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人安好》 第一节 敬芳华已老,祝。倒叙开端 今年南京的春天,风刮得比往年要早。 我于11日的凌晨,下了从多伦多回国的飞机。当在等行李的时候,我听到了有人喊我的名字:“曹沐夕!”我回头,见到了那个傻里傻气的丫头,刘贞。我冲她摆了摆手,又指了指行李,便回了头。我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涌,没错,是眼泪。它留下的速度让我始料未及,我没有让刘贞看出来我哭了。因为,我不想让她知道,这眼泪里,究竟都掺杂了些什么。 在传送带转了近4圈之后,我才定了定神儿,取走我的行李箱。我拖着它走向刘贞的时候,我的眼泪,已经从脸上流进了心里。 “哈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没想到吧!看,还有一个更大的惊喜!当~当!一束鲜花!送给美人儿!欢迎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我接过那束百合和玫瑰相映的花,仔细瞧了瞧。 红的红艳,白的干净纯粹。这鲜明的对比,就像我如此36年的人生一般,两级分化。 我曾经烈焰红唇高傲于这世上,仿佛自己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我锋芒毕露在我灵魂深处,我拼尽全力摆脱身边一切庸人,我力证自己与众不同。而如今,我伤痕累累地从高空折翅而落,我以为没有人在乎我现如今的近况究竟如何,因为,那些我在青春里摒弃在我世界的玻璃窗外的人们,被我一次次地伤害着。没错,我现在就如同那花束里的百合,我不纯洁,但,灵魂却是干净的。 而当那些我伤害过的人一次次地选择原谅,我在无地自容的同时,深感自己是幸福的。 刘贞在我看花入了神时猛然给了我一个拥抱。她抱得很用力,披散得头发撩到我的脖子,有些许痒。可我并没有躲。 刘贞在我耳边淡淡说了一句:“回来就好。”这一句,语气淡得离奇,就像是她在自言自语一般。 她接过我手里的行李,抢在我前面拖着往前走,边走边回头和我说:“沐夕,我呀,把床单给你换好了,是我昨天去国贸亲自给你选的,你最爱的向日葵花哦!你一定会喜欢的。你这次呀,就老老实实地在我这住着,我一日三餐,一定把你养得胖胖的。” 我像一个小孩子一般,紧紧地跟在她身后。默默地回答道:“嗯,听你的。” 南京的春天,风里总是夹杂着些许温柔。我见到刘贞在走出机场大厅的时候,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飘啊飘的,飘得让我想起似水流年般的青春娇媚和害羞。刘贞戴了一条鹅黄色的纱巾,风卷起纱巾和她的头发四下飘散,我好想冲上去抓住她的手,因为,我怕风太大,吹走了我曾经生命中的那个庸人,不,希望她永远都如平庸之人一样活着,庸生活琐事无常,平凡且快乐着。 我伸手想要拽住刘贞,但手却定格在空气中,不知所措。可能,我怕惊扰这时光遗留的美好吧。 刘贞打开车门,叫我先上车,她去安顿我的行李。我看到车子,心里五味杂陈,一辆卡宴。 我在24岁的时候,也曾有这款,我的是藏蓝色,而眼前这辆是白色。我当时开着它驰骋在多伦多的市区时,我不知晓刘贞当时在国内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或许是在进修,或者是在打工。当时不知,现在亦不需要知道了。我只清楚,我曾经的,都已经没有了。 刘贞关了后背箱,见我还没有上车,上来拍了我一把:“喂!想什么呢?傻了啊!上车呀,姐带你吃大餐!” 我淡淡一笑,随即打开车门。 这一路上,刘贞不停地说着,我只是简短的回复几句。她似乎觉得我可能是行程太久所致的劳累,所以并未在意。 我确实有些累了。拒绝了她吃饭的邀请,我们驱车直接去了她的公寓。 这是一所面积不算大的房子,但格局和装修却很有品味。 其实,品味这个词,一向是我自诩给自己的词汇。我曾用品味来隔绝身边所有人,也曾用这个词来划分人的界限。刘贞,这个上学时候粗枝大叶不修边幅的丫头,在我当时的人生中,根本是连界限都划不进去的。而如今,她方方面面所表露出来的细节,竟全是我未曾想象到的惊讶。 我换上一双缎面的拖鞋,在刘贞给我弄水果的空闲里,看着书架上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共有三个女孩和一个男孩。从左至右依次是蒋珊珊、我、刘贞和刘贞当年的男朋友李恺。而现在,四个人中,只剩下了刘贞和我。 蒋珊珊在疯人院里,即将度过她的余生,而李恺,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上快5年。 我拿着照片的手,是颤抖的。我努力想控制,却似乎无济于事。 因为,他们两个人的青春了在此,我都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刘贞站在我身后,一把夺过来照片,放回了书架。“都过去了。快来,看我今天买的哈密瓜如何?我记得,上大学的时候,你最爱吃哈密瓜了。我那时候穷,还趁你下楼接电话的时候偷吃了一块,回来被你发现骂惨了呢。哈哈” 刘贞说的很轻松,可我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她扎起一块,喂进我的嘴里,然后撒娇一般在我脸旁问我:“甜不甜?甜不甜?” 我其实鼻腔里已经涌上了眼泪的滋味,怎么能尝得出来酸甜与否?奈何她不停问,便生涩的回答道:“甜。” 刘贞笑得很开心,那双媚气的丹凤眼笑起来像月牙一样好看。她在我身边絮叨着给我备好的牙刷牙膏等等。我忽然开口问了一句不该问的话:“你男朋友呢?我来了,他住哪里?” 刘贞怔了一下,转过头去,面对着墙壁给我挂风衣,随口说道:“我没有男朋友。李恺死后,我只谈了一个。后来对方父母嫌弃我不能生孩子,而他又是家里独子,所以,就分开喽。你看,自己一个人不挺好?多自由?所以,我说你就在这安心住着。” 刘贞的话句句扎进我的心里,等她回过头时候,我已经坐在沙发上泣不成声。 刘贞坐过来抱住我肩膀,用手捋了捋我泪水沾湿的头发,轻声说道:“傻丫头,我没有怪你。真的。这就是我的命。况且,你看,我现在很好呀?要什么有什么。你好好休息,千万别多想。听话。” 我哭得更凶。 刘贞用纸擦了擦我脸上哭花了的妆,用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我们都已不再年轻。时间教会我们,青春,注定都是悲伤且留有遗憾的。谁的青春没有过过错?好在,青春不再,我们都还在。” 我并没有回答,是因为我不知道我究竟该回答一些什么。 刘贞说的没错,我们是都不再年轻了。就像,南京夜晚春天的风吹起刘贞的头发一般,转眼,可能就是冬夏。 我曾经排斥所有平庸之人,而当我年华不在之时,我又是如此羡煞庸人之态,且接纳我的,恰是我当时未曾放在眼里且伤害过的一个庸人。 当刘贞熟睡之后,我独自站在窗台旁看远处的霓虹倒映在夜幕里的光影。高楼里有尚未熄灭的灯,路上有仍在驰骋找寻出口的人生旅程,他们是否如我这般渴望平庸? 我喝了一口刘贞冲给我的柠檬水,酸酸涩涩的,就像我此时的心情一般,孤独中带着隐隐不安。 我冲着月光举起玻璃杯晃了晃,柠檬片在光下上下浮沉几许,我将杯子与天上的月亮重叠,企望透过窗,看到芳华里那些庸人的影子。 只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我对着月亮举起杯,敬路过我青春的所有人,愿,庸人,一切安好。 喝干了这杯水,我发现,我的眼角,落下了两行泪。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节 1990的梅园街 我几乎一夜没睡。 刘贞将客房的窗帘设计成半透明的落地白纱,风从窗户的缝隙中吹进来,吹得那白纱如同年少的影子般,让我恍惚之间看到了童年的粉裙子。 不记得是几时,早上晨曦的光亮透过朦胧洒在我床边的时候,我见到被子上的那一颗颗向日葵,笑得跟太阳一样耀眼。 我一直躺在床上望着窗帘后投过来的光,看那光随着月亮的退场而逐渐变得嚣张。 在我聚精会神感伤的时候,我听到了刘贞起床的声音。她走路蹑手蹑脚,像是怕打扰我。我在心里笑了笑,这丫头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变,处处都为别人着想。 我推开卧室的门,见刘贞简单拢了一下头发,穿着肉粉色真丝睡衣在做早餐。刘贞在我眼里,算不上美女,但,经历了这么多人间悲欢离合之后,我也真正明白,用美来形容一个人,要起因于她的内在,才不会显得肤浅。 我靠在卧室的门旁,静静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厨房的右侧,有一扇窗,那钻进来抚摸她脸庞的娇柔光影,像是在她身上涂上了一层奶油蛋糕,那感觉,仿佛空气中都透着小美好,你不忍心破坏她灵动的静谧,就像是惊扰了一场春天的梦。 她回头往桌子上放煎好的鸡蛋的时候,发现了我。 “沐夕?你怎么起这么早?我以为你要倒时差呢。怎么样,昨晚睡的如何?我给你弄的向日葵还不错吧!” 我笑了一声:“是不错,就是总觉得自己在田野里睡着露天觉。” “哈哈,那我明天给你换个都是轮船的,你不得晕水呀!”她咯咯笑出了声。 我去洗簌。待我回来的时候,三文治和牛奶已经准备好了。她吃得很快,我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禁不住问她:“你这么着急吗?” “哎,国内就是这样,每天可不就是赶集一样。谁在乎你美容觉睡得怎么样,饭吃的伤不伤胃的,要的就是效率。” “效率,也不能违背正常的自然规律吧。” “大小姐,你在国外呆得太久了。这回回国,慢慢适应一段时间吧。我今天有案子,先不和你说了。你吃完就抓紧补觉哈。中午自己弄点吃的,冰箱里什么都有,晚上等我回来!” 我应付了一声“嗯。” 身后的刘贞噼里啪啦地一阵忙活,当她踩着高跟鞋和我说再见的时候,忽然冷不丁地窜到我身边,吓了我一跳。 “亲爱的,你怎么不喝牛奶?对身体好的。是,喝不惯国内的这种吗?要不我去超市给你找找进口的?你习惯喝哪个牌子?发给我。” “贞,不用了。我是好久不喝牛奶了。” 刘贞一边弄她的包带,一边抬头疑惑的问我:“不喝牛奶?喝什么?原来加拿大人白,不是喝牛奶喝的呀。”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和她告别之后,我并未像刘贞说的那样去倒时差,我头确实有些疼,但不是因为长途颠簸,而是从昨晚在接机口见到刘贞时,我就一直沉寂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漩涡里。 我再次走向书架,伸手拿起那幅与我青春紧密相关的相片,怔怔地看了许久,然后坐在了沙发上。 我的手一直没有放开那相片的框架。在我眼里,那框架就像是时光定格的机器,如果我松手,框架出了缝隙,那上面的人就会随记忆消失掉。 我斜靠在抱枕旁,侧着脑袋看阳光一点点地晕染了我们年华的样貌。照片里的人都镀了金纱在身上,安静而美好。背景的那颗树,我还记得刘贞和李恺一起刻在那上面的名字。只可惜,这一切,似乎,都幻灭了。 我望向客厅的窗外,隐约可以听见远处的喧嚣吵闹。南京上空的太阳,一如儿时那般清洌与纯粹,春风夹杂着这世界上众多陌生人的喜怒哀乐扑面而来,而我,在这解意的季节,掉进了回忆的黑洞之中。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将重新素写我36年的人生。 1984年,我于南京市的梅园新村出生。那时的街道,哪有现在这般繁华,以至于,我2014年回国一次的时候,差点没有找到自己出生的老房子。 记忆中的母亲,是一个整日叼着烟卷和人打牌的脂粉女人,她除了没把我饿死之外,其它没有任何精力放在我的身上。 1990年,我6岁。 “啊油,啊哪块的小屁漏儿,刮了我幺娃儿的单头儿(零钱)?”母亲正在与几个邻居打牌,我在内屋那个有些年头的木头床上躺着。声音由远及近,我好奇地推开门缝瞅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外门的门槛处,吴婶穿了一身绒缎袍子,那红色和她年龄极不相称。阴阳怪气地样子,说话之间眉毛差点飞上了天。 母亲忙于牌局,并未去理会吴婶究竟说了些什么。 吴婶见没有人搭理自己,索性把踩在门槛上的脚放下,站直了身子,大声又重复了一遍。而这一次,明显是冲着母亲说的。 母亲右手拿着一张牌,侧头看了一眼吴婶,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干么斯?俩艾斯( a)!啊油~这块耍的,傻里吧唧的,啊油~”众人一通哄笑,对面的同桌牌友伸手向母亲要钱:“还差俩郭子(硬币),快,给喽!” 母亲不情愿地从一个黑色小手包里拿出两枚硬币,递给了对方。 吴婶因母亲这种态度而气得叉起了腰,臃肿的身体因胸口运气而更显肿胀。很大声音地说了一句:“真是个侉子(粗俗土气的外乡人),五二歹鬼(专讨人便宜)。”吴婶说的声音很大,盖过了屋子里的众人娱乐之声。 谁知,母亲听罢之后,一把牌甩在了桌子上。忽然站起来,吓声问到:“你说谁是侉子?我看你才是邪头八角得很(好搞是非之人)。” 其实,母亲讨厌街坊邻居说我们是外乡人是有原因的。 母亲的老家在东北黑龙江,年轻时候随村子里的人南下打工,到了南京。在这个街道的老房子里,一住便是很多年。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节 如若时光重来,我愿做一生的巷子姑娘 比起土生土长得南京人,东北在那个年代,无论经济水平还是人们的见闻度,都差得不止一点。更何况两年之后的南方谈话,更是将改革开放推向了新阶段,更是拉大了贫富差距。 吴婶儿见我母亲暴怒的样子,虽然嘴里一直嘟囔着,但明显气势减弱了几分。我母亲虽然不胖,但骨子里东北人的泼辣劲儿还是传承得很到位的。 母亲虽在这南京呆了许久,但一口吴侬软语着实学不上来,只能简单说几句街头巷尾听来的蹩脚句子罢了。 我像置身事外一样,一直趴在门缝里看着外面。我看见母亲因激动,额头而暴起的青筋!我见到母亲的牌友鄙夷的神情!我见到那拥挤狭小的屋子,母亲一抬手就碰到了满是衣服的挂衣绳,那绳子上挂满干净却陈旧感极强的大大小小的衣物上下晃动,我生怕那绳子哪一下就突然绷断,然后铺天盖地的衣服散落下来,落在母亲玩牌的桌子上,落在几个邻居婶婶的脑袋上。 母亲并不是一个泼妇,我甚少见她口吐脏字,但她生气暴怒时候的强大气场,足以让那些听惯软糯方言的当地人畏惧几分。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大,吴婶在下了楼梯的时候,还在嘟囔着:“真是癔怪(恶心)死了,咋乎咋乎(虚张声势)的,撕滑子(找茬儿)得很!” 母亲不依不饶的跟到了楼梯口。那座老房子,楼梯都窄得很,吴婶儿边下楼,边侧身看着楼梯,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滚落下去。母亲的牌友见此情景,相互使了一个颜色,便也离开了。 待外头安静下来,我推开门便冲向楼梯口,看母亲招呼几位牌友明日再来。正在我伸着头透过窗子向楼梯看的当儿,母亲一手拽着我的耳朵把我拎回了屋子里,随即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母亲把我的耳朵拧得生疼,我眼泪都流了下来。母亲一直问我,为什么拿吴婶儿家小孩儿的钱?拿钱买什么了?我哇哇哭个没完。母亲似乎并没有因为我哭而放弃对我的打骂。我一直否认着,母亲一直打着。 后来,似乎母亲累了,她坐在打牌的椅子上喘着气,而我,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就那样,脸上挂着还未干透的泪,安静地站在卧室的门口。 母亲,留给我的,是一张侧颜。我记得当时正值下午,晾晒在屋子里的衣物挡住了母亲脸上的一半阳光,她挽起在脑后的发髻,因方才打我而松散了几缕下来。 那一天,我发现,母亲老了。 当时的我太小,并未对年龄有何概念。现在算起,母亲那年,38岁。 我就这样看着母亲稍有些佝偻的侧影,看到入了神。 许久之后,母亲歪过头看了看我,伸手叫我过她身边去。刚被挨打,我是怯的。母亲见我战战兢兢的样子,随即站起身来:“沐夕,你来。”那声音明显温柔了许多,仿佛刚才站在楼梯口吵骂的那个女人不是她一般。我向前几步,母亲一把把我拽了过去。 她看了我一会儿,伸手从晾衣绳上取下一条毛巾擦了擦我的脸,然后很正式地问我:“你,想和她们一样上学吗?”我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虽然那时我还小,但已经知道自己不想一辈子呆在这迂腐气弥漫的地方,因为我见过同龄的女孩漂亮的裙子,我也见过她们花花绿绿的文具盒,我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好,所以,不是我有多爱学习,是当时的环境决定,我想摆脱一切,只有知识这一条路。 我并不知晓和我同龄的人,她们小的时候都是如何过来的。我只知道我从小便受人冷落,欺辱,被人嘲笑身。那种来自于心灵深处的不甘心,想必,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母亲见我点头之后,表情突然变得怪怪的,像是高兴?又像是失落。直到很久以后,我才读懂母亲当时的心境,可惜,一切都晚了。 毕竟是小孩子,在被母亲打过的当晚,我便和没事人一样独自玩着一切我认为能玩的东西。母亲于当天傍晚,叮嘱我一人在家,不要随便开门,便匆匆出去了。我不知道母亲去干什么,也对大人的事情不感兴趣,只知道,母亲在出门之前,换了一条她所有衣物中,相对比较好的一件。当然,依旧满身褶皱。 我百无聊赖地在偌大的房间里晃来晃去,一直盯着能看到巷子口的那扇窗,希望母亲快点回来。 天已经黑透了。屋子里灯光很暗,老式的灯泡照不清脚下黑漆漆的条木地板,倒是把人的影子,映在对面的墙上。我好奇地在墙上做着手影儿。现在想来,那几个小时,我投影在墙壁上的绰绰之姿,赋予了我手做造型的所有物体一个生动的灵魂。而同时,母亲也用她的下半生,换来了我另外一重生命。 幸好有影子陪伴,我才得以渡过那辗转时光的几个小时。正当我聚精会神地玩着的时候,母亲匆忙的上楼之声打断了我。我见母亲转动门的把手,抱了一布袋子回来了。进屋之后,一屁股坐在门旁的椅子上,而手,却从未曾撒开带回来的东西。 母亲的眼神有些木讷。我不敢多问。母亲许久之后,说了一句:“给我水。给我倒杯水!” 这突然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打开桌子上的搪瓷大茶缸,递给母亲。母亲慌忙接过,一口都不及停歇般的喝着。月光和灯光交织在一起,我顺着光的侧焰,看到母亲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和嘴角留下的水迹。那水流到母亲的脖颈儿,沿着喉结一路向下。一饮而尽之后,母亲把被子放在桌子上碰撞而出的声响,又让我一惊。 母亲大口喘着粗气。不时之后,才侧头对我说:“有钱了,钱,你上学的钱。” 母亲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出奇地平常。作为6岁的孩子,我根本不在乎这钱究竟从何而来,哪怕它是偷来的,抢来的,都不要紧,要紧的,只有,我要上学了。 我高兴地绕着桌子跑了两圈。在第二圈快接近母亲的时候,母亲的一句话,让我差点摔倒。 “但是,从今天开始,你再不叫刘沐夕,而姓曹,曹沐夕!”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节 巷尾的刘沐夕 哦,对了,我并未提及过我的父亲。80年代的生人,称呼双亲为父亲母亲,似乎显得有些书生卷气很浓并且过于矫情。 其实,我称呼我的妈妈为母亲,是尊重;而称呼爸爸为父亲,是因为距离感。 我母亲姓刘,生父姓曹。 母亲所言的,要姓氏改为曹,是跟随父姓。我那时候还小,跟随谁的姓氏,或者言,究竟叫什么,只是一个代名词。 就好比,苹果,西红柿,那就是某种东西的一个名称而已。 母亲曾和我粗略提及过父亲,姓曹,有钱,我只是母亲用以威胁父亲的筹码。只可惜,父亲本是情场浪子,爱情这个东西对其而言,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所以,母亲在这场青春的豪赌之中,败了阵。这一败,连我这筹码,都是被从赌桌上扔下来的币子而已,一文不值。我从未问及过母亲是否对我父亲有感情,我只知道,母亲似乎总是在街头巷尾见到你侬我侬的恋人甚至是听见邻里夫妻之间争吵的时候,独自怔怔发呆。也许,身为女人,渴望被爱,渴望家庭,是一种本能吧。只可惜,母亲的一生,从一开始,便输掉了她的全部。 我似懂非懂地看着母亲。她望向我的眼神太复杂,复杂到我看不懂究竟里面包含了什么东西。 母亲看得我心里发毛,于是我索性别过头,自顾自绞着手指头。 在我低头思考的时候,母亲突然站起身来,步履很慢地走向卧室,边走边说:“睡吧。累了。” 那一夜,母亲辗转反侧。床的拥挤与翻身所引起的颤动,也让我在无眠的夜里感到隐隐不安。 日子照常进行着。只是,从那天起,母亲较之前相比,略显忧郁。 三日之后,我和母亲在吃午饭。窗外的楼梯传来急促地上楼声。我一惊,忙抬头问母亲:“妈妈,好像找我们家的。”母亲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又往我碗里夹了一口菜,说道:“快吃饭。” 我“哦”了一声,便埋头扒碗里的大米饭。刚吃两口,门外传来敲门声。我嘴里还塞着尚未咽下去的米饭。母亲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还在吃着。我用胳膊推了推母亲,母亲才不情愿地放下筷子,慢吞吞地去开门。 我和母亲在南京,除了街坊邻居,几乎不认识谁。所以,我好奇得饭都没顾得上咽下去。 门开了。两个男人站在门口。他们的穿着很得体,这和我如此多年在巷子里所见到的那些男男女女很是不同。靠近门口的那个男人,年龄有50多,他上衣口袋里露出一条银色的链子,我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张扬在90年代初期的物质性代表物。后来,我知道,那叫怀表,是那个年代非富即贵的标志性标签。就好比,现在的cartier一样,你可以说它低调有品,你也可以说它高调得太嚣张,尤其某一系的赤裸裸的豹子头,没有钱的人或许会说它俗气,但对于有钱的人来说,那是财富与身份的象征,毕竟,大俗即大雅,也并无道理。 母亲和对方说话的声音很低沉,我坐在饭桌前,几乎听不清什么,况且,我当时的心思,也全然被那衣口的银链子所吸引。母亲回身向我走来:“沐夕,回来再吃,出去办点事儿。走。”母亲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倒是饶有兴致地跟在其身后,蹦跳着下了楼。 穿出巷子,两个男人先上了一辆车,留下我和母亲两个人站在车旁不知所措。副驾驶的那个怀表男,回头看了看,下车为我们开了后车门。在此之前,我从未坐过车,90年代,进口的桑塔纳,已经是非常牛的配置。母亲在车里局促不安,我毕竟年幼,并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对于我和母亲都意味着什么,我看这一切都新奇的不得了。 路,不算很长,但我在行驶出一半的时候,忽觉的胃里一阵恶心,头晕目眩的。或许是从未坐过车的原因,我到底,还是晕车了,并吐在了后座上。中午吃进去的东西,原封不动地送给了生平第一次坐的轿车。 开车的人一个急刹,我一头撞在前座椅背上。两个男人明显很是生气,因为我从他们皱起来的眉毛中,看出了厌恶。母亲慌忙地一边道歉,一边不知所措地拍着我的后背。我晕头转向地,恍惚之间记得,母亲当时用她随手带的手绢去捡拾我吐在车上的呕吐物。现在想来,这就是社会等级所造就的穷人的悲哀。 母亲弯腰的背影,在那两个男人站在路边树下抽着烟放肆的笑声之中,更显得无比卑微。一根烟燃尽,衣兜里有怀表的那个男人焦躁不安地过来,满脸嫌弃和鄙夷。他挥了挥手,告诉母亲下车。他沿着道路的尽头,顺手指了指,我恍惚听到什么所。母亲频频点头,可能是因为我吐在了人家车上,母亲此时的态度,明显比开门那时,热情许多。 母亲带着我去路边的一个小报亭借了一点水,简单地洗了洗手,便拽着我急促往所指方向前进。我一直头重脚轻,踉踉跄跄地跟在母亲身后。 途经一个较大的厂房空地,我看到方才开车的两个男人正在用水管冲刷被我弄脏的车体。我拽了拽母亲,指了指他们,母亲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小声说:“快走!” 我其实真的走不动了。我知道我弄脏了人家的车,但,这晕车的事儿也并非自主能控制的事儿。我不想再走,我怕我走着走着晕厥过去。但母亲的一句话,浇灭了我的单纯美好的小想法。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母亲拽紧了手里的麻布兜子,带我坐树下等着两个人的到来。许久之后,才见方才那辆车,缓缓地驶来。母亲拉着我站起身来,就站在原地等他们。两个人像全然没有看到我俩一般,自顾自地说笑。路过我们身边的时候,都没有正眼瞧一下,便手一摆,让我们跟在后面就行。 转过路口的第二棵大树,我和母亲随后进入一间房宅。屋子不大,之前应该是做生意的,看布置,像是典当行一类的金融行当。屋内有五个人,都是男士。一个单人皮质沙发上,跷脚坐着一位年龄稍长的人,唇上有着两簇小胡子,手里夹着一根洋烟。他吸了一口,吐出来的烟雾瞬间便弥漫了整个屋子。我本就因晕车而体力不支,那进口烟丝的浓烈味道呛得我直咳嗽。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节 玉兰花香味的户口簿 母亲连忙拍了拍我的后背。屋内的其中一人递给我一杯水,我投去感激的目光。但,似乎这水,也并未能缓解空气中的紧张气氛。 独坐沙发的那位,放下翘着的左腿,身体向前倾,在满是烟雾的屋子里,冲着母亲说道:“东西带来了吗?”那声音透过凝纱般的缭绕飘渺,仿佛是从墙壁的转角传来,又像是从幽远的上空盘旋而下,我听起来,只觉得后身有股莫名的情绪涌来。 母亲听罢,急忙拿下放在我身上的手,慌张地把那布兜又紧紧地攥了攥。那位男士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路过身边时候,看了我一眼,便伸手接过了母亲手上的袋子。 他把烟叼在嘴里,用双手去解那兜子上的绳。我并不知道那里头放的是什么,待其打开拿出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我和母亲的户口本。我不清楚那个年代,户口簿是原本那般破旧不堪,还是因为,母亲因不舍而在上面摩挲出留恋的痕迹。我只是清楚地记得,当那个人从母亲手里试图接过那小本儿的时候,母亲抓住本子边缘的指关节,因用力而明显发白。 那男人眉头皱了两下。接过户口簿的一瞬间,母亲靠在我身边的身体,晃动了一下。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母亲,氤氲之中,似乎这个女人的头上笼罩的一层烟雾更像是岁月落霜般的冬风摧蕊,一下子,母亲便成了这世上孤独的一员。 我曾在自己成人之后,无数次地猜测起母亲当时的心境。或许,她是坚强如陨石的那个,因为,那本唯一能让她感受到世界暖如炊烟的薄薄几页纸,在被人从手里接过去的一刹那,她,便只剩了无爱的躯壳。以至于后来,我便不忍再去体会其中的复杂且单纯的情愫,我知道,无论我怎样,岁月不可回首,母亲,也已伤暮多年。 男人嘴里的烟,又短了一截。屋内空气更加浑浊不堪,我一直没有停止咳嗽。男人翻开本子,简单看了一看,便让方才带我们来的人送我和母亲回去。母亲在即将转身出门的一瞬,忽然转头问:“曹牧呢?”那男人眼睛微抬,淡淡说道:“去上海了。”母亲的眼神黯淡了很多,她谢过说话的人,有气无力地带我往家的方向走。 回去的路,似乎变得比一生还要长。母亲没有了方才气势汹汹的急促步伐,转而代之的,是颓靡、消沉、无语。我是在那天,知道了我的生父名字,曹牧。关于母亲与其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说,我上学这事,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交易,我当时尚且不知。但那一天,我从母亲的眼神里读出了两个词——期望、失望。 回到巷子深处的家里,母亲在我身后,踩着沉重的脚步,缓慢地上楼。我曾几次回头去望她,却看不清她的眼睛。我不知道母亲当时的眼里,是否有强忍的泪水,或者,已经在我不经意间偷偷流干了。进屋子之后,母亲放下那个布袋子,袋子因内里空荡荡而变得软绵绵地摊在门旁的椅子上。母亲在已经板结的白糖罐儿中舀出一点儿,为我冲了点糖水。然后,自己便独自坐在椅子上,看着那瘫软的袋子,发呆许久。 我不知道母亲究竟坐了多久,并且一直在想着什么。待我一觉醒来,母亲仍然坐在原地,但,天,似乎有些黑了。 门外传来邻居的敲门声,是母亲的牌友招呼其去打牌。母亲拒绝了。一行人嘟嘟囔囔地,小声碎语地下了楼梯。那一天的母亲,就像失去了魂儿一般,其实,布袋子里的,是母亲的青春和生命。但,已经败给了世俗之见。 两天之后,我与邻居家孩童玩耍的时候,母亲独自出去了。当天晚上告诉我,有了上学的钱。我欣喜若狂,绕着屋子里一圈一圈地跑,跑到棚顶那昏暗的黄灯泡晃花了影子,跑得周围的一切都风声呼啸,跑到我在那屋子里看不清了母亲定坐的身影。是的,我晕了,晕在了母亲的庸人之盼里。 在未发生这事之前,母亲虽没钱,但却喜打扮。母亲特别爱用香膏,尤其是玉兰花的味道。童年的记忆里,玉兰花香,就戛然而止在1990年的梅园街道。 我曾以为,日子就这样简单下去。当我以曹沐夕的名字站在班级里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这名字好听极了。因为它给了我与同龄人平等的一切,哪怕这一切并不是最好,但,我已经知足。 母亲渐渐地似乎也习惯了这一切。当我顺利地上了学,一切慢慢恢复了原有的样貌。母亲又开始涂香膏,只不过,再也不是玉兰味道。母亲白天会和人打牌,偶尔去一个个人的戏苑唱几曲挣点钱。但,毕竟年龄大了,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自然也是精神文化需求和要求的硬性前因。年轻一代的戏曲人员一茬接一茬,而母亲又因为长期吸烟,嗓子大不如从前,所以,这钱,挣得是愈发艰难。 我上了学,却因6岁之前家庭基本教育的缺失,表现在学习上愈发吃力。到了二年级,我便成绩越来越差。 母亲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女人,会唱戏,也是她从小耳濡目染偷学来的,除此之外,她似乎只会打牌,和打牌。母亲并不能辅导我任何功课,就连最基本的教辅都做不来。 小学二年级下学期,一时间兴起了开家长会和家长签字阅卷。母亲写自己的名字很是吃力。我记得,她第一次给我签名的时候,急了一头汗。后来,别别扭扭地写了几笔,以至于,老师偏说是我自己偷写的。 家长会,母亲去参加。她被同学嘲笑老,被同学嘲笑土帽,连老师都说和母亲交流不了,因为她就像听不懂一般,沟通十分吃力。我的自尊心瞬间占据了理智。我开始在傍晚挠头做题的时候,偷瞄母亲。 1992年,那一年,我在偷瞄的余光中,看到了那个被时光爱抚的女人。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节 无眠夜的下弦月 母亲那时,已经40多岁。我手里握着半截铅笔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我仔细端详起这个女人。 我看到母亲略显佝偻的脊背、我看到了母亲因纤瘦而突出皮肤表面的骨骼棱角、我看到母亲因体力衰弱而轻微劳作便布满细密汗珠子的额头。其实,那几年,我看到了母亲太多的变化,有些变化隐在时间的铰链中,它让齿轮在传动了无数个春秋之后,才让我发现,无论四季再如何更迭,我也弥补不了因我的年少无知而给母亲所带来的心伤,而这种痛,即便母亲离世的那一年,我也未能全然理解。直到我在长大之后,不情愿地复刻了母亲的某些生命长调。 在我入学之后的这二、三年,外界物质世界对我的心灵冲击是根本无法逃避的。我如同这世界上大部分人一样,在毫无自制力的情况下,任由金钱去猥亵我年幼三观的形成。 90年代的中国南方城市,江苏省作为水陆枢纽,承来了众多国内外新鲜且奇特的思想和资源,发展速度极快。现在想来,那时的我,就如同脱缰的野马,看到这世界上的什么都是新鲜无比,除了和母亲呆的那个晦涩阴暗的家。我会艳羡身边同学的新文具,会羡慕他们父母的优秀,会羡慕他们的锦衣玉食,会羡慕很多很多。 精神世界的膨胀,最终导致了我灵魂的浮夸。我开始把心思放在了除了学习之外的一切事情上,我甚至为了得到一块带有香味的橡皮,而给那肥头大耳的有钱人家公子刷弄脏的球鞋,而这一切,我自始至终没有告诉过母亲过。 当母亲在整理书包时候,见到那草莓样子的橡皮时,皱起了眉,她问我这东西从哪里来的。因为母亲知道,她几天才给我5毛硬币作为零花钱,我根本不会舍得去买对于小学生来说如此昂贵的东西。我一直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母亲急了,她敲了敲桌子,掷地有声地问我,究竟从何而来。可能是因为心中对母亲又怨恨,而这种怨恨又不知从何而来,我一直缄默不语。 你问我恨什么?于当时,我恨母亲的软弱,恨母亲的无能,恨母亲没有文化让我丢了脸,恨母亲没有给我更优越的生活条件。这么多怨恨堆积在一起,导致了我和母亲的敌对关系。当然,这种关系,只来自于我单方面。 我见到母亲气得手抖了起来,她最后问我的那一遍,语气里明显带着颤音。我啪地一声把笔摔在了桌子上,力度之大,致使铅笔跳了翻个个子蹦到了地上。我猛地回头,把我心中的不满通通倾倒给了母亲!我把我憋了许久的恨,都刀刀扎在了母亲的心上。 我说完之后,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我可以很清晰地听见,落在地上的铅笔滚落在墙角的空绰之声,那声音,我猜,可能就像母亲当时心里空落落般一样,带着触壁的冰冷,带着几经回转的雁落孤鸣,绕在心房深处,撞击得千疮百孔。 母亲怔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不敢回头去看她是否已经定格在了光阴之中。母亲的矗立不动,使我发毛。许久之后,母亲缓缓抬起放在我椅背的手,转身,一步步向卧室而去。母亲没有叹气,也没有哭泣,可能,她的眼泪,已经沿着心底那条蜿蜒曲折的河,流进了那晚天上的下弦月吧。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知道自己的话可能会让母亲伤心,但或许是因为年幼,所以,我仍旧没心没肺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 那晚,窗棂旁的褪色窗帘并没有拉上。我就这样,和母亲肩并肩地躺在床上。看窗外那非黑即白的天,看天上那黯淡了年华的那轮残月。 母亲一夜没有合眼。我曾偷偷看她几次,她几乎一个姿势,一直望着头上的棚顶。眨眼的频率告诉我,母亲,有心事。 第二天,一切如旧。我似乎只能从母亲迷离的眼神中,捕捉到昨晚发生的一切。在我出门的时候,母亲低头的一瞬让我恍惚间觉得,一夜之间,母亲白了一些鬓染之发。我走下楼梯口,努力摇了摇头,我告诉自己,花了眼而已,一夜白头,那是,是!是骗人的鬼把戏。 接下来的日子,不过都是复制与粘贴而已。母亲与我之间的话,明显少了些许,可我并不以为然,对我而言,倒是清静得很。 一个暑假过去。小学四年级的上学期,刚一开学,我便在我蜗居般的世界中,乱了阵脚,这一乱,就如同寄居蟹突然没有了可以蜷缩的窝,然后就那样,赤裸裸地横行于世界之上。 开学的日子,所有的同学都是兴奋异常的。偏偏这时,老师让班长发下来家庭信息核查表。这表需要填的内容并不多,但,仅仅是这简单的几笔,却让我犯了难。父亲一栏,名字,我凭记忆,写了曹牧,那牧还写成了木头的木。但工作那一栏,我却编不出来了,我咬着铅笔,满脑子搜索他可能是干什么的。 我的同桌,是一个家境较为优越的男生,母亲是老师,父亲是南京市某街道办事处的领导,他为家里独子,姓阚,叫阚涛。其实,阚涛和我平时关系不错的,我也会把母亲给我带的炒鸡蛋分给他吃,但他,有着小孩子通有的特性,欠儿! 当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将表填写完送给老师的时候,阚涛回来趴在我桌子这边,欠儿欠儿地瞅着。我忙伸胳膊盖住了空缺的横线。阚涛撇撇嘴:“曹沐夕,你该不会连你爸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吧!”说完,独自捂着嘴笑,并且回头和后桌的同学说我不知道自己家长做什么的。 我一听,急了。我本来就生活不优越,自卑心理本就压得我喘不上气,如此之时再让同学落下笑柄,是我根本无法容忍的。于是,我声音很大地冲着阚涛喊到:“别胡说,谁说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不会写那几个字。” 阚涛眉毛一挑,白白的皮肤透过教室里的光,显得特别透明。 “哪几个字?你说说,说不定我会,我教你。”其实,阚涛并无恶意,可谁让我是撒谎者,撒谎容易,圆谎可着实费劲。他这一问,我更是着急了。脸憋通红,因为,以我的见识度,真是编都没有词。 阚涛见我半天吭不出来一个字儿,忽然坏笑了起来:“你该不会没有爸爸吧?!哈哈,我忽然想起来,这么久,一直都是你妈给你签卷子,还签的歪歪扭扭跟蚯蚓爬似得。”他这一说不要紧,邻桌的都过来随声附和。一时间,我感觉自己的血向上涌,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掩盖自己如此落魄的家境,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命运的卑微。于是,我伸手打了阚涛一巴掌,这一巴掌,就落在阳光下白透的脸颊上。 阚涛生气了,他一把抓过我遮挡的单子,快步跑向老师。班里瞬间安静了。阚涛在从过道回来的时候,得意地看着我,那表情,就像挑衅一般。而我,呵呵,已经丧失了一切的战斗力。老师叫我的名字,我耳朵嗡嗡作响,我不知道老师要问我什么,我也不知道我需要如何回答,我只知道,下午透过窗子的太阳,晒得我晕头转向。 一时间,便昏了天,暗了地。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节 祸起称谓 阚涛在我身边用手推了我一下,我目光呆滞地望了他一眼,又迅速把头转了回来。 那时候,我仿佛生存在固体的空间里,周围的一切都是有形的,包括空气。老师在班级前面,用黑板擦用力一敲黑板,啪的一声,大声喊道:“曹沐夕!我已经叫你第三遍了!你是聋了吗?” 我呆呆地望向讲台方向。现在我猜,我那时候的表情和行为,在所有人眼里,估计就是个傻子一般。 光从侧面照进来,被窗户上的棱给切割得零零落落。那散散的光落在黑板前老师的红裙子上,在我眼里,更像是童话里的巫婆,手舞足蹈地欲吞噬我。当然,她没有毒苹果,而我,也不需要,因为公主选择自杀式身亡。 我一动不动,老师失去了耐心,生气地拿起我的单子,快速走向我。我看着老师反光的眼镜框和一开一合的嘴巴,忽然想起来同学童话书上的那个万圣节南瓜灯,恐怖又带有喜感。我像精神病一样,待老师走近我身边,并将那普查单摔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竟然噗嗤一声笑了! 天知道我当时抽了什么疯! 这一笑,换来了老师声嘶力竭地呵斥!她劈头盖脸地一阵数落并问我:“曹沐夕,你都多大了?你居然不知道你父母做什么工作的?真是服了你了!你居然还不以为耻,还能笑?!学习倒数,现在我看你思想品德也有问题!明天,叫你家长来学校一趟!”在老师转身之后,即将抬脚迈上讲台时,忽然回头冲我说:“让你爸爸来!我还从来没见过你爸爸!我和你妈妈沟通不了!”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回到:“我没有爸爸!” 话音刚落,全班忽然变得鸦雀无声。老师转过身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或许,她可能以为,我父亲过世了。所以,在叫我坐下的时候,语气缓和了很多很多。 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就过去。 阚涛毕竟是小孩子,他不会有成年人那样敏感于家庭问题,以至于,在放学时,他一边装书包,一边调侃我:“曹沐夕,我和你说,你这一巴掌我可记着了哈!哼!反正你也没爸,我也不用怕你家有人来替你出头报复我!你那妈,看那写着的几笔字,就是个软绵绵!”说完,还用眼睛瞪了我一眼! “你告老师,我打你一巴掌,不是平了吗?”我头都没有抬,淡淡说到。 “欸?!我说曹沐夕,怎么能算平呢?我是告老师了,可老师怎么着你了啊?说你几句,你还不服气呀?!你没爸怪谁啊?谁让你没爸?你没爸就是受人欺负,没办法,有能耐你去整出来个爸啊!切~” 阚涛的话彻底激怒了我!我的文具盒里,没有同学们当时用的转笔刀,但却有一个削铅笔用的老式刀片! 疯狂瞬间占据了理智,我一把拿起刀片,冲着阚涛的脸划去!这一切疯狂的举动,在阚涛的一声惊叫之中,悄然平息下来。你若问我理智什么时候又回来找了我,那便是喧嚣褪去之后,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宁静时刻。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右手里拿着那刀片,眼睁睁地看着阚涛捂着脸的指缝中,有鲜红的血流下来却不知所措。尚未离班的同学,无一不哗然而立。 如果说,3节课前,填写家庭信息单子,被老师单叫起来在众人面前数落称为人间地狱的话,那么现在,我的身体冰冷程度,就是停尸房里的常温状态,僵硬且带着白霜。 旁观的同学有人跑去办公室告诉了老师。当老师赶来的时候,我手里还握着“作案工具”。老师的脸因惊吓而发白,而我,反正也没有镜子,如果有,我估计,可能是乳白胶的颜色吧。 老师用一种厌恶的表情看向我。我不想去描写我当时的心理状态,因为,我词穷了。 我像是被钉在地上一般,众人何时离去,何时归来,伤势如何,我均不知。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阳光与我,从此绝了缘。 当阚涛的父母一脸慌张,一路小跑过来的时候,我依旧是那个木头一般的姿势站在原地。阚涛被老师带去了学校的医务室,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当他和其父母一起来到班级找我兴师问罪的时候,我见到其脸上多了一块夸张的纱布。 阚涛的母亲,是一个个子不太高的南京人,可能因为是教师的缘故,普通话还是很好的。在我面前,我听到她用南京本地话问老师我是哪里人,当得知我不是本地人的时候,她那一声拖着长音的哦~~让我觉得,她母亲似乎因我在当地毫无背景而感到放松并且值得庆幸。 他的母亲戴了一副近视镜,站在我面前恐吓我并且要我马上找家长来的时候,我一时间看不清那个女人的眼睛。可能是玻璃镜片反光的缘故,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像一只穿着裙子,并且带着眼镜的青蛙。那嘴在离我脸很近的地方一张一合,而我,就是小蚊子,它唾手可得的猎物一般。 阚涛的父亲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但我看到,他是在进到班级之后,在其爱人慷慨激昂地变换着各种声调对我进行威胁恐吓加说服教育的时候,观察到我放在身后椅子上那个收拾到一半的破旧书包,以及我脚上的那双已经开了胶的脏球鞋之后,才决定报以沉默的。 我看了看阚涛的父亲一眼,正巧与他的目光相遇。他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轻轻地摇了几下头。 我不知道他父亲是感叹我家境落魄,还是对我这等家境还如此兴风作浪的行为而表示痛心。 其实,究竟是何含义,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由于学校与家的路程短距离,我闯祸的事儿,不用等我回去亲自去向母亲负荆请罪,就有邻居家的刺头小孩借他多事的妈妈的嘴,唯恐天下不乱一般地告诉了我母亲。 当我听见我身后的班级走廊内,传来一阵趿拉趿拉的跑步声时,我回头,第一眼看到的,是母亲的那双我无比熟悉的拖鞋。可见,母亲在听到之后,慌到了什么程度。 而第二眼映入眼帘的,是腰间系着的围裙,上面还有白面。我猜,那天如果没有什么事发生,我可能已经在家吃馒头了。 阚涛的妈妈在看向母亲之后,鄙夷轻视加愤怒这三个词儿,在他妈妈的面目表情上,演绎得很到位。 她从头到脚端详了母亲一番,便抬起头来,身子向后仰,鼻子里轻哼一下,阴阳怪气的说道:“你的娃儿哈,怪不得,真是什么家庭教育出什么孩子。我这一直在想,胆子大的扎伤我儿子脸的这个小姑娘,得有一个什么样子的母亲。哼,这一瞧,真是不得了,难怪了,言传身教,一家子穷酸气,小气的小市民,同学之间开个玩笑,居然动起了刀子?长大还了得?关键,刮的是我儿子的脸!是脸!这才几岁?留疤可怎么办?丑得很的!男孩子也要面子的好不好?”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节 半生缘灭,后知后觉 母亲大概从未遇到如此让她惶恐不安的事儿,她除了谦逊地在众人面前低着头不停地说着:是我们的错,是我们的错之外,连头都不敢抬,旁的话语更是没有。母亲越是这样,阚涛的妈妈越是咄咄逼人。 一直站在旁边的老师冲着母亲言道:“曹沐夕妈妈,家里还有其它人吗?这事情,我看,还是和家里人说下比较好。” 母亲微微一怔,睫毛颤抖了一下,小声说:“没有,没有其它人。” 老师像是生怕母亲听不到一样,凑近母亲的脸,高了一度嗓门儿:“没有其它人?人呢?外公外婆总有吧?” 母亲头低得更深,声音如同蚊子一般,特别轻的语气:“没有。都,都过世了。”老师听到之后,很是意外。但也没有再追问什么,恐怕,她也是清楚,再问,也问不出来个所以然。 然而,阚涛妈妈却不依不饶起来。双手叉腰,鼻子都歪到了脸上,普通话也因情绪激动而没有了,傲慢无礼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发怵:“啊,那个曹沐夕妈妈,这话可是叫你讲的不对箍子了吧?你这个人,怎么头脑么不逸当(不好使),一点都不上路子的呦(不按规矩办事)。啊油,你以为来句不连汤(没关系),就么得事了?这样搭浆(敷衍了事),可是太不胎气喽!(不真诚)”话刚说完,我便看她假惺惺地低头看阚涛脸上的纱布,并且一副心疼要命的样子。 其实,要是说阚涛的父母对他脸上挂彩儿表示不挖心,那是不可能的。但她那做作的神情,在和母爱相比之下,故弄玄虚的成分更大。母亲始终没有抬头看阚涛和他家人,那感觉就好像看了能让她心里负担无限扩大化一样。母亲的态度,让对方觉得是在逃避责任,这些,从阚涛母亲的语气和那不耐烦的眉眼之中,能够看得出来。 母亲依旧在赔不是,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就在这一顿喧嚣尚未使事情得以解决之后,阚涛的母亲突然的一句话,让母亲停止了絮絮没完的“对不起。”而那句话,正是我和母亲的卑微之始——钱。 “哎呀,不要再道歉了,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那要警察做什么事啦~这样,我不管你们家里有什么人哈,你们回去商量一下,能够给我儿子多少的赔偿金。诶,我可告诉你们啊,这可是脸蛋儿,是面子的问题,别想百元钞票就打发掉哈~”说完,冲着母亲就来了一个标准的白眼。 一提到钱,母亲就怂了。对于穷人而言,百元钞票,呵呵,如果那个时候有低保户这个群体,我和母亲,肯定是收录在册的第一批人员。所以,当阚涛的母亲在其对面说出来赔偿金三个字的时候,母亲闭了嘴,随即面色由惨白到死灰。 我在母亲的左侧,见到母亲的目光定格在了某个点,瞳孔收缩,然后聚焦。我在一旁想起了一个动物,猫。只可惜,猫科动物收缩瞳孔是为了看清猎物,而母亲,是因为六神无主而涣散目光。 老师在一旁一直在安抚着阚涛母亲,对于过错的一方,老师没有去附和着其一起给我们母女俩难堪,已经是莫大的薄面。 教室前排墙壁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很刺耳,我越过母亲的头顶望向它,心中全是对时间的懊恼感。我在想,如果我有超能力,我一定会分身拨乱时间,要不就倒流,要不,就快点跑。 在我天马行空的思绪乱飞时,母亲在我和时间的正中央,伴随着指针的节奏,缓缓而出五个字:“我懂,放心吧。” 这五个字说出来得十分吃力,吃力到我以为母亲是嘴里含着什么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而言。 我拽了拽母亲的围裙,小声说道:“妈,你懂什么啊?你瞎答应什么啊?”母亲转过头,眼神空洞,我看到她唇角因急躁而布满了汗珠,那汗珠的大小,就像一张嘴说话就会掉一般。 “沐夕,回家!”我一把甩开母亲的手,冲着母亲开始喊叫:“回什么家回家?你答应完了,卖家赔吗?那家值几个钱?人家说百元钞票都不行,咱家卖了你还是我能值百元?你不懂你可以不用来啊?我自己能处理啊!你来干什么啊!你来添乱啦!” 未等母亲反应过来,我冲着阚涛就冲过去,一把拽下他脸上的那块碍眼的白纱布。阚涛的母亲在他旁边一阵惊呼。我冲着阚涛母亲大声说道:“阿姨,阚涛的脸这点儿伤用这么大块布包吗?阚涛才多大的脸,都快盖住了。至于吗?!我承认,我用铅笔刀划伤阚涛脸是不对,但你要钱做什么?你明知道我家最没有的就是钱!我没有钱!一分都没有!零分都没有!”我说到后来的时候,近乎是在喊,那声音大得,震得我自己的耳膜都在嗡嗡直响。 阚涛及父母还有老师在对面一片错愕的时候,母亲忽然跑到我正面,抬手给了我一个嘴巴!母亲的力度很大,以至于,一巴掌下去,我原本扎起来的马尾都散开了花!母亲用尽全身力气,指着我,大声喊到:“回!家!” 我用手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眼泪流得稀里哗啦。 母亲的一巴掌,让我对她由50的精神疏远到100的心里隔绝。当我随着母亲一前一后走出教室的时候,我还看到,教室里的那几个当事人,依旧错愕地站在原地,并且保持着我咆哮时候的“倾听”姿势。 我的速度很快,母亲因年龄和穿着拖鞋的缘故,被我远远甩在了身后。我进屋之后,便把自己锁在了卧室里。我独自坐在床边,看着从有记忆以来一切未曾改变的陈设,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连被人唾弃没有爸爸而去反驳都是错?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 是的,1994年的那一天对我而发的人生感悟,就像是一个魔咒,禁锢了我青春芳华里的前世和今生,同时也了断了母亲余年的梦。 而待我看透命运这个东西的时候,我开始痛恨这一天的自己。 许久以后,当我在先后失去两个孩子之后,我坐在多伦多大房子的客厅地毯上失声痛哭时,我模糊地看到母亲卷着围裙擦着手问我:沐夕,我和两个外孙儿都很好,今晚,我还要给这两个胖小子蒸包子吃呢。他俩多像你?你看,你小时候也爱吃我蒸的馒头、包子、花卷我看见自己穿着一身黑色的裙子,提着裙摆拼了命去追我的母亲,可她带着两个孩子离我越来越远。 好久之后,母亲回头对我说:我是活在你生命的1994年前的庸人,我庸所有母亲庸扰的儿女情长,我有着这世上所有俗人烦扰的世事无常。沐夕,学着去做一个庸人吧,你才会快乐。 我听到母亲的话在时光的长河中悠悠长长,我跪在地毯上,直到双腿发麻,失去知觉。 曾有人说我后知后觉,我承认。因为,母亲和我说这话时,我33岁,母亲离世多年,次子离世不足一个月。 母亲把她自己划在了我生命的1994年前,是有原因的。 因为,为了赔偿阚涛,母亲再次去求了我的生父曹牧。而那一次,恰逢父亲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奶奶当日大寿,万贺之喜时,长辈欲让我进曹家,但前提是,母亲不可以。 而我,一把刀子划了阚涛的脸,也划开了我与母亲的半生缘。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节 两个无眠的夜晚 母亲那晚回家,连饭都没有做,也没有和我说话。我一直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我不清楚母亲在门的一侧,究竟在想些什么。或许,她在因我这个女儿的不乖巧而生气、或许她在因赔偿金的着落问题而独自发愁、更或者,她什么都没有想,就像2年前我冲她喊叫斥责她无能,无法给我优越生活那次一般,暗自神伤。 我心里的烦闷加怨气已经让我无暇去顾及母亲当时的情绪,我只是满心充满了不公平这三个字,全然不知,不公平对于母亲而言,这种命运所带来的摧残更为残酷。 不知究竟是几点,我只知道天黒了很久之后,我饿得肚子咕咕直叫。我一直忍着,因为,我的倔强让我不想先推开那扇阻隔在我和母亲之间的实物门。而其实,哪怕当时是母亲先和我说了第一句话,我与母亲之间心灵上的那扇门,也被我固封的庸人之见给扔掉了钥匙,永远都打不开了。 在挣扎许久之后,生理上的饥饿感最终占了上风。我不情愿地拖着鞋,一步一挪地走到了门前。当我伸手触碰到那已经因岁月侵蚀而变得斑驳不堪的门把手时,我变得犹豫了。 现在想来,可能,老天让我犹豫,并不是和自己亲生母亲去力争的自尊心,而是怕我开门看到母亲那同样支离破碎的爱吧。 我轻轻地转动着麻牵动我自尊的门把手,生怕一个不小心的声音,让我一文不值的面子碎了一地。我和母亲住的那栋旧房子,厨房是公用的。我自欺欺人般地想要绕过母亲的视线,却忘了房子的格局决定,除非我从窗户飞出去,否则,别无他法。 开门之后,我并没有看见母亲的身影,这让我悬吊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还未来得及走出大门,途经桌角的一瞬,我尖叫了一声! 屋子里没有开灯,那晚还是阴天,乌漆麻黑的。靠近门口的椅子旁,一团黑影蜷缩成一个球!待我平息心跳之后,我才发现是母亲!然而,母亲目光呆滞的程度,即使我的尖叫也并未让她侧过头来看我一眼!我一度以为母亲因身体不适而遭遇了不测,当看到那不符寻常的眨眼频率,我也算是放了心。但突然的一阵惊吓,也让我饿意全部跑光,索性回头进了屋。 后来我在自己身上发生的种种种种让我清楚地知道,人,只有在极度情绪状态下,才会放空自己,以至于没有言语和泪水的陪伴。那天坐在地上的母亲,我想,她把自己蜷在黑暗的角落,应该是安全感尽无,拿夜晚当作自己情绪的庇护所吧。只不过,母亲的坚硬外壳被一层层无情地剥夺,这,仅仅是开始。 那一夜,我不清楚母亲有没有回来床上过,我睡的死气沉沉,早上醒来的时候,桌子上有鸡蛋,午饭,杯子,水,唯独没有母亲。 母亲去了何处我其实并不在意,我只是看到熟悉的几样,心安很多。然后满脑子都是今天如何面对阚涛和老师逼问处理结果。 不出所料,阚涛全天和我没有说一句话。这个我倒是不在意,但老师问了我两次我家的住址,这让我深感不妙。 当天放学后,我悻悻地回家,居然还没有见到母亲。这让我心里开始发毛。我放下书包去问母亲熟悉的邻居牌友,大家都说不知。我开始慌了。 我曾在当时,对自己慌乱的心理状态给予的合理解释是,母亲会不会身体不适出了意外?而实际上,我一直用外表的镇静去掩饰内心无比的慌张,而这种慌张,叫做,害怕失去。 我不敢走太远,我怕我丢了的同时,母亲突然回来而我没有发现。我心急如焚,坐立难安。我在心里想着一切母亲可能遭遇的不幸,而偏偏刻意绕开了骨肉分离这个情景设定。 在我傻呵呵地坐在椅子上时,门咔嚓一声开了。母亲回来了。我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忙不迭地问:“你去哪了?”母亲并没有回答。我以为母亲是因为昨日之事还在生气,所以,对于母亲的态度,并未多想。 而此时见到母亲,我悬吊着的心落了地。霎时,我才仔细观察了母亲。母亲头发是披散的,衣服不及平日整齐,眼睛似乎也有哭过的迹象。 我给母亲倒了一杯水,端到母亲面前。母亲并没有喝。我小心翼翼地问母亲:“发,生了什么事吗?”因心不安,短短的几个字,被我说的断了章。 母亲摇摇头,便进屋了。鞋子也没有脱,便躺在床上,蜷缩了双腿。 母亲是个爱干净的人,这种举动让我更是不知所措。我不敢靠近她,更不敢打扰她。我关上门,去了外屋写作业。 可能在孩子的心里,大人都是无坚不摧的,天大的事儿睡一觉就会好。所以,既然没有问出来什么事,那就等第二天母亲自愈吧。 很快,太阳亲吻了我的床边。我睁眼睛看到了头旁那熟悉的枕头,上面还有几根母亲发白的头发丝。我爬起来,开门走出卧室。忽然意识到自己迟到的时候,我喊了一句:“妈!你怎么没有叫我?”便抓起书包疯跑出去。 路过母亲身旁时,母亲一把抓住了我:“今天不上学,我已经和老师请好假了。” “请假?什么时候请的?确定?” “嗯。”母亲头也没有抬,小声说道。 “不上学?去哪?” “你刮伤那孩子的钱,我已经付完了。” “付完了?什么时候付的?怎么来的钱?”我一股脑地抛给了母亲很多话题,但母亲并未正面回答。我一头雾水。 “吃完饭,我带你去个地方,去见个人。” “见人?谁?” “你父亲,曹牧。”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节 前往曹家 母亲的语气始终是平淡且毫无波澜的。哪怕说出来那禁锢了她后半生的罪人名字——曹牧。 我手里拎着书包站在门口,逆着光线去看母亲。这个女人的行为,在我眼里,总是如此的反常。前两日因为我的鲁莽,她可以毫无张力地去低头认错,穿着素日里最平常不过的衣服,俨然街头巷尾出来买菜的家庭妇女。而今天,她穿了一身旗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并不名贵,但却很衬母亲的端庄。前后两天,判若两人。或许,外在行头的视觉相悖性,和内心的天堂到地狱相比起来,不值得一提。 我曾在后来,特意去想了想母亲为何在提及父亲的时候,可以做到如此的宠辱不惊,再后来,我似乎明白了,当对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情已经毫无保留地放弃,似乎,父亲对其而言,甚至不如大街上的陌路人。就好比有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对于去曹家生活的事儿,我一时也不知道究竟该喜该忧。实际上,正值和母亲闹得不愉快,于我而言,心底的那阵窃喜,说白了,还是因为,曹家能够给我我要的一切。当然,后来证实,我错了,并且错得很离谱。 母亲用一块很漂亮的布,包了一些东西。我指了指那团圆圆的包裹,问道:“这是什么?” “你的东西。” “不是,我没有懂,叫我去曹家干嘛?” 母亲支起身子,用毛巾擦了擦手,淡淡的两个字从口中而出“生活!” 两个字,轻描淡写,却涵盖了与我搬入曹家这件事情息息相关的所有人的人生片段,而关于母亲,就是全剧终的征兆了。 母亲抬头看我一眼,这也是在阚涛事件发生之后,母亲与我四目相对的第一次。我忽然觉得有些不自然,便放下书包,拿起桌子上的一枚水煮蛋,剥起了壳。 “快吃,吃完我带你过去。”我塞进嘴里的半个鸡蛋,蛋黄碎了一些掉出来,掉在了地上。我很惊讶地用含糊不清的语言问母亲:“送我过去?什么意思?你呢?”母亲转过身,又是淡淡毫无情绪的回答道:“我不去,你去。” 我努力咽了嘴里的鸡蛋,噎得脸通红,但我也顾不上了,我着急的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自己去?” 母亲回头白了我一眼:“快吃!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对于我独自而去曹家的事情,我反复追问母亲何去何从,其实,是我有我自己的小九九。而母亲的独留,让我在喜悦中多了一份窃喜。小时候的孩子,似乎都不太会隐藏情绪的小波动,我亦不例外。我虽然没有符合着母亲的话,但母亲看我的眼神,明显加了一点东西在里面,那就是心酸。而这种情绪调料的添加者,便是我掩耳盗铃般的嘴角小小微笑。 似乎每一个当母亲的,都对自己的孩子很了解。我自幼在母亲身边长大,我的一点一滴,母亲都尽收眼底。 母亲出门打了点水,让我洗洗脸,说不要和人家第一次见面就脏兮兮的,得留个好印象。 母亲在说这话的时候,我在心里犯着嘀咕,人家?人家!这个人家,不就是我父亲吗?怎么弄得跟外人一样?哪怕我这么多年没有和他有过接触,好歹是我亲爸爸啊? 然而,曹家,确实是母亲口中的人家。 我和母亲穿过一片茂密的梧桐树,那街道特别干净,虽都是南京的一片土地,但我始终觉得,更像是两个国度一般。而实际上,归根结底,是穷人区与富人区的天地之分,这里除了金钱之外,还有等级和身份的味道在空气里。 直走许久之后,突然一个直角弯,我记得很清楚,路牌上写着凤凰街。我跟在母亲身后时,差点笑出声。我心里告诉自己,曹沐夕,老天对你多好啊,你才念叨不公平,就直接飞上了枝头当了凤凰。 我越想越开心。实际上,我并不知道生父家境究竟如何,反正,比我家强就行。然而,等我到了他家,我忽然觉得自己不是凤凰,是拯救了整个银河系的公主。 这里的一切,都是我未曾见过的啊!红砖院墙里伸出来几枝漂亮的粉花,那风吹过,摇曳生姿的样子,都让我觉得是在伸手呼唤我!两侧院墙高耸,看不清里面。大门气派而恢弘,透过雕花的门,能够看见院子里停着的几辆小汽车。 我用手摩挲着铁艺的大门,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就是我以后的家了!我终于可以不用再在那个落魄阴暗的房子里生活了。这种激动,差点让我流出几滴眼泪。 母亲在我身旁,似乎对这一切并不感兴趣,反而紧张起来。她伸手,一把推掉我放在大门上的手指头,说道:“一会儿进屋,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别东张西望的,要有礼貌。东西都贵得很,不要乱动。” 我不高兴了,歪着脑袋对母亲说:“不至于吧,我住进去成了主人还不能动?奇了怪了。”母亲一直在找门铃,她焦急中漫不经心地说:“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说完,见母亲在雨搭下面的门铃上按了一下。 我特别不耐烦,回话呛母亲:“你磨叽一道了都。况且,找你能干什么?打架不能,还没钱”我话还未说完,从大门正对着的主楼门内出来一个女孩子。这女孩比我看起来年龄大,穿着半长的白色袜子,黑色皮鞋。 我看着那双黑皮鞋心中便开始激动,我一直梦寐以求的皮鞋,这回,马上就要穿上了。我激动地盯着皮鞋怔怔看着。 事实证明,我是痴人说梦罢了。 我其实应该感谢那女孩的出现结束了我和母亲之间的谈话,不然我不知道我还要说出来什么话去伤她的心。 那女孩扎着一个高的马尾辫,长得不算好看,脸上还有斑点,但她穿得好啊,所以,以我当时的心智来看,金钱衬托出来的,便是美。女孩一点也不热情,她看向我的目光,让我觉得后脊背都是发凉的。母亲下意识地纂紧了我的手,生怕我受了什么伤害。 女孩开门一句话都没有,便腾腾跑回去了。都说有钱人家的孩子有礼貌,我还真没看出来。 后来我是知道了,知书达礼和蛮横无理,大都出自于富人之家!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一节 凤凰梦碎 母亲一把拉住那女孩刚刚打开欲因回力而折返的门,然后回头看了看我,随即用后背倚着门边儿,把我拉到身边,用双手给我系上了衬衫最上头的那枚扣子。我微微扬起脖子,母亲双手的温度还是碰到了我的下巴,细细软软的,那是一种别样的感觉。 而我如此多年,一直保持着穿衬衫必须将最上面的扣子系上的习惯,而这个习惯,便是来自于母亲。我曾想找一个词语来形容母亲那天在曹家门口为我系扣子时的感受,找来找去,似乎,只有温暖和爱怜这两个词,能涵盖我想说的全部吧。 母亲把我的扣子系好之后,又用手捋了捋我身上衣服的褶皱。当她打理完我行头细节之后,满意地点了一下头,自言自语了一句:“嗯,这才是曹沐夕应该有的样子。” 母亲的这句话,在我醒世之后,一直萦绕耳旁。当我后来经历了人生的巅峰折翅之后,我曾在一次酒醉的灯红酒绿中与人念及此句。我舌头打卷儿一般地问:“我母亲当时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啊?”朋友的回答,恰似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说:“其实,你应该庆幸,你有一位如此伟大的母亲。因为,在她眼里,曹沐夕应该是一个在自己庸人的世界里,却活得有仪式感的那一类人。简单点儿说,欲望有度,已有的,努力做到不平庸。如此,便是你母亲对你一生的期望。结果,你让她失望了。” 朋友说的一点都没错,母亲期望的所有,我几乎全部背道而驰。我还记得母亲在自言自语那句话时,眼神里所透露出来的,还是有很大的期许在里面的。然而,期许又有何用?我自己堵了自己的路,不要说母亲,欲望贪婪的时候,一切名言警句都是废语。 我随后跟着她走进了院子。 母亲一直牵着我的手。我不知道,究竟是我们两个人谁的手心出了汗,那连在一起的两只手,汗渍渍的。不管我在曹家门外和母亲怎样较劲,在踏入这院墙里的一刻,我踩的每一块砖,感觉都是宣的。我内心有些紧张,我害怕进去说错话,我害怕进去做错事,我害怕有人问我事情回答不上,我更害怕见到我的亲生父亲对我不待见。 结果,害怕的,全都发生了。 母亲从进入那幢灰姑娘和王子的童话宫殿院墙内之后,便未说一句话。我无法从母亲的言语中去感受她是否和我一样紧张,但却在攥着我手的力度上,察觉了一切。 短短的路,却走出了英国皇家庄园的距离感。在后来的谈话中,我才明白,母亲的紧张,是怕她们不喜欢我,不允许我进曹家,毕竟,奶奶当日的一句话,没准就是兴致之言。 靠近楼门的时候,有几节台阶。我因为紧张,一头栽在上头。于是,母亲早上特意为我换的白色校服裤子的两个膝盖,脏了,而且超级明显。母亲急忙蹲下来,用力抖落我裤子上的灰,但却无济于事。 这突然的一跤,摔得我站在原地傻了。就在我和母亲在门前台阶上一通忙活的时候,房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女佣人,大约50多岁,腰上扎着绿色格子围裙,衣服是青灰色。她开门见到我们,笑意盈盈。这让我心里舒服了许多,至少,佣人如此这般待客,主人一定很有素质和教养。呵呵。 母亲很有礼貌地回了一个礼,尴尬地笑了下,领着我匆忙进屋。 这栋房子,一共三层。房门不算大,走进去,却是奢华无比。好多物品的名称,都是后来在曹家呆得久了认识的。房子的举架特别高,以至于我进门之后,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感觉随时能掉下来的亮闪闪的大吊灯。 我直勾勾地盯着吊灯往屋里走,忽然脚底一软,我慌忙退回好几步。再一看,才发现,刚才踩得软绵绵的,是地毯。我的慌乱洋相竟惹得这偌大的屋子里传来了一阵笑声。我找了找,发现是方才开门的那个女孩。她正躲在沙发后头窃笑。 我内心是有些生气的,但没有办法。都说金钱有明目张胆的功效,而我,恰恰缺少壮胆儿的钱。 给我们开门的女佣很有礼貌地对母亲说:“您稍等,老夫人和大少爷片刻就下楼。”母亲轻声诶了一下,算是回话。 我很小很小的声音问母亲:“怎么还有少爷?什么年代了都?” 母亲一怂我的手,紧蹙眉:“别瞎说,大户人家都是沿袭传统来的,环境再变,老祖宗留的规矩,不能变。别说话了。” 我哦了一声。 我和母亲像两个傻子一样,呆呆地站在偌大的大厅中央,因紧张和局促,我们一直不敢挪动脚步。等了一会儿,仆人送来了两杯水,让我俩坐,我和母亲也婉拒了。就在我等不耐烦的时候,楼梯上头突然传出来一群人嬉笑说话的声音。我和母亲急忙抬头看,男男女女的好不热闹。而此时,母亲明显更加紧张,她望了一眼之后,便慌忙低下头,随即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般。 一群人很快落座,我和母亲在众人之中,更像是马戏团的小丑一般,当然,还是姿色技艺全无之辈。 第一位说话的,便是老夫人,我的奶奶。 “来了啊!你身旁这小丫头便是?来,走近点儿,我瞧瞧儿!”母亲听完,连忙地在一旁说道:“是,是。” 奶奶的话,夹杂着一股东北味道,这在南京这地儿,听起来更甚。 我踽挪般地凑向前。我在距离奶奶较远的地方便停下了脚步,微低着头,往前走不是,往后走不是。虽说我在来的路上,还是因儿时浅薄的公主梦想就要实现而窃喜不已,但,叶公,毕竟只是好龙。 奶奶忽然伸出手,摆了摆,笑意盈盈地对着我说:“来,让姥姥看看你长多高了?” 我猛地一抬头,原因是那句“姥姥!” 我又回头看向母亲,母亲的表情像是空洞了一般,毫无血色,更不用提和我之间的眼神交流了。我内心一片懵。 在奶奶第二次叫我过去的时候,我便脚步沉重地又向前挪了几步。奶奶刚把手搭在我的手臂上的时候,坐在一条长沙发上的女人,用一种特别地道的软语说道:“啊油!母妈,这个丫头,就是您说要来我家借住的老家亲戚呀!啧啧啧~瞧瞧嘞,长得真是个白净,一点都不比我们灿灿差的嘞。说起来呀,还是这江南地方水土养人的呵~么有来南京几年的吧,啧啧~东北那地方的苦森森的样儿,全都么的见哈~” 亲戚?老乡?什么情况?我再次回头试图求得母亲的帮助,可谁知,母亲在刚刚入座的沙发一角,面色比我还难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二节 局促的局 虽然称谓为父辈家族还是母方族亲都无所谓,但此姥姥还是非彼奶奶的。 面前的这位老人,圆圆的脸,皮肤很白净,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穿了一件墨绿色的开衫。从面相上看,这位上了年纪的老年人,应该是慈祥并善良的。我的心里,自是希望一切随我所愿,但从进屋内之后的种种让我顿觉自己想象能力的匮乏,这复杂的一切完全推翻了我的一切小确幸。 奶奶用手拉着我,笑意盈盈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愣了有一会儿,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似乎全屋子的人都在等我的回答。我吞咽了一口吐沫,艰难吐了几个字:“曹,曹沐夕。” 奶奶还没有回应的时候,方才说话那女的乌拉一下子叫了起来:“哎呀,也姓曹?真是一家子人啦!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曹,曹什么夕来着?” 我头也没有抬,嗫声嗫语地回答道:“沐,沐浴春风的沐,夕,夕阳的夕。” 女人哈哈笑了起来:“哎呦,不得了喽,老公喂,这小娃儿叫曹沐夕,你叫曹牧,你说,真是巧得嘞你说哈哈!”这女人笑得甚是夸张,偌大的房子,她的笑声带着回音从四壁传来,震得我心直颤。 由于那女人提起了我父亲曹牧的名字,我不由得望向右手边沙发上的那位中年男士。我的父亲,亲生父亲,曹牧。 父亲发现我在看他,随即把目光转开了,并望着话音来的方向,嘴角勉强一牵,算是笑了。我不清楚,父亲选择避开我的目光是为了什么,但包括未来在曹家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父亲看我的眼神,总是三分愧疚,七分憎恨的时候多一些。 这个男人,头发是那个年代典型的油切大分头,身材微胖,肚子比较大,以至于坐下时候,那微凸起来的脂肪快把肚皮前面的衬衫扣子撑开。一副金丝框眼镜,方形脸,不白。初入曹家,我对那时候的父亲还并无任何憎恨之心,哪怕他如此多年尚未抚养过我一天,但对于我而言,赶超身边同龄人的物质生活条件并且挽救自己的虚荣心、自尊心,这几点,便轻而易举地掩盖了父亲作为监护人应尽的一切责任和义务。 而让这种社会道德缺失,并可以堂而皇之地曝露在太阳下并且还让其放光的,只有一样东西——金钱。 奶奶并未因那女人叽里哇啦的言语而转移投在我身上的目光。突然,奶奶惊讶地问我:“膝盖怎么弄的?摔了吗?” 我低头一看,才发现这膝盖的右腿处因伤口而弄脏了一点点裤子,脏兮兮灰里,泛着几块斑驳的干涸血迹。我特别奇怪当时为什么没有疼痛感,现在想想,都是紧张的原因吧。 其实,人的情绪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我后来在多伦多曾研究过我公司的一些人,每个人情绪暴增而足以让其忽略掉痛感的点,大不相同。而这种痛,不仅仅是指身体上的,也包括心灵上。就比如,以我为例,我就是典型的那种可以因极度悲伤而麻痹神经的那种人,尤其在我在回国前,做了三分之二的胃部切除手术,并且承蒙老天的眷顾,我还恰恰是全球少数的对麻药耐药性极高的人群之一,以至于,手术尚未完成,我便苏醒并生生看着医生用他那沾满我鲜血的手不停的挥舞着手术刀和助手说着:“what a pity !too young,too unfortunate!”(太年轻,太可惜了)我后来所遇的所有不幸,都是自找的,所以,医生再如何感慨,我当时躺在手术台上晕乎乎的被好几个护士不停擦汗的时候,眼前都是从前。 奶奶急忙叫父亲的妻子,就是刚才大呼小叫的那个女的“小琴啊,你去带沐夕处理一下伤口,看看严重不严重,然后,找件灿灿的衣服,给她换上。”随即转过头,对我说:“你和婶婶上楼去处理伤口,再换件衣服,我和你母亲正好有话要说。” “啊妈,应该叫阿姨的吧,你那边的亲戚,那要得从这孩子妈妈那边论辈分的吧!” “叫什么无所谓,婶婶阿姨也都是一个辈。我是觉得,叫婶婶更亲一些。” “啊呀,妈妈说得太对了哈,我也这么觉得。叫婶婶吧,叫婶婶吧,亲的嘞!” 我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我本从小就是个坚强的孩子,别说这点小伤,小时候爬树摔下来,我都没有哭。但奶奶既然都说了要个我妈妈有话要说,我再呆在这,似乎不太合适,便跟在琴婶身后,一步一步地挪上楼梯。 路过楼梯口一棵落地植物的时侯,忽然从花盆后边窜出来一个人,吓了我一大跳。没错,就是开门的那个女孩子,也是父亲的女儿,我同父异母的姐姐,也是琴婶和父亲唯一的女儿,曹灿灿。 这个姐姐,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名字一般灿烂,小眼睛,黑皮肤。我可能遗传的是我母亲,反正,都是和她相反的。毕竟同一个爹,这种差距,也只能从母亲身上找遗传基因了。 “啊油,这鞋子(孩子),你在这块干么斯?人来疯啦!哈我一跳。等刻儿(等一会),你取条单裤出来,给平班(平辈)穿哈!” “么的(没有)!” “诶,你这鞋子(孩子)小儿阔(小气)得很,昨儿(以前)怎么么见?起(去),带一条喽!”琴婶在曹灿灿身边不停地絮叨着,也难怪,这曹家公主从小娇生惯养,名贵的衣服让我穿,还是舍不得的。 就在这时,奶奶回头,冲着楼梯口喊道:“那个,灿灿呀,讲普通话哈,沐夕是奶奶老家的远房亲戚,在南京上学,在我们家住段时间。你比沐夕大,你是姐姐,要有姐姐的样子,不要让外人看我们笑话。” 这话听起来没毛病,但这个外人一词,着实让我和母亲都感到特别的不舒服。我望向奶奶身后的远处的母亲,母亲尴尬地拿起水杯,不知道是真口渴,还是因不知所措而一饮而尽。 母亲应该因紧张和坐立难安手心都是汗,因为我观察到,母亲放下那空杯子的时候,迎向光,杯子上有母亲水渍的指印,而且特别清晰。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三节 事起之端 我随即转过身,不愿再看母亲。 我并不清楚,自己是不愿意看到母亲这种唯唯诺诺的样子,还是见到她如此这般会心疼。如果,按照年龄来划分我的潜意识,那么,那时候的我,是选择前者,而以后,则是后者。 这个叫灿灿的小姑娘似乎很听奶奶的话,才说完,便答应了下来。于是,灿灿在前,琴婶在中间,我在最后一起上了楼。 楼上的空间很大,屋子多到数不清。我跟随琴婶到了一个房间,她叫我在一旁等着,然后去取医药箱。 我见到了挂在墙上的照片,是父亲和琴婶。照片上的两个人都要比现在年轻许多,想必也是有些年头了。琴婶在照片上笑得很开心,而一旁的父亲,似乎没什么表情。或许,他们的结合,也和爱情无关吧。 窗外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风吹得树叶乱颤,于是,那随着光线而透进屋内的影子也摇曳起来。巧的是,不偏不倚地,影子正好落在的相片上琴婶的脸。那一瞬间,我产生了错觉,假如,站在父亲旁的人是母亲,父亲现下所拥有的一切,是不是就都会和我有关?假如母亲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家庭,她是否会变得凡事都可以从容面对,而不是谨小慎微地生活着?而不是如现在这般,精神放松只停留在和那几个邻居打牌的时候。 我的思绪乱飞,以至于,琴婶拿着医药箱向我走来的时候,我的眼睛里还是放空的。琴婶笑了笑:“来哈,我看看,这么不小心,我轻点,可能有点疼哈,忍住。”琴婶的声线突然变得温柔起来,这让我不太适应。我定了定神,开始思考,是否是这种母亲所没有得温柔,才让父亲选择了琴婶? 我坐在床边,琴婶蹲下身子,小心地挽起我裤腿,见到我膝盖擦伤的伤口,啧啧了两声。她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我就这样观察这个生活在我父亲身边的女人。 琴婶很瘦,锁骨很突出,骨架不大。她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娇滴滴。这个女人不能用好看来形容,但是,眉眼之间,也是很耐看的,她比母亲多了一种媚气在里面。 对于她,我并无什么特殊的情绪夹杂着,何况她方才对我又是如此的温柔。 在我盯着她看的时候,她似乎有所察觉,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看什么呢?疼了啊?” 我摇了摇头。琴婶一边给我缠纱布,一边低头问我:“你来南京几年了呀?” 我刚想脱口而出,我就出生在此,忽然想起来奶奶刚在楼下说我是其远方亲戚,这可怎么办?琴婶抬头又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在等我的回答。我灵机一动,说了一句:“记不清楚了。” 这句,琴婶并没有怀疑。她笑了笑,“哈哈,你们这些孩子啊,学习都学傻喽。”随后又问了一句:“咦?怎么没有听母妈说起你爸爸?你和你妈妈从老家来了南京,那你爸爸呢?” 我的脸开始发烧,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太尖锐了,就跟刀子一般,我越回答不上,越着急,越是着急,越是挖心。琴婶抬头看我,注意到我脸色的变化,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关切的问道:“怎么了?不舒服是吗?要不要去医院?” 就在这时,曹灿灿拿着一条裤子跑了过来,问她妈妈弄没弄好。琴婶指了指我,曹灿灿就一下子把脸凑了过来,吓得我下意识地身子往后仰。她离我的距离很近,说话时呼出的气息都能打在我脸上:“不是吧,你这么热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我妈妈在楼上欺负你了呢。” 曹灿灿的话遭到了琴婶的责骂,叫她好好说话,不要乱讲。从开门直到现在,曹灿灿始终对我是充满敌意的,这个很好理解。她当然不知道我是什么出身,但这么大的孩子,尤其是娇生惯养的富人家小姐,对一个即将在同屋檐下生活的同龄人,排斥再正常不过。 曹灿灿在遭到母亲的斥责之后,便转身出门欲下楼。走到门口时,头没有回地说了一句:“裤子在身后,穿完不用还了。” 琴婶似乎因其女儿的无礼而有些尴尬,所以,在灿灿下楼之后,她看着我挤出个很勉强的笑容。她拿起我身后的裤子递给我,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我在拒绝之后,她随手关了门,并告诉我,换好后出去哈。我应了一声。 琴婶出去后,我独自坐在床边好久,手里还攥着曹灿灿的裤子。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琴婶敲门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我拿着换下来的脏裤子下了楼。快接近一楼大厅的时候,奶奶回头见到了我手里的裤子,刚要张嘴,琴婶一把抢了过去说道:“阿油,瞧我,让小孩子还把这脏衣服拿了下来。母妈,我这就去洗,这就去哈。” 这个时候,母亲突然站起身来,开了口:“不用了,给,给我吧,我拿回去洗。”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大家的目光都望向母亲,琴婶的表情,更像是发现一个哑巴会说话一般有些许惊讶。母亲上前了两步试图去接,奶奶突然拦住:“那个,你让小琴洗就行,一条小孩儿的裤子而已,况且,马上也要生活在一起的。” 琴婶也附和到:“是的呀,么事,看样子您应该比我大,叫您阿姐。阿姐,真不用,我这就去哈,你坐,你坐!” 母亲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我观察到,父亲在看了一眼母亲后,同样选择收回目光,那感觉,就好像生怕多看一眼就能被粘上一样。那时候的我,是不懂爱情的。后来回想起当时父亲望向母亲的眼神,我猜,如果母亲有感知,母亲的心,估计早已七零八落。 自己将一生的梦托付给了的男人,并为其生了一个孩子且独立抚养如此多年,而这个男人,却连看都不愿意看她,更不用说怜爱和温暖了。这是何等的悲哀。 母亲自己就那样孤独无依地站在原地,当时的空间里,似乎隔绝了她。我索性径直走向母亲,试图救母亲于尴尬之中。可谁知,楼上传出一声惊呼,惊呆了众人的同时,也让我停止了走向母亲的脚步。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四节 玉碎 那声音恰是从琴婶方才上楼之后的背影处传来。这一声惊呼着实吓坏了众人。第一个冲上楼去的,是来时候给我们开门的女佣。在她到楼梯缓台的时候,就听见楼上又嘈杂起来。声音虽然不小,情绪也能感知出一二,但毕竟这房子太大,空旷得不拢音,所以,在楼下听起来,就没有那么清楚。 但,隐约还是能听到几个词:“荷包(衣服兜儿)、断掉勒、讲讲好(刚刚好)。”这只言片语,我也猜不透究竟是什么事,不过,貌似有曹灿灿的声音。我有些奇怪,这丫头不是给我送完裤子下了楼吗?什么时候又回去了楼上?我亦无心去理会他们的事,便转身又看了看母亲,顺便偷瞄了一眼父亲。也许是生活环境的不同导致俩人从外表上,就是不般配的,何况精神世界。我在心里轻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口气,是感叹母亲,还是感叹我这个从她肚子里跑出来的自己。 女佣上楼不大一会儿,就见琴婶和曹灿灿下了楼。曹灿灿一脸气愤,毕竟是小孩子,喜怒哀乐都喜欢在脸上表达得淋漓尽致,就她那个表情,不明所以的,还以为怎么着了。而琴婶,虽然努力克制,但,毕竟人都是感性的动物,无论做何掩饰,那种从心里释放出来的情绪,还是能从肢体语言和表情微妙的变化里找到蛛丝马迹。 琴婶走过楼梯缓台,一抬头,发现大厅里的人都齐刷刷地望向自己,便尬笑了一下:“哎呀,么得斯(没事儿),我就是看灿灿弄脏了早上新换的衣服,说了她几句,你们聊。瞧我,哈哈,毛里毛糙(粗心)的,竟忘记了家里还有客人嘞。姐姐莫见笑哈。”琴婶这普通话里夹杂着个别方言,像我这种北方人,哪怕听得懂,也还是得在脑子里转悠一会儿。那时候,普及普通话主要针对的还是公众,类似于学校、传媒等,一些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不在公共地方办公,便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 我还在脑袋里过滤着琴婶刚才说的话,突然,从琴婶身后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那声音不大,但明显怨气很大。 是曹灿灿。 她拍了琴婶后背一下,便急性地说:“妈,你为么不说你镯子断掉了?那么贵的东西,你平时都不舍得戴,放衣服里好好的,怎么就断了?而且早不断,晚不断,偏偏今天断?” 奶奶听完,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刚要说话,却被坐在侧沙发上的父亲抢了去:“什么镯子?” “爸,就是你出国去缅甸,给妈妈带回来的那个玉镯子。妈妈一直放抽屉的衣服口袋里,谁知,刚才找针线发现断了。”曹灿灿的话,句句都带着拖长了的尾音,那种感觉,不像是在叙述事情经过,倒像是受了天大委屈,跑到父亲身边伸冤一般。 琴婶回头,厉声呵斥曹灿灿:“闭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不要插嘴!这没你的事儿,你上楼学习去。”琴婶把眼睛瞪得圆圆的,直盯着其女儿。曹灿灿回了一句:“我才不!”一溜烟儿跑到了父亲身后。 琴婶的表情特别难看,她那眉眼之间,已经不能用强颜欢笑来做掩饰了,她冲着奶奶的方向,身体微倾,声音弱弱地说道:“妈,别听小孩子乱讲话。没事儿,可能是我什么时候不小心碰的,没有记住。破财免灾,碎碎平安,碎碎平安。那个,姐姐哈,你也莫怪小娃儿胡说八道,不要往心里去哈。”我和母亲毕竟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接触的事情少,自然脑神经转的慢。要不是琴婶冲着母亲讲,不要母亲乱想,我还不清楚那句“早不断,晚不断,偏偏今天断”是什么意思呢。原来是说我?! 奶奶有些生气,她收起了刚才那挂在脸上的笑容,对着琴婶说道:“小琴,这种事,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什么叫做可能?如果,你觉得是可能的话,干嘛要讲出来?还在楼上大呼小叫的?莫要说今天家里有客人,就是没有,你这个样子,也不是我们曹家媳妇应有的稳重!”奶奶说到最后,稳重两个字,用的力气很大。 琴婶知道奶奶生气了,便急忙走下楼梯,到奶奶身边,一手抚奶后背,试图用顺气的方法让老人家消消气,同时又在奶奶身边弯腰道歉:“妈,我知道我错了,是我没有管教好灿灿,我现在就带她上楼,就上楼哈!您消消气。”说完,便欲转身离去。 还没有迈出去两步,便听奶奶在身后叫到:“站住!这么大的事,是你说撒口就撒口,你说收网就收网的吗?太没有规矩了,这要是今天坐在厅堂里的,都是名门家,你这轻挑的性子,岂不是丢尽了我曹家的颜面?!” 奶奶说的掷地有声,她严肃起来,一点都不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同时,奶奶的一番话,倒让我听出了两个大概。这第一,曹家,奶奶做主。第二,奶奶不待见琴婶。这两重意思,后来,在我居住在曹家的日子里,更是得到了证实。 琴婶脸一阵红,一阵白,站在原地不敢动,也没有再说话。气氛一度变得紧张起来。 我毕竟年龄小,哪怕听出来这矛盾的核心,我被安上了一个最佳嫌疑人,但依旧没心没肺地瞅瞅这个,望望那个。因为四个字,问心无愧。不是我做的,我怕什么? 我环顾着周围事件参与者的表情,从而想去感知其内心的真实所想。用现代科学上来说,就是微表情学。当我目光定格在身后母亲的脸上时,心里不由得一惊!因为我见到母亲愤怒的目光正盯着我,或许,一直盯着我后脑勺许久。我摇了摇头,企图告诉母亲不是我做的,和我无关,但母亲依旧满面通红,气呼呼地站在原地看着我。 父亲冲着琴婶说到:“多大个事,咋咋呼呼的,等我再出差,带一个回来便是。”未等琴婶回应,曹灿灿在其身后便伸长了脖子,冲着父亲的脸说:“爸!这不是你再买不买的事情。是我家即将来个捣蛋鬼,来个贼!” 那个贼字,拖着长长的尾音,特别刺耳。那个年代,贼这个词,对人格侮辱的程度远远大于现在。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穷丫头,趁着在人家屋子里换衣服时,翻了人家柜子,弄碎了人家珍贵的玉镯子,很合情合理。但是,真的不是我做的。琴婶在曹灿灿说完那句话之后,便气得大步冲向父亲身边,指着其女儿的鼻子,激动地说:“上楼!我吕琴的脸,今天算是都让你丢尽了。”琴婶本身就瘦,因暴怒而暴起的青筋贴在其额头上,看起来有些恐怖。其实,琴婶如此气愤也难怪,奶奶刚当着众人的面训斥她没有曹家媳妇应有的稳重,这边,曹灿灿总是不时地添油加醋,这活生生地又给其扣了一顶教子无方的帽子。换了是谁,生气都不奇怪。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五节 息事宁人 这时,身后的母亲突然叫我的名字。那短短的三个字,听起来却像覆盖了一层黑色且厚重的积雨云,阴沉的似乎快接近了地平线。我回头,光在母亲的身后闪烁,我看不清她的眼睛,却感觉四周的一切都在向我逼近,转瞬之间,我就变成了众矢之的。 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投在眼前的光,那透过指缝的闪亮,是人性的善良吗?不,善良不会晃花人的眼。我并拢手指之间的缝隙,强光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透过血肉的通红,而这血红的背后,站着的,就是我的母亲。 母亲的自尊心是极强的,这种性格,和她独自抚养我到10岁有一定的关系。或许她生来是个小女人,她也会琴婶的娇柔妩媚,她也可以嗲嗲的在心爱的人面前撒娇,只可惜,人各有命,各命,各受。 我猜,母亲在第一次带我踏进曹家大门的那一刻,打死都想不到会有如此喜剧的一幕发生吧。而这种惊惶和愤怒交织在一起的情绪,让母亲看起来似乎是在强忍着某种濒临绝境地站稳在沙发边缘。我走向母亲。 人生的剧情,总是有始料未及这句成语伴随着。在距离母亲仅有一米远距离的时候,母亲抬手甩了我一记耳光! 我不知道,这第二记耳光拍在我脸上的时候,是不是真的有光?!声音之大,让整个大厅的人都停止了喧嚣,众人的目光齐齐地看向我,我顿时觉得,焦灼滚烫的,不仅仅是刚被打的那张脸,还有身后熊熊燃烧的炽热目光。 我没有哭。 你若问我,受了委屈还挨了打,为什么没有哭?那么我告诉你,在短短两天时间,我被母亲打了两巴掌,而我,从不认为自己有错。尤其这一次,母亲连给我言语的机会都没有,这对我来说,是根本无法接受的。母亲的两巴掌,彻底扇断了我童年乃至一生有关于母爱的一切遐想空间。 我自认为自己是委屈的,我觉得我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孤独的一员。 我与母亲之间的误会,就这样,赤裸裸地搭上了开往悔恨的船,并且越行越远。以至于我下船之时,母亲,已奄奄一息。 琴婶见我母亲的举动,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但,空气空重的气息,已经让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都变得默不作声。这一耳光的声响,震得时光四分五裂起来。我站在原地,眼前都是与母亲的从前种种,只可惜,剧情是倒叙的。当我出生的场景再次从记忆的深处被拽了出来时,我知道,10岁之后,即便是我相依为命的亲生母亲,即便是我离开她后她便从此一无所有,但,我仍旧从自己的主观意识上,硬生生地放弃了她赐予我无尽母爱的权利和机会。 对于这个我生命中最亲的庸人,即便我用尽我的一生,也是无法弥补的至尽遗憾。 母亲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恰好透过光,变得几近透明。我恍惚间觉得,母亲就像即将幻化的肥皂泡影,正飘飘然地飞去我未来心停留的地方。 奶奶急忙跑过来,一把把我拉到身后,冲着母亲说到:“你这是做什么?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况且,再大的事情也不能动手打孩子呀!这是女孩子!曹家,从来没有打女人的先例!”奶奶可能是因为太过于心急,一句话,直接把我和母亲划进了曹家,而不是刚才所说的外人!并且语气,和方才教育琴婶的语气如出一辙,这让我坐在一旁的父亲脸色开始泛白,被吸入的一口烟呛的不停咳嗽。 我不清楚琴婶是否留意到这其中的端倪,但见她一直保持着同样的表情,站在同样的地方,想来,应该也是因事态发展的过于难以控制而处于蒙圈状态吧。 母亲缓了缓,这次和在学校那次不同的是,母亲很冷静。她放下停留在半空中的手,转身拿起来续了水的杯子,又是一饮而尽。母亲喝光水之后,双手撑着茶几,大口喘着粗气,那气息,像是从脚底,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纳出来的。一阵之后,母亲直起身子,整理了一下弄出褶皱的旗袍,对着面前的奶奶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抬头时,又整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随即开口说道:“今天的事儿,实在抱歉。损坏的东西,我会照价赔偿。明天,我把沐夕送来,就算是正式住进了曹家。以后,还烦请替我照顾和管教女儿。”说完,伸手拉起我的胳膊,径直转身走出了曹家大门。 我猜,这个时候,所有人应该都是像被施了魔法一般,静止在了某个时间的节点。 我与母亲在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坐了公车回家。那走走停停的花花世界,那上上下下的忙碌人生,像极了我离开母亲后的上山三里、下山无路的喀斯特地貌般的命运。 下了公车,我再没与母亲说一句话。也许,当时的我,怨恨这世间不给我倾诉衷肠的机会,而后来,我便开始怨恨这世间的不公,因为它夺走了我母亲无言且简短的一生,然后,徒留我独自一人在这世上对无说有,对溢言空。 关于这一巴掌,母亲从未向我解释过任何,不是母亲不爱说话,是她用自己无言的一切保护着我,而这种无言,却被我理解成了无爱和懦弱,随即衍生出厌恶和憎恨。当然,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晚了,一切,都归了零。 我还记得,母亲在离世前,我曾几次想问她,为什么用两巴掌把我从她的世界里扇走?但我张了张口,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后来,母亲在弥留之际,曾用那失去光泽的双眼盯盯地望着我,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母亲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嘴角还勉强勾起了一点笑,我透过她微聚的瞳孔,看到了我映在里面的全部身影。我躬下身子,俯在她的身旁,听她和我艰难地说,当年,为了让我留在曹家,她只能用一巴掌息事宁人。 然而,恰当的时间发生了恰当的事,一切便叫做天意。 我于1998年,母亲殡葬之后,才知道了母亲告诉我的秘密背后的秘密——送我进曹家时,她已得知自己生病,并且与父亲先后签了三份协议。 而那三份协议,在把我和父亲关系送入北极冰封的同时,也将我送入了堕落的深渊。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六节 容角儿 那日离开曹家后,我不清楚他们是如何处理这一起突发事件的。当晚,我的心很是杂乱无章,无心思考任何,晕晕乎乎地便睡了过去。 起床后,发现母亲包了饺子。我睡的死沉,并不清楚她何时起床做了这些,但这些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了实质性的意义。我看了一眼桌子,转身就去刷牙。母亲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而当见我的冷漠,最终,不得不又合上了。我侧着身体从母亲身旁走过,刻意的,碰都没有碰一下她。母亲左手端着装着饺子的饭碗,右手拿着筷子,僵直在了那破旧的餐桌旁。 我其实心里是明白的,母亲为什么在那天早上包了饺子给我。在东北,有老话言,上马饺子下马面,是为讨个好彩头。而我偏就摒弃了母亲的好意,对我而言,彩头好与坏,离开母亲,离开那个落魄的家,就是好的,不离开,吃100顿也无济于事。 刷完牙之后,我从门外进来,见到母亲依旧站在原地,眼睛直直地望向桌子。我下意识地轻咳一声,母亲回了回神,回头看了一眼我,知道我忙完了,便进卧室打开衣柜,去取昨天已经帮我包好的行李。于是,我又见到了那块漂亮的花布。 在即将出门的时候,母亲慌慌张张地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事,穿着黑色系带子的绒布鞋就进了屋。我站在门外等她,透过墙上的玻璃,我见到母亲小心地打开那系好了的包裹,把什么东西放进了里面。 我对此毫无兴趣,只是淡漠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母亲弄完之后,仔细将包裹挎在了手臂上,便出了门。 在老楼的楼下,遇到了几个聊天的老邻居。“呦!沐夕妈,这是去郊游哇!怎么大包小包得嘞!” 母亲尴尬地笑了笑,应付了几句“嗯,嗯。”便逃也般地离开了这巷子口。由于步子慌乱,一头撞在巷口的那棵老梧桐树上。母亲吃痛地叫了一声,我在前面循声回头,见到母亲的额头都被撞红了。但我没有上前关心,更没有安慰,连脚步都不愿往回多挪一下,就一直冷默地等母亲自己处理。 2014年,我从多伦多回国的那次,在走到那棵梧桐树旁的时候,我用手抚摸母亲曾经被其撞红额头的地方。我想,那一刻,梧桐会比母亲的心更伤。因为,它气我的愚钝和无知,这近百年的老树,都是有灵性的,它知道我的未来,终究会痛恨现在的自己。我抚摸大树的粗壮树干,我多想告诉它,如果你会说话多好,或许,我和母亲的未来就都换了另一番天地。 为了缩短与母亲一起行走的时间,我选择了坐公交。这一路,我一直闭口缄默,目光游离。其实,现在母亲身边,我还是心有不安的。我不清楚自己究竟不安的是什么,也许是自己,也许是母亲。 再次到了曹家门口,大门并没有关。我不再像昨日那般胆战心惊,一把推开门,抢先走在了母亲的前面。院子里的车子明显比昨日要多,此时,曹家正在宴请宾客。在穿过那偌大的院子,擦身而过几辆没见过的漂亮的汽车时,曹家的主楼大门已经离我很近。我上了两个台阶,便听见屋子里一片嘈杂。我伸出去欲开门的手,在迟疑了数秒之后便缩了回来。 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或者进去之后说什么,直到母亲在身后跟了上来。她也听到了曹家的屋内的动静。我一直侧着身子望向远方,我用余光瞥见母亲看了我一眼,便按了按门上的门铃。很快,有人过来开门,还是昨天的那位女仆。她开门见到我们的时候,显然愣了一下,然后很尴尬地身子一闪,留出一个缝隙,让我们进去。 进门之后,她试图领我们走另外一条通往楼上的侧楼梯,不料,母亲手臂上挎着的我的包裹,撞到了一位赴宴的女子身上,女子手里的香槟杯瞬间倾斜,酒泼了那女子一身,整个前襟都湿了。由于撞击力在身后,女子因没有站稳,还推到了身旁的另外一位同行的女性伙伴。我是听到身后的两声惊呼才回得头,然而,当我回头时,便看见了母亲惊慌失措的目光,以及对方愤怒和厌恶的表情。 母亲又是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连连道歉。尽管这种事情,除了道歉似乎也无它法,毕竟在无钱无势的身份中,本就谨小慎微,但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等级悬殊的人身上,你会把恐惧扩大10倍不止。但母亲这样懦弱的样子,还是让我火腾地一下子窜上了头顶。 忽然,众人之中,有一位远远地像母亲走来,我定睛一看,是父亲。 父亲看了一眼母亲后,便转身对那二位朋友致歉:“我家的远方亲属,借宿一段日子。你看,实在不好意思。回头,我让小琴给你买件一样的送去。别生气了。” 母亲抬头看着这为她解围的男人愣了神,也许,她把这种举动,当成了爱?现在想来,足够幼稚。 父亲转过头冲着女佣说:“吴妈,你带她们上楼,这里我来处理。”吴妈连连称是。于是,她转身去拉我的手,见母亲在我身后还是盯着父亲看,吴妈急了,她两个快步走向母亲,搂着母亲的肩膀,一把拉到了过路这边。母亲似乎因方才的事情而受了一点小惊吓,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 就在我们马上就要上侧楼梯的时候,靠近楼梯的摆台旁,一位穿西装的男士突然指着母亲说道:“诶,你不是那个梅林戏苑的容角儿吗?哎,你怎么到这了?嘿!曹牧,你还记得吗?好多年前,你特别爱听她唱的戏。你请来的吗?真是,比前些年瘦了诶。你还唱吗?” 这位男士的话,让在场的宾客又肃静了下来。我见到母亲显然慌了,而父亲在方才事发的门口处,也是表情尴尬得很。 这样的局面,倒是提起了我的一些兴趣,尤其他喊得那一句“嘿!曹牧!” 说起来我的身世,母亲说得不多。对于90年代,私生子这个词,还并未流行起来。而我也从未想过母亲和父亲的复杂关系。我曾经一度认为,是父亲与母亲离婚后,留下我和母亲独自生活而已。而进了曹家的门,突发的一切事情都太多,让我更没有精力去思考成年人之间的罗乱。 我站在楼梯前,忽然脑袋一转,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便开始串联这一系列事而。 曹灿灿比我大,而且,琴婶怎会让丈夫前期的女儿入家门一起生活?况且,奶奶还撒了谎? 难道 难道,我是父亲不可公之于众的那一个?!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七节 桃花庵 气氛瞬间变得无比紧张起来。于我当时的心境而言,我是既希望有下文,又希望这尴尬快点结束。那位男士又喊了父亲两声。这时,方才被母亲撞到的其中一位女士皱着眉头问父亲:“曹哥,你家这远方亲戚怎么忽然变成了梅林苑唱戏的?”一句话,让父亲和母亲两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到极致。 正当那位客人欲进一步追问母亲近况的时候,奶奶从楼梯上下来,边走边笑意盈盈地说道:“薛浩,打小儿你和牧儿一起长大,我就见你好奇心强。这都40的人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刨根问底儿?你应该学学我家你大哥曹骐,不该操心的事儿呀,从来不管。呵呵~” 薛浩回头见到奶奶,尴尬地用右手摸了一下鼻尖,笑了笑:“曹妈妈,我们在您眼里,多大不都是孩子嘛。哈哈,曹骐哥我这辈子是学不来了,就他那智商和情商,政商两界都耍得开。诶,曹妈妈,这个容儿角,是我们薛家尚未搬走前,家附近的一个戏院的。那时候,曹牧每次去找我,我们俩都去那听容儿角的戏。可惜,后来搬走了,也忙了起来,很少回去那边。偶尔去梅园,也是路过办公事。想来,快有10年了吧!时间太快了。我这不是看见故人,心生激动嘛!” “哈哈,激动,也别吓到人才好。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容儿,我老家的远方亲戚,这是她的女儿,来这借宿一段日子。容,这是薛浩,和我们曹家是世交。” 母亲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但这薛浩,却是又展现出来他的“特长”:“不是,曹妈妈,容角儿是你亲戚?曹牧这么多年从没和我说过呀?这是她女儿?这么大了?这,这孩子长得,怎么有点像那个” 奶奶立马打断了他的话:“我说薛浩,你就别十万个为什么了。不是好久没有听到容儿的戏了吗?正好,让她今天来一曲,让你解解这么多年的遗憾。”奶奶说罢,便坐在了沙发上,也算是堵了薛浩的嘴。 在场的宾客便都把目光投向了母亲。 如果说,这世上能让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地自容的窘境是去掉遮羞布,那么,还有一种令人窒息的进退两难,就是大众的透视眼。那投在母亲身上的目光,和舞台的闪光灯做比较的话,闪亮程度,一点都不逊色。 母亲只能硬着头皮在嘴角勉强笑了一下,随即放下手臂上的包裹,局促不安地双手攥着拳头站在原地。薛浩头一扭,冲着父亲喊到:“曹牧,还听那曲容儿角唱得最好的《桃花庵》如何?”父亲没有看向他,只是用嘴唇抿了一口手中的香槟酒,淡淡嗯了一声。 薛浩看向母亲,若有所思地说:“容儿角,你老了。你是近期住在曹家吗?这回有时间,我可要和你好好叙叙旧,听听你讲讲这些年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儿。”母亲眉眼稍抬,轻声说:“我不在,只有我女儿在这借住。我,我还在梅园那边。” 薛浩怔了一下,弹了弹手里的雪茄烟:“也罢。反正你女儿在,你也能经常来。我妻子也特别喜欢豫剧,有机会,请容角儿到我家一坐,我也请些朋友前来一睹国粹风采。”母亲微微点头,算是答应了。 薛浩让众人在厅堂中央闪出一片空地,便请母亲开嗓。 母亲唱曲养我10年,除了在家里她小声哼唱几句之外,我其实从未真正听母亲唱过这卖艺的手艺。母亲刚一开嗓,众人便连连称好。九曲迂回的声线,在那大厅的上空盘旋、盘旋。我那个年龄,对戏曲是不感冒的,尤其曲艺的唱腔,让我根本听不懂歌词的真正含义。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再次听到那曲《桃花庵》时,我上网搜了它的戏词。其中有一句“过路的君子有千千万万,怎不见张才回家来?”我想,母亲在与父亲无缘之时,此曲,仅仅是一曲盼夫归的经典之作。而后来,当父亲真的消失在母亲余年的世界里,母亲再次唱起,心境,该是何等的凄凉?我亦不知,那日,父亲在母亲身旁,是否会有良知的不安? 一曲罢了,众人皆叹。我和吴妈一直站在侧楼梯的台阶上,直到母亲唱完,向众人谢礼之后,才一同上了二楼。 那天,琴婶和曹灿灿没有在家。在我心里五味杂陈我身世的同时,我也在忧虑着是否会在未来的某一日,曹家因我而天下大乱?我晃了晃脑袋,松开系在头上的头绳,用手指松了两下头皮,才算是好一些。 吴妈带我们来到二楼西南角的一间卧室,这屋子虽然不大,但比起我同母亲居住的那狭小拥挤的简易单居,我已经非常满足了。吴妈简单交代了一下,便下楼继续招呼客人。母亲欲把给我带的衣服归纳到衣柜里,被我拒绝了。我说我一会儿自己弄,让她走吧。 我其实,只是想自己单独待一会儿,因为自从我划伤了闫涛开始,一件件事情就像天外陨石一般,接憧而至地向我砸来,而我当时,毕竟是个10岁的孩子,生活想让我坚强的同时,却忘记了给我接受的时间。但,那一句“走吧”,在母亲看来,是驱赶,是追撵。我见母亲要解开包裹的手停留在了半空,并且随着那个走字,而轻微的颤抖了起来。 母亲片刻之后,便慌忙走出了房间。等我静下来听到门口传来的抽泣声,才知道,母亲一直没有离去,而是站在门口,哭了。 倔强如我,依旧没有走出去解释任何,也没有去安慰什么。我脑袋乱成了一锅粥,索性走到门旁,随手关了那扇淡蓝色的门,隔绝起让我良心抽蹦的声声戚戚。 母亲何时离开的,我不知道。楼下宾客何时散场的,我亦不知。我独自坐在床边良久,不经意间瞥见了母亲给我打的包裹。随手打开,欲放进柜子。 在第三件与第四件中间,我发现了一个金丝绒的绒布袋子。我拿起来,颠了颠,还蛮沉。打开一看,是一条很有年代感的项链。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八节 宝贝 我记得,见过这条项链。母亲曾经告诉过我,那是她的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东西不值几个钱,但这种亲情,也恰恰是金钱所不能衡量和比拟的。母亲在每年姥姥忌日的当晚,都会从柜子里掏出它,呆呆地坐在床上看上许久。那陈旧的颜色,月光折射在上面都泛不出光泽,但岁月弥留在上面的乌色气息,依旧是维系着母亲与姥姥之间亲情的纽带,那是母亲的宝。 我翻转两圈看了看,便随手丢在衣柜的一个角落。于我当时而言,我不清楚母亲在我的行李里塞进这个东西,究竟是何用意。后来,我,明白了,母亲,把她的一件宝贝,送给了她的宝贝,仅此而已。 在将衣服全然归置到衣柜之后,我百无聊赖地躺在了那张大床上。我头枕着自己的胳膊,扭头望向窗外。那高大的梧桐在风中晃来晃去,又像是点头,又像是摇头。我看着那树枝迎风摆动的样子,入了迷。隔着玻璃,我总觉得那张牙舞爪的树叶像心急如焚的焦急心情,想说点什么给我听,无奈,却始终找不到通往我心灵深处的那扇门。 接连发生的事情,让我失去了本应由有的“曹家”兴奋感,反倒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在里面,你问我是什么,我回答不出来,就是心,堵得很。 不时之后,有人敲门。我见到是吴妈。她依旧是那种谦恭的神态,看不出任何端倪。“小姐,老夫人叫您下楼吃饭。” 我一怔,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小姐?老夫人?”吴妈笑了笑,说道:“家里的规矩。虽然我和老夫人年级差不多,但,家里上上下下都叫我吴妈,以后,您也这么称呼就好。老夫人在楼下等您。我先下楼。” 我望向那徐徐渐关的门,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我简单用手指理了理头发,便轻声下楼去。才出门,便听见楼下传来曹灿灿那尖细的嗓音,我心里一惊,怕是琴婶也在。透过楼梯的栏杆缝隙,我瞥了眼端坐在饭桌旁的几个人,该在的,果然都在。 我慢慢下楼,奶奶循声回头看见我,指了指那留出来的空位,我便坐了下来。 “以后叫你吃饭,能不能早点下来呀?一大家子人都等你,你也好意思。”曹灿灿那阴阳怪气的声调惹得奶奶和琴婶又是一阵奚落。我悄悄抬头看了看,又低下了头。 奶奶转过头笑了一下:“沐夕,没事儿,灿灿就是这个性子,心直口快,实际这丫头没什么坏心眼儿,你别往心里去。慢慢习惯,慢慢习惯哈。快吃饭吧。”我点了点头,小声说:“知道了,奶奶。”话音刚落,对面腾地站起来一个人,吓得我一激灵:“那是我奶奶,你不是叫姥姥吗?怎么还奶奶了?真是搞笑死了。啊,没住进来是姥姥,住进来就变奶奶了。呵呵,笑死人了。” 奶奶冲着曹灿灿皱了眉,随即放下筷子,严肃地对其说到:“灿灿,姥姥和奶奶只是一个称呼,有那么重要吗?沐夕第一天来,吃顿饭,你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你爸爸应酬累了,还在楼上休息,你小心吵到他。”曹灿灿一个大大的白眼冲着我就是一翻,然后很不情愿地一甩胳膊,便又坐了回去。 琴婶不停地给我往碗里夹菜:“沐夕呀,你多吃点,灿灿就是小孩儿,她从小被我惯坏了,她要有你一半儿懂事多好!你多吃点哈。”我尴尬地握着筷子,机械性地往嘴里扒拉饭。刚吃两口,曹灿灿便气冲冲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哼!不吃了!吃个饭,吧唧嘴的声音都赶上直升飞机了,让人怎么吃?哼!”起身便上了楼。 奶奶和琴婶在饭桌上一边安慰我,一边冲着曹灿灿的背影无奈地摇着头。 那顿刚入曹家的第一顿饭,就这样,在一片尴尬和吵闹中吃完了。你若问我饭菜是否可口?我只觉得,五味杂陈。 那一夜,我几乎没有睡。我的心思很重,失眠的后半夜,我索性拉开窗帘,继续盯着那窗外的梧桐发呆。许是换了环境,许是最近事情太多太突然,我自觉头沉得要死,却根本睡不着觉。 黎明时分,我眯了一会儿,做了一个梦。梦中我看见,母亲在窗户外的那棵梧桐树旁,坐在一个小凳子上,正忙着勾毛线。我问她,勾什么呢?母亲说,转眼天就凉了,我给沐夕勾个小坎肩儿。 早上,我整理好书包下楼。琴婶招呼我过去,并递给我一杯牛奶和一片面包。早餐吃惯了粥和包子的我,看着这西式餐点,有点难以下咽。曹灿灿提着裙子下来,瓦声瓦气地小声嘟囔着:“瘪样!”便从我身后走了出去,由司机送去了学校。琴婶没有听见曹灿灿的话,但见我看着其女儿远去的背影发呆,以为我在疑惑他们的行程,便和我说道:“灿灿在一所私立学校上学,那里都是外教。啊,就是美国的老师,这样子,以后出国,外语不就不成问题了嘛。本来需要寄宿,我和她爸爸担心她在那里睡不好,便通勤的。沐夕,我和灿灿奶奶昨晚商量了,你学校离得远,正巧灿灿爸爸在你学校那边有个办事处的,近期正在那边办公。你每天早上坐他的车子,正好的呀。” 我抬了抬眼皮,点了一下头,算是答应了。琴婶把我送上欲先等在院子里的车。我便默不作声地坐在车里,想想琴婶并没因昨日的唱戏听戏渊源之事而问我任何,想必也是不知道,心里便稍微安稳了些。 一会儿之后,父亲上了车。见到我坐在后座,愣了愣,便抬腿进了车。 我和父亲在同一个空间的后座上,距离只有不足半米,他身体散发的热量随着风都能吹动我的神经末梢,何况,我身体里还流淌着其一半儿的血液。然而,即便是如此亲情的交织却并没有让我们碰撞出心灵的火花,呵呵,一路上,父亲拿我当空气一般,全程忽略掉,不要说嘘寒问暖,更不要说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表达对我的愧疚,连从鼻腔里发出的拼音字母都没有任何,眼睛,更是自动屏蔽了我的存在。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九节 平淡,便潜伏着危机 这一路,因空气的凝重和呼吸气短而显得格外漫长。我几次看着窗外,把即将溢出眼眶的眼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我本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但这个曹家,唯一能让我有期盼的亲生父亲,却对我如此的漠视,这让我心存的小小侥幸都生生被刺破了。我要的并不多,但老天似乎都忘记了给我。 好不容易到了学校门口,刚下车,便在蜂拥而至的人流中见到了班主任。我急忙假装整理肩上的书包,低着头背对着学校大门。谁知,远远的,便听见老师喊我的名字:“曹沐夕!”我心里一翻个。我心翻个儿,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这一声的含糖量实在是太高!我不仅心里犯嘀咕,两天请假没来,我发生了一些事,难道,老师也受了刺激不成? 我一直没敢转过头去应那一声,因为我怕没好事儿。 就在我低头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拍我的肩膀,吓了我一跳。我一激灵,猛地一抬头,竟然是老师。阚涛那件事情,给老师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但这距离我脸不足50厘米的距离,看到的,完全与严厉无关,竟是满脸堆满了笑,笑得我甚至不敢直视。 “两天没有来,老师都有点想你了呢!”这话从那个平日里声严厉色的班主任口中说出来时,我后脊背直发凉。让我更始料未及的是,她竟然还一把把我书包从肩膀上夺了过去,嘴里还自言自语着:“课间的时候,你去我办公室,我把这两天落下的课给你补补哈。书包太沉,老师帮你拿。”我惊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儿。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别看这是我的老师,这话,适用于所有人。 我不清楚究竟这是要做什么,吓得简直连吐沫都不敢咽一口。 就在我傻呵呵还僵站在原地的时候,忽然老师身体向前一倾,冲着父亲那尚未开走的车子后排,柔声说道:“哎呀,曹局,您说,沐夕是您女儿这么大的事儿,我昨天才知道。您这可真是太低调了。您放心,沐夕我会好好照顾的哈。”这一句曹局,把我惊得哑口无言,而那一句女儿,让在后备箱取东西的司机,差点儿被车门夹到脑袋。 我用余光瞟了一眼父亲,他的表情难看到极点。而老师,就像看不出局势一样,还不停地冲着车窗说着,并且一口一个曹局。我站在旁边,已经到了待不下去的程度,随即自己转身一溜儿小跑去了教室。尽管我的书包,还在班主任手里。那时候的我毕竟还小,尚未真正理解人性这个东西。后来,在慢慢成长的过程中,随着一知半解的逐渐加深,我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是非常厌世的,厌恶这世间赤裸裸的丑陋的一切。殊不知,在那段时间的不久之后,我便很快被这个世界所同化,以至于,丑陋一词,在我身上,演变得淋漓尽致,而这一切的初始动力,便是自身的贪婪一词。 回到自己的座位,我大口地喘着粗气。阚涛还没有来,我便孑然一人坐在那像个榆木疙瘩一般,死丁丁的。 我不知道阚涛什么时候进的教室,反正,当老师把我的书包放到我桌子上的时候,教室瞬间变得无比安静。 这件事情,我想,所有上过学的人都应该清楚。学生时代,班主任所赐予的存在感甚至大过父母,尤其在同学的眼里,莫要说老师给谁拿了书包,就是对着谁笑了一下,都是一件不得了的事儿。所以,那天之后,我在班级上的“好感度”被迫增加不止一个10层楼。 其实,我本身不是一个要尖的孩子,尤其在那几天,这种被迫推倒风口浪尖的无奈之举,注定在浪褪之后,摔得体无完肤。 那段日子,阚涛依旧和我较少说话,除非不得不说的情况之下,才会有简单几句生涩的交流。阚涛的脸上,那道伤口渐渐愈合了。我有时候看到,心里会有说不出来的愧疚感。但毕竟嘴硬,直到我在若干年后出国之前,阚涛问我,是否有话要对他讲的时候,我依旧将心里踟蹰的那句对不起咽了回去。 或许,时光就是如此,没有那道伤疤,我不会进入曹家,不会与母亲分离,也不会发生命运不可逆转的大变革。 都是命吧。我告诉自己。 老师还是偶尔在遇见我父亲车子的时候,热情至极地与其打招呼。后来我才在话语中知道,老师想打听她父母那片老房宅拆迁的问题,而父亲,恰好是当时主管拆迁口的副局长。如此年轻就身居要职,想来,和家族关系,是分不开的。 父亲的司机,在第一次听到那句女儿时所表现出来的瞠目结舌,我再没有看到。我不清楚,在我下车之后,父亲是如何解释我这个女儿究竟是什么风刮来的,亦或是,压根没有任何言语。毕竟,领导没必要向下属解释私生活,也是合情合理的。 曹灿灿的私立私塾,与我这种大众的国家义务教育的公立学校,在上学休假时间上,是不同的。她每星期周四、周五休息,这样,倒是错开了我和她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共同生活时间,也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冲突。 奶奶对我依旧不冷不热,她平日很少活动,有时候身体不适不吃晚饭的日子,我更是一天都见不到她。 琴婶对我还是很好的。几乎在日常生活中,曹灿灿的吃喝有什么,同样也会给我备出一份。我曾以为,她是因为奶奶的面子才对我如此之好,直到后来曹家政变之初,我才知道,琴婶,是个好女人,她对我的爱,确实有奶奶的成分,但,也有一部分母爱的天性在。 琴婶曾在某一天,给我整理书包的时候,随口说道:“真是巧哈,我那天听朋友的妻子说,那天,就是我和灿灿不在家的那天哈,家里宴请宾客,原来,灿灿爸爸是因为听戏认识的你母亲,也因此,让灿灿奶奶找到了这个亲属。哈哈,真是无巧不成书呀。”琴婶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感叹某种离奇的巧合,也像是在自言自语着缘分这个东西,总之,言语和表情里都看不出质疑,那件事,也就算过去了。 至于我的母亲,我从进了曹家,短短的一个多星期,我都能没有回去梅林巷子深处的那处旧宅,尽管,我的学校离我与母亲的老窝儿很近很近,但我依旧固执地没有回去看一眼,不要说看母亲,就连看看砖头瓦片,我也是抗拒的。 我曾在课间操时间,远远地瞥见校门外的栏杆处,经常有一个纤弱的身影像极了母亲,她总是踮着脚尖伸头往里望。我似乎能在艳阳潋蛰的时光中参透那种望眼欲穿和焦灼不安。我总是躲,我不知自己在逃避什么,或者,是根本不忍去面对一些悔恨在流年深处的少不更事。 一切,就这样复制粘贴着。我曾以为,日子,平淡不过如此,或许,慢慢也都会好起来,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但我忘记了,这世界上,有阳便又阴,日升必定伴随着日落。这是不可逆转的自然规律。 于是,从风口浪尖跌落下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学校四下传开的,我的身世。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节 迷路 这一切的流言蜚语,还要从父亲的那辆车说起。 父亲的办公地点,很快搬离了学校所在的梅园区,所以,我天天蹭车的逍遥日子,就在进入曹家的半个月后,停止了。 记得那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吃过早饭之后坐在餐桌旁,安静地等琴婶忙完。可过了平日里父亲下楼的时间,仍旧没有动静,琴婶一边撕了一块面包塞进嘴里,一边自言自语的说到:“怎么回事?灿灿爸爸怎么还没下楼?”说完,便让我在这等等,她上楼去看一眼。 只见琴婶慌慌张张地向楼上走,边走边用中等音调喊着“老公”。不大一会儿,便见她自己下来,然后急忙从包里给我拿了些零钱,让我坐公车去,告诉我,父亲今天开始,搬回家附近的大楼上班,所以,我需要自己上学了。 由于时间的关系,我揣着琴婶塞给我的钱,背起书包向大门外的路口公交站跑去。琴婶在我身后不停地问我知不知道坐几路车子呀?在哪一站下车,然后转几路呀?我满口应着知道,知道,便一溜烟儿地没影子了。 其实,能不能够坐上父亲的车子,对我而言,根本不介意。比起在那狭小空间里的局促和无言的尴尬,我宁愿坐公车去品那陌生人的喜怒哀乐。 但是,这世界上,总有些你不愿意的东西,在别人的眼里,成了必须的附属品。 从我父亲是曹牧这件事被班主任知道后,我便在年级里出了名,各科老师对我的“善意关注”度蹭蹭上涨,以至于,我偶尔会有错觉,这要是我父亲能大笔一挥让老师家的房宅多收到些拆迁补偿款,那么,我可能比他们的儿子还要亲。 我凭借着记忆力中母亲带我往返曹家那两次的公交车次,晕晕乎乎地上了车。我在车上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了下来,一路看着窗外,大脑随即又涣散开来。想到那飞驰在窗外的大树,是不是也同我这样一般步履匆匆,却没有终点。等我天马行空地将思维落了地,我猛然一惊!这是哪里?! 我急忙飞奔下车,却哪儿也不知道哪儿!我问了两位路人,但其给了两个不同的方向指引,我更是蒙了圈。 那一日的太阳很刺眼,早上8点多,人来人往的车流也没能奚落掉这恼人的毒辣。我站在公交车站的站牌下良久,借着仅有的一点斜叉阴影,任由拥挤的人流撞着我。因我一共尚未坐过几次公共汽车,所以,这一切流程及行程都是陌生的。从小的生长环境又让我没有于陌生人和陌生环境打交道的能力,当两次鼓起勇气问路失败之后,我便彻底憋了茄子。 阳光追上来的速度很快,我渐渐失去了那块能够让我暂时逃避现实的阴暗。睁开眼,望望四下忙碌的种种,我再一次觉得,老天,又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的内心,从开始的慌张到焦急,最后变成现在的无所畏惧,这短时间的心路历程,便是,索性和不如这两个关联词的直接运用。 我沿着街道漫无目的的走着。南京的街道有一点很让我困惑,就是,大体差不多。1994年,我徘徊在马路上,感觉如此,2014年,依旧如此。 书包很沉,我一会儿背上,一会儿拎在手里,走累了,便坐在沿途的路基上或者公交站休息一会儿。当太阳直直晒着我的头顶,我的头发丝感觉到一阵焦灼的时候,我猜,应该中午了。就这样,一上午,我都晃悠在南京的大街上。我并未有心去思考这一上午我没有去学校会有怎样的后果,不是我无心,是我清楚,我当时在街头,除了一步一步向着未知方向挪着脚,我也不清楚还能做何。那时候一是年幼,二是儿时安全教育的缺失,我也从未想过去找警察叔叔去帮忙。 路上不时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似乎他们在想,小小年纪竟然学会了逃学?我不置与否。 太阳在偏离头顶向西慢慢滑行的时候,我又累又饿。尽管琴婶早上给了我零钱,并且足够去街边卖店买个面包填饱肚子,但我还是舍不得花。 在没有进曹家之前,母亲每天都会给我带午饭,尽管换来换去都是那么几样,但在这半个月的正午时光中来看,却是世间美味。曹灿灿的学校是提供午饭的,估计,也得是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的那种。我没有对曹家任何人说过我中午吃饭的问题,一家子人也未有人留意此事,所以,在饿了两个中午之后,我开始喝那喝不惯的牛奶,并趁着琴婶不注意,偶尔还将面包片塞进书包里,以备中午吃。巧得很,今早偏偏忘了。 就在我无助地坐在路旁大树下东张西望的时候,忽然看到一处高耸的建筑物。那个标志性的楼体在我上学的必经路上,之所以对它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那楼好高好高,我每次路过都要想同一个问题,就是,高处的人,他们是怎么上去的。 想到这,我激动地向那方向跑去。我站在站牌下,试着找到父亲车子车头的方向,凭借着记忆中的白色公车,便一跃而上。开心的是,这一次,没有错。 我和看门的大爷说明情况后,便一溜烟儿跑到班上。正值下午第二节课间休息,班级里乱哄哄的,大家见我背着书包满头大汗的跑来,都惊得张大了嘴,估计心里也是在想,这傻子这个点儿还来干什么吧! 阚涛望了望我:“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你快和老师说一声吧,她以为你请假,找了你家里一圈,听说还找了你妈,这会儿,估计全城出动大搜查呢吧。” 我尴尬地笑了一下,刚坐下,便一下子反应过来阚涛刚才的话:“大搜查?找我妈?”阚涛显然被我吓了一跳,便没有回答,直接点了点头。我顾不上自己还没有喘匀的气儿,又奔向老师的办公室。同屋的老师告诉我,老师和我妈妈一同去了曹家时,我的头“嗡”一下便炸开了花。 我晕头转向地回到教室,急匆匆地喝了一口水之后,书包都没顾得上拿,便沿着原路,坐上车,返回了曹家。 在距离我下车处还余两三站的时候,我透过车上的玻璃,见到了车外一个女人,慌张地找着什么!她的头发是披散着的,满头都是汗,那被汗浸湿的鬓角正黏腻地粘在她的脸上。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一节 归 母亲不知道已经在街上焦急问询了路人多久,我见她脚上那趿着的拖鞋,有一只的前尖儿已经踢开了胶。母亲的面色很不好,尽管,接近傍晚的余晖是暖暖的橙红色,但,那淡阳,却晕不红母亲双颊的惨白。公车恰巧停在那正对着十字路口的站,短短的1分钟,母亲的灵魂却像游离了上万之年。 公车开走的一刹那,我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慌了神儿,我把脸贴在玻璃上去追那奔在四方车流的交汇中的人影,然而你,我竟然忘记了下车,忘记告诉那迷茫在世间焦灼找寻自己宝贝的那位母亲,你的孩儿在这儿,她平安无恙啊! 公车越走越远,我在距离母亲有一站地的地方下了车。我不是心疼她,而是我知道她傻,傻到见不到我就会一直那样找下去。我跑回去时,正值路口绿灯,四下车流交汇穿梭行驶,母亲站在中间的交通岗亭处,如同雕塑一般,她把目光定格在了道路深处,似乎要望眼欲穿那这城市的钢筋与混凝土。 这绿红交替的世间甄白,再平凡不过的一瞬,在此刻,也变得与众不同。我匆匆迈过斑马线,走到母亲身后,伸手轻轻拍了她的肩膀一下。母亲猛地一回头,那眼睛的瞳孔因惊喜而变得急剧收缩起来。 这是进入曹家后,我第一次与母亲近距离接触,却不曾想过,是以这种方式,并且是在这样的地方。短短的半个月时间,母亲老了。那微微佝偻的背影,更加让我确定,每天翘首在学校操场外的那个女人,就是她。 母亲难以置信地用双手捧着我的脸,那抚上我皮肤的手,明显是颤抖的。母亲在确定我安然无恙,并且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哇地一声就哭了。那眼泪翻涌出眼眶的瞬间,总是让我在后来看到海浪的时候想起。 如果,我把母亲临终时候告诉我秘密的那个调皮的笑比作3岁的孩子,那么,那次因我失而复得的大哭,便像个5岁的女娃得到了属于她全世界的无敌珍宝。 当母亲抱着我哭的时候,我下意识地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后背,我惊讶地发现,母亲似乎又瘦了。那突出在皮肤表面的骨头棱角让我惊骇。我始终没有言语任何。待母亲稍微平静一点,我们便朝着曹家开始行进。 我脑海里反复出现老师在曹家是怎样与琴婶攀谈起我这个“女儿”的,然后琴婶会如何如何,曹灿灿会如何如何,奶奶会如何等等。 接近曹家大院儿的时候,远远地,我便看到门口的两辆警车,想必,曹家在丢了一个远方亲属的事儿上,除了报警,也没有其它办法。我有点紧张地推开院门,母亲紧紧地贴着我进来,那感觉就好像我能随时人间蒸发一般。刚进院儿,就看见吴妈跑了过来:“哎呀,我说二小姐,你这一天去哪儿了,可把大家吓坏了。”尚未等我言语,吴妈便抬头瞧见了我身后的母亲,她看出来母亲的状态非常不好,便上前扶着她继续往曹家大楼走去。 我抬起左脚刚上台阶,便见琴婶冲了出来,一脸焦急,嘴里自言自语道:“真是须(急)死了,闹寿(开玩笑)嘛!”琴婶一把抓过我的右胳膊,关切地问我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什么意外。我被这一股脑儿抛出来的问题问得噎住了喉咙,愣了一下,才回答:“我,我坐错了公车。” 琴婶夸张地一拍脑门儿:“啊油!真是个糊涂虫咧!坐错车,搞这么大动静,须(急)死人的呀!”说完便从吴妈手中接过母亲的手臂,并且对母亲说到:“姐姐,沐夕回来了,不用担心了。这事儿呀怪我,怪我,我早上送她去就好了。反正我白天在家里也没事做,你不要担心了,小心身体呀。你怎么气我都好,不要气坏自己呀。” 母亲一直耸拉着脑袋,默不作声。其实,母亲应该是大悲大喜的情绪常态,但这不言不语在琴婶看来,倒像是一种尚未原谅的责怪,所以,在我身后絮絮叨叨地不停和母亲说着。 刚进曹家大门,就见到奶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家里除了父亲和曹灿灿在,还多了三名身着警服的警察。大家见到我,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率先开口的是警察,他们站起身冲着奶奶和父亲说:“曹妈妈,曹局,既然孩子已经回来了,我们就先回所里了。曹局,再有什么事儿,您就直接给我打电话,不用亲自去。”父亲起身与其寒暄,并送到门口。 奶奶身旁的吴妈快我们一步进了大厅,正在给奶奶端水,想必,前因后果也都描述了个大概了,毕竟就一个坐错车的事儿。见警察一走,没等奶奶开口,坐在父亲身旁的曹灿灿又抢了个先:“诶,我说曹沐夕,你能不能让大家省点儿心,你10岁的人了,居然坐错车?!真是搞笑死了,传出去,我们曹家来了个傻瓜亲戚嘛?!”奶奶冲着曹灿灿轻声叫了一下其名字,算是警告她不能这样讲话。 奶奶把我拉到身边,琴婶又开始冲着奶奶不停地道歉,奶奶一直没有答琴婶的话,直到后来嫌烦了,才回头冲着琴婶说:“小琴,不是我说你,今天这事儿是沐夕回来了,这要真有个什么意外,我看你怎么收场!到时候,全南京市都传开了,啊,我们曹家就是如此善待宾客的?把一个10岁的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弄丢了?也不知道,你这个局长夫人里外都不应当,还能干什么!连个孩子都看不好!”琴婶的脸刷的一下子就红了,站在原地局促不安。 事情毕竟因我而起,而且,琴婶平日待我不错,因我的问题,而让奶奶迁怒于琴婶,我始终过意不去。便急急地帮忙解释。当然,这个曹家,我说话的分量是没有的,所以,我话还尚未说完,奶奶便打断了,冲着母亲说道:“容啊,沐夕回来了,大家也都安心了。你歇歇,找孩子也累了一天,神经紧张的,一会儿我让司机小冯送你回去。我这么大岁数,还得跟着提心吊胆的,哎,我上楼去躺一会儿。”说完,便由吴妈扶着上了楼梯。 我偷偷抬眼看了一下琴婶,她的脸涨红得好像番茄,鼓鼓的。琴婶站在沙发后侧,双手抓着沙发的后背,指关节明显因用力而发白。我想,她此时,应该也在控制着某种情绪吧。 曹灿灿漫不经心的从沙发上站起身,故意绕了一圈从我身边走过。路过我身旁时,阴阳怪气的说道:“嘿!话说回来,我还真得好好谢谢你啊曹沐夕,没你这出傻事儿,我都不知道中国的警察叔叔长什么样儿呢。”说完径直上了楼。留下,我,琴婶,母亲在大厅。 曹灿灿的话倒是无所谓,只是,我忽然想起来,老师呢?看这情况,莫不是没来? 正在脑袋里想着,父亲送完辖区派出所的警察,推门进来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二节 “叔叔!” 父亲进门之后,清咳了一声,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大家说话:“那个,都没事儿了吧,晚上我有应酬,上楼换件衣服就走。”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母亲似乎缓过来一些,她随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之后,淡淡地说到:“我回去了。”说完,便起身向大门走去。琴婶忙跟在后面:“哎呀,等一下姐姐,我让司机送您。您这个样子能行吗?要不,吃个饭再走?或者再这儿睡一晚呢?”母亲一直都没有答话,琴婶在把母亲送上车子的时候,母亲在院子里回头看了我一眼。借着院落的微微草坪灯光,我见母亲的眼底,比方才看起来,静谧了许多。 琴婶进屋,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轻声问我:“跑了一天,饿了吧?一会儿让人做饭。”说完,也欲上楼。我在琴婶身后,终于还是张了嘴:“琴,琴婶儿。”琴婶刚迈了两节台阶的脚停了下来,转身疑惑地看着我。琴婶的脸上也写满了疲惫,那双眼睛,无精打采的样子看了让人有点儿心疼。 “今天,对不起。”琴婶淡淡笑了笑:“没事儿,都是小孩子。你没事儿就好。晚上早点休息。”我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我确实饿了,在站在原地还未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要何去何从的时候,只见父亲换了一身新的西装,快步下楼。他路过我的身旁时,再一次忽视掉我的存在,唯一让我感受真切的是,随行带起来的一阵风,吹起了我的几丝头发,有些扎进了眼睛里。 父亲走后,偌大的曹家大厅只剩我自己,我拿起茶几上的一个苹果,索性去睡觉。 对我而言,老师没去搅和得天下大乱,已经是莫大的庆幸了。我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一幕幕,只觉得时间好短又好长,短到半月时日转眼即过,长到未来,遥遥无期。 晚上,我又看到窗外那棵随风舞动的梧桐。那一夜的梧桐树,似乎也是满满的心事,它独自在月亮的头纱中迷醉妖娆着,而这一次,不是它要说,是我欲问,它,却不答。 渐渐地,我已经无力再去回想白天发生的种种,只觉得身心疲惫。恍惚间听见门外有曹灿灿的声音,我也全然没了心情去理会。 这一夜,我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我跑,母亲追,以至于,早上起来,头昏脑涨。我用手按了按太阳穴,便起身叠起被子下了楼。这天早上,不同与以往的是,全家人都在。 琴婶发现了我,便招呼我过去吃饭。虽然昨天的事情虽然不是我有意为之,但毕竟也给全家添了大麻烦,所以,我坐在椅子上,安静得如同一只小绵羊。 忽然,奶奶放下手里的勺子:“沐夕,从今天开始,我的司机早晚会接送你,灿灿妈妈跟车两天,觉得妥当了,你再独自上下学。”未等我回答,曹灿灿又伸长脖子:“让我妈跟着?哈哈,奶奶,你该不会以为曹沐夕傻到不认识车牌号吧!”这话虽然有开玩笑的成分在,但我依旧听着脸红了起来。琴婶在曹灿灿身后轻拍了其一巴掌:“快吃你的饭,迟到了喂!” 奶奶没有接话,却用手撑着桌角站了起来。琴婶忙上前一步欲搀扶,却被奶奶推开了,最后由吴妈挽着上了楼,徒留琴婶落了一地的尴尬在空气中。 来曹家有半个多月,我不清楚奶奶为什么如此反感琴婶,不过,从某种角度上来讲,琴婶在这个家谨小慎微的样子,倒是和母亲有很多相像之处。父亲待琴婶,也全然没有丈夫的那种亲昵,除了衬衫嫌佣人熨烫不好需要叫琴婶外,平时,连话都没有。而琴婶呢,倒是总跟在父亲身后絮絮叨叨寒暄个没完,父亲却像压根儿听不到一般,我行我素。 那个时候我还小,并不清楚没有爱情的两个人在一起,是何等的悲催。后来长大了,经历了,才明白,有些东西并不是人生所必须的,比如,没有爱情的婚姻。就像后来有人告诉过我,人生的配置如同车一般,分很多个等级。你若不具备享受顶配的能力和权利,那么,不如步行。 人生其实就是这样,总是在你觉得无比黑暗的时候,再飘来一片夹杂着冰雹的云。虽然我一直相信物极必反的那个道理,但,进入曹家以来,让我恍惚间觉得,我的世界,莫非,到了末日。 我曾天真的以为,我的私生女身份,不会那么轻易就曝光,因为我甚少说话,而且,要不是昨天那场意外,母亲也不会没事儿登门曹家。然而,我却忘记了,每个人的身边,都存在着一群好奇心爆棚的人们。 临近期末考试之前,老师在班级里预先准备了一场小考,并要求家长签字。进入曹家之后的两次家长阅卷都是琴婶帮忙签的字,老师也没有追问。而这次不同的是,老师在指名让我找父亲签字的同时,还给了我一个牛皮纸信封让我转交于他! 我捏了捏那信封,不薄不厚,老师再三叮嘱小心放好后,我便塞进了书包。晚饭之后,我坐在屋子里听见父亲回来。我踟蹰了一会儿,便拎着卷子和信封出了门。 正巧琴婶那晚带曹灿灿去了她姥姥家住,这也给了我“肇事”的机会。 我站在门外良久,在脑海中思考着见到父亲该如何称呼,如何交流等等一系列问题。 在深呼吸一口气之后,我敲了敲门,由于力道微弱,父亲似乎并没有听见。我又试着敲了两下,仍然没有声音。就在我拿着东西悻悻地往回走时,门,突然开了。我一回头,便见父亲双面通红,显然喝了不少。他倚在门旁,见到是我,眉毛一挑,虽未做声,但显然比较意外。 我忽然语塞。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我生涩地在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叔叔!”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管父亲叫称谓,即便第一次进入曹家当天,奶奶介绍这位“叔叔”给我时,我也并未开得了口。而这次,亦算得上是不得意而为之。 呵呵,天知道,管自己亲爹叫叔叔的心里感受吧。 “老,老,老师说,有,那个,啊,就是这个卷子,想让您签个字。”我把手里的卷子一摊,父亲皱着眉。我不清楚他是因为喝了酒胃里不舒服,还是见到我而让他比较反感,总之,那个脸色,不是一般地难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八节 课堂笔记 当时的我,距离事发地还有一些距离,但听见人群中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且那个女性声音很熟悉,便也好奇心驱使凑了上去。一看,不要紧,阚涛! 曹灿灿站在阚涛身后伸长脖子看热闹,我越过曹灿灿的脑袋,伸手拍了一下阚涛后背。他急忙回头,发现是我,一撇嘴,那表情里全是焦急和无奈。听着对话的内容,我听出来对方那位男士就是蒋飞的爸爸。 我站在人群的外围,听着两个大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再看看阚涛和蒋飞的表情,忽然觉得有那么点喜感在里头。 但是,后来,说着说着,就说起来了打架的缘由。 “我说,你儿子因为一个小姑娘打我儿子,闹什么呢?才小学的好不好?怎么早熟啊!啊?”阚涛妈妈激动地冲着对方说着。 “小姑娘?蒋飞,什么小姑娘?”蒋飞爸爸一脸茫然地冲着蒋飞问到。 “哎呀,爸!哪有什么小姑娘!哪儿和哪儿啊?!”蒋飞脸都红了。“么有小姑娘?呵,那你告诉你爸爸,你为什么打我们阚涛啊?说啊?打架总得有原因的吧!” 我在人群后,听到这个理由时,心忽然提上了嗓子眼儿,我特别害怕阚涛妈妈一回头看见我,就指着我告诉蒋飞家长:“诺,就是她,就是这个小姑娘的咧!”于是,我低着头快速往回走,以至于后来用什么理由收的尾我都不知道。 我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心里还踏实一点。我见曹灿灿看得越来越起劲儿,脑袋在人群中一晃一晃的。忽然她激动地越过众人奔着我跑来,吓了我一跳。 “嘿,曹沐夕,你班的啊!你班!我看那名签儿上写着你班耶!”曹灿灿激动地说。 我愣着啊了一声。曹灿灿就鄙夷地撇了一下嘴:“切,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我说,你们班挺热闹啊!这才开学几天,小学生都喜欢这个,喜欢那个的,都能打架了?哈哈,真好玩儿。” 我一点反应没有,呆呆地站着。曹灿灿见我没有反应,忽然用手臂碰了我一下:“诶,那个叫什么涛的,姓蛮奇怪的。他同桌是谁?就是他们为打架那小姑娘,长得好看吗?”我一抬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你看着我干什么?我问你呢!”曹灿灿就是这样,哪怕她有求于人,也向来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一般,普通人。”“普通人?普通人,多普通?”我皱了皱眉毛,心里其实觉得挺好笑的,这曹灿灿问的都是什么问题?她见我歪着脖子看她,便随手一挥:“哎呀,算了算了,我就是好奇而已。不说拉倒。车来了。” 一路上,曹灿灿再未问及方才那些稀奇古怪的话,我也没多想。但,从那天之后,我忽然发现,曹灿灿与我之间的话多了一点,但大多都是问我班最近的新鲜事儿之类的。我经常有一搭无一搭地回答着,一般不走心的回答时,她依旧会回給我一个大大的白眼。 日子在忐忑中,似乎过得更快。没多久,便到了九月末,我们班也来了新老师。 学校为了加强学生自主学习意识,并提高学习效率,便组织了一次低年级参阅高年级的课堂笔记活动。活动为跨年级举行,也就是说,小学部六年级学生,参阅初中部二年级的学哥学姐的笔记,五年级看的则是初中一年级。 结果,说来也是巧,收上来的本子,随机发的。发到阚涛时,他不禁在那读本子上的名字:“曹~灿~灿~诶,也姓曹?看来,我和这姓曹的倒是很有缘分哈哈哈哈。” 我在一旁,心里一惊,没有回话。看着自己手中拿到的不知是谁的笔记本,翻开之后一片潦草,也没什么学习必要,便收进了课桌。“嗯?不好看呀?我看看,你那个是谁?写什么样儿?” “什么都没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学生。”我简单地回答着,并翻开文具盒,准备削铅笔。“曹沐夕,我现在看你要弄铅笔,我都有后遗症了,直接就会躲。你说,我这算不算心理疾病?” 我边削着,边轻声笑着:“想讹我呀?我可没钱。”我话刚说一半,他忽然一声惊呼:“我去,膜拜了,膜拜了!嗨,曹沐夕,你快看,这个也姓曹的,这笔记,太盖了!”我循声望去,确实,曹灿灿的笔记特别的工整,比我的强不知道多少倍。字迹也清秀,干净。阚涛不停地翻着篇儿,嘴里就没有停过夸赞。 当天下午放学前,班长来收笔记本,正巧阚涛去了厕所,我也不知道他把本儿放什么地方了,便遗漏了。待阚涛回来时,班长已经将本子都送到了教务室,所以,只能让他自己把那笔记送还给主人。 阚涛有点为难,便问我:“曹沐夕,一会儿你和我一起去呗!” “我不去!”我肯定地回答着。“哎呀,送去就走,我一个人,不好意思送。” “不好意思?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真是鬼才信。”我没好气儿地说着,便开始装书包。 “曹沐夕,真的,就当我求你行不?你就陪我去送一趟,送完就走。”阚涛在旁边絮絮叨叨地没完。 “要不,你放这儿,我送吧。”我忽然脑袋一转,回答到。 “那,那不太好吧!”“哎呀,没事儿,没事儿。”说完,我便把他手里的本子一把夺了过来,放进了书包。他也没再说什么。 操场上,我和阚涛一前一后地走着。忽然有人喊我:“曹沐夕!”不用想,曹灿灿。但今天,我一转头,便看见不远处的她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平时冷冰冰的脸,忽然配上这笑,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我今天出来的早,就往这边迎迎你,还真碰到了。”曹灿灿的语气,总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儿,但还说不出来。我正在心里品她方才那几句话的不同在哪儿的时候,突然,曹灿灿一伸脖子,看着我右手旁的阚涛说到:“这是你同学吗?曹沐夕?” 我下意识地身子往后一躲,眼睛盯着曹灿灿,满脑子问号这家伙今天抽哪门子风的时候,曹灿灿直接来了一个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曹灿灿,是曹沐夕的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曹灿灿突然来的这么一句,让我差点踩到石子儿而崴脚。 “啊?嗨!我叫阚涛。呵呵,曹沐夕还有姐姐呢呀,从来没听她说过。刚才你说,你叫曹什么来着?” “曹灿灿,灿烂那个灿。”曹灿灿那个笑放在脸上,违和感实在太强了,但她自己并没有察觉。 忽然,阚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曹,曹灿灿?喂!曹沐夕,曹灿灿是你姐,你怎么不早说啊?连我你都瞒着!”阚涛的表情又惊又喜。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九节 动物与娃娃 阚涛的语气大惊小怪的,弄得曹灿灿在我身边一脸疑惑。 “哈哈,怎么,你知道我?”曹灿灿的眼睛盯盯地看着阚涛,似乎在等他一个肯定的回答。“知道!快,曹沐夕,那本子在你书包呢嘛!快拿出来!”阚涛边说,边把书包从我身上往下拽。曹灿灿在一旁看着阚涛的举动,脸上是那种又惊又喜的表情。那时候,我站在中间,还不知道曹灿灿为何如此反常。当然,很快,我便知道了有关于那一年的曹灿灿的秘密。 阚涛从我书包里翻出那本笔记,递给她,并夸她字写的漂亮,笔记做得好。 曹灿灿显然很惊讶,在她看来,这应该是老天安排的一个浪漫桥段,有关于巧合的美好事件。 “曹沐夕,我才反应过来,你说帮我把这笔记送去,原来,是送你姐啊!你隐藏得够深的呀!”阚涛在一旁半开玩笑般地说着。我还是没有说话。 忽然,阚涛惊讶地来了一句:“诶?你俩书包一样?曹沐夕,这是你什么家姐呀?”阚涛这话一说出口,我的心便开始慌乱地狂跳。我正在思考该如何回答的时候,曹灿灿伸着脖子来了一句:“不是亲戚,她是我奶奶老家的,碰巧都姓曹。这书包呀,是我大娘给买的,你看,上面挂件儿不一样!”曹灿灿说完,特意把身子往这边转转,然后晃了晃书包上的那个娃娃。 阚涛看看,笑了笑:“我还是觉得,曹沐夕书包上的那个小动物可爱。萌萌的。”曹灿灿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我的书包,自言自语到:“是吗?动物好看?” 阚涛没有再和其说话。临近校门口,阚涛见到了来接她的妈妈,便回头和我们打招呼:“拜拜,曹沐夕,额,我也叫姐姐吧。拜拜,灿灿姐。明天见。”说完转身就走了。 我跟在曹灿灿身后,还在对方才阚涛问我俩关系的事儿心里打着鼓,却看见曹灿灿没有上车,站在车外头不知道翘脚瞅什么。赵叔敲了敲车窗,曹灿灿才换了神儿。 那天的那一路,曹灿灿显然很开心,自己哼着歌儿,摇头晃脑地,弄得赵叔在后视镜也看了她好几眼,估计心想,这丫头,一年也没见到几次能这样,这是发生什么好事儿了?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曹灿灿忽然从座位上往我这边一凑,吓了我一大跳:“曹沐夕,咱俩换书包吧!” “啊?”“啊什么啊?不换也行,你把你书包上那个动物玩偶挂件给我,我把我这个娃娃给你。”我边下车,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以为她就是随便说说,也没当回事儿,便转身上了台阶。 “喂!曹沐夕,换不换啊?啊?”曹灿灿这个大嗓门跟在我身后,喊着就进了大厅。大家正在准备晚饭,听到曹灿灿的声音,都出来一探究竟。琴婶慌慌张张地到曹灿灿身旁:“哎呀,灿灿,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呀?有话好好说呀?你对沐夕那么凶干什么?” “我凶吗?我好好说话呢啊!”曹灿灿一副满不相信自己凶巴巴的表情。这时张静从楼上领着辰辰下来:“哈哈,灿灿,你的嗓门是该改改,让别人听着,很不淑女的哦。” “大娘,我嗓门儿大吗?不淑女?我觉得很好呀!” “自己当然不觉得了,你看看沐夕,真正的淑女呀,话都少。你得学着点儿。”曹灿灿抬头看见我上了楼,便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曹沐夕,换一下吧,行不行?就换一下,你看,开学一个月了,换换多有新鲜感呀?” 我一头雾水,也不想去管她究竟为什么要换这个小东西,为了尽快进屋安静两分钟,我便随手摘下来给了她。她接过去开心极了。见我转身进屋,便急匆地去摘自己包上的那个娃娃:“诶,曹沐夕,你等会儿关门,这个娃娃给你。”关门的一瞬间,从门外忽然飞进来一个娃娃挂件,差点打到我脸。我从地上捡了起来,看了看,便放在了书桌上。 第一眼喜欢的东西,失去了,等再度拥有,却已经失去了当时的冲动及新鲜感。我坐在桌子旁瞧着这娃娃愣了愣神儿,忽然想起来,母亲快过生日了吧。我翻开日历,发现正巧在下星期,便开始纠结着要不要回去给母亲过生日的事儿。 新班主任是一个性格特点并不突出的人物,管理不松不严,脾气不暴不柔,而且据说是外校调过来的,这一点,倒是让我安了一些心,因为,至少知道得少,就不会有那么多好奇去探究我身世之谜了。 近日以来,大爷经常不在家吃饭,除了在忙活那签名事件之外,日常应酬也是免不了的。而父亲在查明真相之前,已经被上级收回了手上的重要工作,闲得很,却天天早晚也看不见人影,这不禁让奶奶开始抱怨。 晚饭期间,奶奶喝了一口汤,便叹了一口气。 “妈妈,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张静在其旁边,急忙关切问到。 “哎,没有。我就是想啊,这曹牧天天家里家外不见人影儿,都忙活什么呢?40多了,瞎忙活。”奶奶说完,摇了摇头,更添了自己的无可奈何。 琴婶坐在对面抬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张静倒是符合了起来:“哎呀,妈妈,成年人有自己的世界,您就别操心了。我猜曹牧呀,应该也是有自己的主意和计划的吧。” “他有什么计划?有计划就是天天捅娄子?这事都一个多月了,还在这儿纹丝不动,一点进展都没有,我看啊,实在不行,就让曹骐去和上边儿说说,压下来之后,给他换个地方得了。什么局长不局长的也不重要,安稳没乱子,就阿弥陀佛了。” “妈妈,曹骐说,最近上头查办的人去北京开会了,所以暂时搁置了而已。您别担心,他们哥俩儿,这点一样的,就是心里都有数,我都了解。”琴婶听完张静的话,嘴里的豆子慢慢地嚼了很久才咽下去,我能看得出来,琴婶儿心里,又有些不舒服,压抑得很。 奶奶放下碗,坐在椅子上开始感慨:“小静啊,你说,他们哥俩儿像辰辰这么大的时候,我一直觉得曹牧比曹骐聪明。小时候,曹牧特别淘气,总是追着别人家孩子跑,哎呦,那跑的呀,天天满头大汗。老话不是说嘛,淘气的孩子聪明,所以,那时候家里一直以为曹牧脑袋瓜儿灵。曹骐从小就不爱说话,说真的,那时候,家里有大事小情,我和你爸爸,都喜欢带曹牧去,因为活泼啊。哎,你瞧,这长大了,倒反了。曹骐一声不响地,自己把外面扑腾那么大,而这个曹牧,哎,就和受了刺激一样,傻乎乎的一天天,就这,还是个副局长呢,头脑和嘴巴都不会办事儿,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想给他换个地方了。” “妈妈,其实,曹牧没您说得那样,他以前还是很有思想的一个人,现在要是和之前比,肯定差一些,但,妈妈,既然能在这个职位做了两年多,证明,他还是有这个能力的。您说呢?”张静在奶奶旁,一边给辰辰整肉,一边说着。 “能力?哼!这是今天话说到这儿了,这话呀,就是我亲儿子,我都不好意思当他面儿上说,怕他挂不住。政协的那个刘家的刘姨,和我说过不止一次了。人家说啊“淑珍啊,曹牧就像永远长不大一样,考虑事情很多时候很幼稚,有时候性子还急,不服管。这上头,对他的工作态度和能力,已经都提出质疑了。”哎,你刘姨是咱家的老邻居,和你爸爸之前都在一起办公,那待曹牧就和自己亲儿子一样。但凡她能看得下去的,她都不会来和我说这话的。”奶奶说完,又是叹了一口气。 琴婶已经放下了筷子,表情很难看的样子,她似乎想说什么,却一直插不进去嘴。 “妈妈,别人说的,都是外面传的而已。曹牧是您儿子,他什么样,您还不清楚吗?不要总听外面的话。吃饭,吃饭吧妈妈。”张静说着,用公筷给奶奶夹了块排骨。 “就因为是我儿子,我才知道他几斤几两!人家那话,碍于情面,已经不知道删减了多少呢。你爸爸活着的时候,我俩就在给曹牧安排工作上犯了难,后来寻思安排到城建口,活跃度比较高,工作没那么死板。谁想到,还是不行。哎。那天,我和曹骐说给曹牧换工作的事儿,曹骐也没想出来哪儿适合曹牧。依我看啊,最适合他的,就是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其它正经事儿,都白扯。”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八节 序引 “你照顾我?”张静一片错愕,怔怔地盯着曹歌的脸。那满脸的难以置信中,还有着耐人寻味的恐慌。当然,这个恐慌一词,是我自己品味出来的。 “曹歌,你的心意呀,我代你大嫂领了,照顾,可还是算了吧。你这自己都照顾不明白自己呢,我记得你初中时给你买的花啊,小金鱼啊什么的,都让你养死了。”大爷开玩笑说着。 “哥,我没开玩笑。初中都多久的事儿了,我现在都三十了好不好,再说,我在云南这么久,这不是把自己照顾的还很好呢嘛。我是想,大嫂还没有痊愈,辰辰跟着睡,小孩子淘气,难免会碰到嫂子,你白天还工作,全家就我一个大闲人,正好呀,你睡我屋,我睡你屋。都解决了呀。”曹歌说得也是合情合理。 大爷笑了笑,摸了一下曹歌的头发:“哎呦,长大了哈,考虑得还挺周到。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真不能让你陪你大嫂。毕竟你回来呆不了多久,还让你照顾病人,睡不好的,我这当大哥的,于心不忍啊。” “曹歌,真不用,真不用。我这能自己走自己动的,根本不需要照顾呀。你看,我行动很灵活的呢。”张静说完,便挣脱了曹歌的手臂,自己扶着沙发向前走。这时,楼上奶奶领着曹辰下了楼。辰辰好几天没有见到妈妈,自然很想,一路小跑便来到了张静身边,害得奶奶在后面一阵惊呼,生怕这大孙子在楼梯上一不留神摔倒。 “妈妈,我都想你了。”曹辰边说,边一头扑进了张静怀里。小孩子毕竟不懂事,也没有轻重,不知道这病情大小,加上男孩子力气再猛一点,正巧就碰到了张静的手术伤口。张静吃痛地叫了一声,一边用手臂环着辰辰,一边面露难色。这一声,着实让在场的大家都紧张了起来。 尽管张静嘴上说着没事没事,但她额头处,明显迅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嘴唇发白,一看便是疼得不轻。琴婶急忙上前:“哎呀,要不要紧?快坐下,快坐下。”奶奶招呼辰辰到自己怀里。这边,张静微微弓着身子,缓慢地移动着步子,我观察到,她坐下来时,双手攥着的拳头放在腿上已经有了水迹。 “大哥,你看呀,我说的对吧。你看大嫂这身边没个人照顾能行吗?就按我说的吧,今晚我陪大嫂。”曹歌用笃定的眼神望着曹骐。 “曹歌,你大哥说的对,你这回来没几天,也呆不了太久的,怎么能让你看护病人呢?还是我吧,反正我白天也没有事,能够补觉。”琴婶在一旁诚恳地说到。 “二嫂,不用,你这有两个孩子要操心呢,我这闲人反正也没事儿,我陪大嫂,就这么定了。”曹歌的话,结束得很生硬,几乎没有给人说不的机会。这个举动,在外人眼里,小姑子和嫂子的感情真是令人艳羡,而曹歌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张静的脸煞白,我不知道这是因为疼痛所引起的,还是在听完大家方才的谈话后,内心忧虑重重却无法反驳而导致的,总是,那脸色很是不好。 奶奶抱着辰辰,关于夜晚陪护的事情,只是听,却没有发话。 这时,父亲从楼上下来了。“张静这是怎么了?”父亲在下楼梯的时候,便见到一群人围着张静,而她在中间的表情很痛苦。父亲明显加快了下楼梯的速度,并迅速地来到了沙发旁。父亲在琴婶身后看了一眼捂着肚子眉头紧皱的张静,忽然道:“这是怎么了?撞到了?都别在这愣着啊,要是不用回医院,上楼啊。”父亲说完,掰过琴婶的肩膀,把其让到一边,便来到了张静的一旁。 大爷抿着嘴没有说话。 “二哥,你这什么时候学的急救知识啊?我这次回来发现,你其实挺是个人才的,无所不能啊。”父亲没有回答,也没有理会。他的目光全在张静身上,弄得左侧的大爷眯着眼睛抿着嘴看着,右侧的琴婶在父亲右后侧一脸尴尬。曹灿灿在我身旁刚要挤进前头去解个围,结果,到了曹歌身边,却被一把拉住了。曹灿灿回头看了看曹歌,曹歌笑了笑:“灿灿,别往前凑了,你大娘难受。呼吸困难的时候,要给病人留出一定的空间,这样空气才能流通。” “呼吸困难?”曹灿灿一脸错愕。 “这疼痛啊,确实能引起呼吸不畅不信,你问你爸?是不是,二哥?”曹歌在父亲身后幽幽地说到。 父亲似乎没太听清楚,侧头回看了一眼,嗯了一声,便又低了头。 “你看,你爸都说是这样,小姑没骗你吧。”曹歌笑嘻嘻地对曹灿灿说着。 “我扶她上楼。你让开点儿,曹牧。”大爷两步绕到茶几内侧,伸手便欲扶张静起身,结果,张静似乎因痛感很强烈而下肢无力,根本走不了路。大爷在那思考着是背还是抱她上楼的时候,曹牧在大爷耳边说:“我来吧,你有腰伤。”未等大爷反应过来,父亲已然抱起了大娘上了楼,留下全家错愕惊讶地站在一楼大厅。 要说这个举动,怎么解释,其实也算合情合理。毕竟曹家当时只有两个男人,一个有腰伤,另外一个要是不能帮助,总不能等着谁雇个担架来吧。所以,大家惊讶归惊讶,却没有人因为此举动而言语任何。 “灿灿,你有没有发现,你爸现在不仅会急救,而且,还乐于助人呢。你瞧,他体恤你大爷腰伤过,便主动抢先一步。感人不?”曹灿灿看了曹歌一眼:“小姑,我忽然心里暖暖的。我爸还有如此细腻的一面,我居然都不知道。不错。” 曹歌笑了笑,再没说话。我在琴婶的侧面,我见到琴婶的表情,特别像吞了一只苍蝇般,痛苦至极。曹歌的话,或许旁人不曾多想,但琴婶,断断是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含义的。 “奶奶,是我撞到了妈妈吗?是不是?”辰辰带着哭腔抱着奶奶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问着。这一问,奶奶便紧忙搂过这大孙子在脸上亲了一口:“我大孙子可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是我们辰辰,不是哈,是妈妈肚子又疼了,和辰辰没有关系的。”奶奶看向辰辰的眼神,慈祥又有怜悯,不禁让我想起了第一次来曹家时,奶奶给我的印象,也是如此。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九节 碎掉的信物 在观察片刻之后,大家确定了张静没有事,便纷纷撤出房间。在吴妈刚欲关上张静卧室的房门时,只见曹歌抱着自己的枕头和被子便朝这边走来。吴妈怔怔地将手放在门把上,不知道是开好,还是关好。 “吴妈呀,帮一把好的啦!抱不动了,抱不动了。”吴妈上前一步,曹歌直接把怀里的被子塞到吴妈手里。吴妈个子不算高,这一来,我在斜后方,直接看不到了吴妈的脑袋。 “曹歌呀,你真要陪你大嫂?方才你大哥不也和你讲清楚了吗?这样不合适的。听话,快回去。这家里这么多人,怎么也用不到你呀。”琴婶凑过来劝着曹歌。我不清楚琴婶劝曹歌的初衷和目的,或许是单纯性地想让曹歌在曹家呆的有限的时间里既有家的温暖又有宾客般的待遇,也或者,是怕曹歌和张静之间产生矛盾,那样,大家都不会好过。然而,这曹歌犟得很,见吴妈没有开门的意思,自己索性用身子顶开了门,直直进了去。 张静在屋子里还没缓过劲儿,扭头看到曹歌和抱着被子的吴妈,不禁问到:“这是干什么呀?” “大嫂,我不是说了嘛,我陪你。你不会以为我是随便说说的吧?大嫂,我可和你说哈,自打我结婚踏出曹家大门,每次回来咱们基本都见不到面,哪怕见,也都是匆匆一面。即便是我离婚那些日子,我好几次想找你聊天,都没有机会呢。你看,这回多好?” 张静用右手捂着肚子,吃力地坐了起来:“聊天?聊,聊什么天?我这样子,曹歌呀,怕影响你休息的,你看,你回来”张静话还没有说完,曹歌便截断了:“哎呀,大嫂,我都说过了,你别担心我,我觉好着呢。我去给大哥送枕头。”说完,一把把曹骐的枕头抱在怀里。刚要转身,忽然吃惊并且挺大声音地问张静:“大嫂,你和大哥不盖一床被子呀?怎么这床上有俩?” 张静一愣:“啊,你大哥总抢被子,所以,一直不习惯,就自己盖自己的。” “呦!抢被?我可听人家说,这夫妻之间啊,要是恩爱,俩人睡的近,也谈不上谁抢谁的。再说,一人一床被,可影响感情的呢。大嫂,你自己有感觉没?”这话说的张静淡淡笑了笑:“嗨,这又是哪个闲的没事儿的科学家研究出来的。胡说八道。” “也许吧。我去送被子。”刚走到卧室门口,便看见曹骐进来了。“这是干嘛?曹歌,真换呀?哎呀,不行不行。”说着就去抢曹歌怀里的被。“怎么大哥?你是怕我照顾不好大嫂,还是怕我吃了大嫂呀?”“都不是。就是觉得,曹歌,你应该回你自己那屋。”“不得。我被都拿过来了。”说完挤出了卧室门,将曹骐的枕头和被子放进了自己的屋子。 曹骐追了出来,正好迎上放完被的曹歌。曹骐小声说到:“曹歌,你大嫂现在生着病呢,我可告诉你,你别不知轻重胡说八道。怎么说,她也是曹辰的妈。” 曹歌嘴角向上一翘:“放心,我就是看在辰辰和你的面子上,我也不能把我亲大嫂怎么样。只不过,想当年的事儿,有一些我始终弄不明白。”“事情过去那么久了,能别提就别提。大哥知道你委屈,但,究竟怎么回事儿,你就算知道了又如何?” “不如何。就是死的明白点而已。”说完转身便进了张静屋,并随手关了门。 大爷侧头看了看那扇关严的门,皱着眉头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下了楼。 也许那一晚,若不是父亲和琴婶因为开关灯的问题发生了争吵,我猜,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或许不会发展的如此之快。 大约晚上9点多,家里人基本都躺下了。我刚关了灯看了窗外的梧桐树两眼,便听见门外啪地一声,很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并且碎了的声音。我躺在被窝瞪着眼睛听门外的动静,随即听到先后开了两扇房门,并纷纷问怎么了。 我偷偷开了一个门缝,观察动态。 声音是父亲卧室传出来的。“啊,没事儿,妈,您快回去睡吧。喝口水,没拿住杯子,掉了。没事儿,没事儿。”父亲解释着。 “掉了?这碎了的杯子也不是你楼下常用的那只呀?这,这,好像是你上学时,那个,那杯子。不是,在柜里了吗?”奶奶慌乱地说着,用手指指了指门外,又指了指室内的柜子,一脸困惑。 “哎呀,妈,真没事儿,您快睡吧。快睡吧哈。”刚说完,大爷进来,站在奶奶身后。“怎么了妈?”奶奶没有说话,大爷低头同样看到了那碎在地上的杯子,索性也没有了声音。 “啊油,这刚躺下,闹么嘛?诶?这不是二哥一直当宝贝的杯子吗?怎么碎了?我记得二哥不是一直放书柜最里侧吗?”曹歌探个脑袋,挺大个嗓门在门口说着。她见大家都没有回话,便挤进了父亲卧室,蹲在地上看那碎掉的玻璃杯碎片:“啧啧,太不小心了。这玩意儿在二哥那都赶上古代皇帝的玉玺了,旁人瞧不能瞧,看不能看的。这碎成这样,不得跟挖我二哥心似的啊!二嫂,你说说你,太不小心了。你说,你这把我二哥的心头好儿给整没了,我二哥不得生你气啊?”曹歌站起身,看向父亲,幽幽地说着。 “你怎么知道是你二嫂弄得?你二哥说他自己要喝水,不小心碰掉了。”奶奶在一旁自顾自说着。 “切~我二哥拿玉玺喝水?骗辰辰那么大小孩儿还差不多。我记得我上高中的时候,上他书柜来翻复习书,我二哥呀,风风火火地从楼下跑上来,一把把书柜门关上,把我手都夹出血了。结果,我二哥连一声对不起都没说,还叫我以后不许碰这个柜。起初啊,我以为我这二哥书柜里有金条呢,整了半天,天天藏着捂着的,就是这只杯子。杯子杯子,一辈子嘛。哈哈,难道,我二哥能亲手把自己的一辈子整稀碎?鬼才信。”奶奶没有说话,大爷的表情看不清楚,但似乎很淡定。 “啊,是我不小心弄得,我,我去那找东西,不小心碰碎了。妈,您回去休息吧,我让吴妈收拾一下这。”琴婶说完,便要冲着楼梯喊吴妈上楼。 “大半夜的,喊什么喊?不用找人,我自己收拾。”父亲说完,便蹲下来一片一片捡起地上的陶瓷杯碎片。 “二哥,看你这架势,难不成,还要粘上?哈哈,这碎了就是碎了,再粘,也永远回不到原样。况且,这皇帝登基上位掌管玉玺也是审时度势地适度让位,你这宝贝,我看,也早该碎了。”曹歌阴不阴阳不阳地穿着睡衣站在地上说着。父亲手停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妈,我带您回屋休息吧。”大爷说完便要送奶奶回卧室。 “呀!二嫂,你这手背上的口子,是刚才割伤的吗?”琴婶循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淡淡地说到:“啊,我不知道,或许是。”刚说完,便看见父亲果然小心翼翼地把杯子碎片放进了盒子里,盖好盖子,欲重新放回书柜。 “我说二哥,你还真要把这皇帝当上个千秋万代呀!玉玺都碎了,扔了得了。怎么说也是写圣旨不管用了。”曹歌说这话的时候,嗓门故意提高了一度,使得刚转身的大爷又转回了头。而这一次能看得出,大爷脸色不太好。 “曹牧,你那书柜,好像好几年没收拾过了。我看上学时候的练习册都还在,都发黄了。明天让吴妈帮你整理整理,把一些过去的陈年垃圾,往出扔一扔吧,留着也没用。”大爷看着书柜,说到。 “不用收拾,没有垃圾。”父亲背对着大爷,简短地回答着。 “曹牧,为什么我看见你这书柜,就觉得自己很窝囊呢?”大爷语气冰冷,一字一顿地说到。 父亲不屑地抬了头:“窝囊?呵~堂堂曹骐,曹家大公子,怎么这么形容自己?有别人窝囊的份儿,也轮不到你。” “是吗?曹牧,你还记得,父亲过世时,你答应过我什么吗?”大爷问到。 “不记得了。我健忘。从小就笨,没你和曹歌聪明,所以,我说过的话,基本都不记得。” “你说,如果父亲现在在世,他会不会看到你这样,抽你一巴掌?!”曹骐愤愤地说到。 父亲猛地回头:“抽我?凭什么抽我?我不夺人所爱,不争不抢,不破坏曹家声誉,也没幼稚地上当受骗,我老老实实地做我曹家的二少爷。抽我?哼~如果父亲今天在,我倒要问问他老人家,究竟我们三个,谁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节 无恩有怨的复杂人生 父亲说得振振有词,而对面的大爷和曹歌显然被这话勾起了火。本来微微侧立的大爷听罢父亲的话后,转了个身,直了直身子,头微扬:“曹牧,你是鬼迷了心窍儿,还是被人下了药?受害者?照你的话,曹家上下倒是欠你一句对不起了,是吗?” 父亲还没来得及回话,曹歌拿开撑在柜子旁的手:“幼稚?被骗?二哥,这两个词安得不错嘛!对,我被人耍了成了外人口中的笑柄是我咎由自取,我分不清善恶美丑看不透人性的肮脏一面是我无知!可是二哥,我肚子里的孩子在被那畜生一拳拳打死的时候,你在我家门外距离不到20米。咱俩身体里流的可是一样的血,你说我被骗,你能告诉我,你当时在做什么吗?” “你们已经在办离婚,那个孩子,本身就不应该要!”父亲回击到! “我是孩子的妈!要与不要不是你们说的算!就因为他不应该存在,你就任凭别人在一门之隔的门里重拳捶在你亲妹妹身上吗?!然后等着差不多孩子要没有了的时候,才过来敲门对吗?”曹歌不是在回答,是在质问,是在指责!她用的是喊!说到后来的时候,曹歌声泪俱下。看得出来,她因为激动身体在颤抖着。琴婶快步上前搂住了曹歌的肩膀,曹歌没有顾忌脸上留下来的眼泪,就那样瞪着父亲。 奶奶在门外,张了张嘴,似乎刚要说什么,却被对面屋子里捂着肚子面容憔悴的张静般话头抢了去。 “你们,你们别吵了。”张静说着,便进了屋子里。她面色惨白,虚弱地靠在门旁的墙上。“别吵了。小琴,曹歌,你们要是因为我,因为我的话,我,我明天就回上海。行吗?” “大娘,我妈没说赶你走啊。怎么把我妈带上了?”曹灿灿在门外的不远处凑了过来。起初,她和我都在自己房门的门口远观着这远处的一切,但张静的一句话,把琴婶捎带上,作为女儿,曹灿灿疑惑的同时,有了些情绪也是很正常的。 曹灿灿推了推站在门口的大爷,挤了进去。“大娘,我说的没有毛病吧,您在这些日子,我妈妈从来没说过要让您走,况且,这家里还有奶奶呢,这家不是奶奶做主吗?怎么我妈妈躺了个枪?” “大人之间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嘴!回你自己屋里。”父亲冲着曹灿灿喊到。声音很严厉,门外的我都被吓了一跳。 “我不!我不允许你们这么欺负我妈妈!”曹灿灿说完这句,居然哭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曹灿灿因为捍卫亲情而落泪。我虽然没有靠前,但不远不近的距离,这种守护母亲的心,却是感同身受的。或许是这泪水让父亲慌了神,我听到,他接下来和曹灿灿说话的语气,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凌厉。 “没有人欺负你妈妈。灿灿,你听话,大人的事儿,你不懂。你快回屋睡觉。”父亲再一次试图用自己的思想劝说曹灿灿离开。结果,根本无用。无用的同时,曹灿灿还道出了这事件的起因,这起因的公之于众,想必在场的每一位在自己立场上去看,去品,都应该是无言的心情吧。 “我不回去!爸,别以为我是小孩儿,什么都不懂。我懂,我什么都知道。你欺负我妈妈!刚才,刚才我都听见了,妈妈让你关灯睡觉,你非开灯看什么东西,我妈多说了两句让你睡觉,你就冲我妈吼!爸!从我记事儿起,我就没见过你好好和妈妈说过话!是,大人的事儿我是不明白,但我只明白一点,就是你对我妈不好!”曹灿灿说着,越哭越凶。她试图到琴婶旁边,却一下子被一旁的曹歌搂进了怀里并紧紧地抱着。 曹歌抱着曹灿灿就那样站在原地哭着,我不知道,曹歌如此伤心地哭泣,是因为对家庭的冷漠无言感同身受,还是在拥抱着曹灿灿时,那透过肌肤传进神经直达心脏的体温让她感受到了自己作为女人丧子之痛的心如刀绞? 父亲没有说话,大爷微低着头也默不作声。 “大半夜的,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家人,没有谁欺负谁,也没有谁对不起谁,一切就都是我的错!我错就错在,生了你们三个!本来平常人家里的结婚生子再简单不过的事,到你们这,这日子都过个一滩烂泥!我就也纳闷儿了,我天天念佛诵经的,这福报都报哪去了?啊?要是等我没了之后这家才能消停,那就让老天爷,抓紧把我带走吧。省着在这儿碍你们眼!”奶奶说完,便转身欲回卧室。 大爷一把抓住奶奶手臂:“妈!您这说的什么话!家里闹成现在这样,这事儿,我当大哥的,有推卸不了的责任。怪我,一直逃避问题。” “深更半夜的,不是在这去追究谁对谁错的事儿!你们之间的误会,也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哎,我就不明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挑东捡西的干什么?!”所有人都没有做声。曹歌和曹灿灿的哭声渐渐小了一些。我还沉浸在方才大家争吵的情绪中,忽然被一句话给浇醒。 “行了,都各回各屋。有什么事儿明天白天再说。况且,明天薛浩不是过来吗?把脸都洗干净了,别让外人看了笑话去。”说完,奶奶便回了卧室。 薛浩?!对!薛浩明天来,我妈妈明天来!我脑袋嗡地一下,瞬间便感觉血流往上涌。我扶了扶门框,也没有精力去管这外面的事儿了,反手关严了门,靠在门口半天,呆若木鸡般地在想怎么办,怎么办。 那晚的后半夜,忽然起了风,吹得窗外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我翻了个身,用头枕着手臂,望向外面。 似乎要下雨,天上看不见月亮和星星,灰黑得夜,就如同今晚曹家每个人的心情一般,不得明亮和光影。人在空虚和恐惧的时候,总是喜欢在大脑里成像。于是,那晚失眠的夜,我已经做好了事情败露被琴婶责骂而扫地出门的准备,甚至都想到了走时候用什么装衣服。 然而,我忘了自己不是一个家,在我有限的思维里根本勾勒不出现实中如此生动及繁杂的剧情发展脉络。所以,当一件接着一件事情发生在我周围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战场上的战士,往前一脚是地雷,后退一步是手雷。于是,遍体鳞伤,便是命运给我的最好的友情出演的人物角色结局。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五节 相辅相成的爱与恨 大爷的这句话着实有些恼了父亲,很明显,父亲在看向大爷的眼神里,明显充满了些许怒气。这个时候,奶奶在一旁敲了两下筷子:“这40多岁不比年轻人,上了点儿年纪,忘了一些事情也很正常嘛,况且,曹牧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沐夕妈妈如果这些年搬家了呢?你们也没有给出具体的位置,你让他怎么回答?所以我看呀,这件事情不怪曹牧。还有,你们没有联系的人,好多年前的事儿,也记得?” 奶奶说完之后,大爷便不再说话。要不是奶奶及时出面制止的话,我想这一场口舌是非之争,可是避免不了的。席间,大爷又提起了想给父亲换个工作的事情,毕竟上次在说的时候,奶奶没有在场。父亲似乎以为奶奶会赞同他的想法,结果,奶奶听到之后的态度和琴婶是如出一辙的,一致认为,如果换工作能够对父亲发展有利的话,那么换就可以了。 毕竟,局长的这个头衔不是谁都可以当的。坐在老虎椅子上的人虽然有太多人在下面俯首称臣,但真正坐的舒服不舒服的,也只有自己知道。奶奶在工作能力上,是知道自己儿子几斤几两的。她知道父亲根本就没有足够的能力去胜任这个副局长职位,所以在她心里面,她更希望父亲能够换一个相对较为安稳且没有这么多是非和人际交往的地方。 只不过,当奶奶提出来的时候,琴婶还没有说话,父亲便把话给抢了回去,他依旧表示,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去做主,而且,他还一直强调,自己在这个职位上没有问题的。而实际上,父亲太高估了自己。 在进入曹家之前,包括刚入曹家,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认为我的父亲其实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而这个能力,后期看来,就和我之前所提到的一样,是曹家所赐予的一些外在的,所谓的“能力”而已,包括人际交往,包括一些面子工程,包括很多很多其它方面,其实都是一样的。 后来,我曾经想去客观地评价一下父亲,结果,仅仅是情商一方面,父亲便败了阵。或许,父亲自己也没有想过想当一名成功人士,不过,所谓的局长头衔,在别人眼里来看,自然而然,它就是成功的,换句话说,就是成功的一个代名词。只不过,父亲的智商与情商,却全然配不上这个头衔。 张静的病似乎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虽说是上了元气,但最近两天的气色相比较前几天而言,还是好了许多。但,我不知道,是前些天晚上的那顿哭闹所致,还是因为什么其它原因,作为旁观者,我还是很明显地能感觉得到,张静与曹歌之间的这种关系,现在已经变得岌岌可危。有时候,两个人会因为一件事情而产生不同的态度,继而通过言语和情绪宣泄出来。曹歌所表现出来的,完全没有前些天抱着被子要去陪张静的那种热情度,当然这个照顾,应该也是加了引号在里面的。 曹歌整天晚上都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她不停地反复强调,她明天就要见到我的妈妈并且学唱戏,而实际上,曹歌究竟有没有和我妈打这个学习的招呼我都不得而知。 换句话讲,我也不想知道。 席间唠着唠着,又说回了母亲要拆迁搬家的事儿。曹歌似乎很担心母亲在搬离老房子之后没有地方居住。她不停地跟大爷说让大爷明天去问问,弄得大爷连连苦笑。 “你指使不动你二哥,你就只能来熊我了,对吧?”曹歌笑嘻嘻的回应着。 晚饭过后,我回到屋子。坐在写字桌旁时,我抱着书包半天没有动。我当时脑海当中只是在想一件事,如果母亲非来不可的话,其实,我还是更希望她白天来,这样我就可以错开与母亲见面的时间。 想到这些之后,我便产生一个疑问,与那时的我而言,究竟对母亲,是爱多还是恨多?就像是爱到极致便是恨,恨到极致,也变成全然是爱的表现那般吧。毕竟,爱与恨,是两个相辅相成的载体。 十岁的我,对母亲的这种爱恨程度,实现很,就像是一条浪线,中间有所平缓,但到了最后,还是过渡到一个恨字上面。后来,我在多伦多的时候,曾和一位友人提起过我与母亲以及曹家的这段心路历程。开始,朋友似乎还不太能理解我的痛楚,他一直在说我很纠结,为什么对自己的母亲有恨?恨便是恨,爱就是爱,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连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感宣泄都不知道呢? 后来我跟他讲了很多的细节,他才明白,原来所谓的大爱无言四个字,是指博爱。而实际上,我们真正在面对很多亲情、爱情等等的七情六欲时,你很难做到不从细枝末节处去判定一个人和你之间这种爱的等级程度,这更像是一种我们常说的,去找寻爱的影子一般。 那个时候和朋友讲,我说,在即将开始的庆功宴的前一天晚上,那个时候我才十岁,我独自坐在和我有着不解渊源的房子里,却仿佛置身事外一般。自从进了曹家,我很少拉上窗帘。而这种习惯,直到我30多岁,依旧保持着。 我是因为害怕。起初,我害怕面对自己心里面对母亲的某种亏欠,或者是说,怕阴暗同化了自己心里的某种阴暗面,我不愿意去面对,便去选择堂而皇之的让光线来照亮我内心深处的某一处不为人知的地方。 后期,当母亲离开我,并且永远离开我的时候,我便彻底放弃了在阴暗中睡觉。不管是狂风暴雨,还是春夏秋冬,我怕哪个不经意的瞬间,母亲便会从窗子进来找我。 这一切,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讲过。没有谁能够知道,像我和母亲,尤其是我的这种处境下所产生的心态,其实是我不愿意看见母亲在曹家众多人面前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的样子。这个样子,在我看来,是我,曹沐夕的母亲所不应该有的。 你若问我,我的母亲,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其实也说不上来,但我觉得,至少也不应该是如此卑微的。尤其是在我亲生父亲面前。 父亲把他一声当中的大部分的精力与全部情感都给了张静,甚至直到父亲老了的那一天,他依旧不认为自己的一生爱错了。是,后来的时候,我也和别人讲过,人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利,我们作为旁人是没有资格和权利去评判一个人爱的对和错,但是,如若你的爱伤及了太多无故背负起感情债务的人,那么,你的爱,便是自私的。 但,父亲似乎没有明白一点。 他对张静的爱,已经到了偏私的程度。甚至在外人的眼里来看,已然高于曹骐作为丈夫之上。当然,人都是有阴暗的一面的,我们在要求父亲能够牺牲自己的爱而去包容和接纳他所不爱的琴婶与母亲的时候,我们在评判父亲违背道德伦理滥情留下我这个私生子,并给我造成了一定的心理阴影的时候,已然就是自私的。毕竟,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我们在要求别人的同时,也在彰显着自己内心的私欲。 那天晚上我自己望着窗外很久,久到谁在门外弄出了动静,我才回了神儿,拉开书包,写起了作业。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梦到了母亲。 我梦到了母亲穿着一身黑色漂亮的戏服,在曹家的大厅里面教着曹歌唱戏。一个表情,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到位。我看到母亲与曹歌两个人笑的很开心,母亲还打趣地嘲笑曹歌音不准。 只可惜我的梦。一半是对的,一半是错的。 对的是,母亲与曹歌之间的关系,确实还是比我预想中要好的很多很多,毕竟曹歌是一个浑身都带刺的女人,她能够喜欢我母亲这件事情令我很诧异。或许是老天冥冥之中把这些有着同样不幸的女人都放在了一起的原因吧。 而梦里错的地方便是,母亲并没有在曹家表现得如我梦中的那般自在,她还是她的老样子,曹沐夕妈妈原来的老样子。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六节 阿姨 第二天早上,我和曹灿灿在去学校的路上,她突然用胳膊推了我一把:“诶,我和你说,我最近心情很好。”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是因为,因为叔叔恢复工作吗?”在曹家,我提起叔叔这个词的次数还是有限的,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只手地还是能数的过来。 “不是大人的事儿,我才懒得操心他们。诶,我告诉你,阚涛好像对我有那么一点点好感了。” “好像?怎么看得出来的?” “和你说,你也不懂。反正就是感觉。哎呀,无所谓啦,不管是不是真的,只要我自己觉得是就好啦。”她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把头转向了窗外。于当时,她的这番话背后显现出的乐观的三观。后来,我在我身边去寻找类似她这种心态的人,真是少之又少。毕竟,能学会自我安慰,自我满足,便是一个人较为优秀的性格体现,当然,这话也需要有一定的前提条件。 至少她这种乐观,我办不到。我不知道我是天生性格的使然,还是从小的身世及家庭环境因素的影响,我总是担惊受怕,没有安全感。 那天是星期五,最后两节课学校安排低年级组打扫卫生,而曹灿灿恰好做轮值,便屁颠儿的来了我的班。看得出来,阚涛还是很尴尬的,一直在躲着她,甚至在洗手池接拖布水的时候,也是故意拖延了很久的时间才回去。我去年级走廊的公共洗手间去洗抹布,恰好看到阚涛有拎着水桶在接水:“怎么感觉你一下午什么活都没干,就在这儿接水了呢?” “得了吧,我是那种偷懒的人吗?诶,你假装和老师请假呗,你就说你肚子疼,这样,你就可以和曹珊珊一起回家了。好不好?” “肚子疼?我肚子一点儿不疼呀。” “曹沐夕,你傻啊!反正,你想办法别让她在这儿了。”阚涛凑在我耳朵旁边小声的说。 我能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你们两个不是天天在一起吃饭嘛?按理来说,关系好才对呀。再说了人家来轮值,来也很正常啊?”我跟阚涛正在说话的时候,曹灿灿拍了一下阚涛的肩膀:“喂!你在这儿,是不是偷偷说我的坏话呢?” “我去!怎么会呢,我是那样的人吗?” “那你在这说什么呢?接了一下午水,知道的是拖教室,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灌游泳池呢。”阚涛的脑袋转得还是非常快的,嗨,要不怎么说人家学习好呢? “啊,我本来没想现在告诉你。行了,既然你看见了,就和你说。我是问曹沐夕,你喜欢什么东西,我想送你个礼物。”“送我礼物?为什么呀?”曹灿灿听到阚涛要送她礼物的事情,当时就笑开了花。 “你看,你天天请我吃饭,我也不能白吃不对,毕竟我真不是个白痴的。”曹灿灿听完阚涛的话,哈哈哈笑了半天:“哎呀,不用。饭本身就是我请你吃的,况且,也没几个钱。但是,我想知道,你想送我什么呢?” “这是一个秘密。你还是先不知道比较好。”说完便借口回了教室。 阚涛一走,我这也没有他的撒谎技术和脑子,傻呵呵地不停地洗抹布。忽然,曹灿灿双手背后,用肩膀撞了一下我:“阚涛说他送我什么了吗?” “哦,他没说,他就是问我你喜欢什么,我说我不知道。” “然后呢?” “哦,我问他为什么要送你礼物,他就说了他刚才说的一样。说经常吃你的饭,他不是白痴,我就觉得很搞笑。” 曹灿灿再次笑得前仰后合。在她眼里,阚涛能送她礼物,应该不是单纯谢谢吃饭这么简单。虽然那个时候的小孩子心里面并不是特别的复杂,但是,曹灿灿既然认为这里面不是单纯的意思,那就那么认为好了。 我见她晃着脑袋哼着歌出了洗手间的门,便轻轻地拍了拍胸口,长吁了一口气。我在感叹有惊无险的同时,也在感叹阚涛的出口撒谎能力,真的是很厉害。 晚上,我坐在后排的座椅上面,看见曹灿灿自顾自地哼着小曲沉浸在内心的小幸福里,心里忽然觉得很想笑。我这个笑,并不是讽刺,而是我觉得她的生活,远要比我丰富多彩得多的多。 我俩只差了两岁,基本上是在同样的年龄段中。曹灿灿所经历的,是一个无论从物质生活上还是精神生活上,甚至包括心理方面都远远超过了我不知几成有余。而我,所经历的都是担惊受怕。小小年纪的我,需要去害怕与年龄不相称的一切事情。毕竟我是一个身份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人。 有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特别像一个地下工作者。当然,需要隐藏身份的地下工作者一旦被暴露了身份,也是一个为革命工作献身的高尚的人。而我呢?是个蹩脚的小丑被上天所无情地抛弃。 快到家门口,我才忽然想起来今天晚上宴请的事儿。所以有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是个两级分化的人,偶尔定在某一点不得进退,偶尔,又似乎是心大得出奇。 进了曹家的院子之后,车子刚停下来,曹灿灿便率先下了车。她踮起脚看了看屋里诶:“快点儿,你妈妈在唱戏呢,在唱着呢。走,快走。”曹灿灿催促着我抓紧进屋。 进了屋子之后,居然是曹灿灿率先和我母亲打了招呼:“阿姨好!”这一声阿姨叫得非常的甜,甜到了我的母亲当时唱到一半,口型还没有闭上,手也停在了半空当中。我猜,我母亲一定在猜测,曹灿灿为什么对她的态度转换得如此之大,毕竟刚开始的时候,她可是与我针锋相对的。同样因为这一句而惊呆了的人,除了琴婶,再就是父亲。 我见他转身看了我母亲一眼,又看了看曹灿灿。父亲也许也搞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换句话说,我不知道父亲对于这个关系的亲密程度进展表现得是开心还是恐慌。 听到曹灿灿叫我母亲一声阿姨之后,我便更没有把那声妈叫出口。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怕被曹灿灿的那声阿姨的含糖度给比下去吧。 “沐夕,怎么见到你妈妈没有打招呼呢?”琴婶问到。我还尚未说话,母亲便在一旁回到:“亲母女之间见面还用打什么招呼,不用的不用的,况且前几天我们刚见过面的。” “对呀哈,你瞧瞧我,我竟然把前两天沐夕回您家的事情给忘记了。瞧我这个记性,那天凑巧是我脚扭伤了吧,阿油,一大晚上到处都是事情,我就忘记了问沐夕您怎么样?好啦,现在也不用问了,见到了你我也算比较放心,不过姐姐还是要注意身体的好。” 母亲身体微侧,含头笑了一下,表示谢意。大爷和曹歌在有一次聊天中,说过,母亲的言行和她的出身和身份是极其不相配的。不过,这个夸赞,是有前提的,便是说母亲在大是大非的面前。不过说起来,她在巷子里面和那些人打起牌的样子相比较,简直就不要太高大上了。后来,在母亲离世之后,我身边的人很少打牌。2014年偶然回来的那次,我在老巷子见到老邻居坐在门口打牌的样子,忽然之间便看到了母亲的身影。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我甚至闻到的母亲头发的发香,甚至还有丝丝的玉兰花味道。 看得出来,母亲很享受自娱自乐的欢乐时光。我猜这种时光和落实在生活实处相比起来,肯定更让人惬意。 母亲在曹家受到了优待。这和我起初在进入曹家时,设想的一些不美好的场景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别。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七节 暴风雨的前兆 当然,这个所谓的优待也是暂时的。有些东西只是不必说得太多,我想,彼此之间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而这个彼此便是我和母亲。或许,母亲并不是胆子大,她只是知道自己的处境,进退两难,并且世间好坏,既来之则安之罢了,所以,还不如从容面对的好。这也许就是母亲为什么现如今站在曹家的大厅当中面对着对面的那么多看客和观众,还依旧能够做到从容。 其时,母亲的心里面早就应该想过会有东窗事发的那一天,我不知道母亲是不是已经未雨绸缪,已经率先把事情最坏的一面都已经想得到了,但我毕竟是小孩,我的心,在每每提及此事时,总是七上八下的。 母亲还有一种改变,便是自打我离开母亲来到曹家之后,我发现母亲的眼神中,某些东西要比之前多了一种坚毅。这种坚毅究竟是哪方面上的我不太好确定,只是,我知道她看向曹家人的眼神,不会像最初那样如此的惶恐。长大之后,我便知道了成年人的世界,或许,这其中的道理便是,该面对的始终都是要面对的,仅此而已。 薛皓在一旁翘着二郎腿:“诶,容角儿,我为什么总觉得你女儿特别像特别像曹家人?就是那个眉目之间的感觉,你说是不是大家经常所说的,生活在一起就会比较像啊。我发现这次见她,要比上次见的时候更像一些。你看那个鼻梁那。”一句话,便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我见到父亲低下了头转着手里面的打火机,一圈又一圈。也许是因为心虚,或者是出于紧张,我抬头瞟着众人的时候,碰巧遇上琴婶看过来的目光。我心里一惊,猛然低下头。这时,曹歌挺大的嗓门说到:“诶,薛浩,你这么一讲哈,你还别说,是有些像啊。我就总觉得沐夕看起来比较亲切,你这么一说,我终于找到了原因。哈哈,真是有意思。” “像吗?”曹灿灿把书包放在了沙发上,转回头看我。 “我们两个长得像吗?还好吧,我怎么没觉得,曹沐夕就是比我白一点儿而已。” 薛浩这个时候站起身来给母亲端了一杯水。这个富家公子在端给母亲水的姿态上面能够看得出来,他对母亲是尊敬的。 “容角儿,喝点儿水,正好孩子也回来了,咱们聊会天,聊完再吃饭。” 其实这个聊天对我来说不痛苦,痛苦的是聊天的内容和聊天人。尤其是当着这么多的人,我和母亲有一种被关在了警察局里被审问的感觉。当然,我知道这只是一个比喻,毕竟于当天的气氛情况来看,我和母亲的遭遇还根本达不到如此。 这时,曹歌突然对母亲说:“姐姐是妈妈老家什么亲戚呀?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听妈妈说过?毕竟妈妈已经从老家来到南京太多年,很多那边的人都不联系了。我这次回来呀,突然听到您是我们老家亲戚,好吃惊的呢。” 曹骐在旁边笑了一声:“你能有什么印象?咱们三个都在这儿出生的。要说在东北老家待的时间长,那还是我。你也就是小时候跟妈妈回去过两次而已。但是我的印象当中,说真的,我也没有印象。可能这小时候的记忆吧,记不太清楚。” 奶奶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放,身子往沙发后背上一靠:“你们见过谁的远方亲戚总在眼前晃悠,那还叫远方亲戚吗?说了你们也不懂,总之我和你们说,就中国的亲属关系辈分哦,我这这么大年纪,有时候都屡不清。” 曹骐点了点头:“嗯嗯,这个可真是。就说上次小琴和我提起她不会论辈,就我,我也弄不明白这个大爷,那个姑姑那个什么的?真的是乱的很。” 突然,曹歌在一旁来了一句:“姐姐,能冒昧地问一下,您爱人是做什么的吗?我这么久从来都没有听沐夕说起过。”母亲听到这句话,当时就愣了。母亲的爱人,我的父亲,在别人的眼中都是一个非常稀奇的物种。我知道,很多人想窥探其中的秘密,于是我和母亲尽力遮掩, 这群当事人的审讯,让我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不禁在想,我和母亲究竟该如何提起这个男人的何去何从? 我之前在曹家被问及父亲后的反应,在曹家看来,一直认为我的父亲抛弃了我和母亲。而关于我的父亲究竟是干什么的,或者是我的家庭组成与分离原因,究竟该如何写这个剧本,我和母亲在进入曹家之前的时候并没有对这部分的台词。所以,当别人在我面前去追问的时候,我知道他们的好奇心背后藏得是什么。 只可惜,蹩脚的演技加上纸包不上火,永远都是会露出马脚。 母亲大概停顿了有三秒钟,然后低着头淡淡说到:“过世了。”这一句过世,让当时大厅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那空气里更多的是一种悲催。听完母亲的回答之后,我在心里面长吁了一口气,还好。 这一个过世,直接把我之前所有在曹家关于我父亲的直观反应弄得正对上了这个景。我把头低的很低,没有想到,就在我低着头的时候,琴婶一把手过来搂住了我的肩膀。我知道琴婶是出于什么目的,她是觉得对于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而言,自己的亲生父亲已经离世,这件事情对我和母亲创伤是不可言语的,尤其是我。 作为一位母亲,她在可怜我、心疼我。曹歌说了一句对不起,意思是因为自己的询问而勾起了母亲的伤心往事。我以为聊天的话题会转变,结果,却高估了剧情的发展。 “额,姐姐,说点儿开心的。我对于你和我二哥之前认识这事儿表示好好奇,你能和我讲讲吗?他那年和薛浩经常去听你戏的时候,我应该是刚上大学,大一吧。记不太清楚了,总之太多年了。”这一段过往,对于母亲而言,她应该也是不知道该如何提起。关键,这里面如果说,便会有太多的漏洞。我知道母亲停了半天的原因,她是想有人能够出来替她解围,哪怕来一句“该吃饭了,不要问那么多”,至少自己就不会那么尴尬了。 可惜,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却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话。母亲抬头的瞬间,赫然发现,对面的众人都伸长脖子看着她。父亲不言语,应该也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起。奶奶不言语,我想应该是大概自己在众人面前搪塞了太多回,这件事情她没有办法再去搪塞别人的追问。不然而,掩饰得次数越多,便更显得剧情扑朔迷离。 在母亲尚未开口言语的时候,曹歌突然又补了一枪:“二哥,你说你追了容角儿那么多年的戏,你应该对她很亲切才对。你说你这怎么连看都不看一眼,整的跟不认识一样。好奇怪呀!” 曹歌的话,让父亲相当尴尬。他脸红了,低着头边小声说:“那时候还小嘛,现在追什么星,早都不听戏了。” 薛浩坐在父亲旁边,用手肘怼了父亲一下:“诶,不是,前两天不刚听完吗?吵着嚷着要听之前容角儿唱过的一首什么,但找的是别人。”一句话,无形之间把父亲推上了风口浪尖。父亲当时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琴婶坐在沙发的另外一侧一直歪着头看着父亲。我想她的心中的疑问应该更多吧。真气愤让我手心开始冒汗,头里嗡嗡作响,我当时的生理反应,就如同第一次琴婶问及我父亲,而此时,我多么希望再次有人能够关注我,并且及时挽救这即将爆发的小宇宙? 只可惜,都在等着答案。母亲没有办法,喝了一口水,轻轻说到:“具体哪一年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姐姐,我二哥说,之前总去听你的戏,是吗?” “哎呀,曹歌,这事儿你都不用问。我不是说过嘛,总去听总去听。”结果这个时候,张静在一旁淡淡地说了一句:“还挺执着。”这一句话声音确实很小,只不过说的当儿,屋内的人都没讲任何,在安静的情况下,张静的这一句,就显得突兀得很。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薛浩搓了搓手:“嗨,那个曹牧,这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就说了哈。就是,那段时间吧,曹牧受了心伤,他需要时间去调养。那怎么调养呢?就像上总说,转移爱好目标便是重生的开始。是我拉着曹牧去看戏的。当时看他要死要活的样子。不过,你看,现在怎么样?好了吧?这可真是多亏当时容角儿经常开导他的功劳。” “开导?这听起来的话,姐姐和二哥的关系应该是比较近的呀。怎么现在看起来就如此生疏?不是我这人事儿,我就是觉得姐姐是个好人,但太内向,我怕你们之间有误会没有说清。”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八节 穿针引线 说话的这位正是曹歌。其实正如曹歌话中所讲的,她如此的问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她只是出于好奇,或许真的也有护母亲周全的成分在里面,就像她后半句中说的一样,她怕母亲羞于说出心里面的委屈才导致她和父亲之间的关系现在才如此陌生。 而实际上,曹歌并不知道。这种陌生,是从他们两个认识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的。即便真的有误会,我想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如此多年,母亲想当年独自把我生下来的时候没有问出口的话,现在再问,已经更没有任何意义。 曹歌的这一句话让母亲和父亲两个人都同时错愕。我看见母亲卑微地低下头,眼珠转了一下,淡淡地说道:“有什么误会?哪有什么。”琴婶,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但是我能看得出来,她抬头看了一下我母亲,又看了一眼父亲,又看了看曹歌。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在,那种情愫,分明是期待答案无疑。 她想知道的诸多问题,或许早就想问,苦于没有机会,更不知道究竟该问谁。而现在,她想知道的,正好曹歌都问了出来。我相信,琴婶的心中应该还会有很多的疑问,但是她在父亲面前,毕竟是一个几近透明的人,她心里清楚,她问了等于白问,所以,一切的问题在父亲那里,是毫无价值感可言的。所以,作为旁观者默默的地听着或许是最好的。 奶奶拿起了桌子上的半只橘子,掰了一瓣儿递给辰辰,接着说到:“这人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都是经不起推敲的。况且不一定非是有误会,人才会变得陌生。你们现在不是都和之前的同学联系了吗?是因为误会吗?不是的。是因为这时间一长不联系啊,自然距离就拉开了。人变的陌生很正常嘛。”曹歌听完奶奶的话,直直地看着眼前的某一个点,她没有接话,却自顾自地陷入了沉思。 是啊,奶奶的话,本来就很有道理,我们现在身边的很多人都是匆匆一闪而过,你在感叹想当年我跟某某之间的关系如何如何的同时,你应该会明白,我们每个人都在向不同的方向奔跑,时间教会我们各走各的路。最后留下的,这世界上真正和你有过多交集的,无非还是亲情。而其他的人,便都是过客而已。 我和母亲,在父亲的眼里就是两个特殊的过客而已,而在其他人眼里,父亲也不过仅仅是母亲的过客而已。 张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附和着:“妈妈说的这个话,真的是很有道理。你看,我现在和我之前那些同学几乎都不联系啦。上大学时候,好多的朋友,无论男女,现在在什么地方都不太清楚。”话说完,曹歌侧头看了一眼张静:“也包括你的师哥是吧?” 张静一愣:“所有人都不联系了,自然而然,也包括师哥。况且,我也没有什么师哥,关系好的就那么两个。” “呵呵,那我算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呢?!” “曹歌!”奶奶厉声喊着曹歌的名字。 气氛一度变得无比紧张。沉默了大概几秒钟之后,就在这时候,薛浩忽然继续提起了父亲与母亲当年的事情。我不知道他是方才没有讲完,还是为了打圆场:“你看,我还没说完呢,曹歌你先不要插嘴。就是那个时候,我和曹牧都特别喜欢听容角儿的戏。你们都不知道,有一年冬天,我记得我和曹牧两个人兴致勃勃去那找容角人,结果到了才发现,那天戏院停电了,但还没贴出来通知。我俩就在外头等着,哎呀,我和你们说,那天还下大雪,把我俩冻僵了都。” “诶,薛浩,当你知道容角儿是我们曹家亲戚的时候,你有什么反应?” “我知道是你们家亲戚的时候,是在你们家啊,不是当时。别提了,我还纳闷呢,曹牧这么大的事儿居然没有告诉我。什么感觉你不用问我,我倒是想知道知道,你二哥在知道这容角儿是他亲戚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心里反应。怎么说,也是追了那么多年的人嘛。” “追?!”张静突然冒出来的这么一字,声音还很大,惹得大爷侧头瞪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张静知道自己又失态了,便把身子往后靠近沙发,再没有说话。 “对呀!嗨,容角儿,你到现在你都还没跟我说呢,你当时是怎么知道你们是亲戚呢?这上次来曹家知道这事儿之后,直到现在我都觉得很突然。总能看见曹牧和你站在一起的时候,想起当年。”这句话说得跟大家想入非非。 琴婶脸色很难看,但我能看得出来她一直在忍。不是在忍着发脾气,她是忍着不去探其究竟。然而,正当我暗中观察的时候,琴婶忽然把脸转向了舞我! 我在与她四目相对的一刻,我脸一红,瞬间低下了头。我不知道,我低头之后,琴婶的目光是不是依旧停留在我的身上。但是我的后背发凉,头皮发热。我不知道琴婶的脑海中究竟在想些什么,或许她在穿针引线,把整个事情当中所遗落的每一颗珠子全部都穿起来,力求看清楚这串珠宝的本来原始面目。 曹歌对于父亲并未把母亲是曹家亲戚的这一件事情告诉薛浩,她觉得非常的惊讶,甚至超过了他们二人的令人无法揣测的人物关系。 “二哥没告诉你?二哥,好奇怪呀,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没有告诉薛浩?诶,两个人养了一个孩子,都好多年,突然之间有一天,一方知道自己的这个孩子不是亲生的,还不告诉另外一个人。你不觉得这事儿于情于理说不通啊!” “不不不,曹歌,你这个比喻打的不恰当,哈哈,真要向你说的一样,那我直接就心脏病犯了。” 虽然这仅仅是一个比喻,而且也很不现实,但恰恰这个比喻和孩子沾上了边儿。 我低着头,手不停地搓弄着。 这个玩笑开的,莫过于太接地气。 毕竟对于心虚的人来说,惊恐的情绪是藏不住的。母亲当时端了一杯水,刚端起来,手里的杯子就啪的一声就掉在了地上。杯子碎了,水溅了一地。曹歌急忙起身问母亲也没有扎到。母亲就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摊开的水迹和那碎掉的玻璃碎片。吴妈和刘妈两个人急忙跑过来打扫。 琴婶的脚虽然扭伤了,但是,按照琴婶之前对母亲的关心度,这杯子碎了,她应该有所反应,而不至于如现在这般默然。 琴婶与母亲坐的是对面,我侧头观察了一下她,她正盯着母亲的脸。而那个眼神,太复杂。其实越是这样默不作声,不发表态度,越是让人心慌。 吴妈拿过来一条毛巾递给了母亲,让她擦擦裙子上面的水渍。母亲的简单擦拭了两下,便把毛巾交给了一旁的曹歌。曹歌想帮母亲吸干裙子上面的水,但被母亲拒绝了。 母亲的表情很慌张,再次坐下的时候,她忽然抬头看见了对面的琴婶投过来的目光。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二节 面面相对 其实对于这句话最为敏感的,非琴婶莫属。虽然眼前坐在沙发上的这位紫云菲,她的来意,是冲着曹骐与张静,按理来说应该和琴婶儿是无关的,可惜,在事件尚未拨开云雾的时候,父亲作为目前事件真相的唯一知情者,自然而然,他所知道的秘密,恰好是我们之间所好奇的。 曹灿灿在我身边瞪大了眼睛,又悄悄地跑到我耳边小声的说到:“看来,我们又有一场好戏了。”我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恰好遇见她跟我还飞了一个眼儿。 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心情去看别人的戏码,毕竟自己的这一出戏,就演个乱七八糟。主角现在没了影儿,配角演员功底不行,打酱油的台词也不过关,所以我的这出戏,基本上已经是扑街了。话说回来,在这样一个情绪紧张的日子里,如果能免费看一场戏,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父亲到了沙发旁:“你什么时候到的?” 父亲问的这一句话,单从语气上面来听,是基本上听不出来个大概的。但是,我从侧方观察了一下父亲的表情,这个表情里面有很多的紧张,但这个紧张,又似乎并非是达到某种让人胆战心惊的程度而呈现出来的。 或许,这可能真的就是局外人的一种处事方式与态度吧。曹歌来了兴致,她回头问父亲:“诶,二哥,你们认识呀?”父亲脱下外面单薄的外套,随手把衣服往沙发扶手上一搭,解开衬衫的袖口,简单的回了一句:“算是。” “嗯?这么说,你要是也认识的话,那二嫂也应该认识的吧!” 曹歌说完,随即把脸转向了琴婶儿。琴婶儿眼睛一瞪,摆了摆手:“我不认识。” 曹歌把头转回来看向父亲:“你认识,大哥认识,大嫂认识,二嫂不认识,我也不认识,那你们相识在最近的这一两年了,就是我在云南的这段时间?”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父亲也没有例外。 坐在曹歌身边的紫云菲,闻着碧螺春的香,一口口的啜着茶水。 正在这时,父亲突然之间看到了张静。张静当时的表情应该是愤怒带着无助。我想对于心爱的人而言,这种表情,应该是最让对方所痛苦的吧。因为会有一种莫名的心疼在里头。琴婶儿注意到了父亲转头看向张静的表情。紫云菲见状,轻声的咳嗽了一声,这才让父亲把目光从张静的脸上挪下来。 “怎么?曹局,你这是代你大哥替天行道吗?”紫云菲说这句话的时候,眉梢向上一挑,眼睛又向天一弯,表情里充满了不屑! 父亲回过神儿来之后低了一下头,抬头后又看了一眼紫云菲:“替天行道?没那个兴趣。只不过,还是很佩服你把我们曹家弄成这样。看这架势,应该过不了多久,你就能把家里搅的翻了天。你可知道我们曹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吗?” “哎呦,哥,你这话不是当着外人的面,拆自己家台吗?还不是省油的灯,我怎么总觉得这句话是一个贬义词。” 紫云菲听完之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二哥向来很幽默的。不过话糙理不糙,他说的话没有毛病。曹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不过,也都是流着曹家真正血统的人。在我看来,曹家这些所谓外门还好,也不怎么样。” 我眨了两下眼睛,想了一下没有接话,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接。我跟曹灿灿坐在旁边,听着他们你一言我语。突然,她用手捏了一下我的胳膊,并小声地在我身边说:“我闻到了火药味儿。” 我假装看曹灿灿,实际上是想越过她去看坐在她右手边的琴婶儿。 琴婶还是没有换动作,依旧是左手托着腮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只不过,自从父亲进屋之后,其实表情上有一个明显的变化便是两个眉毛之间的川字纹加深了。我猜她应该一样在此时此刻有很多的疑惑。 这种情形究竟是什么呢?一团毛线吧! 就在这短暂的说话空挡之间,张静突然对紫云菲说:“你再不走,我喊人了。” “呦!堂堂曹家,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给我一个让我离开的理由。一,我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二,不管东西多少,至少我也拿了一些薄礼。怎么?这样还不算位客人?这要是传出去,曹家这名声可一下子就火起来啦。况且,我就不太明白,张静,你为什么对我如此敌对呢?” “为什么?为什么你自己心里面难道没数吗?” “这话要看怎么讲。你要说知道,也知道。你要说不知道哇,我也不知道。你先等一下,我再让你家的人给我添点茶水,总可以吧?你该不会喝水都要向我要钱吧?” 紫云菲说完之后,我看到张静的身子明显晃了一下,我想她应该被气到了。这样的一个女人突然出现,让张静在我面前一下子便变成了弱者。我不禁想到了一句话,一物降一物。 其实,这个词似乎世间的一个至理定律。小的时候我不懂,后来迈入社会之后,涉及到了很多的关系,尤其是在有情感纠葛之中,我忽然发现,一物降一物这个词,基本上适用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家庭。 “紫云菲,我劝你呀,要呆就好好呆着,这个点曹骐也快回来了,小心曹骐看到你欺负了他的妻子,一会儿找你算账。”父亲说到。 紫云菲又是一阵爽朗的笑:“找我算账?妻子?我还真想见识见识,曹骐是怎么护着他的妻子的呢!”刚说完,大门外便开进来一辆车,正巧是曹骐。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紫云菲轻蔑地抬了一下眼皮。 外面停车的大爷转身去后备箱里取东西,大包小裹的进屋之后,第一眼看到的是站着的张静,第二眼,便是紫云菲。 看到张静的时候,他并没有停下自己换拖鞋的动作,但是,当目光落在了那大波浪的身上时,忽然之间,曹骐的脸色阴了下来。 他把东西轻轻地放在茶几上,站直了身子,深呼了一口气,然后侧头看向紫云菲:“你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曹骐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非常的严肃。紫云菲把翘着二郎腿放下,然后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向前走两步后正好与曹骐面对面。两个人说话之间的距离,也就半米宽。 “我紫云菲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三节 第三者 紫云菲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抬起了下巴,眼睛就那样直直地盯着曹骐,看得出来,曹骐一直在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他向前一小步,这一步,几乎与紫云菲之间的距离达到贴着脸的地步。就在周围气氛安静得出奇的时候,曹骐忽然咬牙切齿地说到:“你得不到你想要的。” “是吗?试试吧!”说完,紫云菲从曹骐的身边走了过去。奶奶这时恰巧从楼上下来,正巧看见了大爷:“曹骐,你回来啦?快,这位小姐说是找你跟张静的。我看~”奶奶说到这之后,后半句生生咽了回去,并且把目光移向了张静。奶奶尴尬地冲着紫云菲笑了一下,又对着曹骐说:“你快好生招待人家,大老远跑来的。” “曹妈妈,您应该是忘了,我刚才和您说了,我是和曹骐一起从上海过来的。” “怪我怪我,哎呀,瞧我这记性,你们年轻人聊,我刚才约了旁边的刘姨,趁现在天气还行,出去走一趟圈。过些天呀,天凉了就出不去了,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奶奶说完,便到了玄关处换鞋。 “曹妈妈,您多穿点呀!” “谢谢!我先走啦,你们慢慢聊。”奶奶在临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张静,那孤立在一旁的张静,此时看上去很是孤单,甚至还有些可怜。奶奶看见她这般模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出了门。 其实,大家都是知道的,奶奶几乎是从来都不溜弯的,这儿突然选择在今天这个时候出去转悠,不禁让人怀疑,这个举动是否是故意的。 后来,这件事情得到了证实,她确实如此。因为奶奶对自己的儿女还是很了解的,尤其当这个紫云菲进入曹家之后的种种举动,以及张静对其的反感态度,很明显地说明了她们之间的这种复杂而又简单的关系。奶奶或许就像我之前所提到的,年龄大了,她是真的不太想把她的精力都放在儿女上,况且这种情感上的纠葛,岂是她一个老人家能够做的了主的?不能说大爷在外面有人干涉不了,连我父亲把我都生出来了,现在都住进了曹家,奶奶不也是默认了吗?毕竟她还没有能耐把我重新塞回到我母亲的肚子里,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毕竟,曹骐和我父亲,都已经是40开外的人了。而她,又能做何呢?所以假装不知道般地出去图个清净,也是一件好事。 奶奶出门之后,大爷瞬间就把嗓门儿提高了。他似乎也并不忌讳周围的看戏人,甚至这观众中还有我们两个小孩子的存在。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和你讲过了,怎样都可以,就是不可以来曹家。” “呦!原来你这么怕你妈妈?”紫云菲回头眯着眼睛讽刺般地说到。 “不是怕,是尊重。我们都是成年人,理性一点去对待问题好吗?” “理性?”紫云菲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轻蔑地笑了一下。“哦,对,我经常会忘记你的身份。以你的聪明才智,理性是生命中必备的一种生存习惯,包括情感。对吗?呵呵,理性,嗯,理性。现在你来和我谈理性,当初选择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想到理性这个词呢?曹骐,我的为人你应该清楚,你记着,我不是张静,更不是李巧儿。我紫云菲认准的人和事,我便会一路走到底。我得不到的,任何人也休想得到!以我的性格,你应该能明白,踏进曹家这个门,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曹骐纵使在社会上再怎么风光,你也奈何不了我半分!哈哈,谁让,你是一个领导?国家的公职人员?” “紫云菲,你不要太过分!”曹骐眼睛在冒火。 “过分吗?不过分。你这身份和地位,当初在踏入美人关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今天这一切,只不过是发生的时间不同而已。” “李巧儿是谁?”一旁的张静忽然就蒙了。她见没有人回答她,索性问了第二遍。 曹骐转身看了张静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很明显的,眼睛里的眼珠来回转了好几圈。这种举动,从微表情学上来说,也是一种心虚的表现。说明,在此时此刻,他正在脑海中构思如何去撒这个谎,圆这个谎,并且如何构建一个可以让人信服的故事和情节。 只可惜,这撒谎本身就是一个技术含量超高的活儿,但凭他曹骐智商情商颇高,但也断不可能在这种伦理道德问题的边缘短时间之内就能编造出一个切合一切理论联系实际的理由。 紫云菲后退两步到了张静的身边:“曹骐,你千万别告诉我,你的夫人居然不知道李巧儿的存在?呵,看来我今天还真是来对了。不费吹灰之力就又抓到了你的一个把柄。我现在正式地通知你,曹骐,你不用威胁我,也不用恐吓我,我想要得到的,现在已经胜券在握。” 张静在旁边皱着眉毛,此时的她,看上去表情似乎在游离着。她已经褪去了之前的愤怒,而是充满着疑惑和期待。在紫云菲说完这话之后,她再一次问了一遍,而这一次,是直接看向的紫云菲。 张静清楚,曹骐那边,肯定是半毛字都问不出来了,那突破口便只有一人,便是紫云菲。 紫云菲把嘴角轻轻向上一勾:“李巧儿。”嘴里叨咕了一遍这个人的名字后,眼睛向上一翻,妩媚的很:“你想知道她是谁,对吗?”这句话无疑就是个反义疑问句。张静既然问了,自然是想。这个是毋庸置疑的。 只不过,紫云菲说的这句话还是有着自己的用意。她实际上不是说给张静听。而是说给曹骐。曹启的脸色非常的难看,他微低着头,眼睛瞪的圆圆的,向上怔怔的望着眼前的紫云菲。 “你给我闭嘴!” “我为什么要闭嘴?有好的故事,大家拿出来一起分享嘛。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说呢?曹大公子。”这句话显然是威胁,赤裸裸地威胁。 “你的胆子现在真是越来越大了,你居然敢在我曹家威胁我?” “我可不敢。我区区一个弱女子,上没有老下没有小的,没不经商,不走仕途,只有活命一条,我怕谁呀?”紫云菲边说着,边用手摩挲着墙边的画。 “你出来,我要和你谈谈。” “不谈。”紫云菲说完,便又一屁股坐姿了沙发上。曹歌这时在一旁坐不住了,她起身站到了餐桌这边:“大哥,要不,你们坐下,慢慢聊?” 曹歌说话的时候,父亲已经从大厅走上了饭桌:“还有菜吗?” 琴婶看着父亲的举动,又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应该,差不多。诶?你不是应酬去了吗?嗯没有吃饭吗?”父亲没有回话,刘妈在厨房,没有注意到大厅的动静儿,而吴妈又在楼上哄着晨晨,父亲坐在餐桌上看了看周围,没有干净的碗筷,便欲起身去厨房。这时,琴婶忽然站了起来,拖着一条瘸腿,三步并作两步地去厨房拿筷子和碗。 曹灿灿取完碗筷之后,直接坐到了他爸爸身边。小声地问李巧儿是谁?劳资这个词云飞又是谁?父亲呵斥道曹灿灿:“小孩子家家的,不要乱打听。” 曹灿灿一吐舌头,把好奇心又咽了回去。 “我今晚住哪儿?要不,你让人把楼上的客房收拾一下,嗯,我晚上在楼上客房将就一夜还是可以的。你看,这外头也不早了,这片别墅区离市区远,宾馆又不太安全,就客房吧。如何?” 曹骐并不说话,就那样两眼盯着面前的紫云菲。两个人之间的眼神交流,有太多的东西在飘来飘去,有仇恨、有故事、有哀怨。 人,本身就是如此,不明所以的时候,甚至对于旁观者而言,但凡有秘密跟着的一样东西,都会很大的吸引到周边。好!人就是这个样子但凡有秘密的事情都能够足以你吸引众多人的注意力和关注度。而作为故事当中的当事人,她有权利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一种什么样的环境当中,并且存在着什么样隐患的情况之下。而隐瞒秘密的人却以各种方式与方法对他隐瞒了该事情的真像。这对当事人而言不仅仅是不公平,甚至可以用一种酷刑来形容,张静当时就是那个样子。 她奋力地想要去捕捉到二人之间的猫腻,而谈话中间的所有言语措辞,包括想从当中分析出来某种事物所遗留下来的,一些纰漏,结果却是,发现了却无从下手。 而关于这个李巧儿,她从头到尾一共问了五遍。但每一遍的问话都成为了曹骐于紫云菲之间的下一句谈话的重要内容与辨别点。 尽管如此,却从未有人正面地向她提出或者讲解,她想要知道的事情的真相。越是如此,越是抓心挠腮。 紫云菲回头看了看张静:“我是一个凡事做了就能够坦荡承认的人。我不在意周围到底有谁知道我的事情,或者对我抱以什么样的目光。所以,我今天可以以一个第三者的身份来告诉你,其实呢,你也是个第三者。”张静听完,当时就慌了。整个人往椅子上一摊,那感觉与放弃了差不多。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四节 一屋子的可怜人儿 我偷瞄了张静两眼。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内大厅的昏黄暖光灯照得张静的脸如同蜡黄一般,纤瘦的脸颊在这种并不明亮的灯光下,更显得干瘪和枯槁。 我想,真正抽离了血液的,应该是她胸腔里的心脏吧。 这一句第三者,让坐在饭桌上对面的父亲猛地回了头,惊愕地看了看说出这话的紫云菲,又看了看张静,最后把目光定格在曹骐的脸上。 那看向曹骐的眼神,有一种要吃人的杀气在里头。 曹歌听完,瞪大了眼睛:“第三者?!什么情况?”曹歌这一句话其实是自言自语,并未想问任何人,却被站在一旁的紫云菲听了进去。她回过头,长长的波浪卷发扫到了曹歌的脸上,曹歌下意识地向后一躲。 只见那妩媚的眉眼望向曹歌,红唇轻启:“曹骐,你隐藏得够深啊!连你最疼的妹妹都不知道。有意思,哈哈,有意思。” 曹歌侧头看了看那僵立在大厅的曹骐,脸色黑得如同煤炭,刚想说话,便咽了回去。 曹骐的脾气,大家也都是知道的,况且这种事情,不方便说出来很正常。所以,这四周的我们纵使有再多的疑问,也都只能先藏在心里,等着老天慢慢来给答案。 在大家错愕安静的时候,曹骐忽然伸手拽住紫云菲的手臂往曹家门外拽!这突然的举动,惹得大家猝不及防。 “曹骐,你放开我!我告诉你,你再敢动我一下,我就报警!”紫云菲大声喊着。 “报啊!你现在就报!好歹你也是上过学有一定文化的,你是法盲吗?啊?紫云菲?我倒想问问你,别的先不说,就这样的情况,你看警察来了会不会先给你定一个私闯民宅的罪!”说这话的,是谁,你们知道吗? 我父亲! 在这样一个紧急的情况之下,曹歌和琴婶儿几次想要去拉开那拽在紫云菲手臂上的曹骐,毕竟,这个女人再怎么来者不善,也不能在曹家的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什么肢体冲突,那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然而,就曹骐当时的脸色和情绪,任何人都不敢上前。 曹骐是那种生气很少言语的人,怎么形容他的性格呢?就好比,好比那个电视剧里,黑道老大的架势。遇到大事沉稳,气到极致不语,他的心思基本上没有人能够猜透。 但话说回来,父亲能站起来向着曹骐说话,这件事情,实属意外。 当时,父亲身旁的琴婶儿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这一起生活了10几年的枕边人,满脸的疑惑。 我知道她在疑惑些什么,她疑惑父亲和曹骐的关系,他站起来打抱不平根本不现实;她疑惑为什么在一起生活了如此多年,这个男人的思维方式和心里所想为什么就参不透? 或许,至亲至疏夫妻,这句老话儿一点儿毛病都没有。确实如此。 父亲的这一掺和,让曹歌和曹灿灿也蒙了圈。只不过,大家在未完全从恍惚中缓过神来的时候,紫云菲用力一甩,曹骐的手便被甩了开来。紫云菲用手一边揉着被曹骐弄疼的手臂,一边从因挣扎而散落的发丝中瞪着父亲:“曹牧,你向着曹骐说话,还真是罕见的事儿哈!怎么,心疼了?我就知道,能让你曹牧伸张正义的,无疑是你心里那个见不得光的人。呵呵,算了,一屋子的可怜人。”紫云菲说完,用手捋了捋头发,拿起沙发上的小手提包,边向门口走,边说:“曹骐,祝你,今夜无眠!”话音刚落,便出了曹家的门。留下了我们还在努力周转着脑路。 曹灿灿张大着嘴巴,在我身边大口喘着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走了吗?哎呦,什么情况啊?我怎么听不懂她说话?什么可怜人?谁可怜?”曹灿灿在那夸张地大呼小叫的,惹的琴婶急忙拦住了曹灿灿:“小孩子,别瞎掺和大人的事儿,你和沐夕上楼写作业去,这都几点了。”曹灿灿吐了吐舌头,用手肘推了我一下,我便跟在她身后直接上了楼。 毕竟是小孩,于曹灿灿而言,恐怕这么多年,曹家都没有发生如此刺激的一幕吧!所以,她脸上的表情很明显地告诉我,她的神经依旧处于亢奋的状态。到了二楼缓台处,曹灿灿分忽然拽住我的衣角:“嘘!别出声!看看!”说完还用手指了指楼下。我跟着像个傻子一般地看着热闹。你要说我究竟对这些事情到底好奇不好奇,那我肯定地告诉你,好奇。 我和曹灿灿两个人就那样蹲在栏杆的后面,俯视着曹家大厅里硝烟弥漫的战场。 紫云菲走后,那扇被她带起风的门来回折了两次才闭合,门折页摩擦而发出的声音和这个静谧的气氛形成鲜明的对比。最后一声有力的碰撞,“砰~”的一声,震得我面前不远处的张静身子一颤!我猜想,那如同重锤敲击的声音,应该就恰如她此时胸腔内的那一颗心脏,跳得沉重且没有激情,闷声四起。 “她刚才提的那个人是谁啊?啊?!”父亲见紫云菲出门之后,一个箭步跨到了曹骐身边,声严厉色地问道。 曹骐始终没有任何表情的转换,黑着脸,微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在父亲问完他话的数秒之后,他抬头轻叹了一口气,转身拿起来搭在沙发椅背上的衣服,便要出去。 “曹骐!你给我站住!”父亲对大爷的无视表示很气愤,一边对其不做任何解释便玩儿消失的做法表示气愤,一边欲制止他逃离自己的视线能见度之内。只不过,曹骐在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之后,走出曹家大门的身姿依旧是潇洒得很。可是,越是这般,身后的父亲越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冲出大门,只不过,门外的引擎声来的飞快,待父亲下了台阶,大爷的车子早已经出了院墙外。 我不知道,那一直傻站在客厅里的张静,此时对大爷究竟有没有如父亲那般的恨,只可惜,张静留给我的,是如同窗外那般黑绰的背影,一切情绪,不得而知。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五节 一半阴霾,一半空白 待曹骐车子的声音渐渐消失的时候,父亲阴沉着脸回到了屋子里。他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随手点了一根烟,并把打火机重重地掷在了茶几上。啪~地一声,把我身旁的曹灿灿吓了一跳。 “二哥,什么事儿,就发这么大火?很少见你管别人的闲事儿,何况,这个闲人,还是大哥?”曹歌在一旁,看着父亲的脸说到。 父亲意料之中地没有吱声。以曹歌的个性,这种奶奶不在,大爷不在的场合,用言语奚落奚落父亲再合适不过了。于是,这个曹歌回手倒了一杯水,递到了父亲面前:“来,二哥,别上火,你应该高兴才对。你看,你这刚才英雄救美这一出,多给力啊!这要是刚才没你,现在这曹家估计都翻天了呢!” 父亲嘴里叼着烟,斜着眼睛看了曹歌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 “瞧你那样儿,二哥呀,我说,你是不是总专心于一件事情上,脑袋都瓦特掉了吧!怎么现在好人坏人分不清呢?夸你也听不出来了?啧啧~” “呵呵,我还没傻到好话坏话听不出来的程度!”父亲说完,把手里燃尽了的烟蒂用力地按在了烟灰缸力,并起身打算上楼。曹歌在其身后又补了一枪:“喂!二哥!上楼了呀?!话还没说完呢,这楼下人,你不安抚安抚啊?!” 这一句话说完,父亲回过头,脸色瞬间就变了:“曹歌,你不要太过分!” “什么?你说什么二哥?我听不清,你再说一遍?” 父亲似乎不想在这样的时候与曹歌发生正面冲突,为了息事宁人,只能选择上楼。我和曹灿灿见到父亲向楼上行进的脚步,吓得急忙往回跑。我边跑边慌张地看着身后父亲距离自己的距离,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父亲偷偷瞥着张静的眼神,很明显的,那眼神里有着无奈、愤怒和心疼。 这样如此复杂且伤人的情绪,我不知道,同在一楼的琴婶儿是否看得到,如果看到,她的心情又该是怎么样的。 父亲上楼之后,曹灿灿拉着我借以下楼喝水的名义又打入了“敌军内部”。曹歌又凑到了张静身边:“大嫂,别生气了,这女人究竟是谁啊?看起来,你很不喜欢她!” 张静没有开口说话,但从她的侧面能够看得出来,张静的嘴唇在颤抖着,甚至连着下巴上的肉。因为我也气过,所以,我清楚,这是气到极致的生理表现。 曹歌见张静没有回应,转身看了坐在餐桌旁的琴婶儿一眼,并怂了怂肩膀,琴婶频眨了两下眼睛,也没有说话。 张静直起身子,深呼吸了一口气,慢慢挪动了脚步,也欲回卧室。刚走两步,忽然回头看了看门口紫云菲带过来的东西,恶狠狠地瞪着有几秒钟,然后在大家还并不明所以的时候,只见张静快步走到门口,拎起那放在地上的礼物,直接开门丢了出去,并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这一连贯性的动作,弄得众人张大了嘴巴,睁睁地看着张静就这样上了楼。 “我去,大娘也太帅了吧!”曹灿灿看着张静消失在楼梯间的背影,感叹地说着。 “是挺帅!哈哈,要是我呀,我可舍不得扔!再生气,也不能亏待自己呀!我看她拿的点心是上海一个特别出名的牌子,据说,那牌子的糕点,都是需要提前预定的呢。不仅价格贵,而且特别好吃。”曹歌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说着。 “是吗?小姑,有多好吃?” “哈哈,馋猫!我也没吃过,但听说过。我本身不太爱吃那些东西。怎么,你想吃呀?拿回来就是。” “那,我可去了哈!”曹灿灿边说,边向门口挪着步子。 “灿灿!”琴婶儿忽然叫住了曹灿灿,并摇了摇头。 曹灿灿站在大厅中间,看了看琴婶儿,又看了看曹歌,忽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曹歌忽然一笑:“哈哈,这孩子,逗你玩儿呢,你见谁把别人扔出去的垃圾捡回来吃的?况且,你这要是拿回来啊,保不齐一会儿就又世界大战了。你要吃,姑姑让朋友从上海带点回来。” “不用,曹歌,小孩子就是见什么都好,等你真弄回来啊,还真不一定吃呢。快别麻烦了。”琴婶儿劝到。 “没事儿,二嫂,我同学昨天联系的我,说明天从上海回南京。这不正好!我让她多带点儿,咱们也尝尝。哎!没那口福吃别人买的,那就自己弄了呗!” 琴婶儿笑了笑,没有吱声。两分钟后,才忙想起来我俩,又急忙撵到楼上去写作业。 那天晚上,奶奶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不太清楚,大约也是很晚,毕竟在我睡觉之前,并未听见奶奶与其他人有过多的交流,想必时间应该也不会太早。 曹骐那一夜没有回家。琴婶儿也并未因父亲护着张静的事情而发生争吵,这一点儿,倒是有那么一点奇怪。 说是一点儿,实际上,还有有理由的。因为,琴婶儿本身对父亲的事情就过于敏感,这种众目睽睽之下的护短,按照之前来讲,琴婶儿不做任何反应,确实不正常。但是,这个琴婶儿自从母亲上次来家里庆功宴的那天开始,就一直处于非正常状态下,所以,没反应,也算是正常的。 紫云菲的到来,在曹家大厅里兜转的半个小时里,张静便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尽管当时我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起码,我从未见过张静如此这般的可怜景象。 父亲的误入剧情,又让琴婶儿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再次划了几刀,尽管没有留血,但我看得出来,那望向当事人的眼神儿里,渐渐透露出绝望。 而曹歌呢?这个被亲人所伤害的年轻女子,空落落的心灵背后,可能是一堵纸做的墙。纸上画着的是一半阴霾,一半空白。 于曹歌而言,恨大于爱。她是个聪明人,尽管心里清楚,自己的加入会让曹骐更加难堪,可是,面对着好不容易能够泄愤的机会,又怎么舍得放过?于是,父亲和张静,便是曹歌留在曹家的原因。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六节 太阳的遮羞布 那天午夜的后半段儿,外面忽然起了风。我枕着手臂看窗外的那棵老梧桐,随风摇曳的并没有生姿,反倒是有种群魔乱舞的感觉。 如果苍天有灵,想必,这便是在给我一种即将血雨腥风的暗示吧。 第二天一早,曹灿灿打着哈欠从屋子里出来,正巧遇到。 “曹~曹沐夕,你起的可真早!”曹灿灿和我说这简短的几个字,就哈欠连天。我笑了一下:“刚醒。” “还刚醒?才几点啊?不行,我上个厕所,一会儿还得回去睡一会儿!”说完便拐进洗手间。刚一进去,就大叫了一声:“啊~!” 这一声,让我刚迈下楼梯的脚收了回来,急忙后退几步就看个究竟。同样听到声音出来的还有曹歌、奶奶和琴婶儿。 “怎么了?怎么了?灿灿?”琴婶儿瘸着脚向这边小跑来。看到琴婶儿那因急促而不稳的步伐,我伸手便要扶她一下,结果,她绕开了我。 我和琴婶人之间的直线距离及位置,是完全可以不用挪动便能轻松接触到的,但是,琴婶儿在走到我伸出的手臂旁时,下意识地轻轻转了一下路线。这种态度,是我始料未及的。 虽说她最近确实从看我的眼神儿和言语中能够知道,她内心里已经与我们母女俩有了隔阂,但,人就是这样,在非血缘关系中,人和人之间由熟悉到陌生,大部分是逐渐第次的关系。就像是抛物线,因兴趣相投或某种情愫而让两个人从陌生到熟悉,再到相知,最后因事或某些不知名的情愫又渐渐疏远,最后杳无音讯。 在恶魔的面纱尚未掀开的情况下,琴婶儿居然从肢体上便开始排斥我,这让我忽然之间感到了恐慌。毕竟,我只是一个同她女儿几乎一样大的孩子,作为一个成年人,也是一位母亲,从对我怜悯之情到漠不关心,我似乎能够感觉得到身后那朵厚重且带有无量潮湿的积雨云在盘旋和嘶吼。 这一躲,我直接傻了眼,竟愣在了原地有足足5秒钟。直到曹歌越过我冲到洗手间的时候,我才缓过来神儿。 “怎么了?灿灿?啊?”奶奶的卧室离洗手间最近。曹灿灿没有说话。曹歌急忙冲到了洗手间里:“灿灿,你摔倒了吗?”我待意识恢复之后,望向事发处。 这一看,把我也吓了一跳!洗手池旁倒着一个女人,头发披散着,水龙头还开着。那漫出来的水淌了一地,浸湿了那女人的睡衣。 曹歌扯着嗓门喊楼下的吴妈和刘妈前来帮忙。众人七手八脚地把晕厥的人抬到床上。 对,没错,是张静! 琴婶儿不停地安慰着曹灿灿,生怕她被刚才的一幕所吓倒。奶奶跟在一旁,指挥着吴妈快点取药箱。曹歌用手指按着人中,很快,张静便醒了过来。 “小静儿,小静儿?你怎么样?好点没?要不要紧?怎么搞的?”奶奶俯身在张静的耳朵旁,轻声问着。 张静缓慢地抬着眼皮,虚弱的样子让人看着有点心疼。她脸色泛白,双目无神地看着屋顶的天花板。奶奶见其没有反应,又问了一遍。这一遍,张静有了反应,但也仅仅限于轻轻摇了摇头。 奶奶见状,回头冲着其他人说:“你们都先出去,我和小静有事要说。把门带上。”这掌事人都发了话,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照做。我看着曹歌带上了门,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我:“灿灿怎么样了?嗯?还在洗手间吗?”未等我回答,曹歌便越过我去看曹灿灿的情况。 “灿灿,灿灿!怎么样?吓没吓到?没事啊,你大娘就是昨晚没有休息好,低血糖了而已。” “什么是低血糖啊?”曹灿灿木讷地回了头,一字一顿地问着。 “额就是晕倒了。灿灿,要不,今天给老师请个假?”曹歌说完,琴婶儿也忧心地问着:“是啊,你小姑说的对。妈妈给老师打个电话吧,今天休息一天,好不好?” 曹灿灿微微地点了点头。 “嗯,好好,我这就去。”琴婶儿说完,便转身去楼下准备打电话请假。一直以来,我和曹灿灿都是一起行动的,这突然剩下了我自己,习惯突然被迫改变之后,竟有那么一点失落感,并且一下子不知所措。 “咦?沐夕,你别愣着了,那个,灿灿今早吓了一跳,怕出什么事儿,今天就不去了。你一会儿自己下楼坐车去就行哈。这一天天的,哎你洗脸吧沐夕,我带灿灿回卧室了哈。”我点了点头。 没有曹灿灿在身边的那一天,我似乎总觉得怪怪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还说不清楚,总之,心里有些发毛。到了学校门口,忽然在心里笑了一下自己,呵呵,庸人自扰。 而实际上,大部分人都一样,都存在一定的第六感。也就是,好事没感觉,坏事会有一定的精神预兆。这种来自于心底的毛嘘嘘,其实就是一种暗示。只不过,人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自我安慰。明知心里精神忐忑,却偏偏往心脏病上靠拢,这便是自欺欺人。 我像往常一样,怀揣着焦虑与侥幸,试图渡过这平凡的一天,结果,事与愿违。明明已经秋天,却毫无征兆地下起了中雨。 前连天的随堂测验,我的成绩又是很差。结果,不例外地,我又被老师拎到了教室单独辅导。这个新来的班主任对我其实是好的,只不过,再好的关心,也抵不过那同在屋檐下的红口白牙。 于是,天昏地暗刹那就替代了朗朗艳阳。 接二连三的,所有人的命运,都变了模样。 进了办公室之后,老师正在批阅卷子,见到我后,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我坐下。我就那样乖乖地坐在命运的待审台上,还毫无察觉这分秒必争的时间,是如何将我的青春一点点消耗殆尽的。 现在回想,仍然是记忆犹新。 潋艳的太阳,忽然就被重云盖上了遮羞布。我记得当时,面对突然消失掉的太阳,我还好奇地歪了头看了看办公室窗外的天,殊不知,那和阳光一并消失的,除了青春,还有我童年对未来的一切侥幸幻想。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节 狗扯羊皮 曹灿灿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没有人在意我当时的心理状态。母亲在一旁拽起了我的手并轻微用力,我知道她想说什么,那用肢体传递的语言,就是在不吝啬地说着母爱与安全感。然而,这种安全感,是想让我去相信,发生什么事,都一切有她吗?不,是有她,但又有何用?正因为这种与理想背道而驰的信念,让一种由心灵深处自带的不信任感索性拉开了我与母亲之间的距离。 我挣脱掉母亲的手,然后就那样垂直地放在裤子兜旁。那被母亲拉过的手心还有着尚存的余温,那温度留给我的不是心灵上的依靠,而是如同我眼前的父亲一般,在处理如此大的事情上,人在,只是一种外在的形体,一种空间上的概念,而精神上,毫无作用。另一种角度上看,母亲的这种遇事只会哭泣的性格,真的还不如父亲的漠视来得让人心安。至少,我不会对其抱有幻想,也不会因徒劳的失望而让自己觉得心烦意乱。 “哎呦,这丫头反应还挺大的,小小年纪的,呵呵~”紫云菲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听着曹灿灿的吼叫,竟然在评判之后笑出了声音。这一声笑来得太不合时宜,弄的所有人都觉得无比的尴尬,连我都算在内,这种在别人伤心欲绝的时候还报以耻笑的人,真的很让人恼火。只不过,这曹家上上下下都没有人做出反应,想必,一部分不想言语,一部分不敢言语吧。 毕竟,这个紫云菲就像是电视剧里的山寨王,步子迈到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山头儿一般。说为虎作伥不太恰当,毕竟人家的话语之间,敬语和尊称一直都是存在的,你能挑出人家语句中的硬性毛病?不能。所以,这样的人,堪称极品。 曾几何时,我认为张静也是女人中的翘楚,但这个紫云菲一来,我忽然发现了张静的软肋,情。 是啊,一个情字,毁了太多的人。假设所有人都如同面前这个紫云菲一般,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不狗扯羊皮,恐怕就没有这么多的破烂事儿了。 曹灿灿的抽搭声越来越严重。我站在其身后的不远处,望着这个哭泣得头发凌乱,身子瘫软的女孩儿,不由得开始心疼起来。琴婶儿急忙过去双手扶住曹灿灿的肩膀:“妈妈!你让这个女人出去!让她出去!我不想看见她,我谁都不想见!”曹灿灿的声音近乎哀嚎。 “知道了,妈妈知道了。吴妈你带灿灿进屋躺一会儿,别让她睡觉。”吴妈应声从琴婶儿的手里接过曹灿灿,走进了屋子。 此时的琴婶儿或许是因为女儿的悲痛所致,她看起来要比刚才多了点儿精神。是的,如果没有女儿,或许她已经颓废。在所有人的眼里,曹灿灿的反应是始料未及的。而正常的剧情中,如果发生在某人身上的这种老公一夜情并生养了一个孩子,并且瞒着她放到自己眼皮下三个月,是个人都是有反应的。结果琴婶儿的反应也有她一贯的风格,就是同我母亲一般,呆若木鸡! 这母女二人,届时都刷新了大家的认知,看来,电视剧里的情形也并非是绝对的。人的性格有千面性,保不齐某些人在某件事情上的表现就与大众所认知的常人行为所不同。 曹灿灿似乎就像是唤醒琴婶儿灵魂深处的那个小钟表,让她有勇气去面对已经发生的事实并且去追问事情的缘由。 她回头望向我们母女二人,母亲又下意识地搂住了我的肩膀,而这一次,我因为迫切看穿琴婶儿的眼睛,导致无心推开那放在我身体上的手臂,所以,我也如同母亲一般惶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等待着琴婶儿的宣判。 我害怕琴婶儿张口,又害怕琴婶儿不开口。 “下楼!”等了半天,从琴婶儿口中只说出来两个字。这两个字也依旧听不出来情绪,甚至连悲伤和愤怒都不曾有。于是,我和母亲战战兢兢地跟在其身后。 每一节台阶,在当时的背景下,似乎都是通往死亡的路。一分一分,一寸一寸,那曾经来去自如的几节地面,我就像看到上面布满的荆棘和毒药,多挪一毫米,都是必死无疑。所以,走到台阶的一半时,我忽然就不动了。我不知道究竟是自己主观意识上不想再向前迈步,还是因为害怕而双腿麻木到失去知觉,抑或是恐惧感占据了内心,身体已经不受大脑支配。反正,我走着走着,忽然就不动了,确切的说,是动不了了。母亲拉着我的手臂,回头看了看我:“你怎么了,沐夕?”我没有说话,这一句话引得走在前面的琴婶儿回了头。 停下的地方已经接近了一楼大厅,光线明显要开阔得多,或许也正是如此,我看这灯光,忽然觉得刺眼得很,晃瞎了世事无常,晃瞎了人情冷暖。 回过头的琴婶儿,此刻我已看清她的表情,便是,面无表情。 “沐夕。”琴婶儿忽然开口,那声音和以往叫的我的名字的语调儿差不多。我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双腿僵直栽下楼梯。 “你为什么没有哭?”打死我都没有想到,事发之后,琴婶儿同我讲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我,为什么没有哭。是啊,我为什么没有哭?我是因为心虚害怕到极致?还是因为心理早有了底?是啊,为什么呢? 我站在原地,拼了命地在脑海里想着问题的答案。当时的曹家特别安静,父亲从二楼的洗手间出来之后,直直地从我们三个人身边路过,连速度,都是同平时那般,走路带风,来去匆匆。 “站住!曹牧!”琴婶儿忽然喊住了父亲。这一声声音很大,让楼下那揣摩人心的几个旁观者来了好奇心,纷纷将目光所致到这有着转折缓台的楼梯旁。 父亲停下了脚,但没有回头。 “曹牧,你是不是应该和我说点儿什么?!” “说什么?”父亲的语气平淡到极致,这一句反问,让琴婶儿直接乱了底气。 “说你为什么背叛我?说你瞒了我整整十年是为什么?说你把你在外面的私生子弄到家里让我照看是何居心?说你事到如今为什么连一句解释都没有?说你究竟想干什么?!”琴婶儿断然没有了方才喝令父亲驻足时的果断和果敢,她一声接着一声,声嘶力竭的,近乎咆哮般地站在父亲的背后,冲着那如同雕塑一般的铁石心肠在诉说着自己的苦衷和烦闷以及委屈! 结果,父亲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正面回答琴婶儿所提出来的困惑,只是低下了头之后,很快又抬了起来:“离婚吧!”说完,还向下迈了一个台阶。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一节 惊雷遍野,却不见草长莺飞 离婚被父亲说的轻描淡写,仿佛那是一件如同吃饭睡觉一般简单的,手到擒来的事情一样。琴婶儿半天没有说话,半晌,怯懦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琴婶儿怎么可能没有听清楚?如果没有听清楚,又怎么会呆立良久?她回问父亲的语气,说不出来,就像是那种儿时吃的一种糖果,中间带有夹心的那款,酥酥软软的,绵密中带有不舍,吞咽下去又似乎心有不甘。很明显的,琴婶儿的话,已经没有了底气。 父亲微侧了下头:“我说,离婚。” 这一句话重复得,太过于伤人。一个做了错事的人,可以堂而皇之地开口提离婚?那么,是不是东窗一直不事发,父亲就要一直这样瞒着琴婶儿过下去? 我见到薛浩和曹歌冲了过来,曹歌一把扶住琴婶儿:“二嫂,二嫂你坚强点儿!” “曹牧,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了?你睁大眼睛回头看看你身后的女人,一个个的都是拜你所赐,你的迂腐,你的无知,你的不要脸成就了她们悲催的后半生!我他妈的真应该把你拉出去喂狗!”薛浩把脸贴近了曹牧,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着。 我见到站在台阶尽头的张静,此刻也回头望着台阶上的父亲以及琴婶儿。她仰着头的模样,让我在后来给安上了一句成语——望尘莫及,够不到的孽缘。 她的表情太过于复杂,我越过父亲的头顶望向她,依旧不明白这个女人真实的内心世界。 母亲把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松了一松,看得出来,她对于父亲突然给出的琴婶儿的答案也是意外至极。 “你说什么呢?曹牧?你别胡说八道!”奶奶手拄着沙发扶手,慢吞吞地站起来,满脸的惊诧之余,依旧是告诉父亲,离婚这种事情不可以。 “二哥!你丫的,是不是脑子瓦特掉了?!离婚?!说,也轮搭不到你吧!” 琴婶儿努力平缓着自己的情绪,她推开曹歌的手,扶着楼梯栏杆缓缓地下了三级台阶,距离父亲又近了一些之后,盯着父亲的后脑勺,淡淡地说到:“为什么?我吕琴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吗?为什么曹牧,我如此多年一直深爱着你,我努力做到你理想中的样子,尽管我知道,即便我再怎么努力,也不及你心里别人的半分。但我认了,我曾以为,我的后半生即便是在你如此这般冷漠中渡过,只要我们一家三口能在一起,只要你能让我在你身边守着你,我也知足了。但,但现在,你能告诉我究竟为什么吗?”琴婶刚说完,未等那从心里说出来的话余温退去,便被父亲浇了一盆从冰窖里取出来的冰水! “为什么?因为我对你不感兴趣!”父亲的突然转身,并且用右手食指指着琴婶儿的鼻子咆哮出来的这一句,使整个曹家瞬间如同惊雷遍野,却不见草长莺飞。 琴婶儿扑通一声便瘫坐在了台阶上,身子如同一滩烂泥堆在那栏杆的边缘。她已经无力去感受那因重力而下降的身体在碰触到台阶的棱角时身体所带来的疼痛感,是的,此时的肉体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那父亲伸出来的手指尖,与琴婶儿之间的距离还有分毫,却深深扎进了琴婶儿的心底,直到刺穿。 “你混蛋!”薛浩一个拳头便把父亲打下了楼梯,好在距离平地并没有几节,父亲站起身时,除了嘴角流血之外,并未见明显外伤。 “二哥,你太过分了!” “曹牧,你说什么呢?!”连坐在沙发上的曹骐都忍不住训斥着父亲的出言不逊。 “天啊,曹骐,你这弟弟可以啊!这可真是个先发制人的好手儿,以前没听你说过,他还会儿整这一出!”紫云菲在沙发上惊诧地说着。 忽然,琴婶伸出手臂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扶着身后的栏杆起身站了起来:“不感兴趣?不感兴趣你娶我干什么?娶我就是为了今天来羞辱我的是吗?!”琴婶的话,后半句声嘶力竭的,我从未见过琴婶儿如此这般,印象中,她一直是一个温文尔雅且懦弱的女子,尽管在张静尚未来到曹家之前,琴婶儿还是比较活跃的,但也从未见到其有如此张力十足的一面。这一句里,藏着琴婶儿如此多年的委屈,有愤怒也有不甘,更是有着无尽的绝望。 父亲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事已至此,话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还解释什么?这就好比,捅死了人,再去人家坟头送点儿鲜花和美酒,有何用?无济于事。 我原本以为,父亲脱口而出的话全然是情绪所致,但我真是高估了他。他说的是真心话,为何如此断定?因为其压根儿毫无悔意,且趾高气昂地看着这曹家的上上下下,就那副天下唯他独尊的样子,便让旁人看得想掐死他。 不用别人说,连我这个十几岁的孩子都觉得父亲真的已经无药可救了。 曹家顿时乱成了锅,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什么的都有,大都是指责父亲不可理喻。 “哎呀~”紫云菲站起了身,拖长了尾音叹了一口气:“曹骐,你这个弟弟,恕我无能为力。就这样的性格,好像一个偏执狂。我本来是好心,打算看看他工作方面有没有我能帮到的,虽然我没什么能耐,但也认识不少当官的,这走动走动关系,少定点儿罪换个地方不是挺好?呵呵~我这一看呀,得,没戏。我走了,这种场面我可真是受不了,吵得我头疼。虽然这当事人不是我的什么人,但,再呆一会儿,我怕呀,我能拿刀劈了这厮!谁让我是个好打抱不平的女人呢?”说完,紫云菲跨上小包,便向大门方向走去。刚到门口,忽然转头冲着屋里说到:“曹妈妈,我走了哈,下次我再来,您可别急着赶我走,说不定呀,我还是你们曹家的贵人呢!哈哈~”说完,踩着高跟鞋出了门。 留下曹家一屋子鸡飞狗跳的人们面面相觑着。 琴婶儿心里的那根弦,彻底崩了。如果,她在问完父亲之后,父亲能做出的任何回应,都说明还有想去辩解和拌嘴的必要,但无声的回答,便已然将自己内心的最真实想法呈现给了最亲近的人。 真是,细思恐极。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二节 四下皆是人,灵魂皆寂寞 琴婶儿望向地面的眼神儿,明显只剩下了空洞。空洞的爱情,空洞的世界,空洞的梦醒时分。 也许,生而为人,这主观意识上的某种枷锁被迫扣上了道德良知的帽子,便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抛开世俗的偏见,这件事情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在当下的社会,都是不被人所看好的但却屡见不鲜的这么一件事。生而为人的七情六欲,导致每个人在追求新鲜事物上都有着一定的激情和憧憬,当然,还有着一部分人,就如同我父亲一般,心里藏着个旧情人,自我封闭在年华的岁月里,却撩拨万人闲。 我站在台阶上看着面前那个瘫软的如同一滩烂泥的女人,心里面五味杂陈。此时的自己,甚至比心疼母亲,还要心疼琴婶儿。 就像我刚才提过的那般,因为母亲自始至终尚未对父亲抱有什么太大的期望,所以失望的程度是在预料范围之内的。但琴婶儿不同,父亲的那一句不感兴趣,活生生地将她推向了恶魔的深渊。 尽管,父亲在后来的说辞当中,曾经提过,他之所以提离婚是因为他明白,即便是继续过下去,这件事情也会让琴婶儿 永远的搬出来作为一种生活和生存的心理障碍,他不想日子过成这个样子。 父亲的话不是不无道理,但,这也是他的一种自我推卸责任的蹩脚台词罢了,他是在为自己找借口,一种堂而皇之犯了错,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能够做的如此丧尽天良的借口。 纵观整个事件,如同紫云菲第一次来到家里面一样,她说这个家的每一个人都是可怜人。是的,她的话一点儿都没有错。在坐的曹家当中所有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故事和心事,有些沉迷于岁月蹉跎,有些含恨饮啜,而父亲,尽管他也是在人生的爱情中并非未得到自己如心所愿,但他的一切终究是不会被祝福和看好的,因为,病态。 我不知道琴婶儿对父亲是否有恨。当然,这句话在写出来的时候,我自己已然哑然失笑,笑自己思想的向阳性。怎么会没有恨?就像她自己所说,努力了十多年的结果,就是换来了这样如此的一句让人痛恨心窝的话。 假设我是琴婶儿,我可能会拿刀冲过去,了结了这个眼前人,这个用言语害惨自己无尽伤痛的人。 但偏偏老天安排这样的一个人是我的父亲。 琴婶儿的反应不是淡定而是绝望。她坐在原地,此时的她,脑海中想的,可能是自己的从前,现在和未来,也有可能在想像着曹灿灿的未来以及自己与曹灿灿两个人悲哀与悲泣的一生。 自己苦心经营着家庭的女人,最后却被无情地抛弃在了家庭之外。 当下的曹家安静得如同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见。 四下皆是人,四下皆寂寞。 沉默的是良心在痛,是灵魂的不安。 不时之后,奶奶突然之间问了一句:“是真要离婚吗?”这一句话不知是问谁,或许问琴婶儿?或许问父亲?许久之后,父亲没有抬头,从鼻腔里说了一个嗯,便继续沉默。奶奶起身走到楼梯这边:“哎呀,不能离婚呀,你们要知道,孩子都多大了?离什么婚?活到这岁数还不清楚,这日子和谁过不都是一样?传出去都让人笑话!” 一旁的曹歌忽然站了起来:“让人笑话?事到如今,您还想拉二嫂和灿灿陪葬不成?我离婚让您丢了脸,啊,现在您怕再丢脸,就宁可让二嫂委曲求全对吗?” “不是让她委曲求全,而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算是离婚了的话,孩子也在,人也在,又能改变什么?” “那我就不懂了妈!如果以您的方式来看的话,岂不就是任何的人,都能够为所欲为,丧尽天良的去做任何一件违反社会道德伦理的事情对吗?败坏社会风气事小,丢人现眼事大对不?”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妈!您讲的话,我就是这么理解的。我不知道是我偏激还是有问题,您为什么如此的自私?自私到了,到这个时候,您依旧考虑的还是自己的声誉?就外面,就外面您去打听,谁不知道谁家什么样?那外头早就笑您欲盖弥彰事情的真相,说您掩耳盗铃!您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无风都能起三尺浪呢,何况您这风,已经都掀翻了海上的船?这艘船的失事,究竟淹死了多少人,您自己心里没有数吗?” 奶奶没有做声。但我从她的侧颜上能够看得出来,她在心底运气。那此起彼伏的胸口就告示着天下,她没有错。 “算啦,大家在这儿杵着也都没有用。那个,容,你回家吧!”奶奶吩咐着。 “我,我不回去。我想和沐夕呆一起。”母亲怯懦地说着。 “呵~怎么,怕我毒死你的孩子?”琴婶在尚偏移的灯光下忽然开口说道,吓得母亲瞬间抓住了我的手臂,那感觉就好像琴婶儿已经趁着母亲不在要把我毒死一般。 “你走吧!”琴婶儿的这一句,是冲着母亲说的。 “我不走!”母亲的这一句话回答得很坚决。 “不走,留下来堵我的心吗?”琴婶儿的话,在曹家当时空旷的大厅中,犹如一记惊雷,刺破了黑夜的上空。 母亲在我身边,身子又是颤抖了一下。似乎所有人都不曾想到,此时绝望中的琴婶,竟然还有精力来面对我们母女。 是呀,为什么不呢?这样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体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即便是看不到都会心存芥蒂,过不去这道坎儿,何况在眼前? “那个,沐夕,要不,你和妈妈今晚回家睡吧。”曹歌忽然回头小声儿冲我说到。 “不用!”琴婶儿忽然的一句不用,让我忽然心里没了底儿。我宁愿琴婶儿是冲着我喊着说让我滚,也不希望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不用。我和母亲纷纷不敢挪步,正当气氛再一次陷入僵局时,琴婶儿忽然又开了口:“放心,孩子都是无辜的。她和曹灿灿一样都是可怜的孩子,因为,都摊上了同样的一个无良的爹。” 这句话让人听起来心里酸酸的。琴婶儿说的一点毛病都没有。 “但是,曹沐夕,你可以继续生活在曹家,但不要指望我会像之前一样对你。不管怎么说,你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段孽缘,不可能再变回成一个普通的过客。”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三节 一无所期 琴婶儿话,让我愣了许久,同样不知所措的还有我身旁的母亲。就在我和母亲二人呆若木鸡的同时,父亲站在前面几节台阶的地方,忽然回了头:“在这儿住?” 似乎他也不太相信琴婶儿的决定,毕竟,从正常人的角度来讲,没有把我轰出去而是选择留下,实在是反其道而行之。虽说我从未怀疑过琴婶儿让我继续留在曹家的目的性,在我心里,她自始自终都是个好人,但这种情况之下,能做出来让我留下的决定,我实属还是惊讶至极。 实际上,此时此刻,无论是回母亲老房子,还是继续留在曹家,对我来说并无太大的不同。留在哪一方土地上,我都是胆战心惊,并且那种令人血液能够凝固的冰冷气氛,十足是让人如履薄冰,不寒而栗。 而父亲,这个我原本应该非常熟悉的人物,不仅此时看上去如此的陌生,是一直以来都特别的陌生。他把头转回去,两只手插在裤兜儿里下了两级台阶,刚把双脚接触到大厅的地面时,转身回头对着空气说:“算了,你自己定吧。”说完,便去了沙发。这语气的轻松程度,让我恍惚间觉得自己是某件廉价的待处理物品,或者,是那案板上待宰的羔羊。我抬起眼皮看了看背影中昏暗的父亲,心里不由得一酸。 母亲一直没有放开放在我身上的手,她怕我在曹家受到伤害,所以,尽管方案已经定了,但依旧没有挪步。 奶奶转过头:“就这么定了吧。哎,毕竟,大人是大人的事儿,孩子还小,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学习。”母亲回望了我两眼,不舍地松开了手。薛浩从沙发上起身:“我送你。”随后,便带着母亲离开了曹家。在踏出大门时,母亲不安地两步一回头,最后,犹豫地踏出了曹家的领土。 那扇大门关紧之后,我忽然从心底升起了一种空虚感。从只身一人变成一人形单影只,这种数量的守恒并未使我心灵一并得到波澜不惊的待遇,尽管我从踏出老房子的那天开始,便已经从心里摒弃掉了那来自于自我封闭的门外的一切安好问候。而这忽然而至的滂沱大雨,便浇醒了我埋藏在心底的小孤单,我想要依靠在某个伞下,或者找个屋檐能够躲避一会儿,然而,母亲在时,我尚没有反应,当她在我身旁带走了一定空气的温度与氤氲的潮湿时,我忽然意识到,空落落的滋味。 琴婶儿站了起来,自言自语了一句:“我累了,睡了。”这一句话,似乎是对距离她较远的曹歌说的。我见到曹歌在经过我身旁时,张了张嘴想要问琴婶儿些什么,却终究咽了回去。琴婶儿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我原本以为,她会先去看看那隔着两个房间的曹灿灿,但她没有。或许,她心里的创伤面实在是太大,大到已经无暇去顾及其他人的喜怒和哀乐,甚至包括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我呆立在原地好久,不知究竟该何去何从。这台阶的中央,向前望,一路向下,既是平地也是深渊;向上看,高不可测,云里雾里,寒冷如山顶,冰霜如昼极。 曹歌在送琴婶儿进屋之后,转过身拍了我一下肩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我没有抬头,却点了点头。 “好吧,那我也没有什么可安慰你的,洗洗睡吧!我相信你是一个坚强的孩子,你应该能明白的,大人之间的是非对错。你还小,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要因为这些而搅乱了你前进的步伐。” 我没有回答。转身上楼后,我并没有按照曹歌的要求去洗脸,而是选择直接将自己反锁在屋子里。我将自己的双手撑在身体后面,靠在那扇门的后头。 我抬头望向对面窗子外的那棵老梧桐,今夜从无风到起风,再到无风,此时的梧桐叶,就那样怂拉着脑袋傻呵呵地耷在枝干的尽头,沉静的样子,让我不自觉地觉得,这梧桐看起来,好悲伤。 这种悲伤,悄无声息的,就像母亲一样,抬不起头,眼底满是酸楚。她并不是没有颜面去面对自己不堪的世界,她是无颜面对自己身边所有的充满着爱的人的影子,比如我。 这种伤痛来自于心底,因为即发的事实说明,无论好坏,都有它既定发生的某种特定的模式和空间节点。这不是心有余力不足的错,而是有心,便是错。 我靠在门上,忽然之间想起了赵伯伯在我临迈进曹家门时跟我所说的话,一切都会过去。是的,面对未来,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日子,我知道一切都会过去,但是我依然心有不安。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究竟何去何从,但我却能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现在的情形,并不会维持太久。 由于傍晚期间南京下了雨,所以,当我踱步到窗前的时候,突然感受到的那股潮湿的空气氤氲着某种让人可以哭出眼泪的氛围,直逼自己的心底。 我一直选择在门外的喧嚣时没有哭泣,但是关了这扇门,梧桐所感染的并赐予的所有的氛围,便全部都回向到了我的身上。 在那一刻,我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海一般,奔涌而出。 你若问我哭什么? 我在哭,我的未来,一无所期。 那一夜,我不清楚,曹家上下究竟有多少人如我这般,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又会有几个人彻夜无眠?我在仅有的破碎的睡眠中,努力拼凑起同样零散的梦,但或许是因为太过于焦虑与惶恐,我的梦里,大多是被驱赶的场景。 都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但是,我宁愿被驱逐,也不想每天谨小慎微,每说一句话都像怕踩着钉子一样的心情。我害怕自己得了一种叫做抑郁症的病,然而,我多虑啦。在我还没有抑郁之前,琴婶儿病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想,都已经无力回天了。 那天早上我起的比较早,起床后,我照例透过没有拉窗帘的窗子向外望去。外面下了大雾。隐隐绰绰之间,我能够看得见梧桐的叶子上挂了很多的露珠。 但那露水一点儿都不晶莹剔透,就像是,天然陨石所掉落在人心里,烧灼了心脏,燃起了泪光。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四节 乌云,漫山遍野 似乎,这江南城市的雨季总是要比北方绵长得多。也或者是心情的原因,此时的南京上空一直都是低沉且阴郁的,就像是这曹家上下的所有人一般,乌云不大,却漫山遍野,压得人似乎喘不过气来。 我在窗边呆立了良久,我在寻找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些不为人知的缺憾,但却是望尘莫及的安全感。空淡的气息下,是那种空淡的心情,绵密不堪的雨让人抓不到头绪。我猜想,即便是近期天上高挂了一枚太阳,也照不亮我心底积郁的小小水洼了。 早上的梧桐树像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一般,驻在我窗外年轮的土地上,不吵不闹。我不知薛浩在送母亲回家的路上,两个人都聊了些什么,也不清楚母亲昨夜睡得是否安稳。想法一出,便自己知道了自己的可笑之处。此时此刻,谈及睡觉的睡这个词,对每一个人来说,似乎都是奢侈的,尤其是母亲,也囊括了琴婶儿在内。 正当我低着头放空自己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我一路小跑去开了门,看到了门外站着的吴妈。吴妈让我洗漱之后下楼吃饭,然后去上学。我愣了一下,在其转身的时候忽然喊住了她:“那,曹灿灿呢?” 吴妈停顿了数秒:“家里已经和学校请好了假,让她休息一段时间。她现在的状态”吴妈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眼睛看着地面,看得出来,她心疼了。毕竟是跟了曹家数十年的佣人,感情不比家里人少,况且,发生这种事情,曹灿灿的反应极大,这幼小的心灵受到的强烈冲击不是一天两天便能平复的。所以,她的心疼,合情合理。 我知道吴妈停顿之后的后半句,究竟想说些什么。而实际上,当时在听到曹灿灿休学的事情后,我的心里是有一些发酸的。我酸的是所有人顾及了她,却没有人顾及我的感受。毕竟,我也是一个孩子,并且是一个比曹灿灿年龄还小的孩子,尽管我的父母做错了事,但我就活该接受这一切吗?学校里沸沸扬扬的传闻,想必现在已经被放进了广播喇叭里昭告了天下吧,我怎么办?我也想逃,可我偏偏没有去处! 想到此,我靠在门口木讷了一阵子,待吴妈迈出两步回头再次喊我的时候我才缓过来神儿,慢吞吞地去洗漱。 其实,比起休学,我宁愿在这曹家的院墙外受人白眼儿,也实在不想在这一亩三分地儿被迫成为众矢之的。 当我慢吞吞地下了楼,并且机械地拿起了桌子上的早点时,忽然用余光看到楼梯上的一个身影,转过头,发现是琴婶儿。这个女人的精神样貌非常的差,凌乱的头发,空洞的眼神,就连身上的小开衫都系串了扣子。她扶着楼梯的扶手,眼睛盯着地面,一步一顿地下着楼。 琴婶儿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灾难一般,那无精打采的样子让人看着心疼。我嘴里塞着半片面包,看向琴婶这突然的样子十足使我愣了神儿!她在最后一节台阶时,居然差一点踩空了,整个人的身子向前一探。这一举动,使得吴妈赶紧放下手中的抹布,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了她。 当琴婶儿坐稳在了我对面的时候,我忽然不敢看她。平日里有说有笑的人,此刻仿佛像被灌了铅的提线木偶,呆若木鸡。吴妈赶忙凑过去,小声问到:“吃点什么吧!”琴婶儿没有回应。吴妈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问了一遍,依旧是没有答案。吴妈害怕了。她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盯着点儿,便急匆匆地跑上楼去找曹歌。 曹歌穿着睡衣,用发绳拢着头发,噼里啪啦地往下跑。当跑到琴婶身边时,忽然就慢下了脚步。她小心翼翼地蹲下来,轻声问:“二嫂,吃点儿东西呀?有粥,有牛奶,或者,让吴妈给你炖碗银耳汤补补?”琴婶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表情,就好像石化了一般。“二嫂,我是曹歌呀,二嫂,你,你说话呀”曹歌附在她身旁问了有五次,问到后来,曹歌的语气里已经带有了哭腔。”吴妈,我去打电话,你看着点儿!”说完,便冲向沙发处,提起电话便打给了薛浩。 很快,薛浩来了。两个人一合计,决定送琴婶儿去医院。可谁知,这医院两个字刚说出口,琴婶儿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我不去医院!我没有病!有病的不是我!我很好,我不去医院!”说完,便踉踉跄跄地跑上了楼。琴婶越是这样,曹歌越是难受。当琴婶儿在楼上传来了一声关门并且反锁了门的声音时,曹歌捂着嘴哭了。 薛浩拍了拍她的肩膀:“再观察两天看看吧。这么大的事情,放在别人身上都接受不了,何况嫂子本身心思就重。给她点时间,或许,过了这几天,就好了。” 曹歌点了点头。 薛浩回头看到了我:“沐夕,我昨晚送你妈妈回家,你们住的那个老房子,是要拆迁吗?” 我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薛浩见我没有说话,便自言自语了一句:“拆迁不拆迁已经无所谓了,那么破,加上现在都没有几户了,住着也不安全。沐夕,我有一个想法,但还没有和你妈妈说,我也是突然有的想法。” 我睁大眼睛看着薛浩:“我想,在学校附近给你和容角儿,啊,就是你妈妈租个房子,你和你妈妈过去住。一来,你们在一起还能有个照应,二来,这,家里现在上上下下都这个样子,虽说沐夕,你也是这事件的受害者,本不该这样对你,就算昨晚灿灿妈妈留你在家,但你这在曹家晃来晃去,要说一点儿不刺激到她们母女,那是不可能的。叔叔这么说,你能懂吗?” 我低下头,轻轻地点了点。 曹歌坐在我身边,轻声说到:“沐夕,我们不是在赶你出去,你还小,可能很多大人的事你还都不明白,但你只要知道,我们这么做,是在为你好就行。知道吗?”我没有说话。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五节 清晨不清,陈年旧尘 为我好?是,一半一半吧。其实他们说的也并没有什么错,这个时候,大家脸对脸的,只会让矛盾和伤感升级,况且,我又能左右得了什么?听之任之罢了。 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我慢吞吞地上楼拿起了书包便直直地冲到门口欲离开,低头穿着鞋子的时候,我忽然听见了曹歌和薛浩两个人在讨论曹灿灿的心理健康问题,心里莫名又涌上来一阵伤感。我快步走出曹家的大门,在走到院墙外的拐角处,忽然慢下了速度。 我仰起头,看着院墙外能看到的那曹家大楼的白尖尖,心底忽然闪过一个词语——囚牢。那伸出院外的两树枝丫垂在晨露密集的清晨,清晨不清,陈年旧尘。 才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汽车鸣笛的声音,我回头循声望去。熟悉的车子里是熟悉的赵伯伯:“你这丫头,怎么没等我?我这上了个洗手间的功夫,出来一看,人不见了。快,上车!”赵伯伯说完,便打开后车门。我双手握着书包带,站在车旁边犹豫了起来。 赵伯伯急了:“你瞧,你这孩子,上车呀!怎么,这就不坐我的车了?”我低着头看着鞋尖没有说话。“快点吧,迟到了!”我看赵伯伯有点儿急了,便机械地上了车的后座上。 “哎,灿灿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脾气犟得很,这事儿,也不知道这孩子多久能缓过来。”赵伯伯说完,从前排的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我没有说话,随即把头转向了窗外。“沐夕呀,赵伯伯和你说的话,可能深了点儿,但我想,你应该能明白。赵伯伯想和你说,你别怪灿灿,其实,她除了个性张扬一点儿之外,从小到大也并没有比你好多少。” 赵伯伯说完,见我没有动静,回头看了我一眼。知道我在听,便继续说到:“人小的时候呀,总是看得很短,觉得这人生,就眼前这点儿事儿,好了坏了的,都这点儿东西。大了就不这么觉得了。像我现在,回想起我的小时候,我宁愿那时候有点儿记忆深刻的事儿,哪怕那事情坏到刻骨铭心,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想想从前,都无处着手~” “你心里,怨灿灿那么对你吗?” “没。”我不加思索地说到。赵伯伯笑了笑:“那,灿灿爸爸呢?”我想了想:“也~没~” “那你妈妈呢?你怪她吗?”这句话一问出口,我就愣了。 我心里其实是拿捏不好这个恨与爱之间究竟隔着几重天的,就我对母亲的恨里,永远都夹杂着软弱的成分。而这种软,便是人心底油然而生的那种,一触摸便会心疼的那块地方。 就像是被浸了水的海绵,每一次的挤压和触碰,都会有泪水溢出来。 我有太长太长的时间是害怕旁人提及我的母亲的,就是那个隐藏在我心灵深处的伤疤,那感觉就像,就像是你若一提,我便会慌。 当车子停在了闪烁着红灯的路口,赵伯伯回头看向我,而我,却将目光投到了车窗外。看窗外的车水马龙,看一切与我无关的喧嚣如故。 这一路的走走停停,我错过了多少人间的风景。 当车子照例停在学校门口的时候,我忽然迈不动了脚。我透过玻璃看熟悉的一切,那没有朝阳胜似初阳的熙熙攘攘,却用舆论将我划到了世界的边缘。赵伯伯回头催促我两次,我才机械地开了车门,迈了出去。 下车的一瞬间,忽然头一阵眩晕,我急忙用手遮挡住双眼。此时的自己,就如同那久居深宫的人,突然接触明亮,便不是惊喜,而是抵触。 我快步地低着头向教学楼跑去,尽管如此,我依旧还是听到了那一声声不愿意听到的言论:“诶,诶,那不是那个x班的曹沐夕吗?” “我去,她还有脸来?!” “诶,看没看见,今天就她自己,和她一起后转过来的那个姐,没影儿了!” “不是,该不来的应该是她才对吧!这什么世道啊!我去,她和她妈破坏了人家的家庭,结果还满世界晃悠!真是没谁了!” “小点儿声,小点儿声!小心听到!” “我怕她听啊!自己本身就是私生子,还有脸挤兑人?!哼!” 类似这样的言论,在我上楼梯时,一声接着一声。我不知道这么多的细节并且毫无偏差的故事情节,这些同样身为小学生的同学时怎么知道的,这拥挤的楼梯让我想冲出人群都不可能,就这样,一步一挪地红着脸往上走。 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些什么,使得老天如此对我,让我在这度秒如年的时刻,每走一步都是煎熬般地龃龉前行。他们说的越来越难听,毕竟这小孩子说话之间时不会婉转呈事的,他们只会把从外面听来的以讹传讹,传着传着便再加点调料,生怕这事件不熟而已。但,他们对于事件的真正情况却不懂,也没有辨别是非曲直的能力。 当然,我的这一段身世,也已经毫无辩解的可能。 好不容易熬到了教室,刚到座位上,阚涛一把抓住我胳膊:“你没事儿吧,曹沐夕?啊?他们有没有打你?”我疑惑地松开摘书包到手:“谁?你说谁打我?”刚说完,便看到了四下投来的匪夷所思的目光和那听不清的窃窃私语。 阚涛环顾了教室一周,猛地拉我坐下:“基本,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知道有人举报你爸,是,是,是关于你!”阚涛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我还是听清楚那最后一句你字。 我没有说话。 “我以为,你今天,不能来了呢!”阚涛怯怯地说! “为什么不来?!”我边往出拿课本,边没好气儿地回到。 “没,没为什么。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你说什么?什么这么快?” “曹沐夕,你会不会,转学啊?”阚涛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话,而是直接进入了转学的话题上。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六节 杀人不见血的刀光剑影 阚涛的欲言又止,其实恰好说明了这事件并非我想象的那般,甚至是更糟糕。整个班级的气氛都怪怪的,那些原本特别爱学习的孩子此刻也和书本拉起了仇恨,就连那个一本正的班长在见到这种情形,也和同桌在那小声言语着。 这事件的棘手,却让我在慌张慌乱之余拽出了内心镇静的一面来冲锋陷阵。不管在我心里有多笃定事情发展的脉络,不管我心里究竟将剧情预演了有多少回,这岌岌可危的心态,众目睽睽之下,基本也已经接近了崩溃的边缘。 我听不清楚周围的同学们都在窃窃私语些什么,大体左不过是那些带有嘲讽和讥笑的,冲击力很强的话语吧。我努力想从这令人晕厥的氛围中逃离出来,但思想和行动永远不在一条直线上。似乎受我的事情的影响,阚涛的状态也一直都是游离的,他会在做题时假装拿东西而侧脸看我,我知道,他是在担心我。我并没有对阚涛的关心做出回应,就像逃避母亲一般地去逃避他。 将我全盘放在火炉上炙烤的,是上午的课间操时间。停了许久的课间操,不知抽什么风,偏偏在那天莫名地恢复了。或许,是老天和我有仇?或许,是我前世造了什么孽,今生全都找了回来?并且偏偏在我最想隐藏在黑暗里的时候。 当广播里响起那许久听不见的音乐时,全校都炸了。同学你一言我一语地叽叽喳喳。 “我去,曹沐夕,这音乐,这音乐不是跳课间操吗?哎呀,真是的,好不容易多休息一会儿,还得折腾出去。要了命了。”阚涛在我身边,手里拿着一本教科书,直愣愣地说到。经他这么一讲,我也放下手里整理的作业本,心中不禁也是怨声载道,正如阚涛所说,这课间操的重生,夺走了多少学生的午间小确幸。可惜,没有办法。 大家咿咿呀呀地排着队下楼时,因人流拥挤,便在大厅处出现了短暂的滞留。这滞留本身没有什么,却让一些人把目光和言论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哎~这学校真是没谁了!烦死人了!诶诶~你看,那个,不是那个叫曹沐夕的吗?” “谁?曹什么?” “这你都不知道?我去,太孤陋寡闻了吧!就那个,x班,站在队伍倒数第一、二、三、四,倒数第五个那个!看没看见?就那个,我和你说,她有个姐,也在咱们学校,我一会儿出去指给你看。诶诶,就她和她那个姐,不是一个妈!” “不是一个妈?什么意思?她爸离婚了?” “离什么啊!离了还叫事儿了嘛!我和你说,她是她爸在外头生的孩子,家里谁都不知道,就她那个姐,比她没大两岁,我在校门口见过两次,还一个司机送呢。啧啧,我听说啊,这要是这次没有人告发,这全家人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哎呀,那这小女孩儿也是够可怜的哈!” “可怜?可怜什么啊?我可告诉你,你可别小瞧了这小丫头,我听张老师之前说,她在上学期的家庭成员表上,父亲一联儿就写的曹牧呢!” “曹牧?” “哦,哦,忘了和你说,她爸爸,就是城建局的副局长,年纪轻轻的嘞!啧啧,这回呀,算是废废了!诶,你说,现在的孩子真是没法看,就这个小丫头,你能看得出来她心里素质那么好?这种事情呀,莫要说小孩子,就是大人都得毛爪子的呀!诺,你看,这不一样来上学了?” “哎,休那么说小孩子,这事情呀,依我看呀,还是这大人不懂事!这是年龄小,周边的孩子懂得一知半解的,再大点儿,你试试?嗨,羞得孩子不得抬不起头来呀!” “也是,这大人真是糊涂!” “糊涂?成年人啦,你情我愿的可以,就不想想孩子?哼~要我说,这家长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说话的,是我不认识班级的两位老师,就凑在大厅旁边一句一句地挖着我的心。我不知道,同样听到这些话的还有谁,但很明显地,那一番话过后,隔着过道的班级同学好几个都对我报以了异样的目光。我把头深深低下,我在心里默念“不是我,不是我~你们看不见我。” 没有人在乎我的幼小心灵所受的创伤程度,我就这样,再一次被迫成为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但心态有所转变的是,方才旁人的谈话,恰恰使我更进一步地将事件的责任人锁定在了父亲与母亲身上。实际上,两位老师的闲谈并没有说错,太多的男男女女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时候便成了人父人母,这种不用考资格证书便直接上岗的职位,一代又一代,害了多少无知,葬送了多少樱花树下应有的浪漫? 这陌生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冲击着心脏,让我在向前移动的步伐都忽然变得无比沉重。我跟在前面同学的身后,飘飘的步伐,让我在下台阶时,两次都差点撞倒了前排的人。晕晕乎乎地到了操场,晕晕乎乎地做完了体操,当广播喊出全体解散的时候,我忽然转身一路小跑进了拥挤如潮的人群中,试图以最快的方式回到自己的座位。 但是,这偌大的学校,蜂拥而至的岂止是汹涌的人,还有那杀人不见血的刀光剑影! 我的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我跑得极快,我假设自己是一条游动灵活的鱼,可以轻松且畅快地游弋在世俗的凡情之中。而真实的自己,是我撞着一个又一个人,是在一群嫌弃与咒骂声中穿梭往返,我慌乱,我紧张,我害怕自己在回去的路上再次听到我不想听的话,我焦灼,我惶恐不安,我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赵伯伯说了,一切都会过去,都会过去。 但,似乎,赵伯伯忘记告诉我,要怎么样面对这痛心疾首的当下。 我一溜烟儿地跑到了教室,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七节 造梦的任意门 我紧张的样子,可能非常狼狈,前后脚进班级的同学,都是那般惊愕地看着我。我猜想,我此刻一定是头发凌乱,肤色发白,额头都是细密的汗。 我的耳膜在鼓噪着,我仿佛在耳边听见了呼啸的风声,那凛冽的风,刮得我耳骨生疼。我微低下的头,似乎已经与身体之间没有了骨肉的连接,就那样软塌塌地耸拉着,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曹沐夕,你出来一下!”就在我聚精会神思考的时候,教室的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我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猛地抬头,是班主任。这一声,使得我的心脏跳得速度更为加剧。老师在叫了我的名字之后,便转身离去了。我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忽然觉得,那教室门框所圈出来的空间,除了穿梭往来的同学的身影外,还有那不曾被发现的时光断层。一时之间,我恍惚了。我仿佛是那哆啦a梦,穿越了可以造梦的任意门。 是不是,迈出那扇门,一切就安静了? 越是恍惚,灵魂越是抽离。于是,我又木讷了。以至于过了好久,一个同学在过道上撞到了我,我抬起头看他时,他仗义地说到:“老师叫你呢!你没听见啊!”我呆呆地转回头,缓缓地起了身,抬起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挪地混进了人群当中。 通往“地狱”的路,总是比想象中的短,如果可以,我多么想途经办公室与曹家之间的路,可以来去遥遥无期。 站在办公室的门口,我伸出去的手又迟疑了。打开这扇门,是不是又是一场割心扎肺的心路历程?反过来,若是不开,又是能逃避得了的吗?好在,当门缝里透出来一缕光亮时,我看到那洒落的光下,仅仅有着班主任一人。她轻轻抬起下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我坐下。 “是不是,听到了一些不想听见的话?嗯?”老师的这一句话,问的我心里既惊又讶,两只手不停地搅动着,嘴巴像被粘上了胶水一般,想说却开不了口。而我的沉默,显然就是默认。 “作为你的老师,不予对你的父母及家庭做出任何评价,老师找你,只是想告诉你,每一件事情都有一个成熟的过渡期,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老师希望你坚强。你懂吗?”我依旧没有抬头,紧咬着下嘴唇,心里很不是滋味。 或许像我这样倔强的人,这世间又有多少人如我这般,害怕被关心,害怕被掀开心里的柔软,害怕被人猜透,当你觉得自己的很多小小心理被自己掩藏的很好的时候,实际上,是在等一个很好的时机,让自己能够在瞬间泪水决堤成海,淹没往昔。 我强忍着眼泪没有掉落,但心里已经开始暗涌。 “不如,你和你妈妈回家商量一下,休学一段时间,或者,干脆休一年,算蹲级了。”老师说完,盯着我的眼睛,似乎在等我的回答。我眨了眨眼,没有说话。老师又解释到:“老师是觉得,过了这阶段,可能对你更有利一些。我怕,我是怕现在这些舆论造势会对你,对你的成长不利!”我其实听得懂,我知道老师是怕这外界的不良言论对我幼小的心灵中伤太深,然后再留下阴影或者出现什么过激的举动。我在心里笑了笑,再悲催的事情都经历了,何况这与我不相关的人的舆论。 想了这句话之后,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病得不轻,方才跑得想逃脱世俗的人,是我吗?那想逃避现实,想去毫无烦恼的地方的人,是我吗? 是。 届时与老师之间的这一段谈话,让我忽然挖掘出了自己的两面性。我发现,我对于大道理的心理接受及突击能力,很强。也就是说,我总是将自己坚强的一面去留给这世界上所有的众人之眼下,而卑微脆弱的,那不堪一击的一面,总是自己独自在深夜饮啜,继而成伤。 我对于老师的建议一直没有表态,匆匆起身,便夺门而去。 休学?呵呵~其实我也想。但是,这世界真的允许我吗?我不是曹灿灿,我没有地方可去,我的肉体暂且无处可藏,灵魂更是无处安放。叫我如何埋葬了自己这几两的命运? 我如同一个木偶一般,一步一挪地走回教室。中途,上课铃声的响起,让四下喧嚣转瞬即停,当时间静止在了走廊里的那一扇熟悉的窗子时,我忽然又驻足了。阴霾离涧的远方,树欲静而风不止。我的目光似乎没有了前几日洞穿一切的敏锐,那停留在眼前的时光,淡漠了繁花似锦,落寞了人生离别。 这人生的路,沟壑纵横,深一脚、浅一脚,像什么?像天昏地暗的世界里那无边无际的麦田,有黄澄澄,却不见收芒。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到了放学的,头浑江的像打翻了的浆糊碗,搅和的人想吐。本以为这糟心的日子即将在傍晚接近尾声,结果,殊不知,这大门外,还有着一出好戏在等着我。 阚涛和我一起出的校门。一抬头,便看见了阚涛的母亲。她一把夺过阚涛肩膀上的书包:“快,上车子啦!不要和家风不好的孩子讲那么多的废话啦!”阚涛的妈妈拖着长长的尾音,那新烫的头发像超市货架上的方便面一般,弹性十足,跟随着语气的用力,一颤颤的。 “妈!你说什么呢!”阚涛一面和妈妈辩驳,一面尴尬地看向我。 “我说错了吗?呵~我就说嘛,这局长家的孩子,这么低调的呀~一年四季都没有见换过几双鞋子,也真是寒酸了!还有这局长夫人,啧啧,丢在人堆儿里,都晓不得能多瞧一眼的人儿,诺,现在都对上号的呀!外秧的瓜果,不甜呀,是有的道理的喽!”阚涛妈妈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翻一翻的,嚣张得很。我听见被她母亲硬塞进车子里的阚涛一个劲儿地喊她妈妈,他极力想要制止住母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举动,结果,无济于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八节 崩弦 看着阚涛妈妈的嘴脸,让我不禁在心里腾儿出了一点儿空间,哑然失笑。这种态度,恰恰反映出了当今社会上的一部分人。这一部分人,是那种专门看人的外在而论短长之辈。 其实,你不能说虚荣是一种错,在我看来,它和人与生俱来的很多品性都有着一样的共性。就好比人的贪婪、欲望,甚至很多埋藏在潜意识当中的一些想法,如此多的种种被世俗和成见所饱受摧残而致使的情绪激进化。 我不怪阚涛妈妈,但是,她确实有点儿过分了。 这由内而外产生的特性共融,有,不是错,过了,便是错。 说实话,从昨晚的曹家到今天白天的校园,两个空间上明显的不同,给我的心灵创伤以及心理压力却是巨大的。但我依然承受住了。可我万万没想到,压死我这头小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居然是出自于阚涛的母亲。如果,你非要问我为什么,我想,大概是一件事情发展到了一定的时间段,就像我刚才所说的一般,突然到了这么个点,崩了,崩弦了,就这么简单。 这将我曝露于世俗眼光中的,是有着母亲身份的、并且同样是一位人民教师的女人。我实在想不清楚,她是如何做到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地去戳伤一个孩子的幼小心灵的?难道,她真的不知,她的爱子心切,是完完全全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吗?而这个别人,恰好是我。 我看着阚涛的嘴一张一合的不停劝着她的妈妈,却被一声砰~的关车门声阻隔在了我的世界之外。我知道阚涛有尚未说完的话在等着那扇车窗摇下来时从胸口迸发出呐喊,只可惜,这徒劳换来了使然,使然,必将也是终结的路。 车子刚起步,我见阚涛将脸趴在玻璃上怔怔地看着我,那一刻,不管是出于何种因素,我都读懂了阚涛的举动与表情。那渐行渐远的,是一个人,一个同龄人对我的怜悯之心。 车尾灯渐渐消失在了迷蒙的城市里,我的心,忽然惶惶不知所措,我努力地在心底搜索,究竟该搬出来自己心里强硬的哪一面去面对这女人的咄咄逼人,并且堵住那涓涓流血的伤口。 身后的同学蜂拥而至,我傻呆呆地站在校园门口,忽然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整个人差点摔倒。 “你有病啊!傻乎乎地站这儿?!不知道很碍事儿吗?!”撞我的同学理直气壮地说着,我却丝毫没有想反驳的想法。 “走吧,走吧,她可能最近家里事儿弄的,确实有病了。走吧!” “家里事儿?多大个小孩儿啊?小学部的吧!心思够重的,再大的事儿也不能挡道啊?”说完,两个高年级的男生悻悻地离去。 我在心里不禁失笑,呵呵~家里事儿,心思重。我已经无心去理会这群人究竟将我的故事渲染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说得天花乱坠也好,添油加醋也好,污蔑诽谤也好,嘴长在别人的身上,我又能做何?正想着,忽然有人从我背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车子在对面。我这看了你半天了,你这在这儿干嘛呢?快上车,傻孩子!” 赵伯伯拉着我的手快步地穿过马路。上了车子之后,赵伯伯回头看看我,忽然问道:“是不是,学校里有什么风言风语了?”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索性又低了头。 “哎,我也没想到,这事儿,在这群孩子中传了个五花八门。这幸亏灿灿今天没来上学,不然,就以那丫头的脾气,得搅和的不得安生。”赵伯伯一手扶着方向盘,身子微侧,一边回头看着我。我依旧不作声。 “心里难过了,是吗?”我机械地转过脖子,目光定了定格儿,才对焦上了赵伯伯的脸。我虽未言语,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沐夕,你恨自己的身世吗?” 我点了点头。“孩子,伯伯告诉你,你看这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我们不认识他们,你可能会觉得自己很痛苦,而实际上,他们或许有更为悲痛的经历,只是,不言语出来的痛苦,不代表他就是幸福的。沐夕,还记得伯伯昨天告诉你的话吗?一切都会过去,好的,坏的。”赵伯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眼神笃定地看着我。我从他的双眼中看到了坚毅,看到了相信。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赵伯伯才放心地转过身子去发动汽车。 我将头转向窗外,伯伯的大道理,我懂,我也庆幸自己在这即将跌落人生谷底的日子里有着赵伯伯的一句鼓励支撑着我面对现实。然而,他说的对,每个人都各有各的不幸,而每一种无法言语的伤痛,总是要自己独自去面对。道理再深刻,也是需要时间去消化的。 后来,在回想起这一段时光时,我从心底感激着我生命中出现的这几个庸人。原谅我,我并没有用恩人去许其称谓,因为在我心里,你们知道,庸人的力量,感大于一切。像赵伯伯、班主任、吴妈、曹歌、阚涛等等,他们的一路相伴,让我觉得世界还是有它阳光的一面,尽管这微不足道的温暖不足以晒化现实的冰霜,但我依旧感激他们的存在,给了我无尽的勇气和动力。 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呢?后来我才清楚,窃取别人的消极隐私来膨胀自己的娱乐指数,是大部分人的通病,甚至可以说是人与生俱来的一种心性。 阚涛妈妈的话,一直在我心里晃来晃去,我觉得,我可能过不了这道坎儿了。那话里的字字句句,都仿佛戳到了我的心一样,让我坐立难安。我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对这个女人的区区几句话会如此的伤心?想来想去,想明白了。 当车子驶入曹家大院儿的时候,我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为,阚涛母亲的话里,将我的母亲放了进去。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九节 不搬 旁人的言论之中,大多只是单纯性地讽刺我的出身,诸如私生子之类的话,但阚涛妈妈却不同。她在其中提及了我的母亲,以及那我深恶痛绝的卑微感。 许久了,许久没有人再去戳痛我的伤疤,自入曹家的三个多月,暂且不说在曹家里的恩怨情仇和心理落差,就从这外界所许的另眼相待,就让我的自尊心满足了一个季节。而我年龄尚小,殊不知四季更迭,风水轮流的道理。所以,那小小的膨胀感升腾在我心底又被人拿刺刀挑出来狠狠地摔在地上之后,我的心,比未入曹家之前都要疼。 想必,这种感觉,但凡有过从有到无的经历的人都应该知道那种心灵俯冲的失落感,是旁的东西所根本无法弥补不了的。因为,那自卑,就是注入在灵魂深处的一支细菌,它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选择安逸或是高速分裂!但不管怎样,它一旦出现,注定跟随一生。 曹家的院子今天犹为显得空旷,平日里并排停着的几辆小车都不知所踪。我在后排的座椅上,迟迟不肯挪动。赵伯伯回过头:“怎么,不敢进去了?”我没有说话。抬起头看着车窗外的曹家,心中莫名地涌上一股伤感。 “赵伯伯,你说,这里,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从前了?”我莫名其妙地脱口而出的话,让他也吓了一跳。许是心里想的太多,加上赵伯伯一直安慰着我,让我可以放下负担和心思坦然地拿眼前这位老人当作挚友一样去交谈。而我一直以来的沉默寡言,似乎让人觉得我不善言辞之外,甚至有些许自闭,实际上,我只是压抑得太久了。 赵伯伯愣了一下之后,转而也将头转向那亮着灯的曹家,叹了一口气:“是啊,再也回不去了。”我们俩人,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就这样呆在车子上。这偌大的房子,此刻是如此的萧条苍凉,每一盏泛起亮的灯光,似乎都丧失了最起码的温存在里面。 那有着无尽故事的砖墙泥瓦,此刻,却成了圈住人心所向的围墙。 “沐夕,进去吧,吃点饭。人是铁饭是钢,该吃吃,该睡睡,一切都会过去。相信伯伯。”我点了点头,打开车门,进了曹家。 今日的曹家,一个男丁都没有,满屋子的阴盛阳衰。我刚进门,曹灿灿便捂了嚎疯地站起来:“你居然还敢回来?呵~曹沐夕,我可真是小瞧你了哈,你多大个心啊,还去上学了?你脸也不小啊,诶,我采访一下你,你是怎么有脸和阚涛说你是谁的?啊?”曹灿灿的咄咄逼人,让我站在门口脱掉一只鞋子之后,忽然整个人都僵住了。我虽然做好了心里准备,但这猛如虎的强烈攻势,让我依旧有些招架不住。 “灿灿!姑姑白天白和你聊天了!你这孩子,怎么白天说的好好的,到了晚上就又反天了?”曹歌在一旁,手里拿着刚削到一半的苹果,站起身,对着对面沙发上的曹灿灿说着。 “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我的爸爸要和别人分?凭什么她就能夺走我的东西?还让我理解她?谁理解我?”曹灿灿说着说着,激动地站起身。 “姑姑和你说多少遍了?这件事情上,她和你一样,都是无知的孩子!大人的事情,你能不能少操点心?你让大人去解决行吗?” “不行!我看见她我就心堵的慌!” “那你就上楼!去,上楼,姑姑陪你玩棋!”曹歌说着,便放下了手中的水果,向前两步准备去牵曹灿灿的手。结果,曹灿灿一把把手背在了身后。 “我上楼?呵~这是我家!小姑!你搞搞清楚!我上楼?让我躲着她?门儿都没有!”说完,竟一屁股又坐在了沙发上。 曹歌见状,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低着头从沙发旁走过,路过琴婶身边的时候,我偷着喵了一眼,这个女人目光呆滞的样子一如早上。我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正打算灰溜溜地从其身边消失,曹灿灿忽然回头来了一句:“曹沐夕,我现在看见你,都想吐!” 这一句,让我身子颤了一颤,我用左手轻微扶了一下沙发的后背,缓了一下之后,才慢慢上了楼。 刚进了屋子,随后吴妈便给我端来了饭:“吃吧。一会儿我来取。”说完,正要出屋子时,站在门口,鞠诺了半天,忽然开口说到:“其实,灿灿就那个脾气,出了这种事,你也别怪她太激动。毕竟,就是个孩子。”吴妈说完,出了门。 自从东窗事发之后,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劝我不要对曹灿灿的过激行为充满怨恨,总是强调她是个孩子。我理解他们,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和我说这事儿,无非是怕我和曹灿灿发生正面冲突,不然,两个孩子就够他们操心的了,只可惜,他们越是这样,越是加重我内心的失衡感。 吴妈刚出卧室,曹歌随即进了来:“沐夕,那个,灿灿她”曹歌刚说了个曹灿灿,我便拦住了话茬:“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曹歌似乎也对我这种忽然开口的表现表示很震惊,也似乎是因为我的突然,让她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啊,那个,那个”她忽然语塞了,我拿起书包拉开拉链,看她半天仍没有说出来个只言片语的,便索性抬头看她。这一看不要紧,她更紧张了。 “啊,我是想说,薛浩,在你学校附近给你和你母亲租了一间挺大的房子,明天就搬过去吧。”曹歌说完,我忽然放下了手中的书本:“我不搬!”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搬!”天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回答!连我自己对自己的举动都表示震惊!我猜,可能是因为这4时之内的刺激太多,尤其是一边倒的曹灿灿是孩子的理论,唤醒了我身体里沉睡了许久的能量和积压了许久的不满。我当时就如同人格分裂一般,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说:不搬!不搬! 曹歌显然没有料到,我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柔弱的孩子,此刻能如此这般斩钉截铁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而恰巧,这个想法,是和她们安排的截然不同,也是她们始料未及的。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