是被教训了,我不会管你哦。真的不会管你的!” “啊,请便?” “……” 前桌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憋屈。 千秋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正注视这边的少年。 对方正有些忧心忡忡,似乎很想掩饰自己的情绪,却又掩饰不到位。导致他脸上的表情有点滑稽。 思及他也是无辜被卷入争端话题的受害者,千秋朝他微微一笑,便转过头继续盯着窗外出神。完全没有发现加藤君愣住后飞速涨红的脸庞。 “征十郎在做什么呢?”千秋托着下颌自言自语,“啊,好想快点放学、好想跟他一起回家。” 下午有一节是室外的体育课。 体育课千秋一般是直接翘掉去保健室睡觉,上学前她已经递交了免修申请。 反正以后也是直升到本部的大学,这个社会只要有钱问题还是很好解决问题的。 换做在地狱就不同了。 钱在真正的恶鬼面前是行不通的哦。 那种会被钱财、女人收买的都是成不了气候的小鬼罢了。 她开始好奇如果有人对鬼灯先生提出金钱收买,鬼灯先生会是什么反应了。 把对方的口袋掏干净充公吗? 千秋走在去保健室的路上才想起昨天恰好是阎魔厅职员的集体研修会。 估计新来的职员和饱受摧残的老职员,昨天都度过了难忘的一日吧。 上一次的研修会好像是请了动物狱卒里很有名的芥子小姐,那只咔叽咔叽山的兔子。 “火烧狸猫最后淹死它的小兔子啊……” 千秋自言自语之时,忽然有人从后面喊了她一声。 因为在学校里几乎是透明人,除了会被老师喊住帮忙搬动笔记,从来没有被同学在走廊叫住的千秋起初还没反应过来。 自顾自往前走了好几步,才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 恍然一回头,立刻就不禁笑出来了。 “是你啊,白饭。” 加藤健太有些赧然地摸了摸后脑,随即正色道: “林……林千秋对吧。” 对方实在是长得有点高。 千秋必须要仰起头才能看到对方的眼睛,脖子稍微有点负担。 但是说话间不正视对方的眼睛又似乎有失礼貌。 而且他站立的位置恰好是走廊上阳光穿透玻璃照落的地方。 逆着光的高大身影全部沉浸在灿烂的阳光里。 对方似乎一无所觉。 灼灼的阳光刺激得千秋微微眯起眼,抬手挡在额前。 “林,刚才三上和你说了什么吧?”他苦笑了一下,然后对着千秋刷的弯腰,有点苦涩地说,“抱歉,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千秋花了半秒才想起来前桌的全名是三上璃奈。 “那个啊,她叫我不要和你有交集。”千秋说。 加藤一脸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 一大片云移动到了教学楼的上空,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走廊里也暗了下来,阴翳布满了角落。 千秋得以放下了挡在额前的手,慢条斯理地开口: “但是那个又不是你的错吧。” 加藤一愣,随即哈哈笑出声。 他摸着后脑,道:“你说得没错。” “我对这边、那边的分类并不在意。”她抬手指向加藤胸口的铭牌,转而又指向自己胸前的铭牌,“所谓的规则对我也没有约束作用。” 加藤健太放下了手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咧嘴笑出一口白牙。 “林果然是外国人,想法和我们都不同。” “对我来说,你们也全都是外国人。” “哈哈哈,你说话真有趣。我以前还因为你是外国人,不太敢和你说话呢。”他抬手指向教室的方向,“那我去换衣服了,下节课再见。” 他一边背过身朝千秋挥手一边跑远了。 千秋原本以为今天的几番波折终于可以结束了。 放学后她快速地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学校,步行去洛山等待赤司征十郎一起回家。 虽然两人的下课时间不同,赤司也还有篮球部的训练,不过这些早先赤司说交给他就行了。 千秋并没有为此担心。 快要走出校门的时候,却听见从后面远远传来一声呼喊。 是属于女孩子清脆甜美的声音,还有些耳熟。 千秋停住脚步,回身一看。 前桌正艰难地扶住膝盖在剧烈喘气。 白皙的脸庞通红一片。 似乎是没法跟上她的脚步,不得不一路小跑过来,还在痛苦地平复呼吸。 “你这个……这种健步如飞的女人……”前桌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口,语气咬牙切齿,“怎么、怎么会虚弱到要申请体育免修啊!” 刚说完就立刻呛到了自己,捂住嘴一顿凶猛的咳嗽。 千秋看她快要背过气了似的,心生怜悯,半蹲下来拍拍她的后背顺气。 毫不领情的前桌一把打掉了她的手。 日式美少女此刻平常温婉可人的气质全无,长发凌乱,正用通红的双眼瞪着千秋,大声喊道: “其实你这个女人,你就是喜欢加藤君对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正所谓青少年的人生 “…不。” 千秋下意识回答道。 三上璃奈的眼圈红透了,弥漫上一层水雾。 “别撒谎,我已经看透你了!” 她抬起手指着千秋,喊道。 “我下午看见加藤君去找你了。明明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你不可以和加藤君在一起的……” 三上璃奈说着说着捂住了脸,指缝间流泻出一丝细弱的呜咽声。 如果我和白饭君在一起,那可是婚内出轨啊。 “我不喜欢白……加藤。”千秋举起手道,“我也不可能和他交往。” 三上璃奈从指缝间偷偷觑她,小声问:“真的吗?” 千秋的表情平静,内心却快要天崩地裂。 “是啊,真的。” 你们人类是真的麻烦。 啊,真想快点去找征十郎。 “你喜欢他?”千秋反问。 三上璃奈立时涨红了脸,反驳:“我才没有!我、我不会喜欢一个庶民——” 千秋直起身,朝她背后的方向抬起手臂挥了挥。 “加藤,好巧啊。” 她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扭身大喊:“我什么都没说!” 背后是一片空气。 “你家的司机似乎很着急。” 千秋抬手搭在额前,悠悠道。 前桌大约是丢下了自家的司机,看到千秋的身影就头脑一热,狂奔着跑了过来吧。 “事先说好了,你不要再妄想和加藤君发生进一步的关系。”三上璃奈握拳道,“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准有!” 千秋开始有点急了。 她看了一眼手机显示的时间,随意敷衍地嗯嗯了几声。 “那么直接告诉他吧。”她随口说了一句,抬头才发现对方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在胡说什么啊?” 三上璃奈难以置信地喃喃。 这次轮到千秋纳闷了。 “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告白吗?” 莫非我看过的电视剧都是在骗我? 想到了人类堪比芦苇的脆弱性,千秋又道:“不然那个人要是生了重病或者突然被召唤到异世界就来不及了吧。” “你对日本青少年的命运到底有什么误解?”三上璃奈忍不住道。 千秋回想了下陪姐姐看过的电视剧和番剧。 “可以一边开高达拯救异世界,一边和很多女孩子谈恋爱?” “不要像国小的学生一样把漫画当成现实!” “那你们不会在天台对喜欢的人大喊告白,被拒绝后也不会在雨中放声大哭吗?” “当然不会了!” 千秋啧了一声,露出责备的眼神。 “你们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了。” “需要反思的是你啊!” “你们的青春应该是恋爱吧。” “学生的青春是读书才对!” “我看的校园剧里都是这样啊。” “不要把电视剧和现实混为一谈啦!” 千秋指向三上璃奈,说:“假如现在是一部电视剧的话,三上你是女主角。那么你暗恋的加藤就是男主角了。” 说完她微微一愣,指着自己道:“诶,那我是恶役吗?” “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三上璃奈已经累到生不起气了,有气无力地扶住额头,“而且,现在的电视剧套路里才不流行暗恋梗呢。被女主角暗恋的最后都会变成男二号、男二号哦!” 话音刚落,三上璃奈惊恐地捂住了脸,喃喃:“什么?!加藤君最后会变成出局的男二吗?!不要啊,这个破灭的旗帜太糟糕了!” “那就去告白,把暗恋变成交往不就好了。”千秋说。 三上璃奈的表情有些意动,慢慢还是黯淡下来。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低低说: “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懂,要是被抛弃了——” “那种事情不交往怎么知道啊。” 三上璃奈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连尝试都没有,怎么知道会被拒绝?” 千秋道。 “那、那要是真的被拒绝了呢……” 日式美少女的表情变得期期艾艾,对着手指问道。 千秋想了想,斩钉截铁道: “那就变得比他强。” “诶、哎??!” “变得比他强就好了,把他掌握在手心里。” 千秋朝她张开手指,做了个抓握的动作。 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让人不由得信服。 因为我比征十郎要强大,他需要我的保护,所以我们结婚了。 反正人类恋爱的最终目的都是结婚吧。 那我简直是超额完成了任务嘛。 堪比一条命通关马里奥。 千秋强大又独特的逻辑再次为她奉送上了完美的答案。 被震撼到里的三上回到车内时还是一脸魂不守舍。 恰在此时,千秋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看到来电显示时有些意外。 屏幕上很清楚地写着地狱来电四个汉字。 电话是直接从阎魔厅打过来的,用的是阎魔厅第五室的办公电话。 在这个时间会使用办公电话来联系自己的人—— 千秋按下了接通键,将手机贴在耳边,开口道: “鬼灯先生。” 她的表情随着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渐渐变得困惑。 挂断电话后,她又重复了一遍捕捉到的几个关键词语。 “洋服店、现世、买衣服?” 千秋望着手机愣了半天。 鬼灯、洋服。 表情凶恶的尖牙鬼神、轻飘飘缎带的洋装长裙。 再神奇的联想游戏都无法把这两个词联系到一起啊。 走到了没人的地方,她才从书包里拿出面具戴上,轻轻跺了跺脚,一个纵跃,轻巧地落在路灯顶上。 嘀咕着“今天路上的支线任务有点多啊”,抬手搭在额前眺望了一圈四周的景色建筑。 确定了大致方向后,她将书包往肩后一甩便足下一蹬,向着前方冲去。 路灯的上空陡然刮起了一阵猛烈的狂风。 黑色的轿车恰好无声行驶过平坦的路面。 坐在车内的三上璃奈偶然间抬头看见了垂挂在半空中的电缆绳不断摇晃,有些讶异,自言自语道: “今天的风这么大吗?” 赶到了电话里被告知的地方才发现是要给座敷童子买衣服。 店铺是一家坐落在城市最不为人知的小巷角落深处,看起来什么奇怪的东西都会出售的杂货店。 向内打开的黄铜把手木门上镶嵌着彩绘玻璃。 被微弱的光线穿透时块块拼接的图纹五光十色,像是融化的宝石糖果。 推门进入后,首先跃入眼帘的是从天花板垂下的吊兰,纤长的叶片像是章鱼的腕足,尾端蜷缩起来。 “鬼灯大人,你还真的把千秋叫过来了啊!” 刚一进门就听到了唐瓜的大喊声。 唐瓜是一个黑色头发的小鬼类恶鬼。发间生着两根尖尖的小角,像是刚冒出土壤的竹笋。 和他不仅是好朋友,还一同参与考试进入阎魔厅工作的茄子也是小鬼类。 虽然看上去是两个刚到腰部的小孩,但是作为地狱生物来说,他们两个早就成年了。 在唐瓜身边的那个白发小鬼便是茄子,时常挂着状况外的表情,做事也不是非常严谨,却拥有异常的美术天赋。 总的来说两位都是颇受鬼灯重视的下属。 戴着鸭舌帽压低到额前,全身裹在黑色衣服里的那位苍白肤色的青年正是鬼灯。 帽子是用来遮挡住额前的角的。 和苍白的肤色不同,他的表情格外凶恶。 放在古代的形容是能止小儿夜啼,在现代用通俗点的比喻就是连续加班了一周还没休息清晨顶着乱糟糟短发走在街头的社畜。 而且帽子本身就有“保护佩戴者不引人瞩目”的功效。 两个非常“座敷童子”风格的座敷童子一左一右依偎在他的腿边。 一个是白色的短发,一个是黑色的短发。 两个座敷童子都一眨不眨地睁着圆又大的黑瞳,刘海在脸上投落下一片浓重的阴影。看起来像是做工细致,下一秒就会自己转头180度的妖怪娃娃。 “下午好,唐瓜、茄子,还有座敷童子。”千秋隔着面具发出声音,随即转头看向拢袖站在一边的鬼灯,“下午好,鬼灯先生。” “因为她下午的课程结束了,我就顺便请她过来一起参考。”鬼灯说道。 “啊,说起来也是。”唐瓜反应过来,“千秋在学校里是归宅部的。放学后没有任何社团活动呢。” “因为人类的活动都很麻烦。”千秋说。 “以千秋桑的体质来说,确实不适合参与普通的人类的活动。尤其是那些运动类的社团活动。”鬼灯的声音向来都是平缓而稳定的,非常适合作为解说。 他环顾一圈四周,拿起了一根棒球棍,高高地举起的同时说道: “看,就像这样。” 棒球棍狠狠砸下的那一刻被硬生生遏止住在半空。 千秋眼都不眨的抬头握住了球棍的另一端。 “以这样迅速的反应和力道,假如参与了普通人类的运动活动,很轻易地就能做出超越他们想象的行为了。” 鬼灯放开了球棍。 咔擦。 是木头开裂的细微声响。 千秋手里的球棍从顶端开始一路裂成了两半。 “而且,一不小心还会造成人员伤亡。” 他又补上一句。 “所以负责处理千秋桑学籍任务的地狱人员,一开始就为她申请了体育免修。” 围观的唐瓜和茄子已经被震惊到只会发出“啊、啊啊”的简单声响。 黑发的座敷童子蹲下身,用食指戳了戳掉在地上那半截球棍。 一戳就化成了齑粉。 “全部。” “变成粉末了。” 两个座敷童子一唱一和道。 鬼灯抬起手抵在下颌,若有所思道: “不过,学生时代也有那种人吧。放学后什么社团都没有参加,平常在教室里存在感也很低,甚至远足的时候拍合照也被挤到了角落。就算是修学旅行回来的巴士上少了一个人,老师也没有发现。很多年以后同学聚会翻开相册,指着角落里模糊的人影笑着问,我们班上有这个人吗?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唐瓜快要炸了,大声喊道:“越说越像恐怖片的走向了,鬼灯大人!” “哦,是吗?我很抱歉。” 鬼灯一边说着一边关掉了搁在下颌的手电筒。 “唐瓜。”茄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开口,“好逊啊。” “你自己不也是抓住我的袖子在发抖吗!!”唐瓜反驳。 “但是真稀奇呢,唐瓜桑明明是恶鬼,却会害怕恐怖故事。” 鬼灯将手电筒放回袖子里说道。 “虽然我是出生在地狱的恶鬼,但是也会害怕恐怖的气氛啊!”唐瓜说道,“恐怖的不是幽灵,是未知的东西……” “总的来说,就是人们所说的,害怕自己的想象吧。” 鬼灯说。 他看了一眼千秋。 “千秋桑完全不会害怕这些东西呢。” 千秋摇头。 “我好像没有害怕的东西。” 正牵住鬼灯的衣角,梗着脖子发出呵呵呵呵渗人笑声的座敷童子也没能让她产生一丝恐惧的情绪。 不小心看到了座敷童子转动脖子场景的唐瓜心有余悸地后退了两步。 “对了。”唐瓜看向千秋,好奇地问道,“千秋总是戴着那个面具,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诶?”闻言茄子歪了歪头,眼神有些发亮。“啊,确实呢。唐瓜观察得好仔细。” “不,一般人都看得出来吧……” 唐瓜忍不住吐槽,又说:“说起来,经常看见千秋戴着面具,到底是什么含义?是作为特别人员的象征吗?” “不是。”鬼灯低头看他,“只是在工作时会戴着,代表她进入了工作状态而已。” “那千秋现在戴着面具是……”唐瓜不禁问道。 “只是在提醒我计入工时,付给她时薪罢了。” 鬼灯说。 “……” 唐瓜一时无言以对。 “这个只是在地狱的盂兰祭上买的纪念品。” 千秋指着脸上的面具道。 “不。”唐瓜的嘴角抽了抽,“我还以为和千秋有关的东西,都会有很神秘的来历。” “给日常的生活用品编造故事,那是古董商人为了赚钱的把戏。” 鬼灯道。 座敷童子一左一右伸手拽了拽他的衣摆。 “洋服。”一号说。 “现世的。”二号说。 随即异口同声道: “要买现世的洋服。” 鬼灯低头看向她们两个。 “急切地催促男人讨要礼物是不好的行为。” 座敷童子们浑身一僵。 大约是回忆起被收拾过的恐惧。 “我的衣服全是姐姐挑选的。”千秋说,“我没办法提供什么有用的意见。” 她朝鬼灯晃了晃手机。 “刚才我问了姐姐哪里的童装比较可爱,她给我列了好几家的地址。鬼灯先生可以带她们去挑选。” “十分感谢。” 鬼灯道。 “那我先告辞了。” 千秋说完推门离开了杂货店。 唐瓜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还忘记收回,呆愣地看着摇晃的木门慢慢回归平静。 “唐瓜桑?” 鬼灯叫了一声。 “不,我没事,鬼灯大人……”唐瓜忍不住说,“只是总感觉千秋有点不一样了。” “虽然看起来是个JK,但是她也是结婚的人了。”鬼灯弯腰抱起了一号,“人类是人类,亡者是亡者。即便是生活在一起几十年的夫妻,也会面对死亡的分别。” “何况,千秋桑本来就不是人类,也不是亡者。” 他又添了一句。 “诶——?”茄子重复了一遍,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她并不是活着的人类,也不是死去的亡魂,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存在。”鬼灯缓缓道,“也即是古文里常常提及的——蜉蝣。” 既非生者,亦非死者。 既非人类,亦非妖怪。 “不用担心寿命的问题,她也会很快来到地狱的。” 鬼灯说完,便抱着座敷童子,不疾不徐地走了出去。 唐瓜刚想问,如果很早就去世了不是会令家人悲伤吗? 就算是去世的那个人,与家人天人永隔,一个人待在地狱里也会寂寞吧。 才发现鬼灯都走远了,赶忙拽起茄子跑步跟上去。 他看着鬼灯宽阔的背影,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难道鬼灯大人特意把千秋叫过来,其实是想安慰她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正所谓幻想的延展性 刚走出门就撞到了一位迎面走来的年轻女子。 大概是花粉过敏的缘故戴着口罩,挡住了下半张脸,露出的眼睛非常美丽,皮肤也很白皙。 衣着简朴,身材却高挑又曼妙。 “啊,是裂口女小姐。下午好。” 千秋道。 裂口女的眼珠慢慢转动向下,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飞快地打出一行字,拿给千秋看。 “上次说的深巷食堂好吃吗?” 千秋一字一顿念出了屏幕上的文字,笑了。 “非常美味。就算是半夜过去吃东西,店主也不会大惊小怪呢。” 裂口女点点头,眼睛弯了弯,算是露出一个笑容。 口罩遮挡下的那裂到耳根的大嘴应该正无声地咧开森森微笑。 裂口女低下头又打出一行字。 [听说你结婚了。恭喜你,新婚快乐。] 裂口女虽然是长相可怖的妖怪,假若挡住她的下半张脸,只看漆黑的双眸与挺翘的鼻梁来说的话,应当是个相当不错的美人。 她的睫毛生得很密又长,堪堪搭落下来时充满了迷人的风情。从上往下掀起眼帘瞧人时有种说不出的妩媚。 毕竟再怎么像人类,本质上还是一个妖怪嘛。 “谢谢。”千秋说,“对了,鸭川边那个无面男又支起拉面摊子了。下次要一起去吃吗?” 裂口女摇了摇头。 千秋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 “嗯?” 手机的屏幕上又打出了新的汉字。 [夜晚的聚会只有单身女性才能参加。] “……” [千秋,失格了。] “等一下,这样的话。赛尔提不是也同样没有资格了吗?”千秋指屏幕道,“赛尔提和一个男性人类居住在一起啊。” 二口女摇了摇头,收回手机重新打上一行字: [他们还没有结婚。] 意思就是说作为情侣同|居也不能划分进已婚的行列。 女孩们的聚会即是作为未婚的女性才能参与的聚会——裂口女小姐称这是在人类女性最近流行的作法。 “赛尔提和她的人类,已经和结婚没什么区别了。” 何况人类的社会也找不到可以给送葬妖精和人类颁发结婚证书的市役所机关啊。 千秋不满道。 [即便如此,无头骑士还是未婚的女士。] 裂口女责备地看了她一眼。 似乎在用眼神说不应当用如此轻浮的语气谈论一位未婚的小姐。 [既然是处在新婚的蜜月期,就暂且放下和朋友们的聚会,多陪伴在丈夫身边吧。] 完全没想到自己只是顺便结了一个婚就被饭搭子们抛弃的千秋呆愣愣地在原地站立许久,才反应过来。 “我……这是被丢下了吗?” “我这算是被丢下了吗?” 千秋问道。 走在身侧的赤发少年一声轻笑。 他同样是赤色的眼眸里映起隐隐绰绰的浅浅光芒。 “千秋经常会在外面吃东西吗?” “因为肚子饿了啊。”千秋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感到了饥饿自然要去寻找填饱肚子的食物。 家里的餐桌又不是会源源不断长出食物的猴面包树。 想要吃东西就只能自己去找寻。 赤司提出这个问题便会令人联想起从前诗织夫人还在世的时候,每天都会为家人准备好精心烹调的晚餐。 如果要追究他语气里染上的一丝疑问来源,恐怕就是与此相关了。 在赤司征十郎的观念里——因为肚子饿所以去外面的餐厅吃东西,这是一条不存在的命题。 “只要回家就能吃到晚餐了。” 他的下一句差不多就会这么脱口而出了。 为什么还要去外面吃东西? 有时他都无法理解同伴会嚷嚷着肚子好饿要去便利店买肉包的行为。 除了严格的家庭教养,还有父母为他养成的生活习惯。 做父母的人总是会有种奇怪的念头:外面的东西总是没有家里做的健康嘛,就算是米其林三星餐厅也是一样。 当然这不得不说也是赤司家的一个特点。 在夫人去世前,赤司家的厨师是一个虚悬的职位。看起来像是国王庭院里玫瑰般高贵的夫人会亲自洗手作羹汤,为家人烹调料理。 每个人的口味、爱好有细微的差别不同。 即便是高价雇佣来手艺极好的厨师,也不可能像枕边人一般对自己的反应观察细致入微,再微小的任性都会一一体贴妥当地照顾。 常言说父母都很出色的第二代压力会倍增,往往一辈子都碌碌无为。 赤司征臣出生的时候投注在身上的目光比舞台的各色聚光灯还要复杂和刺眼。 托福严格的家教和出色的天赋,他长成了一个无比优秀且耀眼的人。耀眼到同辈的人与之相比都会黯然失色,甚至遮掩了上一代的光芒。 赤司诗织的名字在他的身后变得苍白而黯淡。 ——赤司家的夫人。 尤其是在去世多年后,变成了一个简略的符号。就像是刻在木头上的花纹,尽管不会有人刻意去注意,却始终存在那里。 外人看来可能是由于夫人的娘家是从前落魄华族的原因吧,经常交往的都是些普通商人的家庭,也没有什么高贵的姓氏在内。夫人的祖父又是个在当时的年代被称为浪荡子的家伙,对于贵妇人们来说,有那些钱尽管去花在书画古董、可爱的小马驹这些风趣的事物上才是正途。 尽是将大把大把的钱丢进了虚无缥缈的主义运动里,简直不可理喻。 所以没能在高雅家庭长大的夫人才沾染上了平民的习惯。 明明是在快要支撑不起公司、只能偷偷变卖字画古董的小家族里长大的女孩,居然能嫁入那样的人家,嫁给那样的人物。 对于名流社会里那些磨尖了爪牙虎视眈眈的小姐们来说简直不可原谅。 无论是如今已经去世的母亲,还是现在负责照顾生活起居的佣人。 赤司征十郎的世界里不存在回家却没有准时奉上的餐点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家里的那张餐桌定时就会长出食物和红茶。” 如果换做千秋一定会这么说。 除却童年时代一家三口定期在外的家庭聚餐,他渐渐长大后,尤其是诗织夫人去世后,在外用餐逐渐变成了应酬代名词。 即便是父子同坐一桌的情况下也不复当年的温情,更多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情。 在家里的早餐与晚餐时光反而成了每日短暂的父子相处时间。 在外就餐大多分为两种情况: 在家里招待了客人后,客人会在自己家中准备晚宴作为回礼。 与父亲的商事伙伴有关的业务需要协商,在外面的餐厅或是酒店进行的商务应酬。 赤司征十郎虽然不反感在外面就餐,但是也并不喜欢。 他对在家里吃饭有一种莫名的执着。 或许是缘于自幼生长在养尊处优、被照顾得无微不至的优渥环境里,又或许是出自去世的母亲的影响。 从晚餐开始在他的眼里其实是一段亲密的时光。 如果可以,最好是与家人一起度过。父亲会从繁忙的商业事物中抽身回来,一同坐在餐桌前,尽情享用母亲准备好的晚餐。 一段短暂却愉快的时光,弥漫着令人安心的温馨气氛。 就像是栖居在屋檐下的鸟儿一样。清晨展开翅膀飞出去觅食,日暮后倦归缩在巢内。 只是他自始至终抱有莫名执着的并非是砖石土木搭建起来的恢弘宅邸,而是居住在宅邸内的家人。 “我现在才发现,千秋以往的生活和我是不同的。” 赤司忽然开口道。 他白皙的脸庞上五官秀气雅致,娃娃脸也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刚刚的那一刻对话,令他陡然间意识到了这个被忽视已久的潜在问题。 李清海和林野早年便离婚了。 那之后李清海带着两个女儿居住在香港。 据说是因为本家堂姐的要求,于是将小女儿托付在香港李家的老宅里养育。而李清海的堂姐,正是如今香港李家的家主。 能收集到的信息只有这些,也已经可以看出两人生活的环境天差地别。 即便是人类的婚姻契约已经将两个人的命运牵连在一起,脆弱的红线依然容易被风雨吹至腐朽。 千秋发出了一个短促的感叹音,随后问: “征十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讲课的老师长着和征十郎一模一样的脸,千秋觉得自己可能就不会那么容易在课上走神了。 “早晨六点起床,吃早餐前先和父亲道过早安。然后出门步行到车站,搭乘电车上学。篮球社的训练会比其他社团开始得早一点。” 他简单地描述了一遍早上固定不变的行程。 “我早上不到七点半才不会起床呢。”千秋说道,“有时候睡过头,老师已经走进教室了。我会想办法把书包丢到座位上,再正大光明地从教室门口走进来。” 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 这样即便低头整理课件的老师即便看见她从眼前走过,也只会误以为这个人刚才去了厕所,在打铃后才回到教室罢了。 当然千秋不会说出她所谓的想办法把书包丢在座位上,是趁人不注意施下迷惑肉眼的法术,然后爬到座位窗边的树枝上,把书包从窗口丢进去。 之所以不直接从窗口爬进教室,是因为那样很容易就会被发现教室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啊。 赤司征十郎的表情不太赞同。 与其说是不太赞同,他的神情比起平常已经生动到了可以用责备的来形容。 “这样的行为太危险了。” 看到他那对姣好的细眉微微蹙起,千秋的脑海里没来由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男孩子应该不会修眉毛吧。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刚修过的眉尾。 千秋的外貌遗传基因承传自父亲的比较多,尽管她自己很难在镜子里找出和林野相似的地方。很多人却会说这孩子长得像父亲。 她觉得最大的可能性只是因为她长得不像妈妈,而林野又常年不知道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游荡,别人看到一对不太相似的母女只能说孩子长得像父亲了。 征十郎一定长得像妈妈那边。 眉梢眼角可以窥见诗织夫人容貌之端丽。 当这张脸的情绪微微沉淀下来,不再那么明显变化时,透出的气势又更像是征臣先生。 微笑时的娃娃脸又变得十分可亲。 见她摸摸额头,又摸摸下颌,显然是陷入了走神之中,赤司便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爬树太危险了,会受伤的。” “啊,那个没关系的。我很擅长受伤。” 赤司微微抬眉,表情有几分哭笑不得。 “什么叫擅长受伤?” 自觉失言的千秋一脸糟糕了的表情,眼神游移,顾左右而言他。 “啊,就是那个嘛——” 她吐出一口气,苦恼地举起双手,说: “我坦白。” 假如一个人马上会从树上摔下来,那么受伤是无可避免的了。 这时无法扭转会受伤的既定结局,就只能竭力减轻伤势。 这时候就要用到连体育老师都会教导的防护动作,尽量避免严重的伤势。不过反应没那么灵敏的普通人危急中很难做到这一点。 千秋所谓的擅长受伤即是对应于此。 擅长转换局面避免更为严重的伤势、擅长应付受伤的局面、擅长处理伤口。 统称起来变成了擅长受伤。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所以绝对会受伤。因为经常受伤,所以现在变得很擅长受伤了。” 千秋解释道。 少年的细眉微微挑起,似乎并不能被这么粗陋的解释说服。 他含笑的时候很温和可亲,令人如沐春风。一旦笑意褪去,便显出了截然相反的气质来。 像是潮水退去的海滩暴露出崎岖的岩石。 千秋笃定道:“你生气了。” “那个原因不能透露吗?”他问。 她的表情有些为难,没等摇头,便听对方轻声说我知道了。 两个人正牵着手走在前往电车站的路上。 街道两边的店铺亮起了橘黄色的灯光。 投下的光线令摆放在外的商品看上去添了几分精致。 除了川流不息的行人,夜风也穿梭在街道上。 若是此刻月亮升起,人间的万家灯火也会掩盖去它的光芒吧。 许是灯火的原因,让他的眉眼看上去有些落寞。 千秋原本就有些愧疚的心更是被深深揪紧,晃了晃他的手臂,小声说:“对不起。” 对方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微微一笑。 千秋总算松了口气,想起什么,心有余悸地又问: “那今天的三十分钟不会减少吧……” 赤司征十郎的表情顿时凝固,变成了哭笑不得。 “看着我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吗?” “当然了,因为征十郎很珍贵。”千秋竖起食指,表情正经,“人类得到宝物也会忍不住一直看、一直看,想着这个宝贝真是太好了,对吧?” “那么,承蒙厚爱了。” 这次他的笑里染上了无奈。 “其实我可以盯着你看一整晚。”千秋忍不住补充一句。 少年立刻斩钉截铁一句:“那个不可以。” 千秋郁闷地踢了踢空气。 “一天里只有四分之一的时间可以看着你,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千秋小声嘀咕。 为什么剩下的四分之三里起码有一半是给别人看见啊。 她半天没有再说话,自顾自出神,冷不丁听见赤司问了一句:“在想什么?” “我要是能变成你教室里的摄像头就好了——”话还没说完,千秋猛然反应过来,顿时闭上嘴,扭头装作在看身侧的广告牌。 却听见对方带着悠悠笑意的一句回应: “可我不会和摄像头结婚啊。” “可是变成教室里的摄像头的话,征十郎抬头就会看到我了吧。而且就算你低下头,我也可以毫无障碍地看着你。”千秋理直气壮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车站的月台,恰好遇到了正进站的电车。 尽管车上没有空位可以坐下了,好歹留足了站立的空间。 千秋盯着车门上倒映着的两人身影,忽然道: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呢。” 虽然没头没尾的,赤司还是听懂了,她还沉浸在方才摄像头的话题里。 “如果是那样,千秋就只能在原地等我回教室了。”他气定神闲道,“即便经过也不会多看一眼吧,毕竟只是教室里的摄像头。” 千秋的表情顿时陷入了纠结。 随即她艰难地做出了一个决定: “还是变成征十郎的同学好了。” “那就从每天预习功课开始做起吧。” 千秋立刻道:“还是算了。” 赤司征十郎知道千秋就读的学校是个什么定位。 符合条件的学生可以直升本部的大学,没有犯下出格的错误能高枕无忧到毕业。 简而言之,就是个可以混吃等死的地方。 有些人可能在毕业前就定下婚约了,但是像千秋这样直接结婚的确实为少数。 “就算是为了应付考试也要拿出干劲来。” 他此刻堪称温和的神情让认识的人看了一定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惯常苛求胜利的人却说出如此纵容的话语来。 “应付考试我算得心应手了。”千秋眨眨眼,浑然未觉,“如果我们变成同学的话,会每天在教室里再碰面呢。” 直到走下电车,前往回家的长坂道上他们还在讨论这个话题。 “在学校里装成不熟悉的同学也很有趣。”千秋摸着下巴道,“比如,一起上学然后刻意错开时间走进教室?” “一般我会先去篮球部,再去教室,千秋是直接抵达教室。时间会错开的。” “那在教室里见到就要打招呼了?不然会很奇怪吧。” “如果是坐得比较远的座位,不打招呼也不会奇怪。” 千秋发出了抗议的声音,转头看他,眼神亮得惊人,“不行,要跟我说早安——!” 赤司非常配合,顺从地开口:“早安,千秋。” 千秋满意了,过了一会又皱眉道:“普通的同学不会直接叫名字吧?” “说得也是。” “但是别人说不定会因此产生误会呢?” “误会?” 千秋皱眉思索了片刻,终于从看过的电视剧里找到了相似的片段。 “误会……两个人在暗地里秘密交往什么的。” 赤司叹了口气。 “千秋。”他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无奈一笑,“你是把我从合法变成了非法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正所谓驯服 “上课的时候发现没带书怎么办?” 千秋忽然问道。 托她这个话题的福今天在小书房的时间也在一问一答讨论里度过了。 正为她倒茶的管家婆婆微微挑眉,似乎被这莫名其妙的话题吸引过来了。 “可以把课桌拼过来一起看课本。” 已经习惯了她突发奇想的赤司回答,语气都没有多少波澜。 “不行,不行。”千秋连说了好几遍,抬起手臂交叉在前,把他的目光都从书里拉过来了,“那样我会只顾着看你,完全看不下课本。” 赤司哑然,他总感觉方才婆婆带着笑意瞥了他一眼。 放下书本,他双手相叠,十指搭成桥,微一沉吟,道:“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前一天晚上临睡前,我会帮你检查好书包。” 他瞥了千秋一眼,补上一句:“还有你的功课。” 千秋默然。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小声道:“那还是别做同学了。” 旁边的管家婆婆一阵轻笑。 “今天整理书房的时候,找到了一本旧相册。”管家婆婆语带笑意地开口,“千秋小姐要看少爷国中时代的照片吗?” 千秋眼神一亮,“可以吗?” 管家婆婆笑眯眯地转头看向赤司征十郎,他端起茶杯的动作一顿,搁置回去,瓷器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千秋看到他的侧脸,鲜艳的红发覆盖在额前,露出的耳廓到颈侧都是一片雪白。 ——“千秋。” 托腮看着他出神的千秋被一声轻唤进行,抬头一看管家婆婆早已将一本拇指宽的相册放在了桌山,弯腰行礼后便离开了。倒是坐在长桌对面的少年在无奈地注视自己。 他垂眸时搭下的长睫像是从墙壁挂垂下来的金钟儿花,于夜中静谧盛开。 漫不经心地翻过一张书页,语气平静地开口: “现在是约定以外的时间,你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也会感到压力的。” 千秋抬起双手挡在眼前,说:“现在没有在看了哦。” 从张开的十指指缝间还是能看见她棕褐色眼眸睁得分明。 啪的一声合上书本的细微声音。 “那就只能失礼了。” 赤色头发的少年微微叹气,合上书本放在桌面,正襟危坐起来。 他的目光毫无阻碍地直直穿过长桌,凝聚在对面的少女身上。在赤色眼眸底部有隐隐闪烁的碎光,似乎是头顶灯光洒落在内的光芒。 半晌过后,绷着脸和他对视的千秋先支撑不住了,率先捂住脸低下头,额头抵在桌沿喊着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闻言少年才移开视线,重新拿起了书本翻开,若无其事地继续中断的阅读。 千秋忍不住偷觑了他一眼,瞧见他低眉垂眸望着书本斜倚在桌边的姿态许久未曾改变,才不由得小声开口说了一句: “书很久没翻页了哦。” 对方的脊背微微一僵。 扳回一局的千秋愉快地轻哼着小调,挺起脊背,开始翻阅面前摆放着的厚重相册。 翻开相册后,千秋发出一声感叹。 “那时候的头发比现在长呢。” 第一张照片就是小学毕业典礼时站在樱花树下的赤司征十郎。含着浅浅笑意的神情和秀致的五官相得益彰,头顶樱花树不断飘下缤纷的落花。 头发像是燃烧的篝火的颜色。 猛然在面目模糊的班级合照里一眼望去,像是一片落在照片上的红叶。 对面的少年从书页里抬起头,才看见少女枕着自己的小臂趴在桌面,长发铺散开来,手指轻轻抚摸过照片上微小的人影。 从俯视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从敞开的衣领隐约露出肩头洁白的肤色。 他一怔,稍微移开了点视线。 却听见对方又开口道: “征十郎的国中是在东京的帝光中学念书对吧?” “千秋呢?” “嗯?” “千秋国中的时候在做什么?” 千秋坐直起来,倚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回想了片刻。 “在语言学校吧。” 虽然是在语言学校不过由于时常旷课差点不能参加结业考试。 千秋觉得语言这个东西最重要是学会利用嘛。总是呆在教室里听课,老师教得再精彩无法掌握不也是没用吗? 学会一个技能就不能把它束之高阁,要像收藏刀剑一样时常擦拭、保养。 “语言学校的老师要求每天都要写一篇日记。”她边回忆边说,“可是生活里就那么点事情啦。每天都写,很快就把能写的用完了。” “写日记就和记叙文一样,找到一个中心点围绕着描写就可以了。” 话题再进行下去就要变成作文指导会了。 千秋叹了口气,说:“征十郎。” “嗯?” “中国有句话,叫做朽木不可雕哦。” 她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又说:“我这块朽木让语言老师伤透了脑筋。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对方一顿,视线定格在她身上半秒,又移开回到了书页上的印刷字体,恰似漫不经心道: “…中国还有句话,叫做彼之□□,吾之蜜糖。” 说完便垂下眼眸,缓缓又翻过一页。 室内格外的幽静,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千秋的表情似懂非懂,目光困惑。随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说: “所以后来我的日记都是写观察日记了。” 日记本交上去后,语言老师的表情一言难尽,最后还是苦着脸投降了。 “找到一个好的观察对象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赤司一顿,道。 千秋趴在桌上笑了一会,才擦着眼角沁出的泪水,说: “那个人真的是非常、非常优秀的观察对象呢。托他的福,我每天都有很多东西可以写在日记里。” 用狼牙棒把白泽先生揍飞出去都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甚至是站在阎魔厅的门口位置都能快、狠、准将企图逃跑的亡者击飞到原地。 所以面对“是一位什么样的人”的提问,千秋很快的就能做出回答: “那个人除了吃辣椒和生孩子以外,什么都能做到吧。” 她曲起指节抵在下颌沉吟片刻,随即朝少年一笑:“鬼灯先生那样的人也有不会的东西。征十郎也有吗?” 如果此刻回答没有不会的东西,只有不擅长的,一定会大煞风景的。 不过他确实是一位各种意义上的天才。 “红姜和裙带菜。” 他想了想,回答道。 “哎——”千秋拖长声调感叹,惊讶道,“我还以为征十郎不会挑食呢。就算是不喜欢吃的蔬菜也会赌气一样吃干净那种。” “那种行为叫做逞强。”他微微叹气,“勉强自己吃下不喜欢的味道是很为难的。” 千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怔,然后开口问道: “那征十郎的口味和我是一样的吗?” 她是回想起了这几天在变化的晚餐口味。 到这个家里来的第一顿晚餐是和征臣叔叔、征十郎一起食用的,那时候的味道和今天的有明显不同。 “我想起来了。第一天的晚餐挑选的都是醇厚的汤底,是按照叔叔和征十郎的口味来做的对吧?因为征十郎在学校参加运动社团,大量运动后需要在饮食里适当补充盐分恢复能量。”她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说,“但是今天的晚餐已经彻底变成了清淡偏甜的口味,那是我的偏好。” 妖怪的口味都是清淡偏甜。 “说着什么勉强自己很为难……”千秋顿了顿,“结果征十郎还是在为难自己啊。” 她看上去心情有些低沉,却连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 这一次赤司彻底放下了手里的书,十指交叠在一起,朝她唤了一声。 “千秋。” 谁知道一听见他的声音,千秋就抬起双手捂住了耳朵,赌气道: “听不见。” 过了一会,轻微的脚步声朝这边靠近过来了。 阴影停驻在脚边,影子的主人也在身侧半蹲下,抬起头,凝眸望着低头捂住耳朵的少女。 伸长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请原谅我吧。” 千秋松开捂住耳的双手,心里说这简直完全反过来了。 赤司又说:“一想到千秋可以再次品尝到熟悉的味道,我就忍不住去拜托厨师这么做了。” 闻言千秋撇嘴,道:“我其实吃什么口味都无所谓啊,这种小事不需要在意。” 谁料到,对方立刻就接上一句: “如果是我希望的呢?” 千秋一愣。 “如果是我希望你可以再吃到喜欢的食物。不止于此,还有居住环境,从房间的布置摆设到种在你窗外的那些花。”他继续说道,“如果是我希望你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差别呢?” 他那长而密的睫毛在轻轻颤动,上下一搭,飞速又无声地分开,露出赤红色的灼亮眼瞳。像是流动的熔岩,缓缓流露出碰撞晃动的碎光。 这些天生活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飞快地翻过,快得几乎抓不住那些闪光的细节,千秋费力地回想着,试图从细枝末节里揪住真相的线索来,忽然间,她脑海中灵光一闪。 她出其不意地按住了对方的肩膀,缓缓俯下身,长发从肩头滑落在空中荡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最终搭落在对方的肩上。 千秋微微侧首在少年的颈侧嗅了嗅,清新又爽快的香气钻入鼻间,她的面上浮现了不出预料的表情。 连洗发水与香波的气味都一模一样。 不经意间嗅到了熟悉的气息,还以为自己依然和姐姐一起生活。神经也下意识地放松了许多。 她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直起上身坐回去,低头看着凝视自己的少年,四目相对。 千秋以前听不喜处的动物狱卒,尤其是那些曾经作为现世人类家养宠物的动物们讲述过,人类是如何驯服它们,让它们顺利接受一个新环境。 在全新的环境细心布置,营造出旧环境里熟悉的气氛,让宠物产生一种错觉下的安心感。再悄无声息添加进去一些全新的东西,给宠物在慢慢的过渡里适应在新环境里的生活。即便更换了主人,也不会产生过于激烈的反抗。 她开口道: “征十郎,你是……想驯服我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正所谓对人类的费解 “驯服?”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 “人类对动物,对自己以外的生物。不,连同人类在内。”千秋敛眸道,“希望他们听话、顺从、服从自己的命令。尽量避免暴力引起过激的反抗,用温和的手段来潜移默化地改变目标。” 这还是赤司第一次听到千秋如此顺畅流利地说出这么长的一顿话,没有任何卡顿,不假思索。 假如她不是从书本上看到的这段话,那么就是曾经有谁对她说过。 毕竟依照千秋懒得多费口舌的个性,连在脑海里思考如何表达这么复杂的意思都提不起兴趣。 千秋抬起双手,轻轻放在他的脖颈边,虚拢起十指做出掐紧的动作。 “然后再套上项圈。” 她声音清脆道,然后模拟项圈锁扣搭上的声音,轻轻地从舌尖抵出一声“咔哒”。 “这就锁上了。” 千秋的双臂搂在他的肩上,一边晃动小腿,一边朝他一笑。 少年摸了摸脖颈上并不存在的项圈。 “锁住我吗?” 他温声问道。 千秋正趴在他肩上,扭头四下寻找被自己踢飞的拖鞋。闻言随口回答道: “当然锁不住了。” 发现了两只拖鞋一左一右分别被踢到了很远的地毯边缘,她有些苦恼地趴回少年的肩头,郁闷地搂住他,小声嘀咕: “怎么那么远……” 少年赤色的眼眸微微往侧偏移了一些,视线落在了怀中少女的身上。她趴在少年已见宽阔的胸膛,尖尖的下颌搁在肩颈上,双臂环抱住他的动作像是在抱一只巨大的毛绒熊。 千秋打了一个哈欠。 墙上的石英钟已经走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刻。 “去休息吗?” 千秋从鼻尖挤出一声困意浓厚的回应。 他的手臂揽住怀中少女的腰肢,稍一用力,站起身,将她悬空抱了起来。 走过楼梯的时候发现整栋宅邸都变得格外安静,静悄悄的夜晚里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被他横抱在怀里的千秋抬起手,戳了戳他肌肉紧绷的小臂,又看了一眼少年似乎面无表情的侧脸。从她的角度看去,自侧面的轮廓到下颌连成了一条优美的线条,由于光线的缘故才显得他的眸色稍显晦暗。 明明已经紧张得表情都快控制不好了嘛。 “征十郎。”千秋低头盯着自己的指腹纹路,若无其事道,“实在害羞的话,还是不要勉强自己了哦。” 抱住她的双臂似乎微微一僵。 可以清楚地看见尽管少女正垂首盯着指尖出神,搭落的长睫掩住眸中神色,眉间依然漫开浅淡的笑意,抿起的唇微微放松,像是在微笑。 他一怔,神情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温声答道: “勉强和坚持是两回事的。” 千秋不解地看向他,心想人类真是喜欢为难自己的生物。 恐怕已经紧张得呼吸都在刻意放轻,竭力集中精神,却还是不肯松手让她下地自己走。如果是李竹雪面对相同的场景,司空见惯的她在千秋踢掉拖鞋的下一刻就会弯腰捡回来,叮嘱妹妹自己穿好。 我又不是走一步就会感到疼痛的人鱼公主,千秋有些纳闷。 恰逢两人已经走到了卧室的门前,抱着她的赤司腾不出手,只能抬了抬下颌。千秋立刻心领神会,握住门把手一转,推开了自己的卧室房门。 被轻手轻脚地放在自己的床铺上,肌肤碰到柔软的布料时,千秋才突然开口:“征十郎明明很害羞吧。” 她的双手撑在身侧两边,扬起下颌,以一个仰视的角度凝眸注视着少年。 千秋抬起手臂比划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说: “普通人类对于陌生人的靠近只能容忍到这个地步。” 没有等到对方的反应,或许她本来就没有索求对方回应的想法,千秋又开口了。 “你对我的容忍度真的很高呢。” 明明在洛山附近等待他走出来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走在人群里的赤发少年。似乎是与相识的同学结伴而行,走过了栽种满梧桐树的人行道。旁人说说笑笑,互相打闹的时候,只有他虽然是侧首倾听别人说话,却始终与他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看上去是关系不错的一群人。无形中却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空气墙,将微笑侧目的他与其他人隔绝开来。 直到他与同行者们纷纷告别,走向了不同的方向,抬头看见了等在道路尽头的少女。 千秋指向自己的眼睛,说:“你看见我的时候,表情都完全变了。” 千秋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有点困惑地抬手碰了碰少年的手背,又碰了碰他的脸颊,似乎在煞有介事地寻找包裹住他的那一层空气墙。然而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行为只能把她自己搞得更加糊涂,更别提找到答案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疑惑地喃喃: “明明上一秒看上去就好像全副武装的战士一样,到底是怎么办到在一瞬间气势全消的呢……” 她清楚记得那一刻抬头看见自己的少年。 几乎是在眨眼间卸下了所有的防备,额发被风吹开露出清秀的眉眼,面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笑意,朝着自己的方向迫不及待地快步走来。 那轻松的神情立刻感染了千秋,她几步小跑过去,扑上去抱住了少年的腰肢,磨蹭着撒了好半天的娇才肯松开。 千秋喜欢美好的东西。 比如河堤边穿梭过的微风、姐姐做的爱心便当、座位边照落进来正适合打盹的阳光。 比如第一眼看见就心生欢喜的少年。 赤色的头发、赤色的眼眸,还有雪白的皮肤。 像是在奶油蛋糕上站立的那颗草莓。 千秋一向做的比想的快,脑子里还没转过弯,身体已经一骨碌爬起来跳过去。幸亏赤司征十郎反应灵敏,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她。千秋毫不受影响,自顾自挂在他身上,嗷呜一声低喊: “不困了不困了,我还想和你多待一会!” 饶是赤司为人机敏又身手矫健,也架不住她这么横冲直撞,抱紧了怀里的少女往后踉跄退了两步才堪堪站稳。千秋已经得寸进尺地抬起双腿缠在他的腰际,整个人像是一只捕猎的八爪鱼。啪的一声整个糊在了猎物的身上,死都不肯松开吸盘。 他的后腰不慎撞在了椅子上,好在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倒是他在冲击之下脑海一片空白,闻言下意识答道:“好,那一起来检查你的功课看看吧。” 躁动的八爪鱼顿时安静如鸡,麻溜地松开手脚桎梏,低眉顺眼地从他身上下来,光脚踩着地毯往床边跑。 然后爬上床拉开被子躺下,翻身背对少年还丢下一句“我睡了帮忙关下灯谢谢”,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的地方。 少年哑然失笑。 “晚安。” 他说完便关上了房间的灯,轻轻带上门,悄无声息地离开。 感觉到另一个人的气息彻底消失后,面对墙壁的千秋才翻身过来,房间里响起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挲声音。 她抬起食指放在鼻尖,似乎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浅淡气息萦绕在指腹。是在碰触到少年时,从对方身上不慎沾染到的气息。 千秋叹了口气,嘟哝道: “现在看来不就变成我光顾着自己开心,老是向你撒娇了嘛。” 不喜处的动物官吏——贵宾犬小姐,饼干前辈的谆谆教诲又在她的耳边浮现: “听好了哦千秋,交往是要让双方都感觉快乐。总是顾着自己玩,向对方撒娇的话,刚开始没什么,时间一长绝对会被厌倦的!” 一想到征十郎的脸上会消失了温暖的笑意,只用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来对待自己,千秋就不禁辗转反侧,坐立难安了。 绝对、绝对要阻止事态恶化。 带着这样的苦恼,千秋慢慢地陷入沉睡。 大约是白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千秋做了一个异常诡异的梦。 她迷迷糊糊梦见自己坐在一把宽大的扶手椅上,椅子宽敞而舒适,令人忍不住全身放松地陷进去。 低头看见一身旅人打扮的征臣叔叔单手按在胸口,弯腰冲自己行礼,千秋立刻就知道自己在做梦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又单调,好像在念黑板上的粉笔字般无聊。 “人类,你要拿什么赔偿给我?” 千秋倒是头一次看见这么精神奕奕的征臣叔叔。 平常他都是不苟言笑、拒人千里之外……不,征臣叔叔那个姿态和神情已经是目中无人的高傲级别了。 虽然是在梦里,倒是让千秋感到了一丝新奇。她整个人歪在椅子上,单手支颐,托着下颌饶有兴趣地看着底下的人类。 “我有一个小女儿,比玫瑰还要娇艳,比雪花还要白皙。” 千秋正在看着自己毛绒绒的兽爪,搓了搓肉垫,等她反应过来,耳朵里只钻进了后半句: ——“就让他来成为您的新娘吧。” 高背椅上慵懒打盹儿的野兽顿时猛烈地呛咳起来。 然而梦境是一出早已排列好的戏剧,即便是做梦的人也不能用意志改变它的发展。宛如上好发条的白铁皮玩偶人,长着征臣叔叔脸的旅人戴上帽子退场,舞台厚重的帷幔缓缓落下,千秋的身侧笼罩在一片漆黑内。 然后一道白光忽然穿破了黑暗。 伴随着帷幔向两边慢慢拉开,站立在光源处的身影徐徐走了过来。 “噗。” 千秋在看清楚那个人的同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个诡异的梦的后遗症导致她第二天早上看见为自己拉开椅子的少年时,还在强制自己忍克制住狂笑的冲动。 在一地烂漫四溢的光线里,站立着一个高挑挺拔的身影。 鲜艳的红发长发、奶油般白皙的肌肤、宛如红宝石的眼眸。 还有一袭拖曳到地上的斗篷。 是穿着高腰长裙的赤司征十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正所谓强人所难 千秋睡醒后望着天花板愣愣地出神了半晌,才想起扭开旁边的台灯。 那只台灯更像是一只优雅的烛台,在昏暗微薄的晨光里无声无息地伫立,为主人提供照明的光线。 灯光刚一亮起,便映出了卧室墙纸上的花草缠绕的图纹。窗户是半开的,垂落的雪白窗纱在轻轻飘动。拉开窗帘往外望去,远方的天空大半还沉浸在昏暗的灰色里尚未亮起,花园里的树木和别人家的屋顶轮廓在微弱的天光下像是朦胧的剪影画。 千秋半跪在窗口边往外面探头看了看,黎明前的风略带寒意,拂过脸颊吹过脖颈,冻得她一个激灵。四月末的季节,尽管身穿长袖的睡衣,单薄的衣料还是抵挡不住料峭的寒风。 千秋如今出门去上学都还穿着制服外套,回来的路上被稍带寒意的夜风迎面吹得发冷,便耍无赖似的将手放在了赤司的制服外套里取暖。 横竖赤司提着两个人的书包,千秋无处安放的双手便自己去寻找温暖了。 比起时常手脚冰凉的千秋,赤司的体温要稍微高些,千秋总觉得贴近他会更暖和点。 千秋低低呵气以温暖自己冰凉的手指,搓了搓指尖,关上了窗户。一晃神看见自己细长的手指时还恍惚了片刻,差点将梦里毛绒绒的兽爪当成了自己的手。 她抬起自己右手的手背瞧了一眼,又看了看掌心。确定这还是人类的手。 千秋在梦里抬起手看见的可是一只毛乎乎的兽爪,掌心有软软又粗糙的肉球,收起来的爪子十分锋利。看着是一只非常有力、足以一击毙命的大爪子。 和洗完脸后在镜子里看见湿漉漉的自己不同,梦里她蹲在水边看见了一只毛绒绒的自己。 对,毛绒绒的。 本来意识还在模模糊糊地想着,“我在做童话故事的梦那我是野兽役吗”,下一秒在水面上倒映出一只巨大的橘□□咪。 差不多一人高的橘猫,胡须随着呼吸颤巍巍抖动,全身的被毛又厚又长,散发出光泽。正蹲在岸边,低下头在水面上嗅来嗅去,鼻翼翕动。身后长长的大尾巴甩来甩去,像是一只无所事事的雨刷器。 千秋脱下睡衣,换上衬衫时还是动作一顿。解开扣子仔细察看了一遍,确定自己身上肌肤依然光滑如初,并没有长出橘色的猫毛来,这才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会是狮子或者老虎呢。” 推开卧室门时她还在自言自语。 “什么?” 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她推开门的那一刻,一墙之隔的赤司也刚收拾完毕,正要关门离开。听见开门的细微响动便抬眸望来,正好听见了她那一句小声嘀咕。 不看还好,一看过来,两人的视线恰好相撞。千秋在对方迷茫的眼神里忍不住扑哧一声,连忙双手捂住嘴,唯恐泄露出一丝笑声。 然而她忍笑忍得肩膀都在抖,实在是没什么诚意。赤司的眼神渐渐褪去茫然,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少年秀气的眉眼多少添上了些困惑,只能摸了摸她的头顶,问:“发生了什么?” 千秋闷声笑了半天,话都说不清楚。过了好一会才揩去眼角沁出的泪水,强忍住笑意向他简单描述了自己诡异又可笑的梦境。 赤色长发、赤色眼眸,肌肤奶白色的美少年。 脱下棕色的披风后是一袭可爱的洋装长裙,高高的腰封柔和了腰线,长裙直接盖过了小腿,隐约露出脚踝,行走间令人浮想联翩裙下那一双纤细似小鹿的长腿。 不过大概也是裙子长度的缘故,才产生了视觉上的美化作用。毕竟按照现实里的情况来说,就算只扫一眼少年的制服长裤,也能知道那下面的小腿绝对肌肉结实,和纤细扯不上什么关系。 三言两语间把梦境描绘了出来。 千秋一边说着一边做出示范的动作。 她踮脚在原地转了一个圈,裙摆似花一般旋开,弯腰指了指自己的小腿。 “那个裙子大概到这样的长度,转身的时候看起来像一朵盛开的花。” 说着说着便没了声音,千秋正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她便得寸进尺往前走了一步,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双手啪地一声夹住他的两边脸颊,踮起脚尖凑近了眯眼看他。 两个人的距离靠得太近了,鼻尖对鼻尖,额头对额头。只有分毫的微妙差距几乎到了下一秒就会碰触彼此的地步。 终于,在这漫长而焦灼的气氛里,林千秋发出一声长长又意味不明的感叹,若有所思道: “果然梦里看起来要年幼一点。” 梦里看见的赤司征十郎比起现在眼前这个活的会喘气的,更像是昨晚照片里的国中生。 眼睛也像是闪闪发光的红宝石,凝聚了太阳的光芒。 现在正低眉垂眸看着她的少年面容依然秀致温文,长开的眉眼却变得更为修长锐利。倒不是说什么长歪了,虽然外貌的已经到了细致的程度,类型也和鬼灯先生相似,但是千秋经历了昨晚的梦境后,反而产生了想要见到从前的赤司征十郎的愿望。 她松开了捂住他脸颊的双手,自然而然地转去拍了拍他日渐宽阔的肩膀,随即张开双臂大大地抱住了少年。 “早上好~” 少年低下头,带着点笑意垂眸看向挂在自己身上的千秋,开口道: “早晨开始就像是考拉一样。” “我就算是考拉,也会是动物园里的明星考拉!” 埋在他怀里的千秋闻言抬头冲他道。 赤司被她拉着一路往前,边走边笑着道:“那么可爱的考拉小姐在动物园里打工未免太辛苦了。要不要考虑跳槽到这边来就职呢?” 千秋转向他,皱了皱鼻子,做出一个不太滑稽的鬼脸。 “我还梦见了学校里的同学哦。” 走在去电车站的路上时,千秋忽然对赤司说道,随即有些意外地歪了歪头,问: “怎么了?你的那个表情。” 得到他语气淡淡的回应:“还以为千秋的梦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稍微有点失望。” “梦里就不要这么介意了吧。” “我会努力。” 千秋拽住他的手臂晃了晃。 “和努力没关系啦。” “正因为是办不到的事情才要努力。” 千秋叹了一口气,一脸伤脑筋的表情主动抱住他的手臂,说: “才不会,征十郎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嘛。” 赤发的少年转头看了她一眼,再转回去时,表情肉眼可见地由阴转晴,明朗起来。 千秋不禁盯着他的侧脸,小声道: “你还真容易讨好呢。” “是吗?” “是的。” 少年捉住她的一只手,试探了下手指温度,确认没有冰凉才松开,随口道: “那不是一件好事吗?” 无论是作为共事、作为家人、作为上司。 省心的人才是最令人喜欢的吧。 自己就能独当一面,不会给旁人造成麻烦,甚至在别人焦头烂额的时候,还能适当地施以援手。 这样的人在什么场合都会令人安心吧。 千秋趁机把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外套口袋里,露出了一秒得逞的表情。闻言立刻反驳:“才不是。” 她盯着正跳到红灯的信号灯,轻哼一声,道:“反正征十郎肯定又是只有在面对我才这样的态度。你在别人面前连可以讨好的空隙都不会给予吧。” 闻言引来少年一阵轻笑,极其自然地从口袋里拿出她的手握住,牵着人往已经跳向绿灯的对面走去。 迎面而来的清晨的风吹开了他额前的碎发。 清秀的眉眼沐浴在干净而透明的光线之下,几乎拥有了咄咄逼人的光芒。 千秋忍不住扭头盯着他看,又道:“征十郎也说说看嘛。想要的东西……什么的。” “与其说是想要的东西,不如说是一直在争取的目标。”他略一沉思,“就是不断地争夺胜利吧。” 千秋眨了眨眼,心想总感觉这个人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因为什么愿望都可以自己满足,反而没有了愿望这种东西。 或者说,因为真正的愿望难以实现,不想再承受破灭的绝望,干脆丧失了许愿的动力。 “不太可能实现的也可以哦。”她想起了自己希望看看赤司以前的模样的愿望,便这么说道。 “那请你务必在梦里只看见我。” “…那个太不切实际了啦!” 赤司顿时露出了如同佛陀在看愚蠢的凡人一般慈悲的眼神。 “…什么嘛,那个眼神。” “如果是办不到的事情,就不要请对方开口了。”他说。 “……” 千秋抬起手,揪住了他的脸颊。 “对你产生了过高的期望,很抱歉。” 少年从善如流地道歉。 “没有哦。” 千秋丢下这一句话,便踮起脚尖,在对方唇上蜻蜓点水一吻。 轻若羽毛,旋即分开。 赤发的少年微微睁大了眼睛,呼吸一窒,全身僵硬在原地。 然而在他反应过来抓住她之前,千秋已经如狡猾的游鱼般灵敏地抽身退去,跑开了好远一段距离才回过身,对他挥了挥手,高声喊道: “放学我来接你,不要忘了——” 一阵清风带来纷纷扬扬的花雨飘落,道旁栽种的樱花树盛放到了最绚烂的时节。在这漫天随风飘动的落花里,少女已经转身离去,脚步轻快地往自己的学校方向走去。 “…这样的招数就太狡猾了,千秋。” 徒留少年一人在原地捂住了自己通红的脸颊,喃喃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章 正所谓人类的自作自受 大约是今天起得太早了,在空气不太流通的电车内一路上,千秋就靠在赤司的肩上接二连三地打哈欠。到学校后换上室内鞋走到教室内,干脆坐下后就直接趴在了桌上。 外面的天空还是灰暗的,堆积在天空的云层厚又多,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 千秋枕在自己的小臂上,对着窗外摇动的樱花树,长长打了一个哈欠。 窗外的风夹杂着花瓣飘进了教室。 太阳像是藏在云海里的一只蚕茧,散发出虚弱的光芒。光线灰暗了许多,今天的气温还算舒适。只是空气里的湿气蠢蠢欲动,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雨。 希望树上正准备做妈妈的那只松鼠不要被雨水冲走了辛苦搭建的巢。千秋一边闭上眼准备小憩一会,一边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 忽然察觉到耳边有细碎的脚步声靠近。她立刻睁开眼坐直起来,冷不防转头看见了正撑在前面的课桌上,伸手去关窗户的加藤健太。 千秋微微挑起眉,抬起眼眸看向他。 加藤健太涌上舌尖的话语全部被那一个眼神堵回了喉咙,只能哑然。 眉眼里透出微妙的不解、困惑,混杂着不动声色的漠然。 这个表情很自然地浮现在她素净清秀的面容上,甚至没有丝毫的违和感。仿佛做过千百次一般,顺畅地用最轻微的肌肉变化幅度表现出最复杂的微表情。 这是一个与她的五官、性格都极其违和的表情,偏偏看起来却异常的自然。 孩子的神态会与父母的神态相似,甚至有的达到了一模一样的地步。不仅是表情、长相、体质,甚至是站姿、仪态,全部都会在不知不觉中从父母那里照搬过来。 加藤健太今年差不多长到了一米八左右的身高,从背影看来与父亲相仿,甚至相像到了从背后看走路的姿态会被误认为是父亲的地步。 ——林的父母里,一定有一个人经常摆出这样的表情。 这是他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随即及时进行了修正。不,不一定是父母,他想道,也会源自其他长辈的影响。有时候他也会被说越来越有师兄的影子。 但那个人一定是生活在她周围的,这点毋庸置疑。 从窗外灌进来的风吹落了搭在少女肩上的长发,额前的碎发被向两边吹开,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他赫然发现林千秋是一个与想象不同的人,从饱满的额头线条、惯于低垂的眼睫,到微微抿起的唇,明明算得上容貌清秀,整个人的气息却透明淡泊得几乎要融化在空气里。 内向的人才会将目光停驻到脚边的位置。平常人行走也会用目光平视前方,与他人交谈时也是至少用眼睛对方才显得礼貌。 之所以会产生这些联想的原因,是加藤健太本身便是一位剑道社的优秀主将。 即便是在这所“士庶”之别泾渭分明的学校,他这个“平民”也是小有名气的。剑道社的部长是某一个颇受瞩目的古流派的继承人。而流传最广的传言就是,加藤是这位部长的师弟,两人一同师承部长的父亲。 他对别人的仪态、站姿会格外地留心。 如果这种下意识的小习惯作为评判一个人性格的标准,未免有失公允。可是联想起她平常在班级里也是透明的存在,似乎就变得合理了。 朋友喋喋不休的话语再次在他的耳畔响起: “——很寂寞吧,一定很寂寞吧。一个柔弱的少女远渡重洋,来到了陌生的异国留学,远离了亲人和朋友呢。Sa,赶快去拯救可怜的中国少女吧健太!” 可是即便如此也没有自暴自弃,依然在认真地生活。尽管每天都是寂寞的一个人,形单影只地望着窗外的樱花出神,一旦坐起身便立刻挺直的脊背,像是一把入鞘的长刀一般,透露出不服输的倔强。 把所有的线索联系在一起后,在脑内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导致加藤健太对着少女的眼神逐渐添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看起来欲言又止,紧攥了拳头又松开,干笑了两声说: “早上还是有点冷呢……我、我只是想把窗户关上!” 心底的那一句“希望你不要再因为着凉而生病”最后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随着他黯然下去的眼神慢慢沉到了底部。 当然从那纤细的手臂和套着短袜的小腿,完全看不出林千秋是一个能把他倒拎起来丢出去的怪力少女。 毕竟那并不算是能划入人类范畴的力量。 千秋倒是很想模仿一下鬼灯先生具有震慑力的恐怖眼神。 只是鬼灯先生的眼眸与赤司是同一类型,细长而锐利,眼尾上挑,偏移视线向下看时便显出了比盛气凌人还要冰冷的漠然。 因为赤司长着一张秀气的童颜,才稍微缓解了眼神的气势。 至于鬼灯先生,他的脸常年都是面无表情,一旦做出什么表情,活脱脱就是写实的般若面具。 而千秋原本微微下垂的眼角倒是能显得面容无辜稚嫩,偏偏不知为何起了反效果。 看起来像是一尊半睁着眼睛的人偶像,总是一副困倦的样子,反倒有些诡异起来。令人想起幼年时那种可以闭上眼睛的洋娃娃,可以自由活动的眼球由镶嵌着晶石的石膏构成。 总觉得白饭君离去前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千秋想道。不过横竖也思考不出结果,干脆放弃了。继续趴在桌子上闭目小憩。 麻烦的是随后到来的前桌,趁着教室里四下无人,便不用顾忌维护自己的形象,有些气急败坏地拍打着千秋的桌子,喊道:“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要再和加藤君来往了吗?!” “嗯嗯,托你的福。” 骨头都快软掉的千秋叹了口气,撑住桌沿,坐直起来看向正气鼓鼓瞪着自己的前桌少女。三上璃奈今天的编发依然很精致,藏满了精巧细腻的心思,露出的脸庞娇小雪白。 于是她随口道:“今天也很好看啊,三上。” 三上的表情看起来好像被谁迎面揍了一拳,警惕地抬起双臂挡在身前,“就算你讨好我,我也不会动摇的!” 最后忍不住丢下一句,“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以后你被教训的时候,我可不会帮你!” 人类就不能让我安稳地睡一会吗?千秋痛苦地想道,抬手抓了抓额前的碎发,应和着她的话,敷衍过去。 “话说回来,三上你为什么那么害怕呢?”千秋随口问道,还打了一个哈欠,“我是不太明白你到底在紧张什么啦。” “你这个外来的家伙当然不会懂了!”三上握紧了拳头,“这个学校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的,我们……我们和他们必须划分界限。不要自降身价,跌落到他们那边去,也不允许庶民胆大妄为,擅自逾越过来。” “原来是有钱人无聊的自尊心。” 千秋困倦地点点头。 “…你在故意激怒我吧?!” 三上璃奈轻轻舒了一口气,情绪稳定下来,表情也调整回平时和蔼可亲的温柔美少女。只是唇边的笑容怎么看都有点虚假。 “总之,如果你被教训,害得我受到牵连产生不好的风评,我可是会很头疼的。”她说,“言尽于此,请你好好考虑吧。” 说完她对着千秋弯下腰,行了一礼,然后飞快地直起上身,拉开椅子坐下。 千秋在午休的时候找了时机,拨通了给赤司的电话。 大概少年上一刻还在人多口杂的室内,过了一会,走到了空旷的室外才接通。 刚一听见熟悉的温润嗓音在耳边道问候,千秋就觉得心头的阴霾都被驱散了,心情轻快起来。斜倚在树枝上,垂下一只腿在茂密的花枝间晃荡来去。 “我不是在叨扰你哦。”千秋对着手机说,“我有问题来请教赤司老师。” 那边的少年一怔,旋即传来一阵轻笑。 “请尽管发问,我一定知无不言。”他温声道。 “征十郎,知道三上这个姓氏吗?” “三上商事社?” “啊,果然知道。”千秋正在逗弄花妖精的手指一顿,半是惊讶半是欣喜,“征十郎其实是维基百科的拟人形态吧。” 少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怎么可能有那种事情。” 他顿了顿,又说:“我恰好知道罢了。” 至于是恰好知道商事社,亦或是恰好知道她身边的人和事物。千秋则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语言陷阱。 三上璃奈那么迫切地想要维护自己“上流”的身份,并不是因为家传渊源,姓氏古老。 而是因为三上家是暴发户。 简单来说,就是最容易被上流排挤又不得不接受的有钱人。 因此三上夫妇对女儿的教导异常严格。 不可以做有失礼仪的行为。 举止必须符合大家闺秀的规矩。 “她家的要求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千秋回想了下会抱膝蹲在椅子上下棋的赤司征十郎,咋舌道。 就算是被她从后面扑上来挂在身上也不会生气,甚至还会顺势一弯腰把她背起来。要是照三上家严苛的礼仪要求,足够把她扫地出门了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