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玉弓缘》 第一章:芙蓉花开是别离 春日梨云,粉色芙蓉纷纷坠下,片片薄如蝉翼。 叶芙跪在墓前,往铜盆里丢下一把藜稷梗,火苗迅速吞噬,映红了她一张淡然无悲的脸。 墓碑篆刻的字还是新的,简述了君主碌碌无为的一生。 “娘娘,圣旨到。” 站在她身侧的是朱戟,宫中宦官,此时展开圣旨,郑重其事宣告,“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叶氏昭阳皇后,淫乱后宫,私通南宁将军,其罪当诛!念及昔日恩情,废除后位,移居静心苑,钦此!” 叶芙未曾抬头,只听得‘昔日恩情’四字,不禁噗嗤笑了。 朱戟皱着眉,卷起圣旨送她眼前,“娘娘,接旨吧!” 叶芙徐徐起身,掸了掸锦丝百褶的裙摆,雪白的,宛如山涧绽开的雪莲。 “谢朱公公传旨,罪女接旨便是。” 她平静的收好圣旨,杏目清亮,不见一丝悲伤。 而手里的圣旨却压得她喘不过气。 终究是走到了今日,父皇病故,公孙奕哪里容得下她? “娘娘,陛下让奴才转告您……” “什么都不必说了。”叶芙打断了他的话,对着墓碑作揖,转身迈开莲步,片片芙蓉落在发间。 饶是荣华不在,她摇曳身姿,步履平缓,依旧是清资傲骨。 静心苑乃是冷宫,入静心苑之人,此生老死于此,无一例外。 故此,院中萧条,一棵苦情树残枝败叶,楼阁陈旧,杂草有一尺高,目光所及之处无不透着死气沉沉。 叶芙走过庭院相步入回廊,推开布满蜘蛛网的门扉,入眼唯有一张床榻,一方圆桌,四把杌子。 尾随的青鸾话不多,手脚倒是麻利,卸下包袱,往床铺上铺了张素白的褥子。 叶芙静静的看着她铺好,环视四周,空荡荡的。 “青鸾,这冷宫三年来无人居住了吧?” 至新帝登基,后宫里,她还是入住冷宫的第一人。 青鸾擎着松明点燃蜡烛,悠悠灯火驱散湿朝,抿了抿唇角,弱声道:“娘娘,您别想太多,与南宁将军私通之事是陛下误会了,等查个水落石出,陛下定会还娘娘清白的。” “清白?”叶芙苦笑摇了摇头,“青鸾,你在宫中跟了我十来年,为何还这般天真?” 世人只知公孙奕承袭皇位,以外姓相国之职迎娶公主叶芙,登基为帝。叶芙何尝不知公孙奕野心勃勃,二八年纪叙职相国之后,步步为营,掌权夺势,一举逼宫。 叶氏六百余人,被诬陷为谋逆之徒,斩杀于宫门楼,距今已三年之久。 这三年,父皇软禁宫中,虽尊为太上皇,却好比阶下囚。 公孙奕立她为后,不过是封住天下悠悠众口,亏得她还深信不疑,以为只要手握凤印,这天下,仍是叶氏的天下。如今,父皇驾鹤西去,她这枚棋子便再无用武之地。 至于私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娘娘,青鸾不懂。”青鸾迷茫的望着叶芙,其中缘故琢磨不透。 叶芙意欲阐释,檀口翕张话到嘴边又咽回肚里,“罢了,多说无益。” 她站起身,立于窗前,皎月爬上房翎,瓦砾上覆了层寒霜。 那浮云变幻间,是一张稚嫩小脸,她心里挂记之人浮现眼帘,“青鸾,睿儿呢?” “娘娘,皇子殿下应该是由奶娘照料着。” 话音方落,便闻院中婴儿啼哭。公孙睿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哭声揪得她心头一阵发疼。 还不等开门迎去,已有娇脆言语传来,“姐姐,我带睿儿来看望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章:身如浮萍如草芥 房门外,女子身着玫红色的百花曳地裙,两鬓缀着花钿,朱唇丰盈,妩媚眼角上挑。 而她怀中,金丝锦缎包裹的婴儿不是旁人,正是叶芙诞下不足百天的皇子公孙睿! “睿儿!” 公孙睿在宣妃怀里,藕段般的小手不停挥舞,嚎啕大哭涨红了小脸。 叶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宣妃身后的护卫却先一步拦住了她去路。 “姐姐,睿儿大抵是想你了。”宣妃温和浅笑,轻轻拍着襁褓中的婴儿,眼神中透着慈爱,“睿儿啊,看看,你母后不就在这么?” “你怎会抱着睿儿!” 青鸾不是说,睿儿由奶娘照料? “你说睿儿?”宣妃笑着,两颊梨涡尤为明显,“陛下隆恩,将睿儿过继于臣妾,姐姐你也知道,你现在是罪妃,无力抚养睿儿。” 叶芙條然双目紧缩,心里已经凉了半截,“你胡说!睿儿是我的儿子,凭什么给你!” “姐姐,何必大动肝火,你我情同姐妹,你的孩儿不是就是臣妾的孩儿么?”相较于叶芙的恼怒,宣妃则悠然得志,温声和语道,“臣妾还得谢谢姐姐,为臣妾生下个长皇子。” “混账!” 叶芙厉喝一声,冲上前就要去抢孩子,“把睿儿还给我!” 两侍卫猝不及防没能拦住,叶芙片息近在宣妃眼前。宣妃吓了一跳,一步后退,谁想得绊了门槛,跌坐在地。 “娘娘!”宫娥大惊失色,忙不迭围着宣妃。 “孩子给我!” 叶芙双眼充了血,眼里只有孩子,扑上前去似脱缰的野马。 “救命啊!陛下,救我!” 宣妃蹬着脚闪避,惊慌失措的尖叫起来。她没想到,一向礼仪得体的叶芙会在孩子的事情上大发雷霆,宛如疯狗。 “白玉蝉你个贱人,抢本宫孩子,本宫诛你九族,将你碎尸万段!”叶芙气火攻心,尖锐的指甲在宣妃柔荑划下血痕。 平素里宣妃在宫中飞扬跋扈耀武扬威,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计较。万万没料到,大树一倒,宣妃连她的孩子也不放过! 混乱之中,宫娥拉扯,宣妃闪躲,惊呼声响彻了寂静偏殿。 “闹够了没有?”清清冷冷的话虽不高扬,却像一道严令,遏制一切。 叶芙搭在孩子头上的手顿住,抬头望着眼前之人,他一袭玄衣伫立门口,青丝冠玉,棱角分明的面容罩着清冷月华,出尘绝世。 这张脸,剑眉凤目中毫无波澜,唇太薄,肤太白,无端端生出妖冶之气。 这张脸,曾在惊鸿一瞥间芳心暗许。 这张脸,困她在深深宫闱中从风光到没落。 “公孙奕,你还有脸来?”叶芙起身直视着他,恨意在清亮的眸中翻涌。 “放肆!陛下名讳也是你直呼的?”朱戟沉声呵斥,原本凝滞的空气更压抑了几分。 叶芙未曾分朱戟一眼,直勾勾的盯着公孙奕,红唇捻起一抹冷笑:“陛下?九五之尊来得多卑劣肮脏,你心里最清楚!” 他为相国之时,谁人想到,温润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狼子野心! 也不知是否月色过凉,称得他脸色沉如黑铁,“昭阳,孩子是朕给玉蝉的,要怪,你怪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章:不得青眼不得爱 也不知是否月色过凉,称得他脸色沉如黑铁,“昭阳,孩子是朕给玉蝉的,要怪,你怪朕。” ------------------------------- “呵——怪有什么用?”叶芙凄冷的扬起唇角,眼神徒然狠戾,“我恨不得杀了你!睿儿是我的!他没有你这样冷血的父皇!” ‘杀’这个字惊得侍卫一身冷汗,纷纷枕戈待旦竖起利剑,如若叶芙敢妄动,必定横尸当场。 连蓬头狼狈的宣妃也忙起身,方才一番撕扯,她心有余悸,抱紧啼哭不止的公孙睿,躲在了公孙奕身后,“陛下,请念在姐姐十月怀胎不易,饶恕大不敬之罪。” “我不需要你求情!他今天,要么斩了我,要么还我睿儿!”叶芙胸口起伏着,垂在双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公孙奕眉心微蹙,口吻依旧平静清润,“想也别想,朕不杀你,这冷宫便是你长逝之地。” 言罢,他转了身,身姿颀长笔挺,“玉蝉,回宫。” 宣妃舒了口气,扬起眼角瞥过叶芙,眼风神态中尽是得意,“姐姐,你可知睿儿对臣妾来说多重要,臣妾幼小患病,太医断言无福为陛下生儿育女。不过你放心,臣妾对天起誓,睿儿是臣妾这辈子唯一的皇儿,会待他视如己出。” 院中身影渐行渐远,伴着八角宫灯,犹如天埑繁星。 叶芙张口欲言,却如鲠在喉。 “睿儿!睿儿!” 半夜子时,她噩梦中惊醒,额头已是一层薄汗。 眼前是灯火如豆,昏暗房中弥漫着发霉的味道。 “娘娘,发生什么事了?”青鸾闻声而入,这一宿,叶芙已经醒了两次。 “没事,梦到睿儿了。”叶芙靠着床头,揉着额角,倦怠萎靡。 着着单薄***的叶芙瘦得皮包骨,青鸾好生心疼,剪了剪烛心,房中明亮了些许。握着剪刀,她分外用力,“青鸾无能,帮不了娘娘,请娘娘恩准,青鸾愿意刺杀宣妃,替天行道。” “傻丫头,你手无缚鸡之力,别说刺杀了,连凤禧宫的大门都进不了。”叶芙无奈摇头,耳边反反复复全是宣妃临走时的话。 若是宣妃所言非虚,公孙奕拖沓三年废后,或许只是想让她诞下皇儿。 闭上眼,心底的悲凉侵蚀了五脏六腑,对公孙奕来说,她到底算什么?蒙蔽世人的傀儡?还是借腹生子的工具! “奴婢就不明白,娘娘您倾国之貌,出身高贵,为什么陛下偏偏喜欢白玉婵?”青鸾抓耳挠腮,气得直跺脚。 “哪有为什么?不得青眼罢了。”叶芙垂着眼帘,摸了摸胸口悬着的云纹锁,拂了拂手,遣散了青鸾。 恍恍惚惚,时光荏苒。 记不得那是某年某月某一天,她躲在太和殿后窥探着满朝文武各抒己见。 突然,朝堂之外重兵押送一书生跪在殿中,文武官员口诛笔伐,说是贱民自办私塾,弘扬废帝立储之言。 胆敢侮辱圣上之人,无不面临杀身之祸,何况大肆宣扬。 那人跪得笔挺,半点不见畏惧,血痕遍布的面容依稀能辩五官棱角深刻。 “恕草民直言,陛下昏庸可见三点。其一,荆门洪涝,陛下派发三万两,可知荆门人口千千万,三万两层层克扣,到百姓手中不足一碗薄粥,视为无道。其二,地方官员可银两买卖以充国库,视为贪婪;其三,陛下巡游五洲,甄选妃嫔,曾强抢江州刘侍郎妻妾,视为***。” 三个理由,个个一针见血。她的父皇端坐高位,面红耳赤却无言悖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章:弱水三千只一瓢 “陛下,荆门提督贪腐,需缉拿问罪。草民粗略估算,荆门灾情影响恶劣,今后半载颗粒无收,需拨款五十万两。买卖官职不可取,而选妃之事更应昭告天下,愿者入宫。不知陛下是乐意名留青史,还是遗臭万年?” 他语调不重,却字字铿锵有力。 叶芙深谙,父皇格外好脸面,当着文武群臣,效仿唐李任用贤臣之道来。 即那日起,公孙奕封为晋朝左相国,辅佐父皇身侧。 往事如烟,迷迷糊糊又陷入沉睡。 “姑娘,醒醒。” 温温润润的言语,如春风掀开了她的眼。 春日的天,芙蓉花树下,她枕着一本诗词浅眠。迷糊的搓揉着眼,动作在触及眼前人时猛地僵住。 来人白衣胜雪,肤如玉凿,眼似着墨,微微勾起的唇角好比皎洁月牙。 霎时间,叶芙忆起方才书中一句话,‘不似凡人天上来’。 “我……睡着了?”她面颊染了绯色,起身草屑,羞涩的搓了搓耳垂,“春来倦意不觉,见笑了。” “姑娘,小心着凉。”他谦谦有礼,落下这句便行礼退走。 叶芙怔怔看着他负手离去的身姿,衣袂飘飘嵌在雕梁画栋中,犹如一幅精致的画卷。 “等等。” 心潮浮动的叶芙忽然叫停,男子缓缓转身,依旧是不温不火又温润如玉的模样,“姑娘,有什么事吗?” “这是皇宫,你是谁,为何在此?”叶芙尽量让自己的理由显得理直气壮,然而,却只想知道他名讳而已。 他眉目舒开,目如点漆映着芙蓉花,映着她,“在下公孙奕,敢问姑娘可是公主殿下?” 原来,他认识自己。 公孙奕只年长她两岁,未及弱冠,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京畿之中,多少官宦世家踏破门槛,要将女儿许配给他,他却一一婉拒。 偏偏,父皇做主赐婚,他却说了句,“容微臣思虑三日。” 梦中迷离,一梦就是半载。 静心苑外苦情花冒出几许花蕊又凋谢,炎炎夏日一去不返,秋雨过后,凉风习习。 “错了,不对,睿儿不长这样。” 一团宣纸揉成团,叶芙提起狼毫笔又落下,墨色勾勒浅淡的眉,她猛地拍下了笔。 “青鸾,我记不得了,记不得了……” 她的孩子,她怀胎十月的孩子,不知不觉间已在记忆中模糊。 “娘娘,您别画了……”青鸾于心不忍,圆桌的一头,纸团垒成堆。半年来,叶芙出不去,整日做的,就是画公孙睿的画像。 可她忘了,分别之时,公孙睿不过百日,此时,半岁有余了。 “青鸾。”叶芙忽然抓住青鸾肩头,压得分外重,眸中黯淡无光夹着恐慌,“青鸾,你告诉我,睿儿是浓眉细眉?大眼还是凤目?” 青鸾被她捏着肩骨隐隐作痛,忍着疼痛道,“娘娘……听宫人说,宣妃明日会带小皇子赏河灯,不如……您亲自去看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章:只盼人生如初见 中秋之夜,月如圆盘。 贯穿皇宫的泾水河上,一盏盏花灯随波浮动,迤逦绚烂,堪比星辰北斗。 这一日宫宴之后,嫔妃宫娥,凡是有心愿之人,皆可将愿望写进花灯里。传言,花灯会流向天际,天神会为每一个有所期盼的人实现愿望。 往昔,叶芙每一年都去,直到三年前公孙奕登基。 当你还有愿可盼时,一切都存有期许,叶氏六百余人血染宫门楼,她哪里还有资格期盼什么? “娘娘,您看,您的花灯飘得好远,今年的心愿一定会实现!” 河畔石亭,宫娥欢快喊着,眺望着河面斑斓花灯,喜笑颜开。 白玉婵坐于亭中,发间玉步摇,身着缕金纱裙,剥着一颗橘子送到朱唇,温笑道:“巧儿你这嘴啊,比这橘子还甜。” “白玉婵!” 叶芙一眼认出,半年不见,她越发的贵气逼人。 还好泾水河亭相距静心苑不远,青鸾引开了静心苑守门侍卫,她这才有机会再见到白玉婵这个蛇蝎妇人! 耳闻得连名带姓的喊声,亭中众人皆是一愣。 片刻后,就见叶芙急步冲冲闯入亭中,扫过宣妃,视线往奶娘怀里看去。 印象里,襁褓中的婴儿已经是个孩童模样,圆溜溜的眼望着河灯充满新奇。 “睿儿,你是我的睿儿。”再次相见,叶芙喜极而泣,几乎认不出这就是她生下的孩子。 她探出颤巍巍的手去,奶娘慌张躲开,“大胆贼人,这是皇子殿下,不要命了?” 言语间,侍卫拔刀横在她眼前,“大胆宫婢,还不退下!” 冷宫半年,浮世半生,她在这些人眼里,竟然沦落成了婢女…… 前皇后被废,宫中之人只听传言大多没见过她的样子,就算见了,大抵也都忘了。 宣妃却是忘不了,当下拂了拂手示意侍卫退下,冷笑揶揄道:“这不是姐姐么?怎么冷宫呆够了,也想来中秋夜凑凑热闹?” “白玉婵!你把我皇儿还给我!”叶芙咬牙,恶狠狠的瞪着宣妃,恨不得把她剥皮抽筋。 “姐姐,你哪有皇儿?”宣妃一记白眼,起身从奶娘怀里抱过了不安乱动的公孙睿,纤细的指尖捏了捏他小脸,浅笑道:“来,睿儿,叫姨娘。” 公孙睿定定的注视着叶芙,方九个月的孩子,奶声奶气只学了个‘姨’字。 叶芙顷刻寒了心,“白玉婵,你就是个强盗!” 她拔高的语调,吓得公孙睿瑟缩脖子,倚在宣妃怀中怯生生的。 “姐姐,偷跑出来就罢了,吓着睿儿就是你的不是了。”宣妃不怒反笑,推着玉盘盛着的鲜果到石桌沿,“本宫知道姐姐冷宫膳食差,这些权当是赏给姐姐的,拿上回你静心苑去。” 那盘瓜果新鲜可口,在叶芙眼里与施舍的馒头没什么两样。 “白玉婵,我再落魄也比你好!血浓于水,终有一日睿儿看清你的真面目!” 叶芙笃定的口吻,白玉婵却笑了:“姐姐,养育之恩重于山,你就别自欺欺人了,我若是你啊,就揣着这果子回到冷宫,省得出来丢人现眼。” 众目睽睽下,玉盘抵在眼前,叶芙面上无光。若是从前,量白玉婵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怎么,姐姐,接住啊,这可是本宫赏你的。”白玉婵眉眼弯弯,弯弯的眉眼里尽是幸灾乐祸。 “贱人!” 叶芙再也克制不住,扬起手落下,“这一记掌掴也是本宫赏你的!” 她卯足的劲在白玉婵瓷白的面颊留下深红五指印,震得手心发麻。 众人瞠目结舌,白玉婵脸上火辣辣的疼,颤着手捂着脸颊,瞪着叶芙难以置信,“你,你竟敢打我!” “味道如何?”叶芙出了口恶气,越发高傲的睨着她。 遥想她还是千金之躯时,白玉婵不过是护国公之女,给她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叶芙!”白玉婵肝胆俱裂的声音尖而细,从未受过如此屈辱的她发指眦裂,指着叶芙吩咐宫婢道:“给本宫打!掌嘴一百,不,一千!” 侍卫禁锢着叶芙手臂,宫娥巧儿挽起长袖来摩拳擦掌。 “啪!” 耳光照面打歪了叶芙的头,耳边一阵嗡鸣。 她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耳光。 白玉婵解气的舒了口气,“你以为你还是皇后?你如今在本宫面前就是一条狗!” “呸!” 叶芙夹血的唾沫吐出,白玉婵恐避不及,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这一退,便退到坚实怀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章:付错真心悔当初 叶芙夹血的唾沫吐出,白玉婵恐避不及,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这一退,便退到坚实怀里。 ---------------------------------- 男子抱住惊魂未定的白玉婵,顺势搂住了嚎啕不止的公孙睿。 白玉婵回首,男子玄衣与夜同色,兴许夜太凉,他浑身散发着深冬酷寒的冷意。 “陛下!您可算来了,姐姐她,她要抢睿儿,还出手重伤臣妾!”惊魂未定的宣妃化作小鸟依人,偎在公孙奕怀里,怯懦得似受伤的兔子。 将才白玉婵仗势欺人的脸孔一番而过,当下娇弱造作的模样,叶芙看着犯恶心。 而公孙奕的手却搭在宣妃背后轻拍安抚,一下,又一下…… 看着看着,恶心化成了针尖,扎在她胸口,疼得钻心。 夫妻三年,他从未如此温柔对待过自己。 待宣妃收了低泣,公孙奕五指穿插在她手中,柔声宽慰:“有朕在,谁也抢不走睿儿。” 那音色宛如三月春风,亦如那日芙蓉花树下,他对叶芙说,‘姑娘,醒醒。’ 往事总是不经意间将她一遍遍凌迟,叶芙鼻酸,却硬生生忍住眼角泛起的湿润。 “公孙奕,你眼里是否从不辨是非黑白!” 他眼里永远只有白玉婵,永远…… 宣妃拭泪,公孙奕这才目光沉如水的往叶芙瞥去,“朕眼不瞎,冷宫你若是不想住,大可走出这宫门,朕不想再看见你。” 他是喜是悲,叶芙看不出。 可,这话中的厌恶她还是听得明白的。 “公孙奕……”她咬着唇角难以呼吸。 他的意思,是要将她逐出宫门? 这是她的家啊! 三年了,她执着于他谋权篡位,却忽略了眼前这男人早已是权倾天下的皇上。 他想杀她,好比捏死一只蝼蚁。 他要折磨她,要她骨肉分离不过金口一开。 “咚。” 双膝及地,叶芙毫无预兆的跪在他面前,原本清灵的双眸漾开了水雾,“公孙奕,我求你了,江山你得到了,绊脚石已肃清,你就当发发慈悲,把睿儿还给我。我保证,再也不出现在你的眼前,带着睿儿远走他乡,此生此世再不踏进京畿半步!” 这一跪,一生傲骨寸寸断,这一跪,叶氏祖辈皆蒙羞! 公孙奕眼中惊愕一闪即逝,三年只宠幸过她一次,她却不哭不闹也不叨扰,眼下为了孩子,就跪在他脚下。 “陛下,万万不可。”宣妃下意识的紧握公孙奕的手,“陛下,她是罪妃,偷跑出静心苑更是罪加一等,屡屡迫害臣妾,这种人怎能为人母呢?” 公孙奕看着叶芙,却问的是宣妃,“依爱妃之见该如何处置?” 宣妃眼波一转,话问到她份上,当然是以绝后患,“陛下厚德载物,叶氏谋反之人方能苟活于世,但为防微杜渐,还是……” 她拖长了尾音,虽未点明,杀气却尤其重。 叶芙挺直腰板,由下往上的盯着宣妃,仍是不屑,“想杀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本宫不是什么东西,本宫贵为皇妃,而你是罪人。”宣妃居高临下的睨着叶芙,挽着公孙奕的手臂,得志的扬起下巴来,“本想留你一条生路,是你不知好歹!” 后宫之中哪有姐妹,若非叶芙霸占后位,她白玉婵早已是晋朝皇后! “来人。”公孙奕烦躁的蹙了蹙眉头,冷冷的视线从叶芙脸上收回,“送叶氏回静心苑,没有朕的允许,不可再踏出殿门一步,违者,杀无赦!” 言罢,他转过身,揽着宣妃的腰,额头抵在公孙睿眉间,冷厉渐渐褪色,“睿儿别怕,你要记着,父皇会护你周全。” 叶芙咬着唇,盈盈双目里睿儿神色懵懵懂懂,怕是再过几年,他就会认贼做母! 她以为自己求他,他会心软。 她怎么傻? 对他来说她只是一颗棋子罢了,白玉婵才是他朝朝暮暮的人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章:龙游浅水遭虾戏 “娘娘,吃点东西吧。” 青鸾端着薄粥放在桌上,这都两天了,叶芙失魂落魄的坐在杌子上,双眼无神,似掏空了三魂七魄。 “娘娘,您好歹吃上一些,这样下去,身子吃不消的。” 青鸾磨破了嘴皮子,她视若无睹,罔若未闻。 “哎。” 青鸾只得叹了口气,“娘娘,奴婢去给您做点开胃菜可好?” 暮色四沉,叶芙没察觉青鸾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唯有烛光悠悠,夜凉如水。 自古帝王最无情,无论是父皇还是公孙奕,都一样。 不同的是,父皇滥情***,公孙奕只谋江山。 算来,她今年双十年华,白活了一遭似的。 “娘娘,歇息了吗?” 门外试探的问话,出自于声色尖锐的阉人。 “娘娘,奴才福安,您应当认识的。当年,太上皇在世时,奴才曾服侍先皇。”来人大腹便便,提着食盒,笑得灿烂,“娘娘,这冷宫之中无人问津,怕是寂寞了吧?” 叶芙冷冷的扫了福安一眼,福安笑得更谄媚了,“娘娘。” 这一句,他的手已搭在叶芙肩头轻轻揉捏,“想当年,您还是公主殿下,奴才啊,就天天仰慕着您,谁想得当初舞姿倾城的您,会落到这般境界。” “松开!” 叶芙冷脸低喝,眸光凌厉倒还有几分威严。 “娘娘,您莫恼,我一个阉人就是有心也无力不是?您啊,想开点。”福安在她肩头拍了两下,意味深长接着道:“只要您啊,好好跟着奴才,奴才保证,以后锦衣玉食照旧,不会亏待你的。” “我说,放手!” 叶芙加重了音调,震得福安胖手一抖。 他咽了口唾沫,仍是一意孤行,“娘娘,你总不想老死在这静心苑吧?” 叶芙霍地起身,指着门口呵斥:“给我滚!否则,我叫侍卫把你抓起来!” “嘿嘿,娘娘,你别吓唬奴才了。”福安贼眉鼠眼的盯着叶芙,半点无怵,“都打入冷宫了,谁还管你死活?” 说罢,他近前一步,指尖贴着叶芙的腰摩擦,“您啊,当年在太平盛宴那一舞,令奴才魂牵梦绕夜不能寐,这腰啊,堪比杨柳……” “滚开!来人啊!”叶芙只觉反胃,推开福安,这才有些怕。 福安虽是阉人,但好歹是男子之躯,身形比她大很多。叶芙的反抗于他而言如小猫挠爪,当下拽着叶芙的手臂,搂她在怀,猴急的亲吻着她面颊,“娘娘,您可真香。” “混账!竟敢非礼我!”叶芙又急又恼,娇小玲珑的身子却被福安紧紧抱住,难以挣脱。 “娘娘,您别白费力气了,越是骂得狠,越是让奴才心痒痒。”福安早就打点好了一切,这会儿她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 推搡中,福安轻而易举的将她压在床榻,拨开她胸口***,“娘娘,奴才终于得到您了……” 炙热的吻落在脖颈,叶芙绝望的闭上眼,烛光渐弱,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章:他本绝情何来心 回想一生,还余下什么? 国破家亡,苟且偷生,连个不男不女的狗东西都敢欺凌她! 她咬破舌尖,血腥的味道蔓延开。 呼—— 一阵夜风拂来,只听破空绽响,烛光湮灭。 叶芙猛地睁开眼,借着月光,黑影飞身而入,手中寒剑迎面刺来。 福安只觉后脖飕飕的凉,还没来得及回头已被抹了脖子。 温热的血溅在叶芙脸上,她脑子空空,撑坐在床头,谢字迂在唇边,染着鲜血的利刃架在了肩头。 叶芙绷紧身板,已经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这人不是来救她的,而是来杀她,福安倒霉送了命! “谁派你来的?”叶芙盯着黑影,心如明镜,她不过是打入冷宫的弃后,无权无势,要她性命者,无非是恨之入骨! 来人并不答,剑起剑落。 叶芙倒吸了口凉气,千钧一发之际,一枚石子破窗而入,正中刀刃,剑身居然硬生生断裂。 紧接着又是一颗石子,黑衣人一个闪身,叶芙清晰看到另一人翻窗落地。 这又是谁? 很明显,来人功夫了得,平凡无奇的石子像致命飞镖,逼得黑影连连后退。 黑影不甘示弱,连连挡隔,断剑石子迸出刺目火花。叶芙看得眼花缭乱,黑影手中剩下剑柄,直直往她后脑勺拍去。 叶芙便是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娘娘,娘娘,您醒醒啊,娘娘……” 是青鸾…… 叶芙虚弱的睁开眼,青鸾焦急的面容由模糊到清晰。 “娘娘,您可算是醒了。”青鸾一抹眼角泪痕,破涕为笑,“娘娘,您有没有哪疼,奴婢去传太医来。” “没……没事。”叶芙坐起揉了揉后脑,钝痛昏沉。 房中陈设如旧,窗棂残破,而她的被褥还染着福安的血! “青鸾,歹人呢?救我的人呢?”叶芙紧张的反握住青鸾的手,鬼门关过了遭,手心全是冷汗。 青鸾被她捏着,莫名其妙的摇着头道:“奴婢不知,回来之时见侍卫追着喊说是有刺客。” 叶芙握着她的手渐渐松开,还好侍卫来得及时,否则,她真要命丧今日。 “都说近来动乱,约莫是贼人混进宫来。”青鸾安慰着,倒了杯水递给她。 叶芙越过她肩头,桌上放着玉佩,是磕蓉花。 “哗啦。” 手中茶盏落地摔得粉碎,叶芙一个鲤鱼打挺赤脚踩在地上,两步到桌前拾起了芙蓉玉佩来。 “轰隆——” 惊雷劈下,滂沱大雨打在青瓦上,似一把把刀在她心房剜得鲜血淋漓。 “公孙奕,是不是我死了,你才能心安理得?” 见芙蓉玉佩者如面圣,朝中持有玉佩者只有两人,一人是宦官朱戟,另一人是御林军统领古融。他二人都是武艺卓越,刺杀她易如反掌。 “娘娘,怎么了?”青鸾瞧着雕花细致的芙蓉玉佩不明就里。 “青鸾,他为何要如此绝情,一条生路也不留?”紧攥着温润玉佩,叶芙红了眼。 仗着三年夫妻情分,她量他不忍心,可知公孙奕根本就没有心!侍卫来得再晚些,她会永远闭上眼,死在这冷宫之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章:舞低杨柳楼心月 “娘娘,这玉佩怎么了?是奴婢门口捡的。”青鸾焦灼的看她眼睑挂着的泪,看不透一枚玉佩代表的含义。 叶芙忽而失笑,攥着玉佩走出门去。 雨帘里,电光将夜幕撕成无数片,她举起玉佩猛地向太和宫方向抛了出去,“公孙奕,你要杀我,我偏不如你意!你可等着,孽债我定一笔笔讨回来!” 太和殿灯火通明,双头龙角伏案后,男子盘膝而坐阅览奏折文书。 雷声阵阵,朱戟悄无声息入殿,毕恭毕敬道:“奴才参见陛下。” “事办得如何?”他未曾抬眼,灯火中,目光专注。 “回陛下,未能取皇后娘娘性命。” 他颔了颔首,翻开新奏折,拂手令其退下。 “陛下,已至子时,江山社稷固然重要,陛下您的龙体更为重要才是。”宣妃施施然近前,接过宫娥手中的汤碗放在案边,“陛下,这是臣妾给您亲手熬的八宝汤,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嗯。” 公孙奕冷冷淡淡应着,不去碰也不去看。 宣妃习以为常,媚眼有意无意的往朱戟瞟去,朱戟对上眼色,福着身退出了殿门。 “陛下,臣妾喂您。”待着朱戟离去,宣妃轻轻捧着碗,舀着汤到唇边吹凉。 公孙奕随手替换奏章,顺带挡开了送来的汤匙。 宣妃识趣作罢,浅浅笑着,梨涡如酒盏,倚着他的肩,伏在他耳边轻声道:“陛下,今夜不如留宿凤禧宫?臣妾准备了歌舞,叫陛下舒舒心。” 公孙奕剑眉不留痕迹的蹙紧又展开,漫不经心道:“夜会兵部尚书,无暇。” 宣妃面上笑意略显凝滞,旋即维持着僵硬神情,“是臣妾鲁莽,陛下政务要紧,臣妾先行告退。” 公孙奕扫了眼手边汤碗,粉色瓷釉,一朵芙蓉层叠绽放,他恍然失了神。 夜里的凤禧宫,偌大的宫殿清清冷冷。 宫娥细碎的脚步,在殿里响起了回声。 “启禀娘娘,陛下去了静心苑。” 宣妃正沏着一杯桃花茶,顿时动作一僵,“进去了?” “没有。” 宣妃嘴角浮出隐晦笑意,续将茶水满上,“陛下还不舍得杀那贱人,本宫倒是想看看,他能留到几时。” 腊月底,皇宫在冰雪中沉寂,却又在开岁夜鲜活。 处处宫灯,喜乐悠扬。 太平宫外梅花昂扬枝头,宫中长宴,文武百官聚首,而个个面如死灰,饶是歌舞升平,却无一能展露笑颜。 “今日开岁,朕敬诸位一杯。”高坐龙椅,公孙奕龙袍加身,修长指骨握着青铜酒盏,仰头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 “恭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愿我晋朝永世太平。” 整齐的喊声直冲云霄,百官相续饮下美酒。舞姬婉约入殿,韶乐起,窈窕身姿舞动,火红衣袖似烧红的云霞。 众人定睛注视,为首女子娇小玲珑,柔软的身段似满弓,纤细的指尖挽出花来。 “这……”百官惊奇,两朝元老的太傅双眼泛直,“仙悦舞,这舞,妙!妙!妙!” 连声三个妙,鼓掌声此起彼伏。 也不知是否酒过三巡醉意上头,当下有人接话道:“多年前曾一睹前皇后舞姿惊鸿,此女子比之前皇后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咚。” 突如其来的异响,公孙奕的酒盏重重压在案上,霎时间凉气灌入,殿中鸦雀无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章:长乐未央情未了 突如其来的异响,公孙奕的酒盏重重压在案上,霎时间凉气灌入,殿中鸦雀无声。 ----------------------------------- 言语之人醉意全无,噤若寒蝉埋下了脑袋。 唯有跳舞之人似彩蝶般转着圈,蹁跹的裙摆令人眼花缭乱。 “各位爱卿,守岁之时应与家人团聚,都回吧。”公孙奕冷眸瞥过众人,寒着面容。 自知说了不该说的,百官恭贺之后,徐徐退出殿中。 一曲终了,女子欠身,退居一旁执起一杯酒来,“陛下,小女子敬陛下一杯,仙悦一舞,江山永固。” 公孙奕见她低着头,面纱之下,难以辩出模样。 他未曾开口,食指点在桌案轻敲了三下。 女子心领神会,广袖遮面饮下清酒,续而,又掂起桌几的酒壶来,迈着细碎步子向着高位走去,“陛下,奴婢为您斟酒,这守岁之夜,自当一醉方休。” 朱戟伫立在公孙奕身侧,见状惊疑不定。 宫中舞姬如此大胆还真当前所未见,意图攀龙附凤者不胜枚举,这般堂而皇之的少之又少。 然而,公孙奕懒散的往龙椅轻靠不置可否,朱戟也不敢贸然阻挡,目视着女子缓步至他身边。 清酒斟满,公孙奕薄唇勾起,左手捋着袖口,右手捡了个空杯,“再来。” 女子依他意倒了两杯酒,满满当当正好,再多一分就会溢出杯沿。 公孙奕掂起一杯来,女子怔了怔,举起了另一杯。 他探出握着酒盏的手与她手腕交错,绕了半圈凑到了唇边。 女子猛然愣住,不止是她,朱戟也懵了。 两人交杯,这是新婚夫妇合卺酒的仪礼。朱戟不傻,暗自揣度八成是陛下动了心,当即俯身带着一干宫婢侍从退出太平宫。 空空荡荡的殿中只余他二人,女子却无进一步动作。 “怎么?还不满意?”公孙奕轻笑,沉凉凤目锁定着女子清灵的眼,“多年前,太上皇以酒入药,让朕要了你,故技重施有趣么?” 女子纤细的手不自觉一抖,酒撒在嵌金的桌台。 公孙奕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薄凉唇翘起的弧度似在嘲笑她的愚蠢。 “你既然知道是我,为何还让我留在这?”叶芙不再捏着嗓子,时隔四月,她筹划了这一切,不曾想,方打了个照面就被他识破身份。 “朕想看看,你还有什么把戏。”公孙奕依旧搭着她手腕,酒盏贴着薄唇,啜了口。续而,他放下,斜斜的往她湿润手背瞟去,“酒里下了什么药?怎么不敢喝了?” 一语中的,叶芙手抖得愈发明显,连带着袖口舞衣嵌着的铃铛清脆作响。 为他斟的那杯酒,砒霜夹在指甲里,谁想他神不知鬼不觉的调换了去。 她垂下眼,杯中波光粼粼,册封之夜的场景在眼前清晰。他说思虑三日,而父皇却连三天都怕夜长梦多,匆匆逼迫公孙奕娶她。 “没错,我是下了药。”叶芙搁下杯子,反而坦然冷静,“横竖都是一死,我不怕。” 闻言,公孙奕眉梢挑起,须臾后,倚着龙椅笑意更深了,“朕要杀你方才就杀了。” “岂不是我还得感谢陛下?”叶芙负气的放下杯子,“此无旁人,陛下别再假意惺惺,叶芙就在这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扬起下巴露出雪白脖颈,弑君,乃是她破釜沉舟的决定,不成功必成仁,踏进太平宫,她便没想过要活着回去。 “昭阳,你说完了没有?”公孙奕抬手揉着眉心,隐隐透着不耐烦。 “别再提我名号!这是我父亲赐的封号,你不配提起!”叶芙积压了多年的怨恨在这一刻犹如火山喷涌,歇斯底里吼起来,“公孙奕,屠杀我叶氏六百,囚禁我父皇三年,就连我的睿儿你也要转手赠予白玉婵,我欠你什么你要赶尽杀绝!” 公孙奕眼色渐冷,眸如深海,叶芙仿若未见,委屈疯长,“你根本没爱过我,为了登上皇位你泯灭良心!不爱我为什么要娶我!为什么!” 泪水滑过唇角,苦涩滋味在舌尖蔓延开。叶芙早已泪眼婆娑,他的面容在眼前模糊不清。 “公孙奕,你就是个畜生,丧尽天良的混蛋!” 她指着他放肆的骂着,尽情宣泄不满,整个晋朝,怕是只有她叶芙敢这么大放厥词。 突然,公孙奕猛地起身,长臂扼住她后脑,隔着面纱,粗重的吻蓦然封住了她舌尖的话。 “唔——”叶芙瞪大了眼,使力推搡着他胸口却无济于事。 吻,持久粗鲁。 叶芙挣扎着快要窒息,终于他松了手,却转而将叶芙打横抱在怀中,阔步迈下台阶,“你要的,朕给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一章:他是修罗具柔肠 叶芙不胜酒力,不过一杯酒,潮红浮面,心神无主。 处处宫灯红似火,风雪飘零,满院的白。 未央宫她许久没踏足过,九尺龙榻白玉床,金丝薄缕软龙衾。上次他酒醉送回时,已是一年前。也正是那次,他酒后失智才有了睿儿。 “公孙奕,你想做什么?”她身子绵软的支撑坐在床头,怵惕望着宽衣解带的公孙奕,一张脸烧得娇俏。 “如你所愿。”他斜着扫她一眼,***滑落,坚实的胸膛光洁。 叶芙倒吸了口凉气,她想说…… 下的是砒霜,并非催情散…… 雪暮暮,寒风凛,一清早的未央宫,宫娥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昨晚你们看见陛下带谁回来的?” “听闻是舞姬。” “瞎说,我可听说了,静心苑那边前皇后逃出来,那人啊,八成是前皇后!” “咦?前皇后侍寝,岂不是要起死回生?” 宫娥訾议热火朝天,丝毫没注意到立在身后之人。 “大胆奴婢,信不信我绞了你们舌头!”巧儿听不下去,呵斥道。 宫娥回首触及一张堪比陈年锅底的面容,那桃花的胭脂也掩不去的惨白,当下小腿发软伏跪在地,“宣妃娘娘饶命,宣妃娘娘饶命。” 宣妃哪有心思处置这些宫婢,疾步入殿直奔寝宫而去 “陛下!” 叶芙昏昏沉沉睡梦中,忽闻宣妃声色便睡意全无。 她抬眼看去,芙蓉花的屏风外映着颀长身影,宫娥正为其穿衣。 模糊的记忆逐渐明晰,叶芙垂眼瞧着青丝遮挡的光溜身子,面上一臊,旋即恼怒涌起。 人面兽心的公孙奕,竟然要了她! “陛下。”宣妃步至寝殿外,压着怒意匿笑,“陛下,您昨夜独自一人就寝怎么没到臣妾宫中品茶?” “醉了,入睡早。”公孙奕云淡风轻道,龙袍着身仪表堂堂。 宣妃探了探头往屏风后望去,试图窥探又不好大张旗鼓,只得清了清嗓子道:“陛下,睿儿会说话了,昨晚唤了臣妾一声母妃,真是乖巧得不得了。” 睿儿…… 叶芙气血上头,想象着睿儿唤宣妃的场景,当即披上***落地。 公孙奕淡漠应之,宣妃正欲讲些公孙睿的趣事,叶芙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白玉婵,你怎么有脸说起睿儿!” 宣妃故作惊诧,“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少废话,带我去见睿儿!” 叶芙说着就要拖宣妃走,却被公孙奕拍开,“玉蝉不必理会,陪朕早朝。” 二人相视一眼,宣妃搀着他又抽出手,“陛下,臣妾有话同姐姐讲。” 公孙奕方瞥了眼叶芙,眸光依稀是冷的。 “姐姐,今儿是初一,你可记得是什么日子?”目送公孙奕走出寝殿,宣妃皮笑肉不笑,颇有狐媚之相。 提到初一,叶芙的脸色化作寒冰,“你想说什么!” 她永远不会忘,四年前的正月初一,正是叶氏余众横死宫门楼之时,血流成河,惨绝人寰。 “臣妾只是想提醒姐姐别忘了去祭奠,开年陛下大兴土木,姐姐想祭奠都无处去了呢。”说完,宣妃欠了欠身,随公孙奕离去。 叶芙杵在原地,好半晌回不过神。 大兴土木?公孙奕要掘了陵园?那,可是叶氏列祖列宗,她的家人,父皇,叔嫂,皇兄,全长眠于陵园中! 从内殿往外望,玛瑙珠帘的殿外,公孙奕为佳人披上鹤氅。 一面柔肠,一面罗刹,为何,给她的永远是无尽折磨! “公孙奕,你不得好死!” 她大喊出这个名字,顺走侍卫佩剑,身如飞燕低舞,一剑刺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二章:清姿傲骨耐寒霜 血,在背后汩汩。 公孙奕闷声低头,胸口隐隐可见染血的剑尖。 “陛下!” 宣妃面色无血,惊愕的盯着他身后的剑,眼睁睁看着他倒地。 “来人啊,传御医!快传御医!陛下,您别吓臣妾啊,陛下醒醒。” 宣妃焦急的蹲在他身旁方寸大乱,而叶芙站在身后,水雾满布的眼仇恨坚定,她早该手刃了公孙奕,也不至于让那么多无辜之人含冤而死! 凤禧宫的偏殿光线暗淡,敬事房的私刑器具摆放两侧,叶芙就跪在正中央。此刻的她,哪里还看得出原本模样。 青丝凌乱的贴在面颊,一件洁白***鞭痕无数,皮开肉绽处鲜血凝成了痂。 “说!你为什么要刺杀陛下!” 攥着鞭子的宣妃手下无情,长鞭如蛇落下,叶芙被锁着双手,硬生生挨了一记。 手臂多了道血痕,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水,她咬着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不说?本宫的鞭子可不长眼!”宣妃再次扬起鞭子来,这一次,鞭子迎着叶芙的脸袭来。她偏了偏脑袋,虽是躲过,鬓角还是破了道六七寸的口子。 疼痛已经麻木,叶芙唇瓣泛白,一双腥红的眼死死的盯着宣妃,倔强得不肯低头:“你少明知故问,今天打死我,你不正好独宠后宫?” 宣妃深吸了口气,轻蔑讥诮:“没有你,本宫照样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想死,本宫成全你!” 也是…… 白玉婵四年来,始终是公孙奕捧在手心之人。 叶芙心头不是滋味,她贵为皇后那又如何?公孙奕夜夜留宿凤禧宫,她在后宫本就是笑料。 从长乐宫移居静心苑,不过是从一个冷宫到另一个冷宫罢了…… “杀吧!我就算死也要化作厉鬼,诅咒你们生生世世!”叶芙认命的闭上眼,她能做的全做了,不知六百亡魂能否安息? “叶芙,你知道你这辈子为什么活得这般可怜?错就错在骨头太硬,本宫今天叫你挫骨扬灰,看看到底是你骨头硬还是鞭子硬!” 宣妃声色俱厉,长鞭一次次落,一次次鞭打,一次又一次…… 疼…… 叶芙昏死又被冷水泼醒,身子似毡板上的肉,一刀刀切碎,一刀刀剁成肉泥…… 不知过了多久,血染的红衣,娇小身影瘫软在地。 “你可知,本宫有多想将你除之而后快!” 怨恨生力不楛不竭,宣妃嚼穿龈血,拇指粗细的鞭子在她手中俨然成了杀人利器。 叶芙气游如丝掀开眼皮,充血的眼,所有一切都罩着朦胧的红。似封后大典的十里红妆,似城墙之上的血流如注…… 死了也好…… 不知怎的,弥留之际她竟看到了公孙奕破门而入。 “住手!” 公孙奕来的突然,夺过宣妃手中皮鞭,再看伏在地上失去知觉的叶芙,瞳孔放大,剑眉打成了结。 “谁准你对她用刑的!”他额头青筋暴起,皮鞭扔在地上,“朕问你,到底是谁给你天大的胆子!” 宣妃被他吼声震慑,吓得险些站不稳脚。还好是宫娥巧儿及时的搀扶着她。 巧儿迎着龙颜大怒,嗫嚅解释道:“陛下,叶氏刺杀陛下罪该万死,娘娘秉公处理,望陛下息怒!” “秉公处理?”公孙奕咬牙挤出这几个字,冷笑道:“很好,来人,给朕推出去斩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三章:相思一夜情多少 空气仿佛凝结,直到侍卫涌上扣住巧儿的胳膊。 “娘娘!娘娘救奴婢啊!娘娘!”巧儿拖拽着她衣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说了句话罢了,竟引来杀身之祸。 “巧儿!”宣妃反手握住巧儿的手,当下心慌意乱,“巧儿,你放心,有本宫在不会有事……” 她话尽一半,公孙奕怒声喝道:“斩了!谁敢违令一律得死!” 宣妃胆颤心惊,不自觉的松开了手。 巧儿哭天喊地,她只当充耳不闻,何尝不知杀鸡儆猴之道,公孙奕大发雷霆想斩的八成是她吧! “昭阳!昭阳!咳咳……” 他蹲下身把血人抱在怀中,伤口撕裂咳嗽起来。 叶芙软绵无骨,憔悴的脸,饶是昏了去,娥眉依旧是皱着的,眉心一点朱砂格外艳。 “昭阳,别怕,朕不会让你死,绝不会!”他润湿长睫抱她在怀,才发现她轻如羽毛,瘦得叫人心疼。 明黄身影脚下生风,宣妃意图阻拦,却心有余力不足。 长年伴君左右,她只知公孙奕不温不火,城府极深,却从没见过他勃然大怒。 未央宫内,御医数十,验伤诊脉无不触目惊心。就是那顺天衙门里的死囚,也没伤得如此重的,从头到脚,几乎体无完肤! “如何?”公孙奕一次次望向帐中,几度想要入室又止步。 “回陛下,前皇后伤势太重,需将养数月,只是……” 太医吞吞吐吐,公孙奕等不及,猛力拽住他门襟,“只是什么!” “只是,前皇后鬓角伤口怕是会有损美貌……” 公孙奕忆起来了,叶芙的脸有鞭痕。 她自幼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身如冰肌玉骨,怎能受得了丑陋疤痕? “可有药医?” 众御医面面相觑,良久方道:“有是有的,但需雪莲入药,只是这雪莲生于极北之巅,而今南宁将军割据,又有匈奴进犯,此药可遇不可求。” “雪莲,好说!”公孙奕抬手来,传唤道:“朱戟,立刻让古融带兵前往极北,务必将雪莲带回来!” 叶芙只觉昏睡了醒,醒了又睡,颠倒日月,待青鸾点着烛火时,殿外已漆黑一片。 “娘娘,您醒了?”青鸾侧过头,叶芙疼得动弹不得。 “青鸾,我没死?”叶芙环顾四周,这地不是静心苑亦不是阎罗殿,而是未央宫。 “娘娘,您怎么还犯糊涂,陛下救下您,您在这殿中昏睡了五天五夜了。”青鸾宴宴笑,倒了杯水送到她手边,“娘娘您可知,宣妃责罚您,贴身宫婢都被陛下斩了。” 叶芙不可置信,她死了不是正合他意? “他人呢?”她捂着杯子,喝了口水,那时并非错觉,他真的出现在凤禧宫里。 青鸾霎时哑言,垂头不语。 “在白玉婵那了吧?”叶芙不用猜就知晓,后宫三年,他哪一晚不是在凤禧宫。 “娘娘。”青鸾咽了口唾沫,捕捉到她嘴角冷笑,安慰道:“娘娘,您想开点,至少陛下还是关心您的,不用回冷宫了。” “关心?青鸾,这是施舍罢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四章:冬去春来万物苏 “娘娘……” 青鸾不知劝说什么的好,她深谙,叶芙脾性,宁死也不愿低头。她怎可能稀罕这微不足道的关怀,这未央宫处处恢宏,对她来说不比冷宫好多少。 叶芙足足在床榻将养半月,这半月来,她不曾见过公孙奕一面。 坐在镜前,鬓角褐色伤痕宛如一条丑陋的爬虫附着在面颊,指尖触碰,粗粝不平。 仿若还是多年前,她春猎一舞,史书一笔: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朱颜辞镜花辞树,时过境迁,哪有美人? “娘娘。” 这时殿外走来一宫娥,双手捧着瓷瓶至她跟前,“娘娘,这是雪绒膏,朝暮涂抹两次能除去伤疤。” 宫门之外,骏马之上男子手攥缰绳风尘仆仆。朱戟带人迎接,纷纷跪地,“奴才接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药可送到?”他问着翻身下马,锦缎白衣袖口残破。 “送到了。”朱戟叩三首,望下他身后空无一人,想问的话咽回肚中。 公孙奕亲率精兵深入敌阵,可想而知九死一生,不见古融随从,怕是永远葬身极北之巅。 “随朕移驾凤禧宫。”公孙奕不曾停留,多日奔波,胡渣青黑,神情倦怠,凤目之中却是凌冽光华。 凤禧宫中宣妃正坐于窗前翻看诗经,自巧儿走后,她失落了好一阵子。 巧儿是她陪嫁丫鬟,自小服侍她,十多年的感情恩深义重。 “娘娘,冬雪消融春风寒,小心着凉。”宫人端着火炉放在她脚下,微蓝的火苗潺潺似水流浮动在铜炉中。 宣妃注视着火焰许久,问道:“翠屏,陛下离京多少时日了?” “十七日吧。”翠屏着手给她腿上掖好薄毯,每日,主子总得问一次。 “十七天了。”宣妃失笑,国不可一日无君,可他一走就是十七日。这十七日来,为稳朝政对外宣之,陛下龙体欠安,于凤禧宫带病理政。 理政?然这凤禧宫除了这盆炉火是暖的,所有的都是凉的。 “可去过未央宫?”她翻过页张,书中词句如过眼云烟。 “去过了,未央宫闲人一概不许入内。” 他是怕呢?怕他去那北极之巅取药,她会对叶芙下手…… “母妃。” 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内殿之中公孙睿方足岁,行步蹒跚,被奶娘牵着手。笑开的模样,眉眼弯弯杏目圆溜,倒是像极了他亲娘。 “奶娘,怎么把睿儿带出来了?”宣妃质问道,公孙睿已扑到她怀中,‘母妃,母妃’的唤着。 “回娘娘,殿下想您了。”奶娘退到一旁,满眼和蔼的望着公孙睿。他着着暗蓝绣金的小棉袄,扣着金冠,稚嫩小脸肤如白雪,令人亲不过来。 “行了,你们都退下。”宣妃抱起公孙睿来,他又重实了许多。 “母妃。”公孙睿往她怀里蹭,似依恋主人的猫,“母妃,抱抱。” 宣妃搂着他,越看他越像叶芙的模子,她潜意识的收拢五指,指尖陷入他棉袄里,声色依旧是温婉亲和的,“睿儿,你喜欢姨娘多些还母妃多些?” 睿儿迷茫的眼湿漉漉的,听不懂她的话。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陛下归来,移驾凤禧宫来了!”宫人咋咋呼呼,惊得睿儿往她怀里蹭了蹭。 “没个规矩,来了就来了,火急火燎像什么?”宣妃温怒喝着,起身捋了捋广袖,施施然伸出柔荑。 宫人忙搀扶,宣妃瞟了眼站火炉旁的公孙睿,垂下手去,“睿儿,来,母妃带你去见见父皇。” 凤禧宫一列排开,宫人伏跪在地迎接圣驾。 宣妃跪在正中,平素里她是不必行如此大礼的,可自巧儿被斩杀后,他对公孙奕畏过于情。 “圣上驾到!” 朱戟尖着嗓子,一行人纷纷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公孙奕面无表情扫过一众,迈开步子从宣妃身侧跨进门槛,声色是清润夹着寒雪,“都起来。” “陛下。”宣妃徐徐起身牵着公孙睿折回殿中,笑容浅淡,“陛下连日奔波想必是累了吧?臣妾命人为陛下准备一桌晚膳,翠屏……” “不必。”公孙奕站在香炉旁,袅袅檀香萦绕,他转过身看着宣妃和她身旁小人儿,传了奶娘带走了公孙睿。 “你们都下去。” 续而,他抬了抬手,婢女宫人全数回避。 凤禧宫背后是萧山,茂林深篁,本就阴冷,眼下空寂更是凉得骇人。 “陛下,此次入北,战事可有缓和?”宣妃惴惴不安,近他身侧依靠,似乎这般两人便可惺惺相惜。 “与你无干。”公孙奕从腰侧抽出匕首‘咣当’丢在桌上,“这是朕在极北剜莲用的。” 宣妃倒吸了口气,只见匕首银亮如新,寒意刺骨。 她左眼皮狠狠跳了两动,一张娇容煞白,“陛下,您这是何意?” “昭阳面上的伤,你依葫芦画瓢刻自己脸上。”他言语平静,平静得似在谈论今夜月朗星疏。 “陛,陛下……为,为了那个罪人要谪罪于臣妾?”宣妃瞠目结舌,看着那把匕首,手柄嵌着的翡翠似一双毒辣的眼,盯得人毛骨悚然。 “昭阳没错,是朕负了她。”公孙奕泼墨眼底黯然,愁绪万千来了又去,转瞬他睨着宣妃,眼里再难寻一丝情愫,“朱戟,命你为宣妃代劳,昭阳的血不能白流!” 朱戟恭恭敬敬捧着匕首,冲着宣妃福了福身,“娘娘,得罪!” “你做什么,给本宫退下!”宣妃惊慌失措,疯了般挥舞着广袖步步后退,“退下!本宫是皇妃,不能毁了容貌,不能!” “由不得你!”公孙奕负手面相窗外,望着未央宫的方向,眼前尽是那染红的血衣,如今还压在未央宫玉枕之下…… “陛下!陛下!你不能这样!”宣妃惊恐乱叫,藏无所藏之处,扑到窗边攥住了他衣袖,“陛下,四年了,从没正眼瞧过臣妾,臣妾知道,你封臣妾为妃是看重白氏门阀!可是陛下,做人不能过河拆桥何况为君者啊!陛下!” 公孙奕巍峨不动,磐石般矗立。 “陛下,当下南宁起兵,匈奴犯境,这是陛下最需要臣妾爹爹的时候,望陛下三思呐!” 公孙奕神情有了松动,眉头微挑反问,“你这是在威胁朕?” “是!”宣妃噙着泪,泪珠滑过唇角带起一抹苦楚笑容,“陛下,臣妾毁了容貌,臣妾爹爹可不依,没有护国军,陛下要如何抵御外来之敌内起之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五章:宁玉碎不为瓦全 朝中之事,白玉婵倒是消息灵通,竟连驭臣之策都懂了。 公孙奕也是笑了,温温如玉,淡然如水,“朕无所畏惧。” 说罢,他深吸了口夜里初春泥土的香,淡淡道:“朱戟还不下手?” “陛下!”宣妃腿软如烂泥,依着他衣袖跪在地上,已是泪目不清,“陛下如此绝情,可曾念及您这皇位倘若没有臣妾,哪坐得安稳!” 为了能网开一面,为了能留一张姣好面皮,前尘旧事她舌绽莲花。 公孙奕又是一笑,拂袖而去。 临行门前他顿了顿,身姿笔挺,孤影斜长,“玉蝉,你就连昭阳一半的骨气都没有。” 昭阳! 又是昭阳! 前朝已是尘归尘土归土,偏偏这昭阳还活在这世上,偏偏这昭阳阴魂不散! “好,臣妾还她一刀,这一刀,陛下您记-着!” 宣妃从朱戟手中接过匕首,咬紧牙关,尖锐的刀从鬓角到下颌深深刺入皮肤,泪与血哪个更热已分辨不清。 这一刀是她此生最大的耻辱,这一刀,让她恨不得扒了叶芙的皮! “娘娘……”宫人跪在她跟前,瞧着她血流如注,个个泣不成声。她的脸伤痕可怖,脖子里全是殷红。 “哭什么哭,本宫还没死!”宣妃摸了一把,摊开手在眼前,目光恨意滔天。她紧攥拳头,攥着一滩鲜血,“请爹爹入宫!” 叶芙有他公孙奕撑腰,她就没后盾了? 护国公白善堂,三朝元老,开国元勋。一生戎马,老年兵权在握,当年,若非他鼎力辅佐,哪有今日景瑞皇帝! “这公孙奕简直是个畜生!”一见白玉婵,白善堂气得吹胡子瞪眼,“他鬼迷心窍了?那前朝孽障给他喂了什么药!” “爹爹,眼下说这些已无用。”白玉婵恢复冷静,压着敷上草药的面颊道:“我听闻南宁将军佣兵自持,一路长驱直入到江州,所过之处陛下竟命其弃城,我在想,陛下是不是有什么一举拿下叛军的计划?” 白善堂一揽长袍落座,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水,鼓着俩牛眼道:“计策是有,能不能拿下叛军另当别论。” “哦?爹爹说来听听。” 宣妃双眼发亮,就在此时,宫人带着公孙睿候在殿外通报,“娘娘,陛下口谕,要接殿下去未央宫入住。” 宣妃与白玉堂交换眼神,公孙奕的用意心照不宣,这是要夺回公孙睿啊! “爹爹,你我都不是那山间野猴,我想爹爹也不愿被人玩弄股掌之间。陛下用人诚挚意切,弃之如糟糠,这口气女儿咽不下去。” 宣妃语毕,起身轻笑,朝着公孙睿招了招手,“睿儿来,娘亲给你块蜜饯尝尝。” 公孙睿一摇一晃跑到她跟前,险些栽了个大跟头。 “你个小崽子,慢些。”宣妃抱起他,掸了掸他衣袍,从那桃木匣子中捡了颗蜜饯送他嘴边,“来,睿儿,念起蜜饯甜就回来。” 公孙睿张开小嘴咬着,咧嘴而笑,露出四颗皓白乳牙,口水顺着嘴角流。 “好了,去吧!” 奶娘领着公孙睿离去,宣妃这才坐回桌旁,捻着桌台流苏苦笑,“爹爹,我早知有这么一天,别人的终究是别人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六章:失而复得空欢喜 叶芙依宫娥嘱咐,雪绒膏涂抹脸颊,凉丝丝的,药效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她望着铜镜之中心思游离在外,待三魂七魄归体,铜镜中隐隐绰绰的多了一抹身影。 他身着锦衣,仿佛是那夜色中衍生出来的魅。 铜镜之中四目交汇,他薄唇微启,声色润泽如清泉,“昭阳。” 叶芙身形微颤,住在他寝宫已有些日子,这些日子没见过他,她都快忘了所居之处是未央宫。 “陛下若是遣我回静心苑我这就回,陛下若是要取我首级大可动手。”叶芙挺直腰板不畏生死,一口一个‘陛下’生疏极了。 往昔她恨他,数年间从不尊他为帝,名讳时常挂嘴边。 现今,她已是对他失望透顶,心如死灰。 “昭阳,你走吧。” 公孙奕就站在玛瑙珠帘后,不近不远,“离开这里,去江南,去蜀地,去你想去的地方,去过你想过的日子。” “流放?”叶芙一点也不意外,他说过的,他不想见到自己。 与其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如释然的接受这一切,因为她深知自己撼动不了公孙奕分毫。 他没回她的话,叶芙提着裙摆对着铜镜欠身,“谢陛下不杀之恩,罪女离开京畿想必陛下也不会孤独,叶氏亡魂会日日夜夜陪伴陛下左右。” 带刺的话并没引来圣怒,只听他温声道:“昭阳,带着睿儿,永远不要回来……” 睿儿! 叶芙心跳漏了一拍,再抬眼,镜中哪里还有公孙奕的影子。 “公孙……” 她急忙追出,迎门却撞了个人。 “哎哟!”那人被撞得踉跄后退好几步,无暇顾及疼痛,忙蹲下身抱住跟前小人儿,“殿下,你没事吧?殿下?” 公孙睿漆黑圆溜的眼望着奶娘,听不懂她的话。 “睿儿?真的睿儿?”叶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她面前怯生生的不是她的儿子又是谁? 离别时他才百日,现在已经能走能言了。 “娘娘,陛下有旨,殿下往后由娘娘养育。”奶娘推着公孙睿到叶芙跟前,柔声在他耳边说道:“殿下,这位娘娘才是你母妃。” 公孙睿学的词并不多,为数不多的‘母妃’两字,面对叶芙叫不出口。 空气静无声,叶芙期盼着,期盼着,公孙睿却腼腆的抱住了奶娘的腿。 “娘娘,殿下性情内敛,相处久了会好些。” 叶芙听得出奶娘在宽慰她,离别小一年,哪能这么容易亲近。 “无碍的。”叶芙由衷露出笑颜,明媚如朝阳般。 公孙睿能回到她身边,已经是她余生最渴望的事,不该贪心。 “来,睿儿,母妃这有好吃的桂花糕,莲子羹……”她引导着公孙睿坐上美人靠,小几上摆放着精致糕点。 公孙睿吃相十磕文雅,一块糕点得分成无数小块,脏了小手会要奶娘擦,规规矩矩不张扬不闹腾。 只是看着他,叶芙整颗心都融化了。 “睿儿,娘亲好想你。”她掌间托着他白嫩小手,胖乎乎的,禁不住在手背落下一吻。 “呜哇……” 这一触碰,公孙睿撕心裂肺的哭起来,扭头就扎进奶娘怀里,“母妃……母妃……” 奶娘赧颜,拍着公孙睿冲叶芙干笑:“殿下怕生,娘娘也不必多虑,殿下是老奴一手带大的,过几日约莫就适应了。” 怕生…… 叶芙面色乍晴乍雨,心里似打翻了五味瓶。 院中雨沥沥,屋檐雨珠不间断,睿儿在叶芙怀里睡着,努力了数十日,睿儿总算愿意亲近她。 “青鸾,你说,他为何把睿儿还给我?” 这些天,公孙奕又人间蒸发了般,未央宫是一次也没来过。 “奴婢不知,但奴婢猜想,陛下也是好心吧?”青鸾笑答,准备好的茶水放在叶芙面前。 好心?他,真的有心? 叶芙无声的叹了口气,抚摸着怀中小人额头,柔声柔语,“小懒猪,睡了三个时辰了还不醒。” 公孙睿眉似他爹,眼似她,如桃花的两片薄唇微微撅起,憨态可掬。 她是触摸千遍万遍都不厌,可是摸着摸着,她忽然一凝。 “青鸾,睿儿为何这般凉?” “娘娘,您说什么呢?” 叶芙慌乱的揉捏他小手,揉捏他脚踝,初春天气虽寒,但睿儿却像是从冰窖里捞上来的一样。 “睿儿!睿儿醒醒!睿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七章:烽烟四起家国破 公孙睿走了,走得无声无息,似院中的雨,来的快去的快。 “娘娘,经微臣诊断,皇子殿下系中毒,此毒名为毒箭木,殿下服用少量,慢性麻痹感官而亡。” 叶芙瘫软坐在椅子上,双眼空洞无神。 公孙睿平躺在床榻,唇瓣乌青,手指脚趾皆是青紫色。 这就是公孙奕的好心! 不过是换了种叫她生不如死的方式! 她没有歇斯底里,唯有空落,余生已然了无生机…… “可怜的殿下,娘娘,这可怎么办?”青鸾一把鼻涕一把泪,任谁也不愿见天真无邪的公孙睿就此夭折。 他还那么小,才刚回到亲生娘亲的怀抱。 “睿儿,乖,娘亲带你走,离开这里。”叶芙软弱无骨的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恍恍惚惚还是这几日相处的光景。 睿儿很安静,安静得不像个足岁孩童。 如果生下睿儿的那晚,她冒着大雨闯出宫门,一切或许就不同了…… “娘娘,您要带殿下去哪?” 青鸾看着她轻轻的抱起公孙睿冰凉的尸首,轻轻的拍着他的背脊,轻轻的走出未央宫…… 叶芙犹如魔怔了般,贴着公孙睿的脸蛋,耳语道:“睿儿,娘亲带你去蜀地可好,满城芙蓉,好不好?” 湿润泥泞脏了绣花鞋,暮色西天,残霞似血。 她只想逃出这深深宫闱,带着睿儿,带走所有爱与恨…… 从未央宫到前庭,再穿过红墙青瓦的宫道,青鸾携着太医提着八角宫灯尾随她身后。 她在宫门口驻步,仰起头来,望着高耸融于夜色中的宫门楼,仿佛又听到无数惨叫声。 “父皇,昭阳不孝!” 叶芙猛然跪下,條然鼻酸,“父皇,这江山终是落入贼人手中,昭阳有负圣恩,昭阳愧对叶家列祖列宗!” “娘娘……” 青鸾捂着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亲眼目睹过一颗璀璨星辰陨落,过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 “铛!铛!铛!” 突然铜锣震天响,她眼前的宫门楼似乎晃了几晃。 “速速通报,南宁叛军进京了!叛军入京,速速通报内阁!” 守门侍卫飞一般从叶芙身侧疾驰而过,敞开的宫门足足两丈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御林军闭合。 人,都疯了,侍卫倾巢而出,不足半刻钟的时间,城门楼上列成排,手挽弓弩枕戈待旦! “糟了糟了,莫不成传言是真的!” 太医见状丢了魂,面无血色哀哉不已。 青鸾则是丈二和尚,“敢问韩太医,什么传言?” “青鸾姑娘你居然不知?”太医反问下青鸾茫然摇头,在冷宫呆了半载有余几乎是消息闭塞。太医又是一声长叹,续话道:“这事已是满城风雨,传闻南宁将军拥兵为王,攻城掠地,一年光景已占据北地半壁江山,这转眼,怎么就打到京畿来了!” “萧尽然?”叶芙悲色中生出惊讶,那张黝黑的面容尚且清晰,收到他报平安的信笺是一年前,正是那一次被公孙奕扣上私通之罪打入冷宫。 “可不是!前朝余孽……”太医话还在舌尖未落,看到叶芙生生咬住了舌头,窘迫得想要挖个地洞钻进去。 “娘娘,宫门是出不去了!”青鸾被一声声刺耳的锣声吓得六神无主,四年前晋朝动乱至今还心有余悸。 叶芙紧抱着公孙睿心如乱麻,萧尽然怎么会谋反?当年,她求着公孙奕放过萧尽然,发配极北寒疆,虽挂了个将军名衔,不过统领十几人罢了! “皇后娘娘。”宫道之上,三匹枣红骏马在前,拉着一辆雕花的红木马车。攥着缰绳的朱戟侧身下地,单膝跪在她面前,“皇后娘娘,奴才奉旨送皇后娘娘出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八章:孑然一身只余恨 一切发生的过于突然,叶芙甚至没能理顺她住进冷宫的一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叛军萧尽然?前魏国公之子,她表哥! “我不走!” 叶芙改变了主意,望着朱漆的巍峨宫门放声大笑:“父皇!母后!你们听到了吗?表哥回来了!” 她是不知萧尽然如何能迅速崛起,如何佣兵自持,如何踏碎北疆寒冰带着千军万马杀回京畿,她只知道,复仇的人载誉归来了! “娘娘,奴才奉命行事,两军交战势必纷乱如麻,为了皇子殿下和您……” “睿儿?”叶芙支离破碎的心又一次撕裂的疼。她拂开掩着公孙睿面颊的绢帕,小人儿双目紧闭,早已冷透。她用自己的体温紧贴公孙睿额头,锐利的眼风往朱戟压去,“当年,你们屠杀我叶氏九族,如今害我皇儿,今日,血债血偿!你们,通通都得给我皇儿陪葬!” 朱戟也曾有幸见过太平夜宴之上琼姿玉貌的昭阳公主,四年,她已化为厉鬼。 说不清该怜悯还是悲哀,朱戟又拱了拱手道:“娘娘,圣意难为,奴才得罪了!” 朱戟说时迟那时快,手刀落下,叶芙直直的倒下。 马车颠颠簸簸,叶芙陷入昏睡,不知不觉又梦见了那年的春天。 御花园牡丹拥簇,女子坐在花台处,摘了朵握在手里。 花瓣自她指尖剥落,她拧着峨眉似受气的怨妇,“骗子,不是说好上了早朝来的,这都三天不见了!” “昭阳。” 一枚云纹锁从她眼前坠下,红绳穿引,纯金的色泽,雕刻得分外细致。 她眼前一亮,顺着牵着红绳一端的手往上望,男子着着的红黑朝服,绣着仙鹤聚首图。 “公孙奕,你可算来了,这是送我的?”她乐呵的接过,韶华之年的笑颜纯粹得像那旭日明媚。 “嗯。”他轻轻勾起薄唇,坐在她身侧,“昭阳你可收好,我多年前皇觉寺求的,能保一世平安。” 彼时,她当是两厢情愿。 谁承想,不过她自以为是。 “你们去那边守着,一有风吹草动马上来报!” 朱戟的声音将她从睡梦中拽醒,睁开眼她坐起身,珠帘外透进些许火光。 “睿儿?睿儿呢?”马车里空荡荡的,原本抱在怀里的公孙睿不知去处。 “娘娘!” 青鸾就候在车旁,闻声撩开了帘子。 叶芙迅速跳下了马车,春风拂面,树枝摇曳,身后不远的石砌门坊雕刻着‘晋朝陵园’四字。 心情蓦然难受,去年到现在,芙蓉花越发的恣意盎然,刚冒出的花蕊在宫灯下粉粉嫩嫩。 她的家人,全沉睡在这馥郁繁花下。 而她面前,鳞次栉比的全是小塔似的墓地,一个又一个。 一座七层墓塔,男子蹲在墓碑前,铜盆里的藜稷梗噼里啪啦的燃烧着,他背对着她,静默注视,不知在想什么。 “公孙奕!” 只凭背影叶芙也能认出来,大步上前,冲上去拽住他玄黑的衣袖,“睿儿呢!” “这。”他垂着眉,敛着明明暗暗的眼眸。 叶芙顺着他目光看去,父皇的墓塔旁多了个小坟头。 “睿儿!睿儿!”她不假思索就要去刨,被公孙奕一把拽起。 “你还有没有人性?他是你儿子!你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公孙奕,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她甩开他的手,怒视着诘问着,吼出的声音整个陵园都听得清。 公孙奕没有回答,瞧着她泛红的眼,想说什么,薄唇启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为什么要给睿儿下毒!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为什么不去死!”叶芙一句跟着一句的骂,扯着他衣袍,此刻要是有一把刀,她一定要了他的命! “昭阳。”公孙奕忽然将她压在怀里,下巴抵在她肩头,闭上了眼,“昭阳,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你这辈子要恨就恨朕!” “放开我!”叶芙用力的撑开,他却搂得愈发的紧,似要融入骨髓的力道。 “放开!” 叶芙撕心裂肺的喊,破了音,湿了眼。 她是恨,可是恨能怎样…… “昭阳,你要一直恨着,一直活着……”他松开手,转过了身,背对着她吩咐,“朱戟,送走。” 一瞬间,叶芙堵得说不出话来,在他转身的刹那,似乎看到他眼角些许晶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九章:命丧黄泉祭忠心 “皇后娘娘,请吧!” 朱戟弯腰拱手,她愣着没能回过神。 “娘娘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青鸾拖着她,她眨了眨眼,目光低垂看向那小小的坟头,无意识的摇头,“我不走,我要陪着睿儿!” “禀告陛下,不好了,叛军追击至此!”就在此刻,侍卫跑过门坊焦急来报,带来一阵恐慌。 “没时间了,带娘娘走!”朱戟一声令下,侍卫三三两两连拖带拽,硬生生将叶芙塞进了马车里。 叶芙虽是叫嚣着,仍旧敌不过侍卫,车行驶出陵园,一路上她不停骂。 “我说了我不走!我为什么要逃!该逃的是你们!怎么?怕了?他萧尽然打来,你们就像一群丧家之犬!” 兵马随行,朱戟驭车,突然马车轱辘磕了什么,车身猛地晃了晃。 朱戟抬手,所有人停下来,望着前方兵马,个个面色沉重。 “娘娘,好像有情况……”青鸾拨开帘子,从那流苏缝隙往外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吓得魂不附体,“糟……糟了……” “给我杀!抓住昏君,封侯加爵!赏金万两!” 叶芙猛地掀开帘子,只见前方黑压压的一片,举着火把,全是戴着红头巾的叛军! “保护好皇后娘娘!” 朱戟抽出寒爆首当其冲,几个侍卫严正以待将马车围得严严实实。 “杀!” 马匹嘶鸣,刀剑锵锵,惨叫声,汇成一片。 黑夜中血腥味浓重,不多时已有数百人倒下。 青鸾吓得瑟瑟发抖,缩在她身侧不敢去看一眼。叶芙放下珠帘,带着青鸾下车,“青鸾,我带你走,我们去找萧尽然!” 刀光剑影间,她念起萧尽然一年前的来信,他说,“殿下,我想见你。” 他真的回来了!带着千军万马! “娘娘,您不能离开!”侍卫拦住她,叶芙一把推开,往前一阵疯跑。 谁人的血溅在她脸上,她顾不得,好几次被尸体险些绊倒。 “娘娘!皇后娘娘!”朱戟忙于厮杀,回过神来瞧见叶芙素白的身影掺杂在人群中,忙不迭砍了跟前的叛军放声道:“保护皇后娘娘!陛下有令,娘娘若有闪失尔等都得死!” 叶芙身侧的侍卫闻言,伸手去抓叶芙,寒光落下生生被砍了手臂。 叶芙不寒而栗,看着侍卫倒在血泊中,又被叛军一剑刺进腹间,吓得手足冰凉。 “皇后是吧?”叛军阴邪一笑,沾满鲜血的剑直指着她喉咙,“正好,有个皇后也够了!” “不许对娘娘动粗!”青鸾护主心切,本怕得哆嗦,却挡在叶芙面前,双臂展开将叶芙护在了身后。 “找死!”叛军狠戾之色,长剑顷刻没入青鸾胸口。 “青鸾!” 叶芙瞪大了眼,青鸾倒在她身上,一张脸因痛苦而扭曲。 “娘娘……快……逃……” 叶芙怎么也没想到,青鸾会因为她而死。 “青鸾,你怎么这么傻?别怕,我带你去找御医,找御医……”她抱着青鸾霎时泪如雨下。 青鸾八岁就跟着她,服侍了她十年,对她来说比亲人还要亲。 “想走?晚了!”叛军阴笑着,横着剑落在叶芙肩头,“兄弟们,皇后自投罗网!你们说该怎么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章:心心念念心上人 “皇后娘娘!”朱戟又劈了一人,踩着那人胸脯飞身到她身边。 “诶,别动!”叛军抓着叶芙的衣裳,剑往叶芙脖颈又压了压。 叶芙绷紧身子,屏住呼吸往朱戟看去,朱戟忌惮叛军手中的剑,后退了几步,“以我做交换,放了娘娘。” “一个阉人算什么东西!”叛军不屑的啐了口,得志笑问:“等老子砍了她脑袋到圣上面前领赏!” 刀刃划破肌肤,刺痛非常,叶芙意欲开口却已不能,稍加动弹必定血溅当场。 “这位好汉手下留情,留娘娘一条生路,我等甘愿受降!”朱戟还算镇静,‘哐啷’丢下手中兵器。 随之,只听刀剑落地声音此起彼伏,须臾间,护送她的侍卫全缴械投降。 叶芙呆若木鸡,朱戟做到这个地步让人始料未及。 用所有人的命换她一线生机? “看来还挺重要?”叛军半点不动容,反而猖狂更盛,“既然如此,这颗人头老子要定了!” 挥剑落下,叶芙紧闭上了眼。 “铛!” 一声清脆声响,意料之中身首异处的疼痛没能如期来临,叶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她人头的剑已断成两段。 遇刺那夜场景她记忆犹新,投暗器的是朱戟,他手中攥着的是一把小石子而已。 “他娘的!把他给老子宰了!”叛军怒骂道,揪着叶芙发丝抽出把匕首来。 到底怎么回事…… 叶芙吃疼的咬着唇角,清晰的感觉到匕首划破皮肉,临死之际她脑子里却思如乱麻。 面对毫无抵抗之力的侍卫,叛军杀起来犹如砍白菜,朱戟武功高强,赤手空拳周旋仍试图救她:“放开皇后娘娘!听到没有,放开皇后娘娘!” 穷途末路…… 叶芙想过自己会被公孙奕赐死,也想过会在冷宫老死,不曾想会有一天死在萧尽然叛军手下。 “住手。” 清润的声色不高不低,像一道冷风压制着叛军嚣张气焰。 忽明忽暗的光影里,一袭黑衣的男人从容步至,肤质白皙,一双清冷的眸子一瞬不瞬的锁定着叶芙,立定在朱戟面前。 “陛下,您怎么……”朱戟满身鲜血,惊愕问道。 如果计划不曾有变,公孙奕此时该是前往江南的路上。 “朱戟,趁现在有多远躲多远。”公孙奕负手而立,身如泰山,与数百人叛军对峙依旧是波澜不惊,“朕在此,你们带朕复命便是,昭阳她是前朝公主,你们若是动她一根毫毛,就不怕萧尽然要你们狗命么!” 叛军先是瞠目结舌,再而面面相觑。 旋即,试图割了叶芙头颅的叛军收了手,“傻愣着干嘛,还不把昏君抓了?” 叶芙怔怔的瞧着,瞧着朱戟跪下,瞧着叛军将公孙奕五花大绑的捆起来,瞧着他不慌不忙的被押送离去。 风声,欢笑声,哭喊声全都消弭于耳。 生死攸关之时竟会是公孙奕舍命相救?他图什么? “殿下!公主殿下!” 叶芙忘了在原地杵了多久,听得这陌生呼唤,久梦乍回般往来人看去。 白马之上,男子身着银灰铠甲,策马而来满是欢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一章:烽火连天天变色 四年未见,萧尽然还是萧尽然,黝黑面容浓眉大眼,神采飞扬的模样。 本该是欣喜,叶芙被他牵着双手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殿下,我回来了。”萧尽然露齿而笑,禁不住揽她入怀,“殿下,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他胸膛冰冷的铠甲硌得她有些疼,叶芙脑子里满是朱戟的石子,公孙奕被抓获的场景。 那枚芙蓉玉佩是朱戟留下的,破窗救她的人也应当是他…… “殿下,你可知我有多想念你。”萧尽然的指尖穿插在她发间,细细感受她娇小身躯,舍不得放开。 叶氏一族几乎全葬送在四年前,如今苟存于世的也就她与萧尽然了。 当年,萧尽然还是小小的前锋,听说叶氏谋反东躲西藏,等抓回他时叶氏已经杀得所剩无几。叶芙整日茶不思饭不想,知晓公孙奕要斩了萧尽然,绝食逼迫,萧尽然方捡回一条命。 公孙奕原话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最终发配北疆。 白驹过隙转眼四年,大抵公孙奕也没想到,叶氏一族还能夺回王权。 “殿下,你怎么了?”半晌不见叶芙回应的萧尽然这才察觉,他俯下身查看叶芙的面容,赫然发现她已泪眼婆娑。 “殿下,怎么哭了?殿下……”萧尽然手足无措,堂堂七尺男儿统兵行军万里,当下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没事,我高兴。”叶芙吸了吸鼻子,泪中牵起嘴角,“表哥,我高兴,真的高兴……” 口口声声说着高兴,眼泪却簌簌落。 江山在手又如何?萧尽然与她都不过是孤家寡人罢了…… 她的睿儿,她的青鸾,她的父皇,甚至于那份春心萌动,全不在了…… “殿下莫哭,以后,你还是我晋朝的公主殿下,高贵的金枝玉叶。”萧尽然指腹拭去她眼角泪痕,揽着她的腰一跃而起跨坐马上,“走,我们回家。” 叶芙提了个请愿,让人安葬了青鸾。 随着骏马疾驰,身后的陵园抛得越来越远,京畿街道与往昔并无二致。 夜深人静,百姓闭门不出,约莫是怕被战事波及,然而,那水榭歌台依旧,繁荣依在。 看得出叛军还算人道,叶芙想不通,两军交战必有伤亡,所过之处却看不出任何硝烟痕迹。 “那是什么?” 猛然抬眼,东方火红一片,浓烟滚滚。 “殿下,说来好笑。”萧尽然紧抱着她攥着缰绳放缓了速度,“那狗皇帝贼心不死,在宫外设下埋伏,等着我大军破了宫门打算一把火烧死我们。” 所以,皇宫的火是公孙奕的人放的? “后来呢?”徐徐前行,叶芙眺望着滔天大火不自觉的薅着骏马鬃毛。 “还好有人通风报信,我没上那狗皇帝的当。派一小部分人攻入,等狗皇帝埋伏的兵马伏击,我们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哈哈,你说狗皇帝聪明一世,这会儿在大牢里大概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谁出卖了他吧!” 萧尽然笑声爽朗,叶芙眉目里则不见丁点喜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二章:不许你妄自菲薄 皇宫已是熊熊火焰,萧尽然下榻的地方是京畿中的魏国公府,这些年,除一管家别无他人。 荒废了多年的院子,随着大军驻扎又热闹起来。 叶芙四方院中,天边一轮皎月烧得通红,而地上一口井水映着圆月凌凌波光。 “殿下,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在这里玩,那次你还差点掉井里,为此,父亲罪责了我二十军杖。” “嗯。”叶芙隐约记得,不愿细想,“我有点累了,有地方休息吗?” 她说是歇息,躺在床上哪里有睡意。 夜异常的静,银辉覆窗棂,灯火煌煌,她翻来覆去苦思不得解。 公孙奕不紧没想杀她还派朱戟搭救,那是谁要取她性命?转念一想又不对,他那人杀人不眨眼,睿儿都不放过,又怎会施救? “昭阳,你要一直恨着……一直活着……” 耳畔他清润的话反复侵蚀…… 他是想留她一人在世间受尽折磨,一定是这样…… “殿下,醒了吗?” 迷糊睡去,破晓时分,是萧尽然叫的门。 “醒了。”叶芙坐起身,青丝如瀑及腰乌黑。 以前总是青鸾为她梳妆,那丫头手巧得很,繁琐发髻从来难不倒她。 叶芙笨拙,只得挽起长发用一支银簪固定。 推开门,萧尽然和煦笑着,端着一盆水道:“殿下,我们行军都是男儿,没人伺候你,皇宫建成前,只要你不嫌弃,我每天给你打水洗脸。” “表哥,你就别殿下殿下的唤我了。”叶芙哭笑不得,接过水盆端回屋里,“你是打下江山的人,称帝是迟早的事,我一个弃妇怎么担待得起?” “什么弃妇!我不准你这么说自己!”萧尽然兀地钳住她手腕,动作过大,装水的铜盆扫落在地,水泼湿了叶芙半截裙摆。 叶芙愣着,萧尽然立刻缩回了手。 气氛尴尬凝滞,他搔了搔耳朵,“殿下,你知道,我喜欢你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回来,我想,你要愿意的话……” “表哥,你还是你,而我已经不是我了。”叶芙截断了他的话,蹲下身把铜盘拾起。 萧尽然抿了抿唇,下一刻接过铜盆笑了,“我不会逼你,给你打水去,一会儿带你去见一个人。” 说是见一人叶芙并未上心。 进入天牢,叶芙脚下生了根。 潮湿的天牢中,空气中弥漫着腐烂发臭的味道,男子套着拇指粗的铁链,靠着角落坐着。他耷拉着头,黑发掩住半张面容,黑衣破烂,血痕无数。 多年前,他也是这般落魄被押送太和殿中。 如不是见这般血腥场景,叶芙都快忘了,他并非生来就清贵不凡。 “公孙奕,只要你招认还有哪些部署,我可免你皮肉之苦,让你死个痛快。”萧尽然屈起的指节敲了敲天牢大门,牢门是手臂粗细的铁栏,即便武艺高强也插翅难飞。 公孙奕手里捏着一根稻草,一节节折断,置若罔闻,爱搭不理的性子并没被酷刑磨灭。 “不说也好。”被无视的萧尽然也不恼怒,一记眼色投向身侧的狱卒道:“打,狠狠的打!打到求饶为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三章:冤家路窄狭路逢 狱卒打开牢门,搬着一盆融化的铅水而入。 “好好伺候。“ 萧尽然兴致满满,两个狱卒将公孙奕拖起来,他无精打采的看着那盆铅水,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没有过多神情。 狱卒拿着铁勺舀起铅水,高温的铅水冒着热气。 “哗啦——” 一勺铅水迎着公孙奕胸膛泼去,皮开肉绽之苦被他紧咬着。‘吱吱’声中,叶芙能想象得到被烫熟的感觉是有多痛不欲生。 狱卒快要控制不了,他脖子额头全是暴起的青筋,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不期然的四目相对,他腥红的眼纳入她身影,一瞬间,好似腌过的萝卜抽光了力气,任由狱卒架着。 “殿下,你所承受的痛苦,现在就一笔笔给殿下讨回来。”萧尽然牵着她的手,扫了眼狱卒示意。 公孙奕视线往二人交握的手看去,瞳孔紧缩,随之,铅水再次浇下,他身形颤栗着,胸口血肉模糊。 “滚!贱人!别出现在我眼前!滚啊!” 他破口大骂,惨叫声融入话语中。 “你让谁滚?”叶芙压下心头怜悯,握着铁栏恨意爬上眼角,“公孙奕你罪有应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多叫人作呕!” “滚!” 他狠厉的样子,嫌弃的样子堪比铅水,浇在叶芙脸上灼灼的疼。 “好,我滚!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为你收尸!” 叶芙气愤转身,耳边还残留着铁链拖动的声音,极刑还在继续。 不知怎的,心痛得难以呼吸。 她攥着衣襟,扶着天牢大门,看向当空骄阳头晕目眩。为什么会痛?早告诫过自己无数遍,公孙奕该死,他该死,他咎由自取! “殿下。”萧尽然跟着走出天牢,手搭在她肩头,“是不是我太莽撞?不该让你看到残忍的一幕。” “表哥,谢谢你。”叶芙面容惨白却扬起了嘴角,“父皇母后要是泉下有知,该瞑目了。” 背负的人命,公孙奕是时候偿还了。 “殿下,眉头能舒开吗?”萧尽然食指点在眉心朱砂上,担忧道:“许久不见你笑过。” 笑?多奢侈的字眼…… “萧将军。”这时有人走来,声如夜莺清丽。 这声色叶芙最熟悉不过,條然抬首,果真瞧着白玉婵被人搀扶着聘聘婷婷走来。 “白玉婵,你还没死?”叶芙讶异,京畿东方大火不灭,皇宫整个沦陷,不知烧死了多少宫人与嫔妃。 “姐姐说笑呢,我不好好在这嘛?”白玉婵浅笑,转而目光落在萧尽然身上,“萧将军,京畿中局势大定,爹爹差我来问您,宫址您选好了吗?” 萧尽然看了看叶芙,目光别有深意,“昏君不是在陵园初建行宫,宫址便定在陵园前,背倚我晋朝列祖列宗,谨记血的教训!” “好,那我这就回去禀报爹爹。”白玉婵欠了欠身,冲着叶芙莞尔,“姐姐,经历了失子之痛,节哀顺变。” 叶芙深深呼吸,蓦然忆起白玉婵曾言公孙奕要在陵园大兴土木,为此她刺了公孙奕一剑…… “殿下,没事的,都会过去的。”萧尽然怕她难过,探出手试图抱着她。 叶芙一把推开,冷声道:“给你通风报信的人就是她吧?是白玉婵对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四章:夫妻本是同林鸟 “殿下……”萧尽然舔了舔干燥唇瓣,无奈解释,“殿下,你知道她是护国公的千金,护国公手握军机大权,况且不是她,我已经葬送在皇宫的火海中了!” 原来如此…… “呵——”叶芙不由笑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公孙奕如今人不人鬼不鬼,曾独宠椒房的女人却亲手将他从皇位拖下地狱。 “殿下,很多事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萧尽然苦恼的挠着后脑勺,武将出身的他搜肠刮肚道:“这朝堂之事吧不是那么简单的。晋朝易主,我乃是叛军,若无朝臣支持,难以立足。所以,这白玉婵很重要。” “懂了。”叶芙笑着往马车走去。 萧尽然品不出她笑意的味道,小跑着紧随她身后,“殿下,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没有。” 叶芙不想多说,只记得当年白玉婵被封为宣妃之时,也正当公孙奕登基不久。 天下瞬息万变,女人是什么?是稳定人心的棋子? 那日之后,叶芙在魏国公府住了约莫有一月。这一月来萧尽然分外的忙,忙于颁发大统历,忙于登基大典,忙于皇宫新址。 春来细雨绵绵,午后时分,她靠着窗棂小憩,细言细语悄然入耳。 “陛下这就要搬去宫中,你说厢房中的那位会不会也随同入宫啊?” “不会吧!一朝公主,一朝废后,陛下再饥不择食也不会要她吧?” “也对,谁喜欢残羹剩饭?” 叶芙懒懒的睁眼瞟去,窗外新买的女婢触及到她视线似耗子见了猫,一溜烟不见了影。 自萧尽然称帝,闲言碎语就没断过。她懒得搭理,换了个闲适的姿势,倾听细雨声又闭上了眼。 这一觉她睡得沉,萧尽然为她披上薄毯才惊醒。 “殿下,乏了怎么不去屋里歇息?” 叶芙看他一张硬朗正气的脸,配着五爪金龙的明黄衣裳,怎么看怎么违和。 “是有些乏了,不必等我用晚膳。”叶芙拖着毛毯往内室走,脚步略显虚浮。 在魏国公府住了不过一月,却犹如熬过了无数个春秋。 她精神眼见一天天萎靡,萧尽然瞅着那瘦小的身影束手无措,“殿下,明日我们回宫好么?” “好。” 叶芙迈进门槛,回答干脆利落。 心已死,躯体所居何处都一样。 新址皇宫与烧成焦炭的皇宫旧址没两样,该说萧尽然刻意的原封照搬,陵园前并无溪流,硬凿出一条泾水河来。 “殿下,对长乐宫可还满意?“ 萧尽然领着她,朱漆大柱前,叶芙仰头望去,镶玉的牌匾,木雕麒麟的房翎,一切陌生又熟悉。 长乐未央,晋朝建国初期,未央乃天子寝殿,而长乐则是一国之母寝宫。 “这不该是我住的地方。”叶芙顿在门口不入,她不是皇后,住在长乐宫,怕是惹人非议。 “殿下,在我心里,你是皇后,一直都是。我说让你住,你就住便是,谁敢乱嚼舌根,我砍了她脑袋!” 萧尽然看出她顾虑,推搡着她走进殿中。 仙鹤烛台,青釉提炉,芙蓉花的屏风,白玉的花瓶,琳琅细致。 “姐姐,我来给姐姐请安了。” 叶芙方坐在美人靠,白玉婵携着婢女弱步走来,手上拧着的茶点放在小几上,“姐姐,这芙蓉糕是你最爱吃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五章:冤家路窄狭路逢 “你来作甚?”叶芙不悦,白玉婵如影随形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陛下封我为镇国夫人,迁居凤禧宫。” 白玉婵说着看向萧尽然,萧尽然面上阵青阵白,干笑道:“殿下,朝堂还有事,我去去就来。” 萧尽然逃之夭夭,叶芙倒是明白了什么叫君臣之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要稳住护国公先降住白玉婵吧? 好比公孙奕立她为后以哄骗天下人,他乃是世袭的皇位。 “用得着你时你是镇国夫人,用不着呢?还不是死路一条。”曲曲折折二十年,叶芙看透了太多。 白玉婵她倒是不羡慕,无非是个极致苛求荣华富贵的女人,为此,她可出卖丈夫,覆灭王朝。 荣华富贵?这四个字哪个不是假象? “叶芙,你当我是你么?”白玉婵也不假惺惺的故作友好,艳红丹蔻的如葱玉指捡起块芙蓉糕品尝,慢嚼细咽的,慢条斯理道:“人与人不同,谁会像你那么傻。什么情情爱爱,帝王之家最无情,你从小在宫中长大,大抵是被你那短命父皇宠坏了吧?” “你再说一句!”叶芙猛然拍在桌几,震得香炉圆盘清脆响。 “怎么,我说的不是?”白玉婵一丝讥讽,站起身道:“也对,你父皇醉梦温柔乡,哪有时间教导你?” “白玉婵!你找打!” 叶芙怒火中烧,扬手就要掌掴。白玉婵先一步退开,回眸一眼不屑置之,“往昔你什么都不是,眼下依旧不足为虑。” 白玉婵说得没错,她真的一无是处。 殿中静谧无声,一片芙蓉花瓣落在轩台,叶芙明白,父皇毋庸置疑是个昏君,无事不早朝,后宫有三千。 奏折要事全通过中书省处理,谏言者无数,他只听却不改,渐渐也就使得朝臣心灰意冷了。 国之大小事务经公孙奕之手,他掌权是必然的。 或许就算不是公孙奕,篡位起兵也是早晚的事…… “梦梨,帮我办件事。”她唤来宫婢,悠悠叹气,“去凤禧宫一趟,莫教人察觉……” 离开长乐宫,白玉婵闲庭信步,念及叶芙气结的样子真是大快人心! “今夜陛下何处去?”她摘下花坛中一朵夜合,盈盈浅笑问着身后宫娥。 “回夫人,京中有刁民滋扰,陛下亲率御林军前去镇压。” 如是说,萧尽然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是时候一鼓作气灭了叶芙威风,本宫有兵不刃血之策,你速速去办。”言语间,白玉婵手中夜合花折成了两截。 叶芙一宿未合眼,来来回回踱步殿中,梦梨去了好几个时辰,天色空濛也不见归来。 该不会是让凤禧宫的人抓起来了? 她愁然蹙眉,恰时梦梨鬼鬼祟祟躲进殿中,探着头左顾右盼才小心翼翼的阖上殿门。 “怎么样了?” 叶芙迫不及待迎上,梦梨跪在地,双手举过头顶,手心捧着的是一沓信件,“回娘娘,奴婢不辱使命。” “好,梦梨,切记这事不能告诉任何人,萧尽然也不行!” 叶芙将信纸翻了个遍,越看越心惊,待敲门声响起已是天光大亮。 她不疾不徐将信件藏于床底,徐徐起身道:“进来吧。” 门外之人得到应允,推门而入的竟不是宫人。 他身着灰白道袍,头顶道髻,手中一拂尘,面容清瘦,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敢问道人为何而来?”叶芙讶异不已,这不请自来的道人素未谋面。 “贫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娘娘,得罪了。”道人拂尘扬起,只见拂尘抖下黑灰。 那淡薄的黑灰在他脚下铺垫了一层,转眼黑灰竟动起来,似一片黑压压的水流往她脚下涌来。 叶芙下意识的后退,脚根抵着梳妆台,定睛细看,那哪是黑灰?分明是一只只细小的虫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六章:任性妄为共佳人 密密麻麻的速度极快,转眼爬上了叶芙脚背。 “什么东西,走开!快走开!” 她不停的踢,踩死的在地上蹬腿,活着的前赴后继。 细微的疼痛袭来,她慌了手脚,弯腰拍打,谁料得虫子见缝插针爬上她衣袖。 “来人啊!梦梨!梦梨!” 梦梨闻声放下手中刚打满水的木桶,疾步跑向内殿。 推开门呼声却戛然而止,叶芙就站在梳妆台的位置,双眼无神,表情略显木讷。 “娘娘?”梦梨试探的唤了声,叶芙平视前方迈开了步子,与其说是在走动,不如说像是皮影戏的剪纸,一步步虚浮,好似随时能倒地。 “娘娘,您怎么了?”梦梨上前搀扶,叶芙不搭手也不回话,径直走出了门。 梦梨心想该不会又想起什么伤心事,天气尚好微风不燥,院中走动也好。想到此处,梦梨默默哀叹,目送着她走远。 天牢是死刑重犯关押之地,终年不见日头,潮湿阴暗。 墙上的油灯火光幽眇,狱卒闲来无事总会三三两两聚在一头小赌怡情。 喧闹声中,谁也没察觉到鬼影般的人从背后走过。 一道捆了三道锁的牢门前,女子驻足,守门的狱卒见状,识趣的打开牢房的锁。 公孙奕躺在牢中的稻草上小憩,枕着手臂从墙上的小窗往外望,蔚蓝天色浮云变幻,改朝换代不久,这天下是什么个样,他已一无所知。 听得悉悉索索的走动声,他满不在意的瞥了眼,霎时面色凝重。 “昭阳?” 他尾音上扬并不大确定,因而此刻伫立在他身后的人并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叶芙并没有回答,毫无光泽的目光定在他身上,盯得公孙奕有些发怵。 “昭阳,你来做什么?”他蹙着眉,坐直了身,血衣凝结成痂,发丝凌乱用一根稻草松松垮垮的系着。 叶芙仍旧不答,细白的手探到腰际慢吞吞的解开了系带。 华裳退下,香肩小露,连带着能瞧见内里着着的锦缎肚兜。 “昭阳!” 公孙奕大喊一声,叶芙已将衣衫退至腰际。 狱卒瞧着那冰肌玉骨般的背脊与婀娜身段,气血上头鼻尖溢出暖流来,赶忙捂着脸背过身去。 “昭阳!” 公孙奕再也坐不住,扑向叶芙,揪着她衣襟不许她再脱,“昭阳,你中邪了?好端端的,你做什么?” “爱我吗?”叶芙杏眼挑起,迷离之态看着他。 他身形微僵,思绪陷在她澄澈的眼底抽离不得。 “你若爱我,我的身,我的心,我的人,都是你的。”她指尖抚上他胸膛,穿透破烂的衣衫触及到遍体鳞伤的肌肤。 公孙奕目光下移,落在她点绛红唇,鬼使神差的俯下身。 蜻蜓点水的一吻,似尝了口清甜的莲藕羹,带着淡淡花香,叫人欲罢不能。 他心下一狠,死死的封住,就当是这辈子最任性妄为的一件事。 缠绵悱恻的一吻并没持续多久,狱中传来人声,“通通给朕打入死牢,秋后问斩!”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萧尽然,一宿恶战,他亲率精兵将城中作乱歹人全数缉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七章:他是世仇是深爱 公孙奕打了个激灵就要推开叶芙,谁知她反而热切回应,灵巧的探入,紧贴着他身躯。 他目光骤然紧缩,萧尽然一身戎装就在牢房外,已是将狱中场景一览无余。 “昭阳!” 公孙奕情急之下发了狠力,抓着叶芙的胳膊遏制了这荒唐的亲吻。 一丝晶莹连接着二人唇角,叶芙双目更是浑浊,看着公孙奕因血迹而斑驳的面孔,眼中渐渐浮出了些许光亮。 蓦然,她霍地松手,环视四周惊骇道:“我怎么在这?” 转而她迅速的拉起衣裳,分明感觉到背后一道冷肃气息。 公孙奕越过她肩头往她身后看去,与萧尽然四目相接,空气凝滞。 叶芙面色无血,慢慢转身,看到萧尽然的脸色阴沉得能挤出水来。 “表哥……” 叶芙艰难启齿,她方才做了个梦,梦到有个陌生道人加害于她,小虫活生生把她咬死。死后的她步入奈何桥,孟婆告知要褪尽衣衫才能洗尽罪孽。 然而,那是场梦罢了。 “殿下!你居然背着我偷偷私会昏君!”萧尽然紧握着身侧佩剑,手心涔涔冷汗。 如若方才二人浑然忘我,他大概已经怒发冲冠一剑要了他们性命! “不是,表哥,我不知道……”叶芙脑子里一锅糨糊,不过是场梦,怎会到了天牢? 萧尽然只当她是胡诌借口,更是火冒三丈,三步并作两步进了牢中,扼着她手腕指着公孙奕鼻子质问:“你忘了他是谁?他杀我们全族,我父母,你母后通通惨死他手!他脚下是皑皑白骨!你是多没心没肺,心里还有他!” 叶芙手足无措,他拽得分外用力,她试图挣脱,猛然被萧尽然掐着下颌,被迫直视着公孙奕。 “殿下,你要是还爱他还有什么脸面去叶氏列祖列宗!” 叶芙疼得湿了眼,公孙奕一步上前钳住了萧尽然手臂,面若寒冰:“放开昭阳!” “滚!不想死就给朕撒手!”萧尽然一记狠戾眼刀,眼里快喷出火来。 “我没有,没有……”叶芙痛苦的摇着头,“我怎么可能爱他,就是死也不可能……” 公孙奕的手渐渐松开,眸光黯然复杂。 她的话如清凉的水,霎时浇灭了萧尽然心头汹涌的怒火,他徐徐垂下手,“殿下你说的可是真的?” 叶芙咳嗽着,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 萧尽然半信半疑,终究是信了她:“好,我就信殿下你一次,这种事,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他必须信,因为她是叶芙,是他舍命夺回的昭阳殿下! 狱卒一遍遍的上了门锁,粗重的铁链赘重的挂在门口。 叶芙跟在萧尽然身后亦步亦趋,天牢入口,她回首看去,模糊的身影站在狱中,不其然的向她望来。 他凤眼深邃,似乎所有的屈辱荣宠尽融其中。 到底谁是十恶不赦?王朝走到绝路,曾有多少人对父皇虎视眈眈? 可为何,偏偏是他做了那更朝换代的君王? “殿下……” 走出老远的萧尽然回头时,叶芙已是满面泪痕,愁绪从未在她眉眼间消退半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八章:夜夜笙歌凤禧宫 叶芙恍然收回视线,低着头抹去脸颊冰凉,一声不吭的跟上萧尽然。 回宫路上谁也没说一句,唯有马车吱吱呀呀作响。 凤禧宫殿前,萧尽然拨开轿帘叫停了马车。叶芙只得一个人回到寝殿,彻夜未眠又是一番争执,不知不觉随着马车颠簸睡去了。 而后数十天,萧尽然早起上朝,入夜留宿凤禧宫,一时疯传前朝妃嫔笼获圣心的传言。 “娘娘,您就不做点什么?奴婢听说,凤禧宫中夜夜笙歌,陛下怕是被镇国夫人迷住了。”梦梨不免微词,禁宫之中的女人若得盛宠那便是凤凰飞天人人钦羡。 梦梨看得新帝与叶芙的渊源,哪怕是叶芙为新帝展颜一笑,便会令他魂牵梦绕情不自已。那样,她这做婢女的出门也能公鸡般昂头挺胸。 可惜,叶芙整日无精打采,别说讨好新帝了,或许都忘了自己身处深宫。 叶芙瞅着院中的芙蓉树,瞅着瞅着就出了神。 后宫争斗无休止,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公孙奕在位时她不愿与白玉婵一较高下,何况是萧尽然于她,只是亲人而已。 “啧啧,真是冷清。” 说曹操曹操到,白玉婵施施然的踱进门槛,媚眼上挑,下巴微扬,胜利者的姿态毫不遮掩。 “梦梨,我是不是说过,长乐宫不放疯狗进来,怎么不长记性?”叶芙并不看白玉婵,反而苛责一侧的梦梨。 梦梨正给她捶着腿,当下退至一旁,“奴婢知错,请娘娘责罚。” “呵——”这一出惹得白玉婵冷笑,“少含沙射影,看看你这哪里还是长乐宫,与静心苑有什么两样?陛下不会来你这里,你又一次被抛弃了,叶芙。” ‘又’字她咬得分外重,白玉婵耀武扬威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叶芙要真生气,早就吐血身亡。 “冷宫与否我乐意,请个茅山道士来害我,今日又有什么手段?” 以牙还牙,当面戳穿了白玉婵的诡计,白玉婵反而安然若素,“既然你知晓为何不到陛下面前告一状?” 不待叶芙答话,白玉婵婉转的‘哦’了一声,恍然大悟般,“本宫想起来了,你现在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遑论说告御状了。” “小人就是小人,小人得志你尽管猖狂,争宠由你,奚落够了请回。”叶芙自是满不在意,随手翻开桌几佛经。 “你倒是宽心。”白玉婵噙着笑,也是漫不经意,“睿儿死了,你也不在意吧?可怜了那孩子,跟了本宫一年,还是回到你身边。” 提到睿儿,叶芙的手不自觉的颤了颤。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公孙奕负我,我可要他万劫不复!睿儿年幼不该夭折的,可他摊上你这娘亲,可怜呐!” “你什么意思!”叶芙豁然醒悟,怒目扫去,心里已是惊涛骇浪。 白玉婵垂眉吊眼,面颊隐隐有伤疤,哂笑着露出酒窝来,“睿儿是我杀的,他走之前我给了他颗蜜饯,蜜饯上有毒。” 轰—— 叶芙脑子里兀地炸开,睿儿生前的点点滴滴成片成段在眼前跑马观花而过。 太医曾说,睿儿所中之毒徐徐渐进浸入肺腑,原来那毒已在他体内已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九章:前世来生续长情 “是你!” 叶芙万万没想到,痛下杀手之人竟然是抚育了睿儿一载的白玉婵。 她颤巍巍的扶着桌沿起身,几乎站不稳脚。梦梨急忙扶着,她才缓了口气,“白玉婵,你与睿儿无冤无仇,置他于死地,你是人是鬼!” “仇?你不就是仇?”白玉婵冷哼着,瞧她气得浑身发抖,更是颐指气使,“不是我的,那就谁也别想得到!” “你……你……” 叶芙胸口淤积提不上气,双眼一黑,倒在梦梨怀里。 “你为什么要害睿儿?他是你的孩儿,公孙奕你还是不人?” 隐隐约约,叶芙听到自己疯狂的吼叫。 他什么也没说…… 一句辩驳的话都没有…… “谭太医,殿下是怎么了?”叶芙微微睁开一条眼缝,见到萧尽然守在床榻,没有半点君王架子,蹲在地与把脉的太医同一高度。 他眼里的急切担忧快要溢出眼眶,像极了儿时她染风寒,他在殿外候了三天的眼色。 谭太医思忖着,指尖滑动在她手腕,还在斟酌。 “陛下,都是臣妾的错,臣妾只是说了些旧事,没料到姐姐身子弱,不堪重负。”白玉婵看似唯唯诺诺,话语中不难听出另有深意。 旧事与不堪重负,不就等同说她是旧情难忘,茶不思饭不想,简而言之便是叶芙昏倒与她无干,只得怪她自己身子骨弱。 萧尽然何尝不懂其中暗指,他不做回应,紧紧凝视着叶芙的脸。 她确实是瘦了,瘦了太多,太多…… 然而,她依旧是貌美倾城,熟睡的模样,娥眉舒开朱砂点缀,肤如凝脂,唇如桃花。 “殿下,你千万不能有事……” 他祈祷着,太医已经有了定夺,面上露出笑意来。 “谭太医,殿下到底患了什么病?”萧尽然揪紧一颗心,牵起叶芙的手紧握在手心里。 谭太医当即对着他拱手,笑答:“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夫人这是有了陛下的骨肉。滑脉如珠是怀有身孕的脉象!” 此言一出一片死寂,除了谭太医笑得出来,每个人脸上都是神态各异。 萧尽然如鲠在喉难以言语,怔怔瞧着叶芙,脸色渐渐变得阴沉。 这孩子不是他的…… 叶芙耐着性子没出声,心里仿佛住进了只麻雀欢腾着。 她有孩子了…… 肯定是睿儿,是睿儿舍不得她,转生投世回到她身边。 她几近喜极而泣,眼角落泪,却听萧尽然道:“谭太医,开个滑胎的方子。” “这……”谭太医是察觉了氛围异样,却摸不透其中缘故,硬着头皮问,“陛下,胎脉平稳,夫人腹中胎儿安然无恙……” “让你开!”不等谭太医说完,萧尽然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白玉婵常伴君侧多年,察言观色炉火纯青,须臾之间已猜个十之八九。 谭太医冷汗如豆的写方子,白玉婵趁机贴近萧尽然身侧宽慰,“陛下息怒,姐姐是一时糊涂罢了。” 萧尽然脸色更黑了三分,满腔怒火冲冠。 “我没有糊涂。”装死半晌的叶芙突然坐起,手压在腹间从容不迫道:“我要生下这个孩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章:春煮清茶秋赏月 她掷地有声,萧尽然牙关咬得直响,“什么时候的事?” 公孙奕已被打入天牢一月有余,莫不是前些天他们在他眼皮子底下行苟且之事! “两月前。”叶芙心明如镜,那一夜的莽撞,她没能杀得了公孙奕,却得来了个不易之子。 “砰。” 萧尽然攥紧铁拳狠力砸在床角,惊得太医与白玉婵一阵战战兢兢。 “昏君的孩子,必须死!” 他声音不高,叶芙看得出他憋着怒火,憋到脸红脖子粗。 “我不管他是谁的孩子,她就是我的孩子,是睿儿!”叶芙固执的相信着因果轮回,眼神坚定无畏。 “殿下,朕再说一次,这个孩子必须拿掉,你要孩子,朕可以给你孩子,我们可以生很多孩子!”萧尽然第一次在她跟前自称‘朕’,口吻自然而然成了命令。 从前,叶芙不当公孙奕是君主,自然也没觉得萧尽然是。 在她心里,唯有她已故父皇才是九五之尊。 然而,她深谙萧尽然的倔脾气,他的固执并不比她少。 “好,我随我孩子一起走。”叶芙平平静静一语,缓缓的拔下头上金簪,长发泻下遮挡了她半张容颜。 她不急不躁,握着金簪,指尖摩擦过锋利的尖头,若是一心想死,这绝对是致命凶器。 “殿下,你想作甚?”萧尽然悬心吊胆的盯着她手里的簪子,怒色暗荡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诚惶诚恐。 “表哥,昭阳活到今日已是了无牵挂。人啊,若是世间没个念想,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叶芙凄凄笑了笑,她并非威胁妄语,句句皆是肺腑之言。 萧尽然咽了口唾沫,她形单影子性子又烈,或许早有寻死的念头。 “好,我答应你。殿下,你把金簪放下……快放下……”萧尽然无奈妥协,俯下身展臂的姿态护着她忍辱求全。 叶芙看了他一眼,明眸里存了分歉意,“表哥,昭阳感激万分。” 萧尽然一把夺过了簪子,闷声道:“留下这孩子不是不可以,我有两个要求。” 叶芙手心掩在小腹,似乎能感觉到小小的生命萌芽。 她想要个家,有亲人在侧,冬能围暖炉,夏能赏莲花,春能芙蓉树下煮清茶,秋能葡萄叶下望明月。 为了这平凡而奢侈的期盼,她退一步又何妨? “表哥,你请说。” 萧尽然瞧着手里金簪,五指收拢折弯了簪子,“其一,从今日起你腹中胎儿就是我的种,他是我晋朝的皇儿;其二,昏君不可留于世,我要殿下亲手斩断孽缘,杀了他!” 叶芙心尖‘咯噔’了下,撞进萧尽然炯炯双目里,她知道,再没有抉择余地。 “好!” 叶芙绞紧了衣角,为了孩儿手染鲜血也值得,就算,那人是他…… “陛下……斩草要除根,陛下请三思!”白玉婵急了,诚挚跪地高声谏言,方才还意气风发,彼时已怨入骨髓。 萧尽然愁上眉梢,他何尝不懂得,可他不能失去叶芙,只要公孙奕一死,孩子从何知晓自己的身世? “退下吧,此事如有外传格杀勿论。”他倦怠的坐在床沿拂了拂手,白玉婵有千百种罪状能要叶芙死无葬生之地,却敌不过萧尽然寸寸柔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一章:从未看透懂过他 人全退去,房中空落落的,宛如他的心。 他伟岸的背影背对着她,眼波凝在龙袍袖口,打掉门牙往肚子里咽。 “殿下,你可知十二岁那年你一病不起,我第一次感到害怕。十四岁那年,父亲让我统兵镇压江淮贼寇,我走时留有一封书信,洋洋洒洒百张纸记下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我怕,怕我再见不到你。” 叶芙一语不发,捻着乌发从指缝穿过。 “四年前,你在昏君面前为我说尽好话我才得以活到今日,我以为你心里有我的。将才你以死相逼,我还是怕,哪怕你心头没我。集结兵马,从北疆攻城掠地回到京畿,我满脑子都是殿下。那不长眼的军僚被我用极性处死了,我现今仍是心有余悸,若是晚个一时三刻,我再也见不到殿下了……殿下……” 他侧目,倾听之人不知何时阖上了眼,靠着软枕浅眠。 “哎……” 萧尽然满腹情话无处诉,哀叹着为她掖上被角。 脚步声远离,叶芙睁开了眼,望着殿门外的影子敛了眼帘。 萧尽然纵使千好万好,情之所钟并不是他,她除了愧疚还能给予什么? 翌日,天色灰蒙蒙的,雨雾弥漫。 御林军请见时,叶芙已梳妆打扮得体。 她着了素白广袖裙,发髻间缀着一朵白菊,浑身上下寻不见一丝艳丽色彩。 “娘娘,我等恭候娘娘前往天牢处决昏君。”一列侍卫埋头拱手,异口同声道。 叶芙神情寡淡,迈出步子走出殿门。 天牢中漏雨,雨水滴滴答答浸入牢房,墙角的耗子不怕人,悉悉索索的啃着残羹剩饭。 多日不见,公孙奕愈发落魄。 他的囚衣殷红,伤痕遍布的肌肤大半裸露在外,长发似粘土,胡须寸长。 眼下的他人不人鬼不鬼,叶芙印象里,他永远是那面若冠玉,俊美中带着几分妖气的少年。 “柴火都放好了,这昏君早该连着皇宫一并烧死!” 御林军头领指挥着狱卒忙碌,肩扛木柴的侍卫进进出出,不多时牢门口已垒了一摞。 公孙奕不知在想什么,侧身而坐,屈起一腿,薄唇衔了根稻草。 “公孙奕,你还有什么话说?”叶芙冷冷注视着狱中的他,手里擎着火把。 当日他为何要舍身救她?为何要送她离开京畿?又是为何将睿儿的死揽在头上? 她有太多想要知道的,公孙奕却摇了摇头,“昭阳,都结束了。我只想知道,我归天之后,你会不会想起我,哪怕是恨。” “会!”叶芙斩钉截铁,眼前浮过父皇亡故时绝望浑浊的眼,擎着火把力气大了几分,“你该千刀万剐已慰藉我叶家列祖列宗,乱臣贼子死后下十八层地狱都不得超生!我会记着你,每日祈求菩萨让你尝尽炼狱之苦!” 公孙奕没看她一眼,唇角扬起来,“好,昭阳,如是最好。” 笑什么! 叶芙看不懂,她从未看懂过。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狼子野心的奸佞?是心狠手辣的屠夫?还是虚与委蛇的千面郎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二章:几多恩仇南柯梦 “娘娘,何必与他多费口舌?烧死他!”御林军头领不耐烦的催促,狱中的人同仇敌忾,纷纷叫嚷起来,“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 叶芙恍然回神,他曾给她的幻想皆是南柯一梦,可她的心还是隐隐作痛。 “烧死他!烧死昏君!” 震天的呼声,叶芙放下了火把,火舌迅速卷席着干柴,荜拨燃烧。 火焰熊熊冒着黑烟,公孙奕的身影扭曲着,模糊不清。 隔着炙热烈火,他抬眼往她看来,漆黑如夜的眼眸深深的,深深的映着她的模样。 “公孙奕,怎么有这么多弹劾的折子?” 御书房中,她胡乱的翻动着桌案上的奏章,一本本全是天下的民间疾苦。 公孙奕单手支颐,静静的看着她,薄唇细微的弧度似笑非笑。 “你看什么?”她眉头高低不一,俏皮噘嘴调笑道:“是否看本公主貌美如花,被迷得七荤八素了?” “嗯。”他一个音节,叶芙霎时红了脸。 似乎,那时他也是这么凝视着她,一瞬不瞬的,仿佛在他眼里只有她。 火势越来越大,将他影子吞噬,叶芙取下脖间云纹锁掷进火场中,转身忍不住鼻酸。 曾诅咒他不得好死,真真就灵验了。 大火之后一代君王一代奸臣不过一撮灰烬…… “殿下,回宫吧。”萧尽然在天牢外等着,见她走出,探出手去。 叶芙静默着,伸出手放在他手心,素净的脸上无喜无悲,仿若空无灵魂的躯壳。 萧尽然并不在意,公孙奕死了,这辈子,再也没人能从他身边抢走叶芙。 他心情愉悦领着叶芙到太和殿外,封后盛典空前盛况,满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全跪在殿外。延绵而上的汉白玉石台阶上,祭天铜鼎长宽有六七尺。 细雨霏霏,香飘青烟。 “为殿下换上袆衣。”萧尽然在叶芙腰际轻轻往前推,梦梨紧跟着搀扶着,大典之日岂有穿素服加封的道理。 叶芙不卑不吭,去天牢之前她从未听闻有封后嘉礼,既然是答应了他的要求,他想怎样便怎样罢! 青鸾为她着上袆衣,锦缎绣金凤,高髻双侧珍珠垂下,头顶凤冠与袆衣交相辉映。 上次披上这身衣裳是站在公孙奕身侧,谁想,他的忌日竟是她大喜。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梦梨机灵的欠身道喜,她顺手拿起个玉镯赏给了她。 要是青鸾还在,她是说不出这阿谀奉承的话来讨赏的。 “皇天后土,天地为鉴,叶氏德艺双馨秀外慧中,择景德二十七年册封为钟毓皇后……” 从此再无人唤她一句昭阳…… 叶芙望着乌泱泱的人,双眼空洞,生命中似乎少了些什么,疼痛犹如跗骨之蛆蚕食着她的心。 “慢着!” 当她神游太虚,台阶上娉婷走来一人,火红罗裙手挽流苏锦带,行步之间步摇脆响,不是白玉婵又能是谁? “陛下,封后嘉礼怎能少了臣妾?” 她站在祭天坛前作揖,文武窥探一眼无不唏嘘。新帝沿袭旧朝大统历不说,前朝妃嫔皇后封妃封后,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三章:贪心不足蛇吞象 “夫人,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萧尽然寒了脸,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特别是护国公跟前竭力控制着怒火。 白玉婵盈盈浅笑置若未闻,上下打量着叶芙的派头,眼角爬上揶揄,“谋杀亲夫另嫁他人,姐姐这袆衣穿身上没扎得疼吗?” 疼,怎会不疼? 就是满目疮痍,她也不可能给白玉婵瞧见。 叶芙斜斜瞥了她一眼视为无物,萧尽然沉不住气拖了她一把,沉声道,“夫人,适可而止。” 白玉婵笑意愈深,顺着他的力度贴在他怀里,“陛下,当今天下唯有臣妾可母仪天下。” “白玉婵,朕想让谁做六宫之首就是谁,你莫要仗着护国公门生遍地门阀权重,就能为所欲为!” 二人耳语亲密,百官探头张望,胆大的窃窃私语。 白玉婵不退反进,掂起脚凑他耳畔,柔声道:“陛下,通敌叛国的信件全在臣妾手里,还望陛下酌情考量。” 闻言,萧尽然面色大变,怔忪着手足无措。 白玉婵自持抓住把柄,口吻更硬气,“陛下,勾结匈奴许诺三年后分割半壁江山,这些信若落在百官手中,会怎么样呢?” “你哪来的!”萧尽然狠劲反扣住她纤细手腕,习武的力道几乎要捏碎她骨头。 “疼!”白玉婵疼得龇牙,像被烧红的枷锁禁锢,拼命的想要逃脱,“臣妾的父亲查,查到的。” 萧尽然怒目扫到跪在首位的护国公,那老奸巨猾的东西背后藏了花花心思! 他松开手,牵强的笑着比哭还难看,“封后大典到此为止,朕思前想后,后位人选有待斟酌。” 朝臣讶异中,萧尽然已随着白玉婵离去。 凤禧宫中,他黝黑的面容阴沉着似泼了墨。白玉婵不急不躁,跪坐方几前,一手揽着长袖,一手执着茶壶,青绿澄澈的茶水潺潺倒入茶盏中。 “陛下,您还没品过臣妾煮的青梅茶吧?”她浅浅笑着,沏茶的动作娴熟优雅。 “少废话,信在哪?”萧尽然哪有闲情逸致吃茶,微眯着眼,强忍着对妇人动粗的冲动。 “信就在这里,陛下可否放宽心共饮一杯茶水?”白玉婵手探到桌几下,抽出地毯掩盖的信件,只有一封。 萧尽然动作敏捷,几乎是她抽出信件的刹那夺在手里。 紧接着他蛮力撕开信封,展开信纸,瞪大的眼如铜铃。 “来日方长,剩下的二十七封,臣妾一年交还一封给陛下,自然,您得封臣妾为皇后,独掌后宫。”白玉婵目的明确,后位俨然是她囊中之物。 “白纸你也敢威胁朕?” 谁知,萧尽然将信纸拍在桌几,震得茶水溢出杯沿。 白玉婵信誓旦旦的通敌信件不过白纸一张。 “怎么……”白玉婵慌乱抓起信来,对着窗边投来的阳光,白纸通透,一个字也有没有,有的只是两条折痕。 “说!藏哪了!少给朕耍花招,细皮嫩肉的,朕捏死你好比捏死只蝼蚁!”萧尽然扼着她喉咙,指骨收紧似拧小鸡般将她拧起。 “陛……陛下……”白玉婵几近窒息,脑袋与身体仿佛要生生斩断。她试图拨开萧尽然,一张娇俏面容充了血,“陛下……臣妾……没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四章:风光一世半世哀 “说!”萧尽然又一次的用力,捏得她脖子‘咔咔’的响。 “我……我说……我说。” 白玉婵清丽声音沙哑,她不得不相信,萧尽然有杀了她的能力。 萧尽然放开手,白玉婵如被霜打过的茄子颓然坐在地上,她抚着喉咙大口大口的喘气,这辈子没这么渴望过新鲜空气。 “在哪?”萧尽然毫不怜香惜玉,与匈奴单于的信件非比寻常,一旦落入朝臣手中必定翻天覆地! 白玉婵畏惧不已,缓缓站起,扶着桌几蹒跚的往内殿走去。 不多时,她拿出一沓信来,“全在这了,陛下。” 萧尽然急促抢在手中,撕开一封,顿时火冒三丈:“白玉婵,你敢戏弄朕!” 白玉婵身形一颤,这次他手中的信不再是空白,而是画了个猪头。 “陛下!” 白玉婵惊恐至极,猛地跪下:“陛下,臣妾不知为何会变成无字天书,这些确是单于交给爹爹的书信啊!” “很好,还想留起来威胁朕!”萧尽然信件砸在手心一下又一下,像是一把铁锤砸在白玉婵的背脊,她匍匐在地,身子抖如筛糠。 “来人!” 萧尽然一语,门外侍卫破门入室,便听他吩咐道:“将镇国夫人处以针刺之苦,三天之内不招,受蒸煮之刑!” 白玉婵双眼翻白,险些昏厥,蒸煮,他是要活生生煮熟了她? “陛下!陛下!臣妾实在冤枉!陛下开恩,饶了臣妾这一次,臣妾爹爹一定誓死效忠陛下啊!”白玉婵双手紧箍他长靴,哭天喊地。 “你放心,你去后,护国公不时也会与你阎王殿聚首!”萧尽然一脚踢开,“还想坐上后位,痴心妄想!” “陛下——” 白玉婵瘫软在地,泪染红妆,一世风光瓦解冰消…… 时至晚霞,叶芙倚着菱花椅,膝间掩着薄毯,院中芙蓉冒出了花苞。 目光穿透带着细绒的枝叶望去,紫金霞光,日落在深宫房顶洒开暖橘色彩。 这辈子,她只年少时远走,看盘亘群山,看江南水乡…… 如若数月前,朱戟送她出了宫,此时此刻她该在哪里?赏什么花? “娘娘,您可真丁点不着急啊?镇国夫人摆明是不想您加封,万一陛下改了主意,哎呀!”梦梨喋喋不休徘徊在她身后,抓耳挠腮的,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样子。 叶芙失笑,“她要凤印唾手可得,你何须庸人自扰?” 白玉婵的地位可比她这亡国公主高太多,当年父皇贪图享乐不务朝政,掌权者无非护国公与公孙奕。 护国公年事已高仅有一女,就算有篡位之心也无力,故而扶持公孙奕登帝,再将白玉婵送进宫。 白玉婵要是一朝为后,护国公府的势力更是只手遮天。 王朝覆灭公主还是皇子皆是俘虏,门阀则不同,门生遍地,兵权在握万亩青田,连根拔起地动山摇,谁会愚昧到动护国公? “皇帝不急太监急,娘娘,奴婢多嘴。”梦梨撅着嘴不悦,踢着小石子快把手里绢帕搓出洞来。 “急什么?”这话不是出自叶芙之口,而是沉步走来的萧尽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五章:血溅长乐恨无期 “陛下。” 梦梨忙欠身行礼,叶芙也要起身,萧尽然箭步上前大手压在她肩头,“殿下不必多礼,朕来就是想陪陪殿下。” 叶芙没问白玉婵说了什么,也没问封后大典为何终止,一切权当没事发生过。 她这般,萧尽然反倒是忍不住了。 晚膳之上,两人相对而坐,他夹着菜搁在她碗里,啜了口酒烦闷不已,便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叶芙面无波澜,心不在焉为他斟上酒。 接二连三烈酒下肚,萧尽然烂醉如泥,趴在桌上睡了去。 “梦梨,传李公公送陛下回未央宫。”叶芙这一语,梦梨不免苦口婆心劝她让萧尽然留宿长乐宫,说什么盛宠难得云云。 叶芙自是没这念想,梦梨磨破了嘴皮最后还是不得不传了李公公前来。 宫中已有传言,说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新帝纳前朝妃嫔,怕是养虺成蛇。 对她的訾议多为狐狸精,祸事妲己种种。 叶芙无事人般,晨起浇花,午来小憩,晚风夜烛里看书。 “娘娘,奴婢传膳去。” 梦梨挨着午时去御膳房,叶芙喜静,长乐宫人不多。除了守门侍卫就两宫娥,梦梨一走,屋子里清静,困意难挡,她枕着美人靠已昏昏欲睡。 浑浑噩噩间,似乎有人进殿,她当是梦梨懒得掀眼,直到一双手探到她脖子,狠狠掐住。 叶芙惊得睡意全无,睁开眼,眼前是一张花花绿绿的脸。 那粉黛花了脸,好似台上唱曲的花旦! “白玉婵?” 她不确定,萧尽然不是说白玉婵被打入了掖庭,受尽极性之苦,怎会出现在此? “掐死你!你个贱人!本宫死你也别想活!” 白玉婵蓬头垢面,十指全是血迹。她强忍着疼,狠命的掐紧叶芙的脖子,“都是你个贱人抢后位,本宫做不成你也休想独步后宫!” 她咬牙切齿是真起了杀心,叶芙须臾间已提不上气来,图睁大眼掰着白玉婵手腕。 白玉婵孤注一掷倾尽所有力气,叶芙很快因呼吸不得而头晕脑胀。 她下意识的捂着肚子,意图呼救却已来不及。 “掐死你!掐死你!扫把星!本宫这辈子命中犯煞处处被你克!你死,死了本宫就是皇后!有爹爹在,他萧尽然又岂敢杀了本宫!”白玉婵在掖庭两日,十指鲜血淋漓,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她不想再经历! 买通女官逃出来,她一心只要叶芙的命。 渐渐的,叶芙气游如丝,充血的眼里白玉婵已成了重影。她是几次三番想要一了百了,但最不愿的死法就是死在白玉婵手上! “小贱人,还不断气!”白玉婵掐得手发麻,以至于寒光而过,手臂斩断她一时没能察觉到疼。 她愣愣的看着血溅在叶芙素白的衣裳上,化成妖艳的花。 右手还保持着掐紧的姿势,左臂失去支撑落在她自己脚下。 “咳咳……”叶芙长长的抽了口气,抽得太急,呛了嗓子眼猛烈咳嗽。 体力虚脱,她无骨般瘫倒,倒下的瞬息,黑影单膝跪地长臂不偏不移的将她揽在了怀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六章:炼狱烈火不足惧 叶芙伏在他肩头揉着呛泪的眼,他身上很香,淡淡幽幽,是芙蓉花的味道。 “啊——” 呆若木鸡的白玉婵半晌,突然抱着血流如注的肩膀嚎叫起来,“我的手,的手!” 她张惶蹲下,哆嗦着意欲去捡血泊中的断手,凝在半空心生怯意缩了回去。 “你,你敢砍本宫的手,本宫要让爹爹杀你满门!”她转而冲着男子大骂,扭头胡乱的在桌几上薅了个香炉就要往叶芙脑袋砸去。 男子执剑扬起,锋芒之巅直指她胸口。 白玉婵僵直了身,不敢妄动分毫。 男子扶着缓过劲的叶芙站起,寒剑上挑落在了白玉婵脖颈。 “大,大侠饶命。”白玉婵咽了唾沫,‘哐啷’一声扔掉香炉,什么仇什么怨皆烟消云散,眼里只余求生的***,“大侠,这是我跟她的恩怨,大侠放我一马,荣华富贵,你要什么我全都可以给你!” 叶芙不知这人是怎么来的,更不知他身份,侧目而去,他身穿水蓝长衫,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凶神恶煞很是可怖。 可是,不知怎的,站在他身侧心底格外安定。 “大侠,如何?”白玉婵心惊肉跳,讨好般轻语试探。 谁知,她蓦然捕捉到面具中嵌着的黑沉双眸充斥着一丝嘲讽,心头一凉,剑刃偏了偏,毫不留情卸下了她仅存的右手。 “啊——” 凄厉的惨叫刺痛耳蜗,白玉婵像根木桩直直的跪下,五官抽搐似厉鬼。 叶芙背脊骨泛起寒意,男子揽着她腰往怀里紧了紧。 “叶芙!我要你死!啊!要你死啊!” 白玉婵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个杀伐果断的男人肯定是叶芙的暗卫!她费再多花言巧语也没有用! 又是一剑落她鬓角,左耳犹如面团随着几缕碎发坠在鲜血里。 “啊——杀了我!有本事杀了我!”白玉婵哪想得逃出虎穴落入狼口,千刀万剐不比蒸煮极刑好受。 叶芙见过百颗人头齐落,见过尸横遍野,当下见此情状仍禁不住胃里翻涌。 她转身压着美人靠扶手干呕,嘴里全是苦水。 “……你,打不打紧?” 男子修长指骨轻轻放她肩头,声色暗哑。 “没……没事……”叶芙摇着头,绢帕掩着嘴角,说着没事,娥眉却拧着。 “哈哈……” 忽然,白玉婵破涕为笑,放肆的笑。 男子眼风如刀扫去,白玉婵还是笑,“叶芙,你杀了我好了,反正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叶芙不言不语,看她落得这下场也算是解了心头之恨,断手缺耳,对她来说活着恐怕比死还难受。 “叶家的人真是个个传奇,老子酒池肉林,女儿弑杀亲夫,外戚卖去半壁江山。最可惜的莫过于公孙奕,为了你死无全尸,你到底有哪里好?”她似哭似笑,半喃半呓,与街头巷尾疯癫乞丐并无二致。 “公孙奕怎么了?”叶芙许久听过这个名字,乍一听心便是一紧。 “对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他……”她哂笑着,利刃猝不及防袭来就要砍掉她脑袋。 “住手!”幸好叶芙手疾眼快,挡开了男子的剑。 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盯着白玉婵,冷声道:“说清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七章:情根深种寄伊人 “呸!” 白玉婵吐了口血唾沫,裂开嘴笑,如编的贝齿已是血淋淋,“他?你没脸提他,为什么废后?他知晓萧尽然勾结匈奴要反叛,他计划好一切,先将你打入冷宫再神不知鬼不觉的送走。废后而已,没了也就没了,文武百官根本不会知晓。” “不可能!”叶芙笃定否认,”她要我母子分离,把睿儿交予你扶养,他根本就是在折磨我!” “哈哈!” 白玉婵笑得更开了,“冷宫之中你能照顾睿儿?他压根就没想把睿儿过继给我!他一开始就打算让睿儿跟你一起走!” 怎么可能…… 叶芙小腿发软,踉跄的后退了半步。 很快,她晃了晃脑袋,仍是不信,“不可能,不可能的,他大可与我说清……” 话到此处,她條然失语。 说清楚什么? 他们有多久没独处,有多久说不上一句话,她于他之间隔着的是六百多条人命啊!是不共戴天之仇啊! “你杀了他。”白玉婵的话无疑是一把刀刺进她心口。 什么私通,他找了个烂借口! 什么废后,是掩人耳目…… 叶芙脑子里乱糟糟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公孙奕深沉的眼,黑沉不见底,仿佛所有心绪全都吞噬了去。 “三年,他每晚留宿凤禧宫,只品茶不眠不休,累了便支颐小憩。他图什么?我当他是无欲无求,直到你怀了龙种!” 白玉婵又恨又怨,莫名悲从心来,清泪滑过唇角,“我想杀了你,不止一次,可惜,朱戟武功略高一筹,屡屡不得手。我也曾钟情于他,是他负了我……” 叶芙闭上眼,晶莹如珠滚落。 一切的一切在她脑海中无比清晰,清晰到她能忆起他站在珠帘外,要她离开别再回的眼神,似乎夹杂着无尽眷念…… “说完了?” 男子声色分外的低,手中的剑已是***难耐。 “杀吧。”白玉婵伸长了脖子,出奇的有了骨气。 人之将死或许其言也善,倘若话真,他没有宠过白玉婵,也未曾害睿儿,更没有是视她如敝履。 他从始至终却只字未提…… “我来。”叶芙猛地从男子手中拿过剑,她平生持剑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大概是最后一次。 剑很重,她却举得稳稳当当,锋芒新亮,映照出她的脸湿湿润润。 “杀了我也好,生不能相守,死了,好歹能做鬼夫妻。”白玉婵凄然笑着,已是一心求死。 “住口!你不配!”叶芙气火攻心一剑刺去,洞穿她心房对穿对过。 “噗——” 一口鲜血喷出,白玉婵命陨当场,弥留之际翻涌的尽是她初入宫时的场景。 “玉蝉,你记住,你是我白善堂唯一的女儿。此行进宫须得手握凤权,唯有如此,国公府才能经久不衰。” 白玉婵跪着,耷拉着脑袋,再无生气,叶芙还握着剑。 明争暗斗四年,白玉婵终于死在她手上…… “断气了。” 男子哑着声音提醒,叶芙抽回剑塞回他手上,脑子一片空白的。 她走到美人靠坐下,清透的眸子死气沉沉。 “想哭就哭,我不笑话你。”男子压着她头靠在胸膛,青面獠牙的面具下不知是怎样的神色。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如此造化弄人……”她再也遏制不住泪水决了堤。 白玉婵说的没错,是她亲手杀了他! 活生生将他烧死在天牢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八章:别无所求只为你 男子无法回应,如玉的指骨一遍遍顺着她背脊,算是安慰。 叶芙从未放纵的哭过,为睿儿报了仇本该是高兴的事,可为什么她的心疼到窒息? “我恨他!” 温热的泪浸湿了他衣衫,烙在他心口,殿中只余她放声啜泣。 不知过了多久,叶芙累了,拭去泪痕瞧着他打湿的衣裳,低头赧颜道:“对不起,见笑了。” “无碍。”男子满不在乎,拾起桌几旁的剑来收进剑鞘里。 叶芙瞥了眼白玉婵的尸体,又看了看男子,满脸狐疑,“你是谁?” 这长乐宫虽守卫松懈也不是常人能进得了的,深宫大内,这男子怪模怪样必定惹人注意。 “你想我是谁,我就是谁。” 四目相接,他的眼黑亮仿若星辰,叶芙的心狠狠颤了颤。 不是他。 公孙奕已经死了。 “罢了,罢了,不管你是何人,你就我一命,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我能办到的自当义不容辞。”叶芙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倘若此人是前朝漏网之鱼,来寻她约莫是想出宫。 男子一声轻笑,注视着她的眼微微弯,“我要你好好活着。” 叶芙忘了呼吸,怔怔望着他。 “娘娘……” 就在此刻殿外传来梦梨的声音,男子往殿外扫了眼,身手敏捷翻过轩台没了踪影。随之,梦梨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长乐宫。 萧尽然闻讯赶来,命人处理白玉婵尸首,一番换新,地上连一丝白玉婵的血也不留。 “殿下你怎么样?那疯子可有伤到你?”萧尽然瞅着她脖子上一道淤紫,心疼不已。 “没有,我把她杀了会给你招麻烦吧?”叶芙望着窗外,院中唯有芙蓉花,青绿枝叶在骄阳下娇嫩。 萧尽然环过她肩抱在怀里,愁然道:“杀了便杀了,老东西有本事就弑君,没本事就闭嘴,倒是殿下你受惊了。” 说完,他扫过大殿,心存疑惑,“殿下,真是你杀的?” “嗯。”叶芙颔首,收回目光敛着眼道:“你怕不好交代,大可把我交给护国公。” “我不是这意思,殿下莫要多想。”萧尽然再环视一遍,还是没找到一把剑,甚至不见一把匕首。 白玉婵被砍断双手割去耳朵,最后才一剑毙命,叶芙会这般残忍? “陛下,大事不好!” 他沉思着,宫人火急火燎跑来气都顾不上喘,凑近萧尽然身边耳语了两句。 “怎么会没有尸骨?” 萧尽然豁然站起厉声喝问,宫人忙不迭答,“今日一早才察觉,墙上被人凿了个大洞。” “找!掘地三尺也要逮出来!” 叶芙听得云来雾里,萧尽然收敛阴鸷,嘱咐她道:“殿下且放宽心,白玉婵的事有我担着,近来长乐宫日夜派人巡视,绝不会再陷殿下于危难之中。” “嗯。”叶芙瞥过头托着下巴,窗外芙蓉已绽开,阳春三月春风方至。 这一坐就是半天,夜里梦梨吓破胆病倒了去。叶芙早早熄了灯火,躺在床榻上,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窗没合上,冷风清清,一轮玄月凌空,隐约见芙蓉树上绰绰人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九章:是他是他还是他 叶芙噙着笑静看着,夜色中,他好像也看着她。 忽然,他一跃而下,稳稳当当的站在窗前,身姿高挑,月光下金属的面具镀着银光。 “你怎么还没走?”叶芙掀开被子下地,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长乐宫侍卫众多,他此时再来,无疑是身陷险境。 “想出去吗?” 他所问非所答,问得叶芙有些茫然,“去哪?” “出宫。”他伸出手,叶芙缓缓靠近,看着那只手有着一道贯穿掌心的伤疤。 出宫么? 叶芙往远处眺望,犹如坐井之蛙,除了一轮新月,再不见任何美景。 她略显迟疑,男子温温问道:“你怕我么?” 叶芙摇了摇头,指尖搭在他手心。 男子眉眼形如天边月,翻身入室揽着她的腰,脚尖轻轻一踮,轻盈一跃踏上院中的芙蓉树。 “都仔细点。” 叶芙清晰的看到正殿与偏殿的夹道里一行侍卫挑灯巡视,距离不远,只要抬头一准能看到他们。 她正如是猜想,还真有一个侍卫望天。 叶芙吓了一跳屏住呼吸,男子放在她腰际的手用力,微微侧身将她压在树干。 “今儿不是十五?月不圆,奇了怪了。” 底下侍卫谈论着,叶芙大气不敢出,两人身贴身的距离,耳边心如擂鼓,不知是她还是他。 过了许久,侍卫走远,他有意无意的在她额头轻触。 明月之下,叶芙对上他的眼,目如点漆星光点点。这一瞬间,她只感觉熟悉,熟悉得可怕。 “走。” 男子再次带着她越过了夹道,衣袖在风中作响。 他身手了得,偌大的皇宫在脚下一幅绚丽的画,千里咫尺耳边只余空灵的风声。 皇宫之外的大道,酒家店外飘着布幡,一个酒字苍劲有力,飘逸摇曳。 而店中酒香扑鼻,酒客满座,在这寂寥深夜拍桌扬声高谈阔论,好不热闹。 “小二,一壶青梅酒,半斤牛肉,一碟芙蓉糕。” 男子往桌上搁下剑,叫来了小二。于他说出芙蓉糕时,叶芙目光定在他面具上。 芙蓉糕是她自幼喜欢的东西,他是有心或是无心? “好勒!” 小二戴着灰蓝毡帽,勤快的取来了酒壶,摆出两个瓷白酒盏。 叶芙不会饮酒,酒量浅如三杯倒。她素来没有酗酒的爱好,难得出宫,心情甚好,提起酒壶倒下两杯。 “这一杯,谢公子救命之恩。” 她毫不拘泥,一杯清酒穿肠过,又是一杯擎手中,“这一杯,敬我,敬我半生一叶障目,敬我半生蹉跎。” 他会不会是他? 两杯酒灌下,她清浅笑了笑。 “姑娘一笑百媚生,小生也敬姑娘一杯。”杯子凑到唇边,从那倒刺的獠牙倒进去,情形怪异无比。 “已是妇人,哪来的姑娘?”叶芙失笑,盯着他面具看了两眼,“公子不打算以真面目示人?” “相貌丑陋,怕浊了姑娘眼。” 他自顾自倒酒,叶芙的笑意已渐渐收敛,“是相貌丑陋还是无颜面对?” 男子动作不留痕迹的顿了顿,“姑娘一心想看,我摘了面具便是,只怕姑娘见过小生会夜夜梦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章:一朝君王一朝臣 他说着,指尖已探到鬓角。 “罢了,公子是何人与我又何干,萍水相逢不问出生。”叶芙消了心头疑虑,无奈苦笑。 公孙奕化作亡魂,他不过是一双眼格外相像罢了。 恰恰不是他,才能相对而坐把酒言欢不是? 她话语方罢,旁桌络腮胡的大汉摔了酒壶嚷嚷起来,“这哪是酒,店家你给老子滚过来!” 众人纷纷侧目,小二小跑过去,讪讪笑问:“客官,不知小店的酒哪不合客官胃口?” “酒?你自己尝尝,这是酒还是水?参水骗得过你老子?”大汉身形魁梧,一把攥着小二的衣襟,凶神恶煞的面相吓得小二直打抖。 “大爷,这位大爷您不能怪我啊!近来大批官兵入城,米粮价格水涨船高。本店小本薄利,酒价如旧,这酿酒的米粮可不比从前。” 小二一口气不歇说完,大汉啐了口推开了他,“呸,天皇老子轮番做,黎民百姓不必活了?” “可不是,真不知折腾个什么劲,景瑞皇帝在位,赋税减半,商贾富庶。这倒好,换了个天,我种的那两亩薄田还不知能不能填饱五脏庙!”此时醉意熏熏的老农附和道,啧啧言语中不难看出对当今圣上的不满。 私下非议可是掉脑袋的事,这不,坐在地上的店小二忙道:“客官您可悄声点,被人听了去告到衙门,那是要掉脑袋的!” “怕个屁!话说这新帝破城,景瑞先帝为百姓着想,固守城池而不出兵迎战,不然这新帝能屡屡攻城得手,带兵涌入京城?”大胡子一脸不屑大放厥词,半点不把新帝放眼中。 叶芙耳闻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全是说公孙奕的好。 “叶氏一族就是土匪,一代昏君不嫌多又来一个!试想多年前,那狗皇帝听信谗言罢我官职,最后落得个人人唾弃的下场,那是活该!” 叶芙握紧手中酒盏,一字一句仿若芒刺扎得她背脊骨生疼。 “我……爹,他真有那么不堪么?”她不禁自问,西晋三百载,皇位传袭到父皇手中不过二十三年。 她记忆中,父皇会逗她笑,会陪她练字习舞,虽是君王却与平常人家爹爹无差。 “你不看史记?”男子悠悠啜酒,瞥着叶芙摇头,接着道:“你可知皇宫大火烧了整整两月有余,至今烟火不灭,那金銮殿上镶嵌了七千八百颗夜明珠,嵌了九百九十段翡翠,他用的痒痒挠都是从西域掠来的锂辉石。” 叶芙幼时常去太和殿,只觉得金光四射,倒不知琳琅宝石有多少。 当下她惊愕回想,男子凤眼含笑,接着道:“崇明帝曾为了宠妃勒令江南绣坊三日之内绣出衣裳,也曾掠民间女子入宫,但凡不从者剥皮抽筋,无所不用其极。” 叶芙握着杯盏太过用劲,指使指骨麻木。 父皇是她依靠的坚石,她曾以为,父亲治国无方多半是奸臣当道。谁曾想,她的襁褓,是千万人的噩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一章:梦里念念不能忘 “这位兄台说得极是,草菅人命活该血洗宫门楼!”大胡子凑过脑袋多了一嘴,叶芙如坐针毡再也呆不下去。 “我出去走走。” 她逃也似的夺门而出,清凉的夜风拂面,脸上一热一冷分外难受。 敬重的父皇,记挂的族人,在外人眼中不过是死有余辜! 是与非,浮世中是谁错了?又是谁对了? 她迷茫无措,眼前的街道笔直不见头,不知所行何去…… “娘娘。” 男子阔步到她身侧,看着她失落的样子,沉声道:“出宫对你来说大抵不是件好事。” “不,我早该迈出宫门。”叶芙深吸了口凉气,又长长的舒了口气,“我裹足深宫,想的怨的皆是儿女情仇,哪知万民疾苦。方才我若是表露身份,或许会被唾沫淹死。” “娘娘,你并没错。” 男子的话并没拂去叶芙愁容,此时此刻,她前所未有的心思通透。父皇在位时晋朝破灭是早晚的事,庆幸的是,公孙奕为其续命,虽是诛杀叶氏众人,却让晋朝苟延残喘之际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瞧着她眉心不展,男子忽然牵起了她手。 脚尖腾空,转眼双双站在了房顶。 叶芙晃了晃,男子轻挽着她手,拖着她坐下。 月朗星稀,京城一片寂静。万家灯火已黯然,清静得像是世外桃源。 “娘娘,人生苦短,苦苦深究孰是孰非无济于事,娘娘尚且花容月貌,何不放下心结随心所欲的活一世?” 他屈着腿闲适望着月,纵使不见真容,叶芙也能从他身上感觉到风雅之气。 “公子说的是。”叶芙勾起唇角,醉意上头,眼前的一切有种雾里看花的朦胧。 她起身,垂眼瞧着他笑道:“可否为公子跳一支舞?” “好。” 叶芙兴致甚浓,下腰抬手,如藕的手臂露出,纤纤十指如仙鹤灵动得叫人移不开双目。 男子目不转睛定在她娇柔清秀的面容,杏目明澈眉似新柳,将将眉心一点朱砂宛如鲜活的花蕊。 素袖掠过面前,带过一缕香,他心神被她掐在了灵活的指尖。 乍然间,魅影倾斜,叶芙脚根落了空,顺着瓦砾滑下。 “当心!” 男子墨色瞳孔骤然一紧,直奔叶芙去。 月下影成双,他紧紧抱着叶芙稳稳站立,鼻尖萦绕着浓烈的酒气。 醉意熏天的叶芙傻痴痴笑,傻痴痴的不知道怕,傻痴痴的戳了戳他面具,“嘻嘻,你又救了本公主,想要什么赏赐?本公主一一满足你!” 她素来如此,杯酒下肚浑然忘我。 “娘娘,你醉了。” “本公主醉了?”叶芙呵呵乐,“胡说,本公主怎么可能醉?本公主是酒仙,千杯不醉万杯不倒!” 男子凤眼微凝,当下口吻轻柔似水,“昭阳……要是我带你走,你愿不愿意随我远走高飞?” 一声‘昭阳’,叶芙蓦然酒醒八分,怔怔的盯着他青面獠牙的面具道:“你……唤我什么?” “昭阳。” 他郑重的重复一遍,抬手掀开面具,半张脸惊为天人半张脸形如鬼魅。 饶是他烧伤了脸,叶芙依旧难以忘记他容颜。剑眉凤目,薄唇如刃,是她多少个梦里的念念不能忘! “昭阳,随我走,可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二章:生死相随不负卿 叶芙久久收不回三魂七魄,他的眼神诚挚认真,那么的真实。 “我知道,我醉了。” 她推了推他,揉了揉醉眼,低着头注视着被瓦砾划破的裙摆自言自语,“真的醉了……” “昭阳。” 公孙奕握着她手臂,迫使她面对自己,“昭阳,朱戟在被捕之日逃匿,那日你放火是朱戟救了我,我没死。” 没死…… 叶芙难以相信自己的眼,也难以相信眼前的人。 她甚至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昭阳……” 一声又一声,叶芙心乱如丝,匆匆挣脱拉开了两步距离,“你怎么还活着,你,你为什么还要活着?” 她的话刺得他眉骨发疼,终究还是难以原谅吧? 他无声叹气,“懂了,昭阳,我送你回宫。” 叶芙愣着,夜风拨动着她细长的发。空旷长街,他就站在面前,可身影仿佛隔着纱隔着雾,随时要被月光腐蚀。 突然,一片青瓦从房顶掉落,异响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公孙奕神色一紧,抬眼往头上看去,房顶之上,月影中一个个侍卫俯冲而下,锋芒直指。 “昭阳,闪开!” 电光火石之间,他一把推开叶芙,长剑出窍握在手中。 “铛——” 火光在利刃之间迸发,十几人须臾将他围困其中。 叶芙退了退,还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见公孙奕周旋在侍卫中,一记挡格被震开两步。 他处于劣势,敌众我寡。虽然武艺了得,耐不住侍卫众多。 “锵锵”声一下高过一下,不出半刻钟,公孙奕手臂腰际被剜了好几刀。 叶芙捂着嘴,眼看着他受困无能为力。 “昏君受降!” 一剑正中肩头,公孙奕再也周旋不得,呼吸间慢了些许,十几柄剑像是展开的花瓣散开在他四面八方。 这么多人插翅也难飞,公孙奕索性放弃抵抗,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叶芙脸上,“昭阳,别怕,他们要抓的是我。” 叶芙确实在怕,怕得颤栗,她紧咬着唇,唇瓣印下深深的齿痕才没叫出声来。 那一刀一剑,是剜在他身上,更是剜在她心房。 心,在滴血…… “啪啪啪。” 肃静不久,响亮的掌声由远及近,萧尽然一袭紫袍从长街远处走来。生寒的银霜托称着他脸上似有似无的讥讽,显得分外小人。 “好个公孙奕,大火没烧死你还想拐走殿下,贼心不死!” 萧尽然满意的瞅着公孙奕的处境,站在叶芙身边,讥诮道:“你一定很惊奇,朕是如何追来的。” 公孙奕凌然而立,不温不火,甚至没多看萧尽然一眼,“是我输了。” 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输的是叶芙的心。 “成王败寇,来人,带朱戟。” 朱戟被打得头破血流,折了双腿,被侍卫拖着半截身子,在长街青石板留下一道暗红血迹。 “陛下,是奴才不中用。”朱戟肿着眼就要跪,可他已然没了腿,侍卫松手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朱戟,难为你了。”公孙奕惜才之色,数年来,朱戟尽职尽责,终了落个悲凉下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三章:祸国殃民是红颜 “奴才贱命不足惜。”朱戟抬眼,眼光兀地狠戾,“你!都是你!红颜祸水后患无穷,若是陛下早听奴才劝杀了你,怎会有今日!” 他目光如刀如刃,叶芙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皇后娘娘,陛下本可以独自离开,却因为你,因你两次三番的以身涉险!奴才为陛下不值!不值啊!” 他哀嚎着,咳出鲜血。 叶芙讷讷挪移视线,公孙奕半面魔鬼半面仙的脸上,不见歇斯底里,不见恨意滔天。有的只是静,静得仿佛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她自以为自己从不怕死,审视公孙奕的这一瞬她才明白,看透生死的人是他。 “殿下受惊了。”萧尽然将叶芙面色无血的模样收入眼底,揽着她的肩搂在怀里,睨了眼公孙奕道:“带回去,就关押在未央宫偏殿!” 夜,更深露重。 长乐宫像是被遗弃在深宫角落,乌云遮月,漆黑一片。 叶芙就坐在轩台旁的太师椅上,望着院里的芙蓉花树,一坐就是一宿。 晨光微熹,浓雾罩着绿叶,一夜之间,芙蓉花层层叠叠绽开,睡了一个冬天,醒了。 “娘娘,梦梨伺候娘娘梳洗。”每逢辰时梦梨照旧推开内殿的门,铜盆盛着水,细步走来。 叶芙缓缓收回目光,坐得久了有点腰酸背痛。 “梦梨,宫中芙蓉全开了么?” 梦梨不明就里,冷不丁一问,梦梨细想了片刻,“应该开了吧,陵园前几日就粉白粉白的。” 那就是正值花期了…… “昭阳,你喜欢这花?” “喜欢,父皇曾说我诞生之日,蛮夷之地使臣送来了芙蓉花种。清水出芙蓉,故而父皇赐了我名。这棵芙蓉是我有时种下,花开一年复一年。” “那好,有生之年,我定在满园春色之时,要这京畿之中芙蓉胜锦。” 芙蓉胜锦…… 她怎能忽略这些年他在京城各处种下她喜欢的花,怎能蒙蔽双眼,将那一份默默赤诚无视得一干二净? “娘娘,您怎么了?” 梦梨惊醒旧梦,叶芙脸上冰冰凉凉的。 鼻尖泛红的她豁然转身,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抽出信纸疯跑出了长乐宫。 上过早朝的萧尽然坐着龙撵方回未央宫,叶芙站在殿门口,高高举起手中的信,“所有的信全在我这,你知道这里面写了什么!” 他为得王位,将叶家祖辈打下的江山拱手赠予一半! 一己私心至万民于水火不顾! 公孙奕清君侧至少为了天下,他萧尽然也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罢了! “猜到了。” 萧尽然很是镇定,下了龙撵缓步向她走去,“殿下,凤禧宫宫娥见着梦梨偷偷溜进去,我猜想信会在殿下手中。” 叶芙怕他着手抢去,退后两步拉远距离,怵惕道:“你既是知晓,为何不搜?” 萧尽然垂眼蓦然失笑,“你是殿下,永生永世是昭阳殿下。我萧尽然就算是死,也不敢冒犯殿下你。” 说不动容是假的,难得他真心实意,叶芙却隐隐害怕,“你是尊重我,还是……对你来说,这信已经不重要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四章:半城烟火,半城繁花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心底阵阵发毛。 白玉婵的筹码能被她偷梁换柱,她握在手中的把柄不也照样能被萧尽然狸猫换太子? “殿下不必看,你手里的,是真的。”萧尽然给她吃了颗定心丸,从她身侧走过,“我还猜了件事,殿下莫非是要用这信救那昏君?” 叶芙浑身僵硬,被看穿的感觉犹如扒了层皮。 她只知萧尽然骁勇善战,却不知,他还擅于揣摩人心。 事到如今她不能退缩! 叶芙紧攥着手中的信,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人,你是放还是不放?” “哈哈。” 萧尽然爽朗笑了两声,笑得叶芙不寒而栗。 从小到大,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近些年来是越发的风声鹤唳了。 “殿下,我明知你我殊途,我还是想要个结果。”他坐下在镀金的龙椅上,端着杯盏呷了口水润了润喉,接着道:“这便是结果,哪怕他伤了你,哪怕他罪不可恕,殿下心里始终只有个他而已。” 叶芙心里泛酸无言以对,倾心于一人,不论相逢几时,爱了便是爱了。冥冥之中,芙蓉花树下似埋了一段姻缘,眼神交汇的瞬息,已是身不由己。 “殿下,我只要你伴我残生,可殿下,我一想到你的心从不在我身上,陪伴比折磨更痛苦。” 铁铮铮的汉子泪眼湿润,他手背蹭了蹭眼角。时而,她是冬日暖阳让他心花怒放,时而,她是烫手的火碳,捧在手心灼得生疼,他却固执得舍不得放手。 “表哥,念及往日恩情,念在这些信上,能不能放他一条生路?”叶芙鼻尖泛红,当年青梅竹马小无猜,谁承想今夕物是人非。 “晚了……” 萧尽然有气无力的放下茶盏道,“今日辰时百官监斩,万剑诛心已把他钉于宫门楼上,以安抚叶氏先魂。” 一沓信纸徒然飘落,落在她脚边…… 晚了,一切都晚了…… 叶芙从没跑得这么快,提着裙摆冲出未央宫,跑过宫墙大道,跑过清湖小亭,跑出皇宫,穿过长街。 绊倒,爬起,再绊倒…… 脚下踩的尽是那年她情窦初开,他无声作伴。 “昭阳……” “昭阳……”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绵长,清清润润。 旧城的宫门楼残桓矗立,黑烟弥漫空中遮天蔽日。 她扶着宫墙气喘吁吁,仰头望去,两丈高的宫门楼上,无数把剑订着一个黑影,千疮百孔的身体悬在楼顶。 他身后是渗入墙面的血,蓦然间时光在指缝间轮回,叶芙似乎又看到鲜血如瀑的场面。 “不要……” 她无法相信他真的死了,永远的离她而去,天人永隔。 “你!都是你!红颜祸水后患无穷,若是陛下早听奴才劝杀了你,怎会有今日!” 朱戟的话像梦魇迂回耳边,她额头贴着宫墙,他的痛,她身同感受,那密密麻麻的剑仿佛扎在她心上,千疮百孔。 明明可以走的,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 宫门楼上,她泪如雨下,背后是燃不尽的烟火,眼前是满树繁花。 风拨弄她的发,犹如他曾抚过她面颊的手,柔和温暖。 百褶的裙摆风中猎猎,高楼脚下,她似乎看到一行人匆匆而来。 “孩儿,为娘带你见爹爹。” 她手覆在腹间,纵身一跃,随着飘零的芙蓉花为他跳最后一支仙悦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五章: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一) 江南春光无限好,垂柳湖畔燕低飞。 我降生在这江南水乡,乃是江南绣坊大公子,公孙一族于江南赫赫有名。爹娘双故,是阿姐一手将我带大。 阳春三月里,阿姐新绣了翠屏,丝丝金线绕指,牡丹在她指下鲜活。 “小姐绣工了得,比起夫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呐!”管家苏伯站在一侧双眼发亮,口中满是赞叹连连。 我坐在窗前丢了磕瓜子在鸟笼里,八哥欢喜的在笼中扑腾。随意一瞥,我沾沾自喜,“那是,阿姐绣的花跟活了似的,放眼天下谁还有我阿姐绣的好?” “奕儿,你也别闲着,去东厢把红线取来。”阿姐抽出针在发间拨了拨,承爹娘相貌,阿姐细眉细眼,不是倾国倾城之貌也是小家碧玉的美人儿。 阿姐唤名公孙莲,莲者清新脱俗也。而今双十年华,早过了嫁人年纪,为撑起公孙绣坊拒绝了不少提亲媒人。 “得勒。”我拍了拍手,掸了掸湖蓝褂子应声往外去。 临行,苏伯有意无意提道:“公子,小姐必定是要嫁人的,你也别习武了,学学这针线活,这绣坊才能后继有人不是?” 我扭头翻了个白眼,“苏伯,堂堂男儿志在四方,哪能靠女人活计过日子!” 早劝阿姐把绣坊打出去算了,换一大笔银子给阿姐做嫁妆,我天性活泼,大可仗剑天涯走四方。 可阿姐偏不,谈什么安家立命之本,说什么要等我娶媳妇。 娶媳妇? 我不过十四,娶个媳妇当奶娘? 心头诽腹着,刚踏出门,院子里丫鬟砸砸呼呼跑来,“公子,小姐,宫里差人来了!” 大堂中两排黄梨木的是桌椅,正中悬挂着‘妙手生花’的牌匾。 此时陌生面孔齐坐一堂,皆是锦衣华服。 宫娥模样的姑娘生得水嫩,端坐在高位笑脸盈盈,“我家娘娘听闻公孙姑娘女红为妙为俏,故命我来请姑娘绣上一件并蒂莲衣裳。” “能为明妃娘娘制衣乃是民女三世修来的福气,只怕民女手拙入不了明妃娘娘眼。” 下首之位的阿姐荣辱不惊,多年经商应付起宫人来亦是游刃有余。 我闲来无事,东瞅西看。公孙绣坊声名远扬,千里寻来拜师的不少,万里外京城来人还是头一遭。 “这可是出自公孙姑娘之手?”宫娥抽出绢帕来,白洁绢布上两只鸳鸯相偎相依。分明是死物,宫娥展开来,那鸳鸯似通人性,眼神交汇间透着含情脉脉的错觉。 “回姑娘,确是民女所绣。” 阿姐言罢,宫娥收起绢帕道:“那就是了,公孙姑娘只管绣,三日之后的春猎大典,娘娘势必得艳压群芳。” “三日?” 阿姐错愕,我也跟着皱了眉,肖说三日绣长裙,就是七日也不过堪堪完工。 “没错,三日。”宫娥温笑起身,嘱咐道:“须得公孙姑娘亲手绣出,三日之后我便来取。” 说完,一群人浩荡离去,徒留下阿姐与我愁眉苦思。 “这不欺人太甚嘛?娘娘就怎么了?想要艳压群芳自己绣去啊?天上星斗想不想要?” 我气得冲门口大骂,阿姐忙拉了我,“奕儿休得放肆,被人听了去要杀头的。” “阿姐,这活她爱找谁找谁去。”我依旧怒气难平,扫过堂中放置的一箱银子道:“这银子给她送回驿站,把人当驴使呢?” “公子你说得轻巧,那可是明妃娘娘,当今圣上宠妃。小姐若是婉拒,以后都甭想好活。”苏伯苦口婆心,霎时将我堵得无话可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六章: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二) 杏雨梨云的湖畔,澄澈的湖水荡开层层涟漪。 石子连弹起又落下,终于沉入了湖底。 “皇宫的人就了不起?害我阿姐三天两夜不眠不休!”我狠狠掷出小石头,满腔埋怨也只得对这清水发泄。 只因为明妃绣一件衣裳,阿姐的手被丝线缠得尽是血。 “公子,公子你在这作甚?小姐叫你去城外施粥不是?”苏伯佝偻着身子,走去路来白胡子左晃右晃分外逗趣。 平素我会笑话他像个老山羊,今日没了打趣心思,应了声随着仆人出城。 近年来江浙一带连年洪涝,难民无数,街头巷尾随处可见乞儿。 城外就更多了,公孙家搭起的粥棚外一个个横七竖八的坐躺,爆晒在烈日下只等一口薄粥果腹。 “施粥了,施粥了。” 随着仆人吆喝,一个个立马有了精神头像饿死鬼一样扑来。 我隐隐明白为何阿姐不辞辛劳的维持着公孙绣坊,若不是阿姐,我大抵与这些苦命人没什么两样。 “没有了,明日赶早。” 一车粥桶空空如也,粥棚前乌泱泱一片还有半数人没讨着一粒米吃。 他们恹恹离去,瘦骨嶙峋衣衫褴褛。 我并非菩萨心肠,可一想明妃为了绣件衣裳派人跋山涉水来赐百两银子,却不叫百姓一顿饱餐,心里的火气淤积。 “苏伯,再蒸些馒头,今天每人一个。” 我话音方落,一双双凹陷的眼粲然明亮起来。 苏伯‘唉’了声,正吩咐下人,丫鬟莽撞跑来险些撞倒了盛粥的木桶。 “不好了,公子不好了!小姐被人抓走了!” 我心神一紧,忙问道:“被谁抓走了?” 丫鬟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被……被宫里的人抓走了……那宫娥说小姐并蹄莲上绣凤羽……存……存心挖苦明妃娘娘。” “岂有此理!给绣了还嫌弃,天理何在!” 我丢下铁勺翻身上马疾驰而归,阿姐果真不在家中,她闺房桌台上还盘亘着丝线和残留的斑驳血迹。 “我找他们算账去!” 彼时血气方刚的我,执剑在手恨不得宰了那些仗势欺人的狗杂种。 “公子不可!”苏伯门前拦住我,唉声唉气道:“哎,小姐被带入宫中问罪,你我一介草民哪能进得了宫?再说,公子如此鲁莽,怕是救不了小姐反倒坏了事!” “那你说怎么办?怎么办!”我怒吼着,唾沫星子溅了苏伯一脸。 苏伯须发皆白,恍然间老态龙钟,“能怎么办,只能等了。” “等,等到何时!你要我怎么等!” 我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到阿姐身侧,手刃那些昧了良心的宫人将阿姐带回来。 “公子啊!你别添乱就成,老奴派人打探打探去,总是有办法的。” 苏伯磨破嘴我才听劝留在家中,可这一等竟是噩耗。 半月过去,没了阿姐的家总是觉得少了什么。绣坊闭门谢客,家中下人听闻阿姐被抓闻风丧胆,接二连三请辞。 苏伯自是不放人,训责道:“小姐尚在,你们一个个不怕寒了小姐的心,也不想想,这么多年是谁供你们吃穿不愁!” 奴仆怨声载道,私下里偷跑了好些。 “罢了罢了,要走的都走,眼不见为净!”我放出这话的当日,偌大公孙府便只剩下我与苏伯二人。 我也并非是看他们烦心,只是不愿阿姐再以女红谋生。 树大招风,要是我与阿姐是小井黎民,怎会淌这趟浑水? “公子,小姐有消息了。” 夜里苏伯来我房中,掌着灯,脸上的褶皱在微光里形如沟壑。 “怎么样了?”我起身相迎,半月有余第一次察觉心还跳动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七章: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三) “哎——” 苏伯一声长叹,我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买通的宫人传信说,明妃降罪于小姐,对小姐用刑。” “我要去找阿姐!” 我又一次急火攻心,披上外衣一刻也呆不住了。 阿姐身子骨瘦弱,哪能经得起刑罚! “公子留步。”苏伯叫住我,接着道:“小姐奄奄一息竟被当今陛下撞见,此刻正要纳为嫔……” “什……什么?”我嗫嚅反问,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崇明皇帝已不惑之年,整整比阿姐大了一轮! 苏伯无奈摇头,“公子歇息吧,这都是命。” 我一宿没合眼,阿姐芳华正茂怎就便宜了崇明那个老东西? 阿姐也不是没有过心上人,那人我也见过,听闻是京畿权贵之子。可惜,身份悬殊,后来不了了之了。 印象中,那人相貌堂堂,举止贵气,方是配得上阿姐之人。 念到此时我已坐立难安,拾掇了些盘缠连夜奔京畿而去。 从江南至京城,紧赶慢赶也得五日光景。 风餐露宿后的第五日清晨,我站在弥漫雾色的礼部尚书的秦府外,等着人通传。 “公子有请。” 不出意料的,秦府大公子愿意见我一面,这无疑是暗夜中一盏明灯。 公孙府于江南乃是名门大户,然,比起这秦府来如雏鸟撞鸿雁不足一提。 穿过扇形拱门,假山流水处处葱翠,远远瞧着一群人围着两人高的石台担惊受怕的张望着。 “公主,当心着点,诶唷,小祖宗诶!” 我顺着他们目光去,高台上着着浅绿襦裙的小姑娘闭月羞花之貌,清灵跳动,身姿纤柔。 她伴着落花起舞,犹如仙鹤腾空而跃,舞姿惊鸿。 “殿下,您下来吧!” 一众奴仆悬心吊胆,又是跪又是求。 女子悻悻然收了动作,往下一瞥,眉宇之间一点朱砂艳红,“难得我雅兴,你们叽叽咋咋真是聒噪!” 江南的姑娘矜持内敛,我还是头一次见如此不羁的女子。 我看得出神落下仆人好几步,他回头见我盯着石台,提醒道:“公子不可无礼,昭阳殿下来府中作客,不是尔等能染指的。” 昭阳……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不曾想,这名会烙在我心头一生。 步至厅堂,秦瞿一眼认出我,“本公子记得你,小莲家弟。” “是。”我拱了拱手行礼,秦瞿未赐坐我便站着,“在下公孙奕有事求秦大哥。” “哦?不远千里来京城,定是大事。”秦瞿淡笑,“本公子早有耳闻,你姐姐阴差阳错被陛下相中,可是为了此事?” “正是。”我自知难见阿姐一面,有求于人毕恭毕敬道:“阿姐韶华,不该陪伴风烛残年的君王,秦大哥曾与阿姐惺惺相惜,可否救阿姐逃脱苦海?” “放肆!”谁知,秦瞿拍案而起,面色大变,“你可知口无遮拦,本公子现在就能斩了你!你姐姐被陛下看中是她福气,你与你姐姐皆是一丘之貉,不识抬举!” 突如其来的苛责令我难以适从,秦瞿并不如我想的那样重情重义。 慧眼不识人,算我瞎了眼。 然而我也明白,天威难测,秦瞿置身事外无可厚非,不过是为求自保。 “秦大哥,你说阿姐怎么了?” 秦瞿冷哼,冷漠道:“你姐姐胆大包天,临幸之时咬伤陛下,如今已经被打入掖庭。” 我震惊不已,秦瞿又笑道:“本公子劝你还是避一避,陛下命人抄家问斩,你是泥牛过海,遑论救你姐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八章: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四) 再次归家,已是残垣断壁,曾风光一时的公孙府尘归尘土归土。 门可罗雀,行人途径避之不及。 我站在门外,怎么也想不起来原本的家是怎样的一个家,好似做了个梦,梦醒一切毁于一旦。 白驹过隙是两年,我早已没了行侠仗义的胸怀,收了长剑穿长衫,在江南近郊办了私塾。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我的门生,学的不是诗经典故,振振有词的是孙子兵法。 两年来,我看过太多民生疾苦,看过太多冤假错案,也看过太多仗势欺人。 “先生,您为何教我等兵法,科举之时又用不着。” 凡事诸如此类的提问,我会实话实说,“国之将亡匹夫有责,兵法记于心,有朝一日驰骋疆场定会受益终身。” 于是乎,公然诋毁当今陛下圣明的罪名不胫而走。 金銮殿上,我抱以必死之心,字字珠玑尽是大逆不道的言论。 谁承想,崇明帝面红耳赤却好脸面,封我做了左相。 京城之中公孙府,恢弘大气,在我心里怎能比得了江南。 又是一年春意浓,院中桃花灼灼,我坐在池边,丢下鱼食,池中锦鲤拥簇而来。水波荡漾,水不是江南的水,我亦不是江南的我。 “大人,奴才已查到小姐下落,她在掖庭当值。” 朱戟是他偷偷救下的阉人,混入宫中欲刺杀崇明帝,未能得手身负重伤,被我带出宫藏于府中。 “明日早朝后,借口赏花我去走一遭。”最后一点鱼食投入池中,我将瓷碗给了朱戟。 两年了,我曾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阿姐一面。 她活着就好…… 掖庭好比天牢,囚在掖庭之人不是惹怒了妃嫔就是惹恼了皇帝,做着最脏的活,过着牛马不如的日子。 “这是一百两银子,把人带来。”我往女官手里打点钱财,她嘴里念叨客气,收钱袋的动作虚伪令人恶心。 我有些焦急,两年了,阿姐在宫里过得怎么样。 无数次,我闯过宫门,也尝试过潜入,可掖庭处在宫闱深处,想要找到阿姐如同大海捞针。 终于,人来了。 “阿姐!” 我不敢认,阿姐全身是伤,眉骨肿起一大块,像是在皮肤下塞进了个馒头。 “奕儿,你是奕儿?”阿姐粗布麻衣,原本纤细的指尖满是老茧,猛地扑来抱着我。 两年了,我已不是十四岁的孩子,长高了许多。她从前与我一般高,如今,脑袋只能埋在我胸口。 “阿姐,是我,你放心,我会带你走!” 后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阿姐在这里受了太多苦,她不该在这里,我们的家在江南,四季温暖如春的江南! 然而,想要带阿姐出去并不容易。 掖庭守卫森严,阿姐与十几个罪奴同住,强行救走铁定不可行。 正当我穿过御花园,娇弱身影映入眼帘。 她枕着书在芙蓉花树下浅眠,发间缀着片片粉色,长睫如扇面,红唇若桃花。 “姑娘,醒醒。” 她睁开眼,眸子清亮,不染尘埃。那双眸子,魂绕梦里,往后几日,我闭上眼,总能想到她的眼,她站在高台上轻盈舞姿。 那日早朝,我再也忍不住,步至深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九章: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五) “殿下!当心脚下,殿下……” 远远又闻声,我举目望去,便见昭阳站在树杈,扶着树干,细白的胳膊向着橘子探去。 “别……吵……快,摘上了……”她吃力的踮着脚,再拉长身子,指尖总算触到枝叶间那颗孤零零的橘子。 她好像,总喜欢给自己找些事来做…… “马上,就好……” 她眼里只有橘子,宫人眼里只有她,紧张着随着她踮起了脚。 这一幕莫名的好笑,眼见她摸到果子,我飞身跃起抢先摘了去。 昭阳站在枝头晃了晃,险而又险的抱住树干,俯视着地上的我,“公孙奕,你抢我橘子!” 我挑起眉扬了扬,她瘪了瘪嘴顺着树干下地,红裙粘了些许树皮。 她拍了拍,摊开手道:“给我。” 不知怎么的,她模样憨态可掬,禁不住叫我年少活泼的性子活络过来。 我不疾不徐剥开果皮,在昭阳不断睁大的眼里,送了瓣果肉到嘴里。 酸! 我稍稍蹙眉,故作镇静放在她手里,“试了没毒,你能放心吃了。” “谁说我要吃!”昭阳鼓着腮帮一脸怨气。 “相国大人,殿下与太子殿下打赌输了得摘下这颗橘子。”此时一旁老嬷子解释道,我瞧着那剥开皮的橘子有些无所适从。 “这可好。”昭阳垂头丧气,我想为她抚平下撇的眉梢,她已露齿而笑,“公孙奕,你得给本公主赔罪,否则,我把你交给太子哥哥。” 这丫头,我说什么好? 从前我深谙百姓水深火热,当中书省的奏折一封封落在我手中,我方知国之将死,如今不过困兽之斗。 “陛下,臣斗胆谏言,洪涝不止万民不安,长此以往江山势必形如枯朽,臣望陛下……” 未央宫中,我俯身站在崇明皇跟前。还不等我说完,崇明皇截了去,“这事便交由爱卿,朕乏了,退下吧。” 一句乏了,他连治国之策不闻不问。 “什么东西!”归府的我怒不可遏,狠狠砸了烛台。 崇明帝醉卧美人膝,可想的多少人饥不择食,就京城脚下竟发生吃糠噎死的悲剧。我半晌走遍了户部,礼部,两府官僚搪塞之词无非是国库空虚,明哲保身。 “大人,恕奴才直言。大人心怀天下,博学多识,意欲为百姓解忧,必先掌权在握。” 朱戟一语惊醒梦中人,右丞相成日周转崇明帝身侧阿谀奉承,我虽掌三省六部不过虚名。与其纸上谈兵,不如竭力而行! “朱戟,府中值钱的细软全卖了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恒古不变之理,朝中多是酒囊饭袋,给些好处便摇尾乞怜。 “这云纹锁就不必变卖了。”我从朱戟收拾的包袱里抽出一只锁,锁是纯金锻造,纹络细致,拇指大小略显秀气。 这东西给昭阳,她约莫会喜欢。 “大人,可有喜事?” 朱戟目光带着深意,我才发觉笑了。 “多嘴。” 我板起面孔,云纹锁藏入怀中,贴着心口。 “昭阳。” 喃喃念着她名号,昭阳……昭阳,她真真如朝阳般,一颦一笑如拨云见日驱散阴霾。 然而,她是崇明帝的女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章: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六) 一晃多日,我时常亲自登门拜访朝中显贵。 昏君之下多奸臣,我从朱戟口中听闻,朝堂之上原是有几位清廉贤臣,只可惜,君王不理朝政,纷纷请归乡野了。 我自诩非贤,也未妄想过受崇明帝赏识,身在其位为其事,做到该做的本分。 一来二去,确是处理两桩棘手的事。 一是荆门水患,二是东郊悍匪。 不过举手之劳,谁知百姓感恩于心,竟是联名上书请愿,请崇明帝任用贤臣。折子终是落到我手中,崇明帝日日荒诞,我已于御书房批阅奏章数月。 “这是什么?” 不知何时,昭阳脚步如猫站在我身后。 我回头温温一笑,顺手丢在桌案一头,“没什么,昭阳你怎么来了?” “闲得。”昭阳盘膝而坐,盛夏青衣称着她娇嫩的面容愈发清新怡人。 她并未察觉我在看她,拨弄着奏折道:“公孙奕,你可真奇怪,你口口声声唤本公主名号,就不怕本公主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嗅着她身上淡然的香,眼里酿着愁苦。 如若她是平凡人家的女子多好,只唤昭阳,而非帝王千金。 “说的也是。”她咧了咧嘴,装模怪样道:“你是没见着宫娥嬷嬷,一个个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短,当我是三岁稚童般护着,烦都快烦死了。” “你来我这避难?” “嘻嘻,你要是愿意让我避,我每日来这御书房陪你。”她贝齿如编笑着,案头熏香氤氲,娇俏模样不真不切。 我不知如何作答,翻开奏折,情绪复杂而纠结。 时常我会去见阿姐,也时常驻步宫中寻觅她身影,岁月荏苒,她仿佛占据了我所有心神。 “大人,护国公造访。” 护国公的大名,我早有耳闻。崇明帝不早朝,官僚之间碰面次数屈指可数,而护国公年事已高,直至我叙职相国半载也未曾见过。 “请至厅堂。”我左右思量,还是相迎妥当。 护国公乃是两朝元勋德高望重,能封后加爵至今,势力不容小觑。 一无背景二无实权,我在朝中结交的不过泛泛之辈,侯爵一脉没必要深交。 白善堂花甲之年,两鬓花白,坐在椅子双眼精光烁烁,不难猜测健朗之时必是叱咤风云人物。 “臣公孙奕见过国公大人,不知国公大人为何深夜到来?”我淡淡扫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言语。 白善堂阴冷一笑,“看来公孙小弟是不待见老朽?” 不怪他这么问,或许旁人见他多半会喜不自胜,我过于冷淡。 “国公大人身份显赫微臣哪有不待见之理,国公大人莅临寒舍,蓬荜生辉。”奉承话,我会的也不少。 “好,蓬荜生辉。”护国公索然无味的拍了下腿,“老朽这人不喜欢文人那一套,你我都是明白人,当今朝堂内忧外患,老祖宗打下的江山,危在旦夕啊!” 我稍稍一怔,看不出这白善堂还是个心系天下之人! “微臣竭力劝陛下收心,成果微乎其微。”我也是无奈,崇明帝不折不扣的烂泥扶不上墙。 晋朝百年前那也是威震四海的盛世王朝,自王位世袭到崇明帝手中已虚有其表败絮其中。 “哼,哪是微乎其微,怕是充耳不闻吧!”白善堂一语点破,倚着靠背道:“老朽往白了跟你说,择明君而立是迟早的事,这些日子,老朽瞧你是根好苗子,就不知有没有魄力胆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一章: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七) “护国公拿微臣打趣呢?”我神色不由严肃,择明主而立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就白善堂破天大胆方能脱口而出。 “你若是胆小如鼠,大可将这话状告到陛下跟前。”白善堂摆着一副谁人奈我何的霸气,我不得不再度审视他的话语。 我思沉许久,笑了,“国公大人,诸君尚在,皇子众多,您为何独独寻微臣来?” “上梁不正下梁歪,储君叶承较之陛下有过之而无不及,二皇子身残,三皇子懒散,全是不中用的东西!” 白善堂这番话要是被崇明帝听了去,大概一刀砍了他的心都有。 我暗自冷嘲,朝臣如此抨击一代君主,可想而知崇明帝是有多招人恨。 “不瞒国公大人,微臣无心江山。” 江山何用?能有江南好? 白善堂眯了眯眼,似在揣度我话中真假,片刻之后他哈哈笑起来,“好你个小子,滴水不漏,不厚道!不厚道啊!” 旋即,他侧了侧身,俯身交耳道:“你要是有那贼心,老朽也没个别的能耐,七十万兵马门生遍布朝野,用得着老朽只管开口。” 七十万兵马…… 我心里‘咚咚’两下,续而更是谨慎,“国公的人为何找上在下?” 既是有谋逆之心,凭他的实力更朝换代不是难事。 “哈哈,放眼朝中也就你为政事忙前忙后,看得出你心系百姓。而老朽年事已高,治国有心而无力。” 我疑虑诸多并不接话,他拂去了茶盏嫩芽,徐徐道:“老朽并非无私圣人,膝下唯有一女,咱俩结一门亲,七十万兵马任你调用如何?” 促膝长谈到此刻,他的用心我算看了个通透。 意欲称帝而力不从心,为保后世太平出此下策。 可谓天助我也,神不知鬼不觉救阿姐出掖庭,有护国公鼎力相助,胜算大出一筹。 至于皇位……我眼前闪过的是一抹倩影。 江山之大,比我更适合的大有人在。 那日之后,与护国公私交频频,朝中行事畅通无阻,叙任一载受益良多。 次年入秋,崇明帝酒醉之余竟有眼红之辈殿前参我一本。 “爱卿,这些你作何解释?” 我跪在未央宫台阶下,几本折子丢在我眼皮子底下。 赶来之前,未央宫的福安公公便来报,督察使参我结党营私,与官僚私交甚密,或有谋反之心。 以谏言之名实妒忌之心,督查使不过一介中饱私囊的脓包! “回陛下,臣所做之事全为了江山社稷,若是陛下疑心,大可将臣即刻斩首,臣无话可说。” 我说了狠话,崇明帝三分醉意走出殿门,拉起我来,“爱卿严重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爱卿为人朕信得过。” 我施了礼,往殿中看去,正巧见昭阳手执纨扇偷偷窥探。 “昭阳,过来。”崇明帝对她招了招手,昭阳负手在后走来,挽着崇明帝冲着我浅笑。 崇明帝轻轻拍着她手道:“昭阳你也不小了,朕今儿就做了主,将你赐婚于公孙爱卿,如何?” “父皇,哪有当面征询女儿意见的?”昭阳怪嗔,我看清她发红的耳根。 “好,父皇不问你。”崇明帝慈爱之色,转而问我,“爱卿,你可愿意?” “臣……”我一时难以接受,万千思绪间,我已明白这次进宫问罪是假,赐婚才是正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二章: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八) 我迟早要离开皇宫的,带着阿姐回江南。 届时我将一无所有,昭阳乃千金之躯,万尊之体,我又如何配得上。 诚然,这些心思我隐匿在心底。 “陛下,容臣思虑三日。” 我不敢看昭阳的眼,只隐约觉得崇明帝的怒意如乌云,笼罩在我四周。 静…… 静得让我无地自容,昭阳会怎么想?堂堂公主赐婚人臣,竟被婉拒! “好,朕就容你三日。” 出奇的,崇明帝同意了。我讶异抬眼,昭阳拧着眉撒手道:“父皇,女儿不嫁。” 说罢,她气匆匆的转身离去,走得飞快。 当夜,我辗转难眠,或许我该问问昭阳,愿不愿随我离京。 次日恰逢重阳夜宴,我独自喝着闷酒,平常我酒量如斗,不知怎么的,两杯烈酒下肚已头痛难忍。 半醉半醒,有人扶我穿过宫墙,眼前帷幔如云,幽香阵阵。 软绵的床榻,我侧身看去,映入眼帘是日思夜想的昭阳。 “昭阳……” 我端详着她娇美睡颜,禁不住在她眉心朱砂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触感那样的真,她睁开眼与我四目相接,清透的眸子像是太和殿上最为璀璨的夜明珠。 我心思迷离,那一夜我当是一场美梦,却不承想,玷污了昭阳清白。 “公孙奕,你当我是什么?” 她披着***坐在床脚,布满血丝的眼浸着潋滟水光,委屈的模样揪紧我的心。 昨夜,显然我是被崇明帝算计! 可我凝视着昭阳泪珠如玉,无法怪罪任何人。 “昭阳,我会娶你。” 娶她,该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千不该万不该,是我染指在先! 我无颜面对昭阳,半年光景,我未曾去找过昭阳,而书房她的丹青挂满了四面冷墙。 兴许,我应救出阿姐,与昭阳坦白。 腊月二十八,城中茶坊雅舍,我坐于楼阁,我眺望着云雾下的巍峨皇宫说道:“国公大人,可否借微臣十万兵马,开岁之际候在宫外,我带阿姐出宫,倘若出了意外,势必将阿姐保护周全。” “你得想好,一旦撕破脸,君臣情分便是走到头了。” 白善堂眼里别有深意,而我,谋划整整一年有余,其中利害怎会不知? 君臣情分?明妃带走阿姐的那一年,我与崇明帝之间只有仇罢了! “国公大人,我乃一介武夫,还望国公大人另觅贤主,国公大人此次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我态度诚恳,趁着开岁宴饮守卫懈怠,有护国公兵马,救出阿姐势在必得! 白善堂笑意渐冷,我琢磨他不愿借兵,静默了半晌,他爽快道:“老朽举止之劳,不足挂齿。” 我千恩万谢,开岁之日,着了官服头戴花翎进宫赴宴。 “西晋二十三年,江山永固,普天同庆。各位爱卿,有你们才有朕高枕无忧,来,共饮此酒!” 崇明帝高举杯盏,我心不在焉。 待酒过三巡,丝竹宫乐阵阵,红衣舞衣女子沿着太平殿的绒毯赤脚而入,细白脚踝交错轻盈,旋转着,双手叠花探起,犹如仙人一跃摘星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三章: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九) 自持磨砺多年,性子已是沉稳内敛的我,此刻已被勾了魂。 舞衣水袖抚过我眼前,她柔荑高举献出黄觉寺百姓祈愿的福折,“父皇,昭阳代天下黎民恭祝父皇福如东海。” “好好,好,昭阳,你过来,坐父皇这。”崇明帝是最疼爱昭阳的,当下递了杯酒到她手中,“相国在侧,你也代朕敬公孙爱卿一杯。” 我神色一凝,文武百官,皇子,宫人目光齐聚在我身上。 崇明帝这分明是要公诸于众,我待不及遁去,昭阳任性冷脸,“昭阳何德何能代父皇敬酒,再者女儿不胜酒力不能饮酒。” 她在生我的气…… 殿中欢笑不断,昭阳负气离去,顺走了我心神。 趁着歌舞升平,我借口离席,沿着微光的宫灯嗅着爆竹青烟的味道走到掖庭深处。 掖庭黑灯瞎火,事先与阿姐定好在老槐树下碰头,我左等右等却等不来阿姐的身影。 见四下无人,我一跃而去,翻过墙头落在掖庭偏殿。 阿姐所居之处外,我推开房门,本是黑沉一片,在我迈进门槛的刹那,灯火像是盛夏的萤火逐个在深处亮起。 “阿姐!” 我一眼看到被人五花大绑的阿姐,她被堵着口‘呜呜’乱动,双目噙着泪。而她身边,是持着烛台的御林军! 事情败露了! 营救阿姐之事,我只同白善堂谈起过! “爱卿,宫宴的美酒佳肴是不合爱卿胃口,还是歌舞入不了爱卿眼,要来这掖庭清静?” 崇明帝从院中徐徐踱步而来,被明妃搀扶着笑得像只老狐狸。 他是何时知晓我入宫目的是为了阿姐,又是如何知晓我今夜要闯掖庭? 是白善堂透露,还是崇明帝故作愚钝,始终伪善待我? 须臾之间我已琢磨不透,挺直如松站着,冷声道:“陛下,阿姐实属无辜,陛下要责罚就责罚微臣便是。” “爱卿说的哪里话,国之社稷还要仰仗爱卿你。”崇明帝皮笑肉不笑,走到阿姐面前,挽起袖口来,手腕一牙印深深。 他看着牙印,笑道:“公孙氏既然是爱卿长姐,朕会网开一面让你带走。”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崇明帝会如此开明? “来人,把这疯婆子给我剐了!” 剐了?! 我惊愕中,几人按着阿姐,抽出锋锐匕首照着她脸颊就是一刀。 “我看你们谁敢!”我急了,赤手空拳冲过去。崇明帝一个眼色,立时有数十人拦在我面前。 “不准碰阿姐!阿姐!” 我一手撂倒一个,耳边传来阿姐歇斯底里的惨叫,“奕儿,别管我,奕儿,快走……” “阿姐!阿姐!” 我眼睁睁看着阿姐鲜血淋漓,眼睁睁看着刽子手将她的脸皮剥了一层,眼睁睁看着那汩汩渗着血的筋骨裸露。 “奕儿,啊——” 阿姐撕心裂肺的嚎叫,随着开岁的爆竹炸得我粉身碎骨。 “爱卿,这就是欺君的下场,这人皮,朕赏给你。” 崇明帝在笑,我被侍卫压着跪在他面前,腥红的眼紧盯着他:“你最好将我也杀了,否则,我要你后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四章: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十) “后悔?朕从不知后悔为何物,爱卿也别着急,这疯婆子死了就到你。”崇明帝笑得越发阴沉,像是万恶不赦的魔鬼。 “相国大人,看来老朽来迟了。” 这一句,白善堂悠然走来,孤身一人泰然自若。 “护国公,朕没传你入宫,你来作甚?”崇明帝显然不知白善堂与我契盟,我以为白善堂摆了我一道,当下幡然醒悟,白善堂这是逼着我谋反! “陛下,臣前来道贺,这掖庭已被精兵团团围困,该享乐的陛下已经享乐得够久了,是不是该退位让贤?”白善堂胸有成竹,口气倒是云淡风轻。 “你?就凭你还想坐上皇位?一把老骨头,不知天高地厚!”崇明帝丝毫不把白善堂放心上。 我大抵也明白,为何白善堂坐拥七十万兵马,白家一族三朝未衰。还不是因他后继无人,不足为虑! “此言差矣,臣虽年事已高,江山自有才俊辈出。”白善堂笑眯眯看向我,“你说是吧?相国大人。” 崇明帝这才想通透,震惊喝道:“乱臣贼子,给朕拿下!” 我狠力挣脱束缚,抢过侍卫手中剑分毫不差落在崇明帝肩头。我瞧着毫无生机的阿姐躺在血泊里已辩不清旧容,当下恨不得将崇明帝碎尸万段。 然而,我抑制着冲动,狠狠道:“阿姐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失去亲人的痛苦,我要你历历在目,生不如死!” 开年初一的宫门楼上,叶氏一族六百余人跪成一排。 我心如铁石,仅存的一丝善念在昨夜里已灰飞烟灭。 “叶氏一族,企图谋反,奉太上皇口谕,斩!” 我一声令下,嚎叫声震天:“冤枉,冤枉啊!公孙奕,你不得好死!” 冷漠如我,叶氏的命在我眼里全是阿姐的陪葬冤魂! 刀起刀落,人头如石子坠下宫门,血流成河。 “母后!皇兄!不要!公孙奕,你住手!”赶来的昭阳疯了一样拽住我的袖子,“公孙奕!你还我母后!你还我母后!” 我任她拖着,拽着,却不看她一眼。 “公孙奕,你个狼子野心的人臣贼子,为了皇位不择手段!你还我母后……”她的哭声,骂声,犹如将我推至刀下要我身首异处。 我仍是不做理睬,只沉声道:“太上皇赐婚,今日起,叶氏昭阳便是朕的昭阳皇后,移居长乐宫。” “混账!我不会嫁给你,死也不会!” 可她手无缚鸡之力,怎能奈何得了侍卫重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叶氏昭阳兰质蕙心,德才兼备,经太上皇赐婚,即日封为昭阳皇后,钦此。” 我站在长乐宫外,耳闻朱戟宣旨。随之,一枚圆肚细颈的瓷瓶摔出殿外。 “滚,都给我滚!” 昭阳身穿袆衣接二连三的将东西扔出,朱戟被砸了好几下,悻悻退出殿来。 “陛下,依奴才之见,皇后娘娘乃前朝公主,确保永世无忧,自当寸草不留。” 朱戟谏言得当,我如何下得了手。 “她死了,我会随她而去,她不能死。” 跟前的芙蓉花萌了嫩芽,那日她树下小憩,恍如隔世般。 “昭阳,从此以后,你是你,我是我,再无瓜葛。” 我何尝不想与她长相厮守,何尝不想同她执子白头。事已至此,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