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独宠》 第1章 失忆 江宝月失忆了。 她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她是怎么失忆的。 睁开眼睛,浅紫色重重叠叠的帷帐映入眼帘,再往外是装饰精致的阁楼,有瑞脑消金兽,徐徐燃烧的烛台。腊泪缓缓落下来,发出噼里啪啦细小的响声。 屋外浅浅的日光洒进窗柩,像是薄锦。 旁边站着两个满脸憔悴服侍的婆子,一胖一瘦,正小心拿出熬制好了的汤药。见她醒了,惊喜道:“小姐,您醒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其中瘦婆子放下手中的药碗,撩开厚帘快速跑到屋外,一路高声呼喊:“小姐醒了!老爷,夫人,公子,小姐醒了!” 剩下的胖婆子笑着福了个身:“小姐,您觉得怎么样?哪里还疼吗?” 江宝月迷惘的眨了眨眼睛。 脑子里一片空白,仔细回想,右侧额头生疼。 江宝月倒吸了口凉气,虚弱的抬起手臂,扶住床榻。 婆子赶忙迎上来,轻声道:“小姐,这是小厨刚熬好的药。快快喝了罢,您都昏睡三个昼夜了。” 江宝月开口:“你是谁?” 少女清脆的语调,声音略微沙哑。 胖婆子僵直了身子,弱声道:“我是......小姐,您不认得老奴了?” 江宝月静静的看着她。 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胖婆子憔悴的脸庞失去血色,布满血丝的眼睛流出眼泪,声音带着哭腔:“我可怜的小姐哟,怎么连你的福嬷嬷都认不出来了......小姐啊......” 门外一阵喧哗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你说的可是真的?月儿醒了?” “大夫人,千真万确呀!老奴还会骗你不成?” “老爷,您可听见了,月儿醒了,月儿没事!” 厚重的挡风门帘被撩开,屋外寒凛的被风灌进屋里,烛火惺忪。 陆续进来个面貌娇美中年女人,身后是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女人已经是满脸泪花,扑倒床榻前,一把搂住江宝月哭道:“我可怜的月儿可算是醒了,你昏睡的这段时间,为娘的心都要碎了......好在菩萨保佑,你可算是醒过来了。告诉娘你哪里有不适?” 胖婆子站在一旁福身,声音颤抖:“夫人,咱们的小姐刚刚说不认识老奴。” 江宝月被女人紧紧搂在怀里,面目呆滞。 她实在是想不起来。 江夫人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缓缓的松开江宝月,打量着她迷茫的神色,继而拉住江宝月的手:“月儿,你可认得我是谁?” 听她的话,是娘亲罢。江宝月仔细在脑海里搜寻,有个人柔软的唤她月儿,但是那张脸一直是空白的。 江宝月捂住头:“好痛……” 身后的中年男人把女子拉起,朝外唤道:“传郎中!看看小姐这是怎么一回事。” 女子掏出梅花帕子掩面:“我可怜的月儿,大冷天里跌进荷花塘里,昏睡了三天三夜不说,难道这是把她的娘亲都忘了?” 男人恨声道:“别哭了!就知道哭,光添乱。月儿好不容易醒过来,如此恬躁,难道你想烦死她?先让郎中诊治再议!” 丫鬟婆子恭敬等在后面。 郎中迎风进来,行礼,端坐着抚摸着白花胡子,仔细琢磨着江宝月的脉搏。 过了半响,郎中起身作揖:“二小姐向来体寒体虚,又遇见了这样的刺激惊吓,一时半会体内虚火过旺,冰火两重,又因头部受创,所以……得了失忆症。” 中年男人与女人一齐道:“失忆症?可还严重?为何之前从未听闻?” 郎中笑道,“不严重,对人身体并无大的影响。老夫开个药方,按照方子熬煮按时服用。三月之后便会有效果。” 江宝月已经被丫鬟搀扶着躺回榻子上。但她不想睡。仔细打量着中年男人与女人。 这两人看起来是夫妻。难道是她的父母双亲?江宝月重新看向一旁的小丫鬟。小丫鬟脸圆圆的,穿着碧色衣衫,扎着两个辫子,看起来年纪不大。收到了江宝月的视线,小丫鬟悄悄道:“小姐,您难道连我都不认得了?” 江宝月摇头。 小丫鬟脸色些许苍白,但还是回了个笑:“不碍事。小姐醒过来就好。奴婢一会儿给您讲讲。” 江夫人道:“月儿,你先休息。娘亲和爹爹去与郎中商议,过后再来看你。” 江宝月点头。 人都走了,只剩下了圆脸丫鬟。 “小姐,您是这真的不记得了?”丫鬟掩好了门帘,又看了铜盆里燃烧的炭火。手脚麻利的走过来喂江宝月喝药:“您呀,是江府里的二小姐。刚刚的是老爷和夫人。是您的爹爹和娘亲。您是江家的二小姐,上面有个哥哥。江公子是书府里的公子,如今在朝为正四品文官。老爷是朝里的大官,具体叫什么奴婢也不清楚。但是是很大的官职,这上京城里,没一个人不羡慕小姐您呢。” 江宝月咽下药去,“是么。” 丫鬟点头:“是呀。奴婢唤作秋雨,是小姐您的贴身婢子,自七八岁便跟着您,关系好着呢。您房里有另外三个婢子,分别按年龄算,春兰,夏云,冬雪,都是您起的名字呢。” 江宝月静静的听着。 秋雨将药碗放下,打量着榻上的小姐。这样孱弱的女子,像是云里飘落到花瓣,眉眼柔软,眼底泪光滢滢,腰肢不堪一握,皮肤比外面落满的雪还要白皙,只是美中不足,额头上贴着纱布。小姐可是名动京城的美人,怎么就出了这样的意外。 想着想着,秋雨眼底涌出来了眼泪,抽噎道:“小姐,您十五日前去院里赏雪景,天干雾湿,说为了方便,只带了奴婢一人。可是中间走到断桥上,您看着雪景动人,非得指使奴婢回来取您的画具要作画。奴婢议不过您,回来拿画具,再回去的时候,只在断桥上发现了您的绣鞋。小姐……奴婢,奴婢还以为在也看不见您了……” 江宝月拉住她的手,笑道:“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 。” 听她这样说,秋雨的泪更急了:“都怪奴婢大意,要不然您也不会失足掉在水里……那样冷的天气……都怪奴婢……” 江宝月安慰她:“我大概明白了,莫哭。你能不能帮我把铜镜拿来” 秋雨连忙抹掉眼泪,跑去梳妆台前取过铜镜:“小姐,您可是上京中最漂亮的女子了!” 江宝月拿起镜子,打量着铜镜里的女子。 一张足够漂亮美艳,却陌生的脸。 这是她自己。 铜镜里的女子眉眼低垂,似乎蕴酿着淡淡的哀愁,眼底盈盈,泛着似有似无的水光。她并没有发饰,披散在长发,更多添了一份娇弱苍白。 将镜子递给秋雨,江宝月露出了个安抚的笑容:“你先出去罢,我想睡一会儿。” 秋雨福身:“是,小姐。您好好休息。” 说完,掩上了厚重的门帘。 屋外的薄雪铺天盖地,纷纷扬扬落在石墩子上。 秋雨脚步匆忙,回了奴婢住的小厢房。 门又被推开。进来了个人影。 翩翩如玉的贵公子一身白衣,肩上披着白色大氅。他轻轻掩好门,用扇角拂落掉肩头的雪花。 江宝月并没有睁开眼。她只以为是送药来的婢子。 公子上前走几步,眉眼隽永似玉,头束青带玉冠,微微露出一抹笑容,坐在榻前,温柔看着榻上闭眼的女子。 伸出手指,一寸寸抚摸过江宝月的下巴。 冷冷的,江宝月惊醒,睁开眼睛,看到陌生的男子立即向后惊觉后缩,瞪圆眼睛:“你是谁!” 男子有几秒钟的呆愣。 难以置信的轻轻眨眼,那双极其好看的丹凤眼里露出不解。公子疑惑道:“月儿不认识为兄了?” 江宝月依旧看着他。 为兄?莫非这人是她的哥哥? 江宝月缓缓坐起身子,眼底的水痕即将要溢出来似的。她轻声唤道:“哥哥。” 江书和不着痕迹的蹙眉。抚摸在她下巴处的手指并没有收回,他微笑:“为兄就知道,月儿会平安无事的。怎的刚才连哥哥都不认得了?” 哥哥?应当是可以信任的吧。江宝月不再抵触抗拒,柔顺的蹭了蹭,像只小兽:“哥哥,月儿患了失忆症,什么都不记了。” 江书和收回手,站起身来,目光微暗。 “月儿不记得所有人?连哥哥都不记得了?” 江宝月有些无助,放低了声音:“我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眼前自称为是她兄长的公子面相实在是出众,一身白衣染雪,气质干净,使人联想到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两句话。 可是眼底却又有些阴沉。 因为房里并没有第二个人,所以江宝月心底是有些害怕的。她怯怯的抬头看着他:“哥哥,你来月儿房里是有什么事吗?” 江书和阴沉扫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额角的疤痕上。 收起心底翻滚着难以控制的情绪,触及江宝月怯怯的目光,江书和重新露出温柔的笑容,坐在榻子边上蹭了蹭她的头顶:“为兄担心月儿的安危,下了朝便来找月儿了,这样看来,月儿是把为兄忘了……哥哥真伤心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兄长 窗外的寒风愈发凛冽。 阁房内火炉内燃烧着炭火,并不觉冷。只是西北的朔风穿透门帘缝隙,发出呼啸的风声。 江宝月打量着这位兄长。他生的是极好看的,尤其是那双眼睛,温润的轻轻溢出涟漪,像是三月初山涧的湖水。 能生的这样好看,想必也并不是恶人。 江宝月放下心里抵触,轻轻的点了点头,小声嘀咕道:“并非忘记了兄长,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一想,月儿的头便会疼。” 眼前的女子分外乖顺,眼中湿漉,掌心的发丝柔软,像她的人一般。 可是,若是在从前,面对江书和,江宝月一定会躲闪,眼底也会不自觉流露出像是猎物面对猎人的情绪,抖的像只鹌鹑。 看着眼前的稚妹,江书和心底泛起波澜,过了会儿才收回手:“是为兄没有照顾好月儿,月儿受苦了。” 这时,门帘被推开,秋雨对屋内的事情并不知情,双手捧着放置着食物的木盘:“小姐,夫人让奴婢来送些吃的。” 看到江书和,秋月一惊,变了脸色跪在地上:“公子!” 江书和淡淡睥她一眼,压下心底被人打扰的厌恶,收回了视线,朝着江宝月一笑:“月儿乖,喝了药,吃些东西。为兄还有些事,过后再来寻你。” 他笑的一尘不染,像天上新月,干净纯粹,仙人一般,江宝月不由得呆了呆,木愣的点着脑袋。 待到江书和取了大氅离去,秋雨才重重关上门,抹了抹额前冷汗:“公子怎么来了?可吓坏了奴婢。” 江宝月不解:“兄长不经常来么?我与……我与兄长的关系如何……” 秋雨解释说:“小姐,看来您是都忘记了,忘的一干二净。之前,您在府上最怕的人便是大公子。” 江宝月:“何出此言?” 秋雨手脚麻利的将托盘里的菜品一一取出,摆在桌上,边解释道:“小姐,您其实并非亲生,而是夫人从庙里求来的。但是夫人与老爷待您,可比亲生的女儿还要亲。那年崇州大旱,老爷官职受碍,险些被株连九族,夫人去庙里求佛,得了菩萨的指点,说是山脚下有个婴孩,是送子观音送来的嫡女,若是养了,便是老天对江家的赏赐,是积福积德的大事呢。” 江宝月从榻上坐起:“所以……他们在山下发现了我……养了我?” 秋雨过来扶她:“正是如此。夫人听了菩萨的指点,去了庙里山下,果然听见了哭声。您那会儿还是个小团子,包裹在襁褓里面,夫人便把小姐你带回来,在府里扶养。过了不出半月,崇州大雨,解了干旱,老爷保住了官职,在朝里平步青云,从此之后,江家愈发家大业大,您说,这可不就是天上神仙的指点么。” 说完这些,秋雨咬住下唇,圆圆的脸蛋红红的:“小姐,您可别多想。虽说是收养,但您就是江家的小姐。我们也只认您是江家的小姐。” 江宝月被搀扶着坐在梳妆镜前,打量着镜中模糊身影。她拿起木梳:“那你刚才为何说我最害怕的人便是刚刚的那位兄长?只是我见他第一眼便觉得亲密,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念头。” 秋雨替她梳头:“小姐,这事儿奴婢也不好说。老爷一生正直,有大夫人一位正房,还有二夫人一位妾氏。大公子是大夫人所生,年长您三岁。以往,您见了大公子便像耗子见了猫似的乱躲,问您为何,您也不说。只是躲躲闪闪,每次都避开话题。” 江宝月的额头有几丝疼痛。这又是为何? 见她一脸痛苦,秋雨忙道:“小姐,不想这些了。桌子上有您之前最喜爱的三鲜藕汤,八宝鸭,还有一屉城外云楼斋的剥皮汤包,都是您之前爱不释手的吃食呢。咱们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便不想了,趁热吃些东西罢。” 江宝月点头,用了饭食,边用边听着秋雨讲她之前的事情。 用过了饭,天也擦黑了。万籁俱寂,只有簌簌的雪声,廊外的栏杆点了灯。江宝月活动着手臂,觉得身体已无大碍,向秋雨道:“秋雨,你陪同我一起到廊外走走罢。” 秋雨一脸担忧:“小姐,外面正下雪,冷得很,您的身子受的了么?” 江宝月披上外袍与氅子,压低帽檐:“不碍事。除了额头还有些疼感,其余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我穿厚点,不会受冷,只是胸口堵得慌,想去外面看看。” 秋雨拗不过她,只能同意。 推开门,簌簌雪花扑面而来,鹅毛大的雪花,伸出手接在指尖,过一会儿便会融化。 江宝月仰头,看着整个庭园。许是江府人疼爱她,住的屋子也是极好的。这是栋气派的阁楼,院里林立着小桥流水,怪石嶙峋,三进三出的大院子,气派的很,此时此刻落了雪,不少丫鬟婆子在清扫。 在江宝月的视角,能够把整个院子收入眼底。庭园深深,红色的灯笼一点一点,在雪里摇曳。离她近的几个婆子发现了她,忙放下手中的扫帚簸箕,朝着江宝月俯身:“二小姐,天寒地冻,您怎么出门了小心身体啊。” 江宝月缓缓走下台阶:“不碍事。你们忙你们的,无需管我。” 婆子回礼,继续自己手里的活计。 江宝月回眸。灯火通明的阁楼隐藏在雪雾之中,房顶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头,此时已经推上了一层薄雪。此时雪已经下了半日之久,并不觉冷,只是吸入肺里的空气清新凛然,使人头脑清醒。 秋月裹紧了翠色夹袄,又拍掉了落在江宝月肩头的雪花:“小姐,回去罢。” 江宝月觉得神清气爽,脸上也有了笑意:“再陪我走走吧,总是觉得胸口闷的很。” 秋雨瘪嘴:“小姐!您要是再出了什么意外,给奴婢十条命也赔不起呀!” 江宝月伸出指尖来接雪,看着雪花融化在手心里:“不会出事的。我这样闷,你就顺着我来一回。” 主仆二人冒着风雪走在夹道里。这是一处大院子,路边有圆月形的拱门。穿过圆月拱门,江宝月压低了帽檐:“我是自小便生在此处?” 秋雨:“正是呢。您自小聪慧,夫人老爷都疼爱的紧,请了专门的私塾先生来教导四书五经,凡是教导过您的夫子无一不大许夸赞,说是从没有见过小姐这样冰雪伶俐的学生。” 江宝月便笑:“是吗?真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秋雨嗯了一声,紧紧跟在宝月身后:“小姐,您别过于担心,这些事情,奴婢会一一告诉您的。” 过了会儿,竟然是一阵浓郁的梅香扑鼻而来,江宝月抬眸一看,满天风雪里,竟然有一院梅花。红梅点点,与白雪相互映衬,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绽放于浅浅黄昏之中。 秋雨笑了笑:“小姐,此处是梅园,是您平时最喜欢来的地儿。平日里要不就是吟诗,要不便是作画,所以名唤画梅院。” 江宝月暗暗惊付这雪中梅景,摘下白绒大氅的绒帽,取下一朵残梅。 她一伸手,嫩藕般的指尖,水葱似的一截指甲,娇嫩的很。冰肌玉骨,玉面芙蓉,在这雪地中像是只梅花精怪。 忽的,一颗小石子落下来,打到江宝月的帽籍上。 江宝月后退几步,抬头看:“是谁?” 秋雨连忙伸出胳膊把江宝月掩到身后,瞪着圆眼睛警告道:“是谁在此处喧扰我家小姐!” 梅花掩盖深处是株榕树,枝繁叶茂,因为是暮冬,叶子都落尽了,只留了光秃秃的枝桠。这榕树宽约五尺,隐隐约约能瞧见,树枝上有团影子。 风雪模糊了眼帘,看不太清楚。 树上的人一声轻笑:“哟,看看这是谁?” 男子的声音。低沉干净,带着几丝轻佻。江宝月皱眉,收回视线,向秋雨道:“我们走罢。” 树上的人纵身一跃,落到江宝月身前几步。她这才看清楚,那男子身形高大,一身黑衣,蓝色玉冠,神态轻蔑,嘴里叼着一片树叶,抱肩看着她。 这人身着华服,虽说看着有些年幼,但是仪态不凡,又在这江国府中随意走动,想必不是凡夫俗子一辈。 江宝月注意到了男子眼底的轻蔑之情,略微皱眉,福了福身子:“若是小女影响了公子赏雪,实在是抱歉。小女这便告退。” 秋雨倒是有些惊恐,一副护主心切的样子:“怀墨公子,我家小姐病体未愈,怕是不方便见客,公子请回罢。” 那男人呵了声,墨色的眼底涌动着难以分辨的情绪,将狗尾巴草褥下来扔到地上,嘲讽道:“你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秋雨急忙福身:“公子,想必您还未听闻,我家小姐……失去了往日的记忆。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 那男子神情一凛,斜眼看她,冷声道:“本殿同你说话了么?” 江宝月已经失去了耐心,将气呼呼的秋雨揽在身后。她后退几步,抬眸正色:“这位公子。小女并不认识你,也未曾听闻您的名讳……” 那男子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呵了声,打断了宝月的话语:“栾王之子霍怀墨,这下子知道了想起来了?” 他往前几步,直直逼近江宝月,冰凉的指尖挑起她柔嫩的下巴,眼底弥漫着散不开的黑云:“别装了,本殿还不知道你?又找了个新鲜玩意儿逗本殿开心呢?” 霍怀墨看着江宝月的脸。这张近在咫尺的脸面颊白净皙透,两双盈盈鹿眼,唇畔晶亮着,抹了水润的红色胭脂,像是梅花瓣似的在风中瑟缩。失神片刻,他心底冷哼,她贯是一副可怜兮兮的嘴脸。 还未反应过来,江宝月伸手,啪的一声打掉他的。 “公子请自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栾王公子霍怀墨 霍怀墨眉梢微动,失神的后退两步。 右手边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是她打的。 江宝月冷冷抬头,不卑不亢:“刚刚我的随身婢女也说了。前几日遇见了意外,额头撞伤,失去记忆。我并不知晓公子是何人,也不知道公子为何在我家的院子里肆意走动,但我知晓男女有别,公子还请自重。” 她转头,精致的下巴扬起弧度:“秋雨,我们走。” 秋雨悄悄瞪了霍怀墨一眼,立即扶上江宝月的胳臂:“是,小姐,小心脚下。” 临出院门,江宝月往后看了眼。那男子还呆立在原地,目光朝这里看,眸中微暗,略有深意。 江宝月回头,提着裙摆,直至到了屋里。秋雨点了灯,江宝月才问道:“刚刚那人是什么人?” 秋雨一愣,双手局促的扭捏在一起:“小姐,那人,那人是……” 江宝月端坐在美人榻上。她解开披风的帽檐,微微笑着:“你便都同我说了罢。如今我什么都不知晓,你应将事情告诉我呀,免得以后闹了笑话。” 秋雨闻言,狠心点了点头:“小姐,那奴婢可说了。刚刚那人是当今栾王的嫡亲公子,是皇帝的嫡侄儿。今日奴婢听闻栾王进了府中与老爷议事,想必怀墨公子也是因这个名头才过来的。” “怀墨公子虽说年轻,但极其受皇帝的重视。他参战时战无不胜,年前还得了个战□□头,御赐的呢。”秋雨将所有的灯都点上,犹豫的回望她一眼,啮齿道:“栾王公子怀墨,是您一直喜欢的人。” 江宝月瞪大双眸,略微吃惊:“你说什么?我一直喜欢的人?” 秋雨连忙跑过来轻拍她的肩膀顺气:“小姐,您千万别动气。气大伤身。早知道如此,奴婢还同您说这些做什么!” 江宝月顺了顺气,微微呼吸几口:“无碍,你接着说。” 秋雨那张小圆脸上浮现出无奈纠结,似乎下定了决心,福身道:“小姐,您还未曾失忆的时候,一直心悦栾王公子。可是栾王公子已经有婚约了,对方是江穗禾表小姐,也便是您的表妹。但是您以往一直以心直口快闻名上京,还曾扬言……还曾威胁穗禾表小姐,扬言不论如何也要嫁于栾王公子。” 江宝月目瞪口呆:“你是说,我插手别人的婚约?……这不是不要脸么!” 秋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姐,您可万万不能这样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咱哪什么都不想了,别介用之前的旧事来惩罚自己。” 江宝月捂住脸:“我之前可还曾干过什么骇人听闻的奇事么?” 秋雨仔细想了想:“倒是也没什么了。小姐,您此次失忆当真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往日里您品茶论花,是从来都不会和奴婢说这样多的话的。奴婢心里愧疚,感激又自责,都是因为奴婢,小姐才出了意外。” 说着,秋雨的眼眶便红了。 江宝月起身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安慰道:“怎么又哭了?这样爱哭,对眼睛可不好。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以前的事也都忘了,过去的都过去罢。还有这样的事么你都说与我听一听。” 秋雨又抹着眼泪说了前些时候的旧事。 好在除了插手别人的婚约,再无其余过分的事情了。原来她之前是一个这样傲慢无礼的人,真是难以置信。 江宝月边品着热茶水,边看向窗外。 窗外的雪下了大半天,现在可算是停了,朔风还是呼啸着。小榻子上点着的烛火发出柔柔的光亮,上面笼着层薄纸糊成的罩子,画着合欢花的小样儿。 不假多时,由远及近一股子响亮的笑声。秋雨忙去撩开门帘,向江宝月解释道:“是奶奶来了,小姐您的祖母。” 果然,打尖儿进来的是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太太。穿的一身滚边烫金鹿袍,头饰多是翡翠,并不显繁琐老态,一脸和气,只觉贵气逼人。身后簇拥着一群丫鬟婆子,乌乌攘攘的进来。 老太太笑着将披风递给身旁的婆子,朝江宝月走来:“我的心肝儿,可好些了?” 江宝月连忙迎上去行礼:“托祖母的福,已经好些了。” 老太太攥住她的手捏在手掌心,祖孙二人一齐坐在榻子上,江宝月一见她,从心底油然生起一股亲切之情。秋雨又点了几盏灯,随众多丫鬟婆子退到了屋外隔间里。 “我知道我的宝贝心肝儿是个有福气的,怎么会被病魇去了?心肝儿,你可还认得我?” 江宝月乖顺点了点头:“认得。您是祖母。” 老太太笑道:“正是。以往寒冬腊月里,月儿最喜欢剪些寒梅的小样儿,第一个给我送过去。我屋里那些好吃的好玩的,可都是为你准备的。你哥哥太木讷,三天崩不出一句话来,你最喜欢的事便是晚上掩了灯,偷偷摸摸跑到我的屋里,我们祖孙偷偷二人谈天说地,好不快活!这些你都可还记得?” 见宝月一脸迷惑,老太太也不着急,抚.摸着她的肩膀:“记不起来也别着急,我一一都告诉你。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儿啊,都是我的心肝宝贝儿!” 江宝月忽然有一丝丝委屈。她怎么就磕住了脑袋什么都忘了呢。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祖母,宝月悄悄红了眼,小声道:“祖母……” 老太太一怔,抹掉她流出来的眼泪:“诶呦,不值当掉眼泪。我的心肝儿哪里都没有少。让祖母看看,这不还是一副冰肌玉骨的好相貌吗!不哭了不哭了,哭花鼻子可就不好看了。咱们月儿不是最重相貌的?” 江宝月点头,倚在老太太的怀里。她擦掉眼睛的泪:“赶明儿我就去找父亲母亲请安。告诉他们,我没事了。” 老太太一下一下的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好好好,都好。看月儿没事我便放心了。你可曾见过你的表兄?” 表兄?可是那日进来同她说话的男子?江宝月说见过:“那日刚刚醒了,表兄便来看过我。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老太太道:“你那哥哥从小就话少,到了该娶亲的年纪还不娶亲,我最担心牵挂的便是你们兄妹二人了。还有你呀,不是小丫头了,是不是该找个夫婿嫁了?” 江宝月蹙眉:“祖母!我还年幼,并不该到谈婚论嫁的年纪。” 老太太笑:“别晚了就又该哭鼻子了!” 屋外十分寒冷,屋里却发着暖融融的光,祖孙二人的剪影投落到窗纸上,伴着呼呼啸的朔风,欢声笑语声逐渐隐去了。 与此同时,皇城东宫太子府。 书房里,灯火略微昏暗。身形高大的男子身着暗袍 ,镶了金丝的衣角闪着熠熠暗光。男子站在书架前,手掌中立着个鹦鹉。鹦鹉刚到手掌大小,羽毛鲜艳漂亮,眼珠像是墨豆,乖顺缩在男子手掌心里。 旁边有个笑脸的宦官,拿着拂尘一扫:“禀报殿下,那家儿的小姐昨个儿上午醒了。” 男子并不说话,低头抚摸着鹦鹉的羽毛。 宦官语调晦涩奇怪,在这暗府中尤为吓人:“有个新奇事儿,那家儿的小姐失去了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了。” 男子抬眸,一双眼睛深沉,漫不经心的抬起手指:“失忆了?” 宦官怪笑:“是呢。这消息在上京城里都传开了,今个儿准确的信儿才传进宫里。” 太子勾起唇角,笑容如清辉耀云,五官分明,几近透明的皮肤又添几分邪气,伸手将鹦鹉放在笼中,又轻笑了声:“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宦官知晓太子殿下一直瞧不上那女子,便跟着出言讥讽:“奴才觉得也是。怎么就突然掉进池塘了?奴才看那女子,像是个有些心机的。” 太子脸上笑容消失,黑眸淡淡:“你知道?” 宦官一哆嗦,连忙低头:“奴才失言。” 太子冷冷收回视线,负手与身后:“继续等着消息去,管好你的嘴。” 宦官俯身:“奴才得令。” 厢房门被关上,一片寂静,只余烛火燃烧的声音。 太子看向那只鹦鹉:“画儿,你说说,是真的么?” 鹦鹉歪了歪头,用喙啄羽毛。半响叫唤:“真的是假的,假的是真的,真的是假的!” 太子扭头,看向空荡寂静的大殿。 鹦鹉不甘寂寞:“奴才错了!奴才多嘴!奴才遵命!” 重华宫外簌簌的风雪,掩盖了世间的一切恬躁。雪飘落到红色的宫墙前,无声的下了一整夜。 夜已深,江宝月缩在棉被里,做了个梦。 她梦见她还未失忆,日日打扮的花枝招展,到处乱逛。 看见江穗禾,梦里的她拿着皮鞭堵住了这个小表妹的路。小表妹一看是她,脸都吓白了,哆嗦着行礼:“表……表姐金安。” 梦里的宝月似乎恨透了江穗禾,咬牙切齿道:“你这个狐狸精,是不是又去勾引怀墨哥哥!” 江穗禾急忙福身解释:“表姐并非如此,我只是,只是去怀墨府上送些东西。” 宝月一脸不屑,拿着皮鞭一勾,江穗禾怀里篮子的东西便纷纷落在地上。她命丫鬟捡起来,一看,竟然是个鸳鸯戏水的帕子。 “贱人!真不愧是下贱痞子生的东西,日日里拿这些伤风败俗的东西勾引男人!”丫鬟拿着鸡毛当令箭,将鸳鸯戏水的帕子狠狠踩在脚下的泥土里:“小姐难道没有警告过你不要打怀墨公子的主意,你还日日像个下贱坯子一样扑过去,恶不恶心!” 江穗禾脸色煞白,袖子里的指尖深深地掐进肉里,眼底满是怨念与愤恨。正要开口反驳,身后传来男子俊朗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江穗禾立即挤出眼泪,柔若无骨的向后倒去:“怀墨哥哥……姐姐她,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拿着帕子出现,与姐姐毫无关系。” 江宝月有些心虚,却挺直腰杆,看着眼前搂在一起的一双璧人。 “怀墨……” 怀墨公子脸上满是嫌恶。先是安慰了江穗禾,又把她护在身后,以对立的姿态面对着江宝月:“你又在发什么疯?阿禾做错了什么?像你这样不知轻重的女子,全上京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江宝月默默的看着他。 掌心里他幼时送给她的玉佩已经被浸湿。 她做错了吗…… 江穗禾在暗处打量,抹去眼泪道:“怀墨哥哥,你不要这样说姐姐,姐姐她没有做错,错的都是我。要罚,你还是罚我罢,怀墨哥哥。” 霍怀墨扯过他的袖子,本想再训斥江宝月几句,可是眼前的人已经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跑开了。 玉佩被落在地上。 江宝月醒过来的时候,月芽枕头已经被打湿了一片。 她哭了么? 抹了抹眼角,她微失神,有什么好哭的? 捂不软的硬石头,那便不捂了,要不然受伤的总会是她自己。天底下好树那么多,难不成真的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江宝月无所谓的打了个哈欠,将秋雨唤进屋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太子殿下 江宝月撩开帘子,“秋雨,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秋雨带了几个穿碧色袍子的丫鬟手捧铜盆走进来:“回小姐,刚刚卯时,天还没亮呢,您可以再睡一会儿。” 江宝月拢了拢衣衫,脸上的困意愈发消减:“不睡了。总是躺着,觉得身体乏累,来帮我梳洗吧。今个儿要去父亲母亲房里请安,告诉他们我已经没事了。” 秋雨说是,分别让夏云,冬雪服侍江宝月洗漱穿衣。直到夏云从柜橱中拿出一身红色衣袍,江宝月才发觉出来哪里有问题。 这衣袍是雪纺颜色,大红色的丝纱层层堆叠,这还没什么。关键是腰间系着明黄色的细带,简直要比满园的牡丹花还要招眼。江宝月看着衣服哑然失笑,问道:“我还有别的什么衣服么?” 秋雨与夏云满脸不解:“小姐,这大红色是您最喜欢的衣袍颜色了。今儿个您怎么倒嫌弃起来了?” 江宝月看着梳妆镜前摆放着的首饰。团团紧促的紫色丝绢,金丝隽边钗子,甚至有几颗硕大的珍珠做成的吊坠,繁复华贵。漂亮是漂亮,可是太过于繁丽,反倒成了俗物。 江宝月便道:“不是嫌弃,是不合适。我大病初愈,要去父亲母亲房里请安,难不成要穿金戴银,满头金钗才好你帮我找身简单些的白衫,这些首饰都不用了,发饰也弄简单些的。” 秋雨与夏云面面相觑,怎么今儿个,小姐真是变了个人似的。以往小姐最爱的便是大红色的胭脂,珠子钗子什么的一个也不许缺。这打扮的这么素净,还能好看么两个小丫鬟便犹豫着找出来了月白色的长袍,换上了后,点了些简单的水粉胭脂。 江宝月对着镜子描眉,她梳的是少女未出嫁时的发髻,几缕垂落到肩膀前面,面若芙蓉,脖颈纤细,整个人仿若积云胜雪,再配上额间的一点红梅,不是俗色。 秋雨看呆了眼,半响才夸赞道:“咱们的小姐可不愧是咱们的小姐,全上京不能再找出第二个了。这往日里日日穿着红色,今儿个换了白衣,竟像个谪仙似的。冷不丁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仙子下凡来了呢!” 夏云也点头如捣蒜:“正是呢。小姐,您可真好看。” 江宝月笑着回眸:“就你们两个会说话。好了,陪同我去父母房里吧。父亲母亲可醒了?可通报了?” 秋雨福身:“通报了。老爷和太太都在等小姐。” 江宝月撩开帘子,走到廊外。步履款款,裙边绽开一朵小花。 因为昨天落了雪,又刚到卯时,天还未亮,远山并不清楚,濛濛的布着层薄雾。寒气逼人,宝月缩紧衣袍,将大氅毛茸茸的帽子扣上,主仆三人加快步伐,穿过积雪未消的院落。 主屋内,江老爷与江夫人分别坐在主位。两人皆是面色沉重,几个小厮立在左右。 “到了合适的年纪,就给月儿指门婚事。要不然按她的脾气,像前几日的事还指不定要闹几次幺蛾子。” 江夫人一脸愁容:“可是月儿从小娇惯,哪里会同意嫁人她那娇惯的脾气,肯定不会同意的。” 江老爷拍了拍椅子:“哪里能由着她胡闹!从今天起,你就在各个夫人那里打听,有没有合适身家的适龄男子。我江府的女儿,虽不能会受委屈,但也再由不得她肆意胡闹了。” 刚刚进门的男子静默片刻,脚步一顿。过了片刻,朝二人行礼道:“父亲母亲。” 江夫人收回话语,挥手:“书和来了?可曾见过你的妹妹了。” “见过了。”江书和轻轻露出个笑容,将袖口的穗子轻轻拨正,叹息了声:“妹妹向来是不喜我的,我也犯不着日日往她身前凑。” 江夫人劝道:“你这是又说的那里的话呀!月儿怎会不喜你?” 江书和敛了下长长的眼睫。 几人正说话时,清澈明朗的少女撩开帘子小步跑进来,眼底是濛濛的水光:“父亲母亲!” 看见一旁的江书和,江宝月收敛了神色,压低声音福身:“兄长。” 江书和应了声,沉默看着她。 她摘下肩头大氅,递给秋雨,乖顺的来到江夫人与江老爷身前献茶:“父亲母亲,这几日挂念小女费心了。小女身子已经无碍,也无需记挂了。” 江夫人笑眯眯的伸出手:“今儿个怎么穿这样素净?” 江老爷也笑:“月儿刚刚病愈,不宜穿的过艳。” 一家人去侧厅用早膳。 对于江书和,江宝月决定采取静观其变的态度。从秋雨嘴里听来的和她心中预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这个兄长看起来沉默寡言,可看她的眼神总是怪怪的。等江宝月细细观察时,江书和便会从容不迫的收回视线。 可真奇怪。 用了膳,江老爷与江书和一道乘马车去宫里上朝。听秋雨说,江宝月自己往常的日子轻松惬意,日日里听曲论茶,没什么需要她自己挂念的事情。 江宝月住的阁楼名唤听雨阁,在江府的东南角。用了膳,宝月提议回屋,却看见秋雨一脸惊讶的表情。 “怎么了?有何不对么?” 秋雨即刻福了福身:“小姐,您往日里在用膳过后都会悄悄溜去武场。” 江宝月缓缓:“武场?那不是官家少爷公子日日习的地方?我去那里做什么?” 秋雨一脸纠结,犹豫道:“您……总是会偷偷去看怀墨公子。” 江宝月笑:“以往时,我是不是很喜欢那个宋怀墨?” “也谈不上很喜欢。”秋雨手脚麻利的把披风接过来,披在江宝月的肩头,系上个小巧精致的蝴蝶结:“只是有些好感罢了。您和怀墨公子是自幼便结识的玩伴,关系也比其余人亲密一些。可是自从穗禾表小姐与怀墨公子有了婚约后,关系就不同了。” 江宝月踏进长廊:“秋雨,你可记着,现在与以往不同了。我自知礼义廉耻,既然他都已有了婚约,过去的事也便过去了。以后呀,也不会去特意看他。” 秋雨似懂非懂:“小姐说的是。小姐说什么我便听什么。” 江宝月打量着天色,看来又要落雪了。总归是没什么事情,便提议道:“过两天上元节要做纸灯笼,今儿个就去街上买些纸料蜡烛吧。” 秋雨点头说好。 大晟民风淳朴,物产富饶,民俗风情也不是太过于封建,女子平日里是可以上街的。有了这一想法,江宝月便回厢房收拾一番,换了不打眼的衣袍,主仆二人顺着偏门悄悄上街了。 这是江宝月康复后第一次上街。她仿若第一次上街似的,看什么都新奇。市场有车马行人,约三市尺长的宽道,并不狭窄,来往行人摩肩接踵,很是热闹。江宝月买了些自认为好看的饰品钗子,又选了些胭脂水粉,一并收入囊中。 这路边买的器具伙什也都有各自的说法,有昂贵,也有便宜。走了段路,买了各个颜色的灯笼纸,人烟渐渐稀少,接近正午的日头落下光来,远山的薄雾渐消,露出淡青的面貌。 江宝月拿两个铜板买了两串糖葫芦,红彤彤的山楂团长裹着晶莹剔透的冰糖,在光下折射出异彩。她一口半个,吃的开心,饱.满红嘴愈发晶莹。 秋雨吃糖葫芦也开心。若是小姐未失忆时,是从来不会吃这些卑贱的吃食的。她还是喜欢现在的小姐,平易近人,她看了看天气,劝道:“小姐,咱们出来已经够久了,该打道回府了,要不然叫老祖宗与老爷夫人知道便不好。” 江宝月一想也对:“好,那便回去罢。” 原路返回的路上,许是到了晌午的原因,人渐多了起来。有酒楼的小厮来到街前迎客,路上行人神色各异,都在赶路。 路过街口时,身后忽然有俊马的嘶鸣声,一阵人仰马翻的混乱。有女子尖锐的哭嚎声:“抓贼啊!这贼人抢了我的包……我的孩子啊……那可是救命钱!” 江宝月惊讶,回头一看,一个村妇模样的女人正在地上哭嚎。 很快有人聚拢过来,看热闹的,纷纷扬扬的讨论着:“青天白日的,那贼人最近愈发猖狂了。” “谁说不是。这几天发生好几次抢钱的事儿了,搞的真是人心惶惶。” 不远处,几个黑衣人簇拥着一男子走来。那男子面色清傲冷俊,浓眉紧皱,身形俊朗,一身华服。其中一个人压低声音道:“主子,您看这?” 贼眉鼠眼的窃贼正好经过,他獐头鼠目,回头一看,顺手把一旁的竹篓物什都扔在地上。男主蹙眉:“去追,查查背后是谁。” 几个黑衣人立即行动:“是。” 男子似是犯了什么病症,面色发白,隐忍抿着嘴角。他的病又犯了,这几日甚至有更加严重的趋势。这情形对他十分不利。 看热闹的人被竹子篓打散了,四下分离,一时间鸡飞狗跳。秋雨一恍神,被人从江宝月身旁挤走。她急忙想要拨开人群:“小姐!小姐!” 江宝月也没成想发生这样的意外。人群熙熙攘攘,太多太乱,不知道是谁推了她一把,脚尖一滑,向后倒去。 若是她再被磕住脑袋,是不是还得失忆一次? 来不及反应,江宝月顺势拽住旁边人的袖子,想要借力一把。谁知熙攘的人群瞬间分开,宝月仰头埋进了一个怀抱。 一个陌生的,宽广的,气息凛然的怀抱。 太子正面色阴冷的晃神,忽然胸膛被磕进了一个脑袋。他反应不及,随手一览,触及的是女子掩盖在衣裙下盈盈一握的细腰。 鼻尖涌进一股香气,太子失神,更令他诧异的是,体内的躁动之气,也因为这股香气而逐渐消减了。 江宝月膝盖发软,终于仰起头,对上一双深沉的眼睛。 面前的男子长相英俊,五官深邃寒凛,自是贵气逼人,龙姿凤章,一双黑眸不知所想。宝月发现了自己难堪的处境,这男女有别,怎能如此? 他的手掌还搁在她的腰间。江宝月轻轻咬住下唇,稳住身体向后退去:“多谢公子搭救。” 太子的胳膊并未放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太子的秘密 太子有个秘密。 他天生有疾。换了无数个御医,都未曾查出什么病症。可这病实在是太痛苦,他体内的燥佞之气达到顶峰时,五脏六腑便似拧在一处一般疼痛难忍。 没有人知道这病是从何而来。太医对这病也是束手无策。太子只能一个人承受着这份由内至外的痛苦。这种病症,自从他幼时亲眼目睹母妃被他人谋害致死便开始了端倪。开始的时候,痛只是隐隐约约,可到后来,实在是受不住,每次几乎夜深人静的夜里,只有年幼瘦削的太子一个人,面对空荡旷的大殿与殿外呼啸而过的风声,伴一轮孤月难言。 只是此刻,那痛苦无端的消减了些。像是烈日下遇见的薄冰,久旱的人饮用甘霖。 太子的身份也是特殊。 他的母妃开始并非身份尊贵的皇后。一出生便受人诟病。太子有两个哥哥,可惜都早年夭折,老皇帝实在是痛苦无奈,才会令太子做王位的继承者。太子是在众人的嘲讽谩骂中生长,除了母妃,没有一个人会真心帮他。 以至于后来,大晟王朝的臣民在谈及到太子时,皆会不屑一顾的摆摆手:“嗨,那人也能做太子?身份卑贱相貌丑陋。要不是大皇子与二皇子早夭,哪里能轮得到他?” 太子知晓窗外发生的一切,也默默的承受着这一切。 很快,太子凭借自己的实力改变了众人对他的看法。 世道逼人残忍。太子手段狠厉,做事毫不留情,深藏不露,很快在宫中扎稳了根基,博得了老皇帝的信任。他属下所属办事干脆,无论东宫西厂扎根已深,至于民间也留下太子是个面目狰狞的佞君人选之传闻。太子年纪轻轻,也落下个可止小儿夜啼的名声。 江宝月在之前并没有见过太子,但知觉告诉她,眼前这个面无表情贵胄打扮的男子并非善主。她稳了稳心神,长长睫毛倾泄下来,遮住眼睑的一片昏黄日光。重新福身,稳声道:“多谢公子搭救。” 太子怀里的清冷的香气骤然消失,心尖猛然一跳,胸膛里烦躁之气起伏。她衣袍上毛茸茸的袖摆擦过他的手掌心,空留下几丝隐隐的触感。 手指点了点,太子并没有说话。 审视的视线投落过来,眼前少女一张脸庞清丽,尤其是一双濛濛眼睛,似是雪水,空蒙干净。她下巴埋在大氅里,呼出的气体染上白霜,身形娇小,腰间缀着个香囊帕子,手中还攥着几捧灯笼纸。 此时人依旧骚动拥挤,那粗布麻衣的妇人哭嚎的声音越来越大,聚拢的人也越来越多,“我的钱啊!……我孩子的救命钱……天杀的盗贼……猪油蒙了心啊……” 江宝月不安的四处打量,见对面的男子不说话,微微一笑,扭头寻找秋雨的身影。 秋雨也被人潮挤到了一旁角落,踉踉跄跄的扶着散落在墙边的竹篙,喊道:“小姐!奴婢在此处!” 江宝月十分吃力的走了几步,终于拨开人群,走到开阔处。 轻轻回头看了看,原地的男子已经走了。 江宝月如释重负。她本就生了场大病,现在脑子不好使,连人都认不眼熟,出了笑话便不好了。秋雨见她过来,连忙松了口气:“小姐,您没事吧?那边遭了贼,真是怕人。” “我没事,不要害怕。” 江宝月注意到妇人还在远处哭泣,似乎被贼人抢走的银两是她生命里的全部,抢走了银子,明日就要一命呜呼了。她哭的那样惨,周围的道路已经通畅了,除了几个看热闹的人便没人再多注意。 江宝月额头绞痛,从荷包里拿出几颗碎银子递给秋雨,示意她给那妇人去。 秋雨一看不乐意:“小姐!您不能这样。我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平白无故给她银子做什么。” 冰天雪地,江宝月冻的缩回手:“天那么冷,小心冻坏了,叫她早点回家罢,钱给孩子拿药。” 秋雨跺脚,见她执着,也没多说话,径直把银子给了那妇人。江宝月默默的看着污雪地里未融化的泥土,心里忽然飘远,若是她十五年前没有被扔到山脚,那她现如今在何处?亲生额娘在哪里是不是和那妇人年龄相仿?也会因为她而落眼泪吗? 虽说江夫人对她好极了,但是总归与亲生额娘不同。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面了。 暮色四合,主仆二人没有逗留,回了江府。 这一切,被隐藏在暗处的太子收入眼底。一旁的暗卫见太子竟然盯着女眷,难得起了些注意:“主子,属下去打听一下?那姑娘真是好心肠。” 太子收回目光,冷眼相对:“好心肠不是那样用的。” 暗卫摸不明白主子的意思:“那姑娘似乎是江家二小姐。” 太子置若罔闻:“与你有什么关系?” 胸口传来一阵钝痛,蚀骨锥心,太子脚步一顿,面色发白,强忍着疼意。 暗卫担忧道:“主子?” 太子摇头,暗自想到刚刚江宝月撞进胸膛时那股由内而外的舒爽慰籍,与涌进鼻尖时清新好闻的冷香。 难道只是意外? 只是,他很少有那样的感触。 太子眸色一深,看了眼天色。 暮色沉沉,乌云堆积,似乎是要下雪了。 这边,江宝月与秋雨偷偷从侧门回了江家。 进门,没人。四处打量,也没人。 江宝月松了口气,手中攥着的灯笼纸换了个位置,偷偷对秋雨说:“走罢。” 拐了个弯,竟见一轮孤月之下,树下一袭白衣。白衣在云辉中像是铺了层银霜,那人眉眼隽永,身形似玉,手捏一柄竹骨羽伞。 江宝月心里一惊,兄长! 等宝月急忙要缩回头去时,江书和已经发现了她。 气质清冷的兄长露出个恰到好处的笑容,轻声道:“月儿可是上街去了?” 声音也是清雅,沉稳从容,似那皎月光辉。 江宝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正是。过几天便是上元节了要去街上看花灯的。我便和秋雨出门买了些灯笼纸,自己做个灯笼玩儿。” 江书和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往常……月儿只会和兄长一同上街去的。” 江宝月缓缓的从石碑后面走出来:“月儿觉得兄长朝里事务繁忙,就没有打扰兄长。” 江书和闻言一愣:“打扰么……” 他低下头,清瘦的身形在枯树下竟有一丝丝委屈。 江宝月心里打鼓这是说错话了么……为了缓和气氛,她笑道:“哥哥可曾用了晚膳?月儿的小厨房里有螃蟹蒸饺,还有桂花糕,哥哥可要随月儿一同用些?” 江宝月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开脱之词。 江书和抬眸看她,一双眸子温润清亮:“好啊,既然月儿邀请了。那哥哥便去罢。” 若是以往,江宝月是从来不喜欢与江书和在一处的。江书和性格沉闷,少言寡语,是个一身书卷气的文生。 只是这些江宝月都忘了。 秋雨在身后不敢发出声响,在即将到的时候偷偷溜回阁楼里通知小厨房准备。 夏云与春梅在小厨房里边嗑瓜子边烤火,见秋雨慌慌张张跑进来,只看了她一眼:“什么事呀这么着急?秋雨呀,你这冒冒失失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过来。” 秋雨将坎肩儿脱下来换上围裙,跺脚:“大水都淹了龙王庙了!大公子要过来了!” 夏云被吓到手里的瓜子落了满地:“你说什么!大公子怎么会过来小姐不是一向害怕大公子的么?” 秋雨吩咐几个婆子取些新鲜螃蟹来蒸蟹膏:“我怎么会知晓!小姐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大公子已经在暖阁里坐着了,还点名要了蟹膏蒸饺。” 夏云与春梅脸都白了几分,手忙脚乱把剥下来的瓜子皮扔到小火炉里,拍了拍身上的皮屑,纷纷动作起来。 江书和日里话语不多,但却阴沉,下人们都有些怕他。尤其是江宝月的小丫鬟们,日日被江宝月荼毒,比谁都有心理阴影。 江宝月点上了临窗小榻子上摆着的烛台,将灯笼纸放到书桌上。她温了壶烧酒,脱下肩头披着厚重的大氅递给婆子,朝江书和笑道:“哥哥,进来坐罢。” 她房里一片明亮,明纸糊成的窗纸,外面的雪光映衬进来,比烛光还要晃眼三分。照出书架子上摆着一排四书五经老子庄周,还有一排古董旧玩,袅袅青烟自烟炉中缓缓吐出,香气淡雅。 江书和倒也不拘谨,从容的坐到客椅上。 他的视线缓缓落到宝月身上。 她出事的那一晚,江书和一夜未眠,顶着朔月的风雪去宫中请了太医来江府,落下了咳疾,至今未愈。刚刚在外受了凉风,又拿袖子掩住咳嗽几声,只是月儿无事,他便安心了。 江宝月毫不知情,青瓷茶壶中缓缓倒进茶水:“哥哥是在外受了凉风才会可是罢。这水是苏州新茶,用的是晨里融化的雪水,喝起来通畅,哥哥快用些。” 江书和缓缓一笑:“多谢妹妹记挂。” 江宝月笑了几声:“我们是兄妹,记挂不就见外了?” 江书和五官本生的好看,在灯下一看,更有几分恬静。江宝月心里偷偷想,若是哥哥生的是女儿身,可又是个红颜祸水了,想着,便不由自主说了句:“哥哥生的可真是好看。” 江书和猝的抬头,喉咙灌下茶水,咳嗽几声,耳尖渐渐通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纠结 酒已经被温开,香气四溢。 明纸窗外飘着白雪。几个丫鬟压下笑闹,一一持着蒸屉酒茏挑开帘子,摆上一桌菜食。 江宝月取下铜壶,倒出一小杯酒,放在江书和面前。 江书和笑着摇头:“我不会饮酒。” “不会么?”江宝月惊讶的很,拿起手里的八角酒杯小小的啜了半口。透明的酒滴黏在唇角,红唇娇艳欲滴。不会饮酒可是新鲜。宝月便劝道:“这酒温润的很,哥哥要不要尝一尝?” 江书和含笑看她。 江宝月是个不知道自己酒量的,就着蟹膏蒸饺,喝着喝着就过头了,不一会儿脸上蒙了层淡淡的红色,眼前人也有了重影。偏偏她自己不知晓,眨巴着眼睛嘟囔:“这酒一点味道都没有。哥哥你真不喝么。” 没过一会儿,眼里便蓄满了两汪泪水,江宝月缓缓趴在桌子上,伸出胳膊:“店小二!过来上酒……我要再来一壶!” 秋雨想要上前一步让她喝些茶水解酒,却被江书和沉沉的眼神制止了,只好退下。 江宝月疑惑:“怎么没有店小二?你们酒家还想不想挣钱?” 说着,尾音也不稳了,缓缓趴在了桌子上,睡眼朦胧,领后的颈子露出来,似半截白藕。 江书和的手指落到她的发间。 轻轻抚摸着,他沉沉叹气,心里难过与迷茫交织着,压抑着涌动的不明情绪。 . 雪纷纷,比前几日都要大。 红墙黛瓦,满地的白。宽阔武场里,霍怀墨与太子比试着。两人各拿着刀剑,飞雪之下匆匆剑影。太子龙姿凤章不必多说,怀墨公子容貌仅次一筹,两人皆是风采出众,不少服侍的丫鬟偷偷投过去视线,悄悄红了脸。 霍怀墨一个晃神,手中的刀歪斜,被太子一剑虚抵在胸口。 他收剑认输,哑然一笑:“输了。” 太子慢条斯理收了刀锋,睥他一眼。将手中的剑递给婢子,接过帕子来擦了擦指尖:“想什么呢?” 宋怀墨想到前几日在梅园遇见的女子。 说她受伤了,伤的还不轻。怎么好端端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那个嘴快的丫头倒是不见踪影了。 就连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太子身边的侍女接过剑来,不敢直视太子之颜,垂眸发抖像是筛糠子,太子冷冷瞥了一眼,长荣连忙垂着腰过来:“不长眼的东西,不怕脏了太子的眼!” 婢女立即跪下,瑟瑟着。 长荣是太子身边的长公公,在这宫里摸爬滚打了二十几年,心眼儿里早就明镜似的了:“还不赶快下去?” 婢子连忙抱着怀里的东西跑下去。 太子倒是没什么感觉:“长荣,是不是谁都怕我?” 长荣弓的腰更深了,掐着公鸭嗓:“回殿下。殿下仙人神采嫡龙之姿,哪有人不敬佩尊敬的?” 太子浅浅笑了,雪光映衬下,侧脸棱角分明,几分生动,但也只是一瞬便收了笑。又转向霍怀墨:“你我二人一同长大的交情,你肚子里那点东西还想瞒着?” “你那婚约,可还满意?” 霍怀墨三两步跳进亭子里,倒下一壶烧酒,看漫天薄雪:“太子贯会取笑我。你知道的,这并非我乐意。祖母乱点鸳鸯谱,她那好管闲事的脾气向来如此。” 太子取来酒杯,手指骨节干净,指甲整齐。又听见霍怀墨轻轻道:“想着上元节之后,就取消婚约。我还早,这么着急做什么。不如与你一同饮酒练剑,好不快活。” “当真是为了与我练剑?”太子嗤笑,淡淡收回视线:“还是为了别的?” 霍怀墨重重放下酒杯:“你这人!” 三两步走下凉亭,他并未转身,径直走去亭外挥了挥手:“走了。不打扰太子殿下的雅兴!” 回了老街,并无去处。霍怀墨架在江府的墙头边上向下探头,挥掉衣袍前落地雪粒子,一双精致黑色马靴镶着银边金丝。等了半会儿,终于看见了眼熟的那人。霍怀墨拿了颗小石子,轻轻一抛,石子便落到了宝月裙裾边上。 雪下小了,江宝月刚刚收了伞,独自一人走在回阁的路上。有人扔石子,她仰头,看见墙上四仰八叉大摇大摆坐着的少年。 细雪中,他坐在墙头,神清俊朗,玉面蓝冠,少年郎干净的样子,的确有找人芳心的资本。 “公子可真是喜欢扔石子。”江宝月收回视线:“是来找表妹的么?那霍公子是找错地方了。” 她今日穿的是白色衣裳,外边围着一层狐毛大氅,毛茸茸的,一双大眼睛水雾朦胧。 霍怀墨十分僵硬的从她脸上收回视线:“大小姐,您这是真失忆了?把小爷我给忘了?” 江宝月面无表情,象征性的福了福身:“没什么事,小女先行告退。” 霍怀墨拍了拍手掌碎屑,从墙头一跃而下,堵在她面前:“不是,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几天了,连武场都未去,这就算了,还拿这些风言风语来堵我。合着就光听别人的话不听小爷的解释?” 江宝月重新仰起头,对上他的眼睛:“那么,公子来此处是为什么?还是要来寻未婚妻的?” 她明眸皓齿,眼底清明澄澈。霍怀墨悄悄红了耳朵,硬着口气环抱着肩膀打磕绊:“什么,什么未婚妻,小爷我可从未说过我有未婚妻。” 话还未说完,江宝月后退半步,捏紧了手里的伞面。“公子已经有了婚约,注意些总是好的。没什么事的话…” 霍怀墨啧了声,眼底冷冷,负气道:“你贯会说这样的话来诓我!摔了脑袋一下难道把人都摔傻了么?以前天天跑到武场来缠我,一口一个怀墨哥哥怀墨哥哥,怎么这几天倒没声音了!” 江宝月缓缓道:“不会再去了。” “以后也不会再去了。”她表现的十分冷静,两汪剪水秋眸,闪着微烁的波光,十分晃眼。“公子……称呼什么,都是后话。人在世上,得避嫌。风言风语是会害死人的。” 听见这句,霍怀墨瞳孔微缩,有些慌乱。一时不知说什么话来回应她。十几年来,他见过各式各样的她,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冷静的她,寥寥几语,十分从容的划清了他们两个之间的界线。往日里早就习惯了她跟在身后喋喋不休,一时之间,心中竟有些患得患失。 “你这,真的摔坏了!”霍怀墨堪堪逼近她一步,出声道:“小爷我说话心直口快,你别在意。你也别听那些老婆子碎丫鬟瞎传。那个婚约不是我定的,是祖母定下的。上元节之后我就退了婚约,到时候,到时候……” 江宝月认真的看着他:“到时候怎么样?” 到时候就把你要过来…… 霍怀墨失了言语,强撑着似的,往日里吊儿郎当的公子爷像是被蒙了霜的剑刃,徒劳的望着她。 他进一步,江宝月就后退一步。 “各人有各命。我掉进池塘磕坏了脑袋,也明白了些道理。公子请回罢。” 江宝月避开他,继续先前走。 落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霍怀墨想要扯住她的衣袖,却扑了个空,五指扑空,僵在半空。他呆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枯柳树,几只鹌鹑缩着脑袋落在树桠,又被纷纷扬落的积雪吓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回了听雨楼,秋雨正给烛油灯换灯芯,见她回来,放下手里的剪刀迎上来:“小厨房里送来了小姐最爱吃的点心,小姐回来的刚好。外面可冷?” 江宝月脱掉大氅:“不冷。看外面那天气阴沉沉的,好像还憋着雪呢。” 径直坐到临窗的小炕上,借着灯火,江宝月拿出灯笼纸:“后天是上元节,做几个莲花样子的灯笼如何?” 秋雨道好:“但凭小姐决定。” 灯笼做起来简单轻巧,拿着竹条子做的框架,再一粘,灯笼便有了雏形。拿着细毛笔蘸点朱墨,写上:“上元佳节。” 做完了手里提着的,再做几个放在河里的花灯。 刚开始,便听窗外有婆子压低声音:“二小姐,姑嫂夫人带着表小姐来探望您了。” 秋雨闻言,撇了撇嘴角:“真是隔应。” “往日里就盼着小姐不好,今儿怎么这么勤快。” 江穗禾?江宝月淡淡的看她一眼,心里有了答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表妹 这位姑嫂夫人是江夫人的妯娌,江老爷的弟媳。江二老爷早年生过一场大病,害病死了。姑嫂夫人便成了寡居,与一个独生的女儿相依为命。好在江夫人慈善,留下姑嫂夫人与江穗禾,月月给银子接济着。 这姑嫂夫人偏偏是个软性子,自从守了寡,日日里以泪洗面,江秋禾也受了影响,整日里苦着张脸,说话时声音低的不能再低,小白莲花的样子。 “表姐,你身体可无碍?自你醒后,表妹没能及时来看你,是表妹的不是。” 江秋禾长的清纯,身形单薄瘦弱,光说这两句话就红了眼眶,十分需要人呵护的模样。她母亲坐在明窗左侧,四处打量着江宝月的居室,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来回在她身上梭巡。 江宝月将手里做好的灯笼让秋雨收回去,摆了摆手:“无碍。让表妹与婶母记挂了。” 听秋雨说,着母女俩日日里不盼着别人好,不是寻摸着好亲事,便是挑宝月的错。说她没大家闺秀的样子,日日里在外混皮,失了江家的颜面。真是笑话,失不失江家的颜面需要你们二人来指点?江宝月脸上没有笑,但还是依着表面礼数让秋雨给两人献茶。 热茶滚滚,茶香淡雅。江秋禾抿了口茶水,问道:“表姐,你是当真无事了么?可曾检查清楚?需不需要从城外换个大夫来?表妹知道城外有几家药馆大夫艺术高明,如若不然请他们来医治?” 江宝月冷声:“怎么?你觉得宫里的太医有错?” “不,表妹只是……”江秋禾咬住下唇,“表妹只是担心表姐您的身体。” 婶母狐疑的视线落到江宝月身上。往日里这丫头只是没头脑,说什么都会感恩戴德,一并应承下来,怎么今儿个这么牙尖嘴利的样子她笑着打圆场:“月儿这茶真是好喝呢,在别处可喝不着这样的好茶水。” 江宝月:“那婶母便多饮些,管够。” 婶母讪讪:“不必。” 二人在听雨阁里滞留半会儿便离开了。 “母亲,你看表姐,竟完全变了个样子似的。” “那日她落水,你也在断桥。可曾做干净了没留下什么把柄?” 江秋月环视周围,压着嗓子:“并无。” “那便好。” “握好栾王公子这条路,得了他人赏识,若你嫁到霍家去,我们母女二人也能扬眉吐气了。” “是,母亲。” 秋雨恶狠狠的关上门:“总是这样,母女两个一处嘴脸。小姐,您也真是好心肠,要奴婢来说,早把这两个碍眼的给赶走了。” 江宝月倚在榻子上,慵懒的指尖点了点桌面,抬眼看着她:“你这小丫头愈发口无遮拦了。” 秋雨一脸忿忿:“小姐!之前的时候,奴婢可亲眼目睹过表小姐那嘴脸不一的样子。之前您落水的时候,有人看见了表小姐也在那处。” “是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上元节 江宝月不是个狠心肠,受伤后便没了记忆。落水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并不知情,难道真的是她失足掉下去的?还是令有人图谋?听了秋雨的话,未免起些疑心。 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了。上元节要赏灯笼,是个好节日。江宝月不想去拿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庸人自扰,就拿着那几个灯笼细看,拿朱笔描边,勾勒出栩栩如生的合欢花尾,气的秋雨那小丫鬟直跺脚,说她是扶不上墙的阿斗。 这几日江书和安静了些许,没再来房里找她。前几日她在兄长面前出了丑,居然醉酒了。秋雨说她或许欺负了大公子,因为拿着食盒进阁的时候,看见了书和公子耳根通红的跑出去,连带着面颊都是红彤彤的,眼神慌乱着,仿佛醉酒的人不是别人是他似的。 江宝月觉得好笑,难道她还能吃了兄长不成? 在众人的盼望之下,上元节总算是姗姗来迟。这是大晟王朝除夕前十五日左右的风俗习日。上元节时,白日里一家人团聚在家齐享天伦之乐,到了夜晚,便是青年男子年轻女子各带着半面面具上街赏灯,放烟花,祈福以求平安。 江宝月是个爱玩的心性,寻了个兔子的半脸面具,一半是白色的绒衫,一半是毛绒绒的,戴上能遮住眼睛。 到了傍晚,天刚刚擦黑。远山如黛,半明半寐,已经有急性子的人临街放起烟花来,烟花绽放在空中,天空一角被瞬间擦亮,有三两小丫鬟不顾寒冷,聚在高处阁楼赏烟花。 暖阁中暖融融的,铜炉里缓缓燃烧着香料。江府一大家人聚在一堂。江大夫人穿着身红金锦袍,头上两枚积云祥凤簪,愈发贵气逼人。江老爷脸上带着祥和的慈笑,两人各坐于主位,圆桌以外依次是江家二夫人崔氏,江书和,江宝月,与二夫人膝下一子江书瑾。 江书瑾是个不到八岁的孩童,脸圆圆的,额头一圈抹额,发冠整齐,两双大眼睛带着天真气。见江宝月今日穿的好看,便夹着饺子献宝似的递到宝月盘子中:“二姐!你今日真是好看!” 江宝月笑道:“书瑾也好看。” 江书瑾一本正经摇了摇头:“此言差矣,男子怎能用好看二字?夫子曰,应是俊朗而已!” 一大家子被逗笑,纷纷笑这小鬼头能说会道。 用完了饭,江宝月便悄悄退出主阁,江书和注意到了她的动作,轻声道:“妹妹去何处?” 灯光暖暖,映着光看过去,江书和眉眼温柔,隽永似玉,一身白衣,在灯下淡淡看她。 江宝月做出一个虚声的动作:“要去放灯笼。兄长小声些,别让娘亲听见。” 江书和微微皱眉:“这夜已深沉,妹妹还要出门去?” 江宝月轻轻跺了跺脚:“哎呀!兄长真是榆木脑袋,若是白日出门还能看见烟花么!兄长可要同我一处去?” 她故意压低了声音,白皙脖颈低垂,两弯杏仁眼,像只听话乖巧的小狐狸。江书和愣了愣,失神道:“可是已经天黑……” 江宝月啧了声:“你这个老古董!兄长不来便别来了,但不要乱说哦,我要出门了。” 江书瑾早在一旁偷听,听见江宝月说要出门看烟花便眼前一亮,溜过来拽住她的裙角:“二姐!带着我去,要不然我就去向母亲告状!” 江宝月一把捂住小孩子的嘴:“好,二姐带你一起去。” 江书和犹豫着诶了声,看着宝月消失在门口的衣角,脸上笑容逐渐冷却。 江宝月溜出来后,先是在听雨阁换了衣服,戴上兔子面具遮住眼睛,江书瑾看呆了眼:“二姐!你什么时候找的面具?我也要!” 江宝月在妆奁里拿出另一个:“早就给你准备好了,我还不知道你。” 江书瑾一脸惊喜的接过来戴上:“二姐你真好!书瑾最喜欢你了。” 江宝月笑了笑,嘱托秋雨夏云等人守在阁里,便带着江书瑾,拿着灯笼,从侧面出了江府。 一出巷子,路上积雪未消,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声。四处都热闹的很,卖灯笼的,烟花的,糖葫芦的,还有猜灯谜的。墙上挂着大小不一各颜色的小灯笼,发着暖容的光辉。人挤着人,摩肩接踵,都带着面具,手里拎着各自喜欢的花灯。 在这黑夜里格外热闹,天上还有缓缓绽放的靓紫色烟花。几颗星星隐藏在厚云中,又落下来了雪粒子。江宝月看看这,看看那,一脸新奇样子。反倒是江书瑾小大人似的,一脸无奈,扯着宝月的衣角:“二姐,你又乱跑。你别乱跑了,我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江宝月看见了买糖葫芦的,眼睛便亮了:“书瑾,吃糖葫芦么?” 未等江书瑾回答,江宝月便自作主张买了两串,一串自己吃,一串塞到了江书瑾怀里。这小大人一脸嫌弃:“这么甜,这是小孩子才喜欢吃的东西,我不爱吃,酸掉牙了都。” 江宝月已经被练砸耍的吸引了:“吐火的!书瑾你看!” 与此同时,太子府。 与宫外的热闹全然不同。太子府内气氛压抑寂静,巨大的鸟兽火炉吞吐火焰,深色的宫帘层层重叠,青烟盘旋。宫殿最深处,几个婢子低头走出来,珠帘发出清响。 军机密阁几位大臣向太子禀告:“宫中传来消息。于密等人已于昨夜自幽州潜逃于上京,今夜抵达京里。殿下,时机已到。于密一行人一直为摄政王所谋,应杀之而后快!” 太子转身,将手中的信伐放到烛火碟子中缓缓燃烧,直至卷纸化为灰烬。火光擦亮,一瞬间照亮太子的侧脸。军机密处的大臣面面相觑,跪在地上不敢多言,只听得这位想来杀伐果断的太子低声道:“今日可是上元节?” 军机大臣不知为何太子出此言,只能俯首:“回殿下,正是。” “如此热闹的节日……” 太子抬眸,指尖捻去有些枯萎的花粒,薄唇微启:“知道了,退下罢。” 他身形高大,五官深邃似刀割,独自对着空荡的前殿,直至大臣退尽,从暗处走出侍卫李守,躬身道:“殿下,出手还是” 太子淡淡颔首,一双眼睛无波无澜,看向菱窗外。一朵烟花擦亮天侧,宫殿外几个宫女的欢呼声逐渐在风雪中隐去了。 江宝月看完了杂耍,牵着江书瑾的手向主巷挤去。主巷离江府有些距离,旁边便是条河,河上有桥。她提着灯笼,灯笼纸里明明灭灭,那朵合欢花便如同真的一般在夜里缓缓绽开。 人挨着人,也不觉得冷。青年多穿长袍,女子的衣服样式便多了,四处都是笑闹声音,人们手中拿着烟花,戴半脸面具,谁都不认识谁,却也像谁都认识谁似的。 挤了半会儿子,终于到了河畔。放花灯的人多了起来,多是莲花灯,几朵飘在河面,波光粼粼,有灯与灯的倒影。桥下几叶小舟,撑篙人打篙而过,也有灯火通明的大船,里面多是些歌姬酒女,一片繁华,声音靡靡。 江宝月把灯笼交给江书瑾,下了几个台阶,放了花灯。那灯上写了平平安安的字样,是宝月心底最虔诚的祷告,看着花灯在河面上逐渐飘远,宝月才起身,重新戴上护手,回头看书瑾。 江书瑾一脸无趣的拿着灯笼,耷拉着嘴角:“二姐,我想去猜灯谜。” 江宝月四处张望,同意道:“好啊,只是哪里有猜灯谜的摊子呢?” 江书瑾便高兴了:“那里有!我瞧见过!” 灯谜摊子前也是人头攒动。 拐过一条巷子,忽然人潮拥挤起来。依偎在一起的年轻男女被挤散,女子面露不快:“做什么啊你们!还有没有行路的规矩了?” 男子扯了扯女子的衣袖,俯声低语:“无需多言。你看他们身上东宫的令牌,不是能惹的人。” 女子定睛一看,立即噤声不再言语。 这一行黑衣人半蒙着脸,在人群中沉默前行。到了猜灯谜的摊子前,男子示意停下脚步,抬眸打量四周,他鼻上架着黑色半面面具,瞳孔釉黑,薄唇如刃,在拥挤人潮中仔细打量。 猜灯谜的摊子也简单,摊主是个矮胖的中年男子,身后的灯谜都写在纸上,被挂成几条,借着灯笼照亮。江宝月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到摊前,仰头看纸上的几条灯谜。 江书瑾踮着脚:“云中一鹤......什么字?二姐,这是什么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上元节 江宝月便仰起头来思索:“云中一鹤……什么字?这个!另一个,草上飞,就是早嘛!” 胖乎乎的摊主摇了摇手里的纸条:“诶!这位姑娘可算是猜对了!来,送上奖品镯子一双。” 不远处人头攒动,一男子身着外衫,似是异族人,半面胡须。太子傅崇明冷眼观望,李守在侧低声道:“公子,那人便是于密。属下认为,夜长梦多,应现在下手。” 隔着几个人,听见少女清亮的嗓音:“谢谢老板!” 傅崇明侧眸,看见戴着兔绒面具的女子,半仰着脑袋把镯子接过来,眼底盈盈的笑意像是湖底细碎的星光,红唇娇艳,精致小巧的下巴轮廓。 他收回视线,慢慢点头。几个黑衣侍卫手脚麻利,分几路包抄过去,缓缓逼向异族男子。 江书瑾一脸崇拜的揪住江宝月的衣袍:“二姐。你好厉害。” 江宝月笑眯眯的看着他,忽的背后有人耸动,几个人挤来挤去,将书瑾拉着她的手挤开。江书瑾个头小,力气不大,被胁迫着向后仰,胡乱的抓了抓手:“二姐!二姐!” 人群忽然慌乱,江宝月费力朝书瑾伸出手臂:“书瑾!” 无奈人流实在是涌动,她一个女子也未曾有什么力气。江书瑾被人挤着,眼看着离宝月越来越远,一张小脸急得发白,眼底也急出了泪花:“二姐!” 江宝月眼睛一直盯着他,拨开拥挤的人群挤出一条路,手里的灯笼也被挤掉了。她晃了晃手,大声道:“书瑾,你别怕,别回头,往前走,在桥边等我。” 江书瑾认真点了点头:“好!” 天上又炸开了一朵烟花,离人群很近。不少人惊呼,仰头看着,挤来挤去,生怕烟花碎屑落下来掉在身上。不远处似乎是出了什么事端,发出争执的声音,江宝月随着人潮向前走,忽的被扯住手臂。 “你怎么出来了?” 一片混乱中,少年人声音清朗,额前半块棕色面具。“你母亲管你那么严,能放你出来?” 江宝月扯开手,慌乱的朝前看,问道:“你是霍公子?” 少年觉得有趣:“怎么?戴着个面具还认得我?” 江宝月并未与他插科打诨,焦急道:“我和书瑾被人群分开了,我追不上他。能否劳烦公子带他去桥边等我?” 霍怀墨松开了她的袖子:“江书瑾?你三弟?” 江宝月点头:“正是。我实在是没力气跟紧他,有些担心。公子可带了家丁?劳烦公子。” 霍怀墨上下打量她,心想这人今儿个这么这么有礼貌,说话声音又细又软,与往日那嚣张跋扈的样子截然不同。果然是脑子坏了。他没有迟疑,朝旁边小厮模样的两个人吩咐:“听见了没?去找。江府的三公子,带到桥边去。” 江宝月心里急,也顾不得其他,扯住霍怀墨的衣袖晃了晃:“你也去罢,我担心的很。只有公子认得书瑾的模样。” 她面具底下两汪杏仁眼,指尖有些泛凉,哀求的看着他,鼻尖通红,可怜极了。霍怀墨胸膛之中油然生起一股奇异的感觉,耳朵边有个声音告诉他,应该答应她,要不然把小姑娘弄哭就不好了。一想她哭的模样,四肢更僵硬了,脸和脖子像是着起了火,肯定是红了。 还好天黑,看不见。 霍怀墨移开视线,僵硬的抽回手:“哦,知道了,小爷在桥边等着你。” 等反应过来,少年郎疑惑,他这是怎么了?明明不应该给自己揽这个麻烦事儿。笑了笑,指尖似乎还有余温。罢了罢了,既然答应了,就往前走吧。 江宝月看着那一行人走到前面,松了口气,她正要跟上,人群涌出来,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沾到了右手尖儿上。江宝月伸出手,是红色的液体,像是血。她脑子一空,朝右看去,看见身旁的男子紧绷着的嘴角,脸色冷白,他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淡淡朝她望过来。 江宝月立即缩着脖子,像个鹌鹑似的不动了。 她朝右走,边上有个卖糖葫芦的老伯挤过去,把她挤了个趔趄。宝月欲哭无泪,忽然听见周围声音变的更砸乱。 那异族人蒙着面,只露出右眼角凶神恶煞的一道疤痕:“那人在何处?好不容易把人引出来,不能这样把他放走。若是杀了他拿头颅领赏钱,你我都会升官发财!” 一黑衣四处张望,叫道:“在那里!” 傅崇明中了埋伏,与李守等人走散。他受了暗伤,右臂被割了道口子,形单影只容易引起注意。思索片刻,朝后摩挲,把江宝月拎着拽到身边,离她很近,受伤的右臂缩到后背:“姑娘,失礼了。” 一朵烟花炸开,缓缓的绽放出花瓣的形状,照亮一片天色,人群发出惊呼。 江宝月脸都白了。 有尖锐的物体抵在她身后,是刀。 傅崇明像是揽着相识的姑娘逛花灯一般,语气沉稳,压低声音:“走到前面的路口。别乱动。” 她的衣服被压住了个角,浓烈的血腥味道扑鼻而来。堪堪点了点头,脚步虚浮的跟在男子身旁。又听人道:“蠢货!那人是一个人,哪里来的姑娘!人多眼杂,办坏了事情你我都吃不到好果子!继续找,去前面看看有没有。一旦发现,杀之!” “是。” 声音逐渐小了。 傅崇明并未回头,只是看着旁边女子低垂着头,露出莹白的耳垂。他收了刀锋,轻声道:“多谢姑娘相助。” 江宝月露出个比哭还勉强的笑容:“不碍事。” 刀锋被收走,她缓了口气。身旁的人依旧揽着她的袖子,比她高上许多,一用力就能把她掐死。江宝月抬起头,看见了巷口:“公子可是要到那里去?” 傅崇明现在很舒服。 舒服到……不想回话。 鼻尖笼罩着淡淡冷香。这香气像是重阳节前后采摘的新茶,就着雨水泡了,清新淡雅。又像是雪后新生的初梅,幽幽的香甜气息。胸口的舒畅甚至将右臂的疼痛压了过去。就连着那躁动不堪的头脑也清醒了一些。四肢百骸都是舒缓的,十分少有触感。 每月到了中旬,他的病就会厉害,宫里摆着的物件都成了供他来摔的,发病时的可怕模样,谁人看了都会心惧。 江宝月见他不说话,也收了声音,沉默的在拥挤人群中朝着巷口走去。 他不由得放缓了脚步,额前一阵胀痛,烟花炸开,几朵雪粒子落到肩膀上。傅崇明侧眸,看女子穿着身带着白绒的大氅,连带着面具都是带着碎绒的,她低着脑袋,脖颈柔顺,十分听话的模样。 怕是被他吓坏了。 巷口处堆积着雪堆,也不安宁。灯笼忽明忽暗,几个人在暗处挤过来:“一个人一个人的查!不许漏了。” 傅崇明回望一眼,看不见李守一行人的身影。有血滴在雪地,立即被脚尖盖住。这次是有人背后使了手脚,看来是有细作混进了军机密阁,才使于密有机可乘。有人注意到此处,傅崇明面色一凛,用了些力气把人抵在怀里,按在墙角。 江宝月更像个鹌鹑,被抵在了墙上。 男子离她很近,两个人隔着面具,眼睛对上。 他的眼睛很冷,含着未融的冰刃,冻的人一个激灵。宝月不解,眨巴着眼看他,忽的瞧见背后几个人拎着刀剑,一个人一个人的盘问。 她霎时间便明白了,他是被追杀的。此时此刻,完全可以大喊大叫将人们引过来,这样她也不至于遭罪。男子像是发觉了她的想法,唇角挑起,隔着衣袍捏了捏,像是求照拂的可怜样子,低头道:“别说话,帮帮我,好吗?” 手中是温热的触感。一截细腰。伴着冷香,傅崇明胸膛里沉默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真是新奇的感觉。两个人离得近,她的脸小巧干净,下巴轮廓精致,此时此刻似是不好受,撇着嘴角,闷闷的点了点头。 盘查的人接近了。气氛僵硬,傅崇明忽的俯身,因为个头,他不得不俯视着,摘下她的兔子面具,露出整张脸来。 和他想的一样,又不太一样。那张脸不及巴掌大,眼中盈盈,半张着唇畔。江宝月快被吓瘫了,若是那些带刀的人发现她和他在一处,会不会一刀子捅过来跟捅串子似的。她腿脚发颤,不由得死低着头,揪住他胸前的一截衣角。 傅崇明攥着面具,无声笑了下,并未多言。 有人发现了他们,投来可疑视线。刚要过来,傅崇明按住衣袍里藏着的剑刃,听着愈发接近的脚步声,两个人屏着气,忽的听见有人高喊:“在这里!” 巷子里的人被吸引,转身:“何处?” 逐渐远去了。 江宝月松了口气,伸出手来。血很多,在他的右臂上透过衣袍向外流淌。江宝月只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他,没看清楚,只模模糊糊瞧见脖颈上凸起的喉结。 她从墙角挤出来,先是整理了有些乱了的发丝,又拍了拍肩膀,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走掉了。 傅崇明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手里还拿着她的兔子面具。 李守终于过来,跪在地上:“主子,属下办事不利,您受惊了。” 傅崇明低头看他,饶是没有开口责罚他,李守却觉身上压着个千斤重的枷锁,眼前的人像是隐藏在夜里的神明。一个手指就能让他没了命。却听太子忽然道:“不怪你。那些人,可抓到了?” 李守起身,看着眼前的金丝云靴:“已经一网打尽。送进慎刑司。” 太子慢条斯理,目光幽冷:“你去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桥边 桥边人渐渐少了。江书瑾亘着脖子张望:“二姐怎么还不来?” 霍怀墨倚在桥边栏杆,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懒懒朝路边望了眼:“总会来的,那么着急做什么。” 江书瑾眼睛一亮:“二姐!” 宝月走到桥边,揽住了江书瑾的手晃了晃:“冷么?回家吧。” 她转身看向霍怀墨,声音细细:“多谢公子相助。” 霍怀墨状作无所谓,扔掉狗尾巴草摇了摇手。 书瑾仰头看她:“二姐,你的面具去哪了?” 江宝月摸了摸脸,不自觉道:“被挤掉了。不碍事。” 她拉起书瑾的手,“回家罢。” 霍怀墨诶了声:“你就这么走了?” 宝月转头:“还有什么事?” 霍怀墨愣了会儿,才摇头:“无事。走罢。” 待姐弟二人走远,旁边一个小厮嘿嘿笑着挤过来:“公子,你是不是瞧上江二小姐了。” 霍怀墨被呛到,变了脸色,阴沉着脸咳嗽着拿扇子打他的脑袋:“再乱说打瘸你的腿!” 小厮捂着脑袋继续笑:“您和二小姐自幼相识,若是有感情,正常的很。二小姐掉进河里摔伤了脑袋,瞅瞅您急得那个样子哟,恨不得插着翅膀飞到江府。您呀,就是忍着不说。” 霍怀墨黑了脸:“你还知道什么?” 小厮耷拉着脑袋:“我还知道,公子您并不喜欢江家的表小姐,又心直口快,不忍拒绝老祖宗的心意。这……” 霍怀墨斜他,小厮徒自抹了把汗,不再言语,看着自家公子走远了。 江府听雨阁,秋雨点燃炭火,边剥瓜子皮。江宝月脱下外衫,揉了揉脖子:“母亲没发现吧?” 秋雨答道:“命妇们都去了院里,大夫人未曾发现。” 接过宝月的外衫,秋雨又道:“小姐,水已经烧开,可以沐浴了。” 一道山遥锦屏内,热气腾腾。 薄纱嫩锦的内衫依次褪下,露出白藕般的颈背。江宝月生的娇媚,冰肌玉骨,足尖踏进水中,秋雨发现了宝月背后的红痕,在肌肤上尤为可怖。不由得惊呼一声:“小姐,您的背这是怎么了?” 江宝月缓缓坐进木桶里。舒服的喟叹一声,将晚上发生的事一一对秋雨说了。秋雨暗道心惊,有些心疼的递上浸满热水的帕子:“小姐,您可别再出门了。最近朝中有风波,咱这虽算是天子脚下,但也不安全。” 江宝月把下巴埋在花瓣中,雪脯纤腰,胳膊撩起些热水,淡淡望她一眼:“就你话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太子 秋雨皱着张脸,跪趴在浴桶一侧,拧干了帕子的水,“今日您出去,未曾告诉大夫人。好在大夫人没有发现,要是发现了,小姐不是惨了!大夫人不把您的一层皮都剥下来。往日里哪个世家的小姐夜里还出去的?” 江宝月并不多言,只是含笑看着她。 屋外凛冽的风雪声音逐渐消散了,簌簌的雪粒子落下来,地上覆了层白霜。屋内倒不觉寒冷,消金兽中的燃木燃烧正旺,火舌溢出。丫鬟婆子进来换水,走动时并无声响,只撩开帘子,珠帘清脆。秋雨侍奉宝月沐浴更衣,只替她穿了层黛青薄稔薄衣,到了床榻放下帘子来。 秋雨等几个丫鬟将帘子放下来,轻声道:“小姐,外面有个守夜的婆子。若是您有事,便叫那婆子,再去叫奴婢。” 江宝月拢了拢肩头的衣衫,点头:“知道了。便都退下吧。” 她一头青丝散落下来,几缕落在锦被前,眼尾盈盈上挑,面庞滢白,带着些媚气。秋雨倒不敢看了,脸上有些发红,掩下衫子与丫鬟依次退下,掩上门帘。 屋里燃着香,盖过了外间绽放了半夜的烟花味道。夜深人静时,烛泪半燃。 江宝月盯着榻子前垂落下来的穗子,慢慢的入了梦乡。不知是梦中还是真实,她瞧见榻子前坐着的男子,面色冷白,眉如锋刃,身着黑袍,手拢在袖子后,静静瞧着她。忽的,拔出一刃尖刀,冷不丁朝她袭来。 刀锋如刃,直直刺向胸口。江宝月胸腹中一阵刺痛,唇边溢出血来,看着他:“为何要杀我?” 男子轻笑,收了剑,指腹抹了血。那双眉眼也是冷的,动作矜贵,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意味。墨黑的瞳仁盯着她,忽的俯身在她耳边:“因为……你知道了个秘密。” 剑刃一出,胸口刺痛不减。江宝月冷汗岑岑,倒在地上,看着男子衣袍。 与今晚遇见的那人相似极了。 帐子里,江宝月猛的睁开眼睛,大口喘了几口气。 看着熟悉的帷帐,才发觉自己是做了梦。 一个噩梦。 发髻微湿,几缕黏在耳边,更显的皮肤白皙,脖颈柔顺纤细。宝月呆呆坐了会儿,拢着袍子起身,点燃几个花灯,支着下巴看烛心子。 忽的,有人轻轻扣了扣窗拢。 在夜里,声音尤为清晰。 江宝月耳朵支愣起来:“是谁?可是福婆子?” 敲窗声逐渐小了,温润的声音传进来:“月儿,是兄长。” 江宝月拿着灯台,披上外衫:“兄长,夜已深了,可是有什么事么?” 窗外的江书和面上含笑,一袭白氅,手中撑着把伞。他拂去肩头细雪,又道:“月儿无需担忧。只开一扇窗便好了。” 江宝月放下灯台,推开窗。 细细的凉风涌进来,天色如墨,细雪随风洒落,地上已经全白了,映衬着天上的一轮白细月亮。江书和拿起手中的几个纸包裹递给她,温声道:“月儿晚上出了门,受了风。这是些宫中医馆配置好了的药材,吩咐丫鬟婆子明日文火炖了,喝下去,对身子好。还有些蜜饯,为兄记得,你一直是喜食蜜饯的。” 江宝月接过来,心里又热又暖,嗔怪道:“兄长,夜深露重,怕是刚刚下朝罢?哪里值得你专门过来跑一趟!” 她一笑,仿佛天上的圆月都失了颜色。 江书和眉眼安静,静静的看着她。半响才将手掌放到她头顶上揉了揉,轻声道:“月儿值得。” 江宝月的捂住他的手背,笑弯着眼睛:“月儿便知道兄长最疼月儿了!” 江书和嗯了声:“外面冷,放下窗户,进去睡罢。” “那兄长也要早些回屋呢。” 江宝月半打着哈气,将手里的物件宝贝似的收好,放下窗户。 细雪无声。 半响,江书和又从身后拿出一枝正开着的鸢尾花。鸢尾花是浅红色,又落上了细雪。他动作轻缓温柔,眼中含情,将花枝别在窗户上,拂落花瓣上的雪粒子,分外虔诚的闭上眼,轻轻落下一吻。 花瓣栩栩,就着月光,在风里摇曳。江书和撑开伞,走进雪里。一身衣袍被风撑开,伞面瞬间落上了雪,声音簌簌。 . 太子殿里,灯火通明。长荣端着碗冒着热气的蜜饯,弓着腰:“殿下,您可用些吧。自从昨夜,这肠胃一直是空的,这可怎么行呀!” 太子端坐于台阶,看着满城的灯火与风雪。斜他一眼:“放着。” 长荣抖了抖胆子,不放,继续絮叨:“殿下呀!您这是要了老奴的命嘢。这雪越下越大,好好的殿里您不去,非得在外边挨冻。要是冻着了可怎么办!” 太子抬眸,一脸冷漠:“要不安静呆着。要不滚。” 长荣那可怜见的都快被吓哭了,腿抖的像是筛糠子。摸了摸汗,长荣道:“不走!殿下若不再用些热乎东西,就把老奴杀了罢!” 太子觉得好笑:“你可真是个忠仆。来人,拉下去砍了。” 长荣愣了,扑腾着跪在地上:“那也等主子喝了这碗蜜饯软羹,再杀了老奴。” 太子脚尖踢了踢他:“成了,放着,坐边上去。” 长荣俯身,笑道:“老奴怎配与主子坐在一处。” “那就站着。” 太子接过一碗热汤,用勺子喝了口,一脸嫌恶:“这什么东西?只是甜,这样难喝。” 他仰头看着月亮。月亮是半圆的,悬挂在这上京城上方。坐在他宫殿的台阶上,能看见满城的灯火巷口。太子忽然道:“长荣啊,你知道今天是何日子么?” 长荣一愣。看着眼前太子。 太子脸上落寞,语气平缓,月光落在侧脸,柔和了冷硬的线条,与平时杀伐时截然不同。 没等长荣回答,太子看着月亮:“今天啊,是母妃的生辰。” 他语气一转,“可是死人又怎会讲生辰呢。” 长荣沉默不语。 空荡的大殿前,只有主仆二人,在雪中,一个坐一个站。 长荣回想,太子母妃逝世时太子年龄还小,没想到记得这样清楚。太子母妃心善,与世无争,诞下太子,因那长相受嫉妒,没过多久就病逝了。犹记得病逝时,也是这样一个干冷的雪天。天气那样冷,那女人将年幼的太子抱在怀里,不住的重复一句话:“好好长大……好好的……” 太子低头,看着手中的碗盏。又喝了口:“年幼时,母妃便喜欢喂我喝这些。” 长荣眼眶微湿:“主子,您想哭便哭罢。” “有什么值得哭的。” 太子无所谓的放下碗碟,看着细雪落在碗口,继而融化。他睥了长荣一眼:“大冷天,也只有你一个忠仆留这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求佛 长荣不言语,弓着腰静默着。 太子脊背挺得直,不须多时,肩头便落满雪粒子了。他从虚空的记忆中回过神来,站起身,声音落寞:“走罢。” 长荣继续道:“殿下,十五天后便是除夕夜了。圣上说要在重华宫中设宴,将世家大臣命妇都请过来。圣上专门来了旨意,说是太子您可一定要来。” 傅崇明脚下一顿,头也没回,拂袖向大殿里去了。 月色朦胧,漫天薄雪不减。 上元节后,天晴时,地上已经是铺了白霜。像层白色绸缎似的,宫中红墙黛瓦,掩盖在雪中,勾栏瓦肆门前都扫了雪,空出条路来行走。 天是碧色的,冷而干冽。 江府内,丫鬟婆子身子碧色夹袄,各自捧着准备除夕夜的物件,鱼贯而出,静默走在路上。还有几个埋头扫雪的杂厮闷声动作,四下皆是无声。客厅内,嬉戏声音不减,原来是江大夫人寻了日里往来密切的命妇来耍桥牌。 正厅里一片祥和,气氛暖融。江大夫人一身华服,落下桥牌时,手腕戴的银镯子叮当作响。几个官阶比她低些的命妇皆是一脸羡慕,叽喳道:“这满城里也找不到比江夫人命好的人了。夫家与儿子皆是在宫中身居高位,女儿又乖巧懂事。我们几个,是都羡慕的紧呐。” 江夫人面上带笑,叹气道:“嗨,儿孙也有儿孙的困处。你们是不知道我的苦楚。哪个府上有适龄的青年子弟什么捞什的,赶紧帮我留心些。我那小女宝月,可是待嫁闺中!” 其中一命妇接了话:“二小姐还小,再说,江府家大业大,二小姐又生的美貌动人,夫人担心这捞子什做甚么!” 一群命妇笑起来。江夫人拍了拍手:“嘿,赢了!” 她点着头:“那孩子命好,性子也倔。平日里呀,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得,要不然,至少得黏在身上挂着闹上那么三天三夜!” “谁说闹上三天三夜了” 江宝月一袭翠色裙裾小夹袄,外面笼着白绒绒的护肩。一进门,灵动笑了笑,行着礼:“见过各位婶婶嬷嬷。” 命妇们纷纷道请起,满意打量她,见江家二小姐即守礼数,又有几分小女儿家的娇俏,便开玩笑般说道:“你母亲呀,在说二小姐呢。” 江宝月哼了声,将护肩退下交给丫鬟,坐在江夫人腿边的矮凳上,填上茶水:“母亲贯会取笑我。” 江夫人满脸笑容,打趣着:“今儿怎么不在房里读书了有空来这正厅坐一坐,可是稀客。” 几个人坐了会子,在炉子里添了香木,说了会儿家常话。待到一会儿,命妇们一一离开了,江夫人想起来:“宝月,可去崇山寺求了香” 江宝月摇头,捧着瓜子嗑:“没有。” 江夫人算了算日子,心里总是牵挂。左不过今日无事,便道:“今日去罢。我已经同崇山寺的大师傅说好了。你与书和一同去,求了报平安的香囊回来。” 江宝月哦了声,“知道了。” 山路漫漫,积雪未化。马车车轱辘碾过,留下一道细细的车轮印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庙中 江家家业不小,所属马车为二等。可乘六七人,车厢内设有矮榻,茶几,暖炉。矮榻子镶着锦边流苏,江宝月与江书和分榻而坐,对着小茶几,各自并不言语。 通往崇山庙的路经过修理,并不崎岖坎坷。山中寂静,积雪未消,一时间只能听见马车经过回荡在山谷中的声响。 积雪簌簌,落在枝头。 江宝月百无聊赖,缩在小榻子前看着暖炉。 江书和抬眸看她,伸手倒出半杯热茶,递给江宝月:“月儿,可是身子乏累?” 江宝月接过茶杯来,摇了摇脑袋:“不累。” 江书和收回视线,浓密纤长的眼睫轻眨,眼睑投下一抹浅浅的阴影。 半响,他伸手将矮桌上摆着的各类蜜饯向宝月那边推过去:“吃些蜜饯罢。” 蜜饯由家植的杏子与椰桃用蜜研制而成,是宝月日里最喜爱的吃食。只不过她今日似是兴致缺缺,只是吃了几小颗,便不再拿了。 车夫在帘外训斥马匹,跟在一旁的小厮向车厢内低声道:“公子,姑娘,崇山寺就在不远处。” 江宝月打开帘子向外瞧。 对面的江书和安静坐着,背脊挺直,身似修竹,手里攥着书简,目光沉默的看向她。 虽说快到了,只是看见了崇山寺的一个小小顶尖儿,路程还远。过了半路,江宝月便打不住眼了,马车摇摇晃晃,她上下眼皮子也开始打架,下巴不住的往下磕。 马车里暖和舒适,适宜睡觉。江书和看她困顿,放下手中书简,拍了拍身旁的座椅:“月儿,来兄长这边。” 江宝月睡意朦胧,揉了揉眼皮子,轻轻点头,坐了过去。 帘子上缀着的珍珠帘子发出阵阵轻响,她的脑袋摇摆不定,唇畔嫣红,因为不好受,紧紧咬着。江书和从容的将宝月摇摆不定的脑袋搁在肩头,撩开沾着唇角边的发丝:“睡吧。” 江宝月嘟囔了几声,找了个舒服些的位置,阖上眼皮。 有人抚摸着她的发尾,动作温和,带着几分矜贵斯文。这是兄长。马车依旧在路上摇晃,江宝月却十分安心,沉沉睡过去了。 过了会儿,到了崇山寺门口。 几个小僧前来相迎。 江宝月被轻声唤醒,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小僧施礼:“可是从江家而来的两位施主住持已经打了招呼,请二位贵客进来。” 江书和双手作揖,声音清润:“多谢小师傅。” 山里寺庙气氛庄重,古刹钟声阵阵,四边屋檐边上翘起的青瓦中缀着穗子,寺前两株古树参天。因为快到年关,拜佛的人不甚多,寥寥几人,青烟环绕,寺庙静穆。 寺里的住持带领两人依次上香,拜佛,求了平安香囊。 又与住持说了会儿话,兄妹二人才出来。 住持打量江书和几眼,便施施然道:“这位施主,可否请随老衲来一趟。” 江宝月疑惑,看着江书和。 江书和面上波澜未动,一派君子之姿,跟着住持进了禅房。 禅房里十分安静,两人打坐而对。住持已经是年近花甲,鬓须霜白,一双眼似能看透世间万物。开口只对江书和说了一句:“有些东西,是强求不得的。施主可知晓?” 江书和眉眼一凛,唇边带笑:“自然是知道。” 住持敲击着木鱼:“既然知晓,为何强求?” 江书和温声:“还未去求,怎知是强求?” 住持睁开眼,打量他片刻,最后摇头:“施主若执意如此,必是慧极必伤。” 江书和收敛了唇角边的笑意,起身作揖:“多谢师傅提醒。” 住持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江宝月自江书和进了禅房,就在庭园中找了处石桌坐着等候。此次一行,并未带着丫鬟,只有几个随车的小厮与马夫,在外等着。她孤身一人,也不觉冷,只是环视着禅房周围。 曲径通幽处,忽然听见抽泣声。 江宝月站起身,朝月亮门前探身:“谁在那里?” 猝不及防对上门后一双通红的眼睛。两人相对,江宝月愣住了:“霍公子?” 霍怀墨倚在门边,看见是她,匆忙抹了抹眼睛,强装一副横行霸道的样子:“你怎么在此处!” 江宝月诧异的看着他:“霍公子,是你在这里哭?你为什么而哭?” 霍怀墨:“谁说我哭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只不过是飞沙进了眼眶里!再乱说,信不信我杀了你?” 江宝月便笑,从怀里掏出帕子来递过去:“公子言重了。怎得在寺中动辄打杀?佛祖闻言会罚你的。” 霍怀墨一把将帕子扯过来,用动作掩盖变得通红的耳尖,语气也弱了:“你,你怎么会来这?” “求平安囊。” 江宝月笑道:“公子,你呢?” 霍怀墨局促收回视线,拿脚尖踢走路边的石块,粗声粗气:“要你管。” 或是觉得语气太过生硬,伤了她。霍怀墨又加了句:“来庙里超度。” 江宝月收了笑,静静看着他。 霍怀墨眼眶通红,半靠在墙边:“我奶娘离世了。小时候没人照顾我,只有奶娘呆在我身边。如今她离开,在寺里素食几天,好送她一程。” 清神俊秀的少年郎低垂着头,眼睛通红,是第一次面对生死离合的无措。江宝月缓缓道:“公子,节哀顺变。” 霍怀墨看了她一眼,又扭过头:“刚刚没哭。真是风沙眯了眼。” 江宝月点头:“我相信的。” 霍怀墨张了张嘴,想说些话,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盯着脚尖:“这双黑面靴还是奶娘为我绣的。她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点着煤油灯,熬夜做出来的。我答应过奶娘,以后当上将军,再回来报答她。奶娘一辈子没子女,就把我当做亲儿子看。我那娘亲……” 江宝月默默听着。这些,她有所耳闻,霍家三公子的娘亲不是正妻,被娶进霍家时身份低微,但有手段,不到五年便当上了正妻。她育有三个儿子,霍怀墨是最小,最不受重视的那一个。 说着,少年郎眼里又滴出泪来,仰着头看天:“你说着风怎么这么大?光往眼睛里钻。” 江宝月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但是活着的人也要好好活着。霍公子,节哀。” 霍怀墨声音沙哑,有些憔悴,看来是哭了好久。眼前一阵发晕,抵不过头痛欲裂,一个趔趄倒了,头埋在江宝月的肩头。 两个人有些距离。 霍怀墨闷声道:“我和你从小就认识,你这么通情达理,我还有些不适应。”他叹了口气,双手规矩的垂在身侧:“让我抱一会儿行吗?让我歇一歇,我很累。我太累了。” 江宝月沉默不语,思绪万千,拿手顺了顺他的脊背。 不远处,江书和已经站了会儿。他沉默看着,面上波澜不惊,胸膛却像一汪被风波动的死水掀起惊涛骇浪,紧紧攥着手指,胸膛似是利刃刀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隐怒 江书和远远看着,双目泛着赤色,看着宝月被别人拢在怀中,并不反抗,甚至还回应着。他耳中一阵轰鸣,强装镇定,指尖已经死死陷入手心,掐出几道血痕。 月儿……怎么能这样呢。 半响,收敛了神色,江书和缓缓朝两人走近,一步步踩在雪中,心里竟是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寒凛。 “月儿,怎么不等兄长?自己跑出来。” 江书和眉目静恬,淡淡出声,语气平和自然,踏出拱门,毫无温度的目光落在霍怀墨身上:“霍公子,听闻家中有事?怎么有空在外闲逛?” 霍怀墨直起身,察觉到江书和目光里的敌意。 两人相对,一时没有言语,空气寒凛,雪粒子从枝头旋转落下,似乎各看各不甚顺眼。 江宝月打量这两人,便跑过去牵住江书和的广袖摇了摇:“兄长,月儿没有乱跑。这不是在等你嘛。” 因她的动作,江书和胸口松泛了,心中气结消减,一把将她揽到身后,抬眸直面眼前人:“霍公子,您请便罢。月儿,马车已经在外等着了。” 这下子霍怀墨可不高兴了,扬起下巴:“诶,我说你,你没看见宝月在安慰?又没有其他事,你一个兄长,管那么多事做什么?” 江书和挑起唇角露出个薄凉的笑容:“霍公子说笑了。在下的幼妹,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管。” 霍怀墨向前一步:“你!” 江宝月有些发懵。兄长看起来实在是生了气,可又有什么值得生气的,一向沉默内敛的他竟然发这样大的火气。看着霍怀墨心情也是不好,她忙露出个讨好的笑容,又扯了扯江书和的袖摆:“哥哥,你不是说马车已经在外等着了?别让福伯他们等着急。霍公子,您也先请回吧。节哀顺变。” 霍怀墨眉头一皱,双手环胸,目光冷冷,落在她的手前。 即使是揪着袖口,看起来也是刺眼。 他也是冷笑,清朗的少年眼眶发红,五官郎俊,往日里精神的样貌缺已不见。抬眼看着宝月,霍怀墨松开紧皱着的眉头,后退了半步,脚步虚浮踉跄。 他背影在这地冻天寒中尤为可怜,宝月于心不忍,想要再嘱托两句,江书和也往后退了半步,目光尤旷远的山脊落到她脸上,面无表情的理了理袖口:“月儿,你跟他还是跟我?” 在马车上,一路无言。 宝月有些局促,看着车厢帘子上绣着的藤蔓马车向前走几步,缀着的银铃便叮叮当当一阵轻响。她无聊至极,捧着瓜子磕了会儿子,看江书和不理她,便自己倒了茶水,喝完拿着小茶杯玩。 江书和在对面矮榻上闭眼静坐,沉默不言。 只是掩盖在广袖下的手指尖泛白,薄皮下似乎青筋暴露,无法控制。 已经有婚约的人,怎么还不知廉耻的在外厮混。 如果能处理干净…… 江书和睁开眼,细白干净的面上浮出丝笑容,手从袖口中伸出来,在玉盘中找了几枚瓜子剥了皮,再堆到宝月面前的小碟子中。 这样,就没有人来抢妹妹了。 太子府,一改往日,一片热闹祥和的气氛。原是太子的祖母,当今太后来了府中,说是太过思念,所以才趁着年关在庙中上香出宫瞧瞧。 这位嫡太后性子不算平和,直到年老也不闲着,不爱在宫中困着享清福,就喜欢在外面广阔自由的天地耍闹,甚至几年前执意要南游,好不容易让皇帝找了个理由说服了,才改了主意。要说后宫之主,太后说是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侧面一间房里,炉火燃烧的正旺。临窗的小炕上坐着个老太,头发虽花白,挽着辫髻,翠饰整齐,和善精神的样子。 她放下手里的精致茶盏,唉声叹气:“太子都快二十了,居然连个太子妃都没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夜话 太后是越来越年轻的心性,不服老,想着儿孙自有儿孙福,孙辈中娶妻的事宜也未曾插手多管过。可现如今心里到是着急了,眼看着太子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自己心里却一点都不紧泛,想想就来气。 “你父皇在你这年岁时,儿子都有仨了。”太后冷哼一声,撇着嘴角剥开手里松子仁儿的皮:“往年里,哀家何时催过你。可这事关龙裔之事,哀家怎么能放着你不管?” 冬日里的夜晚十分安静,天色如墨,远星沓沓。侧阁里掩着厚厚的门帘,时不时的被风撩起来一个角,又匆匆被守门的丫鬟给压下去。屋里烧着暖融融的炉火,太子沉默挺直着脊背,坐在对面,嘴角紧抿,不甚言语。 太后将剥好的松子堆在碟子上,给太子推过去,接了宫女递过来的净手帕,从容戴上护甲,慢声道:“你小时候就没了娘,哀家可怜你,一步步看你长大,有什么事都护着,怎么年纪越大越不听劝了?你祖母年纪也大了,还能看你多久?听祖母的劝,找个身家合适的官家小姐,先成家,才能立业。” 太子挤出几句话:“多谢祖母关怀。” 太后被气笑了:“谢哀家没用,哀家到是要谢谢你。要是能给哀家找个孙媳妇,就烧高香咯。太子龙章凤姿人中龙凤,爱慕的姑娘还不是排着队?” . 夜色深处,万家灯火。江府。 宝月坐在榻上烤火,边听几个小丫鬟扯闲天。 秋雨扒着瓜子仁:“你可知道?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在外遇刺,手臂受了轻伤,这事可不小。那日正好是上元节,晚上我家小姐还悄摸溜出去了,多吓人。” 夏云点头表示同意:“小姐一贯是胆子大的。你这消息挺灵通,哪里听来的?” 秋雨已经剥了些瓜子皮,拍了拍手,将身上皮屑打理干净:“我知道的可多了去了。我还知道霍公子退了婚约,霍家却不同意,正僵持不下呢。” 说到此处,秋雨抬起头打量宝月脸色,见她面色平和,并没有情绪波动。她换了个由头:“我还知道呀,太子要选妃了。旨意直接从太后宫里出来的,你说这太子选妃多受重视。” 此处并无外人,主仆三人像是聚在一处的好友挑灯夜话。秋雨挑了挑眉,一脸狡黠:“夏云,你说,太子相貌英俊身姿不凡,又有多少官家姑娘眼巴巴看着呢。” 夏云一听,摇着头,老老实实:“我觉得不是。你没听说太子手段狠戾杀人不眨眼,一个不高兴,手起刀落,人脑袋就咕噜着掉下来了,你不害怕?” 江宝月打了个寒碜,仿佛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头死不瞑目滚在自己脚边。 秋雨嘁了声:“你这是哪里的话,有这么吓人?” 夏云一向胆子小,慌忙摆了摆手:“我也不知晓。只是听别人那么说的。他自幼乖戾,脾气暴躁,经常独自一人,老家里有个姐妹去了太子府当差,结果没过三个月,就回来了,说是想保命,没那份福气。” 江宝月来了精神,支楞着耳朵:“真这是样的?” 夏云小幅度点脑袋。秋雨继续剥瓜子:“小姐您可别信她。她呀,胆子比芝麻都小,什么事都害怕。” 烛火影子映在窗花上,剪出倒影。几个女子叽喳着,将屋外的寒风声都盖过去了。 大年三十,除夕夜,江宝月可算是瞧见了这位太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除夕夜 朝中有朝中的规矩礼数。每年到了除夕夜,皇帝便在琼华宫里设宴。宴请的不过是朝里命妇重臣,携着家眷去宴中,可赏月夜烟霞,每年都是如此。年年未变过。 暗红绸幔堆围的马车缓缓行驶在途中。除夕那天下了雪,满城安静,天气干冷,街上的人极少,薄雪铺满了长安路,马车从侧面进了宫里。 这宫在上京最中央,亭台楼阁,巨石玉宇,阁楼盘空而立。宫檐上翘着两只凶神恶煞的龙首,更显其威严。雪铺满了城墙,又被宫里人一一清扫,红墙黛瓦,宫廊回环。 宝月同江大夫人坐在一辆马车上,前面马车里还有一些同样身份的官家夫人小姐。一时间只能听到马蹄在敲击在地面清脆的响声,并无其它。江宝月虽不是第一次进宫,却也新奇。撩开帘子看那红墙黛瓦,与身着宫装撒扫清理的宫人,倒是比平常人家精致的多。 江夫人无端紧张,端坐于榻子前品茶。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次除夕夜里来琼华阁,并非命妇小姐们私底下相聚那样简单。而是太后还要估摸着给太子殿下选个身份合适的妃子。太子妃一事不算事小,江夫人心底便打了算盘,这若是为宝月谋个太子妃的好前程,那该是多大的荣耀,他们江家也算有了更好的依托。 但江夫人也知晓,这事儿她说了可不算。 思及此处,江夫人抬眼看了宝月一眼,见她正撩开帘子往外看,眼里满是好奇。今个儿江夫人吩咐她打扮好看些,别丢了江家的颜面。宝月当然明白这道理,就穿了淡红纱裙,带着白绒的小坎肩,腰间收着,一眼就能瞧见那抹不盈一握的小腰。 少女的面庞白皙秀丽,眼里含着春日里的融水,眉间点了花瓣。芙蓉面,花月簪,用宝月的话来说,这叫眉间一点朱砂,多有意思。 这样的姑娘,有谁不喜欢,不怜惜三分的。 江夫人思绪万千,看着宝月的眼神里满是慈爱。正想说几句话,忽的,马车缓缓停下了,原来是到了宫里。 有宫里的嬷嬷前来接指,领着这行人有条不紊进了太后殿。进去了才瞧见,皇后也在。 宝月随着众女行了礼,规矩坐在椅子上,才悄摸的打量周围。这太后殿里暖融明亮,处处贵气。红椒墙,藤木椅,窗杦前置金玉翠榻,中间摆着插红梅的瓷瓶。半晌午的微光自窗外透进窗户,珠帘变得稀透,将空间分成里外两片。里头是太后与皇后,外头是静待着的命妇。 暖烟轻袅,太后慈眉善目,旁边的皇后也是珠光贵气,脸上笑容温柔,身上是凤袍即端重,又有几分皇后的威严。到底是宫里养尊处优惯了,一点年龄都不显,品茶时实属优雅金贵。皇后开口,声音也是柔软的:“路上可劳累?先喝些热茶暖暖身子罢。” 命妇低声答谢,一一行了礼。这朝上是男人们的政事,后宫便是女人们的闲事了。宫里嫔妃并不算多,只有皇后,几位贵妃,皇帝前几年取消了选秀大典,因此后宫清冷,皇后与太后也乐意让些宫外亲近的命妇入宫里。 皇后颔首,道:“天气冷,各家各户的晚上时都注意着些,不仅只暖和,也要盼着别走水失火。除夕到了,皇上赏的例银也会按时派发到你们府上。一年来,不容易,也算是皇上与本宫的一片心意。” 宝月同别人一齐跪下,行礼扣安:“民女/民妇多谢圣上与皇后太后挂怀。” 太后笑了,一眼瞧见躲在后面位置的宝月,见她笑得乖巧漂亮,也有几分印象。便笑道:“一转眼未见,宝月都成了大姑娘了。上一次见你,还躲在你母亲怀里不敢出来。哀家听闻,前些日子可是生病了现在好些了?” 宝月猝不及防被点名,周全回答:“回太后的话,已经好些了,多谢太后挂怀。” 太后点头,眼底满是赞许。一眼便瞧见的,这姑娘生的是明艳,能把一屋子姑娘压下去,就像是宝石与蒙尘的珍珠放在一同的道理。太后心里琢磨,若是太子那个榆木脑袋瞧见了,说不定也有颤动,哪里有人天生不开窍呢。太后便从容一笑:“你们都先去吧,哀家看着天色也晚了,芙楸嬷嬷,叫他们都准备着。” 命妇一齐道谢,有条不紊退下。 太后与皇后压低声音耳语几句,才去了琼华阁。 此时已经近黄昏,慕色沉沉。晚山跌入了斜阳中,天边是由深及浅的紫粉靛蓝。琼华阁位于高处,守着一潭池水,水里有鱼,终年不会结冰。命妇们与小姐们一一坐在席间,中间留出来缝隙,让宫人们走动。皇帝坐在高位,依次挨着太后皇后,与各位贵妃。几位王爷前面空着个位置,想必是太子的位置。 皇帝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头,也是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是朝中事物繁忙,无暇应付这些朝下琐事。太子迟迟未到,应该是不会来了。宝月到有些失望,还以为能见到传说中那位杀人不眨眼的太子,现在看来是遇不见了。 她正想着,旁边的宫女依次端上了甜点酒水,与果品仙蔬,十分新奇的样式。 皇后开口:“今日佳节,将你们叫进宫里来,共享珍品之乐,吟赏烟霞,你们也敞开些,别拘束了自己个。”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高阁外落下雪粒子,天刚刚擦黑,宫人便点燃烟花,琼华殿里竹丝之乐,有舞人在殿里翩翩,灯影迢迢,十分热闹。离得近的命妇开始说话,江宝月身边没有年龄合适的人,只能无聊的剥瓜子吃。 过了会儿,帘子被撩开。先走进来个弓着腰的大太监,后来进来个男子。一身黑龙戏珠袍,金丝马面靴,侧脸看的不甚清楚,只是棱角分明。江宝月正发呆,待到那男人转过头与她对上视线,宝月心底才一惊,她见过他! 论长相,太子生的实属是上乘。光是淬了墨似的一双眼眸,淡淡看过去时,令人不由得心惊,更无论线条冷硬的下颚骨角,侧过头时,朦胧灯光下,每一寸都是事迹精心设计过似的白玉。他坐在位置上,先与太后皇后行了礼,殿里逐渐静了下来。 太子站起身来,立于灯下,面色冷白,语气平淡:“本殿路上有些事,耽搁了,自罚一杯。” 话说完,太子执起白瓷酒杯仰头饮酒,喉.结滚动,头微微扬起。拿着酒杯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的发冷。 大殿寂静无声。 太子将空酒杯放下,露出个笑,随即坐在位置上与一盘藩王交谈,并无其它。殿里依旧安静,没见过太子的使劲偷着瞧,听说过太子事迹的大气不喘,年轻些的小姐微微红着脸,轻声交谈:“没成想太子这样年轻。长相怕是随了皇后。” 江宝月脑子里像是油炸豆子炸开了锅盖,他是太子那天在街上,有些熟悉的身形,尤其是那双眼睛。还是她瞧错了?这不应该,太子每次出行不是一大帮子跟在身后的宝月有些不安,她会不会被认出来治了罪? 想着,宝月把脑袋埋低,瓜子也不剥了,安静垂头坐着。给她安排的位置现下看着奇怪极了,与太子几乎是相对着的。虽说离了距离,但似乎没几步远。 江宝月沮丧的低下头,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一想到太子杀人不眨眼手起刀落脑袋便咕噜到一边了,她更吓得慌,江夫人注意到宝月低了头,关怀着:“月儿,怎么了?是否身子不适?”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章 除夕夜 似乎治罪也没什么好治罪的 。她行的正坐的直,没做亏心事,那日是不巧,被人当成了挡头的,她才是受害者。这样想着,江宝月心里有了些底气,压着声音摇了摇头:“没事的,多谢母亲挂怀。” 似乎有道若有若无的视线扫落过来。 江宝月低着头,白皙纤细的脖颈暴露在灯火下,耳垂小巧,近乎透明了。她捏了颗紫葡萄吃了,可能是殿里火炉热,两颊泛着粉红,像颗水蜜桃。葡萄很酸,又甜,到嘴里汁水挤出来,酸的她皱眉,眯着眼睛抬头,正对上太子的视线。 太子坐在高处,相貌矜贵,跟天上的仙人似的,眉眼俊美冷淡,坐在高处微微俯身睥睨着她,视线晦暗不明。 葡萄咽下去了,宝月也吓了一跳,立即移开视线,旁若无人的朝着左边命妇谈话。 那命妇似乎是三品,无人交谈,也是无聊,便就着和宝月说起话来。酒过三巡,气氛热闹,宫婢如鱼梭巡,天上的烟花朵朵绽放开,伴着从天而落的雪粒子,即使是在宫中,除夕夜也很是热闹。 见太子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看,太后可开心起来,觉得有了眉目,便压低声音对太子说:“皇孙,看见什么新奇东西了这样移不开眼。让哀家看看,哟,竟然是个漂亮姑娘呢。” 太后眉开眼笑,愈发高兴:“这是江家二小姐宝月,室家清白,长的乖巧,哀家看了可是喜欢的紧,皇孙也觉得有意思” 太子收回视线,淡淡道:“一般。” 长的还算是顺眼。只是前几日发病时遇见她,感觉不同,多看了几眼。 太后挥了挥手:“哀家都明白。等这宴席散了,哀家名人安排这姑娘去梅园赏雪,到时候,你也一同去。” 傅崇明眉梢微动:“父皇还有些事要儿臣去议,这梅园就不必了。” 太后眉毛一扬:“你这孩子,除夕夜还这样忙忙有什么用朝里的事永远都处理不尽,就顺了哀家一回。” 他刚要接话,太后站起身:“来,大家都举起酒杯,与哀家共饮一杯,来祝这除夕夜夜宴,来年团圆美满,事事顺心。” 诸位命妇重臣亲王齐身站起:“臣,多谢太后。” 窗外绽开了烟花,发出啪的声响,墨色的天瞬间被擦亮。还有命妇带来年幼的皇子在外放小鞭炮,呲呲的声音。朔风散去,众人都是微醺,马车已经在路上,再有几个时辰便能各自回府了。 江夫人听人耳语了几句,眉间有了笑意,待人离去,对江宝月说:“你不是最爱梅花,去梅园瞧瞧罢。宫里的梅花与外面的不同,自有一番颜色。等你回来,来接引的马车也便到了。” 江宝月正觉得憋闷,点头同意,披上白绒大氅,跟着宫女去了梅园。一路上干冷,回廊曲折,宫檐堆了雪,提着灯笼的宫女有条不紊走在路上,落雪无声。 梅园并不算远,走了一段路便到了。还未进园,就能闻见一阵梅花幽香,清远淡雅,宫女福了身,将灯笼递给宝月:“姑娘,您先瞧着。奴婢还有些宫事未完,过会儿了来接姑娘。” 宝月笑着回:“你先去罢,且不用着急过来,我认了路,自己一个人回去也可。” 宫女福了福身,退下了。 梅园没了人,远处点着几盏灯,淡雪纷纷,落在眉间细蕊中,红白相衬,万物寂静。宝月提着灯笼,一手拎群裾,缓缓走向林中。 傅崇明被太后逼来,立于墙外。李守候在身旁,低声道:“主子怎么不过去?” 傅崇明伸出手,看着雪粒子落在掌心融化。他未回头:“于密审了” 李守背上登时渗出冷汗,跪在地上:“属下无能。” 傅崇明缓缓转身,低头看着他,眼底比夜色还要深:“这可不像你。” 李守双手作揖,冷汗岑岑:“属下无能。只是于密舌头太沉,撬不开。” 傅崇明笑,收回指尖,语气平淡:“最后三日。若是不成,你就和他一起去吧。” 李守脊背僵直,狠狠扣在地上:“属下遵命。” 雪似乎大了。 傅崇明走进园里:“你别跟来。” 李守点头:“是,殿下。” 顺着脚印走了几步,傅崇明摘了朵梅花。红梅艳丽,很是漂亮,雪水已经化了,在花瓣中,像是血液,娇艳欲滴。站在暗处望过去,那姑娘一身白衣,立在梅花深处,提着柄灯笼还在向里走。 忽的,她站定了,仰起头来,看着满天飞絮,不知是在看梅还是在看雪。侧脸精致小巧,论这长相,实属是上乘,光是眉眼盈盈动人,含着一汪春水,映着满园梅花。 宝月嗅了嗅梅花香气,伸手接住花瓣,再抬眼时,树尖上掉下雪团子,一些到了眼里。她一时闪躲不过来,眼里不适,含着泪光。回眸时,那双盈盈泪眼,竟然像含雪的花蕊,颤颤巍巍,惹人怜爱。 太子静静看着,隐藏在黑暗处。纵使外表安静,他的心头,似乎也被纷纷掉落的花瓣砸住了,一时间无言无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章 就她吧 江宝月揉了揉眼睛,眉间的一点红蕊愈发秀丽,衬的脸庞白皙,小小的一团。泪落下来,挂在腮帮子上,又被擦掉了。天气很冷,她瑟缩着,找了个干净石椅子坐着,看着宫墙上空绽放的朵朵烟花。 太子静静看了会儿,并没有惊扰她。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江宝月估摸着家里的马车到了,便踏上回途。手里的灯笼明明暗暗,灯影幢幢,冷不丁瞧见个人影。这寒冷无人的夜晚,像个幽灵似的站着,实在是骇人。好在宝月反应快,立即福了福身:“太子万福。” 傅崇明本来想走,可是没挪开脚。 听见少女娇.软的声音,他挑了挑眼皮,看着她:“免礼。” 江宝月心里揣测,这天寒地冻,太子怎么在这里站着,看着他一身龙纹黑衣,肩头都落了层薄雪,定是立了许久了。面对那双黑沉极了的眸子,她说不出话来,组织着言语,小声道:“太子也爱赏梅?” 傅崇明饶有兴趣的瞧着她。 他不喜欢花花草草一类,只能开一季的东西,再鲜艳好看,最终也会落在土里凋谢,化成虚无,看不见摸不着。只是听宝月这么问,傅崇明微微点了头:“与雪争艳,有傲气。” 江宝月抬眸瞧他,歪头福了福身:“太子好兴致,民女就先告退了,不搅扰这良夜美景。” 离得些许近了,傅崇明又闻见了淡淡清香。混在梅香里,清雅的一团味道,十分舒适妥帖。江宝月正等着太子开口,仰着头直视他,一双大眼睛,红唇娇艳,透着股蜜色,领口毛绒绒,很是可爱。太子心里微动,正要伸出手,江宝月后退半步:“民女告退。” 傅崇明僵硬着收回指尖。 刚刚想做什么?摸她的下巴? 他一定是冻傻了,才有这样的荒唐念头。 傅崇明冷声道:“请便。” 江宝月暗暗打了个哆嗦,提着灯笼,从月牙门里穿过去。 傅崇明不着痕迹收回视线,依旧立在原地。 雪又下大了。 晚间,命妇们依次乘马车回了宫外府上。太后的凤局殿里,依旧暖和舒适。太后脱了披风在榻子间品茶,眼里带着打趣的笑意,对太子说:“怎么着?看梅花把你给看迷住了?” 几个嬷嬷垂头站在两侧。 傅崇明勾起薄唇,笑意不达眼底:“皇祖母贯会说笑。” 太后唉了声,把茶盏放在小桌上,修剪着桌前的花枝:“哀家年纪大了,不懂你们年幼些的心意。可是这古人说了,先成家后立业,你家还未成,怎么立业呢?你亲自来说,江家的二小姐能不能入你的眼?” 傅崇明想到雪夜花树下,少女回眸。 红衣细腰,芙蓉面。眼里半含着泪,眼眶微红。 惊心动魄。 傅崇明食指放在桌上,若有若无的打着拍子。 “但凭皇祖母吩咐。” 太后立即眉开眼笑:“这就对了,早就该想通了,合着是没遇见心悦之人。哀家这就与你父皇母后商量,立下诏书,日子越快越好。哀家的重孙也有指望了!” 炉火燃烧,烟炉兽缓缓吐出青烟。 傅崇明半垂着眼帘,侧脸俊朗,棱角分明,手中把玩着月白玉佩。 黑眸淡淡,似是含着微光,千年寒潭般幽暗深邃。 谁也琢磨不透太子的想法。 不知他是为了太后才答应,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月夜,江府,雪停了。 窗扇半开,眉目俊朗的公子立在窗边作画。 就着月色,一笔一笔,落在画纸上栩栩如生。 很快,少女清丽的眉眼跃然纸上,一身红衣,坐在秋千上回眸看着他。眼里清亮,落满了星河。 江书和眉间含笑,清润如玉,起笔落笔几下子,画便好了。作画完成,伸手把画纸取下来,对着清冷月光一看,目光悱恻温柔。他指尖轻拂画上女子侧脸,喃喃自语:“月儿…” 江宝月在马车里缩成一团,正昏昏欲睡时,才到了江家。 江夫人嘱托她好好休息,派人把宝月送回了听雨阁。只是路上,正好遇见表妹江秋禾,来者不善的模样。 江宝月懒得搭理她,径直走过去。 谁成想江秋禾眨了眨眼,柔柔的福身,开口道:“表姐回来这样晚,可是去参加宫里的除夕夜宴了?” 被堵住路,江宝月皱眉看着她,点了点头:“是。” 江秋禾的心一瞬间被揪住了,疼的难以呼吸。往年时,按照分例,她与母亲也是可以去宫里的。只是今年栾王公子退了婚约,一时之间沦落成为满京城的笑话,母亲没保住命妇的品级,她才没了资格。都是因为江宝月! 江秋禾眼眶红了:“表姐为何不叫我一同去?你知道我很想去的。” 江宝月后退半步:“我为什么要叫你一同去?” 江秋禾被噎住,一时无言,呆呆的看着她。园子里左右无人,江秋禾索性不装了,红着眼眶:“一个姑娘家,那么不要脸。怀墨哥哥说不喜欢你了,还在那里往上凑。这下你满意了,怀墨哥哥取消了与我的婚姻,我成了满京城的笑话。这下你满意了罢!” 江秋禾双目赤红,表情狰狞,死死攥着江宝月的手腕。江宝月甩开:“你糊涂了?我从来没有要搅和你婚约的想法。” 江秋禾笑了:“谁信?你本来不是江家的女儿,多年前婶母在庙里捡到你,给你怜悯,让你吃好穿好,吃里扒外的狗还有良心,你呢?你有吗?” 江宝月的头很痛。有些画面纷纷袭来。她年幼时被人欺负,江秋禾看似柔弱,却狠毒透了,总是嫉妒她的优待,人前人后两个样子,甚至带人围堵她,一贯是那张狠厉的嘴脸。 江秋禾还在咄咄逼人:“天生就是个贱样子,你装出这副懂事的嘴脸骗谁?我才是江家的女儿!我的身上流着江家的血,而你呢!” 江宝月头又疼起来,一阵一阵。 她抬起头,眉眼冷淡:“说够了么?” 江秋禾一愣。 啪的一声,脸上狠狠挨了一下子,身子不适,跌坐在地上。江秋禾脸颊渗出血丝,倒在雪地里,手掌心被擦破了。她难以置信:“江宝月!你竟然打我?” 宝月又笑了声,蹲下身子看着她:“打的就是你。” 江秋禾发了疯,嘴里嚷嚷着要爬起来,宝月踩住她的手腕:“以前是我不懂事,太过于善良。对你容忍了些,对不住啊,表妹。今后可不一样了。” “嘶……疼……”江秋禾状做疯狂,有丫鬟婆子听见了声音跑进侧园里来,江秋禾喊到:“愣着做什么!你们眼瞎了……” 江宝月侧眼望过去:“谁敢过来?” 丫鬟婆子顿时不言语了,有机灵些的赶忙去找老爷夫人。 江秋禾颜面尽失,不能动弹,哭着喊到:“你这个毒妇……我杀了你!” 江宝月腿上用了力气:“表小姐说我是条狗,连您的跟班都不配做。是吗?” 丫鬟婆子纷纷交谈:“这怎么办!” “表小姐竟然这样说,我还觉得她挺温柔和善呢。” “言语真是恶毒。居然对小姐这样说。” “可不是。” 江秋禾听到这些话,跟疯了一样:“不,不是……” 江宝月又笑:“表小姐可真是委屈,被我打了巴掌。” 她慢悠悠收敛了笑容:“真是不好意思呢。以后看见我了,躲远点,要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回。” 哎呀,这样暴躁的行为,不好不好。江宝月从容起身,对众人说道:“都回去罢,没什么好看的。你们的表小姐呀还是菩萨心肠,都别多想。” 她站起身,嘲讽的看着江秋禾,转身离开时,江秋禾借机爬起来,拔起发髻后的簪子刺过去。 被一道身影挡住。 江书和皱眉站着:“别闹了。秋禾。” 江秋禾眼眶红肿,脸色苍白,看清来人后,柔弱的颤抖:“表哥…你为什么要帮一个外人?” 江书和看向宝月:“没事罢。” 江宝月摇了摇头。 江书和回眸,在宝月看不见的角度面目冰凉,跟变了个人一样,声音也是凛然:“她是我的妹妹。你不是。” 江秋禾跌在地上,放声大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章 祠堂 这件事情的后果十分严重。江家的姑嫂夫人大闹祠堂,哭哭啼啼,说是他们这一大家子都欺负她一个寡妇,欺负寡妇的女儿。迫不得已,江宝月被罚了,跪祠堂。 众人都传,二小姐失忆前,蛮不讲理,弱不禁风,失忆之后反倒是变了个人似的。说话有理有据,让人信服的样子。只是这次闹得太大,又是除夕夜,被罚跪祠堂,平息姑嫂夫人与表小姐的委屈与怒火。 祠堂里,宝月坐在垫子上,面对着一大帮子先辈的木牌,絮絮叨叨:“您们说我做错了吗?再怎么着她也不能这样说吧,这不是折煞人嘛。” 祠堂没人,上了锁,自然没有人回应她。 江宝月叹了口气:“要是有机会我就出去,出了江家,出了上京,去别的地方瞧一瞧。不受这平白无故的委屈。” 身后一声轻笑。 江宝月炸毛,回头一看,是江书和,提着个食盒,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的。 “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进来的?” 江书和眉目平淡如水,将食盒放在地上:“不久前,我有钥匙。母亲命我偷偷来看你,怕你腹中饥饿。” 江宝月拄着下巴叹气:“我不饿。就是这大过年的,这样糟心。还连累哥哥你进了祠堂。” 江书和温和笑了:“你这个皮猴子。” 他笑得宠溺,手掌抚摸着宝月的脑袋。江宝月还是气呼呼的:“那个江秋禾,真不让人省心。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才打她。我想起来了,她之前总是欺负我。” 江书和笑容有些僵硬:“你想起来了?你想起什么来了?” 江宝月从食盒里拿出最爱吃的蜜饯,摇了摇头:“只是几个画面,别的也没什么。哥哥,你对我真好。月儿最喜欢你了。”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鼻尖小巧,眼底满是真诚。 江书和沉默的垂着眼,默然叹了口气:“哥哥对你…不够好。哥哥太自私了。” 甚至自私的希望……你能够只属于我一个人。 江书和脸上表情冷静下来,淡淡看着她。 江宝月一脸懵懂:“哥哥,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是不是我嘴角上有渣子?” 江书和摇头,从容不迫的把肩头的大氅取下,轻轻披在宝月身上:“没有,只是觉得委屈月儿了。” 宝月微微皱着眉头,一双盈盈泪眼,看着是刚哭过的模样。皮肤细嫩白皙,留下了几道红痕印子,跟受欺负的小狗似的。她眨了眨眼睛,声音也是软的:“哥哥,我不委屈。我就是担忧总是想不起来之前的事情,怪耽误事情的。” 江书和眉眼一凛,半响才从容开口:“想不起来就不想。” 江宝月不明白兄长为什么满腹心事,吃了蜜饯,把食盒盖上:“哥哥,你回去罢。再过两个时辰我便也回去了。夜里风凉,别冻着了,你一向身子不好。” 江书和淡淡笑着,如同一块经年温润的白玉,动作分外轻缓斯文。他并没有离开,陪宝月一起在祠堂里呆着。屋外一地月光平铺在雪面上,万籁无声,枝头上寒鸦惊起。 宝月逐渐抵不住了,脑袋一点一点,半耷拉着眼皮。江书和沉默的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身子挺直似竹,感受着少女轻微起伏的呼吸,温热的气体拂过脖颈,连胸膛都是肿胀的。江书和愈发沉默,低垂着眉目,眼底涌动着深幽潭水。 窗外有人一直看着。 霍怀墨听话她惹了事,翻墙跑到祠堂来看她,结果看到了这一幕。 不对劲。 看江书和的姿态,根本不像是单纯的兄妹关系。 霍怀墨想到了之前在庙中见过,江书和也是这副姿态,仿佛宝月不是他的妹妹,而是属于他的一件东西似的。 霍怀墨跳进窗户,冷声道:“你在做什么?” 似乎猜到了他会来,江书和没有丝毫惊讶。干净俊朗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睡着了,别说话。” 霍怀墨抱着肩膀看着他:“出来谈谈。” 江书和才抬起眼皮,眼里平静:“你是为她来的?” 他不动声色,霍怀墨针锋相对。两个人声音不大,因为宝月已经睡着了。少女睡着的模样也很秀气,委屈的撇了撇嘴角,紧闭着眼帘,长睫颤动。 霍怀墨没了耐心,朝窗外歪了歪头:“出去。” 江书和轻轻起身把宝月安置好,整理了披在她肩膀上的大氅,才起身走出去了。 屋外,守门的丫鬟婆子倒在地上。 “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霍怀墨呵了声:“都是迷药,几个时辰就好了。” 他转身,直视着江书和的眼:“你喜欢她?” 少年的语气带着几丝鄙夷与嘲讽。 江书和平静的拢了拢玉袍的衣袖,反问道:“与你无关。” 霍怀墨冷笑:“你疯了?你是她哥哥。” 江书和也笑,笑意冰凉:“这有什么关系?” 霍怀墨拔出手中的短剑,眉目如刃:“别对她有多余的心思。若不想让这龌龊事传出去,离她远点。” 江书和面目没有丝毫波动,漂亮多情的眼睛看向挂在枝头的月亮:“霍公子真有意思。” 霍怀墨有些气急:“我不是在开玩笑。等过几天,我便去圣上面前求亲!到时候…” 江书和轻轻打断了他的话:“霍公子的婚约刚退,又有佳人纠缠挂怀,家务事嘈杂烦乱,何必呢。” 霍怀墨将剑柄抵在江书和脖颈一侧:“我警告你!若是你再执意搅扰她,我便一刀杀了你。” 江书和并不挣扎,忽然间,几个黑衣侍卫纷纷涌入,将霍怀墨扯开。几番挣扎后,霍怀墨寡不敌众,被扣在地上。 他抬头,双目泛红:“我警告你…” 江书和拿出帕子,慢条斯理擦了擦手。 转身,俯视着霍怀墨,目光幽冷冰凉:“她是我的。小孩儿,还是回家去罢。” 霍怀墨剧烈挣扎:“你,你这个疯子!” 侍卫得了命令,把霍怀墨捆起来,堵上嘴,扔到了墙外。 周围恢复了寂静。 江书和站在栏杆边上,仰起头看一轮皎洁明月,嘴里呢喃着:“月儿。” “哥哥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委屈。我的月儿。” 江宝月睁开眼睛,已经在温暖的榻子上了。棉被厚厚实实的把她包裹住,身上是妥帖柔软的裘衣。秋雨在外侧忙碌,见她醒了,笑道:“小姐您醒了?” 江宝月把下巴埋在被子里:“现在什么时辰了?” 秋雨答道:“您才刚回来。是二公子抱着您回来的,说是您挨了冻,睡着了,别惊扰您。” 江宝月哦了声,转了个身,闭上眼睛嘟囔:“兄长对我真好。明天给他绣个荷包吧。” 第二天正是大年初一。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门口贴了对联,丫鬟婆子也都穿着红色,各自发了红包,拜年的拜年,吃饺子的吃饺子,江家上下都很热闹。 江宝月穿着红色的小夹袄,一袭石榴裙,拎着个灯笼去了正厅与江夫人江老爷拜年。拜年后,江夫人江老爷出门省亲,宝月便与江书瑾,江书和二人打牌玩耍。 江书瑾之前都在夫子房里拘束着,可算是见着了宝月,一个激动熊抱住了宝月的身子:“二姐呀,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真是日思夜想啊!可算是见到你了。” 江宝月咯咯笑着挠他的痒:“不就半个月吗?你这小破孩子。” 江书瑾吸了吸鼻子在宝月身上乱蹭:“我就是委屈。二姐,您身上好香呀。” 江书和已经沉下脸来,冷着声音:“书瑾,下来。” 江书瑾很是害怕江书和,就连忙松开手,规矩坐在牌桌前。滴溜滴溜的大眼睛乱转,嘟囔着:“哥哥真严。我就是喜欢二姐,抱一下怎么了。” 江书和也坐在牌桌前,语气严肃:“长大了要有长大的规矩。” 江书瑾撇着嘴不说话了。 三个人开始打牌,江宝月手气好,连着赢了好几局,直到晌午才结束。 过年就是图个热闹,一大家子人一起吃了饭,约着各自好友出城赏景。江宝月问江书瑾:“你想去吗?” 江书瑾孩子心性,脑袋跟拨浪鼓似的点:“想去想去。” 江宝月问江书和:“哥哥,你去吗?” 江书和温和笑着:“去。” 江书瑾立即蔫巴下来,瑟缩了脖子:“二哥也去啊……二哥那么忙……” 江宝月点了点他的脑袋:“哥哥一同去怎么了?你们兄弟二人还能一起打猎呢。” 这样商量着,兄妹三人与随从的侍卫出城,去了南山。 与此同时,南山脚下。 一处静谧地界儿,太子身姿修长,黑袍被风扬起,站在山崖向下俯视。满山都是白的雪,还有兔子狐狸的脚印子,干枯横斜的树枝微微摇动,山风烈烈。 太子面上冷淡:“审的怎么样了?” 身后李守点头:“都照了,是临风阁的人。” 傅崇明转身看他:“临风阁?” 李守解释道:“民间的组织。势力很大,每个角落都有踪迹。甚至宫里都有。这于密就是一股,企图谋害殿下,连着被揪出来几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章 山崖 李守面色苍白:“属下失职,未曾察觉。” 傅崇明俯身看向山崖下。 白雪满地,枯草积雪。大晟王朝出猎的马车整齐排列在山脚下,飞旗飘扬,声势威严,只等一声令下便会整装待发。 凛冽的北风穿过他宽大的衣袍,广袖扬起,两天纹龙栩栩如生,马上要腾空而起似的。傅崇明站在原地,眼里寂然,半片山河的倒影。 半响,他薄唇轻启:“不碍事。下去罢。” 李守告退。 围猎开始。冬天,山里的动物都养着肥膘,尤其是野猪野鹿一类,又因为行动缓慢,所以及其容易猎到。骠骑大将军范郅策马驾到傅崇明马侧,俯首道:“殿下,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您射出第一箭。” 北方烈烈,军旗飘动。傅崇明架在马上,一身黑衣,俊美无俦,鼻峰与下颚角度锐利,转身抽出马腹中背着的利箭。长弓拉满,长箭锋利如冰,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箭指向哪里,远处百步外的一只肥鹿便应声倒在雪地里。 众人齐声高呼:“太子殿下千岁。我等俯首称臣。” 冬猎开始,各自分了四队人马,背着弓箭深入山林,惊起一群飞鸟。山里寂静,时不时有枯枝被雪压断的声音传过来。几百米外的山脚,骠骑大将军范郅独自一人下了马,去往山脚下一处隐秘房屋。 江宝月与江书和,书瑾三个人一起到了南山。赏了会儿雪之后,江书瑾嚷嚷着要在雪里捉兔子玩。 侍从们都在身后跟着,也没什么要担心的。冬天的兔子没有那么狡猾,动作笨拙,拿一个箩筐就能扣在雪地里。江宝月把大氅紧了紧,给书瑾扣上帽子,寻了处合适的平坦雪地,拿出箩筐来,支上根枯木棍子,再系一头绳子,里面放上了半根胡萝卜。 “你们都别跟来。”宝月回头对侍从们吩咐,脸上干干净净的:“脚印多了不好,这兔子会察觉到的。” 江书和微微笑着看着她。 书瑾十分激动,肉嘟嘟的脸上大眼睛一眨一眨:“二姐,我们真能捉到兔子?” 宝月点了点头:“当然能。你过来,趴在这里,别出声。” 姐弟二人绕到了一处高地后面,只露出两个脑袋。过了会儿,丝毫没有声音,书瑾有些着急:“二姐,为什么什么东西都没有?” 江宝月看了看,远处有团毛茸茸的黄色动物。她惊奇道:“嘘,小点声,你看。” 不是只兔子,而是只狸花狐狸。这狸花狐狸像是饿惨了,竟然饥不择食,连胡萝卜都吃。江宝月压低声音:“来了只小狐狸。” 姐弟二人慢慢盯着,屏气凝神。狸花狐狸警惕的嗅了嗅鼻子,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轻轻跑到箩筐底下。碰到了树枝,箩筐倒了,狸花狐狸叼着半截胡萝卜受了惊,一溜烟跑走了。 江书瑾大喊着弹起来跟上去:“不好,它跑了!追上去!” 江宝月想拉住他:“书瑾,别追了,追不上。” 小孩子心气好奇,跑的快。侍从还在身后,江宝月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雪地里往前追他:“书瑾,别追了,停下!” 江书瑾一味的往前跑,直到林子里,花狐狸消失了。他气的跺了跺脚:“这只狡猾的畜牲。” 他转身,却没了江宝月的身影。 江书瑾立即慌了神,顺着雪里的脚印向回走。一边大喊着:“二姐,大哥!” 江宝月提着群裾,脚步不甚方便,依稀辨别着脚印。山风凛冽,将地上的雪刮到一边,脚印也看不甚清楚了。宝月咬了咬唇,大声喊道:“书瑾!回来。” 江书瑾似乎听见了宝月的声音。但是被风一吹就散了。寒冷的北风刺进他的眼睛里,立即流出来了泪,心里又急又怕。毕竟是个小孩子,慌着神往回跑,密林深处不见踪迹,他急得团团转,企图爬到高处寻找宝月的身影。 乌云密布,层层压下来。江家的侍从看着天气:“公子,变天气了。小公子与二小姐怎么还没回来?” 江书和看了眼天色。刚才还是温和的天气,转眼间变了。他神色有些异样,颔首道:“去找。” 侍卫翻过小山包,看见了积雪堆积下的箩筐。几个人分成两队走进山中。江书和走在前面,冷风吹来,身姿如玉的瘦弱公子盯着山头,眼里焦急。侍卫纷纷喊道:“小姐!公子!” 再睁开眼睛时,天已经黑透了。江宝月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拍掉身上薄雪,稍微一动,脚踝生疼。她吸着凉气,冰凉的手脚瑟缩在大氅里,环视四周:“兄长!书瑾!” 回应她的只是山里凛冽的风雪声音。 依稀回忆起,她顺着脚印去追书瑾,半路上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正好滚落到雪坑里。再一想,脑袋生疼,涌现几个画面。纷纷扰扰的看不清楚。模糊里,有江书和寡淡的眉眼。 周围没有一丝声音。黑暗中,江宝月摸索着站起身,借着雪光环视周,是半山腰,一处横亘的大石块拦住了她,要不然肯定会掉进山崖里。 江宝月尝试着又喊了一次,无人回应。只有空旷山谷里回荡着的声音。 她不会生火,脚踝也痛。若是在此处呆一夜,被冻成人渣子也未可知。想了想,江宝月决定向山上爬,站在山顶向下辨别哪里有灯火,再尝试着朝城里前行。 江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公子们与小姐午后去山里游猎,回来时小公子发高热,二小姐丢在了山里,江夫人只是看着江书瑾一直哭,一边念叨着二女儿可怜,一边念叨着书瑾可怜。 正厅,江书和跪在冰凉的地面上,脸色低沉,江老爷已经报了官,怒声呵斥道:“你这兄长是怎么当的?连你妹妹都护不住!马上去找,要是宝月回不来,你也不用回来了!” 江书和淡声:“已经去找了。” 江老爷坐在椅子上,气喘吁吁的抿了口茶水:“你也去!山上那样冷,你妹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受的了!” 江书和脊背挺直,袖口里的手指紧紧陷进肉里。月儿……哥哥不会让你有事的。 南山脚下,江宝月正踉跄着向山上走,忽的发现了一团可疑人影。 是个人? 宝月心里一惊,拄着根竹子跑过去,用脚尖踢了踢。 是个还有微弱呼吸的男人,胸口被血迹染红,看样子是中了箭。 宝月趴在地上,将男人的脸转过来,喊:“你没事罢?醒一醒!” 接着月光,那男人星眉剑目,紧闭着双眼,唇角泛白,呼吸十分微弱。 这是……太子! 江宝月跌坐在地上,怎么是太子?每次出行都会有一大帮人跟着,怎么会中了箭倒在雪地里?这天寒地冻,箭上有没有毒?要是太子死在这里了,岂不是…… 江宝月不敢迟疑,凑到他胸口边上听了听心跳。 她手足无措,稳了稳心神,环视四周,找到了个半块石板遮掩着的山洞。山洞避风,比躺在这里要好。太子呼吸微弱,身躯强壮,江宝月根本拖不动。只能很艰难的,一步一步拽着,到了山洞下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江宝月把树枝子扔在门口,气喘吁吁的将太子放平。 今天是大年初一,可真倒霉。不仅她迷路了,还遇见了个便宜太子。江宝月担心他的伤势,小声嘀咕:“殿下,失礼了。” 她扒开太子胸前的衣襟。果然,太子壮实的胸膛前,伤口已经发炎,还插着半根箭头。这箭拔还是不拔?可能会出人命的事情,宝月不敢暗自下决定,又给他盖上了衣服,得想办法生火。 月光皎洁,天空干冷。 太子仰面躺着,头痛欲裂,眼睛睁不开,只闻见了股香气。像极了他逝世的母妃。太子喃喃:“母亲……” 宝月凑到太子的嘴边:“殿下,您说什么?” 太子半张着唇:“母妃,您来了?” 江宝月枯坐在一边,这人死之前都有幻觉,太子不会是快死了吧。她吓了一身冷汗,小声说:“殿下,您不会有事的。” 太子依旧紧紧闭着眼,眼睑青白:“冷…” 江宝月思索片刻,站起身弯腰找了几块打火石,又在洞口附近找到了枯枝败叶,凑成一堆。她力气小,实在不会生火,敲打了半天,一个火星子都没有。 太子的脑海里闪现过许多东西。母妃去世时的惨状,父亲仇视的眼神,众人嘲讽的嘴脸,还有打猎时中了陷阱,暗箭难防。他想要睁开眼,胸膛前一阵剧烈疼痛,嘴里吐出血来。 嘴角血水发黑。 江宝月放弃了生火,观察着太子的伤势。想了想,她决定把箭头拔下来。刚刚撩开衣服,太子猛地睁开眼睛。 夜色里,深深的一双眼睛盯着她。 江宝月一个踉跄跌在地上。 “你,你醒了?你能说话吗?” 太子眼睛盯着她,胸膛微弱起伏着,眼睛像只野兽,布满了红血丝。他狠狠抓住她的手,嘴里却因为胸口的疼痛而说不出话。让宝月觉得,仿佛她是害了他的那一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章 夜晚 江宝月组织着语言:“殿下,您受伤了,要拔下箭来。您能忍得住吗?” 傅崇明中了暗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也算是身经百战,未曾想在这区区山脚下遭到自己人的暗算。此时此刻,胸口中隐隐发痛。若是箭上有毒,很快便会丧命。他虚疲的闭上眼,暗许了。 江宝月天生也不算胆子大的,脸都吓白了。她伸出手,柔嫩白皙的一双手轻轻搭在箭柄上。“殿下,您忍着些。” 箭头已经深入胸口,伤口周围瘀血发黑。江宝月喘了喘气,先是解开腰间的衣带准备绑伤口,在稍一用力,剪头向外移了几分,血流出来。 江宝月稳了稳心神,直到箭头全部□□,扔到一边,黑血像是打开了骰子一样往外流。她手忙脚乱的堵住伤口,再看傅崇明。他躺在地上,额头出了层层冷汗,青筋暴露,双手紧紧攥着,唇角已经被咬的出血,似是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江宝月险些被吓哭了,声音也带了哭腔:“殿下,您能听见声音么?疼么?” 傅崇明紧闭着,冷汗岑岑,抓紧她的手。因为实在太过用力,宝月的手臂上瞬间布满红痕。她也不松开,安慰着:“现在在山洞里,很安全。到了明天,我家兄长便会来找我。等天亮了以后殿下就安全了。” 她堵住伤口,找了些柔软的乱草垫子给傅崇明垫上,看向山洞外边。冰天雪地,全都是皑皑积雪,天上挂着一轮月亮。宝月打着哆嗦,坐在背风处,实在是受不住了,隐约听见傅崇明淡淡的虚弱声音,迫不得已挪动着艰难的脚步去看他。 “殿下,您是冷吗?”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搭着手看地上躺着的男人。太子那张英气俊美的面颊已经微微泛青了,冷汗却越来越多。宝月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额头上,温度高的她立即缩回手去。 果然是发起了高热。 发高热是能要了人的命的。江宝月有些着急,脱下身上披着的大氅,盖在傅崇明身上。他喃喃自语,宝月依稀的辨别出来,他是在说冷。 “好冷…”太子虚弱无助的伸出手,勾住宝月的一截胳膊:“母妃,您带我走罢。” 江宝月环抱着肩膀安慰他:“殿下,您不会有事的。” 忽然,傅崇明猛地一用力,把宝月拽到了怀里。他也不顾伤口是不是还在疼着,只是死死地抱住她,青白的唇瓣打着哆嗦:“好冷啊,谁都想让我死。” 江宝月伸出手抵住他:“殿下!” 左不过他生病了,发高热这么吓人,力气却大的很。江宝月挣扎了会儿,像只鸟儿一样被紧紧囚在他的臂膀里。傅崇明全没了意识,只是拼命的汲取热量,他实在是太冷了。 过了会儿,江宝月没了力气,也不动弹了。她靠在傅崇明胸口,蜷缩着身体,两个人成了相互之间的依靠。洞里越来越冷,热量在一点一点的流失。在宝月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迷茫的想着,要是兄长找不到她怎么办?会不会冻死在这里? 夜晚是如此的漫长。南山北面,分为两队人马。一队是寻找太子的侍卫,一队是江家的侍卫。在黑夜里举着火把,星星点点的光亮。宫中封闭了消息,后宫女眷也只有太后知晓。在诺大的宫里没什么人情味,只有太后可怜她那从小得了怪病不受宠爱的皇孙。太后正净衣素袍的在诵经,一直在向菩萨祈祷着保佑她的皇孙平平安安。 江书和一步一步走在雪里。是他把宝月弄丢的,要是宝月出了什么事……他不敢深想,比竟宝月出事时也是因为他。江书和从不向外人提及之前发生的事情,江府里上下都知道,二小姐一向不与大公子亲近,失忆之后却全都变了。江书和平日里一片沉寂的眼眸里波涛翻涌,好不容易和月儿回到之前毫无芥蒂的时候,他怎么能够允许宝月出事! 又侍卫来劝江书和:“公子,山上夜黑风重,您身子骨虚弱,能受得了吗?夫人传来话,说是让您回去。” 江书和双目赤红,猛地踹了侍卫一脚:“滚!” 侍卫瑟瑟退到一旁。众人面面相觑,往日里大公子温润如玉,哪里会有这样的姿态!江书和扭头看着他们,目光寒凛:“还不去找?!” 侍卫们应诺,加紧行程。 宫殿里,老皇帝刚刚吃了丹药,正躺在几个美人怀里。骠骑大将军范郅跪在地上:“属下无用,致使太子失踪。” 老皇帝精神不清楚,在青烟缭绕里半睁开眼睛:“怎么了?” 范郅将午间傅崇明在南山失踪一事说出来。 皇帝推开几个美人,坐起身子:“你说什么?太子失踪了?” 范郅叩首:“皇上息怒。” 皇帝一身暗黄色的袍子,面色混浊:“这孩子自小就心眼多,阴冷,不得朕心。要不是他的几个皇兄都出了事,不会受这般重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否找回来?要是找不回来……” 他年事已高,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再有子嗣已经是难事。要是这几个美人争气…… 正在这时,旁边离他最近的宫婢娇羞道:“皇上,奴婢…奴婢怀上了孩子。” 皇帝一惊:“你说什么?” 那奴婢体态婀娜多姿,娇声道:“奴婢怀上了皇上您的子嗣。” 皇帝渐渐尤不可置信变成惊喜,简直是上天的恩赐!他吃了丹药能长生不老,他的孩子也会愈发多起来!至于太子……皇帝眉目一沉,“还是要去找。至于结果,大将军心里有数。” 范郅答诺,远远看了婢子一眼才退出去。宫婢回了个眼神,继而勾住皇帝的脖子:“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不够做嫔妃的资质。可是皇上一定要可怜奴婢腹中的龙裔。” 老皇帝哈哈大笑,缓缓握住她的肩头:“这是自然,朕的美人儿。” 范郅出了宫,并没有打道回府,而是去了一处隐秘宅院。他推开门,却没有进去,只是说:“主,事办成了。” 里面飞出来一只竹蜻蜓。范郅捡起竹蜻蜓,四处打量,行色匆匆走到街里。 第二天,天更冷了。 傅崇明睁开眼睛。 胸口一阵一阵的刺痛,奇怪的是怀抱中却很温暖。他倒吸着凉气,低头一看,怀抱里搂着小小的一团,是个女子,跟只猫儿似的。 这女子的眉眼盈盈,熟悉极了。太子一想,是她?只是她怎么会在这里? 依稀记得,他中了暗箭。 这暗箭竟然是范郅所射。 若不是他亲眼瞧见,怕是谁也不会相信,堂堂的骠骑大将军竟然要谋害他。思及此处,傅崇明眼中一凛,他必让范郅碎尸万段。胸口痛处加剧。下意识收紧胳膊,却听怀里的小人儿断断续续的微弱呼吸。 是她救了他? 傅崇明低头查看,果然,伤口已经被包扎上,虽然丑陋,但也很好的止了血。他吐出一口浊气,微微动了动身体。怀里的人似乎感应到了,勾住他的脖子,闭着眼睛越靠越紧:“我冷……” “冷么?” 傅崇明身体毕竟强健,日日习武,也有了底子。经过一夜的修整,元气恢复了三五分。可怜宝月,当了一夜暖手炉子,第二天自己却发高热了。 她的头发乱了,毛茸茸的擦在他下巴,痒痒的,心里一股异样。 傅崇明伸手捏了捏宝月的脸:“醒醒。” 江宝月很冷,陷入了昏迷状态。勾住了个大火炉子,她自然不会松开手,嘟囔着流下眼泪:“不要……我冷…” 傅崇明心软了。他胸口的疼痛是一阵一阵的,忍着冷,解开一小截衣襟,企图让怀里的她暖和一些。他动作僵硬,十分不自在的喊她的名字:“江宝月,醒醒,睁开眼睛。” 两个人缩在一处小小的山洞里。 她的泪很温热,滴到他的脖子里,傅崇明一个荒神,心头似乎有什么僵硬的东西缓缓融化。他开始回忆,见到她的第一眼,吸引他的不是容貌,而是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还有她身上很好闻的香气。她居然撞进了他怀里,跟个蝴蝶似的,往常的女孩儿家哪有这样莽撞的。再后来就是上元节猜灯谜,当时他有事在身,对公事一切之外的东西都不甚感兴趣,听见她猜灯谜之后,却想立在那里多看一会儿。 现如今她居然出现在这里,真是奇怪。 江宝月十分难受,觉得身上暖和了些。她半张开眼,眼眶挂着水痕,像是在水里浸过的黑色玉石。与他短暂的四目相对后,宝月又开始哭:“我肯定是死了…” 傅崇明手足无措。尝试着抚摸着她的后背:“你没死,没事。你还好好的。” 江宝月流着眼泪看他:“我想回家。” 傅崇明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带着薄茧的指腹抹掉宝月脸上的泪珠。他给她披上大氅,系紧带子,安慰着:“我带你回家。” 江宝月摇头:“你别走…” 面对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傅崇明心里似是又把火烧着正旺,竟然开始手足无措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章 心灼 山外风雪正盛,朔风卷起雪粒子,逆着阳光飞去。 怀里柔若无骨的姑娘脸上濛濛的,眼底笼罩着雾气,像只剥了皮的水蜜桃,脆弱,一折便断。她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角挂着泪珠。 她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傅崇明憎恨死亡,却又不得不正视死亡。就像许多年前他眼睁睁的看着母妃倒在眼前,血染红了雨水,他无能为力。这姑娘救了他,傅崇明胸口里猛地一刺痛,她不能死。他手脚有些粗苯,尝试着去探一探她额头的体温,果然,烫的吓人。 冬日里的山谷寂静,傅崇明调整着呼吸,尝试着站起来。可江宝月不让他走,她脑子很乱,像是有火在撩燎,燎的她五脏六腑都疼。只能勾住他的脖子,跟勾着救命稻草一样,眼睛紧紧闭着,睫毛毫无规律的眨动。 一时之间,山洞里陷入了僵持。好在这僵局没多久便被打破了。过了不久,洞外传来一队人马纷纷的呼喊声:“二小姐!二小姐!” 傅崇明松了口气,终于是得救了。这队伍必定是来寻她的。傅崇明找了个石块,滚到洞外吸引人的注意,最后一眼看她。离得这样近,眉眼反倒可爱了一些,鼻梁与下颌骨都是精致小巧的,勾在他怀里,像只求主人爱抚的小动物。傅崇明心里嗤笑自己,什么时候了都还有这心思。 傅崇明的手指,缓缓落在她皱着的眉心之间。 江家的侍卫看见滚落的石块,跑到山洞前往里打探。果然瞧见了宝月,只是惊呼太子也在此处。他们立即叫了江书和,与随行治疗的郎中。 看见江宝月一身血迹缩在别的男人怀里,江书和胸口刺痛,那男人竟然是太子,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江书和伪装着脸上的恭敬平和,先向太子行礼,再一把把宝月扯出来,抱在怀里。 傅崇明伤口牵动,倒吸一口凉气:“她发了高热,那血是我的。她无碍。” 江书和立即叫郎中过来医治,联系了宫里的人马,把太子接回去。傅崇明虽受了伤,但体质还是好的,即使是脸色苍白,依旧眼如鹰隼。他盯着江书和,最后看了江宝月一眼。见她缩在江书和怀里,柔柔弱弱的,唇瓣湿透。 “是江家文郎?” 傅崇明看着江书和,从容道:“令妹救了本殿一命,实属感激。在朝中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江书和勾起唇角:“谢太子。殿下也要好生休息。” 他转过身,挡住太子的视线。大踏步走出山洞外。 傅崇明依旧看着他,目光意味深长。 江家府上,宝月依旧发着高热,这个大年过的谁都不顺心。江家的老祖宗坐在榻子边掉眼泪,握着宝月的手:“我这可怜的心肝儿,在山里冻了一整宿,本来身子骨就虚弱……” 江夫人眼角通红:“母亲,您先回去罢,已经守了半宿了。等有了消息,立即通知您。” 老祖宗慈爱的看着榻子上宝月的脸。这姑娘虽是收养的,却活泼可爱,比她的两个孙子都要懂事。这一出事,她的心也疼的厉害。老祖宗摇了摇头:“我这做祖母的也帮不上什么忙,干心疼。可怜我的孙女儿。郎中是怎么说的?” 江夫人答道:“已经熬了汤药,喝下去了。说是出了高热,又受了惊吓,落落汗就好了。” 老祖宗思索片刻:“宝月是在哪里发现的?听说还有太子殿下?怎么一回事?” 江夫人说是:“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只是太子殿下在山上出了意外,正巧和宝月遇见了。听说,月儿还救了太子呢。” 老祖宗看向她:“这样一来,免不了有人说闲话。等月儿醒了,第一个便来通知我。” 江夫人福身:“是,母亲。” 过了会儿,江书和来了。他刚刚下了朝,官服都未换上,急匆匆的推门而进,见江夫人在房里,问道:“母亲,月儿可好些了?” 一旁的丫鬟接过官袍,叠好挂在一旁。屋中燃烧着淡淡檀香,是宝月平日里最爱的雪松香气,可是她却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江夫人并没有抬头:“喝了药,睡下了。” 江书和心里压了块千斤重的石头,沉重的喘不过气来。他面色木然,缓缓走到旁边,伸出指尖挑开黏在宝月额头上的几缕发丝。 江夫人道:“你妹妹这里有我就可以了。你回屋休息罢。” 江书和并不移动。 知儿莫如母,江夫人一眼便看出了江书和的异样。她拉开他的手,咳了声:“你妹妹长大了,你也长大了。按理说,你不该这样勤快的来听雨阁。” 江书和动作一滞,抬眸看江夫人。 “可是,她说我妹妹。做兄长的都不能来看么?” 江夫人直直看着:“就是因为你是兄长。兄长便要有兄长的样子。你妹妹逐渐大了,迟早要嫁人,你要记得避嫌。” 江书和扯出一个微笑,低垂着眉眼。双手在袖口中掐住,他面庞玉白,一片翩翩公子的干净模样。声音温和:“是,母亲。儿子知晓了。劳烦母亲在此处照顾月儿。” 江夫人叹气看着江书和的背影。这孩子心思沉,有什么事情都憋在自己心里,从来不轻易同别人说。就这副心性,有时候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担心,还是赶紧找个世家合适身世青白的姑娘嫁过来,也该收收心了,成天在他妹妹这里跑也并不合适。 江宝月再床榻上躺着,十分不舒服,汗出了满身。脸上也湿漉漉的,细眉微蹙,她闭着眼睛,声音很细:“娘……” 江夫人赶忙拉住宝月的手:“娘在这里呢。” 宝月喃喃:“不是……我娘亲不要我了。……她不要我…” 江夫人接过浸了水的帕子,贴在宝月额头前轻按,一边安慰着:“娘还要你。怎么会不要你呢?娘从小看着你长大,从那么小个小团子长成了个大姑娘。娘亲最疼爱的就是你了。” 江宝月流着泪:“我难受…” 秋雨在一旁红肿着眼睛,手中小瓷碗里盛满刚熬好的汤药,她福身:“夫人,药熬好了。得先让小姐吃些东西才是。” 江夫人接过药碗来轻轻放到塌边悬桌上,抚摸着宝月的侧脸:“月儿,醒醒。” 江宝月睁开了眼睛。 她有些迷茫,烧灼的厉害,脑子混乱,一时间分辨不出来自己在哪里。层层叠叠的围帐轻晃,坠下来的流苏笼罩在黄昏的温柔光芒里。过了会儿,宝月看见江夫人祥蔼温柔的面容,她回过神,想要开口喊一声,发出的声音却嘶哑嘲哳。 江夫人柔声道:“你发了高热,嗓子不舒服,不必开口。来喝些热粥,再把药喝了。” 江宝月坐高了身子,点了点头。脑子里总有事情想不起来,她本来就纤细瘦弱,这样经雪一冻,更不舒服,一身都是冷汗。接过粥碗小口喝了,她也终于能开口说话:“多谢母亲照拂。” 江夫人叹气:“好好养着,喝了药再睡一觉。我的月儿呀,很快便能好。” 江宝月重新躺回被窝里。她脑子里猛地一惊:“母亲,太子殿下现在在何处?” “已经被接回宫中了,殿下暂无大碍。”江夫人站起身,掖了掖宝月的被角:“快睡吧,睡上一觉便好了。年初五要回你祖母家,家里的妹妹还等着你呢。” 江宝月柔顺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江夫人走后,留秋雨夏云在屋里守着。拉下帐子,屋里陷入寂静。一片濛濛的烛火下,门被轻轻推开。秋雨撩开厚重帘子,福身道:“大公子。” 江书和将食指抵在唇边,做出个嘘声的动作。 他缓步走到床边,轻声问:“可曾醒过一回了?” 秋雨与夏云不敢噤声,面面相觑:“醒过来一次。夫人看着小姐喝了药,照顾着睡下了。” 江书和挑开帐子,面色十分平静,目光温柔,搭在帐子上的泛白骨节却暴.露了一些心思。床上躺着的小人儿紧闭着双眼,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江书和淡淡看了会儿,放下帘子:“好好伺候着。” 秋雨与夏云福身:“是。” 待江书和走后,秋雨掩上门帘:“这可是奇了怪了。公子总是往小姐屋里跑,我看之前也不是这样的。” 夏云往炉子里添上炭火:“谁说不是呢,之前,小姐看他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现在虽说不怕了,我却总是觉得不对劲。公子对小姐必定没什么坏心,只盼着小姐能快好起来。” 秋雨看着窗外。江书和走的很慢,一身白衣飘然,几乎融进雪里了。他竖着柄伞,抹额系在发后,身姿如玉,似乎是很舍不得离开这庭院。 晌午的时候天气彻底放晴,正午的阳光直射到雪地里,发出刺眼的白光。雪一连下了几天,可算是停了。 江书和在书桌前闭目养神。脊背挺直,淡蓝衣摆中绣着纹路,他手指搭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 直觉告诉他,那日在洞里瞧见的一幕绝非偶然。且太子看向宝月的眼神,不想是普通的,而是男人看向女人,炽热,野火燎原。 江书和猛然睁开眼睛,疯狂扫落桌上的竹简木统,站起身来,焦灼的在房间里梭巡。 为什么…月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章 婚约 宫中气氛凛然。一大早穿出来了消息,皇帝身边竟然出了个坏了龙裔的婢子。消息传到后宫,皇后当场气晕,去太后殿里说理,哭哭啼啼闹了一大上午。 “母后,您可知道,这事多折煞人。皇上年纪大了,力不从心起来,日日吃着丹药,哪能还顺由着身边的狐媚子放肆。您一定做主啊。”皇后眼眶红着,拿着方手帕抹眼泪。 太后脸上没了笑容,唉声叹气:“小的不让省心,老的也不让省心。皇帝天皇贵胄九五至尊,即使随心所欲,也得顾及着老祖宗的颜面。那婢子身份低微,罪臣之女,可是最低的等级。这消息若传到宫外,必会引起哗然。等中午,把那婢子叫过来,哀家要好好审一审那是不是个省心的东西。” 皇后顾及着自身颜面,也停下了啜泣。太后抚了抚紧皱的眉心:“太子可好些了?” “好些了。太医查过,伤口不深,且没有大碍。只是这孩子怎么也不说自己为何受伤,发现的时候居然和江家二小姐在一处。” “江家二小姐?那个宝月?”太后稍微沉思:“哀家瞧着那姑娘很好,家室清白,若是许给太子也不是件坏事。你说这两个人多巧的缘分,出意外都能碰到一起去。” 皇后十五岁许给皇帝,二十三岁做了皇后,如今三十五岁,在深宫里磨练,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了。她膝下只有一个幼女,也把太子当做自己的所出,但皇后在后宫里受牵制太多,只能应了:“听母后的。” 宫殿豪华贵气,正午的日光直照下来,宫墙上一排瓦砾泛着金芒。日晷指向一处,傅崇明正闭目养神。刚用了膳,便有宫婢鱼贯进来,奉上汤药。殿里寂静无声,李守微弓着腰:“殿下,鱼儿上钩了。属下失职,未曾保护殿下。” 傅崇明抬起眼皮慢悠悠打量他一眼:“你失什么职?” 李守略微沉思:“鱼儿虽然上钩,但代价未免太大。两者相比较,还是是殿下的圣体重要。” 傅崇明勾唇,指腹摩挲着药碗的檐壁:“范郅在何处?” 李守答:“按照您的话,将假消息放出去了。范郅正着急准备行囊,看来是要逃出城去。属下察觉,范郅头上有人,一直受着指使。” 未等傅崇明问,李守从怀里掏出来一只竹蜻蜓:“这是信物。而且,属下察觉,范郅一直与皇上新晋的柔才子有干系。” 傅崇明听说了那个声称自己孕有龙裔被晋位分的才子,火急火燎赐了位分,还怕出什么叉子不成。这下可好,他那可怜的父皇。傅崇明冷笑一声,广衣宽袖,放下药碗时眼里无波无澜:“真是有趣呢。” 李守安静候着。殿里养着的那只红嘴鹦鹉又长大了些,叽叽喳喳叫着:“有意思,有意思。” “你好好看着范郅,不要着急拿下。以后,才会有好戏看。” 傅崇明起身,看窗外太阳余晖。阳光渗进窗杦里,撒进一层层光斑。天逐渐晚了,月上中天。 指尖在袖口里动了动,傅崇明微微侧眸:“江…江家那个二小姐怎么样了?” 李守没料到他会这样说。跟在太子身边二十多年,李守还从未从他口中听过女子的名字。反应片刻了才回答:“已经醒过来了。要不要派宫中的医郎去看看?” 傅崇明摇头:“不必。” 不知她回家了有没有再哭。女子娇滴滴的,总与男子不同。生个小病便跟没了半条命似的,以后做了太子妃可得好好教一教。傅崇明回头看他:“你先下去,一直盯着。” 李守退下:“是。” 长荣乐呵呵的拿着几盘糕点走进来:“殿下感觉好些了?” 见傅崇明冷着脸没理他,长荣也不多说,一一把糕点拿出来:“这是殿下您最喜欢的榛子糕,绿豆磨成水泡的。糯米这样糯软,小厨里做了足足有三个时辰。殿下您尝尝?” 傅崇明点了头:“放着罢。” 长荣应了一声:“殿下身上的伤还痛?” “无碍。”傅崇明拢了拢眉心,俊美的脸上带着些疲乏。饶使这般,气场依旧低沉。他面无表情翻开折子,看乡下旧部呈上来的折子。 长荣不再言语,时不时端茶倒水:“殿下是万金之躯,万万不可伤了身子。这折子再重要,比得上殿下的身子重要么?” 傅崇明抬起眼睥他:“还有事?” 长荣讪笑一声:“奴才能有什么事。殿下先忙着。只是太后催着要殿下的旨意,关于太子妃一事,殿下您看……” 傅崇明冷声道:“本殿心中有数,你先下去。” 过了三天,江宝月逐渐痊愈。年初四时,跟着江夫人回了原先娘家探亲。老祖母已经病逝了,原家里还有两个大舅伯,各自膝下有一女一子。这是妇女之间的聚会,男人一般不掺和。女人一多,话也就多了,几个女眷在阁里叽喳个不停。 江宝月被两个表妹围着。大表妹与她年龄相仿,剥开个橘子递给她:“表姐,听说您前些天在山里出了意外,竟是与太子一同?” 江宝月没接过橘子,只是点了点头。 大表妹眼里一下子冒出光来了:“那太子是个怎么样的人?说是他长相俊美可比仙人,是这样么?” 江宝月思索着,精致小巧的下颌歪了歪:“还不赖罢。” “唉呀表姐!什么叫做还不错?”大表妹小孩子心性:“那日上山去庙里,我不敢近身,只是远远一瞥。太子身姿不凡,伟岸英俊,玉般的面庞,貌比潘安也不过如此了。表姐怎么能说还不赖呢。那在山崖里过了夜,可发生了什么事?” 江宝月面色冷静:“什么都没发生。” 她掰开瓣橘子递给表妹,塞住她的嘴巴。忽的听见身后有女声嘲讽:“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能与太子过夜。她配吗?” 江宝月扭头一看,原来是二舅伯家的小女儿。宝月也没和她有什么过节,淡淡收回目光,却不料得那人更加奇怪,嘴里念念叨叨,看样子是不甚服气。 江宝月没理,过年图的是个安稳平和,待到丫鬟婆子上了膳食,窃窃私语又多了起来。不外乎说宝月不知检点,与男子在外过夜,竟还像是个没事人似的。 大表妹回头呵斥:“说什么呢?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出来明说?在后面碎嘴是什么意思?” 江秋禾一直默默盯着,她面色憔悴,双手攥拳,死死地盯着江宝月。凭什么,凭什么她天生绝色能得到宠爱,而她这个真正的江家女儿却什么都没有。半响,江秋禾冷笑一声:“还能有什么话?谁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大表妹还要继续争辩,江宝月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先用饭罢。母亲与舅母怕是要来了,别出什么乱子。” 大表妹噤声,撅了撅嘴:“我就是见不得她欺负人。” 过了会儿,江夫人挑开帘子款款进来:“说什么呢这样热闹?” 江宝月笑着:“没什么。母亲,舅母,快来入座。” 她夹了块红烧丸子到表妹碗里:“你也别生气,犯不着,赶紧吃罢。” 宴席间,江宝月明显感觉到窃窃私语。她挺直脊背,脖颈纤细白皙,旁若无人的进食。饭到一半,江秋禾耐不住性子站起来,径直走到江夫人面前:“婶母,虽说现在过年,但有件事,不得不说。” 江夫人放下玉筷:“什么事?” 江秋禾跪在地上:“按家训讲,未婚女子不应该与外族男子过夜。婶母说是这样么?” 江夫人一眼看出她心里急躁,从容道:“是这样。” 江秋禾冷笑:“那婶母,为何要包庇江宝月?她与外族男子在外度过一整夜,按照家训理应该当罚,如果不罚,江家的颜面扫地,必定成为京里人的笑谈!” 江夫人挑起眼皮,神色平静:“你这孩子。当时是事出有因你也知道,这么就揪着不放了呢?” 江秋禾:“谁揪着不放?您可要说清楚。我所为的,都是为了江家!她不要脸,江家还要脸!” 江夫人面色一凛,重重的拍在桌子上:“你算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说我女儿?” 她抬起头,姿态高贵:“本来想着过年之后再说的。可总有人管不住嘴。现在,家中的女眷都在此处。宫里来了消息,资定江家二小姐江宝月为太子妃。太后懿旨,也经过皇帝与太子同意了。” 屋中十分寂静。 江宝月有些吃惊,瞪圆了眼:“母亲?” 江秋禾面色如灰,跌坐在地上。太子妃,这是多大的荣耀!都少人求之不得的,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江夫人从容起身,在屋里转了圈,拉住宝月的手:“现在你们都知道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可都知晓了?” 一屋子女眷面面相觑:“多谢大娘子提点。” 江宝月跟着江夫人出了门:“母亲,您说的可是真的?” 江夫人缓缓走在身前,一身尾凤貂衣不沾雪地。她回头安抚:“还能有假的?母亲什么时候骗过你?” 江宝月向前快步:“可是母亲,我与太子殿下并不相识,这旨意是不是太过于突然?” 江夫人笑了笑:“婚约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识不相识的,都是后话。做了夫妻,不就相识了?” 江宝月蔫巴了,低垂着脖颈。她只想平安和稳度的过日子,以后还不知道有多难的路要走。 知道了消息的江书和足愣住了半响,手里的竹竿子笔折断了也没反应。婚约?婚约……月儿要嫁人了么…心如刀割,江书和撑着椅子虚疲的坐下,直到手里鲜血淋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章 破碎 月儿怎么会有了婚约?竟然经过了太子的点头,月儿有了婚约,他怎么办? 江书和的心里收紧,比攥着的签子还要扎心。 难道要逼他故计重施了么? 江宝月得了消息后难以置信,太子妃那样的荣耀,旁人是做不起的,在钢丝尖上行走,一着不慎就会万劫不复。想了想,宝月去找江夫人,江夫人在阁里品茶满屋子都是茶水清香。 “母亲…” 江夫人轻轻颔首:“坐吧。” 江宝月捏着裙裾旁吊着的月牙穗子:“母亲,太后的旨意是什么时候下来的?” 江夫人淡淡放下杯子,瓷声清脆。她转头看着宝月,眼里带着笑:“我知晓你来要说什么。” “月儿,你是江家的女儿,你记住。” “江家在你祖父辈时一时鼎盛,可抗不过朝代更迭,正逐渐没落。你的父亲与兄长在朝中为官,处处受尽脸色,你忍心看着?”江夫人拉住宝月的手,轻轻摩挲着:“你生的极好,是个好姑娘,又聪慧。何不去挣一挣我们江家的前程?若是你当了太子妃,那我们江家必定鼎立于这京城之上,谁人还敢瞧不起?” 江宝月抿了抿唇,唇瓣娇艳。 江夫人慢慢的规劝:“月儿,我养了你十几年,把你看做亲生的女儿。你说,在这江府,你可曾受过委屈?” 江宝月低眉:“并无。母亲与兄长都是待我极好的。” 傍晚的日光漏进窗杦里来,映到地上变成稀碎的金色。窗口摆着几株鸢尾花,正迎着风微微摇曳着。丫鬟婆子规矩站在一旁,并不抬头,檀炉中燃着袅袅青烟。 江夫人刚要开口,宝月便起身在榻子前拜了一拜:“母亲,月儿知晓您的不易。” 江夫人一看她明白了,喜上眉头:“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秋雨搀扶着宝月出门。刚走到听雨阁后,就看见桥边有个人站着,身姿隽永,淡淡一双眸子望着她。江宝月提不起精神,喊了声:“兄长。” 江书和松开袖口里紧紧攥着的手指,尽量平静的朝着秋雨:“你先下去,我同月儿有话要说。” 江宝月柔顺道:“有什么事么?” 江书和朝前走,两个人到了阁里。江宝月点上香炉,江书和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宝月看出来他心情不好,吹了吹烛火,挤出个笑容:“兄长这是做什么呀?来了我的阁里,却又不说做什么。” 江书和盯着她笑。她笑时眼睛便弯了,面庞莹润晶亮,干净的很。心里仿佛有把火燎,他猛地开口:“你知道婚约了?” 江宝月拨弄着炉子里的檀香:“知道了。母亲已经告诉我了。” 江书和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冷静,可他发现实在是做不到。他站起身:“你想去?” 江宝月的手指停住了。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呀,兄长。” 她抬眼看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祖宗都是这么说的。我……” 江书和开口:“都是假的!这些都是假的!” 他控制不住心里异样,伸手掴住她的肩头:“月儿,告诉兄长,你不愿意,你不想嫁。” 江书和赤红着眼,往日里的温润如玉消失不见,整个人都在颤抖着,手上用的力气极大。 江宝月被他这样子吓住:“兄长,你这是做什么?” 江书和猛地向后退了几步:“你怎么能与别人有婚约呢?月儿,你还小,这婚约不合适,兄长劝母亲退掉婚约,好不好?” 他像是哀求,又像是别的,整个人都是奇怪的,眼底迸发出炽热强烈的诉说,这一幕有些熟悉,但更多的也是陌生,他又走近了些十分用力的抓住宝月的手,声音急切:“月儿,告诉兄长,退掉可以么?” 江宝月呆住了,小声道:“可这是太后的意思,我怎么能退掉太后的旨意?太后娘娘的意思怎能忤逆…” 江书和痛苦的闭了闭眼:“所以说你还是要接受这婚约?” 他睁开眼,眼里冰冷,像吐着芯子的蛇。江书和忽的拽住她的肩膀,向里一扯:“月儿,你别害怕。兄长会保护你,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这婚约,不允许你答应。” 江书和紧紧的搂着她,下巴搁在宝月颈窝里。他呼吸急促,全身颤抖,玉□□致的面庞流出难以察觉到痛苦。江宝月被搂的喘不过气,她惊呆了,也有些害怕的推搡他:“兄长…” 江书和抬头,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为什么推我?为什么要推我?是月儿不喜兄长,是么?” 江宝月局促的被逼着缩在榻子上,很快眼里噙满了薄泪。她纹丝不能动弹,只能向后躲,手边的香炉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碎成几片。 秋雨在门外开口:“小姐,是有什么事情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章 太子 沉默半响,江书和喊:“无事,你下去。” 秋雨有些奇怪,刚想推门进去,却发现门被锁住了。她轻轻敲了敲门:“小姐,奴婢就在屋外。如果有什么事的话…” 江书和徒然增高了音量:“我说没事,叫你下去!听不懂么?” 他低头,附身看着宝月的眉和眼。那样清澈明亮的一双眼睛,怎么受得了宫里的明争暗斗,又怎么能离开他?江书和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宝月皱着的眉头:“月儿,算兄长求你好不好?你不能离开江家,不能离开我,永远不能。” 江宝月几乎屏住呼吸,一眼也不敢眨。怎么会成了这样?她脑子里回旋反复着,这已经超出了男女有别的限制。她尝试着向后缩:“兄长,你松开月儿好不好?” 江书和面色痛苦挣扎:“你先回答!” 江宝月低声:“您要我怎么回答?我能说嫁还是不嫁?这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么?兄长这是做什么?” 江书和眉目凛然,环住她的肩头拥进怀里,痴痴的闭上眼:“兄长会有法子的。月儿,你不能这样,你不记得小时候说过的话了么?你说要永远陪在兄长身边…哥哥当真了,你呢?” 江宝月推开他:“兄长!请你注意些,我不是曾经的那个小孩子了。” 江书和后退几步,一个踉跄,有些恍然的望着她:“是啊,你已经长大了。” 他笑了笑,想伸手抚摸宝月的脸颊,被她躲过去。江书和动作停滞,缓慢的后退:“是啊,你已经长大了,和兄长毫无关系了。” 门被甩上,江书和走的极快,宽大的袖口灌满了风。秋雨福了福身,赶忙进了屋里。榻子脚边一地碎瓷片,徒留江宝月一个人呆呆站着。秋雨被吓坏了,手脚麻利的收拾了地上的狼藉,给宝月倒了杯热茶:“刚刚公子是生气了?怎么走的那样急?” 江宝月缓了缓呼吸:“秋雨,你说,兄长是不是十分怪异?” 秋雨啮齿犹豫着:“兄长对小姐自然是极好的。许是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小姐要嫁人的消息。” “他是兄长,哥哥与妹妹之间能有什么?我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天天跟在他身后乱跑的小孩子,他接受不了能怎么办?难道我还一辈子不嫁人么?”宝月捧着茶杯小口抿着:“我也不愿嫁,可母亲都说了,我能怎么办?要是太子像你们说的那般,我可不得日日提心吊胆,生怕人头落地。” 秋雨点上了灯:“怎么会!小姐说笑了。” 江宝月忿忿的放下瓷杯:“这个年过的真不让人舒心。以后还得担心着哪天惹了太子不快,一不留神小命不保。太子也是,怎么就选了我?” 秋雨悄默声打量她。少女坐在灯下,脱了夹袄裙,腰肢纤细盈盈一握,面庞白皙透亮,一双眼眼尾微挑,波光潋滟。这还能有什么原因,照小姐这容貌,哪个男人看了不会动心?秋雨没说话,福着身:“小姐,小厨房里上来了宴食,您是现在去还是过一会儿?” 用了饭,江宝月在院子里遛弯消食。此时已经不甚寒冷,雪化完了,月上中天,枝影摇曳。天空清透,星子闪着光澜,黄昏一过,从宫里出来了几个便衣打扮的宦官,径直进了江府小门,出示了牌子后便没人敢拦着了。 长荣是奉了太子之命出宫,带着亲自从医馆里取来的药材来瞧她。江宝月自然不认识长荣,审视着他:“你是哪个院子里的?” 长荣面上带笑:“咱家是太子府里来的。这是太子亲自选的良药补品,一并给姑娘送过来,说是记挂姑娘受了风寒,得好好调养身子才是。” 秋雨福身接过,江宝月到是有些意外,太子亲自选的?她欣然行礼:“多谢太子挂怀。还望您替我捎句话,太子殿下也要注意着身体。” 长荣躬身:“这是自然。殿下还说,过会儿请小姐去阁里品茶。” 江宝月到是摸不清楚太子的心思了。天擦黑着,江府外停靠着辆做工精致的马车。江宝月换了身得体的外裙,涂了淡淡口脂,由秋雨搀扶着上了马车。长荣跟着在外细语:“姑娘莫担心,没什么事。太子殿下在茶楼里等姑娘,听听戏,品品茶,好以后增进感情。” 到了地方,宝月自然是眼观鼻鼻观心,茶馆豪华,由三层高楼筑起,檐角翩跹欲飞,灯火通明。中间搭着戏台,有戏子咿呀回旋,长荣引着江宝月进了隔间,太子还未到。 隔间很大,连床榻都有。层层叠叠的帷帐拉下,八仙圆桌上有各种零碎吃食,推开窗户往外看,能看见长街繁灯,人群拥挤,这是上京最繁华一处的盛景。长荣笑道:“姑娘先等会儿,我家主子一会儿便到。” 说完这话,长荣便退下了。江家虽说家大业大,但江老爷一向奉行节俭以养德,宝月哪里见过这样精致的阁楼,有些拘谨的半坐在椅子上。秋雨也在身后目瞪口呆:“主儿您瞧,这栏杆居然是白玉做的。白玉难以估摸价格,这么一截不得值万两黄金!” 江宝月点了点头:“真是奢华。这毕竟是太子的隔间,哪里不会用上最好的最精致的物件呢。” 秋雨东看西瞧,最后被长荣叫出去,说是有事情要请她帮忙。这会儿子只有宝月一个人了,她枯坐在榻前等啊等,迟迟未等到太子。 江宝月看着一桌子吃食,玉碟子里的瓜子整齐列在盘子里,她忍不住拿了一颗,剥开皮,内瓤饱满,比一般的瓜子都要香许多。戏台上演的戏都唱完了,宝月也开始犯困,支着下巴颏打瞌睡。 傅崇明进来的时候,江宝月正睡得香。 地上蕴着层纤细的影子。她撅着嘴,似乎睡得不舒服。傅崇明勾唇一笑,搬了个椅子坐在她对面,就这样静静瞧着她。烛火微动,隔间里静谧祥和,在这样一片寂静的氛围里,他与她对面坐着。 傅崇明薄唇轻启,想要叫醒她。却见宝月一点一点的点着脑袋,像个小动物一般,困乏迷蒙的闭着眼。他忽然不忍心了,在她猛地磕到脑袋之前及时把手背垫过去。 江宝月醒了,看着他,不确定道:“殿下?” 傅崇明立即收回手,淡淡嗯了声。 宝月连行礼都忘了,只顾着呆看着他。就着月光,她的眼里有稀碎的光点。傅崇明起身看着窗外:“知道婚约的事了?” 他话音深沉不辩喜怒,宝月静静揣摩着这句话其中的意思。 “已经知道了。若是殿下不愿意…” 傅崇明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面无表情,冷冰冰的模样。 江宝月心中思索,难道此次一行是他来退掉婚约的?如果退掉婚约的话她并无异议,只是母亲说他不是已经同意了么?又或许是觉得不妥,她摆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殿下无论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同意您的。绝无异议,还请殿下仔细决定着。” 江宝月说的话滴水不漏,表面上是完全同意他的意思,可其实是三言两语说出她并不期盼这次婚约。 就那么不想同他结婚? 傅崇明转身,漆黑的眼睛深邃:“本殿没有意见。等这些日子过了,你我二人便成亲。” 江宝月糊涂了:“殿下?” 傅崇明嗯了声,撩开衣袍款款坐下。他抬起眼皮打量她:“病好些了?” 江宝月局促的后退,也不敢与傅崇明平起平坐了。她站起身来小幅度点了点脑袋:“回殿下的话,已经好多了。” 随着宝月的动作,她发髻上的玉坠子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月亮此时出来了,透过圆杦映到宝月额前,像瓣透明小巧的梨花。 傅崇明眸色一深。 他伸出手,捉住她的腕子一扯,人便轻飘飘的落在了他怀里。果然很轻,细腰,腕子一折就断。傅崇明像着了魔怔似的,心里一股把她揉进怀里的冲动,脸上却面色平静的在她腰臀上捏了捏:“多吃些肉,好好养着。” 江宝月动作僵硬。她感觉到他的手掌,很有力气,像挑选货物似的在她腰上捏了捏,仿佛她是个物件儿不是人似的。 纵使不乐意,江宝月脸上微红,一直红到耳朵后面。身后是男子坚硬宽厚的胸膛,以及他身上干净清爽的龙诞香气,十分有侵略性。她僵硬的推搡:“殿下…” 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掌抵在胸膛前。傅崇明心里异样,原来女子这样软,骨头捏起来都是酥的。他饶有兴趣,捏住她的手:“别动。” 窗外啪的一声绽开了一朵烟花,星星点点碎在银河里。这声音把宝月吓住了,她本来就僵硬,连眼都不眨,僵坐着不敢回头。直到感觉到那双手十分有条理的拨开她脖颈后面的发丝,莹润白皙的脖颈修长。傅崇明又闻见了那股香气,是她身上的,从来没有闻见过的。他漫不经心放下手指,悄悄离她又近了些:“你身上的香是什么香?” 江宝月弱声道:“这是民女自己调的香料,制作成香囊挂在身上。若是殿下喜欢,民女便给殿下做几个。” 傅崇明眼尾有了点点笑意,漆黑的眼里有她的倒影。他哦了声:“婚期将近,难道你还要称我为殿下么?” 夜色如水,傅崇明眸色渐深,声音略微沙哑,盯着怀里的小人儿诱哄似的:“喊一声夫君来听听?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章 夜晚 明明还没成亲,太子竟然这样说。这完全改变了宝月心里对太子的看法。原本以为他是个拘谨有度的翩翩君子,未曾想到竟然这样着急! 江宝月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把圈在腰间的那双手给挣脱开。这下子,她脸红的跟剥了皮的水蜜桃似的,白里透粉,引.诱着让人咬上一口。 她理了理衣摆,匆匆福身:“太子这是说笑了。婚礼有老祖宗的规矩,新婚夫妇行礼之前是不能相互见面的。” 傅崇明也不急,半张脸隐藏在半明半暗的光晕里。他微挑眉,笑着:“规矩么?” 手中的玉串子绕过手指,骨节分明的一双手,一颗一颗碾过佛珠。傅崇明半垂着眼帘:“规矩都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他重新拉住她的手,攥在掌心里,果然,宝月的手极小,肉皮都是细嫩白皙,不敢用力。傅崇明开口:“迟早有天得改口,还不如现在熟悉熟悉。” 看着眼前乖巧漂亮的人儿,傅崇明身后那条隐形的狐狸尾巴藏不住的翘起来。他站起身,拿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胸膛的衣摆前:“几日前受了箭伤,这伤口还没好。最近下雪,总是冷的难受。” 江宝月垂眸不敢看他,往后缩着:“殿下怎么不找宫里的太医来看看?” 傅崇明紧抿着唇角叹了口气:“没人真心帮我治,他们只听说本殿杀人如麻心比铁硬,却不曾想里面的深意。一个个见了本殿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恨不得找个石缝躲起来。” 他挑起宝月的下巴,直视着她的眼睛:“那么,本殿的太子妃,你也是么?你也害怕本殿么?” 江宝月不知如何回答。 她的手掌还贴在傅崇明胸膛前。强壮有力的心跳似乎透过衣料传到掌心,带着温度灼烧着。江宝月从来没有被困在这种情况里,也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变了个样子,变得这样阴沉强势,令人捉摸不透。她几乎要哭出来了,强忍着泪意:“并没有。” 傅崇明一身黑袍,头戴玉冠,眉眼深邃,皮相精致,说是个在戏馆里唱戏的白面书生也不为过。他半眯着眼,伸手捐掉宝月硬生生被吓出来的眼泪,啧了声:“还说不怕呢,都吓得掉眼泪了,真可怜。” 江宝月垂眸,咬唇摇了摇头。 灯下美人,有股朦胧的光影笼罩在她小巧鼻尖上,唇瓣饱满,被一颗尖尖的虎牙咬着。傅崇明从来不知道他能这么坏,心中悸动,指尖掴住她的下巴,指腹印在唇上.蹂.躏一番,指腹染上唇脂。 果然是软的,四下寂静,烛泪半燃,发出噼里啪啦细小的声响。在这种迷离环境的催使下,傅崇明把怀里小人儿拦腰抱起,搁在榻子上坐着,促使她抬起眼与自己对视。 那样湿漉漉的眼睛,紧抿着唇,有些可怜兮兮的缩着肩膀。傅崇明的手指落在她脖颈后,感受着一下一下跳动着的脉搏,真是奇妙,脖颈后的皮肤也是细嫩的,若是吻上去,定会落上印子。 他眸色深沉,动作慢条斯理的,解开一颗蝴蝶形状的圆扣。江宝月猛地抬眼,握住他的手,有些惶恐不安:“殿下…” 傅崇明却什么都没做,只是环抱住她的肩头,不疾不徐的开口:“没什么好怕的,难不成还会有人吃了你?” 颈肩一痛,像是牙齿慢慢磋磨的感触,不疼,也不舒服。江宝月伸出手,小小的一只抵住他:“还请殿下怜惜。” 他在她身后,此时宝月不能看见他在干什么,只是这感觉很不舒服,就好像是他是山里的猎人,她是落入天罗地网中的兔子。这种完全落入别人视线里而被掌控的滋味实在是太难挨了,江宝月微微的挣扎了下:“殿下,夜深了,民女要回家了。不然会遭训斥的。” 傅崇明觉得好笑,终于从那一块细嫩的后颈子离开,环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谁敢训斥你?” 江宝月眼眶微红,不敢把全部的力气放在腿上。她声若蚊蝇:“江家的家训,过巳时落锁,若进不去,第二天跪祠堂。” 傅崇明轻轻笑了声,声音沙哑像是过了水流,落在耳朵里听起来及痒。他胳膊用了些力气,圈住她的细腰,迫使她倚着全部的重量。 “若是如此,本殿叫长荣去通报一声,这样便无人训斥你跪祠堂了。” 江宝月硬着头皮:“这不合礼数。殿下要通报母亲什么?” 傅崇明从怀里掏出来一只玉镯,穿过她纤细可折的手腕戴上。镯子看似简单,里面的玉石却是经过雕琢的,费时极大,只有宫里才有。这样,在她身上留个印记,就只属于他一个人了,免得他人觊觎。傅崇明语气平淡:“通报说,太子殿下接了江家二小姐出来,二人一夜良梦,红被浪翻,耽误了时辰。所以,没能及时回去。” 江宝月惊呆了,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殿下,您,您怎么能这么说?你我二人还未成亲,这,这…” 她着急的样子十分有趣可爱,佯装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耳根细红,手足无措的想要从榻子上跳下去。傅崇明微微用了些力气,唇间勾着玩味的笑:“好了,骗你的。这次出门见你,只是为了问问你的伤是否好了,免得耽误了婚期。” 江宝月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她今日是月芽发髻,露出额头光洁,眉头紧紧簇着,惹人怜爱。这可怜见儿的,从他抱着她开始一直微微抖着,还说不怕。 也是,傅崇明因为这病,狂躁起来确实是骇人。这并非他所能控制,心中焦躁不安的时候,便会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里,吓人的紧。在外的传言都说他杀人不眨眼,未来也是个昏君。他们懂些什么?若是他不杀人,那只会徒等别人来杀他。妇人之仁在这深宫帝王家最要不得。 傅崇明挑了挑眉,安抚似的摩挲着宝月的肩头:“怎么又哭了?那些是传言,都不可信。” 江宝月微微扭过头去,他的手劲儿大,捏的她肩膀都疼了,又不能直接说出来。脖颈后面一小块也是疼得,火辣辣的,指不定是被咬了口。这还没成亲,太子已经这样了,要是成了亲,那还不了得,把她一口吞了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江宝月沉浸在一股自己幻想出来浓浓的哀伤之中。她抹了抹眼角,小声说:“殿下,若是民女说不同意这婚约,您会杀了我么?” 傅崇明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眼神冷冽:“哦?杀了你?” 江宝月蜷缩着肩膀,支支吾吾,还没等她开口,傅崇明拦住了她的话:“若是你不嫁的话…本殿不会杀了你的。” 江宝月松了口气。 傅崇明笑,挑起她的下巴:“不会杀了你,嫁给本殿那么不乐意么?若是婚约不能进行,株连九族也不一定哦。” 江宝月瞪着眼:“株连九族?” 傅崇明声音不疾不徐,在这寂静的夜晚十分骇人。他像是很高兴:“杀了你的至亲,女子为奴为婢,男子流放疆外,若是网开一面的话,留你一条小命。你说是砍了你的手还是砍了你的脚呢?” 江宝月惊呆了,不是说明明不杀她的?怎么这会子连株连九族这样重的罪名都出来了?她惊慌失措,直直的看着他。傅崇明手指轻巧灵活,把她腰间挂着的香囊解下来:“送了你一个镯子,这香囊就当谢礼罢。” “嫁还是不嫁?”他问。 “嫁!”江宝月一转也不转眼的看着他:“嫁,自然是嫁,刚刚的话都是说笑,殿下别忘往心里去。这是天大的荣耀,民女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嫁呢…” 她讪讪的笑了笑,垂下眼睫,将眼底的泪意憋回去,再抬起眼皮的时候眼睛亮亮的:“这香囊自然可以赠予殿下。只要殿下喜欢,民女还可以多做几只。” 傅崇明不移开眼,半敛着眼睫,逗她玩真是个好玩的事。此时此刻,她就像一只大难临头的兔子,拼命掩盖着怯意,瑟缩着来讨好。明明全身的毛都要炸开了,还在掩盖着。他嗯了声:“嫁过来后,你的父兄皆会官升一品,母亲也封为诰命夫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想了想,男人的声音变得冰冷:“难道在宫外你有知心的情郎?” 江宝月立即摇头:“没有!”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殿下您不要多想。在婚约前夕,民女会在家里好好准备,哪里也不去。” 听见她这么回答,傅崇明顺了气。她下巴小巧精致,离得这样近,皮肤还像是剥了皮的鸡蛋似的,引.诱着人咬上一口。傅崇明从来不会委屈自己,这样想着 也这样做了。 在江宝月的诧异恐惧与难挨中,她感到一个柔软冰凉的物件印在了唇角,侧过头,正正与傅崇明四目相对。他的眼里缓缓流动着深不可测的幽潭水,一个慌神儿便会把人吸进去。借着力气的优势,傅崇明用了些力气掴住她的腰,咬住她的下唇瓣。 和想象里的味道一样,香甜柔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章 欺负 傅崇明从没尝过这女子滋味,动作也不甚规整,有些急躁。他微微掐着下巴,迫使宝月仰起头,铺天盖地的男子气息袭来,十分具有侵略性。江宝月喘不过气,眼里流动着潋滟波光,有些惊慌,支唔着推他。 窗外的一场戏彻底停了,四下寂静,重重帷帐被风轻轻掀起,屋里暖炉徐徐燃烧,熏香醉人。月光漏进一点到窗户中,照在宝月肩头,被男人的身躯完全笼罩,看不真切。 不知过了多久,傅崇明才离开。他抿了抿嘴角,神情不甚自然:“气都喘不匀么。” 江宝月脊背挺直,被他咬花了口脂。这算是什么事!还未举行婚礼,自己反倒羊入虎口了。 傅崇明撇了她一眼,语气无辜:“嘴上抹了蜜?怎么这样甜。” 江宝月忿忿擦了擦唇,声音很低:“殿下满意了么?民女能回家了么?” “急什么。”傅崇明调整坐姿,手掌一下一下的顺着气,捏着她哪里肉多哪里肉少。他像只偷了腥的大猫,浑身上下都满足了,脸上隐隐麝食之后的肆意:“这满桌子吃食是为你准备的,窗外的烟花也是为你准备的。你若还想要什么,尽管吩咐长荣,一并答应,为你置办。” 他皱眉看着她:“嘴撅的那么高,是觉得委屈了?” 江宝月选择沉默。她很怕自己一个憋不住怼回去。嘴角还隐隐作痛,就在刚才……宝月停下想法,免费脸上通红,真是难以置信!又见傅崇明舔了舔唇角,似乎在回味:“还是你吃了什么糖?这样甜…” “殿下!您别再说了。”江宝月垂着眼睫,“你我见面已经算违背了规矩,您刚刚还……” 傅崇明挑唇:“刚刚怎么了?” “刚刚还……”宝月吸了吸鼻子,委屈的说不出话,这话确实是说不出口,她别过眼睛看着一旁摆在桌上的绿萝:“没什么。总之殿下这样欠妥。” 傅崇明搂紧了她的腰:“怎么又委屈了?” 江宝月不敢出声:“我没委屈。” 她却一下一下簇着眉,吸着鼻子,一副生不如死样子,苦着张脸,吹眸不语。 傅崇明起身关上了窗,看向她的目光略有深意:“饿了?” 江宝月摇头:“不。” 傅崇明却把长荣喊了进来:“让小厨房备些膳食,糖醋排骨,玉烧鱼,双羹鸭子汤,熬汤熬的久一些,别太硬,知道了?” 长荣笑眯了眼,目光贼溜溜的在傅崇明身上和江宝月打了两圈,嘿嘿笑着:“诶,殿下,老奴记住了,姑娘还想吃些什么?” 傅崇明乜了长荣一眼:“没了,退下吧。” 长荣关上了门,屋里又陷入一片寂静。繁华的上京城逐渐安静,街中的河流隐在晚风里。 小窗边,江宝月坐的笔直,唇边火辣辣的感觉,难受的紧。她低头看手上戴着的镯子,做工的确精致,很少瞧见这样精致的物件。焚香袅袅,闻起来未免有些头昏脑胀,宝月局促的回头看了眼,太子竟然坐在桌边看折子。 看折子便看罢,留她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宝月一脸苦恼,却不敢显露出来,手指揪着手绢。好在过了会儿,小厨房便来了人,一道道菜被端到桌子上。 不愧是太子府里带出来的小厨房,单说这道糖醋排骨,色红味正,香气扑鼻而来,其余的各种菜肴也是精致无比,一看便是可口,勾人味蕾。傅崇明从折子中抬头看她,示了意:“先用些吃食,看你那身板,太瘦了,得补。” 宝月腰细腿长,该细的地方细,该大的地方却一点都不小。这样天生精致姣好的美人,好像生下来便是祸国殃民用的。亏得傅崇明说出这样昧良心的话来,他轻描淡写,冷淡道:“吃完了就让你回去。” 听他这样说,江宝月瞬间有了精神。也不苦着张脸了,挺直了小身板。她其实是很挑的,一点肥肉星子都不沾,一沾就脑袋疼。糖醋排骨成色极好,在灯光下闪着迷离的色泽,放进嘴里果然软糯,入口即化。一切都是合她心意的,宝月不禁怀疑,是不是小厨房里做饭的厨子有什么读心术。 傅崇明不在身旁,她乐得自在,小口嚼着,细嚼慢咽。桌边的男人收了折子,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搭在桌沿,眼底也有了层笑意。宝月吃相秀气,舌头轻轻添了唇边,勾的他胸膛一紧,那样软的唇瓣,想必小舌头也…… 他停下这荒谬的想法,一步一步走向她。江宝月余光里瞥见了太子,放下筷子,轻轻起身:“殿下,吃完了。” 傅崇明扫了眼桌子,根本没动几口。吃的跟猫儿一般少,他皱眉:“完了?” 江宝月用细绢擦了唇瓣,小幅度点了点头,再抬眼打量他:“殿下能差人送我回家么?” 两三句离不开回家,傅崇明看着眼前这张粉白的面颊,心头没由来的生出一股怒火。就这么不想同他呆在一处么?那合着成亲是委屈了她? 他勾唇一笑,笑容凉薄冷淡:“你吃完了,本殿没吃完。坐下。” 江宝月暗自揣测着他的心意。傅崇明生的是极好的,长眉入鬓,一双桃花眼,眼睛里总是冷的,从不见有笑意的时候,这种自上而下的目光十分具有压迫感,江宝月不敢不从,拘着身子坐在桌边。 傅崇明微垂眸扫视她:“家中除了你,还有别的什么人?” 江宝月回他:“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哥哥在朝中为文官,胞弟年纪还小。” 傅崇明嗯了声,取了另一双筷子,专捡她没动过的菜吃。他吃相斯文,动作不疾不徐,一看就是经过良好教化的,处处透露着斯文贵气。 宝月听说,这位太子是有些洁癖的,怪不得这样讲究。街上传来人敲梆子的声音,还有半个时辰便是巳时了。江宝月叹气,肯定是回不去了。 太子在这用食,宝月不敢催促。可是他竟然吃的极慢,越来越斯文,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吃这么慢的。敲梆子的人走了,也不知道秋雨在哪里等她。江宝月捏着帕子,小声嘀咕了句:“您就不能吃快些?” 傅崇明瞥了她一眼:“你说什么?” 江宝月立即缩了脖子:“没什么。我说殿下吃慢些,别介噎住了。” 傅崇明面无表情放下筷子,拿出雪白的一方软帕擦了擦手指。黑漆的眼重新望向她:“走罢,送你回去。” 江宝月诧异:“您也去?” 傅崇明:“不能去么?” “当然能。”她点了点头,顺从的跟在他身后。 轿子已经停在门外,长街空无一人。月上中天,金丝云珍盘旋着的轿子透着贵气,长荣挑开帘子,把踏板放在桌底。傅崇明微微附身,朝她伸出手,他的手指骨节分明,精致极了,江宝月屏气凝神的搭上,借着力踏上马车。 轿子本来不小,因为有傅崇明,宝月觉得空间突然便的逼仄,还没坐下,她就把手抽出来,傅崇明斜眼看她,也未言语,从容坐下来了。 这个轿子真的很有问题,明明空间很大,却只有一处供人落座的榻子,如果想坐下,她就不得不挨着他,虽然隔着几布料,江宝月被迫紧挨着他。热量源源不断从大腿处传来,她尽量缩着身子,傅崇明闭目养神,宝月胆战心惊的。 她往后移一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就往这边凑过来一分。真是难挨,没想到宫里出来的轿子也这样不方便,江宝月捏着裙摆,缩在榻子上朝脚边打量,难道还有什么看不见的机关是她未曾察觉到的? 傅崇明忽然开口:“做什么?” 江宝月立即挺直了背:“没事。” 傅崇明睁开眼,在一片暗黄色的暖光中侧脸看着她:“觉得挤?” 江宝月小幅度摇了摇头:“不挤。” 傅崇明哦了声,宽大的手掌覆盖着她的小手,把手攥在手掌心里捏了捏,不说话。 江宝月倒吸一声凉气,不敢乱动。 傅崇明显然听见了她的呼吸,问:“这样疼?” 宝月摇头,又点头。脸上红扑扑的,眼里流动着惹人怜爱的泪光。傅崇明松开手,仔细打量她的手背,果然,嫩白的肌肤上已经有了红色指痕,她嘴角边破了一小块皮,真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傅崇明微微笑着,笑意不达眼底:“疼怎么不说?” 江宝月不说话。 傅崇明挑起她的下巴,逼迫着宝月直视自己:“还是怕?” 他恶趣味的揉搓着她下巴边的软肉,声音很轻:“看你,泪都出来了。旁人一看不知道怎么想,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江宝月不是个胆子小的,可面对他时,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让她不敢轻易的说出什么话来,毕竟他是个杀伐果断的太子,而她只有听话的份儿。她声若蚊蝇:“没有欺负。” 傅崇明摩挲着她唇边的红痕,眸色徒然加深:“你那兄长,是怎么一回事?” 江宝月报以沉默。 傅崇明收回手,“那天在山崖,是他抱着你回去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章 选择 这声轻笑有多多少少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江宝月疑惑看着他:“是。” 傅崇明收回视线,指腹一下一下捻过佛珠,眉间清冷禁欲。他气势凛然,似乎是很讨厌这个回答:“你都几岁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不懂?” 江宝月捏着裙裾,低着头。 他还好意思说这话!就在刚才,他做的那样过分。况且那只是兄长,能有什么事。男女授受不亲这词,居然能够从他嘴里说出来。 江宝月微微簇起好看的眉头,低头时颈后的肌肤白皙细腻,半花瓣状的领子遮住了那块红痕。她小声道:“其实也不是。兄长只是抱我进了马车,再后来我便不记得了。” 傅崇明挑眉,声音不起波澜:“再后来?还有什么?” “以后离他远些,婚礼之前最好就别见了。” 他语气冷硬,像是命令。这种被掌控的感觉让宝月抬不起头来。胸口也像块石头压着似的,她鼓起勇气面对他:“那只是兄长,能有什么事?” 好不容易胆子大了一回,竟然还是为了令一个男人。傅崇明嗤之以鼻,压抑住心里隐隐的怒火,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兄长么?” 他唇边溢出笑意,直直迎着江宝月的视线:“兄长难道不是男人么?太子妃婚前与外男见面本是不妥,按照律法,你觉得会怎样?” 傅崇明缓缓搂住她的腰,掌中用了些力气,一下一下的摩挲。手里的腰不盈一握,柔若无骨,像是一折便断。他眉间含着层薄冰,语气平淡:“给你留个全尸,还是割了舌头在宫里养着?割了舌头的话极惨,连饭都不能吃,就那么看着别人一下一下把勺子塞到你嘴里,至于你的那个兄长……” 江宝月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自然,就像是在讲故事,而且是个轻松至极的故事,这样残忍的手段…宝月脑子里有了画面,怪不得,怪不得传言会那样说! “不会,不会再见面了。” 江宝月瑟缩在肩头,低头看着被他套在手腕上的镯子。脑子里很乱,这镯子也像是有千斤重了,明明做工精致,看起来却像是个枷锁,就那么活生生的套在手里。谁都羡慕她,期望得到这样优厚的待遇,可谁都不知道她这样担惊受怕。这个大魔头!宝月在心里忿忿,挤出个笑容来:“可是在家中,很难不与兄长见面。” 她试探性的反握住他的手背:“殿下您放心,民女断断不会有背叛您的意思。” 她的手小巧温热,那样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傅崇明心中微动,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似是蔓延的藤蔓般疯狂生长。他笑了声,甩开她的手,重新掴住她的下巴:“是吗?” 下巴被掐着,宝月仰着柔弱的脖颈。她像只天鹅般瑟瑟发抖,看向太子的眼神中带着隐藏的恐惧。她重重点了下脑袋,表忠心似的:“是。若是殿下成了夫君,那宝月定会恪守夫妻之礼,永远站在殿下这边。” 或许是这声夫君愉悦了他,傅崇明指腹的力道小了些:“永远站在我这边么…” 收回手,宝月一个不稳趴在他怀里。她屏气凝神不敢动弹,听见傅崇明低沉的声音自耳朵边传来:“记住你的话。至于下场是什么…明白么?” 江宝月忙不迭点头,赶忙从他怀中离开,她心里不自在,挺直脊背,一字一句:“自然知晓。” 江家,已经过了新年的礼典,地上还铺着层爆竹的碎纸屑。江书和立在窗边,看着清冷月光撒了一地,宝月的听雨阁就在不远处,他却没有勇气踏足了。搭在栏杆旁的手指收紧,漂亮的骨节在月光下愈发精致。沉默半响,江书和叫住了个丫鬟:“二小姐的伤病可好了?” 小丫鬟福了福身:“答主子的话,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二小姐天生富贵的命由,有了皇家照拂,自然好的快。太子殿下一波一波的往府中送些良药,怎么会不好呢。” 江书和敛了下眼睫,默然无声。 小丫鬟天生就是个话多的,手脚麻利收拾了物件:“今儿个晚上,小姐还被宫里的马车接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 江书和猛地向前一步:“你说什么?” 小丫鬟一脸诧异:“公子难道不知道么?傍晚的时候,太子邀小姐去听戏,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江书和再也难以保持平静,面上凛然,声音起伏:“荒唐!真是荒唐……难道太子不知道大晟王朝的立法?未婚男女怎么能私下里见面?” 他眼里泛着红:“小姐是否回来了?” 小丫鬟哪里见过江书和这般模样。印象里,公子总是一副清冷的,孤高的,波澜不惊的。未曾想他也会动怒,不再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骇人的波涛。她立即跪下,瑟缩着:“说是快要到了。” 江书和抓过搭在衣架子旁的大氅披在肩头,推开门,疾步朝大门走去。月儿怎么能私自出去?她这样单纯,会不会被欺负了?她到底有没有把这个兄长放在眼里! 北方的朔风凛冽,能刮进人的骨缝里,暴.露在空气中的每一寸皮肤都是疼的。江府外,几个侍卫站着,梁上悬挂着灯笼撒落出幽幽的光泽。 马车里,一片寂静。江宝月静静坐了会儿,时不时撩起一点帘子看窗外,好在快要到家了。她松了气,也能感受到男人若有若无的目光一直落在身上。 终于,长荣的声音自外传来:“公子,到了。还请姑娘下来。” 闭目养神的男人睁开眼,傅崇明先她一步站起来,朝她伸出手:“走罢。” 江宝月看着眼前朝自己伸出的手 ,小脸纠结了会儿,才缓缓撘住:“多谢公子垂怜。” 看着她下了马车,傅崇明松开了手,理紧了袖口。居高临下看着她。余光瞥见门口站着的身影,傅崇明抬眸:“时辰晚了,江公子好兴致。” 江书和难以置信看着马车方向,就在刚才,月儿搭着太子的手下了马车。他疾步走下台阶:“这样晚了,劳烦太子送家妹回来。” 宝月转身看着他,有些惊讶的唤了声:“哥哥?” 被袖子盖住的手指收紧,江书和没再看她,只是迎着傅崇明的目光,语气略有些嘲讽:“太子真是礼数周全,令臣信服。” 傅崇明挑了挑眉,明显感觉到江书和的敌意。他微微笑了,不再言语。手指搭在江宝月的肩头捏了捏,傅崇明故作亲昵:“月儿,下次出门的时候要乖一些。” 江宝月局促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江书和变了脸色,喊道:“月儿,你过来。” 可太子还在身后,江宝月被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 她刚向前迈一步,袖子被人扯住。傅崇明眉间带着难以察觉的凉意,有些可怜兮兮的晃了晃她的袖子,声音低哑冰冷,依附到她耳尖:“你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