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恃靓行凶》 第1章 初见 出了宫,顾慈甫一踏上马车,远处就传来了熟悉的喊声。 “是平阳王世子,”帘子外传来秋水的声音,“公主,要停车吗?” 顾慈雀跃地伸出手想要掀开帘子。 注意到一旁崔麽麽的眼神,顾慈收回搭在帘子上的手,讪讪道:“原也只是想要打个招呼的。” 还不待顾慈下车,顾江河已经纵马走了过来。他额头上还带着汗,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端的是世家翩翩佳公子模样。 “慈儿!你最近都不怎么出来玩了,我一个人都快要发霉了!听说京中新开了家酒楼,烤鸭乃是一绝。一起去尝尝?” 他说得眉飞色舞,连唇边细小的绒毛都抖动起来。 顾慈朝着他挤了挤眼,嘴上却道:“此时你为何不在国子监读书?定是又逃课了罢!小心皇叔知道了罚你!我可不能同你一起胡闹!” 二人一起玩了这么多年,默契十足。一个眼神,顾江河立即心领神会,朝着马车内扬声喊道:“妹妹放心!我今日是得了父王的批准才出府的,更何况只是去吃个饭而已,决闹不出事来!” 顾慈转过头,一双盈盈似溪水的眼眸直直看着崔麽麽,似哀求又似撒娇:“麽麽,就让我去吧,我发誓,绝对不闯祸。” 卿淮公主顾慈,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星,若是再加上一个平阳王世子,轻而易举便能将皇宫搅个天翻地覆。 可顾慈惯会装模作样,撒娇耍赖炉火纯青。 她这幅可怜模样,仿佛随时要哭出来似的,崔麽麽实在硬不起心肠,只能道,“公主注意安全,早些回府。” 顾慈顿时眉开眼笑,脆生生应了下来,“好咧!” 一旁的春意见状,将顾慈发间的首饰去掉几件,笑着开口:“得亏公主今日出门的时候穿得这般朴素,否则可不能出去玩耍了。” 收拾妥当,秋水扶着顾慈下了马车,顾江河也弃了马,两人热热闹闹朝着闹市行去。 蓬莱酒楼十分热闹,此时又正值晌午,更是座无虚席。 门口的小厮迎上来,顾江河掏出怀中的银子,脚步不停地朝着楼内走,得意洋洋道:“怎么样?靠谱不?你说要出来玩,我可是一早就订了包厢的。” 酒楼分三层,进门的宴客大厅宽阔豪奢,三米柱台上雕刻精美,极尽华美。顾慈四处打量了下,也不禁夸赞:“确实不错,若是味道好,就是真得好了。” 小二推开包厢门,连忙保证:“客官只管放心,咱蓬莱酒楼的酒菜,那绝对是京中一绝,保管您吃了回味无穷!开张至今,每日的客流量都是大得吓人的!而且啊,咱楼里的名角儿小桃红,唱功十分了得。您吃着佳肴听着小曲儿,岂不美滋滋?” “可真是会说话儿。”顾慈被逗笑,挥了挥手,身后的秋水立即上前,塞给他一锭银子,“这是赏你的,去将楼里的名菜通通上一遍,动作快些。” “哎!”小二拿了赏银,麻溜地跑了出去。 顾江河见状,也跟着踏出门槛,朝着顾慈做了个鬼脸:“我先下去看看小桃红,等会儿再上来啊——” 顾慈:“……”合着您就是为了小桃红来得罢? 包厢内又重新安静下来,楼下大厅小桃红已经开了嗓,咿咿呀呀的声音传进来,顾慈捧着茶杯,欣赏了起来。 一曲小调还未曾唱完,底下突然传出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紧接着便是人群嘈杂的声响。 顾慈皱眉,霍得抬头问道:“世子下去多长时间了?” “约摸半柱香了,”秋水一板一眼的算了算时辰,忽然瞪大了眼,迟疑的看向自家公主:“不会是世子又闯祸了罢?” 顾慈赶紧起身,朝着楼下走。偏偏还不到楼下,顾慈就听见了顾江河欠揍的喊叫声:“不就是一个唱戏的吗!若是做了本世子的第二十八房小妾,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就连盛汤的大碗,本世子都给你打套纯金的!” 顾慈脚下一顿,默默回头看了眼秋水,满眼敬佩:“神算子秋水大师。” 神算子:“……” 闯了祸就得收拾,道歉赔偿一条龙,但气势却绝对不能丢。顾慈正了正衣襟,雄赳赳气昂昂地朝楼下走去。 吃饭喝酒的人聚拢成一堆,将顾江河主仆围的水泄不通。顾慈站在上面,清楚的看见顾江河对面还站了个人,此时正捏住了顾江河的脖子。 “你竟然敢打本世子!你可知本世子是谁?我爹可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兄弟平阳王!你小心我爹让你下大狱!” 顾慈脚下一个趔趄。 她家堂哥总是这般简单粗暴的狐假虎威。 顾纨绔不同凡响惯了,即便被捏住了命运的后脖颈,照样能中气十足得说出如此……霸道而又不失震慑的话。 木质楼梯传声大,听见“轰隆”一声,众人纷纷回头。 “哎呀呀!好精致的姑娘!” “不过这姑娘怎么摔得如此别致,怕是从楼梯上倒栽葱掉了下来罢?!” “这姑娘不会是摔傻了罢?这么半天也不爬起来……” 秋水也被吓懵了,等回过神来,赶紧着急忙慌的蹲下身子去扶公主,声音都带了抖:“姑娘您怎么样啊……” 顾慈却趴在地上,目光呆滞的看着正前方的人。 一身天青色的绸缎直缀长袍,简单的白玉腰带勾勒出精瘦的腰身,袖口处绣着金丝祥云纹路,丹凤眼下是高挺的鼻梁,精致如刀刻般的面庞,竟无一处不精致。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殇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顾慈猛然觉得,画本子贵气天成的书生宰辅和金刀铁马的将军都有了脸。 “堂妹救命啊啊啊啊——” 顾江河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 顾慈这才回过神来,就着秋水的手爬了起来。她仿佛并不在意周遭的眼光,随意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就朝着场地中央走过去。 众人眼中露出了然的神色,就连顾江河都以为堂妹是来解救自己的,却见顾慈看都未曾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飘过去。 她径直走到荣嘉的对面,在只有一指之隔的地方停下,踮起脚尖,桃花眼光波流转,轻轻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荣嘉垂眸看她。 一旁看热闹的人也不可思议得看着她。更有甚者,摇头晃脑的叹息:世风日下啊…… 卿淮公主长这么大,还没被谁拒绝过呢。许久未得到回应,她心里顿时就不舒服了。 她一把抓住荣嘉的袖子,又向前几步,她踮起脚,温软的唇瓣贴在他耳边,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哪家的。” 强势霸道,不容质疑。 身旁之人纷纷起哄,整座酒楼再无一人认真吃酒,无不侧目看向这一小方天地。 荣嘉扫了一眼伏在胸前的人,面无波澜得拂开她的手,像是碰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沉声道:“退后三尺,口水擦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欢喜 两人离得近,顾及姑娘家的面子,荣嘉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有面前的顾慈才能听清。 周遭七嘴八舌的传来议论声,顾江河被扔在一边,从地上爬起来,抱着脚嗷嗷直叫:“妹妹快救我啊,竟然有人敢打本世子!本世子长这么大,都无人敢动本世子一根毫毛!” 顾慈颇为尴尬,听见顾江河的声音,立即转身瞪向顾江河:“你给我闭嘴!” 姑娘白净精致,此时怒目圆睁,竟意外有些威仪。 顾江河摸了摸鼻子,乖乖闭上了嘴,周遭看热闹的人说话声音也渐渐停息。 荣嘉睨了顾慈一眼,神色依旧冷淡,转身朝着酒楼外走,显然不打算回答顾慈的问题。 “公子请留步。” 不待顾慈开口拦人,另外一道娇柔的声音透过人群,传了过来。 原是换了衣衫的小桃红,她娉娉袅袅的从后台走近,朝着荣嘉行了一礼,柔声道:“小女子还未谢过公子大恩,若是公子不嫌弃,小桃红愿随侍公子左右,为公子唱曲儿逗趣。” 原来是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戏码。 顾慈忍不住打量起来。 腰肢纤细,她也算是盈盈一握。面似桃花,哥哥却也夸过她娇妍明媚。 看来这京城第一绝色,也不过泛泛而已。 周遭哄然一笑,有人调侃道:“小桃红可是京城出了名的淸倌儿,多少人豪掷千金都换不来姑娘的青睐。如今她主动相邀,公子还不快答应下来!” 顾江河顿时也炸了,他指着小桃红十分气愤:“本世子腰缠万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你竟然看不上本世子,转而投入一个穷酸小白脸的怀抱,实在是欺人太甚!” 小桃红脸上挂着宁折不屈的坚毅神色,朗声道:“奴家虽出身低微,却也不会为了那区区的权贵出卖自己。” 言罢,她又转身含情脉脉的看向荣嘉,声音更娇柔了,“可这位公子不同,奴家与他萍水相逢,他却愿解救奴家与水火,品行高洁,实在是令小女子敬佩。” “不错!这位公子品行端方,救人于水火,确实不是银白之物所能比较的!” “依我看呐,这位公子英俊潇洒,小桃红貌美如花,绝配啊!” 小桃红心下暗喜,又上前一步,微微侧头,露出光洁细腻的后脖颈,又问了一遍:“公子可愿带奴家走?” 荣嘉被迫后退一步,他已经皱起了眉,看也不看面前的人,冷声道:“不愿,让开。” 顾慈扑哧笑出了声。 小桃红没想到会被拒绝,平日里那些男人,哪个不是捧着惯着她,便是她一笑,也要为之痴狂。 她顿时眼圈一红,仿佛要落下泪来,又垂下头露出纤弱的脖颈,期艾道:“奴家不求位份,只想随侍公子左右当牛做马端茶倒水,还望公子垂怜。” 荣嘉依旧冷着脸,手不由扶上了腰间的软剑,不知想到什么又悄然放下。只淡淡道:“穷,养不起牛马。” “公子……”小桃红咬了咬唇,眼泪顿时不要命的流了下来。 “行了行了,”顾慈看够了戏,缓步走到小桃红面前,纤纤素手稍微用力,便挑起了小桃红的下巴,语气戏谑:“想赎身,不如找我如何?人家公子不愿意,难不成小桃红真要倒贴,去给人当牛做马?” 小桃红顿时瞪大了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措手不及,“你、你也是女子?!” “女子又如何?”顾慈浑不在意的笑了笑,朝着身后伸手,“秋水。” 秋水立即拿出一张银票,放在小桃红面前的方桌上。 小桃红傻了眼。 “不够?”顾慈挑眉,秋水便又放了一张。 直到桌子上放置茶壶的托盘被堆满,顾慈才停下动作。她看向小桃红,重新问道:“现在,还要跟他走吗?” 小桃红:“……” 荣嘉:“……” 路人甲乙丁卯:“……” 视银白二物如粪土?对权贵不屑一顾?见到英雄以身相许? 那可能是票子不够。 小桃红眼睛都看直了。 她激动的吞了口口水,有些情难自禁的挪了挪脚步,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拿那些银票。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哩! 她就是卖身,最多也只能卖几十两银子。 顾慈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长身玉立的荣嘉,那得意的小眼神仿佛在说:看,这女人前脚说要给你当牛做马,还不是为银白二物所折腰。 她脚下步子不停,又走到刚才大声嚷嚷的大汉面前,将银票放在他手里,扬声道:“小桃红与这位公子,是绝配?” 大汉紧紧攥着票子,生怕被拿回去,立即梗着脖子大声喊道:“不是,不是!这位姑娘与这位公子才是绝配!天作之合!” 顾慈顿时高兴了,乐得眉开眼笑。 她转过身,轻轻扯了扯荣嘉的衣袖:“看,他说咱们是天作之合呢!” 荣嘉看也未看顾慈一眼,趁着众人惊呆的空挡,大步流星的出了门。 “哎——”顾慈忍不住追了两步,直到人影消失在街尾,才气恼的跺了跺脚,嘟囔道:还没说名字呢…… 顾江河已经追了出来,顾慈抬眼,惊讶的指着他身后的人,“你怎么将她也带来了?” 小桃红与秋水站在一起,在顾江河身后喘着气。 “你不是都将人买下来了吗?”顾慈瞥了他一眼,顾江河立马摆手,“哎哎哎你这么看我作甚?可不是我强迫的,是她偏要跟来的!” 估摸着害怕被赶走,小桃红赶紧向前走几步解释道:“姑娘莫怪,是奴家要跟来的。不瞒姑娘,奴家今年二十二,也唱不了几年戏了,可这几年好吃好喝的早就被养娇了,过不了苦日子,才会想着赎身出来。” “你倒是实诚,”顾慈忽然指了指顾江河,问道:“那你为何不选他,反倒看上了那位公子?” 顾江河虽然纨绔,出去却是十分阔绰的。若是想寻个靠山,他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小桃红却笑了起来,少了方才得矫揉造作,多了几分洒脱:“也不怕姑娘笑话,我虽眼皮子浅,却也想找个男人能心疼我。方才那位公子,看着不近人情,却愿意出手救人,即便日后不喜欢我,却也不会待我太差,更何况,他身上虽未佩戴什么昂贵的信物,但那一身西蜀凌云锦袍,却不是人人穿得起的。” 顾慈赞赏般的点了点头,“你很聪明,也很识时务。但那位公子,我看上了。你觉得我会带一个觊觎他的人进府?我有这么蠢?” 小桃红连忙俯身行了一礼:“姑娘放心,小桃红只为求富足安稳的日子,绝不会动任何多余的心思。” 她已经替她赎了身,酒楼肯定是不会回去的。可若是放任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独自生活,估计也不安全。顾慈寻思了一阵,还是觉得将人带回公主府安置比较妥当。反正公主府伶人无数,多养一个也不当什么。 小桃红心中不住惊讶。 女子处世,本就比男子艰难的多。可面前的姑娘却活得随心所欲,连喜欢这样的话都是直白的说出口,这样的简单热烈。 —— 次日,公主府,玉林苑。 顾慈坐在临窗水榭旁,正对着窗外的牡丹发呆。 崔麽麽捧着桃花糕走进来,笑着开口:“公主都盯着这块玉佩看了一上午了,这是丢了魂儿吗?” 手中的玉佩已经被端详了一上午,细腻的玉质触手生温,被握着的时间长了,此时已经微微发烫。是从昨日那人的身上扯下来的。 可不就是丢了魂儿嘛,堂堂一国公主竟然做出偷东西的行径。 顾慈又摸了摸玉佩上刻着的“荣”字,忽然福至心灵,问道:“麽麽,我记得前几日汝宁侯府送了帖子过来?” 崔麽麽点头:“正打算告诉公主呢,汝宁侯府的管家昨日送了帖子来,请公主明日去做客赏花呢,公主可要去?” “去!”顾慈斩钉截铁道。 她看着这块玉佩上所刻之字,再加上他那一身朗月风清的气势,想必昨日那人就是汝宁侯府荣家人无疑了。 一想到又能见到他,顾慈的心就“扑通扑通”地直跳。 这次,她可定要问出姓名才是。 * 隔日,风和日丽,天清气朗。 因着心里存了事,只要一闭眼,脑海里便满是男人状似无奈的面庞,顾慈愣是一夜未睡。 春意正在给她净脸,待看清她眼底的乌青忍不住惊呼:“公主这是一夜未睡吗?!” 崔麽麽赶紧上前,拿着帕子仔仔细细在眼底轻揉,“公主未休息好,要不今日就不去汝宁侯府了,待过几日休息好了,再去赏花不迟。” 顾慈操心了一晚上,就等着天亮呢,哪能说不去就不去。她躲开崔麽麽的手,蹦蹦跳跳的走到梳妆台前。 房间里铺了进贡的西域绒毯,赤脚踩上去也不冷。 顾慈仔细看了看,见只是多了团淡淡的青色,松了一口气道、“无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总不能因着这一点事,又麻烦旁人。” 可不能给心上人留下娇纵的印象。她心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见面 公主府的下人只当是寻常的赴宴,顾慈上了马车后甚至补了一个囫囵觉。但汝宁侯府此时的氛围就没这么轻松了。 侯夫人陶氏带着一大家子女眷,安安静静的等着公主大架。 四月的上京城已日渐炎热,刚过辰时,太阳就爬了起来,金色的光芒洒在身上,有些刺眼。 站在汝宁侯夫人身边的姑娘不耐烦得跺了跺脚,抱怨道:“还要等多久啊,我脚都站麻了!哪有像这样做客的,让主人家一大早就出门来等着,真嚣张。” 她身穿一袭桃粉色的烟拢纱裙,越发衬得人娇俏,即便此刻耷拉个脸,也只显得可爱罢了。 “小心祸从口出,”陶氏回过头,看着精心打扮过的女儿,见她衣着鲜亮得体又不会抢了公主的风头,心下满意,嘴上却还是教训道:“公主乃千金之躯,更何况今日登门的还是陛下最宠爱的卿淮公主,那可是连各大王府公府都要扫榻相迎的贵人,咱们自然得拿出十二万分的诚意来。” 不止女儿,就连陶氏自己都觉得纳罕。公主府向来不接朝臣的拜帖,也从不参见这些无意义的宴席。各府夫人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是以都只是碍于公主威势送张帖子而已。 “女儿知道了。”荣桃枝吐了吐舌头,乖乖答应。 没过一会儿,街头便传来一阵车轱辘压地的响声,一辆朱璎宝盖翠屏马车驶了过来,荣家人皆正了正衣襟,恭敬的看向马车的方向。 夏洛掀开帘子瞧了瞧,立即回过头小声道:“公主,荣侯府一大家子人都出来了呢。” 顾慈一愣,“不是让人传话不必等的吗?” 崔麽麽轻描淡写的笑了笑:“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公主受着便是。” 公主不让她等,那是公主良善大度。她若真不等,那便是她不懂事了。 夏洛也接话道:“就是,咱们公主去哪儿,那可都是千呼万唤的,这就是最基本的排面嘛。” “这怎么能一样,”顾慈恼道:“这岂不是让人觉得,我十分跋扈了嘛。”她又道:“不行不行,麽麽,一会儿你得时刻提醒我,我今日定要做个温婉和煦的姑娘。” “臣妇参见公主!” 马车停下,顾慈还未站稳,便赶紧走到门口,亲手将陶氏扶了起来,“夫人不必多礼,今日是本公主叨扰,还望夫人莫要嫌弃。” 陶氏简直受宠若惊,不是说卿淮公主嚣张不可一世吗?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顺势而起,满脸笑容的将顾慈迎了进去,“公主大驾光临,是侯府的福气。府内已备好茶点,公主先稍做歇息如何?” “不急,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先去拜访一下老夫人的。”顾慈微微牵起唇角,温柔一笑,端的一派贤淑端庄。 老夫人年事已高,轻易不出门,大部分时间都是卧在床上。不过公主拜访,这便是重视了。陶氏立即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姿态:“公主实在是太客气了,妾身这便领您去。” 一行人到了松鹤堂,不适宜见太多人,顾慈便携着崔麽麽一同进去,陶氏带着众人候在门外。 “公主平易近人,你趁着机会跟公主打好关系,日后若是能来往便更好了。”陶氏拉着女儿,悉心交代:“太子尚未娶亲,卿淮公主又是太子亲妹,若是能走得近些,你的希望也大些。” 荣桃枝不满的嘟了嘟唇,陶氏最是了解女儿不过,立即低声道:“你看桃夭妹妹,估计也是这么打算的,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与公主搭话,你也得争气些。” 荣桃枝抬眼一看,便见荣桃夭正站在门口,不停地朝着里面张望着。荣桃枝撇了撇嘴,嘴上嘟囔道:平时看着清高,现在恨不得巴在人家身上。脚下步子却又朝着门口挪了过去。 陶氏见状,这才松了一口气。荣府的两个小姐妹一个是长房嫡出,一个是二房嫡出,在外看起来虽然十分和谐,但荣桃枝身为侯府嫡长女,功课礼仪却样样不如二叔家的堂妹,私底下自然是卯了劲的比较。 顾慈真的是头一次这么装乖,旁人问一句,她就答一句,半点不唱反调。就是在皇帝面前,她都像个小炮仗似的,怼人半点不留余地的。 是以从松鹤堂出来,她背后都被汗浸湿了。 走进一处花圃,顾慈耐着性子道:“荣夫人,本公主想四处逛逛,不用人陪着。”屁股后边跟着一群人,真是说不出来的怪异。 陶氏一愣,心道哪有头一次来逛园子不要人陪同的,嘴上还是叠声儿的答应:“公主随意的逛,我让桃枝带着人在院门口的花亭内等着,公主若是累了,便出来歇歇脚。” 顾慈略一颔首,便领着崔麽麽与春意夏洛走进了园子。 墙角处种了一棵几人高的榆树,顾慈坐在树后的石头上,慵懒的靠在树上,整个人放松极了。 坐在旁边的夏洛替她打着扇,笑着道:“公主可算能松一口气了,就刚才那硬邦邦的姿势,奴婢都替您累得慌。” 顾慈晃了晃脑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若是让父皇知道,他的贴心小棉袄对别人比对他温柔,估计得气得从养心殿跑出来把我吊着打一顿。” “公主您不晓得,您刚才进门笑了那么一下,奴婢兜里偷偷藏的桂花糕差点都掉了!”夏洛夸张的比划了下,又从怀里掏出桂花糕抱在手上。 一主一仆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崔麽麽无奈摇头,“要老奴说,公主就得日日这般严格要求自己,才能担得起一国公主的风范。” 顾慈:“麽麽不要这么严谨嘛,操心的越多,可是会老得越快的!” 夏洛疯狂点头,脸朝着顾慈,一副崇拜的语气:“公主真棒,懂的比旁人都多!” 顾慈睨了她一眼,毫不心虚的接下这十分不走心的马屁:“那是,你家公主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想当年,我可是读遍了上书房的杂文典籍,就连哥哥,都夸我知识渊博呢!若是我去参加会试,说不定也能捞个状元探花的当当……” 一墙之隔的隔壁。 晋丘听着对面姑娘们的声音,又看了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自家主子,实在是不知该不该提醒他听墙角是个不好的行为。过了好半晌,他才迟疑唤了一声:“公子……” 坐在石凳上的人抬起头,却是朝着晋丘比了个手势,又聚精会神的听着对面的说笑声。 晋丘识趣的闭了嘴,等他再抬头看时,却差点惊掉了魂。 他刚才好像看见他家公子……笑了? 直到对面的声音渐渐远去,荣嘉才从石凳上站起身,他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身上的褶皱,难得主动说话:“你去打听打听,隔壁今日招待的是谁。” 晋丘嘴巴快过脑子,立即答了声“是”。待脑子拐过弯来,立即抬头去看,荣嘉又是一副冷冰冰的脸了。 他朝着院子外跑去,忍不住抓了抓后脑勺,喃喃自语:果然是幻觉。 —— 虽确定人是荣侯府的,顾慈却没办法见荣家男眷。跟着荣桃枝荣桃夭姐妹俩磨了一上午,才稍微探出了点口风。 顾慈捻着手中的糕饼,似不经意的问:“听闻汝宁侯府世代习文,想必定是十分喜爱玉佩的。” “公主何出此言?”荣桃枝心直口快,又急于表现,赶紧接了话。 荣桃夭忍不住笑道:“姐姐有所不知,君子如玉,如琢如砚。凡是世家子弟,大多是要配一块相称的玉佩,以此彰显自己的身份。” 顾慈赞许的点了点头:“二姑娘果然知书达理。” 荣桃枝暗自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了。 荣桃夭看了眼堂姐,心中闪过一丝得意,面上却不动声色,接着道:“但公主有所不知,荣家先祖尚武,不喜家中子弟佩戴玉佩首饰之类,是以除了女眷,是不配玉的。” 顾慈眉头一皱,手指不由抚了抚袖中的玉佩。她想起上面的那个“荣”字,到底没再好意思问下去。 既不是荣府之人,她也失了再待下去赏花的耐性。 见日头西移,骄阳到了正空,顾慈便顺势起身告辞:“今日多有叨扰,夫人与两位千金盛情款待,等下次公主府开宴,本公主再好生招待几位。” 陶氏与二夫人自然喜不自禁,喜笑颜开的将顾慈送上了马车。 马车驶离胡同,顾慈趴在矮桌上,手中攥着那块牙白玉佩,有些丧气:“麽麽,你说这位荣公子,难不成真不是汝宁侯府的人吗?可这京中也从未听说过其他的荣姓大户啊。” 崔麽麽轻轻拍了拍公主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公主放心,只要有心,总能找到的。” 顾慈叹了一口气:“若他真不是荣侯府的人怎么办?” “公主何必在意这些。” 顾慈抬起头,眼睛雾蒙蒙的,碎发落在额前,少了些神采,却多了丝懵懂。她问道:“麽麽这话是何意?” 崔麽麽又道:“公主无非是担心若是那位公子不是荣侯府出身,陛下与太子殿下会不同意。可您是大昭朝最尊贵的嫡公主,无论是荣侯府或是旁的人家,于您,那都是低嫁。所以只需您喜欢便好,不必顾虑其他。” 不得不说,崔麽麽确实是最了解她的人。 皇帝虽不会将她当成巩固皇权的工具,却也绝不会同意她嫁一个平民子弟。 可她喜欢的是那个人,是那个只消站在那里就能让她一眼惊艳的人。 她执着于荣侯府,一直在荣侯府内找人,倒是有些钻牛角尖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有钱 顾慈一大早起来就吩咐了下去,去打听京中姓荣的人家。 很快就有了结果。 春意拿着手中的信筏,走到顾慈身边,俯下身道:“京□□有荣姓人家二十七户,家中有年轻子弟的共八户。” 顾慈拿过信筏,仔细看了一遍,问道:“你觉得是哪家?” 春意略微思考,手指指向八个名字中的最后一个,“穿得起西蜀凌云锦又很少在京中露面的,应当是新到京城的人家。依奴婢看,应该是这家。” 顾慈大手一挥,“那就去瞧瞧。” 昨夜下了一场雨,路面带了些潮湿,空气中也染上了些青草芬芳的味道。 顾江河坐在马车里,气愤的使劲儿敲桌子:“那日赔了那么多银票,你还想我做甚?” 顾江河觉得自己太委屈了。 一大清早,他还在床上做着美梦,就被身边的小厮捞了起来,说是卿淮公主正在偏厅等着。他二话不说,匆匆忙忙穿了衣裳就出来了,结果却被告知是要带他去道歉。 在他看来,那日赔了那么多银票,事情就了结了。让他再去道歉,那简直太匪夷所思也太不正常了,所以他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可没想到顾慈更绝情,直接让人把他给绑了。 没错,他是被绑着手坐上马车的!还有比他更委屈的吗?! 顾慈捧着茶笑眯眯的靠在窗户边,“那日咱们确实丢了银票,可那银票都给了小桃红跟酒楼,荣公子是半分都没捞着的。再者,那日分明是你先挑事强抢小桃红,荣公子才不得已出手打了你。咱们可不能做那种欺压百姓的人,你说是不是?” 这么一说,那位“荣”公子确实无辜。 顾江河不由点了点头。 顾慈接着道:“那咱们是不是应该好好给人家道个歉?” 顾江河又点了下头,“妹妹说得有理。” 见他同意了,顾慈才奖励般的递了杯茶过去。 约摸一个时辰,驾车的小厮“吁”了一声,马车就停了下来。 顾慈掀开帘子跳下马车,不由愣住了,迟疑道:“这……不是汝宁侯府吗?” 春意扶着她,低声解释:“是侯府旁边的那座宅子。” 顾慈走过去。 古朴的沉木大门紧闭,门口的灯笼甚至还破了一个,显得有些破败。最顶上的牌匾上,刻上了两个简单的大字——荣府。笔法苍劲有力,挥斥方遒。 顾慈眨了眨眼,字倒是写的不错。 夏洛上前几步,轻轻抬起铁环,将门扣响。 过了许久,木门从里面缓缓拉开,探出一张朝气蓬勃的脸,“找谁?” 顾慈眉眼弯弯:“这位小哥,我家兄长那日在酒楼冒犯了你家主人,今日特地来道歉,烦请你通报一声。” 小厮愣了愣,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小声道:“那你们等等,我去问问。” 顾慈难得好脾气,点了点头,又退后两步等在门外。 木门又重新关上,顾江河四处打量了下,才啧啧两声:“难怪那公子说他娶不起妻妾,养不起牛马,原来是真穷啊。” 顾慈睨了他一眼,想说话却又忍住了。 今日不能骂人,她得当个温婉可人的姑娘。 门很快又被打开,还是刚才那个小厮。他将门打开一边,才笑容满面的看向顾慈一行人,“公子说,请诸位进去。” 顾慈心里一喜,面上仍旧端着,矜持的颔首:“多谢小哥。” 小厮客气的摆手,“小人叫晋丘,叫小人名字就行。” 进了宅子,穿过前院和抄手长廊,顾慈才算见识到这宅子的荒凉。难怪刚才那小厮通报用了这么长时间,感情这宅子只有他一个下人啊。 “到了。” 顾慈熄了心中的胡思乱想,抬眼,就看见了站在院子中的男人。 他今日穿了一身深黑色的袍子,更衬得整个人精神奕奕。一头发丝仅用一根树枝挽住,格外英挺。 她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察觉到有人在看,荣嘉放下了手中的剑。抬起头,目光直直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那眼睛水雾朦胧,却又清澈的见底,像上好的和田玉。 荣嘉敛了眸子。他知道这几日一直有人在打探他的名字,也知道这人就是那日在酒楼碰见的卿淮公主。想起那日在后院听见的姑娘娇娇的抱怨,荣嘉难得有些烦躁,悄悄搓了搓手指。 “那日在酒楼,我家堂兄多有冒犯,今日特地来道歉,还望公子海涵,莫要与我们计较。”顾慈扯了扯顾江河的衣角。 平阳王府的世子,也是敢作敢当的,立即俯身道:“是我的错,我不该用强,更不该出口骂人,还望荣兄多包涵。” 一旁的晋丘惊讶,公子还一句话没说,客人就清楚自家公子的姓氏了,实在厉害。 荣嘉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双眼睛沉沉的盯着顾慈,似乎是要看出她来此的目的。过了很久,他才淡声吐了两个字:“无妨。” 场子又冷了下来。 不过顾慈不在意,她今日也算是有备而来。 她转身朝着春意挥了挥手,身后的两个婢女立即将一盒盒礼品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玛瑙做的剑饰,可是我一个个串起来的。你的剑上空无一物,若是配上剑穗,肯定十分好看。” 顾慈又打开旁边的盒子,“这是西蜀凌云锦做的帕子,上面的花儿可是我亲手绣的,就为了这个,我好几个晚上没睡呢!”说完,她又拍了拍下面的长盒,“那日见你穿了一身凌云锦,我猜你大概喜欢,就多买了些,你可以裁了做衣裳,做袜子都成。” “这个是……” “还有还有,这是……” 直到顾慈将所有东西挨个介绍了一遍,她有些累了,才可怜巴巴的看着荣嘉,看上去有些不高兴:“我说了这么久,你怎么连杯茶都舍不得给我喝?” 荣嘉就给她倒了杯茶。 晋丘赶紧给顾江河也倒了一杯。不过顾江河已经不敢喝茶了。 谁能告诉他,面前这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又十分乖巧的姑娘是谁? 反正不是他妹子。 顾慈现在眼里压根看不见顾江河,她捧着茶杯,一口一口喝得满足极了。 荣嘉开了口:“还有事?” 这就是在下逐客令了。 顾慈却捧着脸,眉眼弯弯,连眼睛里都闪着细碎的小星星:“你声音真好听。” 顾江河差点一口茶喷了出来。 荣嘉抬眼,已经有些不耐烦,眉宇间闪过阴鸷。 不过顾慈显然是得寸进尺的典型,她甚至将身子朝前挪了一点,离荣嘉更近,探出手去够他的额头,声音轻轻的:“你是不是发烧了?” 荣嘉脸一侧,顾慈的手便扑了个空。但她脸皮厚,这点儿嫌弃在她这儿根本不是事儿。等收回手,顾慈解释道:“你的脸有些红,像是发烧。” 荣嘉紧紧抿着唇,又问了一遍,这遍声音更大了点:“你还有事吗?” 顾慈再不好装作没听见了,她摇了摇头,拉着顾江河的衣袖起身,自觉朝着门外走。 等到快走出院门时,她又回了头,指了指桌子上堆的像小山的礼盒,“呐,这些都是赔礼,你要记得用喔。” 晋丘将人送出门重新回返,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一堆,发了愁。他挠了挠后脑勺:“公子,这些东西怎么处置?” 荣嘉垂眸,想让他将东西扔了,却不知怎得忽然想起她刚才介绍时的眉飞色舞。 声音明媚,眼睛跟唇角都弯成了一样的弧度。就像是对待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似的。 像只叽喳的黄鹂鸟。荣嘉心想。 过了许久,他才淡声道:“收起来罢。” —— 出了荣府,顾慈小脸顿时就垮了下来,声音中满是沮丧:“麽麽,他好像不喜欢我。” 这几日她一直在兴冲冲的找人,甚至幻想了无数相见的场景。却忘了,他压根不认识自己,纯粹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妹妹怎竟也有如此不自信的时候,”顾江河摇了摇头,难得正经了一回:“果真是美色祸人啊。” 他算是看明白了,什么道歉,什么赔罪,那都是幌子。顾慈就是要找个借口,好去见人家。 可她顺遂惯了,这乍一被人拒绝,心里难免不舒服。想来也是,往常都是旁人讨好她,哪里轮得到她去讨好别人。 顾江河剥了个橘子,边吃边道:“咱干嘛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再说了,他不就是生得稍微好看那么一点吗?” 顾江河拍了拍她肩膀,挤眉弄眼:“天涯何处无芳草,哥哥过几日就给你介绍几个生得更俊俏的。” 顾慈瞪了他一眼,气鼓鼓道:“若是让皇叔知道,你又逃课出来玩,你猜他会不会打死你?” 顾江河:“……不识好人心。” “公主这般乖巧,怎会有人不喜欢。”崔麽麽看着两人打闹,笑着安慰。 “那他为何这般冷淡?难不成我是洪水猛兽吗?”顾慈颇为烦恼。 崔麽麽又道:“两人相处,自然有一个熟悉的过程。更何况,这人的性格千千万万种,有的人生来便是清清淡淡,改不过来的。” “那他不是针对我的?”顾慈一自我安慰道:“对,他一定不是故意针对我的。” 顿了顿,她又道:“一会儿你派人再送些退烧药过去,他好像发了挺严重的烧,可不能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求救 不知不觉就这样过了五日。 白日里天便阴了下来,待顾慈用过晚膳,外头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 顾慈靠在门边,两根手指提着玉佩的络子,正发着呆。 远处依稀间有人影冲了过来,顾慈还为细看,夏洛就已经到了眼前。 顾慈赶紧递了方帕子过去,“什么事这么急,也不打把伞。” 夏洛接过帕子随意抹了抹,脸上笑嘻嘻的:“奴婢这不是怕耽误公主的好事儿吗!” 顾慈失笑:“何事?” 夏洛接着道:“是荣府的小厮,刚才在外边敲门,说是有重要事情找公主。” 因着头一日送药过去,荣府收下了。顾慈便差人连着送了好几日药过去。不止退烧药,还有消炎药、补气血的药丸,顾慈都送了不少。 只不过她却再未登门,无他,找不到借口。 荣府只有晋丘一个下人,此时又下着大雨,若不是出了大事,想必不会出门。 不会是他出了什么事吧? 顾慈心中一咯噔,连伞都来不及拿,提着裙摆朝前厅跑去。 “公主等等奴婢啊……”夏洛赶紧跟了上去。 前厅,晋丘手搁在胸前,不停的走来走去。他一眼看见长廊那头的顾慈,一溜烟迎了上去。 晋丘顾不上行礼,急切道:“公主快救救我家主子吧!” 顾慈比他更急:“他怎么了?” “公子前段日子受了重伤,伤口还未愈合,今日又淋了场雨,发了高烧,此时还昏迷不醒着。奴才跑了好几家医馆都关了门,实在是没法子,才求到了您这里。” 顾慈看向一旁的春意,扬声吩咐道:“你拿着我的印帖,去请黄太医。夏洛,你将府里的药材都带上,咱们先去荣府。” 马车一路狂奔,不到半个时辰就停在了荣府门口。 太医住的近些,先一步到了,此时正等在门口左顾右盼。 不待马车停稳,顾慈就拉着太医的袖子风风火火地冲了进去,秋水撑着伞压根跟不上她。 晋丘领着两人进了屋子。 昏暗的屋子点上灯,榻上的男子紧紧闭着眼,脸色苍白的几乎与身上的白衬衣融为一体,右边胸口处还渗出了一大片刺目的红,顾慈瞳孔猛缩。 是血。 黄太医提着药箱,也是一骇,立即颠着脚步朝着榻边走。 “原本的伤尚未痊愈,今日又淋了大雨,伤口裂开又发了高烧,恐怕不大好。不过幸好还算及时,我给他开副药吃了,退了烧就行。” 顾慈跟着走到床边,看着黄太医熟练地把脉,掰开他的眼皮检查,最后又解开他胸口的纱布细细察看。 纱布散开,约莫碗口大小的伤口便大剌剌暴露在空气中,因为淋了雨灌了脓,看上去十分可怖。 顾慈颤着声儿,问:“有多深?” 黄太医上完药,也回过头看着晋丘,目光中带着询问。 晋丘喉头哽了哽,直到过了许久,久到黄太医又重新将纱布缠上,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贯穿。” 从胸口到后背,一剑刺穿。 顾慈眼睛红了一圈,精致的桃花眼中水光潋滟,似乎马上就要落下泪来。 伤口处理完,煎药也刻不容缓,更何况伤口感染引发了高烧,黄太医写了药方,就领着春意夏洛出去煎药了。 屋内只剩下顾慈和晋丘。 晋丘想出去打盆水来换个帕子,走到门口却被顾慈唤住。 “既然知道受伤,又为何让他淋雨?” 无人回答。顾慈回过头,就见晋丘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她挥了挥手,“罢了,等你家主子醒了,我再问他吧。” 晋丘如蒙大赦,可公主才救了他家公子,他心中是十分感激的,解释道:“还望公主见谅,这涉及公子的私事,不经过公子的同意,奴才也不敢乱说。” 顾慈也不是真的要责怪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便让他下去了。 榻上的人仿佛睡的十分不安稳,好看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顾慈看着看着,忽然想起哥哥受伤的时候。 那日皇帝寿诞,她趁着光华殿举办宴席的时候,打算偷偷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放到御书房,好给父皇一个惊喜。可东西还未搬到御书房,留在宴席的春意忽然急急忙忙的寻来,告知她太子殿下遇刺,此时生死未卜。 当时她都吓傻了,呆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一直一直往下坠,好像天就要塌了一样。 虽然后来知道是虚惊一场,可当时的感受,却一直是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此刻她又有了这种感受。 直到榻上之人手指稍微动了动,顾慈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荣嘉已经睁开了眼,一眨不眨的看着顾慈。 “你、你醒啦。”顾慈快步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拿回床边,“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荣嘉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 水是夏洛刚才送进来的,还有些烫,顾慈低头吹了吹,才送到他唇边。 许是头一次伺候人,顾慈不太熟练。手一个劲儿的往前推,荣嘉被呛了两声,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对、对不起啊,”顾慈赶紧放下杯子,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手忙脚乱的在他脖子上乱擦一通。 荣嘉仍旧没什么反应,只在姑娘的手快要碰到脸时,微微侧了一下。 顾慈尴尬的收回手,耳朵红的像兔子,又从床边起身走到窗边合上窗子,回过头小声说:“你发烧了,不能吹风。” 不待荣嘉说话,她又道:“一会儿药就煎好了,黄伯伯的药最苦了,我去给你找些蜜饯过来。” 他不说话,顾慈有些慌了,“你是不是难受?”又手忙脚乱的去探他的额头。 又被躲开。 方才喝了些水,嗓子舒服了些,他哑着声音:“你走罢。” 顾慈瞪大了眼,显然没料到他会说这句话。 她顿时气了,收回悬在半空的手,重重的道:“是我救了你耶,你都不说谢谢我,反而要赶我走,有没有良心啊。” 她脸上更红了,也不知是不是气的。 荣嘉垂眸,声音喑哑,“多谢。” “没事没事,”顾慈大方的挥了挥手,假装不经意的跳过他刚才的问题,手强制性的搭上他额头,认真探了探:“好像有些烫。这样不行,万一烧傻了怎么办,我得去催催黄伯伯,药怎么还没煎好。” 说完不待荣嘉反应,她立即起身朝着门口走去,边走边嘟囔:“真是活该,那么大的雨还往外跑,就跟不知道自己受伤了似的。要不是遇见了本公主,现在估计就是在跟阎王爷玩儿呢……” 胸口处传来丝丝咬痛,密密麻麻的,显然上过了药。荣嘉听着她的嘟囔声,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门再次被打开,晋丘捧着手中的水盆走了进来,看见荣嘉醒了,立即喜上眉梢。他快步走到他身边,差点痛哭流涕:“公子啊,你可算是醒了,我都快担心死了。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荣嘉这回连眼皮都懒得掀了。 不过晋丘早就习惯了他这副冷淡不近人情的样子,自顾自道:“公子这回可要好生感谢公主!若不是她派人请了太医来,我可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不过我觉得公主人真的太好了,不仅温柔有礼貌,心地也十分善良!她听了我的话,二话不说就赶来了,身上都被雨打湿了呢……” “你去找她的?”荣嘉打断他。 晋丘点头,一脸气愤:“公子您不知道,您回来的时候衣服上全是血,我出去请大夫,结果隔壁却派人骑了马跑在我前面将大夫请走了,就是不给您医治!” “什么不给医治?”清脆的女声响起,顾慈身后跟着夏洛和黄太医,一起走了进来。 荣嘉斜了晋丘一眼,晋丘立马笑嘻嘻的回答:“公子说要谢谢公主,若不是公主您来了,说不定到现在都还没人来医治呢。” 顾慈骄矜的点了一下头,“总算说了句顺耳的话。” 晋丘继续道:“公主可真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温柔的人了!不瞒您说,从见您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您肯定是一个十分乐于助人的人,就像天仙儿似的!不不不,您比天仙儿还好!比天仙儿还漂亮!” “过奖过奖,不敢当不敢当。”顾慈生怕他再夸下去,她得露了狐狸尾巴,赶紧端着药走到床边,拿起汤匙喂给荣嘉。 晋丘立马上前几步,就要接过顾慈手中的碗,连声儿道:“这种事怎么能让公主来呢,还是奴才来比较合适。” 顾慈轻轻咳了一声,夏洛立即上前一步,一把卡住晋丘的衣领,皮笑肉不笑:“晋小哥就跟着奴婢过来吧,太医还有些注意事项要吩咐。”说完不管他乐不乐意,一使劲儿直接将人拎到另一头去了。 “苦吗,要不要吃一颗蜜饯?” 顾慈将最后一勺药喂进荣嘉嘴里,将碗搁在床沿上,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小包蜜饯,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我从夏洛怀里偷来的,等你吃完了,我再放回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惯偷 “你是惯偷?” “啊?”顾慈没听懂,眼神呆呆的,“那是什么意思啊?” 床上的荣嘉看了油纸包一眼,似乎扯了一下唇角,言简意赅:“玉佩。” 他知道了?他竟然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顾慈的第一反应,就是绝对不能让他知道是她拿的。她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的拢了拢宽大的衣袖,结结巴巴道:“你、你有证据吗?” ??? 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话一出口,顾慈就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她这时候,难道不是应该装作听不懂的询问你在说什么吗?! 不过只一瞬,顾慈又理直气壮了,“我不清楚什么玉佩,上面又没写名字,你怎么就知道是你的了?”最后,她竟还控诉上了:“你冤枉我,你不讲理!” 荣嘉:“你如何知晓上面未写名字?” “我当然知道啊,上面只写了个荣字,其他什么都没有……”顾慈意识到什么,声音渐渐弱下来,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榻上的人似乎是笑了,那笑太过轻浅,不待顾慈细看,唇角又拉得笔直。 荣嘉淡淡道:“就当作谢礼罢。” 谢你不辞辛劳冒雨前来救一个不相干的我,谢让我醒来面对的不是冷冰冰的屋子。 他云淡风轻,顾慈心里却炸开了锅。她想起崔麽麽的话,凡是男子,皆喜欢温柔小意的女子,无一例外。 从进门到现在,她便一直笑不露齿,莲步轻移,连裙裾都只是轻晃,应当是温柔小意了罢? 顾慈心下暗自决定,那就更不能让他误会自己了。她从袖口处拿出玉佩,轻轻搁在床榻上,主动认错:“那日你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情急之下我才扯下了这块玉佩,并不是故意要偷你的东西的。” 荣嘉倒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郑重其事的道歉,一时有些诧异,目光不由移开。 顾慈却以为他还在怪她,急急摆手,目光触及到一旁的油纸包,赶紧拿起来解释:“这这这也不是我偷来的,这是今日早晨特意装好的,是夏洛怕我饿了特意给我装的,我一会儿跟她打个招呼。我不是惯偷的。” 说完,她也觉得理亏,垂首看着地上,手指不安的搅动。 过了许久,安静的屋子里才传来极淡的一声“嗯”。 顾慈抬头,如释重负般松了松肩膀,待触及荣嘉的目光,她又立即站得笔直。 她是闲不下来的,只安静了一时片刻,立即又活泛了起来。她走到榻边坐下,拿起被子上的玉佩,好奇的询问道:“你是何时发现玉佩丢了的?是当时就还是事后?” 何时发现的?自然是当场就发现了。行伍之人,若是连这点小把戏都发现不了,也不知死多少回了。 荣嘉原本是不打算回答的,余光却瞥见她一直盯着他的眼神。精致的桃花眼里盛满了好奇与不解,干净而又纯真。 他抿唇,声线冰冷不见半点缓和:“当场。”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顾慈已经十分高兴满足了。她用力点了点头,将玉佩塞进他枕头下,声音里满是欢欣雀跃:“你刚醒,不能多说话,得好好养伤。你先睡会儿,我去厨房看看,给你熬碗粥。” 说完,甚至动手将被子给他捏了捏,攥着蜜饯离开了。 荣嘉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影,抬起手有心想要制止,却不想扯到了伤口,只得作罢。 宅子里没有下人,顾慈多绕了几条小路,才找到厨房。春意正蹲在灶下熬着粥。 只她自小也是宫中专门为公主选出来的贴身大丫鬟,过得比普通人家的小姐都要精贵几分,这些粗活,也不甚熟练。 顾慈几步走进去,接过她手里的竹扇蹲下,“我来熬粥,你去看看夏洛。方才我跟黄太医打了招呼,让他今晚歇在这里,你去问问晋丘,给他腾一间屋子。” 春意想要抢过她手里的扇子,却被躲了过去。她有些犯难,“公主哪里会做这些粗活,还是奴婢来吧。” “哪有人生来就会这些的,不都是学的嘛。”顾慈手上动作不停,脸上带了些不以为意:“我这么聪明,还不是一学就会。” 她又想起麽麽说的话,喜欢一个人,就得学会付出,让他感受到你的爱意。她亲自给他熬粥,算是付出罢? 春意见状,也不敢再阻拦,便福了福身,快步朝着外面走去,只盼着能快些回来,好接替公主手中的活儿。 风扇得太大,炭火冒出了呛人的烟子,甚至还发出了呲呲的声响。顾慈被呛的直咳嗽,她后退了两步,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此时炉子已经滚烫了,里面开始沸腾起来,顾慈眨了眨眼,忍不住喃喃自语:应该是熟了吧。 她扔了手中的扇子,起身在碗橱中找了只青瓷小碗,看着炉子的盖子,她又犯了难,左右看看也未看见什么抹布之类的。她咬了咬牙,手紧紧攥着袖子,撇过头去,伸出手一把拎住盖子,用力扔了出去。 “啊啊啊好烫啊呜呜呜呜……” 顾慈收回手指,上面通红一片,已经被烫出了水泡。锅子里的粥还在冒着泡,顾慈一边眼泪汪汪的拿着勺盛粥,一边委屈的想:麽麽骗人,付出一点儿都不快乐呜呜呜…… 顾慈捧着粥走进房里时,荣嘉已经盖着被子又昏睡了过去。她将粥搁在桌子上,走到床边坐下,细细打量着。 精致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迷人又充满魅惑的薄唇。 顾慈摸着受伤的手,忍不住嘟囔:真是个害人的小妖精。 看着他呼吸均匀,顾慈伸出蠢蠢欲动的手,量一量他的睫毛,却不妨榻上之人猛然睁开眼。 顾慈心脏差点停止,吓得脚往后一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响。 “哎哟我的屁股――” 荣嘉:“……” 他侧头,就对上了顾慈委屈的眼神。想了想,还是开口:“起来。” 或许也觉得这样的安慰有些僵硬,他又补了两个字:“地上凉。” “你是在关心我吗!”顾慈顿时不痛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眉眼弯弯的凑到他身边,又问了一遍:“你是在关心我对不对?” 荣嘉垂眸,不说话了。 不过也不用他说话,顾慈又自顾自脑补上了:“你一定是担心我摔坏了屁股,但又害羞不好意思说出来。毕竟我这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姑娘可不多了,虽然你话不多,但我能从你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你的关心。” 她小嘴吧啦吧啦说了一大通,荣嘉也极有耐心,直到她说完了,才看向桌子上的粥,哑声提醒:“粥。” “啊!”顾慈立即起身把粥端过来,不好意思的笑,“我都忘了,还有粥呢。” 她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荣嘉看了一眼她期待的眼睛,低头准备喝下,却在目光触及她的手时,顿住了。 “怎么了?”顾慈愣了愣,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瞧,立即不自然的收回另一只手,不自觉红了红脸:“我就是头一次不熟练,等下回就好了。而且你看我煮的多好看,我天赋还是极高的。” 正巧此时晋丘领着黄太医进屋,他捧着手中的碗朝里走:“公子,厨房里有粥,我就给您盛了一碗来。不过也不知道是谁,竟把炉子盖儿扔的老远,幸好是陶瓷的,还能用。” 顾慈:“……” 晋丘抬起头,就看见榻上坐着的顾慈和搁在荣嘉唇边的勺子,眼珠子滴溜滴溜的转,嘴巴张的能吞下鸡蛋。 顾慈脸更红了,连耳朵根子都发着烧,她一把将碗塞进晋丘手里,急忙往外跑,“你给你家主子喂吧……” 一旁的黄太医缓缓笑开,他走到床边熟练的上药,摸了摸花白的胡须,笑眯眯道:“公子的烧已经退了下去,已无大碍。只要好好养伤,伤口很快便能愈合了。” 荣嘉颔首,“有劳。” 黄太医摇了摇头,又笑眯眯的退了出去。 晋丘捧着手中的粥,走到榻边,道:“我喂公子罢。” 荣嘉却摇了摇头,“扶我起来。” 闹了一晚上,天边已经泛起了淡淡鱼肚白。 春意看了眼坐在椅子上发呆的主子,忍不住开口:“公主,天快要亮了,若是您一晚上不在府上的事传出去,恐怕不太好。” 顾慈点头,苦恼道:“若是让父皇和哥哥知晓了,又得狠狠骂我了。” 她转了转眼珠,眼中闪过狡黠,道:“这样,让夏洛留在荣府,等他烧退了送太医回府。咱们直接去平阳王府躲一躲,佯装在王府玩了一晚再回府。” 说完,顾慈不再耽搁,朝着主屋走去。 荣嘉身后垫了枕头,正靠在床头喝粥。听见推门声,他抬起头,看着顾慈。 “我、我是想说,天快亮了,我得走了。”一接触到他沉沉的眼神,顾慈又怂了,脸又红了个遍,结结巴巴道:“等、等我下回,再来看你,你要好好养伤,可不能再发疯淋雨了。” 说完,不待荣嘉开口,一转身提着裙摆跑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心疼 天刚蒙蒙亮,集市尚未完全开张,只有几个零零散散的摊位在吆喝着。 荣府处于朱雀街南门,离平阳王府不远,穿过一条街道就到了。顾慈领着春意秋水,径直朝着平阳王府走。 几人未走正门,拐了个弯儿绕到了侧门。秋水轻轻拍了拍门。 狭小的木门从内打开,发出咿呀呀的声响。小厮探出头来,待看清来人,立即瞪大了眼,“公、公主!” “嘘――”顾慈朝他比划了下手指,小声道:“带我进去,找你们家郡主。” 平阳王府郡主顾江柔,是顾慈的手帕交。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又都在皇家女子学院念书,虽是堂姐妹却胜似亲姐妹。 公主不是头一次偷偷摸摸走后门,小厮立即意会,手脚熟练地打开门,将人放进来。又刻意避开人多的地方,领着人去了自家郡主的院子。 顾江柔是大家闺秀的典范,这个点儿已经从正院请安出来,下人将早膳摆好退了出去。 她从里屋出来,就看见一人大手大脚的坐在桌旁,正夹着个蟹黄汤包吃得津津有味。 “阿慈。” 顾慈回头,朝着顾江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柔姐姐。” “你又闯什么祸了?”顾江柔无奈摇头,走到她边上坐下,给她夹了个汤包。 她虽只比顾慈大一岁,却处事沉稳大方。从小到大,顾江河闯了祸,就去找顾慈。而顾慈闯了祸,就立马去找顾江柔解决。 “我昨儿没回公主府,若是哥哥问起来,你替我挡一挡可好?”顾慈摇了摇她手臂,撒娇道:“柔姐姐,你这回可得帮我,否则我会被哥哥骂死的。” 顾江柔失笑,伸出食指点了点她额头,无奈道:“太子殿下最疼你了,哪里舍得骂你。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昨晚去哪儿了?” 顾慈眨了眨眼,漫不经心的随口道:“还能去哪儿,就是在梨园看戏看晚了,便开了间房睡下了。” 这倒是她能做出来的事。顾江柔无奈的摇头,“这回便罢了,下次不许了。梨园是什么地方,鱼龙混杂的,你一个姑娘家,若是出了事该如何是好。” 顾慈点头如捣蒜,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你手怎么了?”顾江柔眼睛一凝,抬起顾慈的右手,看着上面的水泡,忙扬声朝外喊,“碧草,将清凉膏拿来。” 候在门口一身青绿色的丫鬟闻言,转身进了里间,不一会儿就捧了个盒子出来。 顾江柔接过,亲自给她涂了药膏,放在唇边吹了吹,才道:“昨晚到底去了哪儿?” “梨园啊……” “胡扯。”顾江柔凉凉睨了她一眼,“我还不了解你,你去梨园听戏,那是连那里的吃食都懒得多瞧一眼的,哪有什么机会烫到手。” 说完,她挥了挥手,待屋子里的丫鬟都退下,才转过头看着顾慈,示意她老实招来。 “……” 好吧好吧,谁让你这么了解我呢。顾慈叹了一口气,趴在她耳边小声说:“柔姐姐,我遇见了一个人。” 顾江柔诧异,脱口道:“生得十分好看?” 顾慈点了点头,转瞬又胡乱摇了摇头,“我喜欢的人。” 见顾江柔一脸的不信,顾慈又补充道:“同你喜欢崔表哥一样,就是一看见他就会抑制不住的那种。” 顾江柔去年与顾慈的母家表兄崔明朗订了亲。崔明朗出身博陵崔氏,素有芝兰玉树的美名。两人郎才女貌,顾江柔也对这桩婚事十分满意。 到底是未嫁姑娘,谈及未婚夫婿,顾江柔也忍不住红了脸,瞪了顾慈一眼,“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什么话都敢说。” 顾慈插科打诨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好,促狭的冲她挤了挤眼:“难不成柔姐姐对崔表哥不满意?那我可得好生叮嘱表哥,让他对柔姐姐再殷勤些。” “好了好了,”顾江柔投降,“我帮你就是。” 两人正闹着,碧草进来了。 她垂首恭恭敬敬道:“郡主,王妃娘娘得知公主来了,派了人过来,询问公主可要去正院用早膳。” 屋中一寂。顾慈手中的蟹黄汤包掉在了地上。 正院。 桌上摆满了各式糕点,丫鬟垂首侍立,背脊挺直,不闻半点声响。 平阳王妃戚氏一身藏青宫装,面色沉静,一丝不苟地端坐在上首。 顾慈踏进门槛,也忍不住挺了挺腰。 “臣妇参见卿淮公主,公主殿下金安。” 顾慈赶紧上前几步,亲手将人扶起,“叔母快快请起,卿淮万万不敢受您的礼。” 戚氏却屈身将礼行完,才握住顾慈的手,面上似有笑意,口中却仍旧一板一眼道:“公主是君,尔等为臣,有何受不起。公主就该拿出公主的气势,威慑四方,方为最佳。” “是,”顾慈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姿态:“叔母言之有理,阿慈必当遵从。” 顾江柔也笑着行了礼,“母亲。” 戚氏看了一眼女儿,目光转了一圈又回到顾慈身上,不由皱眉道:“公主身为大昭朝嫡公主,应为当朝女子之典范。行走应当端庄,坐姿应当雅正。” 顾慈立即挺直脊背,坐正了些。 戚氏这才满意,在顾慈身边落座。 用过早膳,戚氏命人上了茶,才开口道:“一年一度的百花节即将来临,正巧公主来了,今日便在王府,与柔儿布置会场可好?” “咳咳咳……”顾慈差点被呛到,她赶紧又喝了口茶,脱口问道:“往年不都是您与柔姐姐布置的吗?再说了,我也不会这些啊。” 戚氏眼风一扫,顾慈立马改了口:“好的,好的。” 她忽然想起前几日汝宁候府连着送了好几日的拜帖,她都未有理会的事。 她当初以为荣嘉是荣候府的人,屈尊降贵去百般讨好。可当她得知两个荣府并无干系时,又立刻将人晾在了一边置之不理。说起来,还是她招惹在先。 顾慈心中闪过一丝愧疚,遂抬起头道:“叔母,您能不能也给汝宁候府的女眷也发一张请柬?” 百花节定在五月开春,由历代皇室德高望重之人承办,邀请之人也皆是皇亲贵戚,一等公府之流。这也是京中贵妇的大日子,但凡收到百花帖的夫人千金,日后婚姻嫁娶都会顺遂的多。上京贵族女子,无不以收到百花帖而骄傲。 戚氏承办百花节已八次,从未给汝宁候府发过请柬。 戚氏看了眼眼巴巴的侄女,最终淡淡点了点头,“可。” 顾慈登时喜上眉梢,拉着顾江柔告辞。“那叔母您忙,我跟柔姐姐去布置场地去了。” 直到两人身影消失在正院门口,戚氏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阿慈太过顽劣,这样的性子若是不改,日后嫁人,定会吃大亏。” 站在她身后的心腹麽麽却笑着开了口:“小公主虽爱闹了些,心中却极有分寸。更何况您不也是面上严厉,私底下却格外迁就公主吗。” 戚氏重礼仪,做事向来一板一眼,汝宁候府只是二流候府,今日就算郡主顾江柔来要,戚氏都不会同意。 她叹了一口气:“慈儿虽身份尊贵,可一生下来就没了亲娘,我自然是要多疼些的。我头一次抱她时,她还只有两岁。那么小的一团,什么都不懂,却趴在我耳边悄悄问我,叔母,母后是被我害死的吗。麽麽不知道,我当时心里一抽一抽的。大人做的孽,凭什么要一个两岁的孩子来承担?” 麽麽也叹了口气,低声安慰道:“幸好公主健康长大,性格活泼。” 戚氏点头,想到什么又皱起了眉头,喃喃自语:“也不知这汝宁候府是何时搭上了慈儿的……” ―― 顾慈自然不知她要了张请柬引起了戚氏的沉思,她出了院子,径直拉着顾江柔去了后花园,边走边道:“我每次走进叔母的院子,都觉得整个人都不得劲儿了,变得不像我自个儿了。” 顾江柔扑哧笑出声,“哪有这么夸张,母亲只是严厉些罢了。” 顾慈摆了摆手,“你可得了吧。你就是被长期压迫惯了,我可不跟你一起玩,我得先走了。”她还得回去学炖汤呢。 顾江柔却一把拉住她,“你想往哪儿跑,母亲都说让你与我一起布置场地了。” “哎哎哎柔姐姐,你行行好放我走吧,”顾慈拉着她的手,小声说道:“我还得回去给你找妹夫呢,你可不能做你妹妹寻找幸福的绊脚石。” 她这话太直白,顾江柔呆在了当场。 趁着这空档儿,顾慈一溜烟地跑了。等顾江柔回过神,就只看见一个身影了。 ―― 公主府的下人要疯了。 也不知怎得,公主从平阳王府回来,就一头扎了厨房,左手拿着菜谱,右手操着菜刀。 厨子们站在一旁胆战心惊,却又不敢伸手阻止。只能眼睛死死盯着,唯恐那菜刀不长眼,掉下来砸了公主的手。 眼看着顾慈挥了挥手中的菜刀,想要动手时,春意终于领着崔麽麽跨了进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沉迷 “哎呦喂我的公主哟!” 崔麽麽看见那蹭光瓦亮的菜刀,吓得老眼一花。她赶紧上前几步,夺过顾慈手中的菜刀,哀嚎道:“公主您可别想不开啊,老奴还等着看您嫁人,伺候小公子呢!” 顾慈皱眉,不解道:“麽麽这是做甚?” 她只不过想要亲自熬一份汤而已。 书上写,鹿茸乌鸡,补血之良品。 她又扬了扬手中的菜谱,道:“麽麽不是告诉我,表达心意,当亲力亲为嘛?” 崔麽麽紧绷的脸慢慢放松了,却还是将菜刀藏在了身后,“旁人是这样,公主却不必。” 顾慈一怔,好看的眼睛里满是不解:“为何?” 崔麽麽笑着道:“公主千金之躯,自是与旁人不同。就算您随便拿个什么,说是您亲手做的,旁人也不敢质疑,还得千恩万谢。” 卿淮公主生来尊贵,众星捧月长到十四,从来都是旁人一个劲儿的对她好,压根用不着她费力去讨好旁人。 顾慈不懂该如何对一个人好。 她一切关于这方面的知识都是来源于崔麽麽的教导,现在崔麽麽说不必,她便开始思考是不是真的不必。 过了许久,顾慈却摇了摇头,坚定道:“若是我拿了旁人的东西,当作我自己做的,岂不是偷盗?” 昨日他可是说过了,不能偷的。 若是让旁人代劳,那她与那些整日将爱慕挂在嘴上之人又有何区别? 于是她又拿过菜刀,兴致勃勃的道:“我亲自来,不就是道汤嘛,还没有我顾慈搞不定的。” 这回崔麽麽无话可说了,公主诚实是好事,她可不能乱教,害了她家公主。她想了想,指着一旁的两个厨子道:“那公主让他们帮忙可好?公主初次做菜,若是无人指导,恐怕……便不大能入口。” 崔麽麽这话说得直白,顾慈一下就听懂了,她赶紧点头:“那你们来帮我。就做那个鹿茸乌鸡汤。” 两个厨子都是宫中派来伺候公主的御厨,一听这话,立即明白是补气血的,赶紧忙活了起来。 顾慈反倒空闲了下来,她紧紧攥着菜刀,“那我做什么?” 厨子哪敢给她分配什么任务,纷纷转过头向崔麽麽求救。 崔麽麽眼一扫,从篮子里拿过两个馒头放在砧板上,笑得两眼一眯:“公主不如将馒头剁碎,再掺些珍珠粉进去炸成块儿?待一会儿他们将食材备好,公主再来掌厨?” 顾慈未进过厨房,也不知馒头与珍珠粉能做成什么菜。她只道她不能闲着,就兴冲冲地切馒头去了。 ―― 百花帖很快送到汝宁候府。 正厅,稀稀拉拉坐了一屋子人。 屋内安静许久,终是二房的杨氏率先开了口。她脸上盛着极灿烂的笑,拿起桌上摆着的那张朱红的帖子,慢条斯理道:“大嫂,那日的情形,想必你是最清楚的。招待公主,我们家夭儿可是出了不少力的。” 言下之意,这百花宴,二房也是有资格去的。 大夫人陶氏睨了她一眼,声音平淡却又带着若有似无的嘲笑:“弟妹可不知,从公主过府后,我每日都派人送一些东西去公主府,或是枝儿亲手画的花筏,或是我娘家送来的梅子酒。” 杨氏扯了扯唇,她又没想到公主会这么大方,送来百花宴的帖子。否则别说花筏梅子酒了,就是公主要天上的星星,她都能去摘。 眼见着二人快要闹起来,靠在上首银红撒花椅上的老太太开了口,“那日公主来看我,我观她言谈举止间落落大方,想必不是计较之人。等百花宴那日,就让老大媳妇带着桃枝与桃夭一同去就是。” 杨氏看了眼女儿,顿时喜上眉梢,高高兴兴地应下了。陶氏心下暗嗤,也应了一声。 待到人都散尽,老太太混浊的眼睛才看向陶氏,沉声问道:“嘉儿那边,可请了大夫?” 陶氏没想到老太太会关心这个,当下心中一咯噔。但她面上不显,笑着点头:“前几日儿媳就请了大夫,派去了隔壁。今日大夫还来回话,说已无大碍,儿媳赏了银子,好生将人送走了。” 老太太这才满意,不由叮嘱道:“嘉儿虽是庶出,但他好歹是荣府的血脉。更何况他此次回京,是立了功的,你心中要有数。” 这就是明晃晃地指责她容不下庶出子嗣了。 陶氏紧紧抓着袖中的帕子,一口银牙差点咬碎。最后低声道:“是,儿媳谨记。” 等老太太被扶着出了院子,荣桃枝才从屏风后跑出来,拉住陶氏的手,小声的问:“娘,祖母又骂您了?” 陶氏看了乖巧懂事的女儿一眼,才叹了一口气道:“你祖母说我容不下你三哥。” 荣桃枝撇了撇嘴,不屑道:“呸,他才不是我三哥。就是一个低贱的戏子生的破烂货,爹爹都不认。” “娘,难不成他真在战场上立了大功?那咱们以后见了他,是不是还得行礼?”荣桃枝咬了咬唇,一脸的不情愿:“让我给一个破落户行礼,我可不干!” “大功哪是那么好立的,”陶氏好笑的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再说,若是他立了大功,那日你爹打他的时候,他为何还一声不吭的受着。” 更何况,若是没命去领赏,任凭他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陶氏看着隔壁的院子,唇角勾出了一个笑。 ―― 隔壁荣府此时也是一片喜气洋洋。 “那边儿……挂高些。这个,再过来点儿……”夏洛站在走廊上,手插着腰,指挥小厮将灯笼挂上去。 晋丘跑过来,看了看不停忙活地小厮,朝着夏洛拱了拱手,笑嘻嘻道:“多谢夏洛姑娘,劳心劳力,你辛苦了。” 夏洛抽空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可不是我,是我们家公主心善,劳心劳力的。若是想谢,就让你家主子对我家公主态度好点儿。” 荣府实在是太过破落,从大门到后院,一盏灯都没有。顾慈便派了夏洛过来,沿路挂满灯笼。 晋丘尴尬的挠了挠头,小声道:“夏洛姑娘,这还真不怪我们家主公子,他一直就是那幅样子,就连我,从小到大,都没见公子笑几回呢!” “还有人天生不爱笑?”夏洛纳闷了,“你们是不是才来京城的?” “怎么可能!我跟我们家公子,可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从小就住在这里!” “不应该啊……” 这厢两人说得热火朝天,讨论的主角儿此时却坐在屋内,相顾无言。 说是相顾无言,其实也就是荣嘉没话说,顾慈一直在说个不停。 “这是我特地煲的乌鸡汤,特别补气血的。”顾慈盛了一碗汤,递到荣嘉面前,一幅邀功的模样:“这可是我亲自煲的,除了鸡不是我杀的,我保证其他的都是我干的!” 碗里鸡汤香味浓郁,汤汁混浊,泛着澄黄的光芒。许是为了好看,上面还撒了点绿油油的葱,两种颜色掺杂在一起,无端地引起人食欲。 顾慈见他久久不动弹,生怕他不敢下口,赶紧解释道:“你放心,味道我都试过了。而且这都是我熬的第七锅汤了,绝对好喝!” 她没说,为了熬这一锅汤,她生生杀了好几只鸡,浪费了一篮子的鹿茸首乌。 荣嘉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看不清眼底情绪。过了许久,他才又抬起眸子,定定的盯着顾慈看,似乎想要看清楚,她到底图谋什么。 可她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脸上带着欢欣雀跃,就连眼睛,跟洗过得碧玉似的,光华潋滟,毫无心机可言。 “你想要什么?”荣嘉开了口。 顾慈被问懵了,过了片刻,她才终于理解他的意思。她也不辩解,举了举手中的汤,眼里闪过狡黠,道:“一碗汤,换你一个名字。” 荣嘉不说话。顾慈便只得又开口:“喂,你不是这么小气吧,不愿意说就不说嘛,我还能真不给你喝不成。我可不是这么小气的……” “荣嘉。” 他打断她。 “啊……啊?”顾慈像被吓傻的小土对鹅,呆呆愣愣的。她眨了眨眼,又问了一遍:“你是说你的名字吗?” 他点了点头,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荣嘉。” 顾慈的脸突然红了,红晕悄悄爬上了耳朵根儿,烧得慌。像是偷偷喝了好几杯梅子酒,晕乎乎的。 荣嘉又抬眸看了她一眼,这回多说了几个字:“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啊,就、就是有、有些热。”顾慈又结巴了。 因为身上有伤不能见风,屋子的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密不透风。 好在这回荣嘉没再多问,只抬手接过她手里的汤,一勺一勺默默得喝着。 顾慈暗暗松了一口气,藏在裙子底的脚不安分得撞着地儿,说不出话来,只呆呆看着床榻上的人。 他随意得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握住碗的手指修长又骨节分明,一勺接着一勺,安静地喝着汤。分明是极为寻常的动作,由他做来,却好像格外的闲适。 顾慈忍不住看迷了眼。 一碗汤见了底,顾慈顺手接过碗。她耳朵还红着,说话却不再结巴,“你既告诉了我你的名字,那我也得告诉你,方为礼尚往来。” 她放下碗,一字一句道:“我叫顾慈,慈悲的慈。你记住了吗?” 说完不待荣嘉反应,顾慈又脚底抹油般的跑了。 直到快要跨出门槛时,她又回过头,眉目如画却又灵动非凡,大声说:“对了,你喝汤的样子也好看极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撇清 灵淮阁内,春意跪坐在妆奁前,从底层取出一份册子。 顾慈随意得坐在一旁,接过来翻看。上面用朱红色笔标得十分清楚,是百花宴列席的名单。 春意收回来,在名单最后的汝宁候府上画了个圈,道:“近几日汝宁候府送礼愈发勤快了。” 像是认定自己已经攀上了公主府这棵大树,尝到了一丝甜头,便死死不放手。 顾慈皱眉,心底闪过些微的不耐。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应付她们。 正要说话,夏洛却掀开帘子快步走了进来。她将手中的匣子递到顾慈面前,开口道:“公主,晋丘托奴婢带回来这个。” 顾慈先是一喜,晋丘让带的,岂不是荣嘉的意思? 可待到她看清匣子里的东西,又猛得抬眼,一把合上了盖子,目光直直的望着夏洛,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一字一句道:“什、么、意、思?” 显然是怒极。 顾慈虽平日里笑嘻嘻的,可她到底是尊贵的嫡公主,规矩礼仪皆是平阳王妃一手所教。此时眉眼一挑,竟凌厉逼人。 公主发怒,威严并重。 夏洛腿一软,立即跪倒在面前,连头都不敢抬一下,低声道:“晋丘说,公主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命人去荣府吩咐一声,他家公子必定义不容辞。” 顾慈伸手拿出匣子里的牙白玉佩,和压在底下的一沓银票,沉声问道:“还有什么?” 夏洛都快哭了,声音更低了:“还说,请公主莫要见怪,实在是他家公子习惯了独来独往,不喜人多。” 顾慈看着手中的银票,差点气笑了,咬牙切齿道:“想不到我顾慈还有被人用钱打发的一天。” “公主……” “我还偏就打扰了!”顾慈手一扬,猛地将手中的银票扔在地上用力踩了两脚,风风火火地走了。 公主府门口,荣候府的马车尚未离开。荣桃枝撑着丫鬟的手走上马车,不经意间转头就看见了正准备出门的顾慈。 她眼中闪过惊喜,都不用人扶,三两步跳下马车,快步朝着门口走去,唤了一声:“公主!” 顾慈手中拿着玉佩,正准备让人套车去荣府兴师问罪,却在走到门口处突然想到,荣嘉这般做好像并无不妥,一时之间,颇有些尴尬。 此时听见喊声,便转身看过去。 她眨了眨眼,眼中闪过迷惘,又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却似乎并未想起来什么,便转头看向身后的春意。 春意顿时意会,伏在顾慈耳边小声提醒:“那是汝宁候府的嫡女荣桃枝。” 顾慈“啊”了一声,“送礼的那个?” 一个不相干的人,公主不记得也正常。 春意眼中闪过笑意,点了点头。 说话间,荣桃枝已经行至门口,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才笑着道:“前几日家中族人从姑苏带了些土产,臣女便想着给公主送一些过来尝尝鲜。公主这是要出门?” “是啊,”顾慈嘿嘿笑了两声,“不过尚未想好要去哪里玩。” “这样啊……”荣桃枝眼睛忽然一亮,“我和妹妹约了几个小姐妹一会儿去城外金临山踏青放风筝,不知公主可愿同往?”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顾慈只迟疑一瞬,立即答应下来:“好,我同你们一起去。” 春意见状,立即吩咐人去套车,转身安排去了。 不过片刻,马车套好。顾慈邀请荣桃枝同乘,荣桃枝看着面前华丽非凡的马车不由暗自咋舌,面上却矜持道:“公主先行,我还得绕一圈回府去接妹妹,稍后再跟上来。” 顾慈混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道:“一同去,正好顺路把柔姐姐带上。” 荣桃枝又是一惊,不由问道:“公主说得……可是平阳王府安宁郡主顾江柔?” 顾慈三两步爬上马车,站在马车车垣上朝着荣桃枝伸手,笑着道:“安宁郡主这么出名?” 可不是!安宁郡主顾江柔不仅出身尊贵,礼仪规矩更是京中贵女之典范。且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已经连续两年取得皇家院课试第一。 荣桃枝受宠若惊地搭上顾慈的手,边上马车边喜滋滋的想,能与卿淮公主、安宁郡主同游,又能吹嘘好一阵子了。 马车驶向朱雀南街,春意与夏洛坐在马车边缘,静静的烹茶。荣桃枝一门心思讨好公主,绞尽脑汁地讲着各家各户的热闹,望能博公主一笑。 公主呢,手中攥着那块月牙白玉佩,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故事,思绪却不知跑哪儿去了。 接到荣桃夭,马车又拐了个弯儿,朝着平阳王府驶入。早有公主府的小厮去王府通报,马车停在门口时,顾江柔已经等在门口了。 她慢条斯理地上了马车,荣桃枝与荣桃夭热情地与她打招呼。顾江柔可不似顾慈那般好说话,只略微颔首,便提着裙摆坐顾慈身边去了。 马车足够大,荣家姐妹俩坐在靠门的一头,顾慈坐在靠窗的这头。 顾江柔小声询问:“前几日辅国公府的姑娘邀你踏青你都未应,今日怎得这般好兴致?” 京中贵女,大多心高气傲,连玩耍都是分圈子的。宗室与公府郡公府的姑娘是一个圈子,显贵清流与候府伯府的姑娘又是一个圈子。 至于卿淮公主顾慈,那就是站在圈子顶端的人。 顾慈正烦恼着,听见她问,便竹筒倒豆子似的一骨碌说了出来:“柔姐姐你不晓得,今日早晨他托人又将玉佩给我送了回来,还给了好几十张银票。他还放话说,要跟我老死不相往来!我是缺银子的人吗?他竟然用银票砸我?这人怎么这样肤浅……” 顾江柔被她这副怨妇样子惊呆了。 不止她,对面的荣家姐妹也惊呆了。 顾慈说完,才意识到都在看着她。她瞬间又暴躁了,狠狠瞪了荣家姐妹一眼,拔高了声音:“看什么看!没见过骂人的?” 见是见过,却没见过公主骂人。 荣家姐妹俩对视一眼,又龟缩到了角落里,连搭在一旁的脚都收了回来,生怕惹了公主不高兴。 虽离得远,耳朵却不由竖得更尖了。可两头隔得实在不近,顾慈又十分小声,只能看见她的嘴在动,却什么也听不清。 顾江柔自顾自消化了些,等她理清楚了些,才开口低声问:“那你到底是在在意什么?” 她话未尽,顾慈却听懂了。 她是在问,她在意的,到底是他拿钱砸她这事儿,还是以后都没了借口去看他。 若是前者,自然好办,拿着更多的银票直接扔在他面前,反正卿淮公主不差钱儿。 若是后者,那才真是没辙。 她总不能硬来吧? 顾慈眸子暗了暗,支支吾吾道:“要不、要不我再把玉佩还回去?” 这就是后者了。 顾江柔忍不住露出一抹笑,“这世上,也终于有人能治得住公主殿下了。” 顾慈瞪她,龇牙咧嘴:“还不快帮我想法子,就回幸灾乐祸。” “这还不好办。” 顾慈眼睛顿时亮了,“你有办法?” 顾江柔得意一笑,小声道:“王府在南街那边还有座宅子,就在街头,离那处府邸应当不远。到时作为邻居,今儿屋漏了明儿锅破了,他总不能置之不理罢?” 这法子好。她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前脚才说让她有麻烦就去寻他,后脚总不能言而无信袖手旁观吧? 顾慈拼命点头,“柔姐姐不愧是熟读四书五经的人,法子就是多。” “……就当你在夸我。” ――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金临山脚。 几人相继下车,荣桃枝笑着指了指不远处宽敞的草坪,大声道:“公主,那边就是咱们约好的地方,您看,已经有人到了!” 顾慈与顾江柔看过去,草坪上站着几个穿红着绿的姑娘,正高高举着手中的线轴,兴高采烈地放风筝。 几人走过去,那边就传来喊声:“枝儿,快过来啊,今日的风好大,咱们来比赛啊!” 顾慈明显不在状态,有一搭没一搭的朝前走。 顾江柔见状,也清楚她此时没什么放风筝的心思,便道:“荣姑娘去玩罢,今日出来的匆忙,也未将风筝带来。我陪着公主随意走走就成。” 那边又传来熟悉的喊声,荣桃枝十分想去放风筝,心中却又觉得若是就这般将公主搁在这里不大妥当。一时间,左右为难起来。 荣桃夭笑着开口道:“姐姐去放风筝吧,我陪着公主随意走走便是。” “那好吧。”荣桃枝咬了咬唇,才像模像样得叮嘱妹妹,要好生照顾公主,才朝着人群跑过去。 这会顾江柔没阻止了。 她愿意跟着就跟着,左右不敢碍事。 顾慈心中正琢磨着,该如何才能光明正大的搬去朱雀南街,便未注意周围,三人走着走着,就远离了人群,走到了一处小溪旁。 荣桃夭自小便爱读书,也算是个才女,此时遇见顾江柔,借着请教的名头,一来二去的,聊得竟熟悉了些。 说到功课,顾江柔突然想起,上次放假前,山长布置了不少的课业。她回过头正准备问问顾慈写了没,却瞳孔猛地一缩。 “阿慈,小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救美 顾慈正埋头想着对策,就感觉有人一手捏住了她的手腕,一手扣住了她的腰,紧接着就是头顶一阵天旋地转,双脚离地飞起来转了一大圈。 她刚要挣扎,却闻见了一股熟悉的清枝香。那淡淡的清枝香味中掺着些药香,好闻极了。 反应过来,她搂得更紧了,双手紧紧缠着身后之人的脖子,头埋在胸口一动不动。 “阿慈!你没事儿吧?”顾江柔差点吓破了胆儿,连嗓子都有些失声,三两步跑到顾慈身边。 “公主,您怎么样?”荣桃夭也急切的问。 顾慈仍旧挂在男人身上,没反应。 俩人背对着顾江柔和荣桃夭,顾江柔看不见男子的面容,正打算开口叫顾慈,就听见了一声低沉极富磁性的声音。 “下来。”荣嘉开了口。 他声音还是清清淡淡的,带着他特有的清冷,像夏日放置在冰梅子里的冰块,克制却无端诱人。 顾慈这回不能装作没听见了,她缓缓松了手,见她站稳,荣嘉便立即收回了手。 顾江柔走到她身边,满脸的心有余悸,忍不住敲了敲她脑袋:“你能不能长点心啊,闭着眼走路的吗。前面趴着那么长一条蛇没看见吗,就直冲冲一脚踩了上去!你知不知道,若是没有这位公子,你现在就只能抱着腿哭了!” 顾慈这才看见,不远处的草上,挂着条绿油油的蛇,那蛇被人用剑劈成两半,随意的扔在那里。 蛇身上面还画着有条理的花纹,尖牙露在外面,一看便是有毒的。 顾慈不由转头看向荣嘉,他低着头,正举着手中的软剑,似乎是不知该拿上面的血迹如何是好。 “你救了我。” 顾慈三两步跳到荣嘉面前,伸出手将手中的帕子递给他,笑吟吟道:“要不我以身相许吧,你看怎么样?” 看上去倒是没被吓到。 荣嘉垂眸,淡淡道:“不怎么样。” 言罢,他才拿起那块绣着桃花的帕子,一丝不苟地擦剑。 “那可不成。”顾慈故意道:“我可不像某些人一样,受了恩惠就拿点钱打发。做人最基本的就得知恩图报,你救了我,我就得报恩。” 她这副死缠烂打的模样,像是全然忘了早晨说过的老死不相往来之类的话。 顾江柔忍不住挑眉,看出了些门道。 荣嘉深深皱眉。他为数不多的两次善心,都跟她扯上了关系。 偏偏她又说得对,她救了他,恩将仇报这种事,他还做不来。 他干脆转身,打算离开。 “这位公子救了我们家的姑娘,我们自然该好生感谢公子。还望公子留下住址,家中长辈定当重谢。”顾江柔开口道。 她朝着顾慈眨了眨眼。顾慈用力点头:“不让我以身相许,我送些东西总可以吧?否则我心里过不去。”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顾慈望过去,是荣桃夭惊叫出声。她此刻紧紧捂着唇,露出来的眼睛里还带着惊惧和不可思议。 荣嘉没注意还有人,手不自觉地抚上腰间,却在察觉腰上空无一物时,才想起方才杀蛇时已经抽了出来。 “别怕,已经没事啦。”顾慈以为她是被那条大蛇吓到了,好脾气的出声安慰。 身边荣嘉已经朝着反方向走过去了,顾慈连忙道:“柔姐姐,你们先回去吧,一会儿我再来找你们。”说完就赶紧提着裙摆追上去了。 顾江柔显然已经猜到了这人是谁,当下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拉着荣桃夭的手,面带笑容却又暗含警告:“公主碰见熟人,咱们先回去等她。若是旁人问起,姑娘知晓怎么回答罢?” 荣桃夭脸上神色千变万化,连忙点头:“公主只是碰见了熟人,在这边玩儿。郡主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议论皇家公主,谅她也不敢。 顾江柔点了点头,想到妹妹此次或许能将误会解开,也不由替她高兴。 她虽然注意到了荣桃夭变幻莫测的神色,却也并未深究。毕竟这与她并无太大干系。 ―― 意识到身后有人跟着,荣嘉不但没有缩小步伐,反倒加快了步子。 许久,身后衣料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风声。 荣嘉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往身后看去。 宽阔的草地上风声阵阵,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荣嘉却忍不住拧了眉头,他眯着眼,又看了一遍。 “嘿――” 不远处的草丛中,一抹红色的身影突然站了起来。顾慈站起身,她面朝着荣嘉,伸出双臂张开,朝着他大声的喊:“你―是―在―找―我―吗――” 荣嘉眯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又喊道:“你不用找,我就在你后面啊――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 这一刻她红裙翻飞,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那一抹亮色。 阳光普照若隐若现,她笑魇如花如痴如醉。 荣嘉的心不可抑制得、狠狠地一跳。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顾慈便提着裙摆狂奔过来。她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根绳子,麻利的在荣嘉手腕上绕了两圈,打了个死结。然后又在自己手腕上打了个死结。 她晃了晃绳子,得意道:“这样我就能跟上你啦。” 她脸上的笑张扬又肆意,像只奸计得逞的小花猫耀武扬威,却不知这样的烂麻绳只消用手随意一扯就会断掉。 荣嘉却难得的没有拒绝她,任由绳子绑在两人中间。他再抬脚时,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 “我刚刚走着走着,就看见地上有条长长的影子。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又是蛇呢。结果看了半天,它都趴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等走近了才看清,原来就是条绳子。” 顾慈走在荣嘉身边,嘴上一刻不停的说着话,脚下也蹦蹦跳跳的踩着他的影子玩。 身边没有回应,她也不在意。接着道:“你今日怎么出门了?伤口愈合了吗?黄太医昨日有去给你换药吗?” 荣嘉驻足,认真思考了一瞬,淡淡道:“拜佛。并未。去过。” 你今日怎么出门了? 拜佛。 伤口愈合了吗? 并未。 黄太医去给你换药了吗? 去过。 顾慈一滞,他是在一一回答她的问题。 得到了回应,顾慈仿佛更能耐了,激动道:“那你早上让晋丘送银票过来是什么意思?是想用钱打发我吗?我又不是叫花子让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你还将玉佩送过来,是想跟我老死不相往来吗?你这人怎么这样过分!” 一连串的问话砸下来,像是质问,又像是发泄。却又好像还染上了一丝丝委屈的味道。 听到“老死不相往来”几个字,荣嘉眉梢动了动,他想要开口,却被打断。 顾慈伸出食指抵在他唇上,示意他不要说话。 她不动了,难得认真起来:“就算你说老死不相往来,我也不会同意的。我顾慈生来便是这样一个麻烦的人,你躲不掉了。” 似乎是觉得这样的话太过分了,她又补充道:“当然了,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说出来,我都会改的。” 荣嘉盯着她的脸,沉默良久才垂眸看向还抵在唇上的手指。 顾慈脸一烫,忙不迭收回来。 荣嘉朝前走了一步,那股药香便更近了,缠绕在两人中间,分不清是他身上的还是她身上的。 顾慈垂着头,漫不经心数着地上的狗尾巴草。直到头顶传来低哑的声音:“不是打发,是感激。” 给你送银票,不是打发你,是真的无以为报,想尽所能给你一些补偿。给你玉佩,也是因为觉得你喜欢它。 顾慈霍得抬头。 对上她纯净的眸子,荣嘉眼中闪过几分不知所措。他快速地转身,大步朝着前面走去。 顾慈赶紧追上去,嘴里不停的嚷嚷:那你为何要给我带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还让我以后有事就去荣府找你。难道没事我就不能去找你了吗…… ―― 走出草地,尽头就是金临寺。 晋丘等在门口,焦灼地在门口转了又转。直到看见了那道洁白的身影,才小跑着上前:“公子去哪儿了?让奴才好找。” 荣嘉冷冷看了他一眼,径直略过,大步朝着寺中行去。 晋丘摸了摸后脑勺,只觉得公子这脾气来得有几分莫名其妙。 直到看到跟在后面的顾慈,眼睛才又亮了亮,脱口喊道:“公主!” 意识到寺中不宜喧哗,晋丘看了看四周,见并无多少人,才压低了声音又喊了一声:“公主怎么来了?” 还跟他家公子一起! 顾慈却是挑了下眉:“我跟你家公子一块儿,你这么惊讶?” 晋丘先是点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你早上去了公主府,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家公子的意思?”两人跟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晋丘立即摆手:“自然是我家公子的意思,奴才可不敢擅作主张。” 顾慈眨了眨眼,直觉不对,遂又问:“那那些话,是你家公子亲口说的,还是你意会的?” 晋丘:“是奴才意会的。我家公子不善言辞,可公主是公子的救命恩人,奴才不能眼睁睁看着您与公子结仇啊!” 他家公子向来不喜欠人人情,让他将银票与玉佩送去公主府,无非是让他去还人情。 而且以他对他家公子的了解,八成就是让公主别再上门的意思,所以他就组织了一番语言,说得婉转点儿。 慢、慢着! 晋丘忽然想到他家公子的那个眼神,又看了看眼前笑眯眯的公主殿下,顿感不妙。 ……他不会会错意了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哄你 寺中日子,枯燥乏味。 念经室里,主持讲经的声音轻缓沉静。 荣嘉双手合十闭着眼,安安静静地跪坐在蒲团上,眉目沉静。 直到身后伸来一只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 一下,又一下。 他睁开眼,垂下眸子,看了眼顾慈,清淡的眼神好似在问:何事。 室内鸦雀无声,空气中也弥漫着焚香的味道。但蒲团上的小姑娘却丝毫未曾受环境的影响,调皮的冲他眨了眨眼,手指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又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指了指外面。 荣嘉眼中闪过无奈,神情不动,却略微颔首。 顾慈立即喜笑颜开,她看了眼仍闭着眼念经的主持,悄悄起身,轻手轻脚跑出了念经室。 上首传来一阵轻微的笑声,荣嘉回头,恭敬道:“冒犯主持了。” 主持睁开眼,摇头:“并未。” 见着荣嘉又要闭上眼,主持笑道:“施主,过往云烟,也该放下了。” 他意有所指,又道:“珍惜当下,方能活得自在。” 荣嘉淡道:“我不配活得自在。” 主持又摇头:“这世上之事,哪有什么缘法。配与不配,皆在你的一念之间。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你从心无问东西。” …… 门外凉亭内,顾慈捧着手中的桃花糕,分了一块给晋丘,随口问道:“你家公子到这儿来,是来祭拜什么人吗?” 她方才不经意瞥了一眼搁在桌上手抄的经书,是超度的。 晋丘啃着糕点,闻言,他点了点头:“公子是来祭拜公子得娘亲的。” 说到这个,晋丘也没了胃口。 他放下手中的糕点,长长叹了一口气,小声道:“夫人死的时候,公子正在书院念书,等赶回去的时候,竟连尸首都没留下。公子就在这寺中立了座衣冠冢,方便祭拜。今日正是夫人的忌日,公子一大早就赶过来了。” 顾慈手一僵,不由放下手中的糕点。待她再准备细细询问时,荣嘉跟在主持后边,已经走了出来。 她整理了情绪,跑了上前,先是看向荣嘉,关切道:“讲完啦?” 然后才面向主持,双手合十,恭敬地打招呼:“主持。” 主持笑着颔首,笑着看了眼两人,就离开了。 待人走远,荣嘉才垂下眸子看她,“送你回去。” “不急不急。”顾慈摆手,将藏在怀中的油纸包又掏了出来,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悄悄道:“晋丘说你一日都未进食,我给你留了两块,吃完了再走。” 他不动,顾慈赶紧解释:“是素的,就是用桃花汁过了一遍的。” 说完,就用湿漉漉的大眼看着他。 荣嘉看了一旁的晋丘一眼,晋丘心虚的缩了缩脖子。 “你看他做什么呀,”顾慈拽着他袖子,离木门远些,才道:“他吃过了,这是我省下来的,放心吃吧。” 面前的桃花糕已经冷却了,裹在糕点外面透明的糖衣已经硬了。又因为被藏在怀里,沫子掉在了油纸包上,卖相颇为不雅观。 脑海里突然出现主持的那三两句话,荣嘉鬼使神差的抬起手,面不改色地拿起一块,三两口吃了下去。 所幸的是出自宫中御厨之手,味道不算太难吃。在顾慈殷殷的注视下,他又拿起另一块,吞下去。 总算填了些东西在肚子里,顾慈放心了,连眉眼都放松下来。 她朝着外边走,手搁在身后挥了挥,背影洒脱:“不用送啦,我先走啦。” 荣嘉站在原地,看着她纤细的身影。 “公子您还真不送啊?”晋丘忍不住道:“公主对您真的太好了,知道您一天未进食,愣是一块糕点都没吃,全给咱们了。这满山的草,若是遇见什么蛇虫之类的就不好了……” 不等他说完,身边早已没了人,荣嘉已经大步追了上去。 得知荣嘉没有赶她的意思,顾慈的心情十分好。 她也不着急,边走边赏景儿。 等荣嘉追上来的时候,她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优哉游哉地掐着手中的花儿玩。 “你怎么来了?”头顶罩下来一片阴影,顾慈抬头,看见是他,脱口问道。 她看了眼自己的坐姿,一下子将晃荡着的脚缩回裙子里。 随即意识到什么,她又弯下身,一把拎起地上的绣花鞋想要藏到身后。 可越是在意形象,那玩意儿偏偏不听话。绣花鞋用力一甩,在半空中划了个弧度,直接挂在了几里开外的枯树枝上。 “……” 顾慈心中大痛,为何要贪图一时得快活脱鞋? 现在她要怎么过去? 难不成要当着他的面单脚跳过去? 于是她抬起头,扬着小脸,颇为谄媚得笑了一下。 荣嘉轻晒,看着她这幅蠢样儿,忍不住轻轻抬了唇角,转身走过去将鞋子捡了过来。 顾慈伸手去接,却被他躲开。 他掀了袍子,在她身前蹲下。 “脚。”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顾慈呆呆楞楞的,但身体往往快于脑子,将脚伸了出去。 他面色虽冷淡,动作却极尽轻柔。 顾慈不由得又脸红了,像煮熟了的虾子。 直到将两只绣花鞋穿好,荣嘉才站起身,朝着石头上的人伸出手。 顾慈又呆呆的伸手,任由他扶着跳下来。 荣嘉松开手,半刻都不停留,朝着前边儿走。 “你、你、你是不是担、担心我?”顾慈鼓了鼓脸,还不忘刨根问底。 荣嘉没点头,也没摇头。顾慈一时也体会不了他的意思。结果过了好半晌,久到顾慈都不打算他回答的时候,他又开了口:“结巴?” “当然不是!”顾慈红着脸,憋了一口气。 似是为了证明她不结巴,她又开始长篇大论起来了,“我本来是不打算脱鞋的,就只是想坐在那里休息一会儿。我平时可不是这样的,旁人都夸我,说我礼仪好呢!我就只是想要休息一会儿,真的,你得相信我。再说我又不晓得你会追过来,你是不是担心我再遇见蛇啊什么的?我就知道你心里肯定是担心我的……” 走过这片草地,便看见不远处的许多贵女们。 荣嘉不便过去,他停下脚步,垂眸对上顾慈的眼睛,低声提醒:“到了。” 他只说了两个字,但顾慈瞬间在脑子里脑补了剩下的话:你可以赶紧闭上嘴走了。 她有些闷闷不乐,一路上他就说了这两个字,而她却说了一大箩筐。 “你就不能再多说两个字?” 娇纵的小公主惯会得寸进尺,立刻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荣嘉:“不能。” 顾慈立即乐了,唇角露出狡黠的笑意。她伸出白皙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耳朵:“我听到啦,两个字不多不少!真乖!” 荣嘉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小公主虽娇纵,却也是极为好哄的。 她站在原地看了看他的背影,十分满足得朝着那边的贵女走了过去。 那边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原本极为和谐的一群贵女们,此时分成了两个小集体,聚成两堆,远远的隔着。 顾慈定睛一瞧,顾江柔站在靠右手边的那一堆,身边被荣桃枝和荣桃夭围着,一左一右像两个门神。 她脸上不自觉带了笑,朝着那边挥了挥手,大声喊道:“柔姐姐!” 声音清脆悦耳,透过空气传进了众人的耳朵里,众人纷纷侧目。 顾慈提着裙摆,兴冲冲地跑过去了。 公主来了,不管有多大的矛盾,都得行礼。 于是绿油油的草地上呼啦啦跪了一大片,“参见公主,公主金安!” 顾慈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来,这才拉起顾江柔的手,好奇的询问:“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荣桃枝一脸的气氛,顿时跳出来道:“公主不晓得,那边的蕊儿姑娘动手打了人!” 对面的一堆姑娘见公主径直跑去了隔壁阵营,本就心慌慌生怕公主降罪。此时又听见荣桃枝的嚷嚷声,立即炸了。 那边便走出来一个贵女,朝着顾慈福了福身,道:“公主莫要听她胡说,蕊儿打人是不得已的。” 她又转头看向荣桃枝,不自觉拔高了声音:“分明是你们骂人在先,还要将蕊儿赶走!蕊儿被骂得狠了,推搡间才不小心将人推倒在地!况且是你们动手在先,关蕊儿何事?分明是你们的错!” 顾慈暗自点头,条理清晰,字字占理。 荣桃枝也炸了,她立即上前几步,大声道:“你胡说!分明是你们仗着人多欺负我们!再说了,苏心怡都还没开口说话呢,哪儿轮得到你插嘴!” 顾慈数了数,对面十七人,这边才七八个人,确实是那边人多一些。 不过,“蕊儿是谁?苏心怡又是谁?” 见公主发问了,荣桃夭赶紧低声解释道:“蕊儿全名苏心蕊,是苏心怡的妹妹。两人同是怀闵伯家的女儿,但蕊儿却是庶女,平常这样的活动都是不能参加的。可此次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蕊儿却跟着过来了,方才甚至还抢了心怡的风筝。姐姐见人气哭了,忍不住为她出了头。” 顾慈被一大堆名字绕的云里雾里,只听明白是姐妹俩打架。 荣桃枝将那边的人骂走,听见这话,忍不住道:“还有什么原因,无非就是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招数才哄得家主松了口。要我说,那些庶出的低贱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明都是些爬床得下三滥生出来的下三滥,却妄图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 她又道:“说起来我家也有这么个低贱玩意儿,若不是我娘手段高明,还不知能闹出些什么事来。你们可不知道,那破烂货此时被赶出家门,竟还有脸皮买了宅子,住在侯府隔壁呢!” 顾慈原本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敷衍的笑了笑。 可她笑着笑着,忽然觉得不对劲儿起来。 侯府隔壁,荣府,姓荣…… 这荣府到底有几个庶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骂人 微风不燥,却吹得人心烦意乱。 “你刚才说什么?”顾慈又问了一遍。 荣桃枝猝然被打断,面上的不快一闪而过,在看见是公主搭话后又立即扬起了笑脸。 她以为是公主对这些八卦起了兴趣,说得更详细了些:“公主不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外人都传汝宁侯府家风清正,却不知这都是我母亲管家有方。那个不要脸的被我爹赶了出去,竟还在侯府隔壁安了家,当真是贱人爬床生的,跟他娘一个德行!” 荣桃夭已察觉到不对,又想起几个时辰前看见的那一幕,有意拉住姐姐,让她住嘴。奈何荣桃枝还沉浸在公主与她同仇敌忾的幻想中,小嘴吧啦吧啦的说个不停。 “您不晓得,我娘这些年不知受了他多少闲气!他还偏偏不知收敛夹着尾巴做人,整日里在侯府四周招摇过市,多恶心啊!若要我说,这些恶心的人东西就不该生出来在这个世上,公主您说是不是?” 顾慈淡淡“嗯”了一声,声音分不出喜怒:“他叫荣嘉,可是?” “你怎么知……” 顾慈猛地一喝,怒骂道:“你以为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不过就是拿了点好处就眼巴巴贴上来,整日围着我的跟班!你有什么脸去说旁人!长得丑还整日里出来招摇,我若是你,恨不得撒泡尿把自己憋死!还有脸让旁人夹着尾巴做人,你以为你是谁?给你点好脸色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他不配活在这世上,难道你就配了?本公主倒是不知,这世上的规则,竟由你一个三流小官之女来判定!” 荣桃枝被这一声爆喝吓得抖了抖,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敢动弹。 不远处的春意与夏洛见情况不对,赶紧跑了过来,双双跪下,“公主息怒!” 一旁的贵女们也惊呆了,似是未料到公主会突然发难,一时慌了阵脚,也纷纷跟着跪下来,大呼:“公主息怒!” 顾慈强压下心头翻滚的怒气,精致的小脸染上绯色,气得浑身发抖。 她犹觉不解气,走到荣桃枝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扬声怒道:“你才是破烂货!你才是下贱玩意儿!你才不要脸!你才是!” 骂完,她似乎连多看地上的人一眼都不愿,转身跑向了马车。 “慈儿——” 顾江柔赶紧追了上去。 地上的荣桃枝这才回过神来,想起顾慈套用在她身上那些难听的话语,“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荣姑娘还有脸哭?” 春意冷着脸上前,再不复公主府门前的恭敬,厉声叱道:“惹怒公主,以下犯上,荣姑娘还是快些回府面壁思过罢!” 她一身的气势,竟硬生生吓得荣桃枝停了哭声。 春意却不再看她,扫了在场众人一眼,将这些名字记在心里,拉着夏洛扬长而去。 一旁看热闹的贵女们这才松了口气。 心想:公主身旁的宫女,竟也都不是吃素的。 车轮缓缓挪动,马车行驶在官道上。 顾慈坐在角落里,双手环抱在腿上,头埋在膝盖上。 顾江柔担忧道:“阿慈,到底怎么了?”怎么回来的时候还是高高兴兴的,一眨眼的功夫就这样了? 顾慈没说话,脑海里全是那些肮脏的话语。 只不过场景变了,是在汝宁侯府的小院子里,一身华服的荣桃枝指着小小的荣嘉骂。她甚至还将他推倒在地…… 她又想起晋丘说得话:公子赶回去的时候,竟连尸体都未能留下…… 顾慈忽然呜咽出声。 呜咽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过了许久,她才稍微调整好情绪,声音从膝盖处传出来:“她骂的那个人,就是荣嘉。我那样喜欢的人,她凭什么对他说三道四。” “什么?”顾江柔低呼出声,“你不是再三确认,他与汝宁侯府并无干系的吗!” 荣桃枝当初说荣家人不爱佩戴玉佩,她便以为佩玉的荣嘉不是荣家人。 顾江柔却抿了抿唇,低声询问:“那你现在打算如何?” “什么如何?”顾慈一愣,犹带着泪珠的脸上滑过不解。 顾江柔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实话实说:“只怕皇上与太子殿下那一关,不大好过。” 虽说天下太平,不需要将公主送出去联姻。顾慈又深受皇宠,在一定范围内,她确实拥有随意选择的权利。可侯府庶子这个身份,显然不在公主的择婿范围内。 “那又怎么样。”顾慈一脸的满不在乎。 她喜欢的是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他的身份。她先前以为荣嘉只是一届白身,还不是一头扎了进去。再说了,若她因为他是庶子就嫌弃他,那还谈什么真心?那种流浮于表面,会因为旁人三两句话就打消的喜欢,于逢场作戏有何分别? “可……” 顾江柔欲言又止,她还想劝,却又不知该如何将这个道理掰碎了讲给她听。更何况她比谁都了解顾慈,她就是那种一旦认定某件事,即便撞了南墙也决不会回头的人。她此时劝,恐怕更会引起她的逆反情绪,适得其反。 于是她便转开话题,柔声道:“那你可得努力,好生习礼仪做课业,争取在百花宴中大放异彩。这样,兴许我娘还能替你多求求情。” 平阳王妃戚氏的为人满朝皆知,莫说太子与几位王爷这些晚辈敬重她,就连皇上对她也是礼遇有加。若是她肯替荣嘉说好话,那倒也不是全无可能。 顾慈却立即摇头,“我可不指望,只求你到时一定牢牢拉住叔母,莫让她头一个跳出来反对就行。” 马车内气氛活跃起来,顾慈又恢复了神气。 “对了,你说到百花宴……”顾慈拧眉,突然想起自己还曾央求戚氏给汝宁侯府一张请柬的事,气道:“我现在就去汝宁侯府,将百花帖要回来!” 言罢,她便掀开帘子,朝着外边的秋水喊了一声,“调头,去汝宁侯府。” “哎——”顾江柔立即阻止道:“莫听你家主子的,直接回公主府。” 秋水最听顾慈的话,也只有顾慈能指使得动她。在她眼里,公主说的话都是对的,就算错,那也是旁人理解出了错。此时她便直接忽略了顾江柔的话,架着马车一路朝汝宁侯府奔去。 “百花宴何等隆重,帖子岂能如此儿戏,说给就给,说收回就收回!”顾江柔拉了一把顾慈,急道:“你赶紧让她回头!” 她被晃得没法子,只能朝着秋水道:“算了算了,先回公主府再说。” —— 马车很快在公主府停下。 崔麽麽沏了,又上了糕点,才走到顾慈身边,低声问:“公主今日玩得不开心?” 往日公主最喜欢与人结伴出游,往人多的地方钻。或烤肉,或游园,甚至玩蛐蛐儿,不到太阳下山决不会回府。可今日却一反常态,刚过晌午人就已经进了府,惶论那一脸的不快。 室内并无不相干之人,春意与夏洛正在门口守着。 顾慈没了顾忌,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说了一遍。 自然,她略过了自己骂人的那段。只将荣桃枝辱骂人的那段仔仔细细的复述了一遍。 崔麽麽一听,顿时浓眉倒竖,脸上的褶子都皱在一起,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在公主的耳朵边上说出如此粗鄙之语,脏了公主的耳朵!若是不敲打一番,公主又有何威信可言?” 顾慈捧着脸,小鸡啄米似得点头,口中不停念叨:“该敲,该敲,给本公主狠狠地敲。” 顾江柔坐在一旁,不禁开始同情起荣桃枝来。崔麽麽折磨人的手段,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她说敲打,那就真是狠狠地“敲打”了。 崔麽麽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又道:“不过此事公主也有错,您不该当场发火儿撂挑子离去,合该将人提到公主府来,一个个训斥够了,再让她们的家人来领。也好叫她们明白,您是什么身份,她们又是什么身份。” “……荣嘉也是汝宁侯府之人,身份也与慈儿有云泥之别?” 您为何不拦着慈儿去见他?顾江柔心中疑惑。 崔麽麽露出一抹自豪的笑,接着道:“公主何等慧眼,她看中的人,必定也是人中龙凤,心思纯良之人。” 待二人说完话,顾慈才放下手中茶杯,她手指搁在桌上敲了敲,才开口道:“荣桃枝心思不纯,甚至公然辱骂公主,实乃大不敬。崔麽麽,将荣家送来的东西悉数送回,再附赠荣桃枝一本《道德经》,让她好好学学如何尊敬兄长!” “是。”崔麽麽领命,转身退下。 —— 汝宁侯府。 陶氏与杨氏半个时辰前接到了小厮的消息,早早的等在了垂花门,此时正焦灼地打转。 荣桃夭扶着一身狼狈的荣桃枝刚跨过二门,便听见了熟悉的喊声。 “枝儿!” “夭儿!” 陶氏率先走了过去,她心疼得抚了抚女儿的脸,低声道:“可有哪里不舒服?怎么会弄成这幅样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训斥 “你们怎么会弄成这幅模样?活像是跟人打了一架。” 陶氏扶着女儿坐下,怒声道:“便是公主又怎样?公主就能这般不讲道理的打人吗!小姑娘家家的拌嘴罢了,她用得着将人欺负成这样?” 也不怪她此时如此着急,来报的小厮只说是公主与两位姑娘起了争执,却未说闹得这么严重。 荣桃夭倒还好,除了脸上出了层薄汗,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不妥。□□桃枝却是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外面桃红的罩衫上甚至还带了些青草与泥土,看起来十分狼狈,活像是扑上去与人在草地里打了一架。 “娘……”陶氏一问,荣桃枝立即委屈了起来,苍白的脸上顿时又流下了两行泪珠,可怜巴巴道:“是心怡跟她妹妹吵起来了,我看不惯苏心蕊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就帮心怡说了几句。可谁知道公主回来了,她好像不该我欺负苏心蕊,劈头盖脸就把我骂了一顿。我真的什么都没干,你要相信我。” 陶氏自然相信女儿,看见女儿这幅模样,最心疼的还是她。 可事情还是要问清楚的,毕竟公主不能轻易得罪。 她又看向身边,沉声询问:“夭儿,你姐姐说的可是实话?” 整件事情的开端确实是这个。 荣桃夭点了点头。 可她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她想了想,才低声道:“大伯母,姐姐说得虽是实话,可她当着公主的面儿数落苏家妹妹的那些话,确实有些……不堪入耳。” “哪有那么严重!我说得难道不是实话吗?难不成还要让我捧着苏心蕊那小贱人的臭脚吗!” 荣桃枝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带着怨毒,指着荣桃夭,大声道:“出了事你都不帮着我,胆小怕事躲在一边一声不吭。现在倒学会说风凉话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巴不得我得罪公主,好一个人去讨好她。难怪刚开始我要去放风筝,你不愿意去,非得在那里陪着人家!我看你就是巴不得我得罪公主!” “我不是这个意思……”被莫名其妙得骂了一顿,荣桃夭眼中也浮现了点点泪光。 杨氏一把拽过女儿的手,冷笑一声:“大嫂,这件事本没有我们家夭儿的份儿,得罪公主的人是桃枝。夭儿好心帮姐姐,却没想到好人不讨好报,我们这就走!”说完,便拉着荣桃夭,气势汹汹地走出了院子。 “你莫要跟孩子一般见识……” 陶氏见她脸色差到了极点,忍不住上前几步。可身后还被拉着,她还得安慰害怕的女儿,只能转过身。 陶氏拿出帕子,亲手替女儿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柔声道:“娘知晓你说得都是真话,也知道你委屈,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公主面前乱说话。明日娘陪着你,去公主府好好给公主道个歉,这事儿就过去了。” 另一头,杨氏也在安慰女儿。“你妹妹口不择言惯了,你也别往心里去。” 荣桃夭挽着杨氏的手臂,唇角微扬,道:“娘,我没生气。我就是想告诉您,今儿这事儿,咱们千万不能插手。” 她扬着笑,脸上哪有一丝泪痕? 旁人说起来荣侯府的姑娘们,怕是都要夸一句大姑娘明艳,二姑娘略平庸。 可杨氏却是明白,自己这个女儿才是心中有谋算之人。反倒是大房那个,面上一团锦绣,却是装了一肚子水的草包。 此时见她一脸谨慎,也不由重视起来。 杨氏顿时明白了,低声细语地问:“可是漏掉了什么?” 踏进二房的院子,丫鬟拉上门。 荣桃夭才拉着母亲的手,让她坐在贵妃榻上,然后又拉了把椅子坐好,才低声说起来:“当时安宁郡主也在,却从头旁观整件事情都未置一词,显然是不认识苏家姐妹的。公主与安宁郡主素来形影不离,更不会与她们有往来。” 杨氏诧异,“安宁郡主也在?” 荣桃夭点了点头,解释道:“早晨女儿与公主一起去接的。” 杨氏更糊涂了,“那公主是为谁出头?”总不能是吃饱了撑得慌罢。 荣桃枝声音更低:“我怀疑是隔壁的三哥哥。” 荣嘉,排行第三。 “什么?”杨氏惊呼一声,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申请。随即她又自顾自摇了头,“开什么玩笑,隔壁的被你大伯母管着,出门一步都有人暗中跟着,不可能会结识公主。” 更何况前些日子出的事,陶氏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她早早就在正院里埋了人,将事情一字不落得告诉她了。 他就算命硬,此时也该是在床上养病,下不来床。 “我今日亲眼看见,三哥哥出现在今临寺后山救了公主,一剑将公主身后的大蛇削成了两段。” 她顿了顿,又道:“况且我观公主神色,压根没有一起被侵犯的恼怒,反倒十分高兴的跟着他走了。” “今日是他生母的忌日,他出现在金临寺倒也说得通。”杨氏仔细想了想,声音更加低,叮嘱女儿:“这事儿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千万莫要说出去。这段日子你就待在房里绣花,你姐姐的事,你不要插手。” 荣桃夭听话的点头。 杨氏想起这些年陶氏乃至汝宁侯府的所作所为,隐约察觉出一丝危险的味道。她抬眸看向雕花窗外,那一树秋水海棠正迎风施展,仿佛一不留心,就要被拦腰折断一般。 若是真如方才所说,那么公主与荣嘉的关系想必还不差,甚至十分要好。公主的风评,杨氏还是有所耳闻的。喜爱美人,男女不分。荣嘉虽是庶子,但那容貌,却绝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若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还好,估计训斥了一顿就停歇了;可若公主真对荣嘉有那样的心思…… 那这事儿,恐怕还没完。 —— 许是为了印证杨氏的想法,晚膳时分,小厮来报,公主府来人。 陶氏领着荣桃枝,杨氏领着荣桃夭,并着庶出三房的夫人闵氏一起,亲亲热热地朝着前院走去。 无论在宅子里闹成什么样,只要出了门,那就得拧成一股绳儿,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一家人。 “这么晚来,不知公主有何吩咐?”陶氏上前一步,脸上堆砌着得体的笑:“今日冒犯了公主,我原是打算明日带着桃枝,亲自登门道歉的。” 崔麽麽上前几步,冷着脸,略带浑浊的声音扬声叱责道:“以下犯上,藐视公主威严,贵府大姑娘可真是好教养!” “我……”陶氏暗中伸手,狠狠掐了荣桃枝一眼,她才瘪了瘪嘴,道:“是臣女无状,冒犯了公主殿下,还请公主见谅。” 崔麽麽在宫中混迹了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陶氏母女的小动作,荣桃枝的不情不愿,皆被收进眼底。 她睨了荣桃枝一眼,似笑非笑:“贵府姑娘的傲气,还真是不小。公主今日也说,若是姑娘的脾气不好好改上一改,日后恐怕要吃大亏。故公主特赐《道德经》一本,请姑娘誊抄八百遍,并且倒背如流。姑娘可能做到?” 八百遍,还要倒背如流? 荣桃枝眼中包着泪,一个劲儿的摇头。 “姑娘这是不肯了?”崔麽麽声音突然降了几个调,凌厉地眼神冷冷的钉在她身上,“那姑娘便是想去公主府坐坐了,届时就由奴婢亲自来教一教,好让姑娘明白礼仪尊卑的道理!” 若是真进了公主府,还不知被怎么磋磨。 陶氏赶紧陪着笑,连声儿道歉:“小女不懂事,麽麽莫怪。十日后,八百遍《道德经》必定抄写整齐。” 崔这才满意点头,“十日后老奴亲自来验收,还望姑娘改过自新,好好做人。” 说完便转身上了身后的马车,缓缓离开。 还不等几人歇口气,朱雀南街又驶进一辆马车,缓缓停在荣侯府门口。 马车上又下来一个老麽麽。 她走到荣府门口,唤道:“哪位是荣侯府大姑娘?” 老麽麽一身青灰色棉袍,看上去可亲几分。荣桃枝大了些胆子,上前福了福身,低声道:“我就是,不知麽麽找我作甚?” “老奴代平阳王妃来跑一躺。” “王妃有话要奴婢传达给姑娘,卿淮公主乃中宫嫡出公主,是今上乃至整个顾氏皇族的掌上明珠,尊贵不可侵犯。王妃还说,若是汝宁侯府不会教养女儿,大可将女儿送进尼姑庵,或带发修行,或绞了头发做姑子,都比在外面丢尽侯府的脸来得好。” 平阳王妃一向恪守礼教,但待人却不会过分苛责。今日说出这般严厉的话,想必也是气急了。 且她在京中贵妇圈子里威望颇高,若是得罪了她,无异于从此断送了侯府高嫁女的希望。 陶氏这回真的慌了,她紧紧咬着后槽牙,手上用力一扯,荣桃枝便直接跪在了青石瓷砖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小女年幼,做事有欠分寸。冒犯了公主殿下,实乃罪该万死,还望公主能再给桃枝一个机会,让荣侯府尽全力弥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念诗 荣桃枝被罚抄《道德经》的消息,像长了腿似的,一夜之间传遍上京各大府门。众人不知缘由,只道是汝宁侯府的姑娘德行有失,先是冒犯公主,紧接着又是惹怒平阳王妃。 越是繁华的地方,是非也越多。光是荣家大姑娘如何德行有失的版本,就传了无数个。 也不知怎地,传着传着,最后竟成了荣大姑娘趁着出游想与人私会,结果被公主发现,她不仅不反思甚至还想着嫁祸到公主身上。 传言传到最后,娇纵的卿淮公主竟还成了正义的化身,敢于揭破肮脏龌龊的事情。 “还真是三人成虎五人成章。” 顾慈坐在临床水榭旁,春意给她打着扇子,惬意地翻着手中的话本儿,下了定论。 顾江柔也忍不住笑出声,颇为赞同的道:“传言不可信,还是颇有道理的。” “不过我倒是未曾料到,母亲竟会派人去训话。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跟母亲说的,竟让她都发了火。” 顾慈抿了一口桃花酿,眉目舒展,显然是心中的气都发了出去。 还能怎么说?自然是实话实说。 况且除开她突如其来的情绪,确实是荣家姐妹虚荣心作祟,想要将她拉入那场争吵中。 她得意道:“你是难道还不了解我,论耍嘴皮子玩心眼儿,我甩那荣家姐妹两条街。” 此时两条街外的荣府,也是一片喜气洋洋。 分明还是青天白日,晋丘却抱着梯子,将长廊里悬挂着的红灯笼挨个点亮。 说起这些红灯笼,还是因为头一回顾慈深夜赶来,差点被长廊尽头的阶梯绊倒,才特意装上的。 顾慈只来过几趟,却好似处处是她留下的痕迹。 荣嘉提着剑,手中握着块布帛,慢条斯理地擦拭。 他坐在那里不发一言,却仿佛自带了一股冷意,将温暖隔开,仿佛外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 直到手中的剑擦干净,收进剑鞘,他才瞥了晋丘一眼,淡淡道:“你最近很闲。” 晋丘拿着取火石的手一抖,石头直接掉在了地上,在地上翻滚了两下,掉下了石阶,碎成几块。 他嘿嘿笑了两声,道:“能看着那些恶人吃瘪,奴才真是高兴的恨不得三天不睡觉。不过等过几日大军班师回朝,公子就能扬眉吐气了,也让他们瞧瞧咱们得厉害!” 荣嘉抬头,清淡的眼神落在对面的墙头。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收回目光。 晋丘偷偷看了眼他的神色,见他并无不快,又接着道:“公子,其实这次大姑娘被叱责,都是公主的功劳。奴才听说,是大姑娘说了难听的话,才惹得公主发火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晋丘小心翼翼道:“奴才听说,公主是为了您出头……” 想也明白,荣桃枝就算再蠢,也不敢当着公主的面乱说一气。她敢辱骂的还与公主相关的,最近也只有他了。 荣嘉垂眸,又想起了草地里的那一幕。 —— 顾慈伸出手臂搭在桌上,任由黄太医请平安脉。 春意取出一张丝绸绢帛帕子,轻柔地盖在她手腕上,黄太医才伸出手指,细细诊脉。 片刻之后,他放下手,笑着抚了抚胡子,道:“公主身体康健,并无不妥。” 顾慈随意地点头,她自然知道没什么事。 她凑到黄太医跟前,问道:“黄伯伯,今儿是不是应该去荣府给他换药了?” “荣公子的伤口已经结了痂,不必……”黄太医话音未落,就被打断。 “黄伯伯——” 小姑娘纯净的眼睛里水光潋滟,娇妍明媚。此时带了些狡黠,正朝着他拼命眨眼。 黄太医心下暗笑,话音一转:“不过嘛,荣公子伤势极重,就算结痂了也该多上几日药,否则恐怕伤口有裂开的危险。” 顾慈煞有其事地点头,瞬间站起身扬声朝着门外喊:“快去准备马车,黄太医要去荣府换药,马上出发!” 说完,又转身扯着黄太医的袖子,撒娇道:“黄伯伯快些,否则就来不及了。” 她这幅火急火燎的模样,倒像是那需要诊治之人患了不治之症似的。 黄太医无奈摇头,他一个太医院判,如今竟闲得去给结痂了的人换纱布。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荣府停下。 顾慈提着裙摆,从前面一辆马车跳了下来。她上前使劲儿敲了敲门。 木门很快被人从里面拉开,晋丘探出脑袋,左右看了看。 “公主?”晋丘诧异,忙不迭打开门,眉开眼笑:“您怎么来了?” 顾慈指了指后面一辆马车正被人扶着下马车的黄太医,道:“我陪黄太医过来,给你家公子换药。” 换药? 他家公子前两日就拆了纱布了呀。 不过从上次那件事后,他可不敢瞎揣测他家主子的心思了,立即弯了弯腰,恭敬地将人请进去。 荣嘉坐在书房内,他手中执一册书本,聚精会神地看着。 听见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他皱了皱眉,喊了声,“晋丘。” “哎!”晋丘几步跑进来,哈腰道:“公子有吩咐?” “何事喧哗?”他头也未抬,声音平淡。 “是我!”顾慈跟在晋丘身后,三两步跳进了门。 荣嘉不由抬起头。 她穿着一件正红色的春装,此时双手背在身后,道:“我带黄太医来给你检查伤口。” 顾慈脸上扬起得意的笑,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腰。 仿佛在说:看,我可是来办正事的! 荣嘉便放下了手中的书,道:“伤口已愈合。” 言下之意,不必再费力。 恰好此时黄太医正挎着医箱走进来,顾慈指了指医箱上的带子,走到黄太医身侧。她转头,一脸无辜的问:“黄伯伯,他的伤口已经好了吗?早晨你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荣嘉也看着他。 黄太医毫不心虚的对上荣嘉的眼睛,笑着道:“公子的伤确实痊愈,可若是照料不周,恐怕还有裂开的危险。你是老夫的病患,老夫自然要对你负责任。” 顾慈用力点头,“荣公子,你得遵医嘱啊。” 晋丘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赶紧道:“是啊公子,您前几日出门,不是还说伤口被风吹得疼痛难忍吗!” 荣嘉:“……” 门口的春意肩膀轻微耸动,憋笑憋的十分辛苦。 良久,荣嘉从椅子上起身,朝门外走去,道:“麻烦太医了。” 换完了药,黄太医又留了一副温补的方子,才乘着马车离去。 荣嘉站在院前,低头看向地上的顾慈。 顾慈坐在小马扎上,微风从旁经过,吹起她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碎发。 她悄悄抬头,眯着眼睛偷偷打量身侧的男子。 荣嘉虽瘦,却并不纤弱,宽肩窄腰,直缀长袍将他的身形衬得更加伟岸。一双长腿修长有力,稳稳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顾慈眼睛上移,猝不及防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你、你别误会啊,黄太医今日去请平安脉,他没有马车来荣府,我就顺路把他送来了。”她率先移开眼睛,似是觉着这话说得有些底气不足,又补充道:“我才不是来看你得。” 她面色平淡,看起来十分镇定。 可她坐着,荣嘉站着。 从他的角度看下去,她的耳朵尖儿已经红了个透,手指紧紧攥着裙角,恨不得把那层绣着桃花花瓣的薄纱抠破。 荣嘉眼中浮现了一丝浅显的笑意,淡淡的“嗯”了一声。 不过顾慈一直埋着头,压根没看见那一闪而过的笑,此时听见这道低沉的声音,还以为是在嘲笑她。 她立即便气到,蹭地一下站起来,气咻咻得大声道:“我就是来看一下你的伤而已!我这么善良,救人肯定会救到底的。所以就算是换了别人,我也会亲力亲为的!你别自作多情!听见了没!” 小院中只有他们二人,晋丘与春意去了小厨房烧水,夏洛与秋水受在大门口。 不过若是春意和夏洛在场,心里定是又要腹议了:平时路上遇见受伤的可怜人,可没见到公主这么殷情。 荣嘉云淡风轻地点头,仿佛是不经意的,道:“确实,若是再晚来两日,痂就要掉了。” 顾慈一时语塞,头一次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不过片刻,她又蹦到荣嘉面前,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一脸的不可思议:“你刚刚竟然说了这么长的句子!” 呜呜呜这个木头终于会主动开口说话了! 顾慈觉得自己心里苦。 她掰着手指数了数,申请认真,“你刚才说了一、二、三……十三个字。你一口气说了十三个字!” 荣嘉一愣,没想到她会数这个。 不等他说话,顾慈又接着道:“这样看来你沟通也没有障碍嘛,就是没话说而已。我觉得你还很有锻炼的必要,不如你念书给我听?念什么好呢?” 她苦恼得晃了晃脑袋,突然灵光一闪,像是被神仙点化了一样,道:“我先示范给你看啊。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不待她念完,荣嘉便立即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书房走过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摘花 书房落在宅子的西北角,面朝东南,此时雕花大门敞开,阳光便挥洒了进来。 荣嘉重新在太师椅坐下,复又拿起桌案上的书。他敛眸看了半晌,书本上的那些兵法却通通自觉排队,变成了一句句诗句。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他在心底默念。 五月的风仿佛不止带来了炎热,还带来了一抹色彩,让冰凉的人心都有了温度。 晌午时分,日头正中。 晋丘系着个灰色围裙,走到书房门口,抬起手敲了敲门他笑嘻嘻道:“公子,开饭了。” 荣嘉微不可见地颔首,起身朝正厅走去。 跨进门,他略微停顿了片刻。 顾慈坐在餐桌旁的小马扎上,半挽着袖子,露出一截滢白的手腕儿。手中正拿着个匕首,卖力的切苹果。 不过她显然十分不熟练,双手紧紧攥刀却在切下去的那一刻突然变了路线,刀子直接扑了空,苹果也飞了出去。 “哎呀我的果儿——”顾慈赶紧站起来,扑过去接。 可地上还有水,她脚下一滑,眼见着就要摔个狗耙地。她紧紧闭上眼,只希望摔下去的时候能让屁股先着地。 她等了许久,久到脚都快站稳了却还是未曾感受到疼痛。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荣嘉单手搂着她的腰,轻而易举的接住了她。他垂眸,平淡的神情看不出半分情绪,将另一只手上的苹果递给她。 顾慈接过苹果抱在怀里,扑闪的大眼睛眨呀眨。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很近,近得顾慈都能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过了许久,她突然“咦”了一声。 顾慈食指指着荣嘉的耳朵,像是发现了旷世奇宝,惊奇道:“你耳朵红了耶。” 平平淡淡的语气,像是陈述事实。 轰—— 荣嘉猛地松开顾慈,她双脚尚未完全着地,腰上桎梏一松,她便“啪”的一下摔在了地上。 “哎呦喂——”顾慈痛呼出声,伸出手揉了揉还是未能幸免于难的屁股,泪眼汪汪指控:“荣嘉,你不人道!” 荣嘉脚步一顿,拿过她手里的苹果,一言不发地坐在饭桌上去了。 顾慈:“……” 等春意与晋丘端着饭菜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家尊贵无双的公主正坐在地上,鼓着脸瞪着荣公子。 “公主快起来,地上冰小心着凉!”春意急忙放下手中的食盒,将顾慈从地上搀起来。 顾慈气鼓鼓地坐下,意有所指道:“着凉了也好,也好让某人心虚心虚,毕竟我是因为他才着凉的。不过依我看呐,某人肯定不会心虚,他根本就没有乐于助人的美德……”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苹果,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握着两头,是削过皮的。 顾慈呆了呆。心想也不知他何时将匕首偷了过去。 荣嘉掀了眸子看她,片刻后才轻咳一声:“抱歉。” 顾慈伸手去接,手指却不小心触碰到了他的大拇指,温热的触感传来,荣嘉手一抖,转瞬立即收了回去。 他偏过头,淡道:“摆饭罢。” 顾慈却忍不住眉开眼笑起来,她将苹果轻轻捏在手中,抬头细细瞅了几眼。 耳朵又红了。 于是她又抑制不住地笑起来。最后还是荣嘉看不过去,提着筷子敲了敲她的碗,她才消停下来。 吃过饭,顾慈捧着手中的苹果,亦步亦趋的跟在荣嘉身后。 “荣嘉!你看那边,有人在放风筝嗳,上次都怪你,害我没能放成风筝,五月马上要过去了,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踏青呀?” “荣嘉!你看这束花,红红的蕊儿,蓝蓝的花瓣儿,多好看啊,我能摘一朵吗?” 偌大的院子被顾慈的声音填满,就连空气都仿佛染上了丝丝甜意。 她存在感太高,就连荣嘉都忽视不了。 他停下步子,微微弯腰,将花圃里的几朵花尽数摘下来,塞到顾慈怀里。 “闭嘴。” 顾慈又老实了,她将手中的花朵举过头顶,透着阳光眯着眼打量。纯白的木香和紫红的芍药混在一起,明媚美好,漂亮的要命。 远处的晋丘与春意对视一眼,也不由露出笑意。 —— 回程的马车上,夏洛拿出切成块的苹果搁在矮榻上,又拿出扇子慢悠悠得打着扇子。 月牙白玉佩躺在软垫上,顾慈手撑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玉佩。 夏洛忍不住促狭道:“公主这是吃过了最甜的那一个苹果,就瞧不上奴婢削的了。” 春意也笑道:“可不是,奴婢还是头一次知晓,公主竟这般爱惜粮食。” 她跟在顾慈身后,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那扔掉的苹果核上一点果肉都没有,被啃得干干净净的。 顾慈闹了个大红脸,将玉佩收进怀里,重重插起一块苹果,才幽幽开口:“看来是最近本公主对你们太好了,竟还敢调侃是我来了。” 春意和夏洛全然不杵,跟着笑开。 马车驶出朱雀南街,一路朝着公主府行去。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下,顾慈提着裙摆,下了马车。 崔麽麽侯在门口,手中拿着一沓白纸。待看见顾慈,几步走到跟前。 顾慈诧异,随口问道:“怎么了?” 崔麽麽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宜寿公主来了,带着宁贵妃的懿旨。” 懿旨? 哦,对了,宁贵妃执掌后宫凤印,她盖了章的,自然也算得上是懿旨。 顾念心里没数,难不成宁贵妃也没有? 卿淮公主何曾将那道“便宜”懿旨放在眼里过? 顾慈挑眉:“做什么?” 崔麽麽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她迟疑片刻,才又低声道:“宜寿公主气势汹汹,恐怕来者不善。” 顾慈嗤笑,一挥手,将宽大的衣袖挥到身后,大步走进去:“本公主倒要瞧瞧,她作得什么妖。” 灵淮阁内的灯全部被点亮,桌上摆着的君山银针还冒着热气,散发出清淡香气。 顾念坐在上首,看见顾慈跨进门,立即挺直了腰杆。 她抬着眼角,将顾慈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细细打量了一遍,忽然扬声嗤道:“你看看你自己,衣裙脏乱,头上光秃秃的,哪里还有公主的样子,活脱脱一个逃难的乞丐!” 顾慈径直走向主位,下巴一扬,崔麽麽立即上前,将那杯君山银针端走。侯在一旁的小丫鬟又上了一杯,顾慈这才施施然坐下。 顾念顿时气得眼红,她伸出手指向一旁的崔麽麽,冷笑出声:“本公主就说你刚才去了哪里,原来是去通风报信了。真是一条忠心耿耿的好狗!” 崔麽麽是伺候先皇后的人,皇后故去她又跟在嫡公主身边,宫中府中,无论是谁都会给她三分薄面。 如今被宜寿公主指着鼻子骂,她也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低眉顺目地立在顾慈身后,像一尊雕像。 倒是顾慈忍不住了,她向来护短,听见这话,顿时用力将茶杯一磕,拔高了声音:“要发疯,就滚回宜寿公主府去!这里是卿淮公主府,还轮不到你撒野!” “说谁撒野呢!”顾念双手抱胸,冷笑道:“终于忍不住了罢?整日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现下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吧?” 歇了口气,她又道:“若不是母妃有任务交给我,你以为本公主稀罕到你这破地方来?” “母妃说了,上次你公然在外面与人打架,丢尽了皇室的脸,今儿特意让本公主来告诉你,这一个月,你都不准出门!” 这是禁足了? 顾慈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不屑道:“丢尽了皇室的脸?你以为你是谁?就凭你也想代表顾氏皇族?真是好大一张脸啊。再说了,就算要禁足,也得父皇亲自下旨,你瞎蹦跶个什么劲儿?” “你——” 论耍嘴皮子,十个顾念加起来也不是顾慈的对手。 她气得嘴唇直哆嗦,小脸通红,说不出话来。到最后,她只能一甩衣袖,将手中的盖了凤印的懿旨往她怀里一塞,夺门而出。 人走了,顾慈喝了一口茶,才摊开手中的懿旨。 “宁贵妃与公主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此次怎么会管您的闲事?”春意双手接过懿旨,疑惑的发问。 崔麽麽皱眉道:“汝宁侯府的侯夫人陶氏,娘家侄媳妇是贵妃宁氏一族的旁支,想必是陶氏求到了她头上,她才答应了下来。” 夏洛摇头:“不应该啊,若是这样,宁贵妃应该好生安抚咱们公主,让两家和解啊。” 崔麽麽看了她一眼,似是想到什么,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道:“就怕她是想拿公主开刀,威慑后宫。” 皇帝年岁渐长,相比育有成年皇子的德妃和淑妃,宁贵妃虽把持后宫,她并未有什么依仗。若是皇帝百年以后,她和宜寿公主显然需要重新寻找一个新的靠山。 太子殿下是中宫嫡出,不仅有皇帝的宠爱,背后还有皇后母族博陵崔氏作为强有力的后盾。相比太子一脉,安王和陈王就要显得弱势不少。 而宁贵妃显然深愔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的道理。此时拿卿淮公主开刀,怕是已经押好了宝,向背后之人表忠心去了。 崔麽麽能想到这儿,顾慈显然也能想到。 她霍得起身,沉声吩咐道:“备马车,去东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继承 当今陛下育有三子二女,年纪最长的安王为德妃所出,排行第二的陈王为淑妃所出,两位王爷都于去年开府成婚。宜寿公主顾念,是如今掌管后宫的宁贵妃所出。而顾慈与太子殿下顾裕和,乃是已逝皇后之中宫嫡出,排第三与第五。 太子殿下近些日子一直在东宫“养伤”。 一月前,皇帝寿诞,献舞的舞女突然化身刺客,意图行刺皇上。就在歹人的剑刺向皇上时,太子殿下扑了过去,替皇帝挡了一剑。 寿宴那日的“刺客”已经捉拿归案,大理寺卿将人绑进刑部,就在初审前一夜,刺客认罪后咬破口中毒囊自尽。这场惊翻上京城的刺杀案,就此尘埃落定。 至于自杀的刺客到底是真是假,也无人再提起。至于真正的凶手是谁,大家心中也自有一杆秤。事情揭过,作为当晚唯一深受重伤的太子殿下,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起来。 顾慈到东宫时,顾裕和正挽着衣袖,提着个小水壶在花园浇花。 “哟,太子殿下终于舍得下榻了?”顾慈缓步走近,不自觉扬起了唇角,开口打趣儿。 外人皆以为,太子殿下为了救皇上,流了满地的鲜血,重伤不治。可他们哪里晓得,那日刺客只是恰巧割破了手臂处的大血管,才会血流不止。 听见声音,顾裕和转过头,笑着道:“妹妹如今是愈发胆大了,竟拿哥哥开涮儿。” 小水壶精致小巧,只比巴掌大了一寸,拿在手中轻飘飘的。 顾慈拿过水壶,揭开上面盖子,反着将水浇进花圃里,无奈道:“若是人人都如哥哥这般浇花,这满院子的花草恐怕都渴死了” 顾裕和无奈扶额,伸出手指点了点她额头,“刁蛮。” 顾慈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挽着他的手臂,低声道:“哥哥,我有话与你说。” 她向来大大咧咧,此时刻意压低声音,显然是有要事。 顾裕和轻咳一声,侯在一旁的大太监立即会意,挥了挥手,带着满院子的人退下。 他这才开口:“何事?” “今儿宁贵妃赏了我一道盖有凤印的懿旨,还赏了我一本女戒,让我好生在府内闭门思过,无事不得外出。” 顾慈走到凉亭内坐下,才接着道:“哥哥猜怎么着,我的马车刚进正德门,卿淮公主犯错被宁贵妃责罚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上京城。” 她将问题抛过去,“哥哥以为,是谁给了宁贵妃这么大的胆子?” 顾裕和皱眉,沉吟片刻道:“宁贵妃做事一向圆滑世故,从来不轻易得罪任何一个人,这次这般大张旗鼓得责罚你,恐怕是做给有心人看的。” 顾慈见他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说什么,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裙,道:“既然哥哥心里有数,那我就先走了。” 储位之争,历朝历代皆有。顾慈身处其中,自然不可能独善其身。但她心里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若是耍什么小聪明还行,可若是做什么大事,她可就不大够看了。 是以她将话带到,自认任务完成,又欢欢喜喜地出门去了。 “慈儿,回来。” 顾慈一只脚都踏出了院门,突然传来喊声。她只能收回脚,回头问:“哥哥还有何事?” 顾裕和笑着拍了拍身侧的石凳,声音温和:“过来,跟哥哥谈谈心。” “不要啊,我还有事……” 顾裕和也不说话,只专注温和的看着她。最终顾慈率先败下阵来,她提着裙摆走回去,在凳子上坐下,哭丧着脸,有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问道:“哥哥想骂就骂罢。” 顾裕和人如其名,身为太子,贤德待人,温和端方。作为兄长,教导妹妹也是尽职尽责。但顾慈倒是更希望他能稍微懒散一点,这样她就不会每次来东宫,都要被抓着开小灶了。 偏偏他又不是斥责打骂,就是温温和和地坐在那里,把道理掰开了搅碎了讲,活像个老和尚念经。 顾裕和见她这幅洗耳恭听得模样,不由莞尔:“哥哥今日不批评你,就是想问你,你跟汝宁侯府的庶子,发展到哪一步了?” 顾慈瞪大了眼,不由坐直了身体,惊道:“哥哥知道?” 顾裕和但笑不语。 顾慈顿时明白了,她气鼓鼓道:“定是黄伯伯这个叛徒,他竟然出卖我!” “他同我说,又怎么能算是出卖呢。”顾裕和淡淡道:“哥哥就是想问你,是一时冲动,还是真得心仪荣家庶子非他不可?” 太子府眼线遍布京城,顾慈是他唯一的亲妹妹,卿淮公主何时出门去见了什么生人,都会有人前来报备。在旁的事上,他向来都是随着她去,但婚姻大事,他不得不干涉。 顾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炸了毛。她大声道:“哥哥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是玩弄感情的人!” “所以你是认准他了?” 顾慈眼前不由又浮现了荣嘉清淡的眉眼。他稍微弯腰,替她折花,还有听她念诗,耳朵通红的模样。 正是因为在意,所以才希望家人都能够接纳他。 顾慈小心翼翼得瞅了瞅他神色,低声询问:“哥哥这是……不反对?” 顾裕和点头,道:“妹妹喜欢,我为何要反对?” “……那哥哥是同意了?” 顾裕和略微颔首,才道:“只不过他的身份到底低了些,若是想要娶你,还得努力。” 顾慈听见这话,立即站起身反驳,眼中带着数不尽的得意:“这个哥哥大可安心,他可厉害了!” 顾裕和却道:“这个可不是你说了就算的。若是没有相匹配的家事,相比父皇也不会同意。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到这儿,他终于进入正题,道:“荣家长房两个嫡子,逗猫遛狗,常年流连于各大欢场,已是不成气候。荣嘉虽是庶子,却也不是没有继承侯府的可能。只要你说服他,哥哥向你保证,下一任汝宁侯就是他。到时你们也能算得上是相配了。” —— 出了东宫,天已全黑。顾慈一脸沉重的回了公主府。 进了房间,她便关了房门,直到次日都未曾出来。 门外,春意捧着手中的食盒,一脸担忧:“公主从昨日到现在都滴米未进,这可如何是好?” 崔麽麽也叹了口气,她伸手敲响房门,却无任何回应。 过了许久,里面才传来声音,“麽麽进来。” 崔麽麽一喜,提上食盒推开了门。 房内未开窗,只隐隐约约透过缝隙,看得清里面情形。 顾慈席地坐在屏风后,拍了拍身边的凳子,喊道:“麽麽过来。” 崔麽麽走过去,拉过凳子坐下,才略微弯了腰,慈爱地理了理顾慈额前的碎发。 她什么也不问,只柔声道:“公主别怕,老奴一直都在的。” 顾慈眨了眨眼,用力点头。半晌才用茫然的声音问道:“麽麽,太子殿下会害我吗?” 她问得是太子殿下,而不是哥哥。 崔麽麽心中大惊,眸中顿时波涛翻滚。昨日从东宫出来,公主便是一幅闷闷不乐的模样,怕不是太子说了什么…… 但她面上不显,道:“太子殿下与公主一母同胞,待公主亦兄亦父,自是不会害公主的。若是真如何,也定是为了公主好。” 顾慈也点头,她迟疑片刻,才问道:“那他为何要我去劝荣嘉,让他继承侯府?” 荣嘉是荣府子弟,却分府住在别处,显然是极为不喜荣府的。 更何况那日看荣桃枝荣桃夭的态度,显然都是极为不喜欢他的。她们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家中大多数人的态度。 崔麽麽暗中松了一口气,声音中忍不住带了笑,道:“老奴还当是什么,原来就是这个事儿。殿下作为兄长,自然是希望您能嫁得如意郎君,他想帮荣公子提一提身份,也无可厚非。” 顾慈:“可他明明知道,荣家人都不喜欢……” 崔麽麽却打断她:“若荣公子连区区一点刁难都承受不住,又有何资格求娶公主。更何况,若是他心悦公主,为公主付出一些,难道不应该吗?” 这些日子,顾慈做的每一件事,崔麽麽都看在眼里。黄太医是太医院院判,若是让人知晓他是太子心腹,恐怕连皇上都会对太子忌惮几分。可公主为了不耽误荣公子的病情,还是派人去请了他。后来公主又担忧他伤口恶化高烧不退,整宿整宿地失眠。 不仅亲手炖汤熬药,后来又是与人吵架替他出头,找出各种借口只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去荣府,竟舍出脸面拉着黄太医扯谎。 真真是低到了尘埃里。 偏偏那位荣公子却好似全无感受,只一味地享受她家公主对他的好,对公主从来没有一个好脸色。崔麽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这次若真听太子殿下的话,让公主亲自去劝一劝那位荣公子,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若是他拒绝,自然是能让公主彻底死心,免得纠缠不休。若是他答应,那便表示他心里也是有公主的,皆大欢喜。 她笑着道:“一个人真得对另一个人心生欢喜,便会恨不得为她付出所有。老奴也是过来人,公主只管去问荣公子便是。再说,若是荣公子真有这个心思,公主岂不是做了件好事?” 顾慈懵懂地点了点头。 她不禁想,荣嘉也是喜欢她的吧? 否则他又为何送她花,为何会救她,又因为怕她被蛇咬而亲自送她呢? 对了,他还给她穿了鞋。 想到这里,顾慈唇角微微上扬,明亮的桃花眼忍不住眯了起来,连心里都是甜的。 那她就问一问他好了,若是他愿意,她就去找哥哥帮他;若是不愿意,她也不会强求他的。 反正有她在,荣家的人断不敢为难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章 胡闹 朱雀南街,荣府前院。 已过丑时,书房仍旧灯火通明。 晋丘手中拿着书信,快步走进去。他将手中的信递出去,低声道:“公子,殷将军快马传书。” 信封与普通的信不大一样。为了防止边关机密被盗,几个将领便想出一个办法,在信封背面装上一根极细极锋利的银丝,拆信之人必须提前知晓方法,否则一旦拆开信封任何一角,都会牵动银丝将里面的信纸搅得粉碎。 荣嘉伸手接过,慢条斯理地拆开,一目十行。 不等他看完,晋丘就期待地问:“是大军快要抵达京城了吗?” 荣嘉烧了信,这才略微颔首。 还有十几日,边关大捷的军队就要进城,届时过了庆功宴论功行赏,他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荣嘉不由想起京中的传言,卿淮公主偏爱纤瘦娇柔的男子,眼中难得浮起一层焦躁。 —— 一大早,黄太医走进公主府,为公主请平安脉。 顾慈踌躇半晌,还是问道:“黄伯伯,你看……荣嘉的伤口,还要不要再换一次药?” 黄太医抚了抚花白的胡须,无奈道:“公主,那道伤口早已结了痂,若不是上次伤口感染,恐怕早已光洁如初。若是还要换药,旁人就该质疑老夫的医术了。” 顾慈重重叹了口气,从东宫回来后,她已经有三日未曾去过荣府了。一来没有借口,二来她也不知该如何说那件事情。 春意送完太医回来,就看见顾慈站在柜子前找着什么。 她赶紧上前,帮着翻了翻,笑着道:“公主要找什么,奴婢来罢。” 顾慈顺势松了手,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道:“你帮我找找,先前同顾江河出门时穿得那身男装。” 春意诧异地转过头,缓缓道:“公主这是又要去泉楼?” 泉楼名字虽雅,却是京城有名的风月场所,就因为几月前顾江河带着顾慈去了一次,她头上又多了一顶风流不羁的帽子。 顾慈摇头,颇为无奈:“我去那里作什么?今晚换上衣裳,去荣府。” 总不能太过直白了。 —— 入了夜,皓月挂在一望无垠的天上,似一轮镰刀。 顾慈领着春意,缩在荣府后院墙角旁。她左右看了看,才寻着一个看上去最低的角落。 春意看了看一人高的围墙,吞了口唾沫:“公主,咱们真要爬上去啊?” 顾慈猫着腰走过去,她伸手够了够墙顶,回头小声说:“是我,不是你。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出来。” 说着话,她双手攀上去,脚下用力一蹬,熟练地爬上墙头。 犹站在地上的春意仰着头,一脸焦急:“公主小心摔着。” 顾慈朝着身后看了看,地下就是一片草地,她松了口气,朝着春意挥了挥手,转身直接跳了进去。 墙头不高,底下又是一片软乎乎的绿草,从上面跳下来,丝毫没有摔到哪儿。 顾慈拍了拍腿上的草屑,才慢条斯理地从地上爬起来,径直朝着书房走去。 她此时倒是有些庆幸,荣府并无多余下人了,即便她此时大摇大摆也也不怕被人发现。 她却不知,早已有人将动作尽收眼底。 守在暗处的暗卫早已派人去报荣嘉了。 荣嘉稳稳当当地坐在书房内,手中翻书动作不停。 站在书桌前的暗卫声音沙哑:“主子,公主已经翻墙进了后院,那个丫鬟并未进来,此时还侯在墙外。” 荣嘉随意“嗯”了一声,暗卫便不敢再说话了。 就在他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时,坐在书桌后面的男人突然开了口。 “去把长廊的灯点上。” 暗卫怔愣了片刻,似乎是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 直到荣嘉抬眸冷冷扫了他一眼,他才反应过来,点头赶紧退了下去。 后院一片漆黑,顾慈凭着记忆,慢吞吞地走在鹅卵石路上。越接近前院书房,仿佛眼前越亮。 直到靠近前院与后院交街处那一条长长的游廊,顾慈一怔—— 长廊上挂着的红灯笼尽数亮起,好似一条灯市长街,蜿蜒通向垂花门。 顾慈下意识四周打量了一下。见四下无人,她才稍微松了口气,继续朝前走。 只不过边走边嘀咕:这是发财了嘛?得浪费多少油封啊。 顾慈走到书房门口,她躲在窗下,扒着雕花窗柩,头朝里探了探。 坐在黄花梨木上椅子上的男子轻挽着发,手臂撑在桌上,聚精会神得看着手中书。 真好看呀。 顾慈忍不住出了神。 到最后,她甚至砸吧了下嘴。 府内无人,书房处无人打扰更是安静地可怕,这轻微的声响,在黑夜中格外醒目。 顾慈一把捂住了嘴。 荣嘉稍微动了动手臂,眼睛依旧搁在书上,声音清淡:“还不出来。” 顾慈顿时蔫了,像霜后白菜,皱巴巴的。她也不走门,手脚并用,将窗子完全推开,翻了进去。 她走到书桌前,抱怨道:“我都这么小心了,你就不能装作看不见我?” 荣嘉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顿时深深皱起眉。 只见站在书桌前的姑娘一身贴身的玄色男装,满头青丝也梳成了男子发髻,仅用一根白玉发簪别住。或许是因为衣服熨帖,反倒将姑娘家的身材尽数显现了出来,尽态极妍,更添一抹别样感觉。 “胡闹。”荣嘉声音似掺了冰渣。 顾慈瘪了瘪嘴,不服气道:“我这是为了翻墙方便,免得裙摆被勾破。” 那也不能这样穿。荣嘉眸子暗了暗,开口:“你可以走正门,晋丘会开门。” 他这个人从来都是惜字如金,决不多说一个字。此时能开口解释一句,已是十分难得了。 顾慈显然也意识到了,晶亮的眸子更好看了,里面像是闪烁着星星。 她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缓缓朝书桌后挪过去。 如果他不高兴,他会开口,他不开口,就是纵容。 直到绕过书桌,绣着青竹的绣花鞋快要抵到椅子时,荣嘉才开了口。 他声音依旧冷淡,没什么起伏:“有事?” 这句话是在问:这么晚不睡觉,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顾慈心下暗自替他补充完整,才扯了扯衣摆,扭扭捏捏开口:“我是有事想问你。” 她的声音清晰可闻,仿佛是趴在他耳边说得,就连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还有她身上淡淡的桃子香味。 荣嘉垂眸,看着眼皮子底下那双鞋子,就挨着他落在地上的衣摆,靠在他大腿外侧。 他喉结微动,不动声色侧开脸,“问吧。” 顾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纠结了半天后才开口问:“你怎么没告诉我,你跟隔壁是一家啊?” 提到隔壁,他神情淡了些,“我以为你知道。” 就像他知道她是卿淮公主一样。 其实也不难猜,他住在荣候府隔壁却从未提起过隔壁任何人,况且他也姓荣,很少会有人把同姓府邸建在一处。 顾慈见他好似不太排斥,松了一口气道:“其实我是想说,你毕竟是荣家人嘛,还是住在一起比较好。就像我跟顾念,虽然我们很不对头,平日里恨不得对方快快倒霉,但若真出了什么事,也不会落井下石。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没必要闹得太难看你说是不是……” “不是。”荣嘉突然站起来。 顾慈被吓得肩膀一抖,她扶着身后的书桌,手指紧紧抠在上面。 荣嘉盯着她的眼睛,冷声道:“有没有必要闹得太难看和我住在哪里都与你无关,你是你,我是我,没有必要相提并论。你救过我,所以我允许你随意进出荣府,但我的家事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来管。何况,若是你今晚翻墙过来就是为了劝我——” “那大可不必。” 他停顿了一瞬,三两步走到门口,单手拉开门,背对着顾慈。 意思显而易见,让她自行离开。 月光笼罩下来,撒在顾慈身上,也照清了她一片苍白的脸。 她慌不择路地解释:“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就是想关心关心你。是哥哥让我来问你,你若是想回荣侯府,他可以帮你……” 顾慈想要走到他身边去,却不防脚下碰到了椅子脚,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荣嘉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神情没有半分动容。 顾慈从地上爬起来,不顾凌乱的衣衫,跌跌撞撞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想拉住他的衣袖,却被拂开。 顾慈失望地垂下手,吸了吸鼻子,仰起头看他,带着哭音:“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说错了话,我不该议论你的家事……” 我真得只是想要关心你,想要更多地了解你。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许久过后,久到顾慈的身子渐渐冷下去,她才低着头,“太晚了,我不打扰你了,你早些休息。” 说完,她抬起步子,一步步朝着门外走去。 直到走到院子里,身后仍旧没有动静。 顾慈猛地回头,跑回书房门口。 荣嘉仍旧站在原地,仿佛是在确认她真得离开了。 她仰着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声音哽咽:“你为什么不拦着我?” 我很好哄的啊。 你为什么不拦着我呢? 顾慈看着他,眼中的星光越来越淡,直到最终黯淡无光,她才重新迈开步子,一步步走进黑夜中。 荣嘉站在原地,身后的手紧紧攥着手中得书本,直到指尖发白。 直到她纤细的身影被夜色吞噬,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将人安全送回去。” 暗中立即闪出去一道身影,只剩下荣嘉拿着手中自她进来就未曾翻过一页的书发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章 夜半 已近子时,公主府一片灯火通明。 灵淮阁内,侍女们低眉敛目,捧着水盆进进出出,十分忙碌。 崔麽麽从里间走了出来,脸色焦急:“太医何时才能来?” 春意也死死皱着眉,低声道:“快了快了,夏洛骑马直接去了太医院,秋水去了黄府,应该都快到了。” “你说说你,平日多懂事的一个人,怎么今晚就这么不懂事呢!”崔麽麽见安排妥当,才指着她,恨铁不成钢:“这么大的事,都不打声招呼?” 春意一脸愧疚:“是公主说不让您知道……” “公主爱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吗!”崔麽麽压低了声音,生怕吵到里面的人:“晚上风这么大,只穿一件薄衫就敢让公主出门,还敢翻墙?那要是掉下来,你这颗脑袋也别想要了!” 春意自知有错,只敢低头听训,半分不敢反驳。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夏洛背着黄太医的药箱,风风火火地朝着这边奔过来。 崔麽麽也顾不上其他,赶紧推开门引太医进去。 华丽的房间内光线明昧,角落里的烛台灯芯未剪,烛火忽明忽暗。 顾慈躺在榻上,双眼紧瞌,嘴唇苍白,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到底怎么样啊?”崔麽麽低声询问。 老太医皱着眉,手指搭在皓腕上,静静把脉。 不一会儿,他移开手,一旁的丫鬟立即将手腕收进被子里,道:“公主只是感染了风寒,再加上一时气火攻心,才会晕倒,待服了退了烧,就无碍了。” 崔麽麽松了口气,连声道:“麻烦太医了,春意,带太医去熬药。” 太医低了低头,道:“麽麽客气,这是微臣分内之事。”说完,也不敢再耽搁,提着东西下去煎药了。 及至门口,便遇上了风风火火赶来的太子与黄太医。 那老太医赶紧放下手中箱子,弯腰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顾裕和摆了摆手,难得露出几分焦灼,道:“公主如何了?” 太医又复述了一遍。 他这才面色缓和了些,道:“黄院判,你跟太医一起去煎药罢。” 黄太医点头,太子便掀了袍子走进去。 榻上之人依旧昏迷不醒,顾裕和拧眉,在榻边坐下。 他伸手将被子向上提了提,才开口:“三更半夜,公主去了哪里?” 春意迟疑一瞬,才低声道:“公主带着奴婢去了荣府,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出来就魂不守舍的。奴婢见情况不对,便让车夫快马加鞭赶回来,谁知道刚踏进公主府,公主就晕倒了。” “胡闹,一个姑娘家,深更半夜去会外男!她不懂事,你们也是死的吗!” 春意脚下一软,跪了下来。满屋子的侍婢也纷纷跪倒在地,皆寒蝉若噤。 “公主府一应下人,玩忽职守,扣半年月奉。贴身大宫女,每人三十板子。至于春意,” 顾裕和冷冷扫了她一眼,素日温和得眼睛无半点温度,淡声道:“拖出去杖毙,以儆效尤。” 侯在门外太监闻言,面无表情的走进来,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春意,朝外走去。 崔麽麽朝后看了眼,春意眼中带着恐惧,泪流满面,用祈求地眼神看着她。 她低声道:“殿下,春意陪伴公主多年,此次虽犯了大错,却也罪不至死。” 她又朝床榻上看了一眼,道:“若是公主醒来见不着人,恐怕也是会伤心的。” 顾裕和头也未抬:“麽麽,您是母后身边的老人了,该明白若是今晚之事传了出去,卿淮的名声就毁了。到时任凭她身份再高,也难免会惹人非议,抬不起头来。” 大昭素以礼仪之邦著称于世,自当今陛下当政,大行改革,女子地位提升不少,可白日不带椎帽出门,也可骑马射箭。若是有心仪的男子且家中同意,也是可以大胆示爱的。 可这并不代表,女子能无所顾忌。半夜三更爬墙去男子家中,若是传了出去,旁人不会说男子怎样,只会指责女子不守妇德,放荡不堪。 顾裕和可以允许自己的妹妹勇敢追求自己心中所爱,却绝不允许她自轻自贱的倒贴。 崔麽麽听了,也沉默下来。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她在宫中待了多年,最是了解不过。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平,毁了名声,也就毁了一生。 许久后,榻上的人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了?”顾裕和紧张地问:“可有哪里不舒服?”他又转身看向崔麽麽,道:“快去请黄太医。” 一旁的丫鬟赶紧拿了抱枕,垫在公主身后。 顾慈靠在床头,声音还带着虚弱:“哥哥怎么来了?” 顾裕和接过茶杯,轻柔得递到她唇边。见她喝了两口,才没好气道:“我再不来,你就把自己作死了。” 顾慈晃了晃脑袋,扯起唇角:“怎么会?” 她环视周围一圈,缓缓拧上了眉,那眉头越拧越紧,直到最后紧紧皱在了一起:“春意呢?哥哥是不是罚她了?” 顾裕和睨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做事不过脑子,我已命人拖下去杖毙了。” 顾慈怔愣片刻,一把拍掉他的手,眼睛瞪得滴溜圆,气鼓鼓道:“哥哥!”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罢。”顾裕和淡淡道。 顾慈看着他,忽然就红了眼:“哥哥凭什么处置我的人?哥哥明明知道,春意陪着我十四年了,你还要杀她。你们怎么都这样,一点都不顾及我的感受,还说心疼我,都是骗人的……” 哭声由最开始的啜泣,越来越大,眼泪像珍珠粒子似的不要命往下掉。 见她真得哭了,顾裕和也不由一慌:“哥哥骗你的,她犯了错自然要罚,哥哥命人打了她板子,此时府医应该已经去瞧了。” “真……真的?” 顾裕和无奈点了点头,“本想骗一骗你好让你长记性,却没料到这般不经吓,这么爱哭。” 顾慈收了眼泪,还一抽一抽的,断断续续道:“哥哥、哥哥怎么能欺负人呢。” 她又偷偷瞅了一眼他的神色,见他似乎想要开口,便立即明白他又要说教,拉起被子往头上一盖。 过了一会儿,闷闷地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我困了,哥哥先回去休息罢。” 顾裕和看着床上的一团,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叹了口气,起身朝外走:“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不过顾裕和向来都只是面上温和,对顾慈,他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拿她没法子。可对旁人,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行至门口,他看向身后的崔麽麽,冷声道:“若公主再出什么岔子,这公主府中所有人,孤绝不会姑息。” 他想了想,又道:“日后,这荣府,便也不必再让公主去了。” “可是公主她……” 顾裕和转过身,月光映照着他的脸,他神色平淡,声音也淡:“公主还小,定力不足。扛过这段日子,无论是什么人都会忘得干干净净。” 崔麽麽诚惶诚恐应下,待人走远,才擦了擦额头的汗。 她想起公主提及荣家公子是格外明亮的双眼,不由暗暗叹了口气,才转身进屋。 同样灯火通明的荣府。 荣嘉站在窗前,手紧紧攥在身后:“晕倒了?” 跪在地上的暗卫深深低着头,“是,刚到公主府门口就晕倒了。” 室内久久未有回应,一阵风吹过,带来些微凉意。 暗卫偷偷抬头,迟疑道:“可要属下去公主府看看?” 荣嘉抬头,沉声道:“不必了,退下罢。” 话音刚落,黑影便从地上站起来,不过片刻,跪在地上的人便瞬间不见了。 —— 顾慈喝了药便睡下了,春意自觉犯了错,心怀愧疚,上了药立即就回了灵淮阁守夜。 夏洛就站在一旁,低声劝道:“要不你还是回去吧,我在这儿就成。” 春意摇了摇头,“没事,殿下特意留了情,伤得不重。这次是我做事欠了考虑,才害得公主着了风寒。” 四个贴身大丫鬟中,往常都是春意最稳重,做事最细心踏实。 夏洛见状,也不再劝,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站好。 下半夜,床边的窗子处突然传来一阵细小的声音,春意看了眼一旁睡熟的夏洛,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月光透过缝隙钻进来,室内门窗紧闭,榻上之人已经睡熟。 春意松了一口气,又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她刚走出里间,窗户便被推开一道小缝儿。 荣嘉手撑着窗口,轻而易举跳了进来。他轻轻合上窗户,才朝着床边走过去。 榻上的姑娘似与平日不同,她紧闭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面容仍旧精致明艳,却仿佛沉静了下来,无限温柔。 可她似乎睡得并不安稳,一双好看的眉毛紧紧拧着,时不时呢喃一句。 荣嘉又向前走了一步,离得更近,却仍旧听不清她口中说得什么。 衣摆碰到床边,手撑着床沿。 他站在榻边,就这样凝视着她,目光专注又深沉。 过了许久,他才哑着声音开口:“对不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章 动他 顾慈醒来时,天光已大亮。 她坐起身子,抬手摇了摇帷幕上的铃铛。 门被打开,崔麽麽率先走进来,春意与夏洛端着水盆跟在后面。 崔麽麽走到床边挂起锦幔,满脸带笑:“公主醒了,可是饿了?从昨晚到现在,公主都未曾进食。” 顾慈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低声问:“什么时辰了?” 崔麽麽笑道:“巳时刚过,公主可还要再接着睡?” 已经巳时了啊。 顾慈突然想起,昨晚睡得朦朦胧胧间,她好像闻见了熟悉的清竹香气,接着便有只手掌搁在她脸上反复摩挲。 那双手很大,手心还带着茧子,抚在脸上温热又轻柔。 脑海中有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却又不敢确信。她问道:“今日早晨可有人来看过我?” 春意呆愣了片刻,随即笑着摇头:“一大早上的,哪里会有人上门。不过公主也不用觉得无趣,用过午膳想必就会有人来探望了。” 公主府深夜请太医,不仅惊动了东宫,就连皇上都一大早派了人送来一堆补品慰问,细细询问一番才回宫。 等到用过午膳,皇室宗亲和那些与公主有来往的那些人,估计都会上门探病了。 未听到想要的答复,顾慈眼中闪过失落。 她从床上爬起来,随意道:“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让崔麽麽接待便是。算起来咱们也有不少日子未曾进宫了,想必父皇昨晚担心坏了,今日进宫去看看。” 既然要进宫,梳洗打扮便要花上一番功夫。 用过午膳,顾慈又喝了药,才出门上了马车。 马车抵达正德门停下,春意扶着顾慈下了马车,便看到一旁的马车。 守门的禁卫军自然认识卿淮公主,上前几步行礼。 顾慈笑着应了声,问道:“今日哪家夫人进了宫?” 禁卫军想了一会儿,才恭敬回答:“是宁贵妃的母家。” 顾慈诧异,宁贵妃的娘家宁氏一族,只是个小小的伯府,家中也只有她兄长任职。宁贵妃怕丢脸,也甚少招家人入宫相见。 不过她只是略微停顿了下,便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李东海早已候在宫道上,看见远处一抹朱红缓缓走近,他迎了上去。 “奴才参见公主。” 顾慈唤了声起,诧异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东海笑眯眯指着身后的轿子,道:“皇上说公主发烧着了凉,不能再吹风,特令奴才出来接一程。” 顾慈点了点头,边朝轿子走过去边道:“正好,本公主也累了。” 见着人上了轿子,李东海挥了挥手,笑眯眯喊了声“起!”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从另一头出来的顾念恰好碰上,她拉着一旁的洒扫宫人:“方才是谁?” 洒扫宫人诚惶诚恐答了:“是卿淮公主。” 卿淮公主? 她一个公主,凭什么坐轿子进宫? 顾念不由掐紧了手。 直到小宫女承受不住发出一声低呼,她才反应过来,瞬间放开小宫女的手,大步离去。 顾念气冲冲走进宁贵妃的瑞华宫。 殿中还有其他人,宁贵妃正在待客。守门的小宫女为难地看了眼上首,直到宁贵妃挥了挥手,她才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宁贵妃笑着问:“这是怎么了?” 顾念气呼呼的,抱怨道:“母妃,刚才我在门口遇见了顾慈。父皇竟然还派轿子去接她,还是李东海亲自去的!” 宁贵妃笑了一下,无所谓道:“你父皇本就宠爱她,加上她昨日又发烧染了风寒,自然是精贵的不得了。” 卿淮公主在宫中,有太多优待,大多人已见怪不怪。 可凭什么呢? 同为公主,凭什么待遇天差地别呢? 顾念心中愤愤,又开口问道:“不过顾慈身体不差,怎么会突然发高烧,大半夜的请太医呢?” 她又想起昨晚匆匆赶往公主府的两位太医,心中不由又泛起了酸水。 “这个妾身倒是知道一些。”一直坐在下手的贵妇人突然开口:“这事儿,跟我们家也有些关系。” 顾念疑惑不解:“你又是谁?” 这话问得极为无礼,那夫人却丝毫未在意,笑着起身行了一礼:“妾身是汝宁侯夫人,荣陶氏。这是小女荣桃枝。” 荣桃枝也立即起身,朝着公主行了一礼。 顾念随意摆了摆手,追问道:“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卿淮怎会与汝宁侯府扯上关系?” 就连宁贵妃都颇为好奇,转过头看她。 陶氏一笑,低声道:“娘娘想必也清楚,当初我家桃儿为何会被卿淮公主训责。” 宁贵妃点了点头,“本宫记得,是因苏家那对姐妹花儿。” 陶氏却摇头:“苏家姐妹与公主素不相识,又怎会为她们出头?只不过是个托词罢了。” 她又道:“臣妇也是事后才想明白,便存了个心眼。结果便发现,卿淮公主与侯爷的庶子有联系,那日也正是因为桃儿说了他两庶子身份,公主才发了难。” “你是说……顾慈看上了那庶子?” 不待陶氏说话,顾念又自顾自反驳道:“这绝不可能。顾慈向来不可一世,绝不可能看上一个不入流的庶子。” 一旁的荣桃枝沉不住气插了嘴:“公主可别不信,我娘说的都是实话。昨晚公主便是从荣府出来后才晕倒的。要我说,恐怕是早已与我家那庶兄有了首尾,体力不支才晕倒在地。” “桃枝!”陶氏低喝一声:“这种话也是你一个闺阁女儿能说得?” 荣桃枝也自知一时嘴快,讪讪闭嘴,坐回座位。 顾念眼珠子转了转,嗤笑出声:“她可真是能耐,挑来挑去挑了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子。” 坐在上首的宁贵妃扫了女儿一眼,才笑着开口:“本宫与大夫人还有事要谈,念儿,你带着桃枝姐姐去御花园逛逛。” 顾念还想追问细节,起身爽快地应下了。 这厢,顾慈也陪着皇帝在御花园中闲逛。 宫人垂着手,分成两波,静静站在凉亭两旁。 顾慈喝了一口热茶,抬头便对上皇帝担忧的眼神,扑哧笑出声:“父皇,您从养心殿出来就一直绷着脸,不清楚的还以为女儿得了什么绝症呢。” 皇帝立即变了脸,连着呸了好几声。 他喝了口茶,伸手指着额前一根白发:“父皇担心你都白了头,你竟还这般没心没肺。” 顾慈忍不住凑近去看。 呦,还真是根白头发。 她放下茶杯,走到近前,声音里含着笑:“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不过既然父皇说是因为我白的,那我就将它拔了罢。” 她说着话,手已经伸了上去,趁皇帝不注意,一把扯下那根白发。 “哎呦喂!”皇帝忍不住吹胡子瞪眼:“可真是一点都不留情。前几日李东海说替朕拔了,朕可都没同意。” 一旁的李东海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皇帝叹了口气,话音一转:“也不知朕的宝贝女儿以后会便宜哪家小子。” 顾慈心思一动,玩笑道:“那父皇可能让女儿自己挑心仪之人?” 无关门第,不论出身。 皇帝大手一挥,乐呵呵道:“朕的女儿,自然是要嫁给心仪之人,幸福美满过一生。” 顾慈脸上笑更盛了些,试探道:“那父皇是答应了?” 皇帝笑着点头,随即意识到什么,又深深皱起了眉。他问:“慈儿不会真有心仪之人了罢?” 顾慈脸上的笑一顿,赶紧道:“怎么会,我就是随口一说。” 不待皇帝深想,凉亭外面便传来一声娇笑。 顾念带着荣桃枝跨上楼梯,走了进来。 她朝着皇帝福了福身,道:“给父皇/皇上请安。” 皇帝略微颔首,脸上的笑缓缓收了回去,“进宫来看你母妃?” 顾念点头,又转过头看向顾慈,似笑非笑:“妹妹是不是开玩笑,你我心中都清楚。就怕是鸡飞蛋打,到头一场空。” 顾慈顿时皱眉,她站起身,语气不善:“要说什么就说清楚,别不阴不阳的,我可听不出来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清楚?难道非得我说出来,你才快活?”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瞬间又吵了起来。 宫人们皆垂手低头,寒蝉若禁,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一旁皇帝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他深深皱眉:“好了宜寿,你妹妹有病在身,你让着她一点。慈儿,今日出来时间够长了,跟朕回养心殿罢,还有事要交代你。” 两人停下来,顾念退到了一旁,“儿臣恭送父皇。” 皇帝率先走出凉亭,顾慈跟在后面,正要走出去,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她看过去,顾念轻轻伏在她耳边:“就是不知那位荣公子姿容如何,否则本公主不介意多一个裙下之臣的。” 声音极尽轻浮,显然丝毫未将荣嘉放在眼中。 顾慈猛地回过头,瞳孔紧缩,紧紧咬着下唇,“你敢动他试试。” “有何不敢?难道你还能吃了我不成?”顾念勾起唇角,眼中满满的势在必得。 顾慈深吸一口气,凌厉的眼风扫过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我、会、杀、了、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章 翻墙 许是为了向顾慈证明,她是真得无所畏惧不畏生死,第二日一大早,顾念就带着一箱子的礼物,浩浩荡荡去了汝宁侯府。 顾慈听说的时候,也诧异了一下。待听到人未进入荣府,才放松了神情。 春意添了茶,忍不住疑惑道:“宜寿公主既是为了和公主赌气,为何不直接去荣府,反倒去了汝宁侯府?” 顾慈端起茶杯,吹开上面的泡沫,慢条斯理地喝起来。 直到一盏茶见底,她才笑道:“顾念一定是看荣府的宅子太过老旧,心生嫌弃才转而去了汝宁侯府。” 况且,荣桃枝散布谣言时,一定将她辱骂荣嘉,荣侯府与荣嘉不和的事情隐瞒了下去。 两座宅子都写着荣府,顾念大概以为都是一家,送去哪里都一样。 她又想起那晚之事,想起她说的那些伤人的话。 当噩运没有降临到身上时,每个人都可以堂而皇之地当个善人。 没有经历过他的一切,谁也没有资格替他原谅。 顾慈到现在都还记得,幼时她因失去生母被人欺负,不敢告诉哥哥,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 即便后来父皇和哥哥从宫人口中得知来龙去脉,并且重重责罚了那个宗室之子,她也依旧记得那个小孩当时哭着辩解的那句话: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说你是小灾星的。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竟然对荣嘉说了相同的话。 顾慈霍得起身,她拎着裙摆,朝着外面跑去。 “哎公主您去哪儿啊——” 穿过垂花门,顾慈在抄手游廊上被拦了下来。 崔麽麽笑着躬身:“公主风寒未愈,要去哪里?” 顾慈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似是不解她为何要拦下她:“我要去荣府一趟。” 崔麽麽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脚下却不让分毫。 顾慈皱起了眉,有些微不耐:“麽麽快让开,我有重要的事。” 她显然还并不知晓,太子已经下了禁止她去荣府的令。 崔麽麽摇头,坚持道:“公主风寒未愈,还是少出门为好。” 昨日去皇宫时,也未见有人跳出来反对。 顾慈又前进一步,狐疑得摸了摸下巴:“你有事瞒着我。” 崔麽麽一愣,随即莞尔:“公主想到哪里去了,老奴也是为了公主的身体着想,有什么事,不能等到病好了再说的呢。” 等病好了,将人忘了,一切就回到正轨了。 顾慈使劲摇头,趁着崔麽麽不注意,脚下一蹬,从游廊栏杆上翻了过去。 她朝着身后喊道:“麽麽放心,我一会儿就回来,不会耽误养病的。” 崔麽麽顿时急了,她招了招手,示意春意和夏洛跟上去。 到了门口,顾慈吩咐秋水去赶马车,站在牌匾下等着。 结果公主府马车还未赶出来,门口先停了一辆。 太子从马车上走出来,看着门口的人,他略一挑眉,温和地问:“妹妹要出门?” 顾慈尴尬地笑了笑,心中暗道倒霉。 顾裕和却是猜了出来:“要去荣府?” 顾慈不好意思地绞了绞帕子,“哥哥怎么知道。” “不准去,”顾裕和冷着脸,直接道:“不止今日,以后都不准去。孤已派人在守在荣府门口,你若是偷偷地去,孤也不能保证会对荣嘉做什么。到时是死是残,就看他的造化了。” 顾慈恼恨得瞪了他一眼,狠狠跺了跺脚,转身跑回公主府。 崔麽麽迎了上来,她拍了拍胸口:“公主回来就好,那荣府破败残缺,什么都没有,不去也好。” 顾慈回过头看了一眼,顾裕和落后了一大截。她朝他龇了龇牙,眼珠子转了一圈,才低声道:“现在不去,你去让秋水过来。” 顾裕和在公主府守了一整天,直到陪着顾慈用了晚膳,才施施然乘着马车离去。 没一会儿,秋水走进花厅,她左右看了看,低声伏在顾慈耳边:“公主,马车已经走了,奴婢亲眼看见太子殿下上去的。” 顾慈满意点头:“你去后院偷一辆马车,等天黑下来咱们就走。” 秋水迟疑:“公主,咱们是否要和麽麽商量一下?” 顾慈转头看她,瘪了瘪嘴:“现在连你都不听我的话了嘛?” 秋水赶紧摇头,“奴婢这辈子只听公主的话!” 她跟春意夏洛不一样,她是公主外出游玩时偶然救下的,从那时起,她就发誓,这辈子只听公主吩咐。 顾慈点了点头,拉过她的手,郑重保证道:“不过你放心,这次我保证不会连累你,若是被兄长发现了,你就一口咬定是我逼你的。” 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公主府后门,顾慈趁着夜色,蹑手蹑脚地爬了上去。 半个时辰后,荣府。 顾慈爬上墙头,坐在墙头上,突然又犹豫了。 他会不会已经休息了?会不会被她气得伤口裂开?他会不会还在生气? 一想到这些严重得后果,顾慈精神奕奕的神情不由又耷拉下来。 秋水也爬了上来,坐在顾慈身边,小声的问:“公主,咱们就坐在这里吗?” 顾慈点了点头,她吸了吸鼻子,“我不敢进去。” 秋水发问:“那要不回去?” 顾慈果断摇头,“不回去。”她还没跟荣嘉说上话呢。 秋水思考了一下,率先跳进围墙内:“公主,那咱们下来坐坐罢,墙头风太大,会着凉。” 顾慈闭着眼,认真感受了一下,好像墙头的风确实要大一些。 她声音极低,带着挫败:“好吧,那我们在下面坐坐吧。” 两人就在花圃中找了块干净的草地,背靠背坐了下来。 候在暗处的几个暗卫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互相看了一眼,悄无声息地朝书房奔去。 荣嘉坐在书桌后面,正在看卷宗。 暗卫悄无声息从窗户跳进来,吓了晋丘一跳。 他使劲儿拍着胸口,嚷嚷道:“回回都这样突然冒出来,你是要吓死谁啊。你说,你是不是想吓死我,好让你在公子心中的地位又前进一位?” 暗卫冷冷睨了他一眼,晋丘一怵,缩了缩脑袋,老实闭嘴了。 荣嘉这才放下手中的竹卷,淡淡问:“何事?” 暗卫弯腰,沉声道:“公子,公主又来了。” 荣嘉手一僵,抬头道:“又是翻墙?” 暗卫点了点头,迟疑道:“这回公主不止翻了墙进来,还与小丫鬟席地坐在花圃里,看样子,似乎并未打算离开。” 半夜三更翻墙进来,坐在花圃里? 一旁的晋丘忍不住笑出了声:“公主还真是心性活泼,做事真是……别具一格。” 荣嘉冷冷扫过他,才沉声吩咐:“知道了,你回去守着。半个时辰若是还未离开,再来通知我。” “是。”暗卫领了命,退了下去。 晋丘忍不住道:“公子,你怎么能猜到公主还会再来爬墙啊?” 前两日,他家公子突然让他将西北角的墙角削低一些,他还惊吓了一下。从来只听过嫌弃围墙太矮而加高的,可从未有过将围墙削掉一截的。 如今再见公主来爬墙,晋丘瞬间就明白了。 不过这也算是好事一桩,自从公主频繁来荣府后,长廊上的灯也亮了,花圃也开始栽花了,大门也不再日日紧闭了。 最重要的,是他家公子,身上终于有了丝人气。 不待晋丘胡思乱想,荣嘉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顺手将挂在屏风上的披风取了下来。 晋丘追了上去,“哎公子等等我啊!” 穿过长廊,灯火渐暗,到了后院,已是一片黑暗。天边的月亮投下一点点光辉,才不至于摸黑。 荣嘉站在花圃后面的大槐树下,看向里面的两团身影。 “公主,咱们还进不进去?” “当然进去啊,不过得等我做调整调整情绪。” “那公主不着急,慢慢来。” “秋水,你说,要怎么道歉才能显得有诚意啊?我没有带礼物,会不会显得很草率?要不我把脖子上的玉佩给他罢?” …… 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对话声,有商有量,格外和谐。 荣嘉捏着手中的银白色披风,他敛着眉目,好似将话听了进去,又好似未听进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说话声越来越小,直到化为平静。 荣嘉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在两人旁边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顾慈。 她双手环抱着膝盖,头歪在身后丫鬟背上,已经睡熟。 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个人,秋水惊了一下,下意识想要站起身。 直到荣嘉冷冷睨了她一眼,她才反应过来背上还有一个人,顿时僵了手脚,不敢动弹。 熟睡的人仿佛是梦到了什么,身子动了动,头一歪,就要扑空。 荣嘉眼疾手快得伸出了手,用手接着。顾慈枕着他的手,又睡熟了过去。 晋丘抓了抓脑袋,这该如何是好? 荣嘉垂眸,清冷的眼神落在她的脸上。 许久,他弯下腰,一手将她的头拨到怀里,又用另一只手抖开披风将她包进去,才一把将人抱起来,朝着前院走去。 晋丘赶紧将浑身酸麻的秋水扶起来,两人一道追了上去。 直到将人放进榻上,人都未醒。荣嘉扯过被子,将人盖住,才转身,一言不发的离开。 秋水看着他隽长的身影,又看了眼。床榻上睡着的人,张了张嘴,却最终又讪讪闭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章 撕她 隔日一大早,顾慈就被外面的吵嚷声吵醒。 她揉了揉眼睛,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守在桌前的秋水也睁开眼睛,她走到床边,低声道:“公主醒了,奴婢这就去找吃的。” 顾慈尚有些未反应过来,呆呆的问:“咱们这是在哪儿。” 宽敞的房间内只摆放了一张桌子四张凳子,窗下摆了张老旧的矮榻,床边摆了个楠木衣柜,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更何况,顾慈明明记得,她昨晚是坐在荣府花园的花圃里的呀。 难道她半夜梦游,起来找了间房睡下了 秋水张了张嘴,正准备解释,外面就传来尖细的争吵声。 荣桃枝拉着两个兄长站在院子里,身后还站着一群浩浩荡荡的仆从。 她一只手插着腰,一只手手指径直指向对面的人,扬声叱道:“父亲都已经将你赶了出去,你为什么还要住在这里你是不是想住在这里,等着看侯府的笑话我娘说得没错,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 荣嘉依旧站在那里,脸色平淡。 晋丘却听红了眼,他径直冲到荣桃枝面前,大声道:“大姑娘说这话,可真是没道理这里是我家公子的宅子,他为何不能住倒是你们,问都不问径直闯了进来,是什么道理” 荣桃枝还未开口,一旁的荣屿率先冷笑出声:“主子开口说话,你插什么嘴果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狗。三弟,看看你教出来的东西” 言罢,他朝身后招了招手,身后便出来两个大汉,朝着晋丘走过去。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声突兀的女声突然响起,那声音清脆中带着些朦胧慵懒,好像未睡醒,却意外的好听。 开门声吱呀一声,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身穿天青色比甲的丫鬟推开了门,将里面的人请出来。 顾慈跨过门槛,目光一一扫过场中众人,待触及到荣嘉时,明显亮了亮。 其他人不认识,荣桃枝却是识得的,当下她明显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惊呼出声:“公主” 一旁的世子荣屿和二公子荣岐也愣住了。 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慈点了点头,脸上犹带着笑意,看起来温软格外好亲近。她上前一步,又好声好气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见她似乎与初见时一般,不像上回那么大火气,荣桃枝不由放松了一些,解释道:“臣女只是在教训家里的下人,并不是故意冒犯公主,还望公主海涵。” 可见是前几次的教训太过惨烈,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顾慈点头,似是不介意:“你刚才说得最后一句话,再说一遍。” 荣桃枝心下一跳:“什什么话” 秋水上前一步,冷笑道:“姑娘迟迟想不起来,是听不见公主的话吗” 跟在荣家姐弟身后的仆人见主子都这般惧怕,身上的气焰也都消失殆尽,畏畏缩缩的躲在后面。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赫赫。 荣桃枝又往后退了一步,额上流下豆大的汗珠,却又不敢不听话,只能结结巴巴的重复:“你、你就是个养、养不熟的白眼狼,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种。” 顾慈似乎极为满意,她勾起唇角,抬起双手拍了拍巴掌:“有娘生没娘养,真好啊。” 她陡地拔高声音:“来人,掌嘴” 荣桃枝身子一抖,直直跪在了地上,哭着求饶:“我不是说公主的,我真的不是说公主的。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顾慈却冷笑道:“冲撞本公主在先,辱骂本公主在后,本公主可没看出来,还有你不敢的事情秋水,给本公主记下荣姑娘方才的话,一会儿去太子面前,一字不落的复述一遍” 秋水应了声是,随即走到荣桃枝面前,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毫不留情的甩了一巴掌。 顾慈未喊停,秋水就一直重复。 巴掌声和她的哭喊声传遍小院每个角落,清脆中又夹杂着沙哑的求饶,莫名的诡异。 直到荣桃枝的脸被扇得红肿,头发也散乱不堪,一旁的荣世子才终于鼓起勇气求情。 他走到顾慈面前,一片诚惶诚恐的姿态:“公、公主,枝儿已经知道错了,能、能不能停下” 他生了一副荣家人的好皮囊,大概是因为常年纵横欢场,分明是极为尊敬惧怕的姿势,却硬生生让人觉得谄媚恶心。 秋水手中动作不停,眼神却也询问得看着顾慈。 “顾慈。” 顾慈猛地转过头,看过去。 荣嘉走到她面前,“顾慈,停下罢。” 顾慈怔愣的看着他,不可思议道:“你喊了我的名字,你竟然喊了我的名字。” 荣嘉沉沉得看着她:“你会有麻烦的。” “我才不怕麻烦呢。”顾慈狡黠的笑,既高兴于他还肯与她说话,又高兴他叫了她名字。 他还是头一次叫她的名字呢 秋水看见自家公主的手势,收了手,又退回公主身边。 顾慈还沉浸在那一声低沉的喊声中,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荣家人都还跪在地上。 她清了清嗓子,嫌弃道:“行了,都滚罢。” 荣屿和荣岐如蒙大赦,赶紧扶着妹妹连滚带爬的跑出了院子。 待人走尽,晋丘看了看两位主子之间的神情,十分上道地扯着秋水离开。 站了许久,直到顾慈腿都站酸了,荣嘉才又开了口,声音依旧冷淡:“你不应该出来。” 顾慈不服,抬起头,小脸上满是倔强:“我为何不能出来难道在里面看着你被欺负嘛” 不待荣嘉说话,她又垂下了头,双眼一黯,喃喃出声:我忘了,你不喜欢我管闲事,但是你的事不是闲事啊。 荣嘉垂眸,想要讲道理给她听,可见她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喉中似是哽了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他觉得心里像是破了道口子,有什么东西缓缓流了进去。 像夏日冰雪,冬日暖阳。 顾慈又抬头,抿了抿下唇,直到嘴唇都被咬出一个印子来,才超小声道:“对不起啊,那天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荣嘉一怔,隐隐猜到她昨晚是为这个而来。 果然,顾慈见他不答话,立即急了,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揪住他的衣袖,左右晃了晃,道:“从那天晚上回去,我就特别认真的反思了自己的错误,我保证,以后我都不会再跟你提荣家的事,更不会劝你做不想做的事。” 她又轻轻晃了晃衣袖,苦着脸:“我真得知道错了嘛” 荣嘉低头盯着她的手,一直注视着她的小动作,直到她一张小脸皱起来,快要哭出来时,才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以后不必来了。” 因为过几日,我会离开这个令人厌恶的地方,你也就不用来了。 可顾慈显然误会了。 她退后一步,结结巴巴道:“你什么意思我、不能来找你了吗” 荣嘉:“不是。” 守在门口的晋丘见情况不对,赶紧跑进来,朝着顾慈解释道:“公主误会了,我家公子的意思是说,过段日子我们就搬家啦,这里就空了下来,公主若是想找人,就得换个地方啦。” 顾慈眨了眨眼,“不会是因为我搬家吧” “自然不是是我家公子觉得这里太破了,而且离侯府太近,日后难免碰面尴尬。况且您不知道,我家公子从回京以来,住在这里受得委屈可太多了” 顾慈顿时像炸了毛的刺猬:“谁欺负你家公子了” 晋丘偷摸瞅了荣嘉一眼,见他神色淡淡,却没有阻止的意思,便一口气说了出来:“刚回来时,荣世子就派人来说,我家公子不配姓荣,更不能挂门口那个牌匾,三两下就将府上的牌匾拆了如今这块,是公子后来亲自写好挂上去的。” “还有上次,荣大夫人明明知道我家公子有伤在身,还撺掇侯爷罚公子跪祠堂。公子也是倒霉,那日又下了雨,公子在雨里跪了一夜,伤口又裂开感染了。更气人的是,奴才去请大夫,荣家却始终先一步将大夫请走。走了好几家,大夫都不在医炉。若不是真的没有办法,奴才也不会舔着脸去求公主帮忙。” 顾慈没想到,荣家人会如此心狠手辣。伤口发炎又高烧不退,还不给请大夫,那是会死人的啊 荣嘉站在她身旁,与顾慈脸上的激动气愤不同,他始终面色淡淡,仿佛说得不是他所亲身经历的事。 荣嘉低头,见她眼中似有光闪烁,不由莞尔。 想来也是,她虽身处皇家,却从未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再加上皇帝与太子都在努力的保护她,以至于她长到现在,还从未见过骨肉相残的事,自然也不明白人心的险恶。 顾慈见他一脸平淡,心中更加难受了。 想必就是平日受得委屈太多,他才会这么淡然。 思及此,顾慈心中的怒火又上升了一个档次,她猛一甩广袖,风风火火朝着门外走,“姑奶奶现在就去撕了她”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章 主将 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顾慈冲出荣宅时,一眼便看见了守在门口的春意和夏洛。 二人皆带一脸焦急,不停地在门口打转,不停地朝荣府内张望,偶尔回头瞥向身后紧闭的马车一眼,心怀畏惧。 守在马车车辕上的是东宫侍卫统领楚慎,他持一柄长刀端坐与马车上,一身煞气。 顾慈暗道不好,猫着腰拉着秋水朝后退,却不妨后脚碰到了身后铁门,发出砰的一声声响。 夏洛眼神看过去,随即一脸惊喜:“公主” 在场诸人皆转过头,看着她。 完了。顾慈心想。 她讪讪转过头笑了一下,抬起手挥了挥,道:“好巧啊,出门遛个弯儿都能遇见。” 无人回答,只余风声阵阵。 顾慈尴尬一笑,“你们先回府罢,我跟秋水出去逛一逛,稍后便归。”说完,便脚底一抹油,打算一走了之。 春意和夏洛却突然跪了下来,垂着头拦在她身前。 马车里传来一阵响动,随即穿出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依旧温和,仿佛还带着笑意:“你走了,她们就替你受罚罢。” 顾慈顿时脚一僵,气恼道:“哥哥,你怎么又来这招” 一旁的楚慎便跳下马车,一手掀起帘子,沉声道:“公主,请。” 小巷中人不多,此时只有几户人家的小厮门房在探头探脑。若是一直僵持着,总会惊动主人家。以顾裕和的身份,到时又是一番天大的麻烦。 顾慈叹了一口气,认命得柃着裙摆,任由秋水扶着上了马车。 但她到底不甘心,帘子落下前,狠狠瞪了一眼一墙之隔的汝宁侯府,心道过几日再来收拾他们 顾慈环视马车一眼,默默扯了扯裙摆,乖觉得缩在角落里坐下。 待坐好,她才讨好般的开口,“哥哥今日怎么有空,亲自出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要我去做” 随即她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哥哥尽管吩咐,妹妹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端坐于上首的顾裕和终于睁开眼睛,他似笑非笑得看了看她,突然发难:“跪下” “哥哥” 顾裕和视若无睹,从身旁拎了个蒲团扔在地上,脸上再无半分笑意:“跪下” 蒲团还算厚,跪就跪罢。 顾慈慢吞吞站起身,弯腰走到马车中间,老老实实跪了下来。 “可知错了” 顾慈眨了眨眼,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瞬间包了泪,眼泪汪汪:“错了。” 这回轮到顾裕和诧异了,他沉声问:“错在何处” 顾慈掰了掰手指,一一数道:“不听哥哥的话,风寒未愈就到处乱跑。出门还不带丫鬟侍卫,独自一个人出门若是遇见歹徒怎么办” 顾裕和被气笑了。 他压低了声音:“顾慈,你知不知道,丑时我就等在了荣府外面,一直到现在才等到你出来” 崔麽麽发现公主不见便立即差人来东宫来报了,他赶着出宫来逮她,却还是晚了一步,她已经翻墙爬了进去。若是贸然闯进去,势必闹得沸沸扬扬。到时候恐怕全城都会知晓,卿淮公主夜不归宿,深夜出门会男人 顾慈一噎,低着头不说话了,一副任打任骂绝不狡辩的态度。 顾裕和恨铁不成钢的拿起一旁的书,狠狠地拍在她脑袋上:“你可知若是被人撞见,会是什么样的下场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他本意是守在门口等顾慈自投罗网的,却不想碰见了汝宁侯府的一干人等。纵然再气妹妹不拿科教礼仪当回事,还是得硬着头皮替她遮掩。趁着他们出来时,他让春意和夏洛站在马车旁,刻意营造出卿淮公主是一大早过来的假象,免得引人非议。 可她总是这般肆意妄为,每次犯错都是认错极快,却始终屡教不改。这次必定要让她长个教训。 顾裕和冷着脸:“从今日开始,你进宫住一段日子,陪着父皇吃斋念佛,等哪日真得反省了,我再去接你出宫。” 顾慈霍得抬头,不可置信道:“不用这么狠罢” 跟着父皇吃斋念佛,像他似的在佛堂一坐就是一整日什么也不干,她岂不是要疯掉 顾慈长长叹了一口气,苦着脸商量道:“哥哥,能不能让我在进宫思过前,先去汝宁侯府一趟” 对面的的眼神落在她身上,顾慈连忙摆手:“不是哥哥想的那样,我是去算账的你也知道,荣嘉与汝宁侯府不和,我去那里,怎么会是去找他的是荣侯府的人早晨得罪我了,我心里这口气若是不撒出来,实在是憋得慌。” 她这番解释有理有据,又合情合理,确实符合她有仇就报绝不憋着的性子。 顾裕和思考了一瞬,才道:“好。” 他掀开帘子吩咐道:“直接回宫,不去公主府了。” “哎哥哥”顾慈急眼,站起身拉住他的袖子,“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顾裕和冷笑一声,缓缓道:“他若是欺负了你,哥哥定不饶他。” “可若是将你放出去,又不知会惹出什么乱子。宫里什么都齐全,也不必回公主府了。剩下的事,哥哥会处理妥当,不用你操心。” 说完,他又不咸不淡的睨了顾慈一眼,顾慈讪讪放开他的手,老老实实跪了回去。 马车驶进皇宫,顾裕和亲自将顾慈送到朝阳宫安置好,才放心地出去。 朝阳宫正处养心殿与御书房之间,乃是前朝与后宫交接之处,历来都是皇帝歇脚所用。但当年念及顾慈年幼,皇上便将朝阳宫拨出来给顾慈住,当作顾慈的寝宫,亲自照看。 朝阳宫不属于后宫管辖范围,连宫女太监的月例都是直接从养心殿领取。所以住在朝阳宫,太子是放一百二十个心的。 临出门前,顾裕和指了指一旁的秋水,淡声道:“让她送孤出去。” 崔麽麽诧异了一瞬,顷刻间收敛起表情,朝着秋水点了点头:“秋水,送殿下出去。” 秋水应了声,跟在顾裕和身后走出去。 出了朝阳宫宫门,顾裕和才站在官道上,淡淡的问:“今日早晨,荣府发生了何事” 秋水弯腰,声音平静:“晨间,汝宁侯府的大姑娘与世子冲进荣府,吵醒了公主,公主便出门问发生了何事,那荣府大姑娘估计是仗着人多势众,便当着公主的面狠狠责骂了荣公子。 “公主气不过,便与她理论,谁知这荣大姑娘竟扬言此事是荣府的家事,还轮不到公主来管,两人便起了争执。最后那荣姑娘发了狠,竟骂、骂公主” 顾裕和蹙眉,却还是耐着性子问:“骂公主什么” 秋水垂眸,声音更低:“骂公主,是有娘生没娘养的。” 说完,她便立即跪了下来,不敢再言语。 顾裕和许久没再说话,淡抿的唇角微动,最终只吐出一个极为讽刺的字:“呵” 他抬起头看了眼巍峨的宫墙,那一墙之隔,是他捧在掌心十四载的娇娇姑娘。 那些曾经这样骂过她的人,尸骨都不知化成了什么。 顾裕和搓了搓手指,出神的想,为何这些人都这般不惜命呢 太子殿下动了真怒。 直到秋水感觉膝盖已经麻木时,顾裕和才淡淡开口:“起来罢。孤与你今日所说之话,不必告知公主。” 秋水低头,过了许久,才呐呐点头。 顾裕和也知晓妹妹身边这个侍女的脾气,一根筋,脑子缺根弦,只听公主的命令。 他也不在意,只要忠心护主便好。转而又问起旁的事:“昨夜,公主待在荣府,可有强迫荣公子做何事” 这话简直问得也太过直接,就只差问二人昨夜可有发生什么不该发生之事了。 秋水赶紧摇头,低声道:“公主十分有分寸,两人之间从未有愈矩的行为。昨晚公主进了后宅,荣公子一直未曾露面,二人并未见面,直到早晨在书房外才碰面。” 顾裕和满意点头,朝她挥了挥手:“回去罢,好生伺候公主。” 秋水应了声,躬身朝后退两步,才转身退下。 朝阳宫,寝殿。 顾慈坐在金丝楠木雕花椅子上,静静听着秋水的汇报。 直到说到太子殿下的反应时,顾慈才抬起头,询问:“哥哥就什么都没说” 秋水老老实实得点头,思考了一下,才道:“不过奴婢觉得,太子殿下应当是生气了,奴婢隔得近,都听到太子殿下将手指头捏得咯咯作响了。” 顾慈这才满意点头,这也不枉费她的一番苦心,接下来就看着,汝宁侯府怎么倒霉罢。 秋水抬头,迟疑道:“公主,咱们这样欺瞒殿下,不太好罢” 顾慈捻起一块桃花糕,眼中露出狡黠的光芒:“有什么不好的本公主且问你,我可有撒谎” 荣桃枝确实与她起了争执,也确确实实对着她说了那句话,而她也确实因为气不过而动手打了她。她压根没有撒谎,只是将事情的顺序换了一下罢了。 顾慈眼眸一暗,若是不给荣侯府一个警告,日后恐怕还会不停地找荣嘉麻烦。 这次是她对不起哥哥,骗了他。 两人说着话,春意掀了珠帘,匆匆走了进来。 她伏在顾慈耳边,轻声道:“公主,汝宁侯府大夫人向宁贵妃宫里递了帖子,听说是哭着来的。此时宁贵妃已经去了养心殿,估计是要找皇上做主。” 顾慈挑眉,蛮不在乎道:“怕什么,父皇不会见她的。” 春意也想起前段日子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事,不由松了口气。 近几年皇上不再纳秀女进宫,沉迷于佛教。就连朝堂之事,也泰半都是由太子处理,两位亲王从旁协助。 只是这样一来,那些上了年纪的宫妃反倒是入了圣上的眼,偶尔被传召去养心殿抄抄经、讲讲佛法。 宁贵妃正四十岁的年纪,手中管着宫务,压根静不下心做这些,久而久之,皇帝也不愿意见她,只叮嘱她处理好后宫之事。她便想了个搜法子,将她娘家堂妹接进宫,据说她那堂妹颇有几分才情,她便安排她时不时在皇帝跟前晃儿。 一开始皇上倒是能与那堂妹聊上几句,可越到后面,那堂妹的缺点便暴露了出来,竟在圣上面前说出不敬神明的话,引得圣上大发雷霆。 是以这几日,皇帝都不大愿意见她。 果然,不出一炷香时间,门外的小宫女进来回禀,说宁贵妃还未进养心殿的门,李东海就领着德妃进去讲经了。 顾慈忍不住幸灾乐祸出声,挥了挥手示意小宫女退下。 天气愈发地热了,太阳刚升起来,身上便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太子殿下的“伤”也好全了,恢复了早朝。 刚下早朝,他笑着挡开欲上前攀谈的大臣,叫住了准备离开的汝宁侯。 荣华康回头,见是太子殿下,赶紧笑着上前行礼:“老臣见过太子殿下。” “后夜不必多礼。”顾裕和笑着道:“前几日的事孤都听说了,只是今日才得空,特地替舍妹向侯爷道个歉,小姑娘家的打打闹闹,侯爷不必放在心上。” 荣华康诚惶诚恐地点头,又拱了拱手:“老臣不敢。家中女儿素来顽皮,她的脾气老臣心中最清楚,此次定是她惹得事。老臣定会好生教训她。” 顾裕和摇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孤都说了,侯爷不必放在心上。卿淮脾气娇纵,有时连父皇的话都敢顶,与人拌几句嘴,也没什么稀奇。” 他立即又转了话音:“只不过,她是孤的亲妹妹,父皇与孤向来是舍不得她掉一滴眼泪的,更是一句重话都不曾说的。” “孤这么说,荣候可明白” 荣华康赶紧点头:“明白,明白。还请太子殿下放心,待微臣回家,定当好生教训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女。” 顾裕和温和一笑,眼中透露出无奈:“想必侯爷也清楚,前些日子连连大雨,江南一带频发水患。父皇身边又无懂治水之人,孤也是愁破了头。再加上前段日子受伤,更是对卿淮疏于管教。” 言罢,他似乎才反应过来说了什么,眼神深处露出一丝懊悔。 不过等荣华康再细看,太子殿下又恢复了那副温和雍容的姿态,笑着与他岔开了话题。 隔日,朝阳宫。 宫人各自忙碌,一切井然有序的进行。 顾慈拿着针线的手一顿,随即不可置信地抬头:“你说什么哥哥不仅没怪罪汝宁侯府,还给他道了歉,向父皇推荐他去修河道” 夏洛用力点头,气氛道:“公主都不知道,听说今日一大早,皇帝在御书房亲自见了汝宁侯,还夸他有治水之大才,命他即刻前往江南治水呢” 顾慈气恼的咬了咬唇,忍不住将手中做了一半的靴子扔在桌上。 哥哥怎么这般不靠谱 亏得她还觉得对不起他,想着给他做双靴子做补偿呢 春意忍不住笑道:“公主就是呆在这里太过烦闷了。不过也不必担忧,听说今日边关大捷的军队要回京了,过两日宫中便会举行庆功宴,估计十分热闹。” 顾慈眼睛一亮,瞬间将方才得事忘得一干二净:“真的我还真想看看那个屡建奇功的荣府庶子长什么样。不过他既然是荣嘉的兄长,想必也不会太差。” 不过荣嘉看上去那么清秀斯文的人,怎么会有这么骁勇善战的兄长。 不过她也只是纯粹的好奇罢了。 夏洛眨了眨眼,不由道:“早年不是传闻,汝宁侯府家教森严,怎么会有这么多庶子” 更令人费解的是,这荣府大夫人到底是怎么教导子女的,亲生的两个儿子玩物丧志,女儿愚笨莽撞。反倒是两个庶子,竟是一个比一个优秀。 在这群丫鬟眼中,自家公主看上的,那就是顶顶好的。所以即便荣嘉并未如同“另一位”荣公子一般建功立业,那也是极为出色的。 边关大捷,实乃普天同庆之大事。为了以示重视,皇帝派太子亲自出城迎接,并在乾明大殿举办庆功宴,论功行赏,为边关英杰接风洗尘。 这场庆功宴不仅宴请朝中所有文武重臣,就连皇帝所有皇子公主,也皆需列席,以示重视。 李东海得皇帝的命令,亲自去朝阳宫接了顾慈,让她与皇帝一同入席。 是以顾慈到的时候,厅中已经高朋满座,无一虚席。 皇帝进殿,众人纷纷起身跪拜行礼,声势浩大:“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慈跟在皇上身后,她的座位被安排在皇上身边,与皇帝一同走上丹壁。 皇帝坐下,他才沉声喊起:“众卿平身。” 诸位大臣又一同起身坐下,目光触及坐在皇帝一旁的人,也不由暗叹,这卿淮公主盛眷极浓,并非言过其实。 待一轮歌舞表演结束退场,李东海捧着几卷圣旨站在丹陛之上时,众人才严肃起来。 册封几位主将,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果然,李东海拿出圣旨,用洪亮的声音缓缓念道:“镇北将军殷慎平叛有功,指挥得宜,戍守边关八年,特封其为一等镇国公,享世袭爵位。并赐良田千亩,金银珠宝各十箱” “镇北节度使钱义协助屏判有功,今特封其为二等忠勇侯府,享三代世袭爵位,赏赐良田千亩” 赏赐大同小异,加官进爵金银珠宝,顾慈听得有些腻歪,手撑在桌子上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李东海再次开口 “戍边将领荣嘉听旨” 嗯 顾慈一下就清醒了,她霍得抬头,就见那人缓步走到大厅中间,缓缓跪下接旨。 李东海已经接着念道:“镇北将军副将荣嘉,两次深入敌军将敌军首领首级斩于马下,后孤身潜入突厥内部火烧粮草,毁损敌军粮草近十万石,为此次平叛成功做出汗马功劳今特封其为二品戍边虎威将军,赏良田千亩,金银珠宝十箱,赐安亲王府为其虎威将军府。钦此” 荣嘉双手举过头顶接下圣旨,清冷的声音传遍大厅每个角落:“臣领旨,叩谢皇恩。”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章 念诗 御花园内风声赫赫,百花齐放争奇斗艳。 顾慈却无甚欣赏的心情,呆呆坐在画廊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手中的树叶子。 她背对着长廊而坐,双脚悬空,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的星空。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才不耐烦地开口:“不是说了让我一个人坐一会儿嘛!” 身后之人听话得停下。 顾慈深吸一口气,声音难掩失落:“春意,你说他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呢?我天天跟在他后面团团转,结果连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你说,他是不是心里有喜欢的人了?” 所以才会看不上她,连话都懒得和她多说一句。 她吸了吸鼻子,又自顾自道:“不喜欢算了,我顾慈这么招人稀罕,干嘛非得一颗树上吊死,顾江河说得对,明日我就去寻几个喜欢的我的,肯定比他好看一百倍!” “没有。”身后忽然传来沙哑的声音。 顾慈霍得回头,待看清面前的人事,猛地瞪大了眼睛,小嘴微张,结结巴巴道:“怎、怎么是你啊?” 那她刚才说的话,岂不是全被他听到了? 顾慈气恼得瞪了他一眼,撇开眼继续折磨手中的树叶。 不过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色长袍,袖口处绣着暗金色纹路,倒是更加俊朗了,顾慈忍不住想到。 许久都无人再说话,想必是春意在御花园外面守着,此时也没有宫人进出。 顾慈实在憋不住了,她转过头,委屈道:“我不说话,你也哑巴了嘛?你都不跟我解释一下的吗?” 小姑娘蜷缩在长椅上,大红色宫装铺满了整个坐席,她双手抱在腿上,此时仰着头,精致的桃花眼中水光潋滟,可怜巴巴又带着无上的纯真,极尽媚惑。 荣嘉垂眸,沙哑着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没有。” 顾慈一愣,脱口而出:“什么?” 荣嘉捏了捏背在身后的指骨,沉沉得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喜欢的人。” 这应该算是解释罢,顾慈心里舒服了一些。转瞬她又凶巴巴的问:“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她惯来就是这般,只要他给了一点点回应,她就能顺着杆子往上爬,厚着脸皮得寸进尺。 荣嘉却也好似丝毫未曾察觉,他并没有告诉她的义务。 他只看着她的眼睛,真诚道:“抱歉,是我的疏忽。” 顾慈满意了,她点了点头,从长椅上站起身。 她在女子当中算是极高的了,可站在欣长的荣嘉面前,就显得小小一只。而现在站在长廊上,倒是恰好能与他平视,对上他的眼睛。 顾慈绞尽脑汁思考了一下,才扬着声音声情并茂的念道:“船儿侧,枕儿偏,轻轻挑动小金莲。一时间,半时间,引得魂魄飞上天。” 直到看见荣嘉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微妙时,顾慈才稍稍从激扬顿挫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她刚刚念了什么?! 她对上荣嘉幽深的眼眸,手忙脚乱的解释道:“哎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给你念一首诗庆祝你封了官,我没有旁的意思的!你要相信我……” 都怪夏洛,昨晚不知从哪寻来的话本子太过好看,让她看了一晚上,还记住了里面的诗。方才想到念诗,便顺口溜了出来。可她想念的真不是这首啊! 荣嘉转身就走。 他看着像是生气了,顾慈也顾不上其他,着急忙慌的去追。 许是越着急,事情便会越糟糕。 顾慈的眼光追随着背过身的荣嘉,全副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忘记了自己站在哪里,直接大步跨出去,一脚踩了空。 “啊——” 顾慈紧紧闭眼,朦胧中只闻见一股熟悉的青枝味道,紧接着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稳稳接住她。 顾慈睁开眼睛,便对上了荣嘉意味不明的眼睛。 哎?他不会以为她是故意摔倒的罢! 顾慈脸烫了烫,她伸出手一把捂住他的眼睛,凶巴巴道:“不准看!” 盖在眼睛上的香香软软,酥若无骨。 荣嘉忍不住轻咳一声,喉结滚动,声音更显沉哑:“好,不看。” 顾慈这才满意,她放下手,从他怀里走出来,垂着头,一副心虚的模样:“你不准说出去,不然我会被人嘲笑的。” 堂堂一国公主,竟然大声的在公众场合念出这么不正经的诗句,若是穿出去了,她哪里还有半分威严? 荣嘉点头,“好。” 顾慈又道:“我刚才的话,真得不是故意的。” 荣嘉眸光微动,言简意赅:“我知道。” “你知道?”顾慈瞪大了眼,有些不满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还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荣嘉垂下头睨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红红的耳朵上,低声道:“姑娘家,说话注意点。” 顾慈:“……” 我说什么了?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春意拔高了声音,“奴婢参见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哥哥来了?”顾慈一愣,随即意识到定是她离宴许久未曾回去,他才特地出来寻的。 不待她细想,不远处便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 顾裕和手负在身后,沉着脸看向长廊。 顾慈这才意识到两人靠得极近,她的手还抵在荣嘉胸前,甚至一抬头,就能碰到他凸起的喉结。从长廊那头看过来,仿佛就是二人紧紧相拥似的。 顾慈赶紧后退了两步,朝着顾裕和扬起笑脸,狗腿得笑了笑:“哥哥,里面太闷了,我出来透会儿气。” 顾裕和目光扫过她,又扫过一旁安静的荣嘉,才似笑非笑的笑了一声:“是吗。” 顾慈硬着头皮,哈哈了两声:“是啊,是啊。” 顾裕和也不欲当着外人的面为难她,声音温和了些:“你先回去,父皇方才在找你。” 顾慈抬起头,偷偷睨了一眼荣嘉,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她脸一烧,朝着顾裕和行了个礼,匆匆忙忙地跑开了。 御花园重新安静下来,月光洒落下来,引起蝉鸣阵阵。 荣嘉走下阶梯,朝着御花园外走去。 “站住。” 荣嘉停下步子,他回过头,略微颔首:“太子殿下。” 他自台阶上缓步走下来,似是携了月色的桂宫上仙,夹带着一身的云淡风轻,清风朗月。 难怪卿淮眼高于顶,却独独对他念念不忘。 太子殿下目光有些复杂。他走到荣嘉面前,声音依旧温和,却含着不容置疑:“若是让孤发现你欺负她——” “与你无关。”竟是直接打断他。 气势之灼灼,竟让顾裕和隐隐被镇住。 直到荣嘉走出御花园,顾裕和才回过神来,他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路,不由摇了摇头,缓缓笑开。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顾慈身为局中人,早已深陷进去,看不清楚也是正常。 但顾裕和身为旁观者,却看得清楚明白。他看向妹妹的眼神,是绝对装不出来的。那夹带着三分无奈的眼神,估计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方才在席上,他也大概打听了他的为人。不止旁人,就连镇北将军殷慎都对他赞不绝口。吃苦耐劳,虽清冷话少却为人正派,谋略武功皆为上上乘。可以说,能走到今日,一鸣惊人,绝不是偶然。 难怪这汝宁侯府,入不了他的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