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平民》 第一章:台州初遇 南宋嘉定十四年,春日晴好。 台州府临海县城东门外有一条河,流水悠然,色泽如碧,波光如绢,好一段江南锦织半包小城。河上架一座石拱桥,两边有围栏,桥上看风景的游人两三。河两岸柳树成荫,万条垂下绿丝绦。桥下有石阶通进水面,河的上游有人在洗菜淘米,河的下游有人在浣衣洗被。这桥被人唤为水菜桥,估计就是这个缘由。谢家有女道清,祖父谢深甫曾官至宰相,父亲也是地方官吏,只可惜祖父仙逝,父母早亡,其叔父膝下仅有一子,道清便和兄长谢正清被叔父收养,那时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叔父是个小商家,虽谈不上大富大贵,也是个衣食无忧之家。家中有奴仆,不过不多。谢道清从小生的聪明伶俐,加之幼时受祖父和父亲教育,也颇知晓人情世故。她知道叔父毕竟是叔父,虽然给她配得一贴身丫头,名唤怜儿,但道清凡事均亲力亲为。 这日也如往常一般,道清和怜儿起个大早,带着家中待洗的衣物来到水菜桥边。太阳都还未舍得出门的日子里,河两岸已挤满了不少妇人,都是赶早出来做活的。道清找了个空档钻进去,准备甩开袖子干起来。 “道清,你来得好早!”说话之人是住在水菜桥边教书先生吴秉义家的娘子,姓沈名秋云。 “沈姐姐,你不是来得更早。”道清见是相熟之人,笑脸盈盈。 秋云本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从小知书识理。长大后爱上了穷儒吴秉义,她不顾家人反对与他私定终生。从此父母唾弃,扫地出门,永不往来。吴秉义虽然穷,却是满腹经纶。沈秋云也是琴棋书画相伴长大。道清初与这夫妻俩相识,便甚为投缘。白天吴秉义出门教书,秋云在家里也颇寂寞,幸得有这么个小妹妹常常来往。吟诗作对,弹琴绣花,日子也有些乐趣。 太阳微微探头,阳光穿过垂柳的间隙洒进河面,再由河面反射上岸,星星点点,斑斑驳驳。秋云抬起手抹了抹额头的汗,侧过脸看了看身边的道清。十几岁的年纪,初露少女的滋味,玉面粉颈,朱唇一点,美目流盼。加之她正在捶打着衣服,两颊红云上浮又娇喘微微,连身为女子的秋云也一时看呆了。道清发现秋云的目光,害羞起来,问道:姐姐怎么了,莫不是累了? 秋云回过神,说:道清已经长大了,估计再过得几年,便能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了。 冷不防听到赞美的声音,道清双颊红云更甚,“姐姐说的什么话,别逗我了。” “姐姐不是逗你,只是意识到你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对了,未出阁的女孩子出来抛头露面总是不行,以后少出门的好。” “叔父一家待我们很好,让我们不愁吃穿。可你知道我那个不成器的哥哥,整日游手好闲,若我再终日无所事事,得过且过。这叔父家可怎么住得下去?” “你心细,面子薄。这左右都是为难了你。”秋云明白,处得再亲,叔父毕竟不是父亲。道清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也从不给叔父家带去任何麻烦。顿了顿,秋云说:“这样吧,你得空来趟我家,我给你量量尺寸,做件斗篷,出门的时候可以用得上。” “姐姐,这怎么好意思。” “我们不是姐妹,却亲似姐妹,妹妹不要与我客气。” 回到谢宅,日头已升得老高。谢正清伸着懒腰走出房门,看着样子是刚刚起身。 “哟,小妹这么早是哪里去回来?” 隔得老远还能闻到淡淡的酒气,道清说道:“这都日上三竿,还早呢?大哥昨日你又和那帮所谓的朋友喝酒找乐去了?” “小小年纪,还管起你大哥来了。”谢正清听出妹妹语气中的质问,不屑得紧。 “大哥,这是在叔父家,你稍稍自觉一些,不要让人看轻了我们,招人厌恶。”道清仍想劝说。 “你少给我说些个大道理。你的当务之急是快快长大,寻个有钱有势的人嫁了,好让你大哥我过得更加畅快。”谢正清厚颜无耻。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男子汉大丈夫,不想着读书习武报效国家,还指着妹妹过活!你身上一点都没有祖父和父亲的样子!”道清心里有气。祖父与父亲何等人才,怎会有如此子孙! “可别和我提他们,一个个死的那么早。要不是他们,我现在还是宰相的孙子,谢家的大公子!吃香喝辣,奴仆满屋!何至于落到寄人篱下的地步?” “你小声些!叔父待我们极好,被他听见可......”道清被气得话都说不完整。 “谢正清,你又欺负妹妹!”说话的是谢奕。叔父家的公子,比谢正清和谢道清长了几岁。 谢正清知这是当前的正统谢家大公子,也不好与他多有嫌隙,立马换一副嘴脸:“哪里的话啊,谢奕兄,自己的妹子总是疼都来不及的。逗着玩呢!”说完拍拍屁股,找个借口又溜出了门。 道清还是不高兴,觉得在奕哥这里又丢了脸。谢奕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洗衣木盆,说:“你兄长一向如此,不要生气了。今日我无事,不如陪你去街上走走。” 谢奕和谢正清完全不同。他勤奋努力,经常秉烛夜读,为防瞌睡,还在脚下放盆冷井水提神。道清也奇怪,同是谢家血脉,怎么会有云泥之别?自道清走进叔父家的第一日,谢奕便对她处处照顾,而道清对他也是信赖有加。 道清平日里很少上街,除了去秋云那里便是在家中做活。谢奕知她是因为寄住叔父家而圈着自己,所以总找些机会,让她出去放松放松。街上很是热闹,各种小摊位,各种小玩意,道清看得目不暇接,偏偏谢奕一直拉着她往前走,一路小碎步,让她更加来不及看。 “奕哥,走这么急做什么?在找东西吗?”道清奇怪,这不似乎他平常作风。 “到了你就知道了。”谢奕还卖着关子。 转眼来到水菜桥边,道清一眼瞧见,心中一暖。卖米漾糕的张婆婆正在桥边摆摊,面前一个大蒸笼,那蒸笼里不是米漾糕又是什么?这米漾糕细白如雪,内如海绵,蓬松软口,米香四溢,还不粘牙。由于米漾糕难以保存,对新鲜度的要求极高,卖糕的人往往夜做晨卖,过午就很难吃到,怪不得奕哥一路小跑。 “给,你最爱吃的米漾糕。”阳光下,奕哥的脸很温暖。 道清对吃食不挑,却独爱桥头张婆婆做的米漾糕,奕哥常常给她买。可数月前,张婆婆的孙子降生,她便在家中帮忙带孙子,许久未出门卖米漾糕,道清也就馋了许久。 “你怎知今日张婆婆在?”道清捧着手中热乎乎的米漾糕,问道。 “我属狗鼻子的,老远就闻见味了。”谢奕逗她。他不会告诉她,他嘱咐了自家粮食铺的小二,一旦张婆婆来买酵粉了便通知他。 谢奕不说道清也能猜到,他是花了些功夫的。他不直说,她也不问到底。她大了,有些情感能体会,却不想这么早直面。 道清和谢奕站在桥上,微风拂面,风景独好。河面水,岸边柳,有船经过,划起一串浪,掠过一排柳。 “道清,你何时能长大?长大了我们还这样,相伴桥上看风景,好不好?” 道清抬头看他,四目相对,少男少女相交织的目光,比春日暖阳更叫人炫目。 “芮弟,你慢些走!”一声呼喊,紧接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少年挤上桥头。听见身后有人在唤他,小少年转身朝发声处望过去,脚步却不停住,一不留意撞到了倚在桥栏杆上的道清。道清正陷在和谢奕对望的心神不宁当中,被人一撞,整个人失了平衡,大半个身子倾出桥面。谢奕一惊,赶紧伸手去捉。说时迟那时快,另一双手臂伸了过来,一只手将小少年推离危险区域,一只手已经握上了道清的。桥上人太多,手的主人也一时站立不稳,整个人靠向了道清。谢奕眼睁睁看着两人一起翻下桥去。道清是仰面向下,那人是俯身下去,就这么面对面的双双落水,压出一大片水花。道清吓得紧闭双眼,却在瞬间感觉到一双臂环住自己,耳边有声音说:“别怕!” 桥上剩下两人目瞪口呆。一个是谢奕,一个是方才挤上桥的小少年。眼看道清落水,谢奕回过神来想都不想,也跟着跳入水中。紧接着又有两三人,扑通扑通跳进水中。人群中有人低声喊:“公子落水了,快救公子!” 好在水流不急,救人也相对轻易些。那两三人似有武艺在身,救人的动作远远利索过文人谢奕。到最后还是他们将谢奕拖上岸。那几人将落水的少年团团围住,不住的问:公子可有受伤?少年答道:“我没事,你们不追着我跑,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那低声喊的人也赶了过来,说:“我们的责任是保护你。” “是看管还是保护?”少年语气中有不满。几人不再说话。 少年这时候才低下头,盯着怀里的道清问:小妹妹,你没事吧? 谢奕看得奇怪,这少年什么身份?他一眼看去,少年一身寻常棉布长衫,面上并非一般富家子弟的脑满肠肥模样。反倒是两颊消瘦,肤色冷白,不似高墙院落内的贵公子,倒像是贵公子身边的书童。可他再仔细看,那少年唇边挂着水珠,紧抿透着坚毅;鼻如玉葱,鼻梁似刀刃立起;眼若点漆,眸中深如幽潭。再看他的耳朵,厚圆并有垂珠。细细品味之下,抛开他身上那些寻常元素,这面相也不失为人中翘楚。他谢家在方圆百里之内生意也做了多年,从未听闻过有这一号人。 此时道清咳了两声,谢奕顾不得自己也是刚从水中上来,跑过去拨开人群,从少年怀中揽过道清。道清小脸发白,是又惊又冷。谢奕问道:“道清,你还好吗?”庆幸在水中时间不长,道清不过呛了几口水,心理的惊吓大过于身体。谢奕不愿多留,担心道清的身体,匆匆谢过,抱起道清就往家里的方向赶。 “道清”少年坐在原地,那声音含在他的喉咙口,叫人听不真切。头发上的水滴沿着衣衫滑落,在身体上打起一个又一个激灵,可他好似全不在意,只看向道清离去的方向。身边年长的一位开口道:“公子,你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我们回去吧。”听着说话声音,还是那低声喊的人。少年点点头。只是觉得寸步都不愿意挪动。只因为往后走的每一步都不会再有如今日般的人间闲散日,他的世界也将告别人间四月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章:民间遗珠 绍兴府住有全氏一家,长兄名大节,在当地任保长。小妹少珍原本早已外嫁,哪知夫君英年早逝,全少珍不得不厚着颜面回来兄长家中寄住。兄长任一方保长,家境也算殷实,自是无所谓多了两张吃饭的嘴巴,只是妻子钱氏心中不顺。全大节在家时还好,一旦他出门,全少珍母子的日子便成了两般模样。全少珍成了她钱氏的下人,洗衣做饭,端茶递水,而得来的是越来越多的冷言冷语。少珍次子赵与芮年纪小,不懂得看人脸色。长子赵与莒不同,点点滴滴都记在心里。所以当余天赐找到他们要送他们入京时,他毫不犹豫得答应。全氏不舍,与莒却说:“在钱氏的手上,我们不饿死都已经是苍天怜悯,怎可能会有出头之日?儿子必须入京。一来这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机会,儿子必定要放手一搏;二来,借着京中的关系,钱氏必不敢再欺负于母亲!”赵与莒说这话的时候,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数月后,他便离开绍兴府,出现在了临海的水菜桥边,救下了落水的谢道清。 少年此时回到住处,已换上一身白色罗织长衫,气质更胜从前。他的两旁各坐一人,右边是小弟赵与芮,是那奔着上桥的小少年。左边坐着余天赐,便是那日跟着他们的长者。与芮开口道:“兄长,我们接着去哪里游玩?” 与莒瞪他一眼:“芮弟只知道玩耍!可还记得刚刚闯了祸,害得你兄长做了落汤鸡?” 与芮伸伸舌头,扮个鬼脸。 余天赐插话道:“你们要在这里长住一段时间。” 赵家兄弟不再说话,余天赐说什么,他们便做什么。 余天赐与全大节是旧识,数年前余天赐回乡途中经过绍兴府,时值初春,忽遇大雨,余天赐躲进一家屋檐避雨,那便是全保长的家。全保长好意让他们进屋,闲聊之下得知他是当朝权相史弥远幕僚,更加殷勤。钱氏上了好酒好菜招呼,救过三巡,全大节忍不住吹起牛皮,对着余天赐说:“余大人,别看小人家中屋小,也是住着有身份的人。”他朝一旁的赵氏兄弟努努嘴,“他们,姓赵。” 赵家兄弟按辈分排应算是当朝天子宋宁宗的远房堂侄。虽是皇亲国戚,可赵家兄弟的日子却并没沾染皇室半分福泽。既是堂叔侄,份属两支,在血缘亲上已是疏离得很。赵德昭这一支早就没落,失去王爵。赵与莒的父亲赵希瓐不过一个九品县尉,去的又早。母子三人只能寄居兄长家中。余天赐听完,心中一动,面上却无表现过多。毕竟失落民间的皇族血亲,也不止眼前这两子。不过自此之后,余天赐便维系上了与全大节的关系,想着说不定哪天会有大用。果然,两年后,当朝宰相史弥远便嘱他寻访皇家后人,而余天赐早已玉珠在手。 对于赵氏兄弟入京一事,全保长一家感激涕零。钱氏自是为了从今往后家中可少出不少米饭钱,而全大节却是指着日后沾上点富贵。即便是旧识,余天赐依然皮笑肉不笑,说:“赵氏兄弟入京这一路,不见得好走。皇家子弟,比血源,也比出身,全保长......”全保长聪明能干人,赶紧说:“他们是国姓,我不过小姓。沾不上边,沾不上边。”余天赐满意点头,说:“钱财不会少就行了。” 与莒离家前,专门去找了钱氏。此时钱氏早已换了一张面孔,与莒从没见她如此对自己笑过。与莒自是笑不出来,他稚嫩的脸板得铁青,一字一句对钱氏说:“我兄弟二人走后,你不可再欺侮我母亲。我今日可让你得了这些钱财,将来也会给你富贵。但若我母亲过得不好,我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拉你全家入地狱!”钱氏的笑容僵在脸上,激起她两块脸肉的抽动,如同在写一个大大的“丑”字。 余天赐带他们进京之前转到台州,也是因为余天赐的姑母张氏住在这里。张氏曾经在宫中做过几年宫女,到了待嫁之龄,便出宫嫁人。那夫家就在台州临海,也还算富足。余天赐将两位赵公子以表侄身份寄住于其姑母处,由姑母教些皇家基本礼仪。也不至于日后入了宫,被人挑出刺来,惹人非议。安顿好一切,余天赐不忘嘱咐赵家兄弟:“吃穿用度一样不缺,你们放心好了。” “无事少出门,多遇见人便是多遇上事。” “与芮还小,好玩管不住自己,你作为兄长要多多约束,不可再生事端。” ...... 赵家兄弟点头,一一记下。余天赐交代完便动身先行回京向相爷复命。 道清自小身子弱了些,一沾水便受凉得了寒症,连着几日下不了床,恍恍惚惚发着梦。叔父为她请了大夫,开了些药方。几副药水灌了下去,又发了一身汗,总算有了起色。谢奕一直陪在她的身旁,从日升守到日落,又从日落守至日升,叔父也不拦着。家中就这一个独子,他的心思父母也能了解。道清温顺又识大体,若两人真走到一起也未尝不可。要说道清有什么被人诟病之处,也不过就是她那不长进的兄长谢正清。妹子身体抱恙,他仍旧日日不见人影。 秋云每日都过府来看她,煮些温热的饮食给她。道清自生了病后,常常呆愣走神。她那恍恍惚惚的梦里,有一个声音,有一份气息,有一个身影。那声音对她说别怕,那气息就在她耳畔,那人环抱着她。一日谢奕不在旁,道清扭捏半天,面红耳赤地,她想找人说,说尽心中那莫名的感觉,又不知如何开口。秋云担心她又发起病来,伸手试探她的额头。哪知道清拦下她,欲语还休。 秋云见她模样,不就是她当初看上她家吴秉义时候的模样?便取笑她:“你奕哥衣不解带,一直陪在你身边,这份情自是难得。” 道清害羞道:“迷糊间,我只记得耳边尽是男子温热的气息,难道是奕哥?可陌生得紧。” 秋云自以为了解:“当然陌生。从前你们是兄妹之情,如今是要变了味,定是不同的感觉。” 道清脸涨得比方才红得多:“他待我一直是亲妹般的。” 秋云却硬要戳穿:“你那日落水,他救你回来,那神情怎么看都不是兄长待妹子的神情。他这救命之恩,你怕是要以身相许咯!” 那日混乱,众人只知谢奕火急火燎地将湿透的道清抱回家,便认定是他救了人。道清也混乱,脑中只剩那把声音,那股气息,也辨不真切。秋云说她是少女怀了春,她便是羞得再也不敢提起。 秋云打趣够了,也不再捉弄她,取出一件灰色的素色斗篷,递给她:“原想做件亮紫色的花斗篷给你,但知你凡事低调,便挑了这灰的素色,走在大街上也不会显眼。” 道清接了过来,整件素色的斗篷只在对襟处绣了两朵紫红色的蝴蝶兰。蝴蝶兰的花期在四月,正好是她的生辰。简单一领斗篷,秋云却是花了心思的,道清统统记在心里。 隔了几日,沈秋云本想着去河边涤完家中的换洗衣物再去看看道清,哪知道清已经在河边。她披着她为她做的那领斗篷,在河岸边的一众妇女中并不显眼,她却是一眼瞧见了。秋云急忙跑了过去,挤在她的身边:“妹妹,你身子才稍稍好转一些,怎么不在家中歇着。还来干这要沾冷水的活。” 道清知道是秋云来了,也不停下手中浣洗的动作,说:“已经是白吃白住了,又花费人那么多药钱。” 道清太过于自觉,秋云除了心疼也说不出别的话,只能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她快速洗完自己手中的脏衣物,又从道清手中抢下不少,默默搓洗。道清强推不过,也哑口不语,只有两滴热泪滑入冰冷的河水中,在河水的流动中转眼失了踪迹。 因为秋云的帮忙,道清的洗衣工作也很快完成,两人结伴往回走。阳光将这座小镇全笼在了其中,怪不得今日河边浣洗衣物的人这样多。道清已经许久未出门,今日她穿了斗篷出门,胆子也大了许多。她提议道:“我们从大街上回去吧!走一走,看一看。”秋云同样来了兴致,应了下来,两人提着木桶从街上往家里走去。 大约正值开市时间。大店小铺都开了门,街道上来来往往不少人。不远处的街角有人群围成一堆,那里面传出的洪亮锣声和阵阵吆喝声又不断引着人们围上去。道清和秋云也顺着人流走,走近了才听清是北方口音,看清是自北方来了一群杂耍艺人。北方人爽快的语调和让人瞠目结舌的表演足够让人目不转睛,驻足不前。 这时,艺人敲打花鼓,一旁的驴子竟然跟着鼓点跳起了柘枝舞。道清从来没见过这等趣事,赶紧招呼身边的沈秋云:“姐姐快看,这驴子通了人性,有趣的很!”耳边却未传来回音。道清扭头一看,哪里还有沈秋云的影子,想是人太多,被挤散了。人群中没了陪伴,道清突然感觉发慌。面前的杂耍再精彩也捉不住她想逃跑的脚步。她费了好大气力从人群中跻身出来,也不敢大声喊叫,只能边走边压低声音不停唤秋云的名字,可连唤数声还是没有回应。这小小的一片方圆,沈秋云会去了哪里?她甚至胡乱思想,不会被人绑了去吧?她于是更加慌乱走得失了方向。 迎面撞上一人,手中木桶跌落在地。她却怔住了。她感知熟悉气味,乱跳不止的心也跟着安静下来。她仰头想看,可只看到对方的胸襟。她想再抬头,可斗篷遮面,盖住了一切视线。 “大哥,我在这儿呢!快来,这杂耍好有趣!”有声音传过来,似一个小男孩。面前的人赶紧应了一声:“芮弟,站在那儿等我,别再乱跑!”语气中有明显的着急。 他弯身匆匆将地上的木桶扶正,说了一句:“对不起。”又急急离去。道清陷在熟悉的气息与声音中乱了心神,恰巧前方有人唤她。 “妹妹,你让我好找。还以为这花容月貌的妹妹被歹人拐了去!”说话的是沈秋云。她从不远处走来,脸上满是焦急。 “哦”道清回神,“我也在找姐姐。” “回家吧!你若真的走失,我可怎么跟你的奕哥哥交代!”秋云的话又红了道清的脸。她不敢回头去寻那人身影,也不敢再提心中的感受,害怕秋云又会笑话她。 两姐妹挽着桶回了家。赵家两兄弟却站在了道清方才站过的地方继续观赏杂耍表演。赵与莒突然生出异样感觉,那感觉自方才撞见那位小姐后一直持续到现在。他赶忙回望,可街头巷尾,哪里还有佳人的影子? 他定了定心神,是她或不是她又如何?都成了他的奢望。他此刻能抓住的只有身边与芮的小手。他说:“小弟不可再随意乱跑。今日姑母难得松口让我们出来走走。若出了意外,以后别想再出门了。” 与芮乖巧点头:“大哥,你要一直捉着我的手不放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章:权相弥远 当朝皇帝宋宁宗生子八个,夭折四双,且已是知天命的年纪,眼看就是后继无人。庆元四年,宁宗也曾过继一子。嘉泰二年立皇子,封荣王,赐名赵询。哪知赵询福薄,承受不了如此大福,于嘉定十三年病死,死后追封景献太子,葬于太子湾。今年,宁宗又进沂靖惠王赵柄养子贵和为皇子,赐名竑,授宁武军节度使,封祁国公。这祁国公本人,学富五车,一表人才且胸怀大志,目前风头一时无两,被视为后继第一人。 宁宗日渐老迈,国事皆仰仗当朝宰相史弥远。史弥远此人老谋深算,追名逐利,当年辅佐宁宗继位也是看上他易掌控的个性。但对眼前这个赵竑,他却没有把握。史弥远专权不是一两年的事情,利欲熏心之下也做了不少腌臜事情,民间朝野皆有闲言碎语。祁国公赵竑看不惯他也已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他不愿再步宁宗后尘,养虎为患,对史弥远抛来的橄榄枝一概视而不见。这一举动使得两人之间嫌隙渐生。史弥远决意要为自己寻找新主。 余天赐办完史弥远交代寻访皇嗣的差事之后,匆匆返回京城,即刻入了相国府。府中书房内,史弥远已在等待。史弥远为相已十余年,额上的褶皱,眉间若隐若现的川字以及眼角的纹路都在呈明他多年练就的城府与深海般的心机。 “都安排好了?”史弥远问。 “安排好了,暂以在下表侄的身份住在我姑母处,由姑母先教些皇家基本礼仪。” “如此甚好,切记,此事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待时机成熟再带他们上京。” “小人明白。” “赵家兄弟品性如何?不会在台州给本相惹出什么事端吧?” “他两人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得久了,言行都有些畏缩。大事应当出不了。” “太过畏缩也是不行,争不过祁国公。你与你家姑母商量着操练吧!” “小人有分寸。” “还有一件事,也要你去办。” “相爷请吩咐。” “近来,赵竑颇得圣上欢心。在本相面前愈发趾高气昂。” 史弥远说到这句,顿了顿,双眼眯成一条缝,抬手抚上了灰白的胡须。余天赐是何等聪明人,将相爷的话在脑中一转,立马有了主意:“小人听闻此人喜音律,好女色。” 史弥远笑了笑,很是满意:“你去吧。” 翌日,史弥远入宫面圣。在宁宗面前献上选立多位皇子的建议。他说:“祁国公虽是人中龙凤,但国嗣毕竟兹事体大。臣杞人忧天,总是想起景献太子,当年的太子也是深受皇恩,奈何福浅缘薄。祁国公必然会因皇上恩宠,身康体健,万事顺意。但世事无常,臣想着皇家远近亲系中,十几岁的男子必然还有。不如效仿高宗选择普安王、恩平王的做法,多选一二人接受教育,从他们中选拔德行智慧高者。此法一可预防天有不测风云,二来相较之下,更能发现佼佼者,其三,若多有几个皇子孝顺皇上,也是好事一桩。这一箭三雕,皇上以为如何?” 有了景献太子的前车之鉴,宁宗当然应下了,并将寻嗣的差事全权委托史弥远。 京中史相的赏赐随着马匹不日便到达台州。张氏自然欢喜,在夫家也有颜面。与芮在家中关了多日,闷得难受,见张氏那日情绪好,壮胆问道:“姑母,我们今日可以出门吗?” 与莒正欲阻止,张氏居然轻松同意。张氏在宫中待了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已经深入骨髓。她掂着手中的金子,沉甸甸的手感告诉她,丞相下了如此重的血本,赵家两子将来必有大用。她此时对他们好一些,绝对是稳赚的买卖。况且余天赐也带了信来,让张氏放赵家二子出门走走,免得闷坏了人,到时候派不了用场。 张氏笑眼盈盈,说:“今日带你们去做两身衣裳。你们跟着我,少言语,别惹事就行。” 谢家在城中除了粮铺还有布行。谢奕做事稳妥,谢叔父早将家中生意全盘交于他打理。张氏带着谢家二子来到布行时,他正在店中忙碌。一路上,与芮最是兴奋,他头一个跑进店里,被各样花色的布匹所吸引,用稚嫩的声音叫着:“哥哥快来,这些布的颜色真好看,做成的衣服也一定好看。” 谢奕听见有客入内,抬眼看去,一个小小少年郎。他觉得眼熟,然后便看见小少年身后又走进一人。他愣住。做生意之人,往来都是客,又是第二次相见的人,本该上前热情招呼,可谢奕的双腿似被绑住。与芮也看见了谢奕,他拉着与莒的手说:“哥哥看,那位是......”话未说完,小手被与莒用力一握,示意他张氏就在后面。他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这位店家不提,我们也便不提。姑母不喜我们多事。”与芮乖乖闭嘴。与莒也不担心谢奕会上前相认,看他的表情,流露着避之不及。他敏感地觉察到是为了什么缘故,也不愿意再深想,想多了也不过是妄想。此刻大家多少有些尴尬,幸好张氏随即入内。这张氏,谢奕是认得的。 张氏是在宫中待过的人,每次来买布料总少不得一一点评一番。她左比右比,说这幅布料不如她在宫中见过的色彩艳丽,那幅不了不如她在宫中摸过的顺滑。一来显示她见多识广,二来找些瑕疵压压价格。但今日的她却大不同于往日,她用一只胖手指点了一排的布料,对谢奕说:“掌柜的,这些都拿来我瞧瞧。”好似不要钱一般。与莒眉间一皱,心想:这张氏说了数次要低调,莫惹事,自己却摆出一副暴发户的模样,生怕别人不知她突然得了大笔的钱财。果然,谢奕迎了上去,开口问道:“张妈妈今日好大方,莫非是两位公子的缘故?” 张氏倒回得妥帖:“远房侄儿,难得来,我这个做长辈的总要表示表示。” “准备做几身衣裳?是要长住的吧?”谢奕搬了那几幅张氏指定的布料到她面前,似漫不经心地继续问道。 “看他们高兴吧!”张氏随意带过一句,便不再和谢奕说话,只忙着将布料往赵家兄弟身上比划。谢奕知趣,也不再探问。 张氏选了几幅素净的布料,东西是好东西,却不惹人眼。在等着量身的空档,与莒低声与张氏说话:“商贾之家是否都爱探人家长里短?为着推销合适的货品?” 张氏抿嘴摇摇头,带着不解之状:“这谢家公子平日里言语不多,今日不知吹了什么风。” “谢家只有这一位公子?”与莒又问。 “谢家老爷只这一个独生儿子。另外一男一女好像是他兄弟家里的,兄弟没了,便住进他家。”张氏回。 “哦—”与莒轻轻嘟囔了一句,“果然不是亲的。” “你说什么?”张氏也奇怪,与莒今日话也多了一些。 窗外传来敲锣打鼓之声,与芮爬到窗边不住张望,看见街角处人不断聚拢,像是有新奇事情。他忍不住转头对张氏恳求:“姑母,我能去看看吗?” 张氏犹豫。 与莒接上话:“我陪着芮弟去看看,保证不跑远,也免了店里的人看见我俩问东问西。” 张氏想到谢奕多的几句嘴,点头称是,说:“量身的师傅就来了,你们量好尺寸便去那边等我,千万不可,” 与芮着急插嘴:“绝对不生事!” 两兄弟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一队杂耍艺人。与莒,与芮从未见过人拿真刀真枪往肉身上砍的,也没见过驴子会跳舞。他们去得迟了,被重重人海挡在外围,与芮不甘心,仗着人小,一直往里钻,一不留神,他便出了与莒的视线。与莒顾不得看戏,急急地去寻他,可人隔着人,他哪里看的真切?他只能在人群里吃力地穿梭着。 有一个戴着灰色斗篷的小人儿撞进胸怀,一股熟悉的感觉居然教他急躁不安的心率得着些许平复。他吃惊于这感觉,正想低头去探,芮弟的声音便在前方响起:“大哥,我在这儿呢!快来,这杂耍好有趣!”他赶紧伸手招呼这不听话的小弟,不经意间,面前的小人儿便逃了开去。他尝试用目光去寻,眼前满是人,却独不见那个灰色斗篷的人影。他叹叹气,心中不断重复一句话:不可生事,不可生事...... 回去的途中,张氏又告诉赵家兄弟一个好消息。她为他们找了一位老师,在临海的这段时间里,每日上午可以去他的学堂上课。当然前提还是:不多话,不生事。否则即刻断了学习。 吴秉义今日回家比寻常时候晚了一些。沈秋云照往常一般时间做好了饭菜等他回来,等了许久,菜已凉透。吴秉义笑眯眯地走进家门,沈秋云对他没有好脸色。 “我去给你热菜,也不知去哪里瞎晃,这时候才回来。”沈秋云转身要进厨房,吴秉义一把将她拉住。 “别忙活了,菜凉些没关系,饭是热的就行。”吴秉义边说边自怀中掏出一块手绢包着的东西,“这给你。” 沈秋云疑惑地接过来,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只琉璃花朵簪。吴秉义小心翼翼地将它拿起来,插入沈秋云的云髻中。碧蓝的琉璃簪映着烛光,配着沈秋云隽秀的脸庞,吴秉义不禁看呆了。 沈秋云心里面感动,时下流行这琉璃簪,她相中了好久却舍不得买,但嘴里却忍不住埋怨:“这东西非金非银,买了浪费,你哪里来这许多钱?” 吴秉义说:“今日我新收两个学生,主家大方,多给了些。” 秋云将簪子自头上取下,握在手里把玩:“哪户人家?出手这么阔绰?” 吴秉义回:“东头在宫里做过姑姑的张氏。说是她家侄儿,来寄住一段时间,怕荒了学业,所以放在我这里教一教。” 秋云又问:“张氏小气,对侄儿竟如此大方?” 吴秉义看她八卦的模样,忍不住笑:“你什么时候对人家的家事如此上心?张氏多塞了些银子,不过希望少些是非,少些牵扯。我只管收钱教人,旁的不必多问。” 秋云有些心疼他,恃才傲物的吴秉义,终究有一日,也为了五斗米折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章:中秋月圆 各人有各人的生活轨迹。缘分不偏不倚,这城市再大,该遇见的就会遇见;这城市再小,该擦肩的就会擦肩。不觉间,赵家兄弟跟着吴秉义读书已有数月。日子过得也算平静。吴秉义的学生不多,人员简单,或许这就是张氏选择他这里的原因。这眼看着中秋将至,兄弟俩的思乡之情油然而生。与莒毕竟年长,情绪勉强还能收进腹内,与芮不同,连着几日夜间泪湿枕巾。与莒硬着心肠与芮弟讲道理:“小弟不能整夜哭泣,每日早晨红肿着双眼叫姑母看见了不好。” 与芮小声抽泣:“我忍不住,我想娘亲。” 与莒何尝不想,可他们回不去,也不能再回去。虽然残忍,但要芮弟晓得当中利害,他说:“那个家,我们不能回去了。一旦回去,伯母只怕会变本加厉地对待我们。你我毕竟男儿身,受着也就算了。可娘亲怎么办?我们一定要进京,一定要出人头地。娘亲才能过得好!” 与芮似懂非懂:“我不回去,只在心里记挂娘亲也不可以吗?” 与莒说:“心里默默记挂就成,不要露在面上。姑母看见会觉得我们胸无大志。” 与芮还是红着双眼:“我只要想到娘亲就会流眼泪,怎么办?再过几日就到中秋,我会更加忍不住的。” 与莒想了一想,说:“这样,我去求姑母中秋夜许我们出门。你只要想着我们有机会玩耍,心中便不会那么愁苦。” 与芮孩童纯真,听见有的玩,所有烦恼都可以抛诸脑后。 中秋这夜没有宵禁,天街卖买直到五鼓,玩月游人婆娑于市。这场欢乐会持续到天光。张氏也是开心,因为白日里又收了许多来自京城的赏赐,与莒不过稍稍一恳求,她便同意他们兄弟俩去见识见识这小城里的中秋夜景。与莒记挂老师,出门先去糕饼铺买了几只月饼,准备看过老师再去游玩。 沈秋云和吴秉义依然是两个人过中秋,多少年了,也成了习惯。虽然不如别家人多热闹,但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心里是满满当当的。吴秉义心疼沈秋云日日为家务操劳,今日没有让她做饭,从湖畔居买了些招牌菜回来。沈秋云看着这一桌的菜,心里欢喜。吴秉义买回的都是她爱吃的。可她刚提起筷子,又忽然满面愁容。吴秉义不明就里,急问:“好好的佳节,你这是怎么了?” 沈秋云指指自己的肚子,叹叹气:“我们成亲多年,可我这肚子不争气,至今都没能给你生下个一儿半女。不然此刻,我们早已是三口之家。家里多些孩童的闹声,也不至于如此冷清。” 吴秉义知道,孩子是沈秋云的一块心病,自己能做的唯有避而不谈,他只能安慰道:“那是上天知道,你我二人独处的时间还未过够呢!” 沈秋云依旧难受:“你早出晚归,哪里知道街坊的闲言闲语。”沈秋云不愿意多说,三姑六婆嘴里吐不出象牙。那些话叫她腹中搅动,时时作呕。说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所以才愿意屈身穷酸秀才。这话都已经是轻的了。吴秉义此时如同榆木疙瘩,根本不知要如何劝解,幸好此时大门被敲响了。 来的是谢道清。 今日中午,大家都在各自房中午休。谢正清不知哪里花天酒地到这时候才回来,一进门就撞进道清的房间。道清本就微微转醒,听见声响一下从床上坐起,本能地抓紧被子护在胸前。谢正清迷蒙着双眼,笑说:“怕什么?我是你亲哥!” 道清一脸怒色:“你我都已长大成人。毕竟男女有别,大哥日后还是注意些好!” 谢正清说:“既然你知道自己已长大成人,便快快将自己嫁了吧!也好让你大哥我收些礼金也能给人下聘娶上一房娘子。” 谢正清说话半点不避忌,声音在安静的午后如锣鼓一样乍响。道清又羞又恼:“大哥,这毕竟在叔父家,你小声一点。” 吵嚷声还是让整个谢家都清醒过来。大家睡眼惺忪地跑出来看情况。谢奕更加急火上攻,他跑到道清门口侧身问:“道清,怎么了?” 道清只能回说:“大哥找我有事。” 谢奕顾着礼数,不好入内,在门外老大不畅快,说:“谢正清,你有什么事情出来说。那毕竟是女子闺房!” 谢正清闻言果然走了出来,只是酒意未散,当然口不择言:“你急个什么劲?要不你将她娶了去,彩礼我少收一些,当作人情还给你们!” 谢奕捉了他的手,手上使出的力道使他整个人都在发抖。他几乎咬牙切齿:“你将自己的亲妹妹视作什么!” 谢正清眯着眼睛看他:“你视她作什么?你也不怀好意!少在这里扮正人君子!”说完进了自己房门闷头就睡。外边被他搅得鸡飞狗跳,似乎和他毫无关系。 道清穿好了衣衫出门来。谢奕还在生气。再看不远处,叔父的面色也是铁一般青,她只觉得自己被巨大的羞耻感包围。谢奕见她出来,面色不好,赶紧上前宽慰:“别怕,我护着你!” 道清一怔愣,这似曾相识的话她听过,却不是这个声音,这个语调。她心里忽然就乱了,表情也藏不住。谢奕只当她是因着面上过不去,说:“你别想太多,你哥是你哥,你是你。”道清心里慌乱,也不知如何回应,索性说:“我大哥这醉酒的模样估计要到半夜才会清醒,这中秋的团圆饭肯定是赶不上吃了。秋云姐姐家里过节冷清,我想去陪他们一起过,好吗?”谢奕心疼她女儿家脸皮薄,猜她是想存心躲了清静,便立马同意,只嘱咐她早些回来。 道清逃也似的离开,幸好这城中还有一个沈秋云。秋云听见扣门声起身去开,便见一副沉着的小脸。秋云对道清甚是了解,看她神情知道她定是家中闹了不愉快出来,她如此温顺识礼,也定是受了委屈。秋云便当作什么也不知,上前将她拉进屋:“好妹妹快进来,今日你姐夫买了好菜回来,你有口福了!” 这厢沈秋云刚刚准备关上大门,那扣门声又“咚咚咚”响起。吴氏夫妇觉得奇怪,这是怎么了?向来冷清的吴家小院,今日是宾客前赴后继。沈秋云又开了门。门外是赵家兄弟。 赵与莒将手中礼物奉上,正准备说话,突然看到沈秋云身后的谢道清。一时间将要说的话忘倒九霄云外。倒是身旁的小与芮冷不丁出了声:“姐姐,我见过你的!” 道清抬头看他们,似有熟悉感,脑子里却一片模糊。与莒见她茫然的表情,原本因着突然的相遇而激荡的内心瞬间落入冰窟。她什么都不记得!与莒扯扯身边的与芮,低声说:“你莫乱认人,别忘记姑母的叮嘱。”张氏说过不要过多结交人,不要生事,与芮记得。他乖巧闭上小嘴。倒是秋云觉得稀奇,忍不住发问:“与芮何时见过这位姐姐?” 与芮思索一阵,回答说:“姐姐生得好看,路上见过一次便记得了。”他说完看一眼与莒,见他微微点头,终于舒出一口气。 道清红了脸颊,低了头。秋云和吴秉义笑出了声,喜这童言无忌。这事看着在笑闹中便是过去了,谁也没有再细问下去。赵与莒无意多留,将礼物塞进师母手中:“这是学生一点小心意,学生就不打扰先生和师母了。”沈秋云却不放他们走,拦着他们的去路:“你们头次到师母家,怎可空手而归,总要留下用了饭才行。”赵家兄弟哪里推得过她? 哪里能想到,沈秋云家中今年与往年相比居然两副光景。从前一对人,现在房内人影两双,小小的四方桌都坐不下了。吴秉义自是高兴,家中从未如此热闹。与芮人小,见着好吃的眼中便只有食物。道清和与莒肩挨着肩坐着,两人弄得尴尴尬尬。一个是因为面对陌生男子,所以诸多拘谨。一个是心中有事,不知如何面对。至于沈秋云,一顿饭时间光顾着看眼前的少男少女,若不是吴秉义记着往她碗里夹菜,估计她一晚上只吃一碗白米饭。 饭后,客人们告辞回家。沈秋云将道清推上前,对赵与莒说:“我与你先生还有事。今夜街上人多,你替我们将道清送回家。” 道清瞪一眼沈秋云:“我可以......” 沈秋云视若无睹:“可以什么?单身女子一人回去多危险?”硬是将几人推出了门外。吴秉义早就觉得奇怪,问她:“你今日是怎么了?他们并不相熟,又男女有别,何必推作一堆?” 沈秋云说:“他们之间,我总觉得是有故事的。”她一副要学包青天查案的模样,又逗乐了吴秉义。吴秉义说:“那你要不要跟上去看看。”沈秋云“切”了一声,说:“我才不去呢!明日只要我一见道清,便能知晓。女子若真藏了心事,又经过这一晚的接触,哪里能瞒得住?再说了,今日中秋佳节,我自是要陪着我家相公的。”吴秉义看沈秋云极为有趣,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哈哈大笑。 从吴家小院出来,道清跟在赵与莒身后。似有奇怪力量,她忍不住偷看他宽阔的后背。她害臊于自己的想法,怎会有想靠上去取暖的想法?而他们今日才第一次见面。与莒突然回头,她还未收回眼神,那一对眼,道清的脸烧了起来,好在夜幕掩护,她不至太过窘迫。 赵与莒问:“小姐家往哪边走?” 道清连忙摆手:“我自己可以回去,不用劳烦公子了。” 与芮拉扯着兄长的衣袖,将他牵至面前。在他的耳边说:“我喜欢这位姐姐,对她总有莫名的亲切感。我们陪她走一段吧,这样的机会以后怕是不会再有。” 与莒吃惊,与芮居然说出他心里的话。不远处有酒楼人家,传出阵阵宴乐之声,街市上也满是行人。与莒似乎找到了说服自己的借口:“先生交代的事,学生自然是不能有负所托的。这大晚上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在下送小姐到家门口,看到小姐进屋就行。” 道清居然不再拒绝。 回谢宅的路上需经过河边,有人聚在那里放灯船。夜色下一条流光溢彩的地上银河,引得三人驻足不前,忍不住靠近去看。放一盏河灯,或为缅怀故去的亲人;或为远方的亲人遥寄一份祝福;或为祝愿未来生活顺风顺水......河灯以纸为帆承载了多少人的心愿。有小女孩走近三人身边,随身的竹篮里装了几只河灯,她问道:“哥哥姐姐要放河灯吗?”他们都动了心。赵家兄弟想起远方的母亲,道清想起父母。 在河边寻一空处,三人蹲下身子将河灯缓缓放入水中。道清看着它随波远去,眼睛迷上了一层夜雾。与芮终是没忍住,呜呜哭起来,宛如小小的婴孩,他边哭边说:“我想回家,我好想母亲!”道清心上的一滴泪便落了下来,她不由自主地用手臂将小与芮揽上肩头:“你总是还能见着母亲的。”一旁的与莒听到这话心中酸了起来。在临海的这段日子,他多少听过她的事情,知她双亲都已不在,又增了几分怜惜。 “咚!”有落石砸入河中。原来是一群富家少爷喝了花酒,醉意阑珊在河边耍起酒疯。他们叫叫嚷嚷,口中污言秽语。 “小娘子们,你们求的什么啊?求姻缘?想嫁人了?别弄些有的没的,就这些破纸船能给你们带来男人?不如到小爷这里来,小爷满足你们!” 说完他们又往河中扔石头。河灯脆弱,顿时被灭了不少。放河灯的人心疼,他们哈哈大笑。道清与赵家兄弟原本避了要走,哪知准备转身的档口,一块巨石砸落他们面前的河水中,溅起一个大大的水花。与莒本能地用身子拦在道清和与芮面前,说了声:“别怕!” 河水并未溅湿道清衣衫,赵与莒的一声“别怕”却乱了她的心。也在这条河边,也曾有人护着她同她说“别怕!”她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赵与莒,嗫嚅道:“是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章:竑远之争 道清轻声的一句“是你?”却比那落入水中的大石凶猛,激起与莒胸中千层浪。他低头看她,交织的目光将他们带回双双落水的那日,时间也停滞了。原来我们都记得那么深刻,深刻到不管时间怎么流转,我都会记得你,认出你。 “道清!”有声音自不远处传来,生生切断两人的眼神交流。那呼叫之人是谢奕。他终是不放心道清一人在外,出门来寻她。他去过秋云家,人已经走许久。他又在街上乱寻一通,已是焦急万分。直至在河边终于看清她的娇小身影,脸上的焦急刚刚卸下,又看见道清身边站着的赵与莒。他的面上又寒了一层。 道清见是他,还记挂着午间在他面前的不堪,一时也是说不出话。但看在谢奕眼中却有不同的解读。 孤男寡女,河边放灯。现在朝着他又无言以对,他的口气自然就不好:“道清,回去!”却不知这命令似的语调让道清更觉屈辱。她非奴非仆,也并非毫无尊严。况且又当着赵与莒的面,她的自尊心作起了祟。 “我自己会回去!”道清低着头回他,口气也掩不住的生硬。 谢奕恼了,说:“你怎的好学不学,学你大哥有家不回?” 谢奕一向温文尔雅,此刻说出这句话,两人皆愣。谢奕再后悔,话是泼出的水,收不回来了。他欲解释,道清先说了赌气的话:“我大哥不好,我自然也是不好的。谢大公子不必为了我们兄妹俩置气,总有一天我们都是要走的!” 道清说这话,谢奕急了。他本就没有办法在她面前一直厉声厉气,现下立马缓了语调说:“你别气我。我的心思你应当明白,我……”眼看着表明心意的话就要出口,谢奕瞥见一旁边的赵家兄弟,只能生生将话咽下。他转而更加低声道:“天色不早了,回家吧!” 说话间,扔石头的几位富家少爷居然走上前来。其中一人满嘴酒味,迷离双眼看着道清,语言轻佻:“哟,看看这是哪个楼里的姑娘啊,竟让让人当街哄抢?”他把脸凑近道清,眼里泛起了光“这小模样还真不错!要不和爷走吧?” 谢奕将道清拉至身后。他认出说话的人是当地县令家的公子,强压心头怒火缓声道:“高公子怕是认错了,这是我家小妹,不是哪个楼里的姑娘。我即刻带她回家。” 高公子眯着眼睛盯着谢奕看了半晌,似乎也认出了他,有些悻悻地说:“原来是谢家公子。这么好的妹子藏得够深的啊!”谢家在当地有些身份地位,高公子看来还未醉透,多少顾及些情面。 谢奕不愿多留,拉了道清的人就往外走。那高公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谢公子,以后多带妹子出门走走,别总藏在家里!”谢奕脸色更加铁青!道清的胳膊被谢奕拽得生疼,她轻呼道:“奕哥,你捉得我好疼!”谢奕刚刚柔软了的心又转了铁石心肠,他非但不松手,声音还冰冷:“你平日里不都穿着斗篷出门吗?那斗篷去了何处?”他恨极了那帮纨绔子弟垂涎道清的眼神。 谢奕一提,道清才想起来,中午出门时候是穿了的,多半是丢在了沈秋云家。她说:“大约是在秋云姐姐家,我回去取。” “取什么!”谢奕似乎更加恼怒:“你还要继续招摇过市一遍?明日我替你去取回!”谢奕极少发火,这回是真的怒了。她闷了声不再响,只偷偷回望河边,那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越来越模糊,她还有话没有问,还有再见没有说。 赵与莒在河边怔愣许久。他看着谢奕护着道清不被轻薄,看着谢奕拖着她的胳膊越走越远。他觉得身子似被石膏膏成一块石头,无法动弹,只有灵魂飞出体外。那些谢奕做的事也是他想做的,只是他没有资格。与芮在他身边说:“道清姐姐真好。”他也知道好,但不是所有的好他都能要得到。 谢奕隔日便去秋云家中取斗篷,面色不好,言语也不中听。他说:“你们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人家,怎么不知男女有别的道理?陌生男女聚在一桌吃饭像什么话?”沈秋云居然不恼,她更加笃定赵与莒与道清之间是有什么的。 道清好几日不出家门,秋云自被谢奕堵了两句又不便上门去寻,只得日日一早在河边浣衣为着能碰见道清。苦等几日,道清总算出来,还是那顶斗篷。 沈秋云忍得辛苦,开口便问:“那谢奕莫不是见你识了别的男子,变了脸苦待你吧?” 道清原本闷闷不乐,被沈秋云话语逗乐:“姐姐,你与奕哥相识多年,他不是这样的人。” 沈秋云不好意思一笑:“反正我见不得人待你不好。” 道清暖心,停下手中活计:“姐姐那日留我和赵家公子用饭,是一早知道什么吗?” 道清冰雪聪明,不用沈秋云问出口,自己提起这档子事。好在秋云与道清相熟,也不觉尴尬,索性直说:“我不知道的,只隐隐觉得你们并非是不相识的。” 道清点头:“那次落水之事我一直以为是奕哥救的我。但前几日我问他了,他说不是,是赵家大公子救的我。” 沈秋云赞许:“谢奕到底是个诚实的人,这讨好你的救命大恩也不往自己身上揽。只是怎么不早告诉你?” 道清说:“也是我,一直认定了是奕哥,从来也没真正问过他。”她脸上突然浮了层红云,支吾道,“赵家大公子还在吴大哥处读书吗?我总要去谢谢他的。” 沈秋云想起谢奕说过的话,那时候不生气,现在又噘了嘴:“你那位奕哥说我不懂礼数。我怎敢再安排你们相见?”说完细细看道清的表情,道清将头埋进一双手臂中,只露出发红的颈窝。不用想也知道,她的脸上的绯红只会比颈窝上的更加红。秋云惊道:“你个小妮子,准备瞒着你奕哥,自己私下去见他?”叫秋云吃惊的不是道清罔顾谢奕想法的行为,而是她终于瞧见女孩家的心底开出一朵娇艳的花。她不知是喜是忧。 京中的祁国公府邸。史弥远奉命寻皇嗣的消息自然瞒不住赵竑。赵竑合上手中书本,咒骂一声“奸刁老贼!”他自然明白史弥远此举正是用来针对自己。可论起讨好皇上,他赵竑也不是吃素的。他把弄着手中的书本,书本上几个大字金光闪闪:长生秘术。这是他要献给皇上的宝贝。皇上龙体每况愈下,不知何时开始沉迷于道家学术,想获求那长生不老之道。赵竑不时投其所好,寻些秘方给他。 这时下人来报:音侍坊最近又新进几位民间艺人。赵竑瞬间忘忧。 莫怪赵竑猴急。宋朝歌舞盛行,但凡有点身家之人无不喜好,谁不将大把的时间消磨在纸醉金迷的歌舞技坊或是浅唱低吟的酒楼茶室。柳永有词:几多饮客看无厌,一辈舞童功不倒。那么多的达官贵人家,歌妓再多也是供不应求。是以但凡有新人来,必呈哄抢之势。未来天子的家丁,办事毕竟是利索的。未几,一队乐人便入得府来。 五六个粉衣美人,一人持箫,一人握埙,一人吹笙,一人抚琴,一人抱琵琶,还有一人站立中央,双手打拍,轻歌曼舞。这几人的面貌怎么看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可那轻歌曼舞者却硬是从中脱颖而出,叫赵竑看得目不转睛,脑中尽是《期夜月》的诗词:腰肢软低折。揎皓腕,萦绣结。轻盈宛转,妙若凤鸾飞越。 舞毕,赵竑赶紧打赏,并问此曲何人所作?此舞何人所编? 舞者走上前:“回王爷,此乃小女子自己所作。” “哦?”赵竑更是惊异,“本王耳闻素有歌伎不仅能歌善舞,还通晓诗词。本王考考你,若你能当场作诗词一首,本王重重有赏!” “王爷请出题。” 赵竑看着她,饶有兴致:“以本王为题,如何?” “小女子遵命。” 这舞者柳眉杏眼,眼珠转了一转,开口道:“江南好儿郎,玉树风中扬。天地风云荡,化作镇海棒。” 这首诗捧得赵竑哈哈大笑:“来人,取纸笔,请姑娘将此诗写下,待本王挂于书房日日欣赏。” 舞者落落大方挥笔而成,赵竑看她还写得一手好书法不禁叹道:“歌舞胜师师,文才胜周韵,书法胜英英。本王今日是捡到宝了!来人,重赏抚器乐的众人!至于你,”赵竑走到舞者身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子若琴。” “好个若琴,本王要给你个最大的赏赐,从今往后本王不准你再为他人作曲起舞,你是本王的!” 若琴媚笑入王府,那厢的史弥远得着消息后满面笑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章:谢奕提亲 沈秋云辗转难眠数日,她没想好是否要帮道清这个忙。若没有赵与莒,那道清便按着既定的轨迹,在某一天嫁给谢奕,这日子也是平安顺遂的。只是道清眼中闪着的光,那道光里有谁没谁,她无法视而不见。 “你这几日是怎么了?夜夜睡眠都不好。明日我请个郎中来给你看看吧!”一旁的吴秉义并未睡着。 沈秋云有些愧疚:“我这翻来覆去,影响你了吧?” 吴秉义摇摇头,将她揽入怀中:“你若有想说的话,我便听着;你若不想说,我便陪着你把这屋顶看破咯!” 沈秋云在他怀里笑出泪水:“你就宠着我吧,迟早有天给你惹出祸来。” 吴秉义说:“你一个妇道人家,能闯什么祸?” 秋云说:“中秋那日,我就不该留道清吃饭。他们认不认识,与我何干我多个什么事呀我!”她责怪自己。 吴秉义将她搂的更紧了,说:“你向来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凡事都要看得清楚明白。可我就爱你这点,若不是这样,你不会委身跟了你。” 秋云抬起头问他:“你那学生是个什么人我都不知道,我只怕道清傻傻地陷进去。我有时候想,谢奕毕竟是好人,道清跟了他总不会有错。” 吴秉义拍拍她:“我知你与她姐妹情深,如今怎么还化身老母亲,担忧起人家的姻缘来。那请问这位老母亲,你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嫁得衣食无忧呢?还是如你一般,找个相爱的人?” 秋云被吴秉义揶揄,狠捶了他胸口一顿。吴秉义也不知真疼假疼,哇哇大叫。但无论怎样,沈秋云的心确是透亮了。姻缘这事,最终求的是不负己心。她不能替道清做主。 沈秋云厨艺出众。今日她做了些台州当地小吃去学堂看望老师学生。这不是她第一次做这件事,却是第一次拖着道清一起去。道清扭捏,说:“都是男人的地方,我怎么去?”秋云翻出一件吴秉义的衣服,说:“这件是我做小了的,你应当可以穿。”秋云心细,让道清换作男儿装去见赵与莒,确能省下不少烦心事。 今日吴秉义寻来一幅《清明上河图》临摹的截图,展示给学生看。问学生们对这幅画有何看法。 细细看过之后,大部分的学生答道:描绘的是汴京当时繁荣的场景。吴秉义笑而不语,他问:“与莒,你还没有说呢!” 赵与莒欲言又止,礼貌一笑,回:“学生的看法和大家同。” 吴秉义看他一眼,说:“与莒聪慧,只是过于拘谨了。” 此时,赵与莒耳边传来嘤嘤细语,是谢道清和沈秋云在说话。她们也在观赏画作。赵与莒一眼认出藏在男装中的道清,也不点破,只是仔细去听她们说了什么。 道清说:“这幅画看似一片祥和且繁华,但给人紧张之感。” 秋云说:“有意思,说来听听。” 道清玉手一指,说:“你看那里,有惊马闯入市区;还有那里,船桥即将相撞;再有那里,官兵军容官服不整,神色慵懒,城门洞开。这些与城中的繁华格格不入,仿佛那繁华只是过眼云烟,不得长久。这画似有警世之用。” 赵与莒听得惊奇,沈秋云亦然。她冲吴秉义挥一挥手,说:“我身边的这位公子有不同见解!” 道清不知秋云会突然将她推出,还没醒过神就听吴秉义说:“你便来说一说吧!” 道清突然陷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退路,只能强作镇定,将方才说与沈秋云的话重复一遍。众学生闻言纷纷上前,又将画作看得个通透,不由纷纷称奇,那俊秀后生说的一点不错!吴秉义满意得连连点头,他补充说道:“画家年轻时到汴梁求学,却屡试不中,从此改行画画以抒情怀。这画表明他希望国家政治清明,能革新除弊。” 吴秉义突然来了兴致,又问:“为师今日再出一题,大家畅所欲言不要顾虑。蒙金历年来时常侵犯我边境,而他们自之间也并非没有争斗,说说看,你们希望谁胜?” 学堂里霎时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人人屏住呼吸,就怕老师点了自己的名字。吴秉义看着一众不成材的学生暗自叹息,转而问道清:“你有什么看法?” 道清被点名,初时一愣,而后说:“从前我多听人说金人残暴,可这两年提起蒙古的人也多了起来。我不懂战争,但我想从前名不见经传的蒙古应是渐渐强大了,所以才会被更多的人提及。如今他们相争,谁胜谁负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我们就有了休养生息,壮大自己的时间,不是吗?” 吴秉义连连暗叹,可惜道清不是个男娃娃。 课间时分,道清帮着秋云分发糕点。几位男学生将她围了起来。 “公子师承何人?见解独到啊!” “公子几时有空,我们切磋切磋诗词如何?” “公子如此好相貌,怎的没有见过?” …… 道清毕竟女儿家,哪里遇过这等场面,窘迫感满了全身,也不知如何回答。她双手紧紧抓着衣袖,手心里全是汗。 道清生得娇小,其中一人甚至大手一搭,竟然环上她的肩头,将她箍至腋下,说:“小兄弟人不大,才华却不小啊!”他的应当没有恶意,不过以男人的方式示了示好。可道清是实实在在吓到了,奈何力气太小,挣脱不开。此时另一只大手将她解救出来,拉至身后。那手的主人说:“看他长相,年纪应当幼小。大约听别人说的吧,是不是?”那人又转头问她。 道清看到他的脸,是赵与莒。她知他已认出她,特来为她解围,赶紧说:“是是,在街上听一老先生说的。我照搬照套来着。”众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终于散开。沈秋云适时上前,将空了的两只篮子塞进赵与莒手中,说:“这篮子是我问隔壁的婆婆借的,急着归还。你们趁着现在没课,替我赶紧送送回去。”沈秋云说的“你们”是指赵与莒和道清。 师母开口,没有当面拒绝的道理。赵与莒甚至觉得,有股力量推着他走,他极度地想和她走过这一小段路途。 路上人来人往,可再嘈杂的声音也抵不住两人扑通的心跳,好像将整个人都震得摇摆起来。他们手臂偶尔会触碰到,每一次碰触便是让身体里又多了一阵酥麻。这是从未有过的美妙感觉,于是他们各自藏着自己的小心思,暗自期待一次又一次的碰触。 还是赵与莒先开了口:“我帮你拿吧!”他指的是道清手中的篮子。空篮子并不重,只是总需要有话开篇,不然一路无语,多少还是尴尬。 “不用,这不重。”道清说完便嫌弃了自己嘴快。他是好意,自己却草草拒绝。她于是自己找了话说:“都不曾问过你,家乡是哪里?” “绍兴。”他粗略说一说,未指明具体地方。 “哦,都是江南地方。以后要在这里长住了吧?” “嗯,对。”与莒又支吾以对。他刚刚热起的心被几句话一问,又冷了下去。如果连自己的前尘往事都不能与她说的清楚明白,又有什么资格妄想? 道清鼓足了勇气,终于问出口:“那日桥边,是你救的我吧!” 与莒的心跳得更加厉害,他害怕他的心真的跳出了胸腔会让她看得清楚明白。他好想说“是”,好想说......可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哦,是吧。小事一桩,我都不记得了。” 道清奇怪于他的忽冷忽热,小女子的傲气也使她冷了脸。一段路途,前半段两人走得暖阳普照,后半段走得冰天雪地,都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学堂里,沈秋云捉着吴秉义问话:“这赵与莒真是张氏的远方表侄?” 吴秉义在倒腾他的讲义,随口回道:“张氏是这么说的。” 沈秋云推他一把,害他一个踉跄。他刚站稳,便听沈秋云数落他:“道清如我亲妹子一般,你就不能上点心?” 吴秉义苦笑:“你若担心,帮他找个知根知底的不就好了嘛!” 沈秋云皱皱眉:“谢奕倒是个知根知底的,可惜道清眼里没有他。” 谢奕此时并不好过。他今日路过街市,看见熟悉的两人身影,刺痛他的是那一眼的和谐。从道清入他家始,他第一眼便认定了她。他原想等她慢慢长大,再长大一点便和她表露心意。可是他好像拖得太久,如今有了变数。 道清换回了女装,闷闷不乐地走进家门。她看见奕哥在门口坐着。自上次在河边闹了不愉快,他们话语渐少。他不想自己惹了她嫌弃,所以今日在街市上他并未出现在她面前。 “你回来了?”谢奕问。 “嗯。”道清答。 “你若想读书,我去为你请个先生在家教导你,可好?” 道清抬脚正欲进门,闻言又缩回了脚。她猜测是否今日变装入学堂之事被他知晓,到底心虚。她解释说:“不用,秋云姐姐已经可以教我很多。今日她正巧有事去学堂,我就......” “你年纪日长,未婚嫁的女子或许还是少出门的好。请个先生,你在家中也能读书。”谢奕打断她的话。 “我真的不需要。你们不必再为我破费?” 道清说“你们”,谢奕听了心凉,他说:“你一定要与我分得这样清?在你心里,这处不是你的家?” 道清不语,他于是更加心慌。他走上前在她耳边站定,有话流进她的耳朵:“从你进门的第一天开始,这里就注定是你家。你是知道我对你的情分的,是不是?我由着你,等着你,是因为爱惜你。但我做不到,就这样盲目地等,等到有别的人住进你心里。” 那不过是她心中还未燃起的火苗,她自己都还浑浑噩噩,他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他不能让这火苗绽放开来。他继续说:“我想和爹娘请求我们的婚事,成亲之后我相信你一定会吧这里当家的。你,会同意的吧?” 他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他明知道只要提出,道清不能开口拒绝。这是她欠他们家的,她必须得还。从前他不忍,现在他不得不! 道清初初愣了,但她随后回了一句:“一切听凭叔父做主!”那话音的空洞,听得谢奕的心很疼。他闭了耳目,让自己看不见,听不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章:真情显露 自谢奕与道清说了想成婚的话后,两人竟有两日未见面。若不是刻意躲着,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一屋檐下,怎可能两日见不到面?这日,道清在院中做了些家务,正准备回屋之际,听到廊道的转角处有人声。她听出是谢奕的声音,便折回脚步,避在转角的墙后,想着等人散了再走出去。距离不远,他们说的话声声落入她的耳中。 “昨日不是刚给你十两银子,今日怎么又要?”这是谢奕的声音。 “十两银子够什么用?”这不屑的口气,是谢正清。 “十两银子不少了,你莫不是拿去赌或者喝花酒了吧?我们好歹书香门第,你......” “你少在我面前扮演兄长的模样。等你和道清成了婚,你还得叫我一声大哥!” “你!”谢奕当是气着了,半晌说不出话。 “别墨迹了,再给点!我这么个大好的妹子总不能平白给了你!大不了算是我借的,到时候彩礼里面扣!” 谢奕大约还在犹豫,只听谢正清又催促道:“怎么着?这点钱都不愿给?在你们眼中,我妹子就是个童养媳吧!有彩礼没彩礼都要嫁给你,还得对你们家感恩戴德,是不是?” 谢奕从怀中掏了两掏,又扔了些钱在谢正清手中。谢正清掂量几下,哼哼了几声不满离开。道清不明,只道是谢奕认同了谢正清的话,却不知谢奕是被他触了痛处,心中有愧。道清这几日避了她,不是摆明了不情不愿吗?或许自己在她的眼中和强盗没区别。 “小姐,你怎么又争着抢着做家务活!再这样下去,老爷非找个人牙子,把我打发卖了不可!”急匆匆说话的是怜儿。别家丫头愁的是主家难伺候,她愁的却是小姐做的活计比她还多! 道清本在墙后躲着,被怜儿喊了一嗓子,只能硬着头皮出声道:“我左右无事,闲着也是闲着。” 那厢的谢奕听见她们的声音,转个身子走出了家门。他不知道清是否听见了什么,反正他此刻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城南有一姓陈的婆婆,是这一带有名的媒婆。找人做媒一事本该由长辈出面,可谢奕等不及,想着先去问问礼数上的事。道清没有父母,在礼数上更是不能亏待了她。谢奕找到陈婆婆,问得仔细。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六礼他要一项不落。 沈秋云又是几日没见道清,终于听到她的消息,是城南的陈婆婆说起谢奕的好话,说他对婚事上心,对未过门的妻子周到。秋云才知他们已将婚事提上议程。 午间的时候,秋云去学堂送饭。吴秉义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问她:“你今日怎么了?” 秋云愁眉苦脸,说:“我今日路过陈婆婆处,与她闲话了几句。她说谢奕要与道清成亲了。” 她的话音未落,那边课堂上,有人打翻了砚台,弄得桌上地上一片污渍。秋云探头看过去,是赵与莒,他愣愣地盯着一滩墨渍,失了魂魄一般。 秋云料想他是听到了。她心里莫名鼓了一口气,那口气催着她走向赵与莒,冲他说了一句:“道清妹子要嫁给谢奕了,你知道吗?” 赵与莒整个人更僵硬,他眼里的慌乱真真切切显露出来,可不过一会儿,他便风平浪静的回了一句:“师娘说了,学生才知道。那真是可喜可贺的事。”他平静得飞快,秋云也是始料未及。 “你,真心恭喜?”秋云疑惑再问。那赵与莒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说“那是自然。谢公子学生是见过的,一表人才。两人很是般配。师母若是无事,学生先去用饭了。”他挥一挥衣袖,留沈秋云在身后发愣。只是他一转身,便将脚步走得飞快,带起阵阵寒风,刮得身边的与芮瑟瑟发抖。他偷看兄长铁青的脸,一句话也不敢说。 吴秉义在一旁看了半天,摇着头走过来:“你这是做什么?要教人家去抢亲吗?”原来他都看得明白。 秋云跺跺脚,说:“唉,我怎么就是忍不住呢?就想着要为道清讨个明白!” 吴秉义轻抚她后背,她的气息还未完全平顺。他说:“你哪里是为她讨明白?分明是你自己心里有个结,急着要解开。你这人就是如此,什么事情都弄得清清楚楚。要知道难得糊涂,这一世或许也就平稳过去了。” 秋云给他一个白眼:“当初我若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有你我的今日?” “我们那时候年轻......”吴秉义半句话出口顿觉不妙,已经来不及。 秋云的白眼上又添了几分杀气:“你的意思是我们懵懂无知是吧?现在长大了,后悔了?” 吴秉义只能乖乖收声,做好任打任骂的准备。可沈秋云并未动手,又问了句:“他眼里明明有情,为何还能做到无动于衷?” 吴秉义叹息:“他能如何?他不过寄居远亲家中,能许道清什么?又拿什么和谢奕相拼?是丰厚的家底,还是和道清有多年的情分?不过见了数面的人,当事人都不提,我们也别掺和了。” 是啊,皇帝不急,太监急。沈秋云暗自嘲笑自己。 那厢,谢奕也正式和父亲提起和道清成亲的事情。谢父沉默了一阵,若有所思,竟没有谢奕预想的一口答应。谢奕敏感,大约猜到父亲的顾虑是什么。 谢奕说:“父亲有话直讲。” 谢父说:“道清是好孩子,只是她的兄长……” 果然是这个原因,谢奕说:“兄长是兄长,她是她,不可相提并论。” 谢父说:“可血源关系却是这世上最剪不断的线。若道清进了门,她的兄长也成了你的兄长。从此他会变成你的责任。” 谢奕说:“谢正清是好吃懒做了些,但本性不坏,至少到目前为止都未惹过大麻烦。到时用我们给道清的聘礼为他娶门亲,等安了家他或许就能安稳下来。” 谢父笑了笑,却不见得包含了多少喜悦:“你都已经思量好了才了和我说,又何必问我?” 谢奕深觉歉意,说:“儿子的心思,父母全看在眼里。儿子向来依从父母,唯有这次是要誓不回头的。” 谢父深吸一口气,说:“你都这样说了,为父只能成全。道清是个好孩子,既然定下了,我们也要尊重她。找一日将她兄妹俩一起找来,我们当面下聘提亲。” 谢奕双膝跪下,将头磕至地面,感激父恩。 有些人,你不找他,他便时常在眼面前晃悠。可你若找了,却又寻他不见。比如谢正清,等谢奕要找他这个人了,他却几日不出现,也没人知他行踪。谢奕突觉心神不宁。原本他以为是多年夙愿一朝达成,开心兴奋所致。毕竟和道清在一起是他盼了多年的事情。可他细品之后发现只有惶惶并无喜。他猜测是否自己对道清用了强,所以于心不安,所以这定亲之路才不会那么平坦。找不着谢正清,他始终患得患失,害怕终究只是自己的春秋大梦一场。凡事终有果,又过几日他终于知道心神不宁原因,事事总不如人心筹算般的顺遂。 谢正清在醉红楼看上了姑娘,哪知姑娘只求财不要人。她诓了谢正清去赌,赢了是她的,输了是谢正清的。谢正清不学无术,连赌术也没有,被美色诱惑,输得只剩底裤。姑娘挥一挥衣袖,不留半点云彩。赌坊押了他的人,要他用钱赎人!他原本还留着一些尊严,硬着头皮不去求叔父施舍钱财。可他哪里受得半点皮肉之苦,两日工夫就舍下了脸面,写了封亲笔信送到谢宅。 谢父收了信,可对方要求的数额之大,他缩了脑袋。那几乎要了他一半的家当,而他的那些家当都是自己经营半生,一个子一个子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信上说赌坊的人要不到钱便会要谢正清的命。叔父突然狠了狠心肠,若世上没了谢正清,那道清便能一身轻地嫁入谢家。他默默烧了信。 赌坊在约定的时间内未收到赎金,将火气全撒在谢正清身上,于是皮肉之苦更甚,而谢正清越加丧心病狂。他用流着血水的破嘴说道:“谢府中的谢道清是我的亲妹,我用她抵债可行?”她是他唯一的资本。 赌坊中有人见过道清秀颜,立马同意。 谢正清透露了道清的日常行踪。在某个清晨,在道清去往河边浣衣的途中,几名当地混混将她当街掳走。谢奕久久不见道清回来,出门看见零落在道路上的木桶衣物,赶紧去找沈秋云。沈家自然也没有道清的身影,于是一个人的着急,变成两个人的慌乱。谢奕手足无措,还是沈秋云先清醒过来,她说:“你且回家让家丁们统统出去寻人。我也去学堂,让吴秉义发动学生们帮忙找人。” 道清丢了,吴秉义也焦心,却不知课堂上有一人,手中握着毛笔正写着一划“捺”,笔锋还未到头便顿下,墨汁在宣纸上从笔尖一圈一圈晕开,黑了一大片。大家都出门寻人,唯有赵与莒拔腿往家中跑去。身后的与芮跟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问道:“大哥,我们不去帮忙找人吗?”与莒回到:“她明显是被人掳走,若真是如此,仅凭我们几人,怎能轻易找得到?” 与莒着急回家,是因为余天赐来了。他极少求余天赐什么事,总是余天赐说什么,他做什么。这次他却捉着余天赐的手,对他说:“请帮我救一个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章:耶律楚材 赵与莒在他的面前鲜少有过多的表情。如今这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被人砸出了纹路,余天赐在心中掂量了一下这个人对于赵与莒的重要性。他额间微皱:“这话你说了,我听了,也就到此吧!我今日给你一个明话,你入京也就是这段日子的事了。在此之前,不要横生枝节。” 赵与莒捉着他的手不松开:“若我说这忙你必须得帮呢?”余天赐盯上他坚定的目光,赵与莒并没有被他逼退。他说:“这对你而言不过眨眼间的小事一桩。你帮了我这个忙,我便记下了你的恩情,你一个人的恩情!” 余天赐明白“一个人的恩情”这句话的分量,不禁开始犹豫起来。赵与莒见缝插针,又说道:“秦时吕不韦奇货可居,你亦可效仿。我欠你的人情,待来日我必全力以赴,圆你所愿!当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余天赐思索一阵,觉出这是个值当的交易,妥协说:“在临海地界寻个人,难不倒我。但我只提供消息,旁的事做不了。” 余天赐走南闯北多年,三教九流朋友众多,稍一打探便知赌坊中人绑了道清。赌坊的人将她卖至醉红楼抵债,此时人应该还在醉红楼中。赵与莒急不可耐,要去救人。余天赐不允,他派了人递消息至谢宅。他对赵与莒说:“你不能参与其中。” 道清被套在麻袋当中,再不济,她也知道自己是被人绑了。她嘴里被人塞着布条,喊叫不出,拼命挣扎也于事无补。她只能让自己安静下来,细细听外界的声音,以分辨自己的处境。她被人辗转两处,在最后一处落定时,她听见莺歌燕舞的丝乐之声,她心中凉了半截。在这红楼之中,还能有什么好事?可待她自麻布袋中被人放了出来,她另半截的心也凉透彻了。她面前站着的人,那一张脸,是她厌恶过的,不想再看见的。 “妈妈,您的这位新姑娘本小爷看上了,多少银子你只管开价。”是中秋那日在河边言语不敬的高家公子。他说这话的时候,眯着眼细品眼前的美人儿。醉红楼的妈妈开心到下巴都快落了地。她就知道,这美雏儿定能开出个好价钱。如今看高公子的表情,她是准备漫天要价了! 谢奕收到消息赶来,可还是迟了一步。醉红楼老鸨推说不认识谢道清,没有这个人。谢奕红了眼睛,带了家丁硬闯每间厢房,果然没有道清身影。正在焦急间,谢奕听到醉红楼后门有响动。接着便听见几人跌倒在地,咿咿呀呀一片。谢奕赶紧追出去,果真在醉红楼的后巷发现了高公子一伙。谢奕一眼发现,其中一人身上背着一只麻布袋,就要上前去抢。可怜谢奕一介书生,所带家丁也身形单薄,那里搏得过高公子和他家的爪牙?没几下,他就被人踢翻在地,一时半会缓不回神。那高家公子皮笑肉不笑,居然还上前打趣他:“哟!我还以为哪里钻出拦路抢劫的,原来是谢大公子。没伤着吧?”可明明谢奕已经满脸挂彩,嘴边蜿蜒出一条血路。 “你把我妹妹还给我!”谢奕满牙口的鲜血,连话语都带着血腥味。 高公子睁眼说瞎话:“你妹子?我没见着呀!我刚刚倒是在醉红楼买了个姑娘,想你谢家的女子,怎可能出现在那种地方?小弟我还有事,先走了!”他说完就要走。 此时一旁闪出一个人影,死命抓住高公子的衣角,冲着谢奕喊:“不能让他们回到县衙!一旦他们进了县衙大门,你想闯也闯不进去。即便你闯进去了,只怕会被高大人以私闯县衙为由下在大狱,还有谁能救道清?快去找人帮忙!” 那人被高公子拳打脚踢得鼻青脸肿,但谢奕还是认出了他是赵与莒。虽然余天赐拦着不让他插手这件事,与莒还是不放心。他偷偷溜了出来,埋伏在醉红楼的后巷。他猜测他们不敢明目张胆走正门,必会从后门出。他猜对了。他事先在门外绑了一根麻绳子,那伙人着急出门果然没有看仔细,齐齐跌了嘴啃泥。他也成功地为谢奕争取了时间。只可惜谢奕拖不住高公子,他便什么都顾不得地从暗处冲了出来。 谢奕闻言,赶紧奔出后巷,也不顾斯文扫地,大喊大叫起来:“快来人啊,有人当街强抢良家妇女,救命啊!” 前方两匹高头大马向他走来。马上的人身材魁梧,魁梧到能遮住太阳。谢奕一时看不清来人的脸,只当作是天降救星,只管求救。 那马上的其中一人是胡须遮面的壮汉,看不出年龄。另一人倒是年纪轻轻。他们将马停了下来。壮汉身后年轻人轻声对壮汉说:“我们不该招惹是非。” 壮汉转头瞪了他一眼:“那也不能看人作奸犯科!” 他们跟着谢奕转进小巷。赵与莒已被打得爬不起身。谢奕冲他们喊道:“官家子弟,当街强抢良家妇女,王法何在啊!” 高公子恬不知耻,闷谢奕一句:“在这里,本公子就是王—” “法”字还未出声,其中那个年轻人便飞身上前,一记旋风踢,将他撂翻在地。高公子痛的龇牙咧嘴,挥手示意爪牙们上去大干一场!可那年轻人,武艺高强,几人轮番上阵竟得不到半分便宜,还纷纷挂了彩。高公子吃了亏,再不敢嚣张,他一边逃窜一边叫嚣着:“姓谢的,你给我等着!” 壮汉并未出手,此时见危机解除,便上前将他们丢弃的麻布袋解开来,里面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他戾气的脸忽然柔了下来,这张面孔与他脑子里盘旋多年的记忆完全重叠。他不禁陷入其中。 带头壮汉实为契丹人耶律楚材,金灭辽后曾效力于金。奈何金腐朽,屡屡战败于蒙,遂弃金投蒙,拜成吉思汗麾下,随其一路西征,颇受重用。南地富庶,是他们的必争之处。他已经南下数次打探虚实。 那年时值盛夏,这日头才刚出来,威力就已经不小。道清和秋云在河边洗好了衣物往回走。南方的夏季潮湿闷热,即使在河边,也没半点凉意,加上日头直晒,秋云已是一身汗。道清拿出手绢给秋云抹汗,秋云谢过道清。道清说:“姐姐不必谢我,我倒是要谢姐姐。姐姐为我做的这斗篷,防风避雨又遮阳,如此好的东西哪天我照着样子也给姐姐缝一件,姐姐别嫌弃我的手艺就行。”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秋云家门口,忽然一人自她们面前走过,却直直地软身在地,道清赶紧将他扶到一旁阴凉处。所幸那人并未人事不省,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见面前半蹲着一个穿着斗篷的人,那斗篷里面有一张灵动的小脸,顿时觉得世界都清凉了。这是楚材第一次见道清。 道清看他双目无神,心想该不是中暑了吧,她说:“你等等,我给你要杯水。” 道清唤了声“秋云姐”,秋云过来看了看情况,进屋取一把牛角梳,用梳子背面在那人后颈处刮了一刮,一道黑紫的斑纹立时显现。 秋云说:“看样子是中暑了,且等我一等。”道清坐在一旁,不停地给楚材扇着小风,道清此时才看清他的相貌,脑子里浮现出书里古人的话语:白皙,疏眉目,美须髯。楚材大约发现自己被人打量,也抬起头来。道清只看见两道眉如点了墨般,下方一双眼大而深邃。若不是带了些病态,应是炯炯有神的。道清抵不过那眼中射出的光,别开了头。正尴尬间,幸好秋云走了出来,她端给楚材一碗水,说:“这是藿香叶煮的水,你喝了会好些。” 楚材也不客套,举起碗来一饮而尽,顿时背后出了一片细汗。他又坐在地上缓了一缓,终于开口道:“谢谢两位。” 秋云听他口音,说:“兄弟来自北边?” 楚材看了看秋云装扮,知她已为人妇,便唤她大嫂:“大嫂说的对,我是北方人。不过因为战乱北方不能待,便到了南方讨生活。” 秋云道:“这南北方,口音差别还是极大的,就像这气候,也是天差地别。兄弟这身板看上去不像柔弱之人,大约是来此地不久,水土不服所致。” “大嫂也懂医术?宋人果然多才!”楚材不禁感叹。可沈秋云却听出话里的不同意思。她奇道:“都是宋人,大兄弟这话怎么说的好似两国人?” 楚材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赶紧补上:“哪有国与国,你我不过一个大宋。” 秋云看他衣着,不过普通宋民服饰,看他说话,除了北方口音,言语用词都是宋人习惯,心里仍有隐惑。 楚材不愿多留,大约觉得好些了便站立起来。坐着的时候不觉得,待他站立起来,道清与秋云才发现他身高体壮。楚材抱了抱拳,便准备离开,离开时盯着道清说道:“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章:徒生事端 若不是身边人提醒,耶律楚材大概还要陷在回忆里继续怔愣下去。身边人着急,低声直唤他:“大人!我们赶紧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楚材闻言,这才回神。他依依不舍将怀中女子交给谢奕。谢奕想问楚材姓名,以图日后报答。楚材没有回答,只说:“尽全力照顾好她。”便匆匆离去。谢奕将道清如珠如宝般揽在怀中。赵与莒忍着浑身的伤痛早已隐身在拐角的墙后,无论如何,道清无恙就好。 高公子横行霸道惯了,如今人财两失,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但这高公子的脑中也不全部是棉絮,懂得施压给赌坊,让他们出面办办谢家。官家公子,醉红楼强买良家女子,这话传出去也是不好听的。 谢奕与道清一肚子莫名其妙,想不明白怎会突然有此飞来横祸。当赌坊一众人气势汹汹赶至谢宅时,大概只有谢父心知肚明。 赌坊掌柜姓金,坊间都说他暗地里豢养一帮冷血打手,大家都是避而远之的。今日他带人撞开谢宅大门,街头巷尾的人都猫着身子躲在自家窗沿底下看热闹。大家都在替谢家担心。无端惹上了金掌柜,要如何渡这难关?金掌柜在大门外叫嚣着:“姓谢的给老子滚出来!打完了人就想跑,也不看看是谁的人!” 谢父和谢奕都从内堂跑了出来。谢父赶紧迎上前对着金掌柜说:“金掌柜,进屋喝杯茶,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金掌柜并不买账:“有什么好说?前几日我差人给你送了信你不回,现在我找上门了你要请我喝茶?这讨来的茶我不喝!” 谢奕在一旁听出了端倪,他问父亲:“他送过什么信来?” 谢父一脸尴尬,想辩解,金掌柜已经迫不及待开骂:“少给老子演戏装蒜!谢正清在我赌坊输了钱,我让人给你们带了口信,要你们拿钱赎人,你们屁都不放一个。那行!他说用他妹子抵债,你们又不让,还打伤老子的人!你们当我金某人好欺负是不是?钱和人都不想给,硬赖是不是?” 谢奕闻言,转身看老父一眼,想问他金掌柜说的是不是真的。谢攑伯缩了脖子低头不语。谢奕有了答案。 道清经过一夜休息已经恢复了大半,听见吵闹声走了出来。她知道了谢正清许多日子不见人影的原因,也不顾自己刚经历一番劫难,急问道:“我哥在你们手上?” 金掌柜闻言更加生气:“你们一个两个就知道装蒜!谢正清在没在我手上我没跟你们说过吗?少给老子废话!你们直接说,这人要不要了?” 毕竟亲兄长,道清自然最是着紧,她说:“人我们当然是要的。你且说我兄长欠了你们多少银子?” 金掌柜哪里是真来要银子的,他坐地起价道:“他在我们赌坊欠了两千两银子。不过拖欠了这么长时间,利滚利下来,现在是两万两!” “怎么会有这么多?”道清心惊。 金掌柜冷哼一声:“你们若收了消息早来赎人,那时候八千两我就能放人。如今磨蹭到现如今,我们底下的兄弟光干活不用吃饭啊?” 谢攑伯冷汗冒了一背,对金掌柜说:“你当时开的可不是这个价啊!如果是这个价......” 金掌柜冷哼一声:“那我当时开了什么价,你拿出凭据来我看看?” 那信件早被谢攑伯撕碎,哪里还有凭据?谢攑伯吃了哑巴亏,还被谢奕怒目圆瞪。 谢奕心中赌气,说:“金掌柜,你把人放了,这钱我们还。”叔父的脸立马又青了一半。 金掌柜并没有想到谢奕如此爽快。两万两不是小数目,他却眼睛都不眨。金掌柜耍起了无赖:“不过这两万是昨日的价。你们伤了我家好几个兄弟,加上这汤药费和安家费,如今得翻倍了!” 谢家众人都愣住了。四万两银子足够买下整座谢宅!他们摆明了要抢!道清说:“这是什么利息?又是什么安家费?你们是强盗不成?” 金掌柜饶有兴致看着道清,眼睛眯成一条缝:“不给四万两也行,你来抵债如何?” 谢奕也被这巨额赔偿所震惊,可他却要强作镇定。他挡在道清前面,隔开了金掌柜等人对她的扫视:“金掌柜,我们虽未打过交道,可这同条街道上你来我往也算是脸熟。该给的钱我们一文不少,还请掌柜高抬贵手,给个实价。” “哼!”金掌柜冷哼一声,“我这就是实价。谢正清可是给我写了借据的,那上面每日利率清清楚楚。你们若再拖延,我们官府见!” 提到官府,谢奕心中更冷。这金掌柜若不是得了高公子的令,怎敢在他谢家面前耀武扬威?谢奕作为此时家中唯一年轻男子,硬着头皮也不能退避半分,他稳了稳口气说:“金老板,台州府地界不大,我谢家根底你当知道。我祖父官至宰相,伯父生前也是一方父母官。从前的老关系也不是一点也不剩!真要闹上官非,只要我谢家紧咬着,这层层递进上去,最终吃亏的是谁还指不定呢!” 谢奕气势不输,金掌柜多少被镇住一点。他试探问道:“听谢公子的意思,是要以势压人,欠钱不还了是不是?” 谢奕那气势都是装的,心里其实虚得很。金掌柜做赌坊生意日子不短,且和官府有牵连,这钱横竖是要掏出去的。他牙齿一咬,说:“银子我们是一定会给的。但是只有两万两,多一文都没有!” 金掌柜见谢奕态度坚决,一时摸不清他们后台到底有多硬,只能暂时妥协。他恨恨地扔了一句话:“三日时间,你备好了钱来赎人。我是没关系,可我那些受了伤的兄弟等不起,若三日后见不着银两,难保他们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金老板是带着人走了,可谢父却被气得浑身发抖:“你随意向人拍下了胸脯,可要去哪里拿这两万两?” 谢奕说:“今日还是两万两,再过几日只怕又要翻倍。难道对正清,我们要见死不救?”他这话里明显还有责怪父亲知情不报的意味。 谢父更加气急:“我们家是有金山还是银山?动辄几万两,多来几次我们一家人便要去睡大街了!我自问对兄长的托付已经问心无愧,养育他们成人,却不可能再为他们负担外债!” 父子俩为了他们兄妹的事吵得面红耳赤,道清过意不去,她说:“你们别动气,这钱当是我借的,我一辈子做牛做马来还。” 叔父依然生气,话中带刺:“我还敢留你们在我身边一辈子?” 屈辱淹没道清全身,她甚至忘记呼吸。谢奕心疼道清的委屈,将她塞进她自己的房间,对她说:“你万事莫理,我会处理好。” 道清的泪水止不住,说:“还是让我去抵债吧!” 谢奕斩钉截铁丢下了一句话:“我死都不会同意!” 房门被谢奕带上了,可木门再宽厚,挡不住外面的吵闹声。她勉强自己什么都不去听,可叔父的话语却声声钻入耳朵。 “如此好吃懒做之人,救回来做什么!” “你好好一人,要被一个女子拖累至死!” “我和你娘可不愿老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 道清捂住自己的一双耳朵,此刻唯有谢奕方才的斩钉截铁能让她安慰己心。 两万两不是小数目,又要在单日内凑齐,更是难上加难。谢奕瞒住父亲将手上的几个铺头低价转让,又求了母亲拿出几样首饰,终于是把银两凑齐了。他去找金掌柜,可金掌柜居然避而不见。他明白金掌柜的目的不为求财。他急得团团转,若今日见不到金掌柜,交不了银子,只怕明天他又有新说辞。 赵与莒那日受了伤回去,被余天赐关了三天紧闭,知道今日才让张氏带他出来看看大夫,抓几贴活血化瘀的中药。谢奕在赌坊门口着急的模样被他看到了。他趁着张氏抓药之际,跑去问谢奕这几日他们怎样了。其实他最想知道道清怎样了。谢奕将事情经过一说,与莒也有同感。这并不是一件银子可以摆平的事情。谢奕焦头烂额,与莒沉默片刻对他说:你别急,事情总会解决的。谢奕只当他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是第二日,金掌柜居然派人通知谢奕去赌坊交钱提人,并且半分没有涨价,只收说好的两万两白银。金掌柜拿到钱时,面色难堪。看得出来,他是百般不情愿地收下了银两,将谢正清交出。 金掌柜收了钱后直接去了高府。他得知当初高公子是花了三千两银子买的谢道清,遂将其中的一万两给了高公子。高公子掂量着手中沉甸甸的银两。这钱是够够的了,但他的表情却明媚不起来。金掌柜劝他说:“公子不乐意,小人也是不情愿的啊!可他谢家怎么就和龙王山扯上了关系?如今他们贱价出卖产业,也是受了教训了。这一万两高公子好好收着,要买什么姑娘没有。” 是啊!高公子也想不明白,龙王山的山大王李全为何会帮着谢家来做和事佬?他这气益发不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章:搬离谢家 赵与莒那日与谢奕分别后,回去又找了余天赐。余天赐说什么都不答应借相爷的名去向高县令施压,让他放过谢家人。余天赐怒他不争:“你就巴不得把自己暴露出去,是不是?” 与莒说:“不走官道也行,让你龙王山的那位兄弟去和金掌柜敲敲边鼓。” 余天赐惊了:“你怎么知道他?” 与莒低头说:“我见过他寄来此处给你的信。” “你!”余天赐气结,“我倒是小瞧了你!” 结果,余天赐当然替赵与莒把事情办了。若相爷知道他奉命私下去笼络江湖人士为相爷所用的事被第二个人知道了,他的日子也是不好过的。 谢正清总算是回来了。他浑身是血,看样子是受了不少皮肉之苦。金掌柜在谢奕面前咽下的气,大概全在他身上撒了出来。叔父到底没忍心将他拒之门外,可愣是没让谢奕进门。 谢奕折了家中大半壁江山,谢父气得差点吐血,宣称不会再认这个儿子! 最揪心的当属道清。她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去找叔父说情,哪怕叔父会说更加难听的话,为了奕哥,她也是非去不可。 叔父整个人靠在书房的太师椅上。不过两日功夫,气急攻心,如同大病了一场。道清到底愧疚,整个人跪了下去,将头低至地面:“叔父,这错都是我和我哥犯下的,不能让奕哥为我们受罚。要打要罚还请叔父不要落下我们。” 叔父半闭着双眼,没有睁开,也没有坐起身。他说:“我不会让他再进家门。这谢家的钱财不能教他这么挥霍了。我看他一个穷酸小子还怎么替人出头,还怎么成家立室!他若想再回谢家,除非清了一身的债,否则一切免谈!” 道清听得明白,叔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个家有她没他,有他没她。这辈子他都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包袱进家门。 道清咬咬牙说:“叔父,你让奕哥回来。我走。只是我哥现在身受重伤,还望叔父能等他身体复原了再让他离开。” 叔父终于睁开了眼睛,也坐直了身子。他说:“谢奕不会同意的。” 道清说:“叔父放心,奕哥那里我有办法。” 叔父长长久久地舒了一口气,好像散尽了积郁已久的心结。他说:“我会请大夫调理好正清的身子,你放心。你走时去帐房支一些银两,在外毕竟不比在家里。” 道清没有拒绝,她懂得现实。 如果天上能落下倾盆大雨,道清或许还能痛痛快快大哭一场。让雨水遮掩了泪痕,让雷声隐藏了痛哭之声。可是没有。天上万里无云,与她的心情形成强烈反差。所以她只能继续伪装坚强。 谢奕自是知错,他跪在谢宅门外良久,任谁劝说都不起身。道清也来劝,他还是不起身,说:“我要跪到父亲宽恕了我,也同意了我们的婚事为止。” 道清说:“我并不想嫁你!”这话的声音轻轻,谢奕听到耳朵里重得轰鸣。 “你说什么?”谢奕希望自己听错。 “我不爱你,不想嫁你!”道清重复一遍,字正腔圆。 谢奕一直跪得笔直的身体瞬间软了下去。 道清继续说:“叔父对我的养育之恩我知道,你对我的百般好我也都记得,还有你的救命之恩。可你不能用这些个恩惠逼我就范。” “我,我对你好,没有企图。”道清突然的直白,逼得一向口齿伶俐的谢奕口吃了一般。 “哪怕你从前无意,现在就是有意。谢奕,你让我恶心了。”道清扭头,狠心说出一句。 天上无雷,谢奕却如同被雷劈中脑门:“你何时开始这么想我?” “从你逼我嫁给你那天起。” “我,我,”谢奕说不下去,他确实在不声不响之中用了强,根本不由得她拒绝,“道清,对不起。” “你不用说对不起。只要放我走。” 谢奕着急起来:“你要去哪里?你能去哪里?” “给我一笔银两,让我离开谢家就行。” 谢奕看了道清许久,他觉得在他面前的人是道清,可那是躯壳。里面一定另有其人。他说:“道清,你今日是怎么了?若是病了,我去给你请大夫。” “我长大了,不用你了。你还不明白吗?我若生病,自己会去看大夫。我已经不希望你成日出现在我的面前,扰乱我的生活!” 不爱或许还能承受,而被爱的人厌恶要怎么承受?谢奕瘫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缓了缓,他说:“道清,你不要讨厌我。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行?” “去帮我问叔父要一笔银两吧,让我离开。我还会记着你的好。” 从小到大,道清极少提要求。偶有向他提出的,他必定第一时间做到。今日,大概也要一样吧。至少按她想的去做,那么她对自己的厌恶便会少一些。谢奕愣愣地起身,说:“你等着,我这就去向父亲要银两。” 道清的眼泪攒了好多,但她还是不能倾倒而出。她要等着走出了谢家大门再好好发泄一番。 “小姐,我要和你一起走!”怜儿自里屋追了出来,这谢家大宅内,真心舍不得她离开的人,除了谢奕,大概也只有她了。 道清走过去抓着她的双手:“你本就是叔父家的丫头,我怎么能向他要了你去?你我虽份属主仆,情分却不一般,但凡我能好,一定回来找你。” 怜儿是签了死契卖给谢家的,若道清想要,估计叔父能念着往日情分将怜儿送与道清。可道清连自己的将来都看不清,不能再拖累怜儿。 谢正清有伤在身,留在谢宅休养。道清无处可去,也只能投奔沈秋云。秋云家有间闲置的小屋,秋云将它拾掇之后给了道清做暂时栖身之用。她将道清引入屋内转身就走,走时不忘带上房门。她站在门外,听见屋内有隐泣之声才离开。道清需要好好释放一回。 隔日沈秋云给吴秉义送饭食去学堂,撞见了赵与莒。她也不看他,当他空气般,只是自言自语般不阴不阳地冒了句:“幼年时候失了父母,如今又被叔父逼走,可别想不开才好......”她轻飘飘一句话,进到赵与莒的耳朵里便直直地砸上他的心脏。秋云偷瞄这书呆子别扭的表情,嘴里啐道:“一个两个,都是没担当的!” 月上柳梢头,映在水面上。有风吹来,便惊了平静的湖面,连着上面的圆玉盘也跳了起来。道清一人坐在桥边的石凳上,她想让河边的风吹干脸上的泪,但好像没有用。眼泪的泉源不止,即便有风也是吹不干的。她不明白,为何“家”这个字会成为她的奢望。她这如浮萍一般的人儿也不知会漂向哪里,是否会出现一处港湾让她安心停驻。 当周遭逐渐趋于宁静,道清惊觉夜色已浓。她不过出来散散心,也是时候起身回去,免得秋云担心。河边小碎石不少,她站起来的时候忍不住将脚下的几块碎石踢落水中,那“咚咚”的入水之声似在帮她宣泄怨愤。只不过在安静的夜里那声音比白日里重了许多。可她的心里却轻了一些。 “你干什么?”身后有人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臂,她一个踉跄之后跌入一个宽厚的胸膛。随即熟悉的气味钻入鼻腔,她的心跳重了起来。 那个声音还在说话,语气紧张急迫:“你干什么?这点小事都能让你寻短见吗?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们总能走出一条路来。” 道清原本想解释自己并非是要寻短见,可当她贴近了这个胸膛,她却不愿从里面挣脱出来。她静静地听着这个胸膛里发出雷鸣般心跳声,她突然觉得这几日心上的阴霾也都散开了。 “道清,这条路我们一起走好不好。”停顿了一会儿,那声音说出这样一句话,好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一章:跟着心走 微风停住,微波静止,河面圆玉盘比何时都大且圆。河边一双人影相依相偎。赵与莒自学堂出来,游魂似的走到小河边。那是他与道清初次相见的地方。他原本以为谢奕能保护她,可是他也教他失望了。师母用话明里暗里地试探他,他何尝不愿展露自己的真心?他又何尝不想陪在道清身边的那个人是他? 小碎石落入水中激起声响,他循声望去,看见熟悉身影。那娇小的身影在河边摇晃,他便完全乱了心神。他突然发现世上没有一件事情能比得过失去她。他于是作了决定,对她说:“这条路,我们一起走。” 这句话听在道清的耳中并不真实。她想起他的忽冷忽热,再不舍她还是推开了他,说:“我不是要寻死,也不会轻生。你不要误会。” “你不用骗我。我若信了你放了手,你是不是又要往河里去?”与莒不松手。 “寻常女子大约会吧。但我自小到大,受过的打击无数,失去双亲,寄人篱下。如今这点小事难不住我的。所以,你方才说的话,我便当作没有听见就好。” 与莒仍然没有松手的意思:“我说出口的话,你怎能当作没有听见?是谁教你将人的一片真心踩在脚底?”他急了。 道清终于抬起头,在月光下仔仔细细看他的面庞,最后停在他的眼眸里。这一次,他没有躲闪。 面前的人让道清觉得熟悉又陌生。夜色大约更加容易卸下人的心里的防备,可道清还是逼着自己免于沉沦。她又往后退了几步,说:“你今日可是饮酒了?怎么说的醉话?” 与莒无奈地笑:“你又说的什么醉话?我身上有无酒味,你难道闻不出来?” 道清确实没有找对说辞,只能无言以对。但是与莒好像知道她心中所想,说:“若你有好的归宿,我当不打搅你,静静在一旁看着你就好。可如今我看不见有任何人有这个能力带给你平安幸福,那么,即便是再不济的我,也想自不量力地尽力一试。你是否愿意和我赌上一次?” 道清极度想说“我愿意“三字,但是之前他数次的冷淡还是成了她心里的刺,况且她这次离开谢家并不光彩。她自然自尊心受挫,说:“你莫再打趣我。我一人也可平安过活,不用依附他人!” 与莒见过她的倔强,说:“怪我,从来都没给过你信心,只因我自己都没有信心。但我仍然想请你在心里为我留哪怕一分的信任,我必用十分的行动向你证明。你我都是同路而来的人,也要继续同路而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去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可好?虽然没有锦衣玉食,我至少能给你如先生对师母般的温暖。” 与莒在她面前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他说得真诚,哪怕在夜间,他的眼神都透出坚定的光。道清觉得那便是夜空中的启明星,能领着她未来的路。 道清正想着要如何回复他,冷不丁又被他一把捞进怀里。他的声音自上而下流进她的耳朵:“你不用答复。我总会教你看见我为着今日说过的话作出的努力。你也终会知道我为了你愿意放弃这世上的一切。” 道清听得云里雾里,却不知该从何问起。她又靠上了他的胸膛,又清清楚楚听见里面传出铿锵有力的心跳,这心跳让她觉得踏实,所以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若不是沈秋云煞风景地出门寻她,他们大概会在河边站成一对风化的石头。沈秋云沿着河边低声地喊着:道清,道清…… 两人闻声才匆忙分开。道清说:“秋云姐姐来找我了,你先走吧!” 与莒知大约女儿家怕丑,况且自己也担心被师母酸言酸语,说:“那我先走。你一定要记得我说过的话。” 道清点了点头,他今夜说了好多的话,她要回去好好回忆,咀嚼并回味。 沈秋云找到道清的时候自然觉出她的神色不对。她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那是数年前她和吴秉义私下相会的时候。她问:“方才你是和什么人在一起吗?” 道清没说是还是不是,答:“我心里也乱得好似不真切一般,我好好理一理再与你说。” 她们两人之间从没有秘密。她此刻不说,沈秋云也不再追问。 赵与莒向来面色四平八稳,今日是难得的红云上脸。他一进家门便赶紧躲到屋内。与芮今日好长时间没有看见哥哥,急着问他:“大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姑母问了我数次,都要出门去寻你了!我真害怕她要数落我们。” 听见张氏要寻自己,与莒却不着急,依旧笑容满面:“你怕她数落,那就证明她还没有数落你。那退一步说,即便她数落了,我们左耳进右耳出就行了。” 与芮怪道:“大哥今日遇着什么好事了?” 与莒轻抚他的脑袋,说:“大哥突然觉得这日子不是被人推着走了,有了盼头!” 与芮自然听不明白,他说:“你们今日怎么都说同样我听不懂的话?” 与莒警觉,问:“是谁说了什么?” 与芮答:“姑母今日也奇怪,她着急你不见,却不说我,只说什么将来不要忘记她。” 与芮琢磨着,余天赐昨日匆匆离开,应该是入京的事已被提上了日程。估计余天赐下回再来的时候,也便是他们兄弟离开临海的那一天。与莒问他的芮弟:“我们回台州,接上母亲去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日子好不好?” 与芮思念母亲,自然连声说好。 与莒看着两人身上的锦缎,又说:“可这好衣服,以后只怕是再也穿不上了。” 与芮扯着袖摆,不屑道:“从前看别人穿,觉得好。如今穿在自己身上觉得也不过如此。怎的都比不过母亲亲手缝制的布衣,舒服,自在!” 与莒的心又坚定了几分。 天色渐白,道清昨夜翻来覆去一整夜,脑子里全是赵与莒与她说过的话,反反复复萦绕心头,戳点酥麻的情绪。喜悦感也是有的,只是她历来所遭受的的事情都不是让人喜悦的,所以极度缺乏真实感。 她终于等到沈秋云起身,迫不及待去到她的身边,问:“姐姐今日要忙些什么?” 不过一日功夫,道清脸上已经没有了落寞的伤情,沈秋云隐约有所感觉。她说:“不过一些家务琐事。妹妹今日要做什么?” 道清多少有些扭捏,咬着嘴唇思索着要如何答复比较得体。沈秋云心疼她刚受过委屈,要摆在平常她肯定要好好戏弄她一番。她放下手中正在做的事,说:“我准备给吴秉义做些好吃的,中午送过去。你与我一同去吧!” 道清欣然应允。只是这次她不再扮作书生模样,而是细细修整了自己女子的妆容。沈秋云也不点破,取过两件件斗篷,一灰一青。灰色是她为道清所做,青色是道清为回馈她而制。沈秋云说:“今日风大,我们都穿着出门吧!”道清知道秋云是为了她好,依言而行。 这斗篷,是穿对了。今日外面人多纷杂。不知何故,街道还有许多官兵来回巡视查看。沈秋云向街坊打听了一下,好像是有蒙古细作混入城中。这是国家大事,用不着小老百姓操心,秋云和道清也只听听过,还是奔着学堂走去。 走至一处弄堂,那是她们去学堂必经之处。前方有人,那几人硬是拦着路不让开。道清因为斗篷压身,看不真切。只听沈秋云说了一句:“高公子,光天化日之下拦着路做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二章:楚材出手 道清冷不丁听见秋云说高公子,内心一紧,不好的预感已经上头。 高公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哟!是秀才娘子,来,请这边走。”估摸着是让出了一条道。 沈秋云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说:“我们两个都是要走的,请你们统统让开!” 还是高公子的声音,他笑了笑,那笑声听得人心不悦:“秀才娘子先走,我们和谢家小姐还有话说。” 道清一惊。这高公子今日是冲自己而来,索性抬起头说:“我若没记错,你我之间的账已经结清,实在没有可以说的话了。” 斗篷下只露出半张俊脸,已教高公子看得心里发痒,他说:“诶,可千万别说结清的话,你我之间哪能那么轻易就结清了?那日是我叫小姐受了惊吓,如今是我欠着小姐了。今日我特来请小姐去府上一叙,是要好好向你请罪来的。” 高公子说着话就准备上手。沈秋云想到,定是他们得知道清离了谢家,没了依靠,要用强的。她拦在道清面前,说:“高公子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既然是来请人,就要照着规矩先下个帖子,约定好日子。这许多人拦着我们面前,若被不知好歹的人看了去,还当你堂堂县令公子当街耍无赖呢!” 高公子已经急不可耐,用手指着沈秋云威胁道:“秀才娘子,今日没你的事,识趣地给我让开。你若再喋喋不休,便别想在临海地界混了!”说着要将沈秋云自道清身前扯开。 沈秋云急犯了傻:“官兵就在前面,你们再不住手我就喊人了!” 高公子哈哈大笑,并不停下手脚,说:“你试试叫叫看,看领头的官爷会不会睬你?”那些官兵原本就是他的家丁,又有谁敢上前过问? 道清和秋云只能拼命挣脱。秋云年长些,也有气力一些,护着道清就是不松手。高公子气急,将她用力一甩,她便撞上一旁的墙,额角渗出血来。高公子依旧不管不顾,骂道:“让你走你不走,自己撞上来!活该!” 道清一个女子,哪里抵得过几个壮汉,没两下就束手就擒,被他们五花大绑扛上肩。沈秋云看见不远处有人走来,她还想喊叫救命,可那些行人一看是高公子等人都默默快速走开。沈秋云被撞后本就头晕,看见这场景,直觉得天昏地暗。但她黑暗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道光! 那光是一道刀光!有两名大汉自墙上跳下。道清秋云两人还未看清楚状况,高公子的人已经和他们酣斗起来。刀剑声,拳脚声,高公子喊着:“怎么又是你!” 可这些声音随着高公子倒地,瞬间归于平静。两名大汉将高公子一干人等拖至拐角隐蔽处,终于露出一张脸来。是耶律楚材和他的侍从兀合。 道清看着毫无动静的高公子,慌道:“他们,他们死了吗?” 耶律楚材摇一摇头:“晕了。” 道清只觉出熟悉,倒是秋云认了出来。 “你是在我家门口晕倒的那个人?”秋云问。 耶律楚材点点头。 秋云想起高公子说的那句“怎么又是你!”大胆猜测道:“那日在高公子手中救下道清的好汉也是你?” 耶律楚材又点了点头。 此时墙外有脚步声音经过,楚材二人警觉地缩进墙角。秋云今日大约被点了聪明穴:“官兵在找的细作是你们?” 这回,楚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可他身边的兀合却亮出了刀:“想活命的闭上嘴。”又转头同耶律楚材说,“大人不应帮这个忙,如今是惹祸上身。” 楚材将他的手按下,对道清和秋云说:“那日救了姑娘,也得罪了高公子。我们这细作的罪名是怎么得的,不如去问问他?”原来是高公子栽赃嫁祸,以泄私愤。 道清瞬间明白了一切,开了口:“是我连累了好汉。可如今城中官兵众多,你们要怎么出得城门?” 楚材终于松下一口气,他冒着巨大风险现身救她们于危难,赌的不过是她们知恩图报的心。他说:“我们准备等天色暗了再想法子出城。” 道清说:“你们必须马上出城!现下出了高公子这事,万一他醒了过来,你们逃不了。一会儿我和秋云姐姐会将官兵吸引过来,他们见是县令家的公子受了袭击,必定会转移注意力。等城门的防守松懈一些,你们趁乱出城。” 耶律楚材一口回绝:“你们会惹上麻烦的!” 道清说:“我们两个弱女子,看见有贼人,追不上也是正常。官府没有证据不能奈我何。倒是你,若一直留在这里,我们反而说不清楚。” 楚材身边的随从兀合应声道:“这位姑娘说得对!我们必须得走,拖得越久越容易生出事端。” 楚材一狠心,决定依道清话语行事。可他未走几步又转回,突然伸手将道清的脸揽在斗篷内,道清的双眼被遮挡着,什么也看不见,可她听见斗篷外一声闷哼,同时沈秋云低低尖叫出声。然后抱着她的人低下头,在她耳边说:“我必须结果了这个浪荡子。他转醒后定不会放过你。而我不在这里,谁能来保护你?在这,你们就当作今日的事没有发生过,日后也能少些风言风语。”女子名节重要过性命,他懂得。他条理清楚地说完这些,又缓缓道,“我们,定会再见的。” 那斗篷掀起一阵风,方才壮硕男子的体温仿佛还在身侧,所以道清不觉一丝凉意。沈秋云靠在墙边脸色飒白,道清再看向墙角,高公子胸前已经插上一把短刀。她定了定慌乱的心神,走过去挽住沈秋云,唤一声“姐姐。”沈秋云到底不是一般的妇人,也立即整理思绪,明白那人留下显眼这柄短刀的含义。这短刀的式样只能是来自塞外。但到底是金人,蒙人,还是别的什么族的人,总归不会是汉人。高县令再昏庸,他总不能拿汉人抵命,这苦果多半是要自己咽下的。谁让他养了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秋云说:“妹妹不用担心,我知道要怎么做。” 姐妹俩等楚材二人走远,出了弄堂对路上的官兵大喊:“快来人,高公子遇刺啦!” “高公子”三字尤为刺耳,果然一众官兵朝她们这边飞奔而来。领头官爷一看自家公子没了性命,果然急得六神无主,还哪里管的上抓细作的事。他急问:“你们可有看见行凶之人?” 姐妹推说没看见,只看见有许多人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官兵信以为真,几乎倾巢追赶而去,城门的防备却落了单。今日不捉细作不会死,但若捉不住杀死县令公子的贼人,他们大概活不到明天。道清小声乞求上天,希望恩人能顺利脱困。秋云则望着耶律楚材离去的方向,说:“男人,就该如他们般雷厉风行,当机立断,不留祸患。妹妹放心,就这几个好吃懒做的兵爷儿怎能捉住他们?” 道清摇头叹息:“我们毕竟立场有别,也不知我们今日是做了好事还是坏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三章:姐妹落难 官兵们自然没有追上行凶的贼人,他们趁乱混出城门,是连影子都没让宋兵看见。道清终究是把官兵想得太正直,以为他们捉不住贼人也不会拿她们怎么样。可事实却是,他们没捉住行凶者,便将她们两名弱女子捉了起来。他们硬说她们私通蒙古细作才会导致公子的死亡,真是一石二鸟的好借口。看来他们是横竖都要拉上她们做垫背,以减轻自己的失职之罪。 谢奕与吴秉义收到消息,一齐赶去县衙找高县令求情。高县令痛失爱子,巴不得全城人都跟着陪葬。他口口声声认定谢道清和沈秋云和蒙古细作有勾结,被自家儿子撞破后惨被灭口。 谢奕说:“大人,你指认她们卖国,她们行凶,总要有证据不是?不然何以服众?” 高县令冷冷说:“要证据是不是?本官手中人证一大把!当日负责巡逻官兵亲眼见到她们和外邦人在一起。还有赌坊金掌柜,他可以证明我儿子和谢家有过节。她们绝对有杀人的动机!”他颠倒是非黑白,是铁了心要拉人在黄泉路上给他的宝贝儿子做伴。 吴秉义急了,说:“这与贱内有何关系?贱内和高公子并不认识,也从未参与之前的事,怎能证明她参与其中?她不过为我送饭途中路过而已,如果路过的人都有嫌疑,那满大街的人只怕大人抓不过来!” 高县令巴不得给他儿子偿命的人越多越好,如疯狗一般乱咬人:“你娘家娘子与谢道清一贯交好,怎知不会为了护她,参与杀人?” 吴秉义与他说不通理,只能说律:“杀人是死罪,通敌卖国则是诛九族的大罪。按照大宋律例是要上达天听,由皇上批阅的。高大人若做不到人证物证俱全,只怕......”吴秉义供一拱手,“还请大人三思!” 县令一时语塞,而一旁的师爷凑到他的耳边轻声提醒道:“谢家几代为官,若真弄到了皇上面前,这事便不好办了。大人还是顾住自己的前程要紧。” 高大人哪里咽得下杀子之气?即便不能将她们立即处死,也不会让她们活着从这牢里走出去。他说:“吴先生说得对!通敌卖国得有实证才行。你放心,本官会等到捉住了细作那日,再重新审理的。” 谢奕听出话内音:“大人的意思,那捉住细作之前呢?” “自然是在牢里好好呆着!你们也知道,她们涉嫌犯的是什么罪!”高县令强硬。 吴秉义两眼一黑。若一辈子捉不到细作,她们又能在苦寒的牢中撑过多少时间?他的故作镇定没有了,书生傲气全然不见。他整个人趴在地上,眼泪鼻涕都涌了出来:“大人,你行行好,就放了我家娘子吧!她什么都不知道啊!她不过和谢家小姐关系好些,但不至于昏头到为她做些作奸犯科的事情!” 谢奕一愣,捅了捅吴秉义,提醒道:“你这话说的,好像道清做了什么似的。” 高县令眯眼看了吴秉义一阵,暗自腹诽:平日里仁义道德的吴先生,为了自家娘子也是可以做到六亲不认的啊!他思索一阵,想了一个既能报仇,又能保全自己的法子,他对吴秉义说:“不如这样,本官法外开恩,若你家娘子能指证谢道清勾结细作杀害本官公子,本官可以念她将功折罪,释放了她。”他知道自己儿子对谢道清有执念,若能拖她下去陪伴他,他也不会孤单了。 好个诡计多端的狗官!他定是顾及谢家历代存下来的名声。要处死谢家的子女,除非名正言顺,不然很容易断了自己前程。谢奕恨得牙痒痒,对高县令说:“大人如此做法不合适吧!吴先生到底是教书育人的,他,” 谢奕的话被高县令掐断:“那要看吴秉义自己怎么看了。讲到底,本官要捉拿的人犯,一人足矣。”他这后半句话击中吴秉义的心坎。衙门外的天很黑,好似一个无底洞要将人吸走。那铺天盖地的黑进了吴秉义的眼珠里,也伸到了他的心里,他满脑子只想着怎样能让沈秋云从牢里出来。 高县令说,要不要指证谢道清是吴秉义自己的事。谢奕原本心中是很笃定的。凭着沈秋云和道清的感情,他们夫妇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可他忍不住去看吴秉义的表情,他的内心便刮进了寒风。吴秉义的眼里明明白白的现出一丝寒光来,那寒光能要了道清的命。他颤声道:“吴秉义,你在想什么?”吴秉义愣不出声。 高县令已不耐烦至极:“本官该说的都说了,你们且回去自行考虑!”他命人将他二人赶出县衙大门。 夜已黑,虽有夜风吹来,最多也是些许凉意。可谢奕赫赫发抖,他扯着吴秉义的领子:“你不会真的想牺牲道清去换沈秋云的性命吧?” 吴秉义如石雕般:“我不能没有秋云。” 谢奕又质问他:“我相信换做秋云,她不会这么做。情爱重要,道义就不重要了吗?” 吴秉义眼神闪动了几下,无言以对,由着自己被谢奕捉着摇晃。谢奕的无望他听到,可他无能为力。谢奕摇晃了他半天,力道渐渐弱了下来,只不断重复着:“谁能来救救我们......” 吴秉义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说:“有一个人或许可以试试。” 谢奕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急问:“是谁?” 吴秉义说:“我一直觉得他身份神秘,既然我们现在无人可求,不如去试试。” “你到底说的是谁?”谢奕急不可耐。 “赵与莒”吴秉义说是赵与莒。 “谁?”谢奕好似听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张氏家中的赵与莒。”吴秉义解释道,“张氏在临海多年,从不见她提起什么亲戚朋友。自他来了临海,张氏出手也阔绰了不少。我见她待赵家兄弟谨慎又恭敬,怎可能是对一个后辈应有的态度。张氏在宫中待过多年,只怕这赵与莒非富即贵。但这都是我的猜测。” 虽然是吴秉义的猜测,但他是赵与莒的老师,对他的了解总要比自己多。谢奕说:“那咱们去找他试试。” 吴秉义却退缩了。他后退一步:“是你去。我从不想惹上什么人,什么麻烦。他处处隐藏自己,我不好上门去戳穿了他。你别说是我说的,只管去找他。讲到底,道清比秋云危险不是?” 谢奕看了他半天,看得他把头低都快低到地上。谢奕轻蔑地笑了:“沈秋云怎么会看上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四章:未及告别 张氏和她当家的正准备入睡,听见震天的扣门声赶紧披上外衣起身查看。赵与莒自然也被惊醒。他们诧异门外之人竟是平日里彬彬有礼的谢奕。倒是赵与莒猜到定是有事发生,所以好说歹说劝张氏回去休息,自己来问个究竟。张氏面有难色:“这没几日工夫了,你莫惹事。”与莒点头,说:“我不曾求过姑母什么,就让我与他说几句话吧,不会有事。”张氏悻悻离开。 谢奕长话短说,将发生事情经过一一告知。他拖着赵与莒的手,近乎哀求道:“你可以救她,对不对?请你一定要救她!” 与莒听完他的话,也着急:“这么大的事,我如何能救?” 谢奕不禁苦笑:“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虽然我们家也有些官道上的朋友。可此事涉及通敌,他们是躲都来不及的。”他看着赵与莒,突然问道,“你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对吗?” 与莒一愣,面对突如其来如此直白的问题,来不及给出适当的反应。 谢奕见他神情,也证实了心中猜想:“你不必回答,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突然从天而降,身份隐秘。那次道清被绑,我毫无头绪,却突然有人通知我道清所在。金掌柜那时胁迫我们,你劝我别着急。没过多久事情便解决了。件件事情我一直疑心,却从来不愿意深想,不愿意承认,若那人是你,那你该有怎样大的能力?我又如何能和你相争?如何能将道清留在身边?可如今,我只要她能活。”他说完这些话,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只要能救道清,他愿意放手,不再执念。 赵与莒震惊。不仅仅是因为谢奕已经洞悉一切,还有道清被绑一事也如平地一声雷,将他所有的美梦震得粉碎。他原本想好了要带着道清,带着母亲兄弟远走他乡,简单过日子。他打算好了明日一早便找道清说清楚,再约定时间一起离开临海,远走高飞。可如今,这梦只怕会成为永远的梦。他颓然,却只能认下了。谢奕也说出了他的心声:只要道清能活。他对谢奕说:“你放心,我来办!” 赵与莒能求之人不过一个余天赐。他让张氏急找余天赐来,只说有要紧的事。张氏自然不敢怠慢。余天赐原本就定了过几日要来临海接赵氏兄弟入京,收了信也不过提早两日赶来。 余天赐一到张氏家中,便看见赵与莒正巴巴地在门口张望他。余天赐奇怪,问道:“你有何事找我,这么急?” “我要救谢道清!”赵与莒毫不掩饰。 余天赐奇道:“怎么又是她?还有完没完了?” 与莒说:“这次是最后一次了。你帮我救了她,我和你上京。” 余天赐眉间一皱:“这是你第二次威胁我!怎的,我不出手相救,你就不上京了是不是?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即便是用绑的,我也会将你绑去京城。” “绑个死人去吗?”赵与莒回了一句。 “你说什么?”余天赐又惊又怒,“你为了一个女人,几次三番破了规矩。现在是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了吗?你如此儿女情长,如何能成就大事?你可知赵氏遗落在民间也不止你一人,我们随时可以弃了你!” 赵与莒也不见慌乱,只说:“大人忙活了多年,对我多少也有了解。我堪与不堪,你心里清楚得很。我今日就威胁你了,你不帮也得帮!你得了相爷的信任不易,此时再去另外寻人,只怕被弃的人是你!” 赵与莒的气势镇住了余天赐。他看着这少年的脸庞,发出让他不敢直视的光。他虽不情愿,也毫无别的办法。他奇怪自己游刃有余地在丞相身边穿行多年,今日竟会对一个少年人无可奈何。或许他本就是不同的。他问:“这回你要我怎么帮?” 赵与莒实在不愿意道清呆在那个阴冷的牢笼里哪怕多一秒,他急道:“你现在就去找高县令吧,立即,马上!你是相爷的人,他一定......” 余天赐瞪了双眼:“你是疯了吗?没经过相爷的同意就这么做,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赵与莒艰难出声:“只要你帮我办了这事,我今夜就和你走,不再和她见面。相爷那边,我相信只要你肯出力,一个小小的县令,他的话到不了相爷面前。” 赵昀是铁了心了,余天赐无可奈何。谁让三日后他就要向相爷交人? 深夜,四周一片静谧。暗夜无光,赵昀觉得他的世界再也不会亮了。一辆马车停在离县衙不远处的拐角。那车上的帘布厚重,赵与莒用手指戳起一角向外窥视。时间一久,戳着帘布的手指也酸痛起来,但他不舍放开,不舍他的眼光有一刻离开县衙的大门。 仿佛过了很久,他仍一眨不眨地盯着县衙大门,哪怕他知道他等不到道清出来了。一旁的余天赐忍不住咳嗽一声,催促道:“高县令是聪明人,即便我不明说,他也知道这人他不放也得放。你放心吧!” “可否再给我一点时间……”与莒的话还没有说完。余天赐立马接上了话。 “你还想等到天亮,等她出来吗?再去和她告个别,让她等你?”与莒闻言一震,被猜中心事。余天赐继续说,“你这一去少则一年,多则数年,你要她一个孤身女子一直待嫁等着你?你可知她将会过得多艰难?你怎么忍心看她蹉跎岁月?你若得了至上的权力,将来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若是失败了,你也别拖累人家。” 赵与莒沉默下来。余天赐当他已经想透彻,也不容许他多留片刻,命车夫即刻驾车离去。与莒的手终于从车帘上松了开来,帘布重重黏在车窗上,严丝合缝。他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他只能感觉到离道清越来越远的距离,以至于马蹄每踢踏一声,他的心里就痛进一分。他只能在心中默求上天:愿我与道清的缘分未尽。 赌坊的金掌柜好色又惧内,偷偷养了个妾住在城外,三天两头逮着空闲便往城外跑。他与高公子交好,所以进出城凭着一张通行证是来去自如。前些日子,因着高公子的事情,他无法脱身,是一连几日都没有出城。今日得闲,一大早便火急火燎往城外赶。他自己固然是心急,也担心城外的妾许久不见自己等得心焦。 城外边儿,惦记他的人不少。金掌柜到了他小妾的住处,等待他的却另有其人。金掌柜面前站着的是耶律楚材,他还没回过神,人就被耶律楚材和他的随从五花大绑了。 他们要帮金掌柜做什么?不过是他们在城外得知道清遭了难,要进城救人罢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五章:阴差阳错 耶律楚材和兀合那日出城后走出没多远便放慢下脚步。自多年的跟随,使兀合对主子的心思颇能揣摩一二。他问:“大人在担心城中的二位女子?” 楚材点头,说:“以我这段时间对宋朝官员的观察来看,昏庸的居多。他们若捉不住真正的行凶之人,只怕会胡乱抓人抵罪,屈打成招。” 兀合不以为然:“她们不过平民百姓,又是妇道人家。那县令还能给她们按上什么不得了的罪名?” 耶律楚材神色凝重:“我心中总不平安。须知那县令在百姓中也没有什么好名声,只怕他会牵连无辜。” 兀合无奈地看着自家大人。他何时变得这么心神不定,拖泥带水。看样子,大人中了那宋朝女子的毒不浅啊!兀合担心主子的安危,说:“大人杀了县令的公子,此刻城中戒严得更加厉害。我们无论如何是入不了城门了。” 耶律楚材明白其中道理,只能无可奈何地沉默下来。兀合看见主子心里烦闷,故意岔开话题:“大人可是走得累了?再步行几里路便有接应我们的人,那时便有马可以骑了。” 耶律楚材还是闷声不言,脚步犹豫。兀合只能乖乖且缓慢地跟在他身后。此时天色已暗,人迹渐无,天地间只剩下明月和些许虫鸣。静谧的夜间,主仆二人听见一旁的草丛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们起了戒心,停下脚步细细听起来。 “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这天还没黑透,你就敢来找我?”一个女子的声音。 “老金今天又来不了了。”男子的声音,透着幸灾乐祸。 “就你鬼精,什么都知道。”女子似怒非怒的娇嗔。 “我盯他盯得紧,还不都是为了你?谁让你这么馋人,把我的魂都给勾没了。” “去你的。”女子嬉笑一阵,又问,“你确定老金今天不来?” “放心吧!县令公子丢了性命,老金在县衙里做人证呢!今天来不了,明天才会来。” 耶律楚材二人原本以为是不过是一对偷情男女,正想着要走,却冷不丁听到老金的名字。他立刻联想到了什么,阴沉了半天的脸上突然放晴了。他正愁无法进城,眼前便开了路子。他和兀合二人绑了这对男女,问明了城中的情况便等着老金,也就是金掌柜自投罗网。 金掌柜猴急地进门想抱小娘子,结果撞在兀合的刀口下。金掌柜未见过耶律楚材,只道是屋里进了贼,他慌忙说:“好汉饶命。你们求财而已,一切好说。” 兀合“呸”了一声:“你哪只眼睛看出爷爷要劫财?” 金掌柜更惊:“你们把这屋里的女子如何了?” 兀合不屑:“你放心,她自在安全的地方。我们对她不感兴趣!只要你带我进城,我自然会放了她。” 金掌柜愣了一愣,再仔细去看面前的二人,冲口而出:“你们就是官府正在缉拿的细作?”说完这话,他又立马后悔,即刻以手掩口,“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耶律楚材突然大笑起来,听进金掌柜的耳朵里分外渗人:“那你便带着你身边的这个蒙古细作进城,而我这个细作便在这里挟持着你的女人,等你们安全出城来,可好?” 原本耶律楚材是要与兀合一同再回到城中去救人的。可兀合拼死拦着耶律楚材。他们杀了县令之子,留下一柄短刀,只推说是些流寇作案即可。但若耶律楚材被捉住,以他蒙古重臣的身份,只怕会引起两国纷争。而蒙古此刻并未完全准备好要向宋人宣战。楚材被说动,只能留守。他相信兀合的功夫,也寄希望于这个金掌柜身上,想着以他作护身符,救得道清脱难也不是没有希望。 细作之名是高县令强按的,并无实证。金掌柜并不关心他们是不是真细作,他关心的是,这进城是死,不进城也是死。若单单只是他一人,他情愿在城外拼死一搏,凭借他身上的些许武艺,或许还有逃生的可能。可他却偏偏是个情种,在不知小妾已背叛他的情况下,他还是一门心思要护她平安。他只能应下。 如果耶律楚材和兀合早些离开,便不会遇见金掌柜的小妾,也不会知道道清落难的消息;若如果掌柜今早迟些出门,他便会知道道清和秋云已被人保下了性命,也不会被耶律楚材胁迫入城。可这世上没有如果。就是这些阴差阳错,乱了数人的生命轨迹。 等待是最心焦的。耶律楚材不知道要等多久,他心里没底。虽然他答应了兀合,日落之后两个时辰之内若他不能回来,就让耶律楚材趁夜赶紧离开。耶律楚材嘴上应着,心里却打定主意。若兀合救不出道清,他定要集结十里外的兵马,杀进城去。哪怕会掀起腥风血雨,他也在所不惜。 太阳逐渐西斜,楚材无数次张望门外,希望看见有人影出现。他已等得极度不耐烦,决意还是先去召集了人马,以备不时之需。正准备跨出大门,他看见有人朝这边来。等他们走近了,耶律楚材终于看清竟是兀合。他左手捉着金掌柜,背上背着一个被灰色斗篷的人掩盖的人。他一惊,开口道:“你背上的是?” 兀合一副要邀功的表情:“大人舍不得的人,放在心尖上的人,我给你带出来的。免得大人你日日神不守舍,咱们直接给她带回蒙古去!”说完,将人塞进耶律楚材怀中。 耶律楚材拂开灰色斗篷,露出被半遮的脸庞。他吃惊且失望。 兀合也是吓了一跳,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兀合带来的人不是谢道清,而是沈秋云。 这事要从兀合进城之后开始说起。兀合原本的设想是由金掌柜带着进入县衙,绑了县令以交换谢姑娘。可他们刚赶到府衙门口时,便看见一青一灰两个人影走了出来。那高县令跟在身后,脸色难看。他沉着脸对那两个人说:“算你们走运!今后若再栽在我手里,定不会给人救你们的机会!” 金掌柜松了一口气,因为他至少可以不用背负助人强绑县令的罪名。可他这口气还没喘端正,兀合就在他耳边说:“我非得宰了这狗官不可,留他在一天,那小娘子也不会平安。” 金掌柜双脚一软,求生的意念使他的脑子转得飞快:“杀朝廷命官哪有这么容易?我看城外的那位大爷也不过是看中了这个小娘子而已,你把她带走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兀合眼中一亮,痞笑着说:“虽然你是为了自己保命出的这主意,但这主意甚好,我认了!” 金掌柜终于把那口还没喘端正的气给捋顺了。 绑个小娘子于兀合来说自是轻易,只是怎么会绑错了人,也怪他自己大意,只认斗篷不认人,也不知细细查看一番。当时道清和秋云一起回到秋云的家,秋云在屋内没见到吴秉义的人,便心急要出门去寻他,免得他继续为自己奔波,担心。道清见她身上的斗篷沾满污渍,甚至还有些血印,便脱下自己身上的,对她说:“姐姐换上我这件吧!你的斗篷沾染了血渍,吴大哥若见了会以为你在大牢里受了多少酷刑,还不把他吓死!”于是道清的灰色斗篷便穿在了秋云的身上。秋云刚穿戴整齐出得大门,便被守在门外的兀合敲晕绑了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六章:非常男子 耶律楚材发现斗篷中的人是沈秋云,失望吃惊之下,自然对兀合有责怪:“让你去救她们脱身,为何要将人绑了来?” 兀合绑错了人,只能认错。但他只认绑错人的错,绑人的事他还是道理十足:“我们蒙古人看上的女子,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大人喜欢她,我将她绑来有什么错?再说了,那县令放人放得心不甘情不愿,还不知以后会对她下些什么手段,只有带她走,她才安全。” 耶律楚材生了大气,他气的不是兀合掳人,而是兀合说“蒙古人看上的女子,没有得不到的”的话。他的声音不响,话语却严肃到让兀合软了脊梁:“你将这女子当什么?想要的就都能用强掳了来?在南宋这段时间,你我都看进眼里,他们的士兵,他们的战马,他们的军队和蒙古人不能相提并论。可时间过了几十年,为何这南边小国我们却屡攻不下?因为我们一路只知道烧杀抢掠,失了民心。你以为挡住我们去路的是南宋朝廷?你错了!拦住我脚步的是南宋的百姓!” 兀合不言语了。自耶律楚材入蒙,他一直强调的是以儒治国,致君泽民。此番南下,也是为了学习宋人治民之道,以取长补短。兀合作为他的亲信随从,今日之举无疑与耶律楚材背道而驰。 事已至此,再责怪兀合也是无用,耶律楚材收起了怒气问道:“现在怎么办?我们真要将这妇人掳走,让她和她的夫家千里相离?” 此时回城是断断不可的,只怕她的家人发现她不见已经去官府报官了。但将这一昏迷的弱女子就地抛下,还不知会让她陷入何种危险之中。进退两难之际,兀合只知道干瞪眼瞎着急。沈秋云却突然醒了。 沈秋云紧抓着身上的斗篷,声音颤抖:“你们到底是何人?为何捉我?” “大嫂别怕,我们无意伤害你。”耶律楚材赶紧安抚。 沈秋云终于看清面前之人,说:“你我也算是互帮互助过的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好说,非得做下强人强事?” “我真的无意冒犯,我的随从认错了人。” “绑错了人?那你们想绑的是何人?蛮夷口中谎话连篇,毫无信用,我真是后悔帮了你们!” 兀合犯的错,耶律楚材替他挨骂,他自然是忍不住替自家大人出头:“要怪就怪你自己,好端端穿别人的斗篷做什么?” 秋云冰雪聪明,当然立马猜到:“闹了半天,你是要绑我道清妹妹!” “道清,她的名字叫道清?”耶律楚材在听到她的名字之后突然失了神。 沈秋云见过男子失魂的表情,捕捉到了他的心思,她闭上了嘴。 “大嫂聪慧过人,想必是看出了我的心思。”耶律楚材也是有眼力之人,一句话洞穿秋云所想。秋云还是不说话。 耶律楚材说:“既然有幸与大嫂再见上一面,在下索性直言。请大嫂带一句话给道清:若她过得不好,请她带信给我。我一定回来接她!” 沈秋云没有见过如此霸道之人,恨恨地说:“你少作白日梦了!你真当我大宋的府衙是吃素的?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再说了,我家妹妹的事你就不用记惦记了。爱慕她,能给她幸福的人多了去了,怎么都轮不到你!” 耶律楚材说:“大宋府衙的确不是吃素的,但它吃人。大嫂说对不对?” 秋云记起高县令的丑陋脸庞,回不出话来。 耶律楚材继续说:“她的好我知道,有多少男人爱慕她也是正常。我今日要说的是,哪怕她此时心中没有我,哪怕她会嫁给另外的男人,但只要她愿意,我就会站在她的身边!” 秋云心中没有震动,那铁定是谎话。可她虽然震动却不能露出半点神色让面前的外邦人看到。 耶律楚材仍牵挂道清:“大嫂,今日我是没机会了,但我一定还会回来的。若那一天,她的身边还是没有一个能保护她的人出现,而她又肯跟我走,还望大嫂不要再拦阻。” 秋云“呸”了一声,啐他做梦! 此时后屋有声音传来,金掌柜猜测定是他家小妾,急忙跑过去看。却不想,他看见他家小妾与另一人绑在一起。那人他认识,是经常进入他赌坊的丁元。金掌柜黑了脸:“你俩怎的会被绑在一起。” 兀合跟了过来,双手叉腰在一边说起了风凉话:“月黑风高,瓜田李下,就这么被逮着了呗!” 金掌柜黑脸翻了红,血气全涌了上来。他不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上去就对丁元拳打脚踢。可怜丁元被绑着,根本还不了手,只有挨打的份。起先,丁元还在不住求饶,说什么再也不敢了,可金掌柜失了理智,拳拳击中要害。小妾心疼丁元,哭着喊着让金掌柜别打了,却激起他更大的怒气。他起身从兀合腰间抽出一柄刀,是杀红了眼睛。兀合正在看热闹,哪知腰间一松,刀没了,正要去夺,来不及咯!金掌柜砍了丁元,又想结果了小妾,但终究没下得去手。可小妾不同,她趁机挣扎出了麻绳的捆绑,从头上取下一支银钗插入了金掌柜的脖子。金掌柜临死前再一反手,将小妾也送上了西天。 这前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看得一旁的三人是目瞪口呆。秋云愣了半天,指着楚材二人道:“你们两个大男人竟然袖手旁观?到底是三条性命啊!” 楚材说:“对男人而言,家国和女人都是应该用性命去拼回来的,旁人插不上手。这对他们而言,不算坏事。” 秋云又震惊于他的“异端邪说”! 出了人命,这地方是再也待不下去了。楚材二人非走不可。他对秋云说:“大嫂,你我要就此别过了。”他又掏出一把匕首塞进秋云手中,“在城中刀剑铺买的,不是蒙古刀,不会惹人注意。你回城路上拿着防身。” 秋云根本来不及拒绝,那二人便飞奔而去。她定定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为止。 她怔愣在原地许久,她没有见过这样的男子。 人只有两只脚,比不上马有四足。骑马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沈秋云愣是走了两个时辰才回到城中。这一路并无官兵的身影,只在城门处见到了焦急的吴秉义。 吴秉义急得涕泪一把:“我得知你被高大人放了,赶紧回家看你,哪知不见你身影。我急得去报官,可高大人却迟迟不派人去寻你,我只能和道清挨家挨户地去问。听人说有人被劫出了城,我担心那人是你,正准备出城去找你。幸好你回来了,到底怎么回事?” 秋云一肚子的话,却说不出口。这情况这么复杂,说出来都像个故事。况且还牵扯了人命。而对吴秉义和道清来说,他们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她说:“是有人劫了我,不过后来看清是劫错了人,便放我回来了。” 吴秉义一脸狐疑:“就这么简单?可你去了数个时辰啊!” 秋云作出一副轻松状:“真的是这样,劫错了人而已。你别多想了,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 吴秉义紧搂着沈秋云往家的方向去。路上有风,却不至寒冷,也不足以封了人的口。他们一路无话,秋云能感受到的只有他的僵硬的触碰。她将他的手臂自自己肩上轻轻取下,转头对吴秉义说:“你别害怕,我在呢!没事!” 吴秉义居然流眼泪,他把话说得结结巴巴:“你若回不来,我也不想活了。” 沈秋云的心是暖的,她说:“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七章:厄运降临 秋云家门口,有一人也在焦急地等待。那人是谢道清。她和吴秉义分工,吴秉义外出寻人,她留守家中死等。她不敢眨眼睛,就快把这片黑夜给看穿了。她终于看见有人影晃动,发现是秋云,便急忙上前询问关心。秋云仍然只简单说贼人见掳错了人不愿多生事便将她放回。至于要捉的是哪个,她也推说不知。吴秉义自接回沈秋云,除了开头关心几句,后来竟是一句话不再说不再问。此时他一言不发转身去了厨房。秋云安抚道清回屋休息后听见了厨房里的水声。她跑过去想知道吴秉义倒腾什么,发现吴秉义正在添柴烧水。她好奇问道:“这么晚了,你烧水做什么?” 他抹一抹微汗的额头,没有回头,说:“你今日受了惊吓,又一路风沙而归。我给你烧些热水,你泡个热水澡,解解乏缓缓神。” 秋云有些自责,方才她还在怪他较平日里冷淡了许多。 沈秋云虽说是大家闺秀长大,可她的胆量却和一般深闺中的女子不同。所以敢不顾一切地跟着吴秉义,也从来不害怕周遭人们的闲言碎语。今日之事她只觉疲累,害怕倒是一点没有。她将整个人浸入温热的水中,瞬间解了疲乏。周身的温暖就像吴秉义给她的感觉,会让她不自觉放松并露出微笑。她忽然想起耶律楚材,若不是他和道清所处两国,立场不同,或许道清跟了他这般血性的汉子也是幸事一件。她又想起一事,于是唤了吴秉义前来。她问:“你那木讷的学生今天怎么没有出现?” 吴秉义说:“不知道。再说了,我今日哪里还顾得了这事?” 沈秋云点点头,说:“那你明日别忘记问一问。” 吴秉义口气里露出了些许烦躁:“旁人的事情你倒是上心,赶紧将自己洗洗干净……早些休息。”说完转身离开。 吴秉义的话好像没有问题,吴秉义忘记给自己擦背好像是疲累所致。沈秋云觉得两人都需要好好休息,以缓解此刻所有不对的感觉。 如沈秋云所愿,第二日一切恢复如常。只是道清的不幸却开了头,并且似乎没完没了。第二日,吴秉义回家之后带回赵与莒的消息。据他的姑母说,他兄弟二人不愿意继续呆在这小小的台州府,决定出去闯荡一番,昨儿夜里就走了。张氏说起兄弟二人没有半分好脸色,似乎说的是一双不知好歹养不熟的牲畜,吃住了些日子就会离开,且再也不会回来。是一副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沈秋云正在忧虑要如何说与道清知道,那清瘦人儿已经在门口尽数听见。她有些站立不稳,幸好门边的柱子给了她依靠。沈秋云听见响动循声望去,自然看见面无血色的她。她想说些安慰的言语,但说出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牵强。她说:“那呆子定是出去奔前程去了,为的是许你一个稳当的将来。” 道清勉强挤出一丝笑,她不知自己的笑比哭还难看。她说:“是有多着急的事情追着他跑吗?连交代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哪怕托人捎个口信也是行的吧!耍着一个凄苦无依的人大约是他的消遣,消遣完了,也该逃了,免得被我黏上,脱不了身。” 秋云说:“你何必这么说自己。你当知道你有多好,好到多少人排着队想和你一起。” 道清回:“姐姐不用安慰我。我知自己事。人各有命,我的命当是不好的,所以便不会有开心的事临到。上天不过是要我有自知之明而已。我哪有资格寄望幸福?我懂得。”她说完转身就走,秋云还想劝说,吴秉义将她拦了下来:“让她自己静一下。”秋云止住脚步算是认同。 道清两日未出门。两日后,她便生了病。她体虚乏力,没有胃口。大家都以为她是抑郁所致,以为多些亲友的陪伴,她总有一天会走出来的。 而这厢,赵家兄弟抵达了京城。京城繁花似景,兄弟俩一路看花了眼。他想起那日余天赐找了高县令回来之后所说的话,对这权力富贵铺满的地方,不是没有向往的。 那日余天赐去找高县令,不过半日工夫便回来了。他对赵与莒说:“赶紧收拾好东西,我们这就准备上京了。” 赵与莒奇道:“高县令答应了?这么快?道清呢?出来了吗?” 余天赐露着微笑:“他不能不答应。天亮时,谢家小娘子就会被放出来了。” 赵与莒不可置信,他明明记得谢奕那日求他时候无望的眼神。他说他求了,跪了,可是连县衙大门高县令都不让他踏进半步。他问道:“他死了唯一的儿子,这么轻易就答应放人?杀子之恨他也能吞下?” 余天赐自怀中掏出一样物件,问他:“你看这是什么?” 这物件赵与莒是见过的,他答:“相府的令牌。” 余天赐摇摇头:“不,是权力!高县令虽然死了儿子,可他还有家人。他明白与当今至高权力之人作对是什么后果。但若能借由此事和这无上的权力搭上线,却是用什么都换不来的。他懂得选!” “权力”二字在赵与莒脑中盘旋良久。所有难如登天的变成轻而易举,所有遥不可及的唾手可得。若没有余天赐,他怎能三番两次助道清脱困?余天赐,不过是相府的一位门客,已能手眼通天。那相爷呢?皇上呢?他的心思已然飞远,他的眼里明明的生出欲望来。他希望自己也能成为那种无所不能的人。 京城的天空似乎特别高,特别蓝,阳光也特别闪耀。赵与莒抬起头,面前是相府的大门。两扇对开的朱红色大门,大门上左右两只沉重的铜环,下面是高高的门槛。他看见大门缓缓打开,仿佛里面藏着天梯,通向无尽的高空。危险却吸引。 道清还年幼的时候,谢奕有一日曾呆呆地望着她说:“若你的好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该有多好?”老天爷大概听到了他说的话。 道清初初只是手上出了些疥疮,慢慢的长到四肢,躯干,连脸上也未能幸免。秋云为她请了不少郎中,郎中说她是肝气郁结,体中有湿毒所致。外敷药抹了不少,内服药也喝了不少,大约是未完全对症,道清身上的疥疮没有一点好下去的迹象,到后来连双眼睑也发红肿大,视物困难。道清整日躲在房子里,渐渐的,她好像消失在这片方圆之中。 没有人记得她,没有人来探望她。只有谢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八章:各人各途 谢奕吃了无数次的闭门羹。他敲不开道清的门,索性就坐在门口陪着她。 谢奕听说秋云说了道清的病情,所以不勉强她为自己开门。隔着门,他说:“妹妹别怨我私心太重。你虽然受苦,我心中却轻松了。你在我眼里和从前一样好,比从前更好。我终于不用整日忧心谁家男子又看上了你,不用整日盘算如何打发那源源不绝上门提亲的狂蜂浪蝶。想来是上天眷顾我,为我留着那么好的你。你等着我,我定能想出办法让我俩在一起。这辈子,除了你,我谁都不要。”他把头靠在门上,自言自语着。可他相信里面的人儿也听到。 道清终于说话了,她说:“人与人之间的情缘,皮相占了大半。你没见过我此刻的模样,不要信誓旦旦。” “你不信我?”谢奕问。 不是不信他,只是不能给他无望的希望。她对他说出过重话,也决意与他两不相干。今日便更加不需要拖他下浑水。她说:“我虽然毁了容貌,但心中小小的傲气还在。这不是信不信你的问题,是我原本就对你无意,现在也不会因为自己得了病就勉强着胡乱找个肩膀依靠。” 谢奕哑了嗓子,他说:“若此刻在你面前的人是赵与莒,你会不会是两般模样?” 道清原本就心痛,被他一说,更是绞痛异常,她说:“你知道我的落魄,不用借着机会戳我的心,以此取笑我。只是哪怕天下人都不要我,我也不会将就和你一起!” 门外的谢奕沉默了半天,说:“道清,你对我太过残忍。” 门内的道清却松了一口气,她以为她把话说道这份上了,他就会离开。可门外并无响动。她隔着门仔细听了半天,谢奕靠在门上叹着气。 “你别以为这样就能逼我离开。我告诉你,我不会再放弃你。哪怕耗上一辈子又如何?我愿意陪你耗!”冷不丁又传进一句话,道清震了一震。她想起赵与莒不声不响地离开时,秋云劝她的话:那呆子奔前程去了,为给你一个衣食无忧的将来。她对着门缝说:“你能许我什么?你家的店铺田产前些时候折了大半,现在又无人打理。只怕你连你自己都快养不活。你无钱财无功名,怎么?还指望我能跟着你?可怜我,还是可怜你自己呢?” 良久的沉默后,谢奕说:“就当我厚颜,赖在你的身边不肯离开。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对你不离不弃的人,愿意无条件陪伴你一生的人是哪个!” 他说完这句话才走,说话的语气愤愤。是赌气,也像是狠狠发出的誓言。道清面无表情地忍了很久,可泪水她却控制不住。她想要的人,悄无声息地逃离她;她不愿意的人,再打再骂也不会离开。命运总能把平淡的人生说成故事,让人哭笑都由不得自己。 谢奕此后很久不来,道清后来知道,她这个厌恶官场的哥哥居然要去考科举。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想做官,难道仅仅是为了自己? 道清这一病便是两年,时间慢慢过去,病情半点没有好转。她脸上身上旧疤新创此起彼伏。她自己也渐渐死了心,整日穿着斗篷,除了沈秋云与谁都不照面,想着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过下去,过到死为止。前些日子,她听闻今年是大比之年,谢奕也出发去参加考试。他成或不成与她无关,横竖她都不会跟他。倒是京城中的人分外看重三年一度的大比,为的是丰满自己的羽翼。 两年前,赵与莒入了京。他入京的前几日,赵竑升官为检校少保,并被封为济国公。史弥远眼看拦他不住,愈发心急。近来,不停的有消息暗中从济国公府传入相府。 啪!一只茶杯碎烂在地上,再看那摔杯之人正是宰相史弥远。今日探子来报,济国公又在府中大放厥词,说有朝一日自己登基,必将史弥远发配千里。“这个赵竑,还没当上皇上就如此狂妄,老夫吃的盐比他吃的米还多,在官场游走的这几年也不是白白混时光的。”史弥远如此生气也不是头一回,赵竑不顾场合公开或者私下出言妄论自己已有多次。 余天赐看出相爷的怒气,但该说还是要说:“若琴还有信来。” “还有什么?”那语气中的怒气止不住。 “她说济国公私下整理了一本关于相爷的账本。” “什么账本?” “说是济国公一直认为相爷伙同杨后,后宫前朝私相授受,祸乱朝纲,那本子上记录的都是您与杨后的罪证。” “哼!就凭他?”史弥远目光中露出一丝轻蔑,“只要皇上健在,他赵竑就无法兴风作浪。”史弥远心中有数,对于宁宗,他自有万千种手段。 “相爷,恕在下多句嘴。济国公想与相爷对抗,那根本自不量力。但他却利用贬低相爷的托词赢得了不少同道。若琴还说,日前这帮乌合之众齐聚济国公府,商议要劝皇上趁早立太子。” “呵呵,赵竑啊赵竑,不仅狂妄还心急,从不懂得韬光养晦之道。看来他身边尽是一帮庸才,竟无人提醒。” “他们大约是觉得这皇位已是囊中之物。” “囊中之物?好,本相就帮他对此确信不疑!马上就到七月七乞巧节了,你帮我挑些奇巧玩物送给赵竑。一来让他觉得我已示弱,能对我放松些,二来,看看赵竑的反应,让若琴再替我再探探虚实。” “遵命。” “对了,若琴的家属安排得可好?若琴这孩子机灵聪明,务必确保她能死心塌地为我所用。” “相爷放心,软硬皆施,若琴忠心得很。” 史弥远点点头,思索了一阵说:“该是赵家兄弟登场的时候了。” 余天赐回:“已经接至京中,等候相爷吩咐。” “让他们即刻入府见我!”史弥远已经急不可耐。 从客栈到相府的路途不算远,芮弟或许不明,但与莒却知他们的生活从此需要步步为营。与母亲分别前,母亲全氏曾拉着与莒秉烛夜谈。母亲说:“你们此去必定是祸福相依。你小时候有一日午睡,阳光之下身上竟然泛出龙鳞状图案,我那时觉得大约是自己眼花,没有当真。可如今你有机会去京城,去皇宫,母亲觉得其实这条路,上天早就替你定下了。母亲知你从小隐忍聪慧,识得大体,必会在需要的时候隐藏光芒,在凶险的时候躲避锋芒,在合适的时候崭露头角。但你当明白,此去不成功便成仁,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史相爷声名在外,他设了这么大一个局,若失败,你我都活不成。你此行,无路可退。好男儿志在四方,如此这般的机会也不是谁都会有,你不如就此放手一搏。你们走后,母亲会选择改嫁,与你们一刀两断,从此你们没有牵绊。” 母亲的话,赵与莒一直记着。从前是为活命,现在他想要更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九章:皇室宗亲 在相府见到宰相史弥远的第一面,与莒身边的弟弟与芮已经忙不迭跪地要磕头,赵与莒却昂首站立一言不发。余天赐在一旁提醒:这是相国史弥远史大人,还不参拜?赵与莒依然抬着头,说:我即是皇族,哪有拜家臣的道理?史弥远看着眼前人,虽然衣衫破旧,可神情气魄俨如皇家子弟,心中不怒反喜。余天赐原本担心相爷要发火赶人,正要上去数落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此时见相爷的表情也觉意外。史弥远还想再试试他的才学。他对余天赐摆摆手,说:“赵公子说的对。赵公子气度不凡,定然满腹经纶,可否现书墨宝一幅?”与莒并不推脱,要来笔墨,大笔一挥,写下四个字“朕闻上古”。史弥远立时觉得迎面扑来一股帝王之风,不禁感叹道:此乃天命!公子正是我要寻的人。 余天赐后来知道,若赵与莒是那唯唯诺诺之人,相爷才要发火赶人。赵竑是什么人?没有些斤两的人,哪能和他成为对手? 与芮曾问与莒:“哥哥,方才看到那满身贵气的人为何不拜?难道你不怕他生起气来降罪我们?” 与莒答道:“跪他容易,只怕这一跪我们便再也起不来了。” 与芮纳闷:“哥哥说的话好深奥,与芮不明白。” 与莒拍拍他的脑袋:“芮弟,你便保持你的天真单纯就好,哥哥定会为你挡风遮雨。” 与莒心里明白,君臣位份从第一面起就必须分出。这史弥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跪他的人多,他跪的人少,他万万不能做跪他的人,变成那大多数的人。皇家亲系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不能够被人替代!若他从前是为着母亲的劝诫努力向前,那么现在他有了更加需要自己不顾一切冲过去的理由。 史弥远见过赵家兄弟之后没过多久,赵竑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短短几日就让皇上将自己的济国公进阶成太子。这软耳根子毫无主意的皇上原来并不只在史弥远面前言听计从。赵竑能人,不知不觉已为自己拉起大旗,招募了一批朝廷大员,眼看着就要坐实名分。史弥远不得不压下心中的波涛汹涌,舔着脸又备上贺礼送进太子府。可就在今天,若琴又传出消息:太子借着酒醉,将史弥远送去的贺礼摔得粉粹,包括上次送去的奇巧玩物也早已扔出大院,半分颜面不留。史弥远急不可耐,吩咐余天赐拾掇好两位赵公子,准备领着他们直奔皇宫。 史弥远毕竟是史弥远,临行前他叫来赵氏兄弟,意在探底,他不愿再出个赵竑。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话对男女而言都一样。你怕吗?”史弥远问道。 “有相爷领路,我们无需害怕。”与莒答道。 史弥远闻言满意点头。若与莒说他信自己有能力在这宫门中立足,史弥远或许还会有犹豫。但赵与莒表示的非常清楚,他所要仰仗的只有相爷。史弥远当下决定,即刻带二人进宫。 与莒果未负史相所望,宁宗见他明眸皓齿,一表人才,加之举止得体,言行得当,也甚是欢喜,但宁宗对于收为皇子一事始终有所回避。任凭史弥远怎样巧舌如簧,宁宗只微笑,却不点头。宁宗身边的老内监李中偷偷指一指殿内柱上的图案,以暗示史弥远。那柱上刻着九龙戏珠的图案。史弥远当下明白,皇上是害怕出现夺嫡的事情,以他的心性,只要能安安稳稳将这龙椅坐到头,便是皆大欢喜的。史弥远一时没了主意,进退两难。 赵与莒进入大殿后一直安安静静,该看的该听的是一样不落。他心下明白,且不说皇上不愿意多生事端,就他自己毕竟出自民间,无身份无地位无本事,突然被馊味皇子,怎么叫人信服?怎能堵住悠悠之口?他磕了几个响头,说:“生为赵家子孙已是与莒和与芮的幸事,是上天眷爱,还哪敢奢望其他?我们兄弟俩早年丧父,只求赵氏兴盛,而我们能够为长辈尽孝便于愿足矣。”他的意思也很明确,找个爹爹服侍服侍,心愿足矣。史弥远立马想到“曲线救国”一策,他对宁宗说:“太子本是沂王所出,如今归到皇上名下固然是好。但毕竟太子是沂王独子,怕只怕沂王这一脉要断。”说到此处,史弥远抬眼偷瞄皇上的表情,见他面上流露出不忍,于是接着说道:“皇亲中不乏少年郎,但有才有貌的不多。赵与莒身流皇室血脉,且谦逊懂礼,不如将他纳入沂王府,也能代替太子尽孝传宗。” 宁宗终于点头,当下立与莒为沂王嗣子,赐名赵昀。赵与莒一跃成为宁宗嫡亲皇侄,皇室宗亲。 这大宋朝廷内波涛汹涌,为着一己私利勾心斗角,朝廷的外战也是此起彼伏。南宋朝廷不会忘记是谁将他们赶到江南一角,是谁在他们的脑门上烙印靖康之耻,大金国对大宋的侵略这么多年从未间断。而此时的蒙古汗国正在蓬勃扩张,成了其他政权的威胁。嘉定十一年,成吉思汗开始西征。短短几年间,先后灭了西辽,花刺子模,回纥等大大小小近四十国,蒙古成吉思汗大名响彻宋廷。对此时的宋廷来说,蒙古的崛起不失为一件好事,他使得大金侵宋的步伐明显放慢,主和派与主战派的矛盾也减缓,只有史弥远废太子的动作始终未停。 史弥远的父亲史浩是南宋名相,曾为了顺应民意,拨乱反正,为抗金民族英雄岳飞平反昭雪。史弥远以要为先父求阴福的理由向皇上求得在静慈寺设立经坛的机会,并请得国子学录郑清之登上慧日阁。是日,赵昀也在。 赵昀自入宫以来,端庄好学,举动有度,言行谨慎,在朝臣中得着了好口碑。史弥远对郑清之说:“沂王嗣子赵昀,谦逊懂礼,知我今日为父祈福,特来尽一份心力。时至今日,如此这般的少年一时难寻啊。” 其实不消史弥远夸赞,郑清之也对赵昀耳闻目见,相较于时下的皇子,也算是一股清流。看见郑清之微微点头,史弥远走上前在他的耳边毫不讳言:“太子锋芒太露且沉溺音律女色,难当皇帝重任,难负宋百年基业。赵昀律己知礼,还请先生能当他的老师,妥善教导,以成大事。事成之后,我位即你位。不过事关重大,还请先生谨慎,如有泄露,你我必遭灭族。” 听完此话,郑清之一惊,不敢立刻答应。他转而问赵昀:“王爷,这几年来蒙古不断扩大,对此现象你如何看法?”史弥远知道,郑清之是在试探赵昀,看他是否有君王的远见。这是朝中不少大臣都刻意回避的问题,这无疑是在问赵昀是要亲蒙还是亲金。史弥远替赵昀捏了一把汗。 赵昀又想起了道清。想起了那日在吴秉义的课堂之上,吴秉义也曾问过类似的问题。那时道清是怎么说的? 她说:......蒙古渐渐强大了。如今他们相争,谁胜谁负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我们就有了休养生息,壮大自己的时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章:人生无常 道清清脆的声音好似还在耳边回荡,赵昀不自觉嘴角含笑。史弥远不知这呆子突然笑什么,是觉得着问题简单还是复杂呢?他催促道:“郑大人问你话呢?能答就答,不能答别勉强。” 面对国子学录如此刁钻的问题,赵昀亦无半分慌张,他开口道:“蒙之崛起对近期的大宋绝对利大于弊。蛮夷戎狄骁勇善战,我大宋之于金,在战场上占不到半分便宜。蒙古成吉思汗一路西征,扫荡列国,相信不日便会与金开战。两雄相争必有一伤,而我们坐山观虎斗,不耗一兵一卒就可损敌一半。但蒙金之战胜负未知,结局却可知。若蒙胜,必会顺势南下,我宋危机,若金胜,我宋亦是最后一块肥肉。居安思危,我们并不在太平时期,如何在蒙金之战中求得我方利益是眼下急需思考的。” 听完赵昀一番话,史弥远松一口气,郑清之连连赞叹,当即满口应下史弥远所求。 这两年中,赵昀一直跟随郑清之学习。他勤奋刻苦,不敢有半分懈怠。同样,史弥远但凡找着机会,在宁宗面前对于赵竑的落井下石永远只多不少。一个以学识和品行在朝中逐渐立起形象,一个以阴谋和诡计在背地里不断打压排挤,这双管齐下的势头使得赵竑风头日下。可怜赵竑依然狂妄自大,哪怕宫廷理学大师西山先生真德秀的话也丝毫不入他耳。真德秀素来对史弥远的降金政策极为不满,也察觉到了史弥远暗地的龌蹉事情,他曾劝说赵竑:“皇子只要做到上孝下尊即可登帝位,否则后事难料。”忠言逆耳,赵竑依然宠着他的若琴,沉迷在女色音律中做着皇帝梦。真德秀眼见孺子不可教,唯有辞去赵竑教师之职,以避开祸事。赵竑身侧能臣渐少,愈发孤立无援。史弥远从若琴口中不断得知赵竑身边事,心中更有把握。果不其然,不久赵昀被宁宗册立亲王,正式允了他皇子的身份。赵昀被封沂王。 赵竑赵昀都到了婚配的年纪。杨后提醒皇上不可忘记为皇室绵延子嗣的大事,催促他尽快为皇子们选定妻室。赵竑赵昀如均找借口推脱,如商量了好一般以三年一度的科举为国之要事作理由。两个互相心存芥蒂的人对视一眼,各自心底都藏了一个人的相同心意让这一对视少了平日里的刀光剑影。宁宗倒也赞赏他们为国之心,便将选妃之事延到大比之后。 经过三日大比,进入一甲的有十人。获得殿试资格的有三人。一人名为贾似道。他是已故京湖制置使贾渉之子。贾渉是抗金名将,贾似道仗着父荫,在朝在野都有些深厚的关系,加上本身略有文采,大比之中早已是各方眼中的第一人选。第二人便是谢奕。他的行文落笔与治国之策使他的文章在众人中脱颖而出。杨后听闻他是已故谢相之孙,念及谢相当初拥立她为后时所出过的力,暗地里交代了几句,使得他不至被扼杀于官场的混沌之中。第三人是一籍籍无名的穷酸秀才,他写出的《宋金关系展望》让人大开眼界。只是此人自得殿试资格后居然托病不告而别,似人间蒸发一般。本就无身份地位之人,主考官便将第四名补上,也没有继续追究。大家好似都不在意,唯有谢奕。他总觉得那穷酸秀才面熟。他数次试图与他交谈,都被他躲了过去。 谢奕为何觉得他面熟?因为他是耶律楚材。他大胡子一剃,宋人装束一扮,也难怪谢奕一时认不出。他素来对宋人的科举制度怀有极大的兴趣。他对大汗提出蒙古人当效仿宋人的选才方式,以不断充实自己的人才储备库。所以两年之后的大比之年,耶律楚材又回到这片南地。冒了一名秀才的名号参加了大宋的科举。哪知居然得了殿试资格,皇宫他是进不得的,所以半路出逃索性再往南去,独自转到台州地界。两年的不见,相思居然从未间断,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他终于体会汉人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想再去见见那名叫道清的女子,亲口问问她,是否愿意和他走。 秋云是真有心。这两年来她翻遍医书,苦心研究。在她的细心照料下,道清的双眼已经不肿了,身上的斑也渐渐开始转淡,但始终好不透彻。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道清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康复之路虽慢,她也不心急,如此心态,对她的病更是好事一件。 道清的病是有盼头了,秋云的病却好不了。秋云得的是心病。素来知晓人言可畏,但临到自己头上,哪怕用尽浑身勇气,只孤身一人还是敌不过。抛尽一切换来的爱情,在流言蜚语面前脆弱得可怜。不过半日的失踪,人嘴里流出的言语竟这般难听:强人掳走她半日,回来时衣衫破烂;跟他夫家也是私奔出来的,本就不检点;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被人掳走,说不定是找了个借口出城去私会相好的......更有甚者,将此事与金掌柜被杀一事牵扯起来,说是金掌柜出城会小妾,撞破他俩奸情,被沈秋云和她的奸夫杀人灭口! 本想着家里的臂弯可以遮风挡雨,哪知吴秉义眉间暖意渐淡,言语渐少,早出晚归日甚。道清眼见秋云姐姐伯虑愁眠,也不知该如何宽慰。某日,她又见秋云发愣,连唤数声“姐姐”,秋云才回神,嘴里淡淡的说着:“这世上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我哪里能洞悉老天的意思?搞不好坏了人的好姻缘,也累了自己。”道清再问,秋云却闭口不答。 外头的闲言闲语,道清也听到一些。她不忍他们恩爱夫妻就此心生芥蒂,见劝不了沈秋云便想着去找吴秉义,让他多给秋云一些关心。可吴秉义不仅日日迟归,还是醉酒而归。道清候了他好久,终于等到他。他今日看着倒像没有喝酒,但明显也没过瘾。他回到家开始翻箱倒柜,嘴里念着:“我还有半壶酒呢?” 吴秉义终于找出一个酒瓶子,他举起来晃了晃,果然还有半瓶。道清对他说:“秋云姐姐已经睡了,吴大哥你小声点。” 吴秉义哼哼两声:“她还睡得着?我现在连酒馆都不敢去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那么多人窃窃私语。我就是只乌龟,你知道吗?”说完,他倒上一杯一饮而尽。 道清劝道:“吴大哥,这当中一定是有误会的,你们为何不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说清楚就没事了。我实在不愿看着你们两个相爱的人互相伤害。” 吴秉义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只顾把酒往自己的肚子里灌。道清上前想将他手中的酒壶夺下,边夺边说:“吴大哥,秋云姐是怎样的人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这样下去你会失去她的。” 吴秉义突然抓上了道清的手,醉眼迷蒙说:“是,她好,她太好了,好到多少人都惦记着。我现在呢,觉得还是你好。你这副模样没有人会惦记你,没有人会和你纠缠不清。多好啊!”说话间,就要将道清扯如怀中。 “吴大哥,你喝醉了吧!吴大哥,你别这样!吴大哥,你放手!”道清不停挣扎,可哪里挣脱得过吴秉义酒后的蛮劲里。 “啪”一记耳光打在吴秉义的左脸上。吴秉义冷不防被打得头晕目眩,待看清打他之人,他瞬间酒醒。 沈秋云还是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她睡眠浅,早在吴秉义找酒瓶的时候就醒了。她原本想听听吴秉义会对道清说些什么,没想到听到吴秉义对道清动手动脚。她隐忍了数日,这次一顿爆发。 “吴秉义,你太让我失望了!”秋云拉了道清走,留吴秉义一人愣在当场。他方才做了什么?他又给自己的右脸添了一记耳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一章:兜兜转转 赵昀做着小王爷,如今衣着华丽,府中有仆,出入有车。再加上周遭的人都对他客客气气,尊重有加。他已甚是满意。他见过太子,是个气势凌厉的人。他想着若自己能一直做个闲散王爷,也没什么不好。待过段日子,差人偷偷将道清接来京城团聚,也便圆满了。不过也只限于想想而已。史弥远能放过他?太子能放过他?可是有一天,这场梦有了成为现实的可能。他听见谢奕的名字,知道了皇后与谢家的渊源。他只求道清还未嫁作人妇,他还有机会。 那日郑清之对他进行了训诫:“你近日有些懒散,你可知?” 赵昀面色尴尬。老师对他严厉,连这点还未完全冒出头的小心思都被他捕捉。 郑清之又说:“这段时间,朝中众人的眼睛都盯着这次科举,忙着笼络人才。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赵昀没有想过,缩了脑袋。 郑清之摇摇头,叹口气:“虽然万事有相爷在前面招呼着,可你也不能不闻不问。我只当你刚刚进京,还未完全习惯现在的生活,但自今日后,你不可懒散,需要关注的事情,不可放松。我先来和你说说这次科举中的三甲的是那些人......” 郑清之将三人的家世背景缓缓道来。赵昀原本边喝着茶边听着老师说话,但听到谢奕的名字时,他端着茶盏仔细听起来。他听见老师说:“这科举已经考完,朝中接下去的大事就是选秀了。今年将两件大事排得如此之紧,估计是有人有意而为之。相爷与我都觉得,定是太子幕僚想让太子尽早册立太子妃,以做好登大位之前的准备。所以,我们也要早做准备,物色合适人选。在此之前,我只问你,你是否有登顶大位的决心?” 赵昀闻言,放下茶盏却一言不发。 郑清之继续说:“你我之间说话只求坦诚相待。只要你有此心,我与史相必定肝脑涂地!” 赵昀依旧闷不吭声。 郑清之有些急了:“你倒是说话啊,你这是何意?” 赵昀一如既往,三缄其口。 郑清之一拂袖:“你这是个什么脾气?谨言慎行那是白日里对着朝臣要做的事情,在为师面前你也这般吞吞吐吐!” 见赵昀仍无反应,他继续说:“史相与我相交甚笃,委我做了你的老师,成你心腹之人。我与你师徒数年,我不相信你此刻愿意苟且偷安,然后等着他人继位。你不是无心之人,为师信你能撑起天地。” 郑清之走上前,盯着赵昀再说:“丞相命我来,为要你一句话。你不说一言,我何以为复?” 赵昀转过身,郑清之只听得六个字飘来:绍兴老母尚在! 绍兴老母指的便是当朝杨后。郑清之闻言如被重重一击,心下感叹,赵昀此子不可小觑呀!其修为远在自己之上。他放松地笑了,终于有心情坐下品茶。他边品边说:“闹了半天,你是故作太平给旁人看,其实心中早有盘算是不是?” 赵昀说:“对于立嗣一事,丞相旁敲侧击对皇上提了不下数次。皇上却一直未有明确答复。天子心思难测啊!皇上不是不明白,不过情愿做那掩耳盗铃之人,他不想听见过多争端的铃声响起。既然皇上不愿意,我们便不能勉强。但是皇上这两年身子渐弱,我们以后能仰靠的大约只有皇后。” 郑清之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所以,”赵昀继续说,“我们要拉拢何人,求娶何人,都得过了皇后这关才行。” 赵昀如此提议自有他的道理在。皇后属意何人?有心想要知道答案并不难。她私下里替谢奕说过几句话的事自然传到史弥远的耳中。赵昀以应当选些旧臣家的女子,让全天下都知道皇后念旧,不忘照拂曾经的旧人为由说服了杨后和史弥远。毕竟仅用一招便能轻而易举使得万众归心,是杨后和史相爷最迫不及待要做成的事。而谢家便成了最合适的人选。当然前提是,他们家必须有适龄又未出阁的健康女子。 过不了不多久,采选采女的旨意传入台州府。城中好久都未有热闹事情,这个小城瞬间沸腾起来。街头巷尾热热闹闹地议论着,哪位大户人家的小姐会入选其中。这些事情,与道清是无关的。她穿着斗篷穿梭于闹市之中,帮她隔开了嘈杂。她依然每日清早去河边浣衣。沈秋云近日不愿多出门,她将这事都包揽了下来。还未进到家门,她便听见里面有说话声音传出。她听得出是沈秋云和吴秉义。自那日事情之后,他们冷战许久。如今他们能说话,也是好事。她识趣地避在门外,可里面的话语还是穿墙入到她的耳中。 “你就准备这辈子都不和我说话了吗?”这声音是吴秉义。听他的语气,似乎想道歉来着,却又拉不下脸。 沈秋云体谅他这段时间确实受了不少压力,又在酒精的作用下才犯了糊涂事,不觉心软了下来,说:“中午你想吃些什么,我做了给你送去。” “不要来学堂!”吴秉义脱口而出,觉得唐突了,又补上一句,“随便做些就好,我可以回来吃。” 沈秋云敏感,说:“我是做了什么,连门都不能出了吗?” 吴秉义觉得烦躁:“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与你无关。若你当初不是跟了我,凭你的家世与相貌,这全国的大选你也是排的上号的。” 这是吴秉义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秋云声音闷闷的:“你什么意思?” “我随意说说。我还有课,我先走了。”吴秉义似乎落荒而逃,边说边退出门去,在门口与道清了撞了个正着,他面上的表情难堪。 道清转身准备进门,哪知沈秋云正往外走。她问:“姐姐要出门?” 秋云道:“我去山上采些草药。家里的都用完了。”她脸上有隐隐的泪痕,道清本想说不必为了她刻意去,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她侧身放秋云出去。 秋云在山间小道上挥舞着小锄头。她哪里是采药,分明是在开山。一下一下,使劲全身力气。她铲过的地方,泥土飞溅,寸草不生。若不是泪水迷蒙了双眼,让她看不清楚,她或许不会停下来。 方才用力过猛,秋云才觉得虚脱,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抬头看远处,山清水秀,阳光满泻,怎么看都是一片好风光。可这些都照不亮她的心里。她觉得自己现在一团泥泞的沼泽地里,她的身子不断下陷,周遭污浊满溢,她透不过气来。远处有马蹄踢踏声传来,泪眼婆娑中,沈秋云看见一高大男子骑马而来,她突然幻想那人是吴秉义,他终于男人了一回,冲破世俗的一切,要来将她打捞上岸。那人渐渐靠近,沈秋云的眼睛透过泪珠看阳光下的那人是浑身星光点点。她目不转睛地盯了半天,盯出一张与耶律楚材极为相似的脸庞。她大惊失色,从地上跳起,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她惊诧自己怎会看见他的一张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二章:叔父登门 沈秋云还在发愣,那人却开口冲她说话了,声音很熟悉。 “大嫂?我有这么吓人吗?” 那人面前的大汉一身宋人服饰,看样子像是书生。除了短了许多的胡须,他明明顶着一张耶律楚材的脸。换上汉服的耶律楚材,秀气了许多。秋云竟是看着他,愣神半晌。倒是楚材觉得尴尬了,说:“大嫂不要如此看我,我也算不得是什么洪水猛兽。” 秋云倏地收回目光,也发现自己的不妥。只是她不能教人看出端倪,她厉色道:“你贼头贼脑又混入宋境作甚?” 楚材不说别的理由,只说:“我不是贼,我有名有姓。我叫耶律楚材。我想来看道清。” 沈秋云收起了气势,竟不知该如何回他。 楚材继续说:“她这两年过得怎样?可好?” 秋云脑子里忽然飘进一句话,她脱口而出:“她已经病逝了。” “什么?我不信。”耶律楚材震惊。 “你爱信不信,我说的是实话。你离开后没多久,她便得了重病,一直医治不好。去年就走了。” 楚材的脑袋里炸了几声响雷,他觉得两耳嗡嗡声,嘴里说着自己都听不真切的话:“她葬在哪里?” “道清不愿意留下败坏的躯壳,死前委托我们火葬了她,骨灰撒在江河里。” 耶律楚材更加难过:“那我便去江河边上看她一眼。” 秋云怕他再进城,她的谎言要拆穿,说:“你冒险潜入大宋怎会只为一名女子?定是来刺探我大宋军情的。我身为大宋百姓,这次是一定要报官的!除非你杀了我!”话语刚毕,秋云想起他曾经一刀结果县令公子的场景,背后不禁一身冷汗,她怎会如此唐突自己的性命?她又补了一句:“你还是少惹事端快快离开得好!左右你已无再进城的必要。” 耶律楚材并不是非要进城,若那城里没有道清,他去了也没有意义。他说:“宋人重誓言,大嫂可否发誓,今日没有半句虚言?” 秋云不能认输:“起誓就起誓,今日我若骗你,他日叫我客死他乡。”这誓言也够毒了。秋云后来一直想不明白,为何这样的誓言当初会脱口而出。大约这一切真有天定。 耶律楚材见她立了毒誓,虽然心疼,也只有作罢。他气馁失望,遂感腹中空空。他一天中心急赶路,是水米未进。沈秋云身后的树丛中传来“窸窣”之声,秋云想回头去看,却被耶律楚材的两只大手夹住了脑袋。楚材以唇语示她“别动”,再伸手自怀中掏出一柄短刀。只见他快速飞刀出去,那树丛中随即有东西倒地。 耶律楚材从树丛中拎出一只小黄麂,去往一处空地,他边走边对沈秋云说:“这小黄麂看着不错,大嫂可要尝尝我的手艺?” 不提也罢,此刻沈秋云才想起今日负气出门,是滴水未进。肚子也在不争气地咕咕叫唤。耶律楚材当作没有听见,架起几根树枝。将黄麂放在火上烤。一时间,肉香四溢,秋云拼命咽着口水。她索性席地而坐,说:“为免你偷偷溜进城去,我就在这里盯着你!” 耶律楚材翻烤着黄麂,沈秋云也不闲着。她去挖了几颗笋放在随身带着的小铁罐里,煮了一锅笋汤。有肉,有汤,这顿饭也算不错了。耶律楚材拔下烤好后黄麂的两条腿,一只往自己的嘴里送,一只递给沈秋云。沈秋云握着这一只比她脸还大的黄麂腿,一时不知该如何下嘴。她看一眼耶律楚材,他正旁若无人地蹲坐在地上,用牙齿撕咬着一大块腿肉。那模样像兽,但沈秋云却却觉得畅快。她尝试着如他一般,直接上嘴撕下一块肉。那撕咬的快感,满嘴的肉香,叫她生出切实的满足来。耶律楚材突然笑出声,说:“怎么样,肉就该这样吃吧?” 沈秋云点着头表示还不错,又将盛着笋汤的铁罐递给他:“尝一尝,你们那边可没有这东西。” 耶律楚材爽快接过,豪饮上一口,赞道:“虽然遗憾没有酒,但这汤汁也有独到的美味。不错!”他看一眼沈秋云,心想,这位大嫂虽是南方女子,却也有北方人的豪爽,难得! “你喜欢道清什么?”沈秋云一直想问的问题,今天终于有机会问出口。 楚材听到道清的名字,想到她已不在人世,神色又暗了下去。但当他开口说起她,眼神又添了亮色:“许是她如江南美景一般清秀的柔美,许是她在我耳边说过的那些吴侬软语,许是那次她喂我喝药时轻柔的动作,许是......”他忽然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难道喜欢一个人一定要说出个子丑寅卯吗?我虽与她只见了那么几次,但一见倾心。哪有这么多理由?” 沈秋云从这个男人的眼里读出果决与勇敢,心中的内疚便做作了祟。若他不是蒙人该有多好?沈秋云差点就忍不住要告诉道清还在世,但残存的理智却让她转而催促道:“天色也不晚了。你吃饱喝足了,赶紧走吧!” 既然不再进城,耶律楚材也不愿多做停留。他调转马头起身告辞:“大嫂也快些回家吧,莫让家里人担心。还有,有机会的话,请替我多去河边看看道清。” 秋云看着他落寞离去的背影,内心五味杂陈。 日头渐渐西落。沈秋云并不着急回家,她有心让吴秉义着急着急。所以待她走至家门口时,已是月上柳梢头。家门口有一人在来回踱步,她压着内心的小惊喜,出声问道:“谁在哪里?” 那人干干地笑着,将脸露在月光之下,是谢攑伯,道清的叔父。 原来,不是吴秉义。 秋云的失望排山倒海。她本就情绪低落,在加上这谢叔父自道清搬离谢家后,便断了与她的所有联系。秋云对待他的脸色愈发难看。 “你在我家门口走来走去,想做什么坏事?”秋云说。 谢叔父见是沈秋云,脸上堆起了笑意:“我来看看道清。” “来探望侄女是好事,你便进去好了。怎的?曾经做了亏心的事情,现在无颜见人吗?” 谢叔父今日不知揣了什么好脾气,秋云这损他的话语他竟一点也不生气。他说:“她近来可好?听闻她生了病,我来看望她。” “她的病又不是昨日才冒出来,你这看望可太及时了!”秋云不准备随意放过他。 叔父正在尴尬之际,大门开了起来。道清站在门内说:“姐姐你总算回来了,我着急得都要去找你。” 秋云问:“吴秉义呢?” 道清回:“吴大哥在家里,你快去看看他。”道清语气里有着急的成分,沈秋云心中一沉,赶紧入内。 叔父干咳一声,那嗓子间好似有浓痰粘喉,是艰难开口:“道清,叔父能进去看看你吗?” 道清侧身让叔父入内,还不忘记为他添上一杯暖茶,只是不知要如何开口叙话,所以只顾低头摆弄自己的衣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三章:谢奕还乡 叔父看不真切道清的脸,因为她的脸上覆着一片纱巾。他踌躇半天,开口问道:“你这病不要紧吧?” 道清回:“能吃能动,不伤性命。” “哦,那就好。”叔父将手中茶杯放下,说正事:“前几日,皇后懿旨传到家中,定了你作为这届采女上京。过几日钦差便会来谢家接人。你,回家来住吧!” “什么!”道清觉得自己听错,“我如今这副模样,怎能作为采女入京?” 叔父说:“我也没想到。可懿旨到了,我们却不能抗旨。道清,为了谢家,你……” 沈秋云正在隔壁房间照顾不省人事的吴秉义,他从未喝得如此之醉。此时听见隔壁的对话,她放下吴秉义便忍不住跑了过来。 “谢叔叔,怎么有好事的时候不见你来寻道清?现在有了这等事,你作为一家长辈不想着怎样为小辈解难,却将小辈推出台面?你那时用言语激道清离家,那一个求之不得啊,这两年来你莫不是当她死了吧!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告诉人家,你侄女已死,不用惦念了呢?怎么着?怕自己背了一个抗旨之罪?所以让孩子替你去死是吗?” 秋云的连珠炮叫叔父颜面全无,叔父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我怎么会推道清去死?说到底这是整个谢家的事,出了事也是全家一起担着的,谁能逃得了?现在上面指名要道清,她不出面谁出面?” “好个她不出面谁出面!横竖你就是欺她父母双亡,没人替她撑腰。她若父母健在,可会是你现在这种做法?” “你你你……”叔父被话噎得回不出半句。 沈秋云的火气还没撒尽,又道:“即便皇后懿旨,你若和他们实话实说道清身体抱恙,他们还能强硬来要人?你根本就没安好心,你就是想道清去死!不再连累你谢家,不再连累你家高中了的谢大人!” 叔父被点中内心,又羞又恼!谢奕没有高中之前,他就不同意道清进门。如今谢奕高中,他更不会让道清进门。 道清见状,只能出来劝架。她一边拦着秋云,一边转头对叔父说:“叔父,你先回家去吧,我收拾好东西随后就来。” 叔父被骂得脸面全无,也不愿在秋云家多呆,拂一拂袖,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秋云还是气不过,她对道清说:“你就不回去,他还能如何?叫他自己去参加采选好了!” 道清摇摇头:“终究是一家人,出了事谁都跑不了。姐姐别担心,我去住几日就回来,想那钦差瞧见我这副模样总不至于还要将我接去京城吧。” 秋云看了看道清的脸,黑斑已退下不少,虽然看着是一张花脸,可透出正常肌肤的地方却是水嫩无比:“妹妹,你不说我还没仔细看,这两日,你的脸似乎好些了。” 道清摸了摸脸,手指触及的地方也感受到丝丝滑感,她说:“说不好。它时好时坏的,总断不了根。说不定是你为我调配的药水起了作用。” 道清这病起得古怪,可疮本是热毒而起,秋云不过是拣了些清热解毒的草药给道清内服外敷。她笑说:“说不定是你自己慢慢好了,哪关我药水的事。我要真有这本事,早悬壶济世当女神医去了。” 道清也笑:“你就是女神医。不然,这几日我索性不抹药水,就由着黑斑长,好吓跑那钦差。” 秋云笑得更加厉害:“我的好妹妹,真亏你想得出!”转身她又想起一事,“吴秉义今日是怎么了?” 道清说她也不知,吴秉义是醉着酒回的家。沈秋云的笑隐了下去,再也没有上来过。 与此同时,一队人马自京城往台州方向去。队伍中两顶轿子,其中一顶里面坐着谢奕。本是衣锦还乡,加之途中风景秀丽,谢奕应当是情绪极佳才是。可他一路沉默不语,无心风景,也无耳听身边众人的恭贺之词与恭维之语。只因另一顶轿中坐的是采选内监杨俊来。他知皇后的懿旨已比他们先一步到达台州,也知那道懿旨中写的是什么。他得了功名后原本这趟回家是要将道清接出台州,与自己一起的。哪知皇后会突然颁下懿旨来,他是连抗旨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前呼后拥地赶上回乡之旅。皇后要他和选秀钦差一道,将自己的妹子接上京。 被封得采选使,杨俊来自然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但杨俊来一路处处待谢奕周道万分,凡事均以他为先。这位谢大人,说不定哪天就飞升国舅,杨俊来混迹宫廷多年,人情世故自然比一般人要懂得深。谢奕表现冷冷淡淡,他反而愈发小心翼翼。是以甫抵台州之时,谢奕执意先回去与家人好好团聚一番,要杨俊来暂住台州府衙,第二日才去府上接人,杨俊来自然一口答应。 谢奕早已计划好,他要连夜带道清远走天涯。所以他并未第一时间往家中去,反而到了沈秋云家门口。只是他不知会扑了个空,父亲早已将道清接回家中。 谢家大门口已悬挂上“谢府”二字,大门上张灯结彩,正等着谢奕高中归来。谢奕回来了,可他一见着父亲便向他讨要道清。谢父当然拒绝:“你不要再妄想了,她已被钦点入京,你是知道的。” 谢奕问:“她的病好了?” 谢父摇头。 谢奕恨道:“那你还让她上京?她到底是你的亲侄女啊!她的死活你一点都不在意?” “所以你预备带了她走,让我去死?”知子莫若父,谢父脸色铁青发黑,和背后渐暗的天色没在了一起。 他的确从未想过家里众人会怎样,自然不知如何回答,只喃喃道:“不是,不是……” “既然不是,就好好做你的官,其余事不要挂心。” “我怎能不挂心?且不论她是否能被选上,单她此刻的模样必定会受到百般羞辱。她如此倔强的人,要怎么活?” “凭着谢家与皇后的旧关系,即便她不能得宠,活命还是没有问题的。况且宫中衣食无忧,与其清贫,不如让她活得富贵些,有什么不好?” “道清这等倔强的心性,只会生不如死!” “是,你心里只有她的好坏,只在意她过得好不好。难道你一点不顾及生你养你的父母吗?”谢父的心痛也是实实在在。 谢奕内疚,低声说:“不如我们上山吧!” “你说什么?”叔父的脸色更加青黑。 “不如我们上山,让朝廷找不着我们!”谢奕说的山位于临安和湖州交界处,名龙王山,为浙北第一高峰。因山势险峻,是以许多草寇在此落脚。谢家与他们有些渊源,容后再表。 “我们与他们相交也是意外,自那次之后我几乎断绝和他们的往来,就是不想多惹事端。你这不孝子!我们谢家根正苗红,如今你为了一女子,要我们落草为寇,使祖先蒙羞!”叔父气得站立不稳。 “父亲”谢奕恳求道,“您为何不能成全我?” “你一向孝顺,却为了她三番四次忤逆我。我就是死,也不能让她和你一起。她只会累你一辈子!”谢父也铁了心不妥协,“来人,家法伺候!” 无人敢动,只因谢奕今时不同往日,他是朝廷命官。谢父愈加生气,喊着:“你们不敢动手,那我自己来!” 谢母哭着跑过去阻拦,谢家院内哭喊声冲天。明明是等着高中的儿子衣锦还乡的喜事,却成了一场家庭的哗变。 “我去!我去京城!”一片混乱嘈杂在道清的两句话中瞬间平静下来。大家都听得分明,道清说她要去京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四章:水中凤影 道清要上京。谢奕匆忙上前欲劝阻,被道清寒冷双目逼停。 “我再说一次,我不会和你一起。只要能离开你,我怎样都愿意!” 叔父明显舒了一口气,他似乎还有担心,说道:“你能想通是好事。不过你这病,只怕钦差见了不一定会要你。” 谢奕看着父亲,好像是个不认识的人一般:“父亲,你难道该担心的不是您的侄女去了京城会不会受苦吗?” 叔父有片刻的汗颜,他自知有愧,又补上一句:“能选上固然是好,若是不能,一口饭叔父还是能供给给你的。” 这话像是在施舍,道清自尊心作祟,说:“叔父怎知我一定选不上?叔父也说了,与其清贫地活着,不如过得富贵些。我会走上富贵的道路的。” 谢奕不解:“你要干什么?你那不是你要的生活!” 道清说:“你怎知我要的是什么?我如今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不能放手。我要那身份,要那地位,要那富贵。从此不做寄人篱下之人!” 谢奕乱了脑子,他不能分辨道清说的话是真是假:“那真是你想要的?” 道清坚定地点头。 他不知怎样做道清才会高兴,木木地说:“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便成全你。” 道清对他说:“那你便帮我一把。”道清要他帮忙,便是在他的心上又刺了一刀。道清看到他的失魂落魄,也只能强忍。既然她无法置身事外,不如舍下自己一条性命,就当报了叔父的养育之恩,也不再拖累谢奕。 这夜,天空飘了雨,落了一夜。天快亮时却突然歇了,而后居然洒下阳光。这个小镇顿时陷在一片金灿灿中。道清苦笑,上天竟然这般帮她。 艳阳日,自然是洗衣晒被的好时分。道清赶了个早,裹上斗篷,抱起一大盆衣物去到河边。雨后的日光跌入地面零零落落的小水洼中,闪出繁星点点;落进挂满雨露的柳枝叶上,随风弹跳出水晶珠帘;洒进碧波漾漾的河水里,映出璀璨纷呈。只是这雨后清风却不能将道清的心也吹得万里无云。道清在河边蹲下身子,她的身影浮上水面,大约是阳光到处闪耀,晃了眼睛,那水中的倒影巧笑倩兮,锦衣华服,艳丽异常。她自己都吃了一惊。她以为自己眼花,揉揉双眼又仔细看去,还是一样的景象。她用手轻拂水面,那清波晕开来,也搅乱了水中美人影。她来不及多想,因为她看了日头,算了算时间,奕哥该是时候带着钦差往这里来了。 道清洗衣从不挽袖,只因手上也有疮疤,以袖掩痕。今日她换了件青黄色袖口镶着金丝线的衣裳。她将那长长的衣袖没入水流之中,那水袖随着双手的摆动,在水中漂动出优美的线条,在水面晨雾氤氲中如梦似幻。身后有个声音忽然响起:“姑娘好生奇怪,洗衣为何不抓袖?”道清看着水中的衣袖隐隐青色,闪闪金光,玩笑似的说出一句:“真龙不露爪,露爪非真龙。”身后人明显身躯一震,再探头往水中看去,虽然女子浑身裹着斗篷,可那倒影却一片清明,浑身金光闪闪,华丽非凡。那女子的双手在水中摆动,好似一只凤凰就要冲上水面。身后那人追问:“姑娘怎么称呼?” 道清小小的身形微微一震,似被人惊着了,赶紧捞起水中衣衫风般离去,落下一串滴滴答答。 发声之人是何人?采选内监杨俊来。杨俊来急问身边的谢奕:“大人可知方才的女子是哪户人家?” 谢奕当然知道。 杨俊来赶至谢家之时,听见喜鹊叫声。他抬头一看,院中树上有喜鹊筑巢。他不禁问道:“这喜鹊何时落巢于大人家中?” 谢奕思索一阵,回:“今年的元宵节吧!”杨俊来愈发震惊,喜鹊元宵筑巢,是家中要出后妃的吉兆。他急问谢奕:“谢大人,你家小妹呢?” 谢奕面露难色,支吾难言。杨俊来于是更加着急:“旁人都是急着将自己女儿推出来,谢大人这是何故?” 谢奕答:“我家小妹此时还不宜入宫。待我回京,自会向皇上皇后请罪。” 杨俊来不解:“此时不宜,何时宜?” 谢奕扭捏半天,低声道:“小妹得了怪病,折损了容颜......” 杨俊来好不遗憾。 此时门外又有客来。那人不请自来,一身道士服饰。谢父赶紧出了厅堂去拦,说:“今日家中有贵客,不化缘,还请师傅改日再来。” 那道士却不走,说:“下回再来,凤凰鸟便飞走咯!” 谢父吓一跳,拼命要推他出门,边推边说:“寒舍哪里来的凤凰,你休要胡言!” 那道士被推,也不生气,说道:“适嫁之龄,忽遇疾病。你道是祸,不知是福。” 叔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奇道:“我家侄女确实得了病,看了多少大夫都不成。原本以她的品貌,求亲之人是络绎不绝。如今是被困深闺,无人问津啊!师傅知道其中玄机?知道这天降的祸事是怎么来的?” 道士模样之人高深莫测地笑着摇头:“你怎知是祸不是福?你怎知上天不是有意将她暂时留在闺中?你怎知此时她人生缺的一角不会变成一对飞天的翅膀?” 谢父拱拱手,极为恭敬:“难道师傅的意思是,待到姻缘命定之时,她的病便会不药而愈?” 道士模样之人这回是深深笑了出来,那畅快之声似要划破天际:“凤凰涅槃,一飞冲天。你道它是祸,却不明白它为这飞升,替你挡开了多少凡尘纷扰,顺直了多少弯曲路途。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贫道已是说得过多了。” 谢父还欲多问,那道士却甩一甩衣袖径自跨步出门而去,是连头都不回。此时恰有清风拂过,人人都得着清爽惬意,再配着那道士仙风道骨的背影,真真生出通真达灵之感。杨俊来在那墙后也是看得愣了,听的懵了。皇室笃信玄学命理,听这道士话里的意思,谢家女儿便是那凤凰再生,此时的病痛不过是为了历劫飞仙。杨俊来心下暗暗定了主意,不管谢家如何推辞,他都要将谢家小姐接进宫去。若她是真凤之命,那他往后的仕途也便能一片光明。若不是,也不过多一个深宫怨妇,与他是无甚牵扯的。有赚无赔的买卖,他杨俊来懂得做。 他把话说得义正言辞,以不可违抗皇后懿旨为由,是说什么都要带谢道清入京。只说无论怎样,哪怕是要向皇上皇后请罪,也要她亲自去了才好。谢家父子面上表情凝重,是进退两难。此时,门外一青黄色衣着女子款款入内,身后映射着和煦阳光,教人恍然。这不是天仙下凡,又是哪个?再加那女子一直白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美目,眼波流转,更让人觉得并非凡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五章:心意已决 进门来的女子便是杨俊来今日在河边所见的谢奕堂妹,谢道清。她知他是采选使,落落大方行礼拜见,是点点都不显扭捏。她开口说了话,那声音也如珍珠落地,清脆悦耳。 “大人切莫介怀,实是小女子面容粗鄙,有碍观瞻。这台州府地灵人杰,美人遍地,大人去寻了哪个都比小女子出众。大人做得这采选使,所选女子总要为大人增光添彩才行。小女子这副模样是万万不行了,也请大人不要为难我家叔父和兄长。”说话之人当是有颗玲珑心的,她懂得采选使与秀女之间互利互为的这层关系。她心思如此通透,在这波涛汹涌的皇宫之中也便会寻势而立,不至被洪流没身。杨俊来心中更加笃定,又怎么肯由得她称病而去? “小姐口口声声为叔父,为兄长。可若真心为他们好,还是要委屈你自己上京与皇上皇后好好说道说道自己的情况。毕竟耳听为虚,万一惹怒圣颜,只当你们是连皇家的面子都不给。在下不过挂了个虚名的官职,做不了任何人的主。但若小姐愿和本官一同上京,在下保证不论结果如何,总会保得你们一家平安。” 谢奕虽然帮着道清做这一出戏,还特意带杨俊来绕至河边。但他到底不忍,也不愿放手道清入京,禁不住上前阻拦。他定定看进道清的双目,道:“你去了有什么好?我们且不说选上选不上的问题,单说你这身病痛。你是何苦,何苦要将自己的曝露人前,忍受旁人的说三道四?我实在不明你的心思。我与你说了多次,会照顾你一辈子。你为何不肯信赖于我?你知道我为了你.......” 他眼里的情真意切是藏也藏不住。叔父咳嗽一声,上前将他拉开,解释道:“你们自小一起长大,兄妹情深。都是你不忍我受苦,我不忍你受苦。”转个头,他又微皱双眉对谢奕说,“你如今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怎可在采选使大人面前还如孩童时般地护着妹妹?叫人笑话了去!” 道清不是铁石心肠,谢奕不管不顾地真情流露,她内心又怎会真的毫无波澜?她片刻愣神,心中那股子自作坚强差点就要土崩瓦解。且不管面前是谁,不管今后会怎样,闭着眼靠上去歇歇力也便罢了。幸而她这思绪还未露出眼眉,叔父便将它无形斩断。她苦笑,自己是连依靠的资格都没有的。除了拖累旁人,真真的一无是处。 这谢家人推三阻四,却使杨俊来愈发坚定。他想着他们家人感情甚笃,谢家小姐总不至为了自己连累谢氏一族,便劝起她来:“懿旨已经下了,接小姐去京是我的职责所在。如今小姐有恙,我也不可勉强。不过谢大人是皇上钦点,少不得要与我回京解释一通。但这不管是从尊重皇后方面还是为谢大人今后的仕途考虑,小姐怕是还是受累一趟,自己上京的好些。”这话里话外,是拿捏着谢奕的安危作威胁之用。 果然,杨俊来这话似正中靶心,道清虽然为难,却终于点头说好。杨俊来喜出望外,赶紧对对着谢攑伯说,“待好你家侄女,两日后我们来请人,不要出了岔子!”他是真当欢喜过了头,连选秀女子的相貌也顾不得看上一眼便匆匆回去准备。 有人欢喜,有人忧。谢奕失了魂魄一般,喃喃自语:这真是你想要的吗?真的是吗?道清重重点头。他找回一丝游魂不甘心地又问:“你以为这皇宫是什么地方?你且知道自己会被许给何人?你若容貌恢复便罢了,若一直好不了,最终也不过落得独守空房终老一生。” 道清更加决绝:“我想离开这里,我想要离开所有的曾经过往。我原本以为无处可去,现在眼前出现一条路,还是一条富贵之路。这不是人人可得的,如今降在我面前,我如何不走?” 谢奕转过身,道清看不见他的脸,只有他沉沉的话语流过耳际:“你有你离开的权力,我有我守候的权力。我放任你离开,你也管不了我的不离开!”他忌惮道清的心思,伸手想抓又不敢抓住,只能挠了自己心间一片血红。 道清白色的面纱湿润一片,贴在脸上让她觉得呼吸困难。她早就因为一人的不辞而别空了心房。上天大概是将这尊行尸走肉也一并收了去。那也是好的,是好的...... 叔父这两日看她看得紧。一来采选使的指示他办得妥帖,二来好不容易让谢奕与道清之间断了可能,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们暗渡成仓。谢宅大门紧闭,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 秋云许久没有道清的消息,跑来看她,可她到了门口,被人结结实实地拦下,她担心道清状况,将女子的端庄有礼是抛到了九霄云外,兀自在门口大喊大叫起来。 “谢老头,你给我出来!” “谢老头,你凭什么关着道清不让我见?” “谢老头,你敢私囚道清,我就去衙门报官!” 道清是要入宫去的,沈秋云在门外大呼小叫伤了叔父的面子。叔父急急忙忙出来,对着秋云是哭笑不得:“哎哟,我的姑奶奶唉,你一个妇道人家成何体统!” “你为何不让我见道清?她又不是你家囚犯?” “秋云大姐呀,你也知道,道清已被钦点,采选使叫我看牢的,我不敢有闪失。” “我和秋云情同姐妹,知她不日便要上京,怕是此生都难见,我见她一面都不行?你作为长辈,如此不通情理!” “我就是知道你们感情好才不敢让她见你,免得出什么幺蛾子,倒霉的是我谢家人!”谢叔父此时草木皆兵,觉得谁都有可能帮助道清逃跑。 “我告诉你谢老头,今天人我是见定了!见不着人,我就在你家门前赖着不走,看谁难堪!”秋云的倔脾气上来,是八匹马都拉不回。 叔父气不打一处来,再难听的话也忍不住说出口:“你要晓得自己,被强人掳过,还和男人勾勾搭搭。你自己不要脸也就罢了,不要辱了我们家道清的脸面。她可是要上京的!我劝你此刻应当在家自省,而不是在外丢人现眼!” 秋云果然不言语了,脸沉得可怕。半晌时间才找回思绪,她低声问:“你说什么?你可有凭据?你怎可空口白牙如此说我!” 叔父毕竟男人家,虽是情急之下,可说出这等长舌泼妇的话也是汗颜。他又不愿意低头,又说:“你的事大街小巷都传遍了。我也是听来的。你家相公办着学堂,进进出出这许多人,闲言啐语的你难道一句没听见过?且不论那些话是真是假,为了你家相公,你还是尽少出门为好。” 吴秉义最近心事满满,举止不对,她自然有所感觉。再是坚强的人,忍住了面上流泪还是忍不住心中淌血。她倔强地几乎咬破嘴唇,对着谢攑伯说:“我清清白白,对得起天地良心!”只是谢家叔父这一句也终于将她彻底打倒。她没有再强硬要闯进去看望道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六章:夫妻情断 秋云一路不知怎么回的家,心里面翻江倒海似的难受。可一进家门,还有更难受的等着她。吴秉义依旧烂醉如泥,瘫在桌边。让她一见倾心的江南才子哪里去了?让她信赖依靠的暖心夫婿哪里去了?只怪自己当初年少,被情爱冲昏了心智,竟没看出他是这样一个借酒消愁,没有担当的男人!秋云不愿意理他,准备自己进屋,谁知右手被人一扯,她一个踉跄。拉他之人是醉生梦死的吴秉义,一身的酒气,一脸的醉态,左摇右晃。秋云的眉头越皱越紧。 “你拉着我做什么?” “我是你夫婿,怎么,如今是拉也拉不得了?” “你此刻酒醉,我不与你争论。你早些休息吧,有什么事酒醒了再说。” “别找理由!现在对我说话也这般吝啬了?你还以为自己是沈家冰清玉洁的大小姐?” “吴秉义,你好歹为人师表,怎能借酒撒泼?”秋云怒,想抽回被吴秉义攥紧的手臂,却大力不过他。他的精神是被酒摧残了,力气却长了许多。 “为人师表?哈哈哈哈,我现在还能为人师表?大人看不起我,小孩子笑话我。旁人看我不过是头顶绿帽的大乌龟,我现在连门都不敢出!”他说这话时候,手上的力道又加大不少,秋云手臂吃痛,那痛直直伸到心里。 原来情话满满的嘴里也是能吐出杀人刀的。秋云的忍耐也快到限度:“我以为你能想通。旁人不信我,你怎可也不信我?这莫须有的罪,我不受!” “我信你?光我信你有什么用?我信你,谁来信我?如今你让我颜面尽失,要我拿什么来信你?” 酒后吐真言,秋云震惊于吴秉义的话:“你此话何意?你在乎的不是我清白与否,而是你的脸面如何?我们多年的情感难道不足以抵挡这些流言蜚语吗?” “富家女子看上我这穷书生,多长脸啊!都能写上一出折子戏名流千古了。可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就变了?”吴秉义也不知听见没有,只顾自己愁苦叹息。 沈秋云越听越心凉,她听着自己的声音如寒冰落地:“你娶我是因为我能给你长脸?你最爱的是你的脸面,是吗?” “什么脸?我已经没脸了,你和我提什么脸?”吴秉义舌头渐大,“你被强人掳过,我抛了男人的尊严不要也对你不离不弃,忍受旁人异样的目光。可你仍然不知好歹,居然在城外与人私会!” 与人私会?何时又多了一项罪名?沈秋云想起那日与耶律楚材相见之事,难道有人看见,又被大做了文章?她想解释,可吴秉义还在胡言乱语:“我一直当你是个宝。要不是我跟着你,还不知道你竟真是个人尽可夫的破瓦罐!你自己破罐破摔也就罢了,我的脸面怎么办?从前别人羡慕我,如今个个嗤笑我。”原来他竟一直不信任她,还偷偷跟踪于她! “吴秉义,我自认为嫁你是嫁给了爱情,如今你是狠狠地打了我一脸巴掌。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没有能力保护妻子,反受流言所困伤我心肺,枉我当初抛父弃母,为你舍下一切,自认为情比天高,终究只是我一厢情愿啊!”两行热泪滚落秋云的面颊,止也止不住,湿了衣襟,潮了裙摆,算是祭了曾经的至死不渝。坚持了那么久,还是败给了不够爱。 吴秉义大约是听不见也看不见了,整个人赖倒在地,抓着秋云的手也倏地松落下来。他醉得云里雾里,再也说不出一句整话。沈秋云看着自己方才被他紧攥的手臂,那紧箍与负重感是忽地不见了,可她的心好像也随着一起不见了。 两日后,杨俊来依约来接人,一顶木轿落在谢宅门前,等着道清出门上轿。门外只有叔父相送。谢奕寻个由头自己先行回京,说会在京中迎接他们。他无法忍受亲手将道清送出门的疼痛,索性避了这一程送亲之途。 一身新装,白纱遮面,怎么看都是出众的美人。叔父心中切切地生出忧伤,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亲侄女。此去京城,生死两茫茫。他泪珠滴落,沿着双颊的褶皱蔓延:“道清,到底是叔父对不住你,对不住你死去的爹娘。” 道清双膝跪地,说:“叔父的养育之恩,道清无以为报。今后不能侍奉膝下,只望二老安好。” 叔父掩面,轻微抽泣声传出:“道清,可还有什么叔父能为你做?” 昨晚,怜儿跪拜许久,求着道清许她随同进京,她不愿小姐一人孤苦。道清劝她,宫门深似海,哪里有平民家庭恣意潇洒?哪知怜儿重情义,她说:小姐之前离府时曾经允诺,一定回来找怜儿。小姐不能说话不算话,此生都要带着怜儿一道的。小姐是怜儿最亲的人,怜儿死都要跟着。她们的青葱岁月都是一起度过的,道清了解怜儿的不舍与执着,她自己又何尝不是?硬了硬心肠不去想以后的难处,她默许。今日叔父问起,道清顺势提了出来。 “道清只求叔父一件事。” “你快说。” “将怜儿予了我吧,京城清冷,给我留个说话的伴儿。” 没有不应的道理,叔父说:“只要皇家允许,你要几个,叔父都尽力给你。” 道清谢过叔父,说:“怜儿一个,足以。” 道清转身要走,叔父又叫住了她:“道清,日后若有用到叔父的地方一定相告,这是叔父欠你的。”谢攑伯说出这一句话是真实发自内心。他却不曾想到,将来他会用那样一种方式还报于道清。 秋云点过头,别过叔父,上了大轿。轿子在出城口,却被人拦下。是沈秋云。她身背包袱的样子,叫道清看了奇怪。 “姐姐是来送我?” “我不送你,我送我自己。” “姐姐什么意思?” “临海县里,父已不是父,母已不是母,夫也不再是夫,我待不下去了。妹妹可愿带我一道入京。从此我就是妹妹的侍女,皇家的宫娥,冷清的皇宫中,与妹妹做伴。” “这如何使得?姐姐怎可做我的侍女?再说了,妹妹如今什么都不是,将来更可能什么都没有,带你入宫受苦去吗?” “我如今无处可去,唯有眼前一个你。你若不带我离开,我大约是要死在这里了。”道清从未在秋云脸上见过这般凄苦决绝的表情,心中大大不安起来。她多少知道些其中的究竟,当时只道于她夫妇而言不过小风小浪,日子久了,便会烟消云散。今日看来,不是这么回事了。 她问她,你真能舍下吴大哥?秋云说:“我本已是负重不堪的骆驼,他却连一根稻草的重量都不愿意与我分担,终是垮了一切。我已留下和离书,恩怨两清,此生不复见。”道清便知道,她是真要放弃吴秉义了。即便自己不带她走,她也会自己逃走。与其两人散落天涯,各自忧伤,不如一起相拥取暖。横竖这天地间,她们都失了那最暖人心的温度。 道清看着身旁的怜儿和沈秋云笑得有些无奈,“我明明不是奔那锦绣前程去的,偏偏有这么些个人,硬要跟着我去受苦。你们可知我原本是预备了要浑浑噩噩度日的,走到哪日算哪日的。如今你们跟了我去,我怕是想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都不成了。看来我所想的真是一样都不能如我所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七章:姐妹进京 数顶轿子自成一队,前后官兵护队,浩浩荡荡向出城方向行进。轿上一律挂重帘,将帘外的景致与过往挡得严严实实。道清上轿之前回望一眼这片土地,心中百感交集。这里的人和事,她此生估计都是再也见不到了,她挥别了这里,也便挥别了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她久久地回望,舍不得将最后一眼收回。她总觉得会有一位少年跑过来拦住轿子,对着她说:你别走! 只是梦总被现实敲醒,只留钝痛。 府衙鸣锣开道,旌旗招展,浩浩荡荡的队伍后面,前来送别的亲人无数,哭喊声震天,轿中也不断地传出呜嘤之声。这一番生离死别,听着叫人心酸落泪。轿队出了城门,往天台县北一十里地的国清寺方向去。他们要在国清寺中拜神许愿,乞求一生荣华,覆其一门姓氏。 国清寺建于山中,依山就势,层层递高。寺中景致错落,小桥流水,古木参天,轿队将在此待上半日。拜完佛祖,采女们在院中三两成群,闲步开来。道清也带着秋云和怜儿四下走走看看,不禁被眼前景色所迷。寺内一口清泉,水质如玉,三人忍不住在泉边坐下。秋云与怜儿以手为勺,捞一把倒入口中。泉水甘甜,草香阵阵,两人顿觉心旷神怡。道清也盛一点入手掌中,她取下面纱,将脸埋进手掌中。一阵清凉清爽透彻心肺,仿佛整个人都叫泉水清得重新活了一遍。 身后有人轻念一声“阿弥陀佛”,三人回头看去,一老僧站立后方。三人赶紧起身,向老僧施礼。 道清有些惭愧,说:“这水清透甘甜,我们一时没忍住,未求得师傅应允,还请师傅莫要见怪。” 老僧还了还礼,说:“贫僧寺中有一千年古梅,是开山祖师所种,已数年不曾开花,今日更不是花期,却见嫩苞乍现,想来是有贵客到访。” 三人想着皇家采选的队伍莅临寺中,自然个个都是贵客,也不深思。此时杨俊来寻来,通知已到启程时间。老僧说了句:“阿弥陀佛,女施主终于出现了。这泉水本身苦涩,无人饮用,为的就是以清澈之身迎接女施主。水如其人,苦尽甘来,便是时候了。”老僧说完,悄然遁去。 众人皆惊,还想找那老僧问话,却怎么也寻不见人。杨俊来啧啧称奇,一僧一道竟然说了相似的话语。他对道清更加殷勤周到。道清初初觉得奇怪,后来猜测大约是奕哥提早来到寺中,打了招呼的。就如同那日选秀钦差入得谢宅后,那位突然而至的道人估计也是他事先安排好的。奕哥对她,真是尽心尽力。 数日脚程,终是抵达临安城。说来也是怪事,自国清寺出来,道清脸上的黑斑不停剥落,此时已是个粉嫩无瑕的人儿。秋云,怜儿都替她高兴,可道清却不喜悦,吩咐二人找来斗篷,又将自己包了个严实。道清对二人说,她容颜回春这件事不可说与外人知道。怜儿是小姐说什么她应什么,秋云却知道,道清的美貌与皇后的懿旨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说不定,未入皇城身先死。她私下里和道清说:“你的病早不好,晚不好,偏偏这个时候好,我总觉得是命运安排。那日寺中老僧的话或许不是空口白话,你的命运早有天定,你与这京城早就定了缘分。既然如此,你便好好活出个样儿来!” 道清将家中请来一道士做的一场戏尽数说与秋云听:“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凑巧与天定?定是奕哥帮的忙。再说这命运总是攥在自己手中稳妥些,别凭空去信什么命数。这皇宫大内不比自己家乡,做什么都要以保命为先。须知,枪打出头鸟。” 谢奕真当如道清所说,能为她做到如此份上?秋云不是没有疑惑。 原本一人的孤单旅途陡然间成了三人行。她们自是不愿意分开的。自古以来采女带自家仆婢入京也是无可厚非。可一入皇家门庭,但凡女子,不论身份尊卑都是份数皇家,自是个个都要仔细勘验过才能入得宫门。怜儿倒是无妨,秋云毕竟嫁过人,只怕宫门的初验都过不了。道清去求了杨俊来,杨俊来竟然轻松应承。不过要求一贴身侍婢,又不是正宫嫔妃,这事儿办起来并不困难。况且未来皇后的面子可不能随意拂了。 进城的第二日,各府所选采女齐聚光明殿。初来咋到的女子们还不知道自己要过四道关卡才能见到皇上太后。 第一道:由宫中内侍仔细审查每一位秀女。眼、耳、口、鼻、手、足,包括发声,有一处不对当即退回。 第二道:亦是内侍把关。他们手握长尺,按着先人所说的黄金比例一一测量秀女身体各处尺寸,有一处不符即遣回老家。 第三道:宫中女官和年老宫女将采女一一带入密室之中,除去她们衣物检查身体各处,验证是否处子之身。 过了这三关,才能以良人身份参与“貌选”或者“才选”。通过“貌选”的成为美人,通过“才选”的成为才人。才人居掖庭东苑,美人居掖庭西苑。 杨俊来虽然上下打点过,道清最初的三关过得轻易也出乎他意料之外。为她疏通道路的自然另有其人,且此人必是身份地位高于自己的人。杨俊来更加欢喜,自己带谢道清来京的决定没有错。他也果真说道做到,不知予了掌事内监什么好处,在初验之后将秋云和怜儿判为不中者,待采选结束分至各宫各院,以宫娥身份服役。 一众采女,哪个不是巴望着能被选入太子府。皇上的身子眼看着是江河日下,被皇上选中无疑等于一只脚踩进了冷宫。可唯有这太子府,才是东升的朝阳。今日入了太子东宫,说不定明日便能入主后宫。这笔帐谁都会算。 不过太子妃似乎已经有了最佳候选人,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认定那人便是贾府的贾惠儿。她的容貌出众,家世也不差。其父贾渉曾官居京湖制置使,虽然早亡,但其弟贾似道以父荫也混得一官半职。前些年中了举,正待大比之年到来,一飞冲天,前途是一片光明。贾惠儿有容貌,有背景,旁人只够到瞧见她的下巴尖。她鹤立鸡群惯了,也被人夸赞惯了,连杨俊来也对她分外客气。可是,那谢道清是个什么东西?乡野来的女子,听说容颜也是有折损的。杨大人居然对她比对自己更加和颜悦色,她凭什么?贾惠儿越想心越难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八章:沂王其人 这日皇后要见一见入选的采女们。众人排了两行,由杨俊来领路,沿着长长的廊道往坤宁殿去。经过太子东宫时,虽然隔着高墙,女子们仍然希冀着红门内有一玉树临风,王者气概之人走出,一眼便相中了自己,从此平步青云。所以她们几乎都不由自主的向里探望。这一来便乱了队形。道清埋首走路,不知是谁的一只脚,让她绊倒摔在地上。于是前赴后继,你踩我推,散落一地。 杨俊来着急万分,低声喊着:“快起来,快起来,成何体统!” 道清正准备起身,被身边一人从地上扯了起来,她听到刺耳的声音:“都是她,只顾着窥视太子府,连脚下的路都不看了。半分礼义廉耻都不懂!” 杨俊来看一眼说话之人,再看一眼被捉着的谢道清,甚知其中关系,附和也不是,责骂也不是。 道清抬起眼角望去,说话之人是贾惠儿。她连忙低头,轻声细语:“是妹妹的错,给姐姐赔罪了。妹妹出生低微,哪里见过这雍容华府,是以一时看痴了。但妹妹只能看看这雕栏玉砌,哪敢觊觎不该觊觎的。这金碧辉煌只有姐姐配得的。” 明明不是道清的错,贾惠儿说她错,她便认下了,且言语中对贾惠儿甚是尊重。贾惠儿心情舒畅起来,挑眉说道“看不出你倒是个明事理的。我喜欢你低头走路的模样,要好好保持。”说完又走上队伍前头,昂首前行。 此时前方有声音传来:“何人在此喧哗?”声音之后,一架轿輦迎面而来。杨俊来赶紧携众靠边站立,低头弯腰,回复那说话的内监:“都是些刚进宫的新人,还未习惯宫门礼节!”一众良人自然跟风作样,毕恭毕敬。其中也包括贾惠儿。杨俊来瞥见这一幕,隐笑上脸。方才不知是谁,趾高气昂。如今这头时低得比任何人都低。他再看一眼谢道清,只露出的一对眉眼,波澜不惊。 道清识大体,低一低头便帮他平息了一场风波,杨俊来自然感激。待那轿輦远去,他清清嗓子,似在劝诫:“宫中来去的都是皇家贵胄。你们进了这城门都要低首而行,这是规矩。方才经过的是沂王的轿輦,要记住了。” 良人们中也有雀跃的人,毕竟不是谁都能入主太子东宫,若能入王爷府做个王妃也是再好不过的。道清依然无感,她听人说起过,沂王是皇上不久前刚过继来的儿子,单名一个昀字。这京中,她认识的人屈指可数。 远去的轿中人正是赵昀,他刚刚见完皇后。他听见轿门之外有人回报说是宫中新人,那藏在心中团成一团的思念便炸裂开来。他忍不住就要掀开轿帘,可手伸至半空,又拼尽全力逼自己缩回。现在并不是与她相见的好时候。她知道得越少越好,只消慢慢等待着他就行。 自收到道清入京的消息后,赵昀是几日几日地坐立不安。他挖空心思绸缪,他反复斟酌语句,以使史弥远相信他的目的只是单纯地想拉皇后势力入伙。他是否将意思表达清楚准确?史弥远是否会与皇后达成共识?皇后是否会将道清指给自己?他掌控不了事情的进展,唯有等待,唯有忍耐。 这日皇后宣了他进宫。不迟不早,偏偏是这个时候,他知道这并非简单的召见。他自被皇上认子之后,皇后是第一次单独召他见面。 坤宁殿外,史弥远下朝后便一直在这里等着赵昀。他看起来神色严肃,自然也是知晓这次会面的重要性。趁着赵昀在杨后的宫门口待召的空档,史弥远与他说了许多的话,多半是要他热络一些,不要似平日般惜字如金。可赵昀俯首而听却默不作声,史弥远差点急出内伤。这副模样教旁观的人看着,都生出沂王必不会受皇后喜爱之感。 母子相见是屏退了闲杂人等。不知赵昀用的什么方法,候在门外的侍从婢女只微微听得内里传来抽泣之声。许久之后杨后紧紧握着赵昀双手亲自将他送出门口。这母子俩是执手相看泪眼,旁人不知的,还以为是亲生骨肉久别重逢,双方的母子之情是满满当当。 其后,陆陆续续有人将那日内廷中发生的事传扬了出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沸沸扬扬。有的说那沂王平日里都是假装正经,自恃清高。但见了皇后,他觉得有利可图,便立马双膝跪地咚咚声,额头磕地梆梆响,也不管皇后愿意不愿意就叫她作娘。有的说沂王本就是唇红齿白的俊俏娃儿,加上眼泪汪汪的模样,杨后的心里也是软了一滩,人靠皮相这话果真不假!有的说沂王薄情寡义,如今认了这世上最有权势的娘,是绝口不再提自己的亲娘...... 采选的良家子自入宫后,宫廷礼仪每日早练晚练,日子甚是枯燥。唯一的乐事便是背地里聚众嚼嚼舌根,探探深宫密辛。道清最近常听到沂王的名号,只不过从她们最初的一脸痴相夸赞他面若冠玉,玉树临风,到后来面色诡异地讨论他如何地工于心计,攀龙附凤。道清原以为她们冷淡了心,不再寄希望于自己能入沂王府,毕竟那沂王的名声已大不如前。可谁知,她们对沂王的热烈程度有增无减,觉得那沂王有了皇后的照拂,将来便有了无限可能。道清将自己藏于面纱之后,却掩不了内心的厌弃。采女们入宫都并非为求得一良人而来,求的是那富贵荣华,锦绣前程。道清不禁替那厢要入沂王府的人担心,这皇宫已然是火坑,那沂王府只怕是地狱。她实在不明白,那锦锈华服内里冰冷刺骨,为何还有那么多人宁愿伤及肺腑也要外表光鲜。 这日,宫中的老嬷嬷领着采女们在宫中的小西湖边熟习宫规礼仪。后宫中的小西湖被一人多高的假山群半环着。湖边风景正好,再加上暖阳拂身,倒与这冰冷的皇宫两般模样,颇有人间仙境的滋味。是以,姑娘们在此处循环重复些枯燥的动作,比上平日里却是耐心许多。两个时辰后,不说年轻姑娘显了疲态,老嬷嬷们更是受不了,她们终于松口给了姑娘们一炷香的时间缓缓,自己也进了一旁的屋内休息片刻。姑娘们的裙角还未沾上石凳,便听假山后传来人声,那应是内侍的声音,尖细却不若女子温婉。那内侍正在催人干活:“赶紧扫完了回避,没看太子和沂王朝这边过来了吗?” 太子和沂王,东宫和沂王府,都是采女们趋之若鹜的人和地方。她们忽地听闻素未蒙面的如意郎君近在咫尺,哪个不想一睹真颜,不愿意再活在传闻中。 亭中的石凳瞬间空了,而假山边却挤满了人。她们探着脑袋,屏住呼吸不停向远处张望。前方当真有两个着华服之人便说着话边缓步而来,一人着绯色太子常服,一人着青罗衫,红绫里衬,俱是挺拔俊俏之人。采女们听不清他们说的话,一颗心全浸在了他们的身形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九章:针锋相对 太子赵竑和沂王赵昀二人刚从选德殿见完皇上出来。最近宫中的风言风语传入了皇上耳中,不外是沂王与皇后走动过密,一派母子情深。从而引发太子的猜忌,致使朝堂动荡。皇上召了他们来,给他们念了几句手足情深的诗句,要他们各自感悟。他提醒太子要以大局为重,而沂王要辅佐好太子。 皇上近来又虚了很多,话没多讲几句就觉得疲累,甚至微喘。虽非亲生父子,但二人多少要关心安慰老父,应承必会齐心协力,让父皇安心。 方才殿内还是一团和气的二人,出了殿门并未继续感悟皇上的良苦用心,而是各怀心思。赵竑对这个从天而降的皇弟心有不满已久,今日也不忘记酸他几句:“沂王平日里少言寡语的,不想原来说话也是看人的,那些个亲切的话都堆到母后面前去了吧!” 赵昀素来知晓太子不喜自己,只作乖觉模样,说:“皇兄身为太子,日理万机,责任重大。臣弟是得了皇兄的庇护,才能活得闲散自在些。多去陪伴母后,尽尽孝心也是应该的。” 赵昀说得冠冕堂皇,赵竑听了更加不悦,装模作样都省下了:“你这声皇兄我可不敢当!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史弥远打得什么鬼主意,痴心妄想也要有限度!今年的大比刚过,你们明里暗里和我争人才。眼下又是采选临近,你们是不是也早在背地里谋划好了再与我抢上一抢?” 赵昀被他说得心虚。他确实参与抢人了,可他所要不过谢道清一人。想来太子总不会看上面容有恙之人,他大可做个顺水人情。他说:“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要什么是什么。不消说人才了,即便是女子,太子看上的便是太子的,谁都争不得。” 赵竑宁愿赵昀硬气一点,两人针尖对麦芒地打一仗。可面前的人却似软绵绵的一滩,针刺不进。他于是寻了一根针,不将他刺出点反应来,他不罢休。他凑近赵昀耳边说道:“我看,台州谢氏不错。你说呢?” 赵昀成日里都是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此刻的脸上是立马跨了下来。太子不知哪里听来了风声,他一时间觉得惊恐非常。一来是因着道清,二来这太子的触角之长,难道真能伸进他的心里?他定了定心神,又换做漠不关心状,说:“哪个谢氏?莫不是整日遮着面纱,面容粗鄙那个?太子口味殊异啊!” 赵竑是再也受不住他半分的虚伪,扔了他一个“装”字,甩手离开。他这个太子也不是白当的。皇后特别照顾谢氏,他自然能听到风声。 赵竑过了嘴瘾,走得潇洒,但他在赵昀的心湖中无异于扔下一块巨石,激起千层浪!和太子斗法原本是史弥远的事,他有时还会觉得愧对于太子,毕竟他们之间从无恩怨。可今日,他看太子的眼神却变了。 赵昀心里慌乱,他不知太子怎会发现了道清,太子又会怎么做?他该如何守住她?他满脑子思来想去,不觉竟走至小西湖的假山旁。他不知,自己这副茫然不知所思的模样让身陷阳光中的他如同画中走来,惊起了假山后几声零落的咋舌。 “谁?”赵昀突然发现自己走错了方位,也是一惊。他正准备抬头寻声而去,却见一团粉红自假山上落下。他本能伸出手,那人便直直落入他的怀中。怀中的女子甚是好看,但于赵昀而言也只是好看而已,触不到他的心尖。倒是那女子盯着他的脸,一时竟然看痴了。原来流言也可以是真的,沂王的皮相果然非凡。 “贾惠儿!还不快起来!”一位老嬷嬷自假山后走出,先不忘给赵昀行个礼,收住了方才焦急的口吻,又说,“新进的采女不懂规矩,还望沂王莫怪。” 采女,原来是采女。赵昀急急将怀中人儿扯到一边,想越过假山向里张望,他在寻找那一方白纱,脚步也不自觉地往里挪去。还是老嬷嬷拦在了他的面前:“沂王还请留步。皇后还未过目,沂王不可越矩。”赵昀艰难顿下脚步,却忍不住问:“听说采女中有人身体不适,今日也一同在此操练吗?” 嬷嬷回说:“身体不适的没有,旧疾未愈的倒有一个。”。 赵昀知她说的是谁,尽量不露痕迹提点道:“那嬷嬷要多费心照料了,见皇后那日,大家都得安好才行。” 老嬷嬷连声说是,身子却不让开,她总不能让心急的沂王坏了规矩。赵昀讨个无趣,只能悻悻而去。他兀自离开,是正眼都没再瞧身边一直紧盯着他的贾惠儿一眼。赵昀走得一步三回头,自然是看不见道清的身影,只听到老嬷嬷数落采女的声音:“女儿家要顾着自己的身份!你们好歹都出生富贵人家,怎的连乡野村妇都不如?哪有见着男子自己凑上去的理?况且这里是皇家,他们是皇子!皇子也是你们随意讨论,随意觊觎的?这点规矩都不懂,只怕皇后那关都是过不去的......” 这一天,几乎所有的采女都在日头下多操练了一个时辰,除了道清。只因她是真的坐在亭子里休息,皇子们的长相她点点都不关心。 嬷嬷的本意是想教育一众采女,什么可做,什么不可做。如道清般守规矩的人是不会受罚的。可这是幸事吗?并不是。她在贾惠儿面前谦卑谨慎的模样不再起作用,贾惠儿又开始恨起了她,比从前更甚。贾惠儿如此绝色女子在怀,他沂王却将她晾在一旁,转而去关心一个容颜折损的平头百姓,她心气愈发不平! 隔了几日,有宫娥来领道清,说是今日又要到小西湖边操练。那宫娥道清未见过,不过若非嬷嬷们招呼,她也极少出门,皇城中她又能认识几人?今日的天色不见好,道清抬头看到的便是乌压压连成一片的云。周遭又静谧得出奇,极似风雨欲来之前的沉寂。 道清忍不住问:“今日这天似要下雨,我们还要露天操练?”那宫娥嗯嗯啊啊,只说得了命令来领人,旁的不知。道明心里虽犯嘀咕,又问:“怎么就我一人?其他的人呢?”宫娥低头也不看她,回说嬷嬷们让宫娥们分别通知各秀女,是她漏了道清,已经犯了错。还请道清帮忙快些走,其余的人都已经在小西湖边了,就差道清一人。道清看她低头的恳切状,心中一软,不由加快了脚步。 小西湖边十分安静,道清走在前头发现湖边并无一人,她又探了身子往湖中央的亭子里望去,依然无人。她正转身欲询问,后背却出现一股推力,她毫无防备落入水中。多年前,她也曾落过水,彼时有一温润少年将她从冰冷寒湿中揽入怀抱。多年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人出现了吧!她的心中生出悲凉,只剩无望的挣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章:太子东宫 周遭特别安静的时候,道清隐隐听见水面上有人在说话,她以为是幻觉。又有人跳进了水面,接着她被人环在了臂中。她也以为是幻觉。大约上天怜悯,让她人生的终点停在她曾经最心动的时刻。她慢慢闭上了双眼。 道清转醒的时候,映入眼帘是一幅陌生的场景。她看见厚重的窗幔上绣着丝丝金线,有阳光自雕花木窗斜射进来,衬得她所在的一小方天地好似仙境一般。她自觉晕晕乎乎的,估摸着自己生前未做过坏事,许是这时候已上了天界,做了个小仙,倒也是不错的结局。她正胡乱思想着,却听见幔帐外边有低低的人声,是一男一女在低声交谈。 男子说:“她怎么还未醒?” 女子说:“太子殿下别急,太医说了没事。不过受寒受惊才会晕厥。等这寒气散了,便会好了。” 男子说:“我如此着急她,你可在意?” 那女子轻轻笑了,也不回答,却说:“殿下也不似那怜香惜玉之人,你看那贾氏,在风雨中哭哭啼啼,你连看都不看一眼。” 男子哼了一声:“那贾氏也是愚蠢,哪有犯了事还在一旁等着看的?能有多远跑多远啊!” 女子说:“她是有多憎恨谢氏?竟要亲眼见她丢了性命。” 男子说:“所以说最毒妇人心,女子的恨意让人心颤啊!我一直以为那贾氏温顺良善,想不到如此善妒,蛇蝎心肠。若不是看在他兄长贾似道的面子上,我又怎会只数落她两句,没有将这件事报给皇后知道?” 女子说:“如此说来,那殿下可是处处留情之人了。这厢光天化日地将谢氏抱进东宫医治,那厢又包庇贾氏犯下的大错。” 片刻沉寂,那男子的声音又低沉了一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 又是片刻沉寂,那女子清了清嗓子:“奴家去看看她醒了没。” 道清听着他们说了良久的话,恍然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未死,推她落水的是贾惠儿,救她的人是太子。此刻她正身处太子东宫。她又闭上了双眼,因为实在不知要如何面对眼下的状况。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床边的帘帐被人掀起,道清一动不敢动。又过良久,那人居然在床沿坐下。道清装得吃力,正想着是否起身好些,那女声便悠悠响起。这声音近了听,极温婉柔和,饶是女子,也听得软作一滩。那人吐气如兰,话语飘到她的耳际:“姑娘既然醒了,便起来吧!”道清不能再装。 道清起身,赶紧摸一摸脸上的面纱,幸好面纱还在,再看一看自己的身上,穿着不属于自己的衣物。她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子,满脸疑问。那女子也在回看她,似乎知道她想问些什么:“姑娘放心,没人瞧见你的模样,你的衣服都是奴家帮换的。”道清不知道她到底看见了什么,却听她说:“姑娘若不是得了病,当是位容貌出众的美人。” 她的容貌和她动听的声音完全相匹配。若她的声音叫人松软,那她的眉眼便让人醉在其中。赵竑听她的话,转向道清看了一看,面纱上方眉目如画。他说:“难不成这面纱后藏了什么秘密?所以赵昀那厮才会千方百计地要你?” 他随口调侃的一句话,道清听了心虚。她的皮肤自入宫后是一日好过一日。她被他们盯瞧得周身不自在,忽然想起前日里嬷嬷们教导的礼仪,起身欲给太子行礼。拦下她的不是太子,而是身旁的女子。她说:“你落水又淋雨,现下感染了风寒,身子还有热度,不要起了。”太子居然点头许可。 道清微微俯一俯首,算是礼数,说:“谢太子恩典。太子说笑了,小女子从未见过沂王,又怎会让他千方百计。” 赵竑笑得轻蔑:“是,你遮着面纱,没人瞧过你的真颜。你以为赵昀看上你的容貌?我告诉你,即便你真的满面疤痕,他也会要你。因为你是杨后亲选的人!他自知根系不稳,为巩固自己的势力是无所不用其极。我不会让他如愿的!” 道清心中咯噔一声,她原以为选秀不过过场走一遭。无人选她,她便能寻个安静度此余生,可她怎么就成了皇后的人?她捕捉到身边女子眼中一色难言的神情,她忍不住问道:“所以太子直接将小女子带来东宫,而不是送回住处,目的是要向......” 赵竑这时方认真看了她一看:“你不知道那赵昀装模作样有多招人厌恨,我不激他一激,怎会让他露出狐狸尾巴?” 她不过才半只脚踏进皇城,便被里面混杂的疾风吹得头疼。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她许是真的来错了! 那美丽女子此时开了口:“殿下,奴家去给她准备些吃食,不妨碍太子的好事!” 赵竑脸上闪过一丝愠怒:“若琴,你倒是大方!” 那女子原来名叫若琴,与她甚是合衬。若琴又露出那难言的神色,但是一转而过,寻不见踪迹。她低着头,柔柔地说:“奴家瞧过了,这小美人的心不在殿下身上,奴家便放心地走了。”她果然走了,留下赵竑憨笑在她的倩影里。 道清有些辨不清若琴眉眼中闪现的为难是何种意思,那时她以为她或许也厌弃这宫中的争斗。当然后来,她终于知道原因,也只剩无限的唏嘘。道清正沉思着,赵竑却转身问道:“若本太子允你太子妃之位,你可愿意跟我?” 道清初初一愣,过后却笑了,说:“太子心里还能容得下旁人吗?再说了,女子善妒,小女子若做了这东宫的女主人,只怕容不下自家夫婿心尖上的人,还会时常刻薄待她,太子不心疼吗?” 赵竑果然横了眉,阴阴说道:“你敢!” “太子对小女子并无半分意思,对小女子面纱后面的容貌也无半点兴趣。”道清说得没错。由始至终,太子的眼目全在那名叫若琴的女子身上,对带着面纱的她一点不在意。 道清继续说:“即是如此,何必两相捆绑,作茧自缚。太子只要做到让小女子与沂王离心即可,不是吗?出入过太子东宫的女子,即便入了沂王府,只怕和夫君之间也会隔着山重水远的疑心之症。太子要的结果,已经达到了。”道清此刻冷静下来,并不怕他,若他想叫自己死,便不必大张旗鼓从水中救起自己。 赵竑终于认真盯着她看起来。他凑近她的面前,幽幽地吐出一句:“一颗七巧玲珑心。我怎能让赵昀得了你?” 道清觉得头晕得厉害,浑身忽冷忽热。方才若琴与她说她有热度,她初初转醒又身在陌生地方还未去在意,此刻那热度是完全攻了上来,烧得她脑袋疼。她什么话都不欲再多说,怕说多错多。只求太子将她送回原先的住处。她如今是风口浪尖的人物了,在东宫待多一刻,便是多死一回。她求太子留她一条小命。赵竑不置可否。 皇后到底神通广大,不消一会儿便知道清在东宫的消息。她遣了人去是立马将她接回掖庭院。虽然皇后命上下对此事封口,可太子的英雄事迹还是悄悄传开。甚至最后传成如折子戏里的一眼万年的爱情一般,撩人心弦。甚至那面纱背后也被传成藏着一张绝色的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一章:杨后初选 道清身体还未复原,所以免了几日的操练。她在屋里睡得昏昏沉沉,做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梦。似梦非梦中好多人抓着她,要为她穿上锦衣华服。那衣服繁杂沉重,怎么穿都穿不对,合着好几人之力才辛苦穿上。她觉得累,想坐下歇息,那衣服又如钢筋铁索一般捆绑着她,她连坐也坐不下去。她觉得窒息,便拖着步子去室外透透气,却又出现好多人,拉扯着她身上的华服,说她不配,骂她自取其辱。她吓得睁开眼睛,看见面前一张脸,却又立马闭上,喃喃自语道:“这又是个什么梦?怎么会有你?” “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他看着她睁开又闭上的双眼,压抑地问道。 连声音也是他的,这梦境如此真实。道清恼恨自己,怎么就是忘不了他!自他不告而别之后,她便不再提起他。虽然常在梦中见到他,她也将这归咎于日间的恨意。如今他这样问她,她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见吗?不想见吗?是因为思念吗?是因为怨恨吗?她虽然烧得还有些迷糊,但还记得当初他离开是为了所谓的前程,便道:“我如今要做王的女人,凭什么要看你。”虽然她声若蚊蝇,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道清又闭目许久,似睡非睡,昏昏沉沉。似乎有人想撩拨她的面纱,被她一把按下,死命护着。似乎有人走出去,似乎有人走进来。再次转醒的时候她看清了床沿的人,她唤声“奕哥,你怎么来了?” 谢奕一脸焦心状:“我听闻你落水,央了杨大人带我来看你。” 道清“哦”了一声,摸了摸脸上的面纱,问:“这面纱有人动过?” 谢奕摇头:“它一直好好在你脸上,放心吧!” 道清仍然觉得并非完全是梦,又问,“你方才一直在这里吗?” 谢奕回:“我来了有一会儿了,看你睡着也没忍心叫醒你。” 道清似有些失落般又“哦”了一声。果然是梦,他一个平民百姓,怎会出现在大内之中?赵与莒!这个名字,这个人大约永远都只会存在在梦境里了。 谢奕仍然担心,问:“你好端端地怎会落水?” 道清想起在东宫时,听到过她落水的原因,又知晓太子有心包庇贾惠儿。她不愿奕哥为了她的缘故再惹麻烦,便说:“雨天路滑,自然是我自己不小心。哥哥放心,以后不会了。” 谢奕忽然皱起了眉头,语气比先前也硬了一些:“我问了太医,说你只是受寒,过几日便能好完全了。只是你不知,你这一个不小心是闹了多大的事出来。” 道清问:“何事?” 谢奕说:“你在东宫半日,你说会有何事?你与那太子......”他到底是说不出口。 原来奕哥也是误会了。道清不想辩驳,索性让他误会到底也未尝不可。她说:“若能做得太子妃,不是更好吗?” 谢奕沮丧:“你非得与我这样说话吗?”他放下手中的药碗,“这药的温度差不多了,你快快喝下去吧。” 道清将药碗接过,那温度是刚刚好,奕哥应是一直在替她温着。她说:“这掖庭院里住的都是女子,你一个宫外的男子实有不便。我此刻已无大碍,你早些走吧。”说完,她一口将苦药全然吞下,那苦楚一下漫遍了全身,让她忍不住皱眉。她抬头望着谢奕的背影,用他已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奕哥,我知我也给了你一碗苦药。可这药你喝下去了,才会好。” 道清到底还是在皇后初选之前养好了身子。 这日,众采女入了大殿,个个把头低到尘埃,哪个敢在国母面前流露半分傲娇之气?时值春末夏初,春雨未尽,夏阳未盛,南方的天气是潮湿闷热。杨后坐在大殿上方,两旁的宫娥轻摇羽扇不停歇。杨后扫一眼眼前众人,个个是花朵初放,草芽新长,那一片青葱气息熏得人醉,直教人人忘记周遭潮闷。她不知面对过多少这样的少女,也不知逼退过多少这样的少女。她心中庆幸,终于有一批女子,她不是为自己的夫君而选。 杨后抿了嘴笑,柔声问道:“宫中过得可还习惯?” 众人颔首称是。 按照规矩,各采女先要依次见过皇后,报上身家姓名。那贾惠儿,一身鹅黄纱衣,从一众秀女中走出,好似自带霞光将周遭的花色都掩了下去。不消说男子,连杨后也是一时把眼睛看直了。她问道:“你便是已故京湖制置使贾涉之女?” 贾女头儿低低,一副温顺模样对着杨后福了下去:“奴家是。” “抬起头来!”杨后开口道。 贾女缓缓抬头。但见她圆润鹅蛋脸,眼珠黝黑,眼角上翘,双颊晕红,唇线流畅,周身透出江南女子水般韵味。杨后面上浮着温和的笑容,夸赞道:“果然美人胚子。” 贾惠儿听了这话自然沾沾自喜,不免又将头昂了一昂。她正欲谢皇后夸奖,却不想皇后并没给她叩谢的机会,转而说道:“宫中规矩多,教习嬷嬷们都是这宫中有经验的老人了。你们要好好跟着学,切不能学了七八分就骄傲自满。”皇后这话似乎是对着大家说的,可贾惠儿吃不准,总觉得犹如一阵凌冽寒风刮得自己的腮帮生疼。她偷瞄两旁,见众人依旧低着头,也寻不见她们的表情,只能劝慰自己,是自己多心罢了。 皇后简单训诫几句便叫了散。不过都是些场面上的官话。这么多年替皇族初选美人,这是第一次,她没有剔除任何一个人。殿内众人哪个不是提了一口气来的,生怕自己就此打道回府。如今个个松一口气,甚至感恩杨后宽厚仁慈。 此时,太医正好来坤宁殿请脉,皇后说:“临海谢氏暂留。我听说你身子不适,正好让太医也为你看一看。” 采女们鱼贯出了殿门而去,唯独道清留在了殿内。再看那贾惠儿,进门挺着胸,出门时低着头。她心中升起一股仇怨,让她觉得周遭充斥着幸灾乐祸的暗嘲之声。 偌大的殿堂,陡然间空了许多。杨后爱怜地看着遮着面纱的绿衣女子,问道:“丝毫未见好转?”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却似极家中亲人知根知底的关切。道清终于抬头看她,是一张慈母的脸庞。她初初的紧张之情也瞬间缓解,答道:“回娘娘,病去如抽丝,还未痊愈。” 杨后向她招招手,亲切地唤她上前来:“想来许是江南湿重,女子又体阴,湿毒所致。来了我这里就毋须担心,宫中太医各个妙手回春,定让你否极泰来。” 太医为他们诊了脉,开了些调理的药方便退了出去。只是杨后还没有让道清离开的意思。 杨后捉着她的手说了许多话。她说当年道清祖父如何帮着她登上了后位,这份恩情她到如今还记在心里。她说这皇宫冷清,自己又无后,说好在道清来了,可以有个贴心的人。她又关心了她在临海的生活,突然问道:“听说沂王也在临海待过一段时间,你们可有见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二章:旧疾复发 道清在临海时候,见过最大的官便是高县令。王公贵族,她是连衣角都没瞧见过。道清回说没见过,杨后又追问一句:“那太子是见过的,是吗?” 道清一囧,面色尴尬,点头说是。 杨后与身边的常茹对视一眼,这女娃娃倒不会说谎。杨后又探道:“觉得太子如何?” 她说:“都是天边的人物,哪轮到我这地上的凡人议论。” 杨后笑眯眯道:“是太子,是沂王,你自己想清楚。我必会成全于你。” 这哪是叫她选择夫婿,分明是叫她站队。道清轻声回道:“小女子这副模样,做个宫娥都是不配的。” 杨后还是笑着,一字一句地说:“你毋须妄自菲薄。无论你何种模样,这宫中,我说你配得就配得。就好比方才的太医,即便在宫中,他也是首屈一指的,刚刚入宫的新人,怕是见他一面都难。” 道清细细咀嚼这两句话,听出了其中滋味。她只有也只能背靠皇后这棵大树。她正思索着如何全身而退,皇后身边的常茹嬷嬷对她朗声道:“皇后如此看重于你,还不快谢恩?”声音之洪亮,响彻殿内殿外。是人都听见了吧! 道清于是不得不跪地磕头,连推却的机会都没有,便站好了队伍。 杨后见她乖巧听话,甚是满意。她似乎放松了下来,又与道清说起夫妻之道:“娶妻娶贤,样貌并非是最重要的。你看我,已过花甲之年,哪里还有半分美貌可言。但那又如何?如今是我坐在这里。” 道清不是牛皮灯笼,被点一次也就够了。此刻不用常茹嬷嬷提醒,自己开口道:“皇后娘娘是皇上的贤内助,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小女子还有好多事都要向娘娘学习。” 杨后笑容愈发明亮,说:“太子身边,莺莺燕燕已经环了不少。倒是沂王,自入京后始终独居。我与你之间有这么些个情分在,自是会大大地偏心于你,我也定会为你寻一个好去处,只消你安下一颗心便可。”道清刚刚缓和的情绪又渐渐紧张起来。杨后似乎已替她定了沂王。自古夫婿是女子一生所靠,可听杨后的意思,她才会是道清唯一可靠之人。 良久,道清终于出了那扇殿门。脚步飞快,心思却沉重。今天莫名其妙被站了队,从此她是杨后的人无疑。而杨后将自己放在沂王身边,又并非单纯的因为母子情深。复杂得紧,道清觉得自己是落荒而逃的。 道清自被皇后优待后。她的门庭突然热闹了起来。采女们围着她,都想探知皇后对她说了什么。她疲于应付,想称病闭门谢客,哪知贾惠儿硬拦着门。 有道是来着不善,她言语间尽是刻薄:“你这天生的狐媚子,装模作样的本领倒是高明。你究竟用了什么招数?沂王关心你,太子护着你,连皇后娘娘对你额外上心。你这面纱之下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凭什么和我相争!”贾惠儿心中生出一种猜测。 道清不欲多理睬她,转身要走,却冷不防被她扯下脸上的面纱。贾惠儿握着面纱,说:“我倒要看看是怎样一张脸,敢如此作妖!” 无人上前阻拦。人人都愿意看见一座山头上两虎相斗,人人都想知道那面纱后面的秘密。 道清用双手遮住脸颊,只露出一双惊慌的眼睛:“将面纱还给我!” 贾惠儿当然不还。道清说:“将人的尊严践踏于脚下,让你如此愉悦吗?” 道清边说边缓缓放下双手。不过露了半张脸出来,贾惠儿便呆愣住了。在她面前道清的脸,红一块黑一块,比那戏台上唱戏的丑角不相差半分。 道清趁她怔愣的档口,抢回纱巾遮回脸上,说:“你也瞧见了,我这副神憎鬼厌的模样。我如何与你相争?你满意了吧?” 贾惠儿回不了话。旁边看热闹的众人瞠目结舌。 晚些时候,秋云来探她。道清捉着秋云的手,劫后余生一般,说:“幸好你帮我!” 道清自太子东宫回来之后,待身子稍稍好些便去找了沈秋云。她对沈秋云说:“有让我的皮肤病复发的方法吗?” 道清闷闷不乐来找自己,又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秋云云里雾里一般。 秋云问:“以你的容貌,与贾惠儿相比也是毫不逊色的,为何要藏住自己?” 道清答:“美貌在宫中不见得是福。” 秋云以为她心中还记挂赵与莒。她说:“即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你能有个依靠。不该记挂的人就不要再记挂了。”她也听说东宫里传出的折子戏码,似乎也当了真。 道清驳不了嘴,她心间的疼痛明明白白的还在那儿。她只能赌气说:“自古红颜薄命的事儿还少吗?我不想死。姐姐通晓医理,可知哪些是发物,能叫人浑身起疹子?” 秋云明白道清所想:“妹妹,想避开皇家纷争总有千百种办法,为何一定要伤害自己的身体?” 道清说:“我原本就是起的皮肤病,不过伤及皮肤又什么关系?我都不怜惜自己的皮相,姐姐又何必可惜?” “你是铁了心要我们和你一起在宫中做苦役是不是?”秋云无奈。 “与无爱之人做夫妻,他贪的也不过女子一时的皮相,有一天我年老色衰或者旧病复发,我们的日子过得还不如一众宫娥呢!再说了,人人都以为美貌在宫中可以助人直上云霄。可我总觉得,红颜薄命这话甚是有理。我不想从高空跌落,我惜命。” 道清看事情通透,秋云也不再拦阻。 秋云知滴水观音是南方常见植物,室内室外常有种植,容易寻。她趁清晨天还未亮之时,偷去取了些叶子上的晨露。她同道清说:“滴水观音有毒性,不可食用。仅这叶子上的晨露便能让肌肤瘙痒红肿。你且取少许抹于皮肤上,只要起疹即可,不可贪多。”道清如获至宝,小心藏好。只有秋云叹息,也不知自己是帮她还是害她。 若说上次,秋云不知是帮她还是害她。经过这几日的遭遇,秋云便不再后悔。但她的面上还是生了惧色,道:“以前只听说书先生说起皇宫中无休无止的争斗之事,想不到有天会落在自己身上。” 道清无奈得紧,好事轮不上,坏事总不落:“皇后,太子,沂王之间关系错综复杂。我们有几条命能陪他们斗?我原本想着与其令自己陷入漩涡之中,还不如自己给自己判入冷宫,少看些,少听些也不至说多错多。” 她边说话便忍不住要去挠身上的红痒处,被秋云一把拦下。她看向道清小花猫一般的脸,忍不住被她的模样逗笑:“你可千万别挠,不然真挠成一张神憎鬼厌的花脸。” 道清痒得难熬,忍不住又怨道:“但是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即便我都这副模样了,还是被人搅和进去。今日听皇后的意思,样貌她根本不看重,儿子媳妇情感寡淡她也不介意。她要找的不过是能与自己一条心的人。而我这不讨夫君欢喜的面貌,或许正合了皇后的心意。” 秋云的笑容也隐了下来,心疼得看着道清妹妹:“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人生怎会如此艰难?” 道清于是又想起了个该恨的人。她说:“得怪那沂王。宫中本就水浑,那沂王还非要插一脚进来。他若无心去争,像我一般找个法子躲了。皇后没了棋子,还如何和跟太子斗法?我也不至被他们二人轮番折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三章:意外之遇 说起沂王,这厢赵昀双耳通红。倒不是因为背后有人说,而是他的气足足生了几日还未消。听闻道清生病,他是冒了多大的风险偷偷潜入宫去看她。当看到她露在面纱外的半张脸烧得通红,他又是有多心疼?可她呢?连病中都贪恋着要富贵荣华。 数年时间,万事在变,人心大抵也是逃不过的。他心中生出怀疑,难不成那些流言是真的,她的脸并无伤病,藏着掖着为的只是钓得金龟婿?他也曾想揭开她的面纱一探究竟,哪知她竟死死护住,不松手。而他更恨自己,当时为何硬不下心肠,从她手中抢下面纱。 门外,夏中原求见。这夏中原在沂王府打杂多年,他其貌不扬,性子孤僻,成日阴着一张脸,好像好好的心情只要看他一眼就会败兴。人都是群居动物,要交流要互动,碰上这么个冷冰冰的石头,谁又愿意抱着个捂不热的石头取暖?夏中原似也无所谓,依旧独来独往,唯一的消遣便是一个人躲起来练功夫。原本照着他这样性子,容易被人欺负。可愣是没人敢近他身,因为凡想找他事的人最后都被他撂翻在地。久而久之,人们便知他有些功夫底子,可王府的管事们不待见他的冷脸,不爱给他派事做,他便渐渐沦落成王府的杂役,成了那蒙尘的明珠。 他们初见时,赵昀还在沂王府做着从天而降的挂名小王爷。王府众人表面上对他温顺恭敬,背地里却几乎人人不服气。哪里冒出来的乡野小子,怎么凭空做了他们的主子!直到有天,赵昀发现了偷偷练功的夏中原。这两个异类在冰冷的王府中居然找到了温暖,而这日积月累的温暖足以叫从小失了亲人关爱的夏中原对赵昀死心塌地。冰山并非融化不了,不过是没遇见相宜且持久的温度而已。赵昀极具慧眼,知夏中原是可用之才,于是将夏中原塞给了赵与芮。明里,他成了赵与芮的侍从。暗里,他是赵昀的暗卫。他同芮弟交代说:夏中原是可用之人,放在为兄身边容易招人瞩目,你且代为收着,以待后用。 这段时日,夏中原奉命盯着相府。余天赐鲜少长时间滞留在京,近来却在京中活动频繁,赵昀料想,史弥远必是有所动作。夏中原今日来报,也定是有了发现。 自那日道清被贾惠儿扯了面纱,她便以此为借口,闭门不出好些时日。她的门庭也渐渐清冷下来。大约是她惊人的皮相吓坏了众人,于是纷纷避而远之。道清惊奇于这些人瞬息的变脸之术,却也喜闻乐见。毕竟自己换来了实实在在的清静。 这日天气晴好,道清拉着秋云出门走走。她在房中闷得久了,再不透透气,不是被身上的疹子痒死,就是被活活憋闷而死。她们走至一处小花园,秋云指向一处说道:“道清快看,这里有好东西!”道清循着她的指向看过去,没看见别的,只看见有三人朝她们走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着内侍衣服的中年男子,他身后两位身着道服。沈秋云唤道清的名字,那位中年男子突然停下了脚步,一双眼睛落在道清身上。道清察觉到异样的目光,浑身起了不自在。她忍不住问道:“内官大人可认得小女子?” 着内侍服装的中年男子听见这声“内官大人”后,目光松了下来。作了个礼回说:“不认得。”他边说边带着身后两名道士匆匆而去。 道清觉得奇怪,去问秋云,秋云也并无印象。道清仍在沉思,秋云一把拍醒她,说:“宫中之人来来往往大约眼熟吧!你快来看我找着的好东西。”道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再仔细看去,原来是几盆芦荟。秋云说她要摘些回去,做成膏药给道清止痒用。 秋云折了好多芦荟,道清说她贪心。秋云嘴巴翘得老高:“是谁自讨苦吃折腾自己?是谁没日没夜叫着这儿痒那儿痒?是,我贪心,我贪心为谁啊!” 道清连忙讨好:“为我,为我,都为我。好姐姐,你看这一片芦荟都快被你拔秃了,咱们赶紧走吧,免得被嬷嬷们看见要罚我们。” 秋云看着怀里堆成小山的芦荟,心到底虚了起来,提议道:“咱们从旁边的小道走吧,那儿经过的人少。” 她们走的小道,果然人少,但并非无人。道清隔着层层花叶,模模糊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揉揉双眼,又看了几看,心咯噔一震,却不动声色对秋云说:“前边好似有人。我们采摘了这许多芦荟,被人撞见了总不好。我去引开他们,姐姐先走。”秋云点头。毕竟是她满怀芦荟,而道清手里什么都没有。 待秋云稍稍走远一些,道清便悄悄跟上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没走正道,拐来拐去,脚步又快,道清一时不慎,跟丢可他的行踪。道清疑惑,他怎会出现在宫中?他在作什么?她如此想着不觉走至一处石拱门旁。石拱门内有人在低声说着话。道清于是也隐在门边,凑了耳朵上去,屏息敛声。 一个声音说:“我们在此处等,能碰上沂王吗?” 另一个声音说:“沂王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此处是必经之地。到时候你们只需要说是送丹药的人,尾随他在宫中走上一段,有人瞧见了就行。”道清听着是方才那一位说不认得她的内官大人。 那人又交代说:“还有,皇上如今视仙丹为命,一日要服食许多。这丹药哪粒是不同的,你们切记不能搞混了。” “大人放心。旁人看不出,我们是辨得出的。” “那就好。少说话,多做事,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他们在皇上服食的丹药里参杂了什么不同的?他们想对皇上做什么?然后他们还提到沂王,难道要将他也牵扯其中?道清听得心惊,不小心闹出了响动。石拱门内说话的人警觉,立时收了声,快步前来探查。道清双脚如灌了铅,竟是一点挪不动。她正惶恐自己听了如此的大秘密,就要小命不保,整个人冷不丁被人卷进臂弯。 “被我看上是你的福分,扭捏什么,来,让我亲一个。”抱着他的人给她无比熟悉的安全感,可这满嘴浑话道清又是分不清了。她又听那抱他的人又说:“看样子,你是嫌弃这地方环境不好,四下无遮挡?走,我这就带你去寻个私密的好去处!” 她被人横抱着走,脑中一片慌乱,良久才找回意识,挣扎起来。她突然发作,那人也是毫无防备,双手一松,道清从他的怀中挣脱。 “你,”道清才说一个“你”字,面前一张脸便堵了她所有的言语。 赵与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四章:误会加深 道清愣愣地被他拉至拐角,依然陷在震惊里,如雕像一般。还是赵昀开了口:“你赶紧离开这里,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道清遂反应了过来。 “你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是吗?” 赵昀闷声,他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 “你不声不响地离开,原来是到京中讨荣华来了。一个无权无势的乡野小子,是不是只有帮着恶人做些恶事,才能辛辛苦苦地一点一点往上爬?”她以为他的默认。她的讽刺,她蔑视统统显在脸上,看得赵昀难受得紧。 “这当中是有原因的。今日不是好时候,我日后定与你细说。”在未见她之前,赵昀对她还有气。可见了她,他又忍不住伸手去触及她面上的细纱,关切道,“你的脸好些了吗?” 道清一把将他的手推开,说:“不劳你费心。你那些坑蒙拐骗的勾当也不消说与我听,污了我的耳朵。我且告诉你,人就该知命。你当知道我进宫是为何,你厚颜无耻爬得再高,将来也不过是我的家臣。” 赵昀哭笑不得,说:“我知你气得紧,你若能消气,随你怎么说都行。只是现在你快快走。我是为了你好。” 他说为她好,她没志气的又软了心肠。道清回望一眼方才石拱门的方向,似怀着希冀地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他们谋划的事,你知道吗?” 赵昀不知如何作答。他明明知道史弥远在做什么,可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所以他即便不参与,也脱不了干系。沉默片刻,他说:“皇宫这潭深水,你触得越少越安全。” 赵昀顾左右而言他,道清心中的失望便溢了出来:“我从来都不曾认识过你吧?你到底在盘算什么?你说皇宫水深,可我觉得你的心才是这世上最深的深渊。”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得人心慌。赵昀实在无暇再与道清解释,他推了她向另一方向去:“想活命的赶紧走,想想你的叔父兄长,不要害人害己!” 道清如陌生人般看他一眼,恨恨而去,赵昀只能叹息。 “是谁?”穿着内官服侍的余天赐跟了过来。 赵昀扮作扫兴状,转过身回他:“宫中的女子真矫情,都说了有机会便收了她,硬是不肯。我害怕她大喊大叫,只能放她走。” 余天赐一脸狐疑,他所认识的沂王,可不是爱拈花惹草之徒:“王爷今日是起了什么兴致,难不成那女子姿色上了天?” 赵昀一副不好意思状:“余大人呀,大家都是男子,你该体谅我的不易啊!我入京这些年了,一直克制着,如今马上就可以美人在怀了,一时没忍住。” 余天赐看看时间,那两名道人还在半道上等着沂王,他催促道:“王爷不是要去给娘娘请安吗?迟了不好。” 赵昀一拍大腿,一副怪责自己的表情:“哎呀呀,我怎么把要紧的事忘记了。你说那女子会不会去皇后那里告状,说我轻薄于她?不行不行,今日皇后那里我是死活不能去了,先出宫避避风头再说。”他说完拔腿要走,被余天赐拉住。 余天赐并不追问什么,看似无意地提到:“方才我来的路上碰上谢家小姐了。” 赵昀一惊,他对道清的感情,旁人不知,余天赐却是知的。他装傻充愣道:“哦?是吗?她现在怎样?听说毁了容貌,模样吓人。” 余天赐打趣道:“王爷这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吗?” 赵昀不打算与他掰扯下去,盯着他一身装扮问道:“余大人什么时候进宫中做了内官?” 余天赐方才是听了声音慌忙追出,根本忘记自己此刻扮成内官一事。此时换了自己答不出话来。倒是赵昀替他打了圆场。 “余大人在帮相爷做事吧?你放心,不该我知道的,我一句不问。” 他没点明什么,余天赐也懂得。明白人之间,话说到这份上,也便够了。大家都是揣着目的而来,有不能摆上台面的理由,将来又是要继续合作的关系,不如各退一步。 余天赐面上一笑,低声说:“即是相爷做事,你我总得有说法才行。”他给赵昀指了条路,也为自己留了条退路。今日这事若不成,细细分解开来,他们两人都得不了好处。余天赐如此磨盘两圆的人,能在史弥远手下受重用多年也自是有他的一套。 赵昀悬着的心松了下来,这世上所谓的忠诚,也是要排在自己利益之后的。他愿意欠下他的这个情。他看着余天赐说:“我今日确实见着美女了?” “什么?”余天赐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承认。可赵昀面上波澜不惊,他看不出什么。赵昀说:“我见着宫中的采女了,被她们的美色勾走了魂,人也被牵了走,连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这等要事都抛在脑后。现下我怕被皇后发现训斥,正准备逃出宫去。至于是哪位采女......” 余天赐恍然大悟。这番说辞既解释了为何赵昀没有与道士见上面,又定了他好色胆小的短处。史相对他怕是要更加放心了。余天赐看着赵昀镇定自若的神情,对这个沂王又刮目相看几分。他拱手道:“那女子走得急,我并未看清面貌。” 赵昀自认杨后为母之后,进宫请安便成了常态。今日一早,夏中原便将余天赐乔装带道人入宫一事告诉了赵昀。不早不晚,偏挑了他入宫请安的同一日,分明是要拖他落水。让他在暗害皇上一事总一辈子脱不了干系。他知自己身边定有相府的眼线,也不能突然称病不去大内,便硬着头皮前往,指望着到时候见招拆招。他故意拣了小道走,就怕遇见余天赐。哪知还是被他们堵在了必经之路上。 说起来,他该感谢道清,若不是她的出现,他难脱困境。只是她厌恶极了自己,让他的情绪低落下来。 道清自那日回到住处,便一直心神不宁。有人谋害皇上,她知情不报即是共犯。可她若说了,她无法想象会掀起怎样的巨浪,她会怎样?他又会怎样?她一如胸腔中悬了一只装了满水的瓷壶,左摇右晃。只等外力一推,“咚”地一声落地成渣,贱得满胸腔血水渣滓一片。道清茶饭不思,秋云看在眼里也是担心,可任凭秋云如何相问,她什么都不说。一边是情,一边是义,纠结得她彻夜难眠。 这样纠结的日子没过两日,那悬着的瓷壶便落了下来,砸得人心惊。 宫中丧钟传来,皇上驾崩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五章:宁宗驾崩 早在几日前的八月初七,杨后便从宫中传递出消息:宁宗病危。 史弥远旋即入宫。他入得福宁殿,近得龙榻前,发现左右不过杨后与几名内监婢女,其余后宫嫔妃,朝中重臣一概不在。他不禁感叹杨后好手段。再看那床榻上的宁宗,双目紧闭,面色枯黄,四肢无半分动静。若不是看着胸口还有起伏,真当以为已经薨逝。 “皇上,皇上。”史弥远挨近宁宗,唤他数声,宁宗才缓缓半睁开双眼。 “是谁在叫朕?”宁宗声音无半分中气,音量低沉。 “回皇上,臣史弥远。”史弥远贴在他的耳边回话。 “史爱卿,是史爱卿啊。爱卿啊,朕服了不少仙丹,怎么越服越无力?那些个仙丹,红的绿的,到底哪种才有效?” 史弥远闻言与杨后互换了眼神,这宁宗已开始胡言乱语。 杨后说:“皇上今晨突然就这种景况,我觉得不妙赶紧叫你过来。” 史弥远说:“微臣明白,怕只怕皇上是连句正经话都说不出了。” 杨后说:“皇上的情况我暂时封锁着消息,但封得住一时,封不住长久啊!且太子近期动作频频,只怕是已有消息泄露出去。” 史弥远说:“娘娘放心,微臣定会安排好。”他虽然一口应承下来,心中却在打鼓。太子实力不可小觑,看皇上这情形,好是好不了了,可一时半会也走不了。只怕皇上久不理朝,时间一拖长拥太子登位的呼声便会越来越高。若让太子顺理成章登上王位,他所做的功夫便都白费了,他的性命也会不保。 宁宗的身体古怪得很,明明病入膏肓眼看着就要咽气,可偏偏那口气转了一圈又会回来。此时身边陪伴了数日的人都渐渐体力不支,心里都盼着皇上的那口气不要回来,越等越心焦。史弥远唤来宫中的皇上的贴身内侍,问:“皇上可是吃了什么吊命的东西?” 内侍回道:“皇上现在几乎什么都吃不下,唯独心心念念他的金丹,每天还能服下几粒。” 史弥远在那时便定了主意,准备铤而走险。于是他让余天赐安排制丹药的道士入宫,替皇上送上最后一道催命符。当然,他不会漏了赵昀。只消不声不响将他牵扯进这件事中,他们之间的捆绑便会更加的坚不可摧。 八月十二,宁宗服下最后一粒丹药,过不多久一口鲜血喷出,已是气若游丝。可福宁殿愣是被史弥远派人围得如铜墙铁壁一般,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有一名小内侍想趁月黑风高,人多眼杂之际溜出殿门去给太子报信。不想被殿前御指挥使夏震逮个正着,当即被砍了脑袋。内侍宫娥纷纷软瘫在地,哪个还敢发出半点声响。 起草诏书的翰林院学士被史弥远提前一日接入宫中。史弥远知事不宜迟,命夏震放了郑清之和直学士程佖等两三人入殿。 史弥远在龙榻前跪下,对着宁宗说:“请皇上下诏!”此时的宁宗哪里还能动弹。 史弥远作势将耳朵靠近宁宗嘴边过了一过,说:“皇上发话了,命我转述,国子学录郑清之代为书写诏书,直学士程佖一旁监督。”宁宗猛咳两声,又有新血咳出,似听见史弥远之言。 史弥远再说:“皇上之命,废太子赵竑,立沂王为皇子!”宁宗顿时瞪大双眼,似用尽最后一股力气,却喷出一口鲜血。史弥远最后落款时,将时间往前提了四天。此时宁宗早已明白他矫诏的野心,却来不及说出一个字便一命呜呼。 眼见宁宗闭目,史弥远即刻遣人传召皇子,并叮嘱道:“现在宣的是沂王府的皇子,不是万岁巷的皇子,如若接错,你等都要处斩!” 位于万岁巷的东宫就在皇宫大内,赶去福宁殿也不过片刻。可今夜如此紧要的关头,太子东宫却紧闭大门。礼部侍郎真德秀夜访东宫,却被若琴拦在门外。真德秀厌恶这女子已久,自然没有好语气。 “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贱籍歌舞伎,有什么资格拦在当朝太子门外!”真德秀本就是有急事找赵竑,此刻是气得跳脚。 “太子已为奴家脱了贱籍,早已是良民了。至于奴家有什么资格,奴家且告诉你,身后的太子寝殿,奴家是进出自如。可真大人你,若没太子允许,敢随意进出吗?” “你个没羞没臊的妇人。红颜祸水,耽误太子大事,你人头不保!” 若琴没有被他吓住,悠悠地说:“太子此刻正在休息,大人若执意闯殿,不知谁的人头会先落地?” 真德秀不愿与这妇人多口舌,在门外大喊:“郑清之与程佖等人自昨日入宫后便没有出来过。老臣猜测定是宫中生变,太子赶紧去瞧一瞧吧!” 门内却无响动。真德秀看着若琴,一副狐疑:“到底是谁将你安插在太子身边?说!你对太子做了什么?” 若琴媚笑开来,说:“到底奴家是细作,还是大人是细作?皇上身子一日千里,太子此时是一动不如一静。只消等着万事水到渠成即可。若太子无诏莽撞入宫只怕会激怒皇上,甚至会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认定太子有逼宫之嫌。大人这一招真是好心计!” 真德秀被气得头晕脑胀:“你胡言乱语什么!” 若琴一副要把他气晕当场才好的模样,又说:“太子在宫中又不是没有安下眼线,此刻无半点风声传来,只有你这个老匹夫在这里跳脚,你敢说你不是有心要害太子?” 真德秀虽兼任宫廷教师,平日里能说会道。但碰到如此牙尖嘴利,没脸没皮的妇人也是招架不住。他大怒道:“你给我让开!” 若琴却不退让半分,反扯开自己的领口,露出一侧香肩,说道:“大人要对奴家这一个弱女子做什么?” 真德秀一双老眼被她雪白的香肩刺得生疼,赶紧用双手捂住眼睛。他被气得口齿不清:“你,你,你,妖孽,祸国,你,你,该死!”他眼见自己不能强行入殿。只能说:“你给老夫等着,老夫定叫人来拿下你这妖女。” 真德秀气急摔门而去,若琴转回内殿。 赵竑睡得安详,若琴晚间在他的膳食中加了蒙汗药,没有三四个时辰,他醒不过来。他睡着的时候,眉眼如毫无防备的婴孩,若琴卸下了方才跋扈的模样,柔情地抚摸上去:“若你不是这皇家的太子,该有多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六章:无端卷入 真德秀回到自己的府中,带了家中两位老妇与几位家丁,气鼓鼓地要去东宫再与若琴那个小贱人大干一场。他对于这等小女子,打打不得,吵吵不过,如今弄了混迹女人堆多年的两个老妇来,由得她们打闹去,自己可以腾出手来找太子。 一架轿輦经过东宫,由余天赐领着出得丽正门而去,不消一会儿便接了沂王来。哪知入了大内再经过东宫之时,遇上真德秀。余天赐叫停了轿子。 赵昀觉出停顿,问道:“怎么了?” 余天赐回:“真德秀在前面。若被他发现沂王深夜入宫,只怕这个老匹夫要闹腾起来。” “现在怎么办?”赵昀问。 余天赐想了一想,说:“烦请沂王与内侍换身衣服,下了轿步行进去吧!” 真德秀一心要进找太子,几名内侍在大内走动他自然不关心。 可东宫里哪还有若琴的影子?两位老妇也便没了用武之地。 真德秀直入内殿,看见太子在榻上睡得很沉,任凭他怎么叫都叫不醒。此时,真德秀顾不得许多,直接上手摇晃赵竑,可怜赵竑被晃得头晕目眩,还埋怨:“干什么,扰人清梦!” 真德秀急道:“皇上估计是不好了,太子赶紧入宫去!” 赵竑才完全清醒过来:“大半夜瞎说什么浑话。父皇若不好了,怎会无人通知我?”他还不忘若琴,又问,“若琴呢?她在哪儿?” 真德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说道:“太子此刻怎还记挂那妖女?她给太子下了蒙汗药,此刻早已不知所踪!” 赵竑敲敲昏胀的脑袋,始觉不妥。 赵昀传了内侍服在宫中走动,无人发现。除了道清。 她睡不着,索性出来走走。哪知看见熟悉身影。他又要做什么?可千万不要一错再错!她偷偷跟了上去。 一队人进了福宁殿,殿门外有士兵把守着。道清正思索着要如何进去看个究竟,却被人一把拖入门内。 “什么人!鬼鬼祟祟!”有人对她厉声道。 道清方才吓得闭上双眼,此时睁开眼睛,脱口道:“是你?” 面前站着的人是那日在宫中遇见过的“内官大人”。 “来人,把她给我绑起来带下去!”在如此关键时候,他不能让她坏了大事。可在道清看来,直觉小命即将不保。 “慢着!大人可否将她交给我?”又一个声音传来,是熟悉无比的声音。 余天赐转头一看,居然是赵昀。他王爷二字还未出口,就听谢道清叫了声:赵与莒!果然是你! 原来,她还不知道当年的赵与莒已成现今的沂王殿下。赵昀示意余天赐不要多言,他来处理。 “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让你凡事少理吗?”赵昀对她是又气又忧。 道清说:“你穿成这副模样深夜入宫,到底想做什么?你帮着沂王篡位,若是今夜他失败了,你也活不了!” 赵昀闻言转而露出一丝笑容:“你担心我?” 道清一扭头:“我是不想你一错再错!王权富贵就那么重要?” “不,你最重要!”一句话飘进道清的耳朵,她有些晕眩。她抬头看他,便望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此时外面有人来报:太子带了不少人马正往福宁殿方向来。余天赐看了看殿内,依旧没有动静。他知道事还未成,若太子闯宫,只怕他们要事败,脸上不免现出焦灼之色。他差人进去探个究竟。 未几,去探听的人得回消息:皇后原先一直支持沂王,现在却不知何种原因一直避着相爷。相爷在里面已是焦头烂额。 余天赐更加心急,自言自语道:“若太子闯了进来,只怕杨后心思更加有变。到那时......”他眉头越皱越紧,“这女人的心思真是琢磨不定,分分钟要害人性命。太子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我们危矣!” 他的话道清与赵昀都听见了。道清对赵昀说:“趁现在太子未到,你赶紧出宫逃命去吧!” 赵昀苦笑:“我哪儿都去不了!这次不成功便成仁!” 道清心中一沉。 余天赐看了一眼谢道清,突然问道:“皇后与你见过面,她那时可有流露出什么?” “没有。”道清说没有,余天赐与赵昀眼神又暗了下去,“不过,皇后娘娘是否答应过帮助你们?”她突然问。 “是!”余天赐答得肯定。 “从前无半分毁约的苗头,只是今日躲避开了?”道清又问。 “是!” “那娘娘心思我大胆揣测一下。她膝下无子,皇上是她唯一的依靠。如今她刚失了夫婿,手中的皇位便成了她此时唯一的筹码。她自然不敢也不舍轻易交出。娘娘害怕的是一旦她交出,自己便一无所有。她的后半生是否还有指望?她不能确定。” “我们该如何做?”余天赐问道。 “杨后是否还有亲人在这大殿附近?” “今日许多大臣都在,当中应该有皇后的亲人。”余天赐回。 “带上她的亲人和你们的主子一起去宽慰劝解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此刻自觉孤苦,亲人的话应当会听。娘娘定是有所求的,只要她能说出她的要求是什么,且你们也能满足。这事便还有成的机会。” 余天赐连连点头:“可太子已带人闯入宫来,我担心时间不够。” “殿前都指挥使你们可差得动?他是皇上身边的人,若能让他出面去安抚太子,只说是皇上遗诏他入宫听宣,准备登基,他必不敢冒着违逆的罪名硬闯。能拖得几时是几时吧!” 余天赐如看见黑暗中的光亮,迫不及待拉了赵昀要走。赵昀却定在原地挪不开脚。余天赐知他在想什么,劝道:“大事要紧,这谢家小姐我定会差人将她平安送回住处的!” 赵昀被他拖着走,临走时他说:“你心里是有我的!等着我!” 她心里是有他的,所以连道义都能罔顾,只要他安然。道清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道清被人送回了住处,她人在屋自里,耳朵竖着听外面的响动。秋云急急地跑来,说:“我的天哪!你总算回来了,可担心死我了!” 道清不想说话。 “你这几日到底怎么了?食难咽,寝难眠,现在这么晚了,你去了哪儿?” 道清不愿意她知道太多,还是不语。 秋云说:“你见过他了?” 道清一愣:“你说谁?” “还能有谁?那个赵家小子呗!”原来秋云也已经见过。 “你何时看见的?” “应该比你早一点。” “你为何不告诉我?” “我曾见过他随史丞相一道入宫。人人都知史相一心想拉太子下马,赵与莒那厮与他一起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你不知道也罢!”秋云不知道道清已经与赵昀会过面,只一味劝道“我瞧着今夜宫中有异,你不要再到处乱跑,也不要再与赵家小子有瓜葛了。你就当没遇见过他不行吗?他好他坏,他生他死,与你也是无关了。我再说得狠毒一些,他若是真参与谋划了什么,丢了性命也是好事。你们日后宫中再遇,难保不会带来灾难。” 道理是人人都懂得,却不是人人都能遵循着道理一一做到。道清说:“你说得对,他如此不堪的一个人,生死都是与我无关的,可他生他死,我却做不到不闻不问。” 秋云叹叹气,说:“你对自己不够宽容。” 过不多久,宫中便鸣起了丧钟。道清心知他们已然事成。无形之中,她成了帮凶,她的心中五味杂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七章:新帝登基 福宁殿外跪满皇族众人及两府重臣。直学士陈佖代为宣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赵竑不思朝政,沉迷音色,恐难承大业,废去太子位。沂王赵昀,学识渊博,经国之才,立为太子,可继承大统。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杨后领着一众嫔妃朝臣安排好宁宗身后事,停柩于福宁殿中。刚得一喘息机会,就被史弥远生拽硬拉请去后殿。杨后看一眼史弥远身旁的赵昀便猜到二人来意。 杨后已满心疲惫,对着二人也说不出什么好话:“相爷有一手遮天之能,还来找我做什么?” 史弥远只得作揖,说:“娘娘说笑了,这大宋天下,除却已逝的皇上就属娘娘最大,太子与微臣不靠着娘娘还能靠谁?” “太子?”杨后苦笑,“这太子都能自封,为何不干脆继了皇位?” “娘娘”史弥远继续赔笑,“娘娘是天下的娘娘,是皇子的娘亲,谁有资格登上大位,只能娘娘来做主。” “你们不就为求得一个名正言顺,拖我出来堵住悠悠之口吗?我说过无数遍,这定夺后继之人从来都是皇上的事,哪轮得到我开口?” 此时史弥远身后又走出两人,杨后一看居然是自己的亲侄杨谷,杨石,两人亲切地唤杨后一声姑姑,说:“那赵竑素来与我们杨家有嫌隙,若他继承大统,哪里还有我杨氏一族的活路呀!” 杨后叹一口气,说:“你们两个又是来干什么?难道连你们也要来逼我?” 杨石跪倒在地,说:“侄儿不敢,但内外军民皆已归心太子,若不立之,则祸变必生,皇后也无立足之地。” 杨后沉默。 史弥远看杨后神情,知她内心已有松动,赶紧接上话,说:“微臣盼娘娘早作打算,早早地定了大业,免得有人趁乱起事。” 杨却还不松口,说:“趁火打劫的人难道还少吗?我无权无势力,还不由得人人打劫!” 杨后话中意思已十分明显。赵昀与史弥远互看一眼,危机关头,凡事应了再说。 赵昀即刻跪地磕头,说:“孩儿无才无能,万事都只能仰赖母后。还望母后将来在孩儿身后垂帘以扶住孩儿一把。” 杨后得偿所愿,挥手道:“你们自去办吧。” 杨后引赵昀来到宁宗寝殿,赵昀长拜于宁宗梓宫前,高声哀哭:父皇走好!算是定了自己继任者的身份。举哀毕,杨后招呼史弥远,说:“史相,现在可以传赵竑入宫了吧?”史弥远应声。 赵竑自东宫出来,一路只靠蛮力强行闯宫。深宫之内后继之位悬而未决,宫中护卫不好对赵竑下死手,他这一路虽费了些精力还是步步逼近福宁殿。此时丧钟传来,哭泣叩拜之声由轻到重声声入耳。赵竑暗叹糟糕,皇上已经没了,他得赶紧入殿宣示主权才行!他不由得加快脚步。 眼看就要靠近殿门,殿前都指挥使夏震朝他走来。夏震对着赵竑一拱手,拜了下去,说:“殿下,请收起兵器。微臣来伴着你等待宣诏。” 赵竑握着的剑却不肯放下:“史老贼向我下了那么多阴招,能如此顺利让我在殿外听宣?” 夏震说:“皇上驾崩已入了梓宫,太子已然来迟了。若此时带兵闯入,只怕会落得莫须有的罪名。不正是中了人设下的圈套吗?” 赵竑似听进去了,问:“你的意思是,他故意设计我来迟,好逼我在宫中与他动手。他便借机给我扣上作乱的罪名,顺势废了我?” 夏震默认:“太子聪慧无比,且不可一时激愤坏了大事。皇上遗诏明明白白,太子只要按部就班地等待宣诏,一切便可水到渠成。” 赵竑仍有疑惑:“我怎知你不会骗我?”他现在是谁也不信。 夏震不再分辨,只说:“太子自己决定吧!有人请君入瓮,太子硬要往里钻,我等自是阻拦不了。”夏震一伸手,说一声“请!” 赵竑却是犹豫了。 夏震见他犹豫,又说道:“朝中一些老臣,他们忠于的毕竟是赵氏王朝。太子若是武力登位,只怕会失人心。这天下也是坐不稳的。” 赵竑丢了剑。他不敢冒险。 良久后,一番哀哭跪拜,夏震引赵竑到旧班站立。赵竑放眼望去,只见百官早已立班,等待宣读遗诏。赵竑此时方觉奇怪,他悄声问一旁的夏震:“夏将军,为何我还站立旧位?不是应该等我穿戴整齐坐上皇位再听宣诏吗?” 夏震安抚道:“现在还未宣诏,宣诏之后方可即位。” 赵竑闻言,唯有同百官一起低头等待。可等来等去,却等到宣诏人口中所出的:太子赵昀,人品厚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 赵竑脑中一片混沌,抬眼一看那御座上已坐定一人,再仔细一看,那人不是赵昀又是谁?这头上的天瞬间变了颜色!他懵懵懂懂地听得全宫一片欢赞,百官高声拜贺,恭祝新帝即位。他顿时清醒过来,脸色一片煞白,气急攻心之下要冲上前去。可他忘记身边还有一个夏震,武官夏震,魁梧健壮,双手按压在赵竑头上,将他的头磕到地上。可怜赵竑,功夫再好,也敌不过武官夏震?与他的脑门一同扣在地上的还有他夺眶而出的泪水。泪眼朦胧中赵竑又听得宣诏之声,那声音说:赵竑为开府仪同三司,进封为济阳郡王,判宁国府。可怜赵竑,满以为是入宫登基,哪里知道不光没能登得大位,甚至连太子身份都保不住。末了只得一郡王了事。 赵竑哪里受得这般屈辱?他直奔宫中找赵昀。可他哪里见得到?他被人推搡着赶出东宫,扫出了大内! 宋历嘉定十七年闰八月三日,皇子赵昀在权臣史弥远及杨皇后的拥护下,继位登基,是为宋理宗,改年号宝庆,尊杨后为太后,予垂帘听政之权。 权力更迭眨眼之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无法责怪旁人狡诈,无法埋怨命运无情。若不是自己太过大意,又沉沦温柔乡里,情愿眼盲心瞎,如今正坐在大殿之中的怎会是旁人?赵竑又想起了若琴。今日入宫之时,他刻意忽略她,忽略她在这次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可她还是出现在他的脑子里,如影随形撕扯不去。她纠缠着他的心结结实实地重砸入胸膛,让他落入更深的沼泽,没有尽头地沉降下去。他一生都在轻而易举的得到中长大,成为皇子,当上太子。从天入地的感觉原来是这样,不是有多疼,只有无尽的绝望与无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八章:贾氏转投 赵竑垂头丧气,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有人与他说话:“太,呃,王爷,奴才这就领您去王爷府。”赵竑抬头一看,他已在丽正门之外,他对来人甩甩手说:“我自己走走。” 他走出不远便看见相府大门。那些自他眼前越过的数顶轿子都落在了相府门前,排着队伍等待相爷的召见。局势已然明朗,他赵竑输得一败涂地。 其中有一定轿子刚刚落下,轿帘拉开,现出贾似道的脸。他不禁盯了许久,只等到两人的双目终于对上。他以为能看见贾似道躲闪为难的表情,多少还能给自己小小慰藉。可贾似道如无事发生一般,面带微笑向他低头行礼。然后转头继续排在冗长的待接见队伍里。 曾经,贾似道在他的面前也时常满面笑容,不过今日的笑容少了温度,多了距离。他终于嘲笑起自己的愚笨,竟还希冀会有人对他心生愧疚。他如今已是天上地下两重天,那些追随过他的人,自然要换上另一张面孔,谋求另一种生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世界规则里,困住的也只是他对世态炎凉数张面孔的想象力。 赵竑终于收回目光离去,贾似道也松出一口气,他忠于的始终是权力,而非个人。史相门前排了不少人,他自是要等的,哪怕等到天昏地暗,这蜂拥的人群中也不能独少了他一个。 渐渐,门外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贾似道一人。聪明如他,自然知道那是史相不愿相见。他这个曾经太子极为看重的人在史弥远眼中当然有所顾忌。贾似道也不走,他铁了心要在相爷府等下去。他这墙头草的技能用了一次是断断不能再用第二次。他将自己变成了相府门前紧贴的一张符咒,摆明了自己看家护院的立场。 贾似道站在相府门口,任凭风吹雨淋,任凭被满城人冷眼嘲笑。他得明确摆正立场不是?三日后,史弥远终让他入内。史弥远眯着眼看他,等他说话。贾似道一进门便低头叩拜:“微臣仰慕相爷已久,如今终于能光明正大与相爷相见。” 史弥远还是眯着眼,也不说话,仿佛眼前是一个戏子,在演一出戏,他才看了一个开头,正在猜测结尾。 贾似道也不觉尴尬,他说“微臣一腔报国之志,只为遇一明主。太子势大。微臣苦于被太子挟制,只能一味隐忍,静待良机。微臣一早认定相爷是明主,有心投靠,是以一脱了身便来投靠,还望相爷准许微臣跟随左右,为相爷效犬马之劳。” 史弥远依旧眯着眼,这剧情还未进入正段,他不便轻易表态。 相爷不说话,贾似道便继续说。他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微臣要恭喜相爷一招得偿所愿。但微臣有一语不得不说。史相当熟读三国。三足鼎立之时,两足相合便能除去那第三足。但如今第三足已除,只剩下了两足,史相觉得会这两足会如何?” 史弥远眯着眼睛,笑了。贾似道捕获这一丝笑容,似得了莫大的鼓励,他再说:“愚妄人易败,相爷还未到放松的时候。” 史弥远皮笑肉不笑:“胆大的人哪!你说谁是愚妄人?” 贾似道回:“在相爷面前微臣自然无需顾忌,只将自己一片丹心呈上即可。太子府不过是马前卒,深宫之中才潭深千尺。相爷觉得师生情重,还是母子情深?” 史弥远听了进去,表情有所变化:“人的心都好好地藏在胸腔之中。你真以为双眼是窗,言语是秤?你要我如何能看见你孤注一掷的心意?” 贾似道说:“新皇已登基,不日便将大婚。相爷可有安排合适的人给皇上为后?” 史弥远低沉眼眉,心中咯噔。他的心思全用在了对付赵竑身上。选秀一事他倒是真当忽略了。 贾似道又说:“太后早就相中了谢家女,往后婆母媳妇若连成一线,皇上的耳根子就......” 史弥远抬了眼眉,贾似道又得了鼓舞,继续说:“采选的良家子们早已入宫,相爷若此时再安排人进去,痕迹太过于明显。若不相爷不嫌弃,家姐便是现成的人选。” 史弥远低低地笑开,听得人瘆得慌。他说:“你怎知你家姐姐就能被选中,就能得了皇上的青眼?” 贾似道说:“相爷不必担心,我们自己的价值,总要自己证明了给相爷看。微臣对此事胸有成竹。但微臣却在事成之前到相爷面前呈明一切,这便是微臣的忠心。”他完全可以在事成之后,手握筹码另觅靠山。可他提前来到,也算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了。 史弥远不再说话,却点了点头。让太后垂帘,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更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贾似道观相爷表情,知他已被说动。接下来就要看自己的能耐了。 另一厢,沂王登基之事瞬息传遍京城内外。怜儿整日笑个不停,她不管是谁做了皇帝,她只知道贾惠儿横竖是做不成太子妃了。她说:“贾惠儿的兄长不是前太子的人吗?她不是一直叫以未来太子妃身份自居吗?如今太子都没了,看她要嫁给谁去!” 贾惠儿容貌出众,从小又生在官宦人家。即便后来父亲去世,家道中落了些。她的骄傲跋扈却始终在。小小掖庭院中,受她颐指气使的人不在少数。如今她落了难,聚在一起笑话她的人也不在少数。大家在凑在一起数算她的不好,怨愤不减反而又加深许多。渐渐的,众人再面对贾惠儿时,好脸色也越来越少,冷言冷语越来越多。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贾惠儿的霉运还未到头。贾似道失了太子这座大靠山,仕途遇阻,心灰意冷之下居然不务正业,整日在市井与人胡混。他倒是博了个响亮的名声,人称蟋蟀王。顾名思义,是个斗蟋蟀了得的人物。贾渉逝后,贾家指望这独子能撑起门面,如今是彻底没了指望。消息传到宫中,贾惠儿的日子益发艰难。 杨俊来这日递了消息进来,让道清好好准备准备。新皇已经登基,皇上殿选一事也已提上日程。这次不再是选王妃了,而是选皇后,选后妃。采女们也陆续收到了风声,表现得都很雀跃,道清却欢喜不起来。秋云说:“那赵家小子拥立有功,大约是要平步青云了。日后你们相见的机会不会少。” 道清不想说话。她还记得那天他最后同她说的话:“等着我!” 她要如何等他?等到什么时候?难不成要等她做了大宋的皇后?他大概又说了谎话。皇城里水深千尺,鬼怪藏匿。那曾经温良的少年,不在这深潭里溺毙,便是活成了鬼怪的模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九章:不卑不亢 提起赵与莒,道清情绪益发不佳,秋云也便不再多言。怜儿原本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贾惠儿如何落魄,背地里有多少人在笑话她。这会儿她见两位姐姐都默不作声,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惹得她们不快,也立马收起话语。一时间,房内静得只闻呼吸声。秋云看着天色不错,索性拉她们出门走走,免得呆在室内闷出毛病。 三人路过西苑时,一间房中传出嘤嘤之声,接着又有责骂声。 “你一个粗鄙的丫头,怎的也有资格落井下石?从前暖水净衣样样周到,现在就散了心思,拿粗茶淡饭敷衍我?我告诉你,再怎么样我也是你的主子,身份高贵过你许许多多,怎么轮也轮不到你来轻贱!”听这声音,居然是贾惠儿。 “小姐别生气,奴婢不敢。只是先皇刚刚驾崩,宫中膳食这几日都以清素简单为主。哪宫哪院都是一样的。” “你以为我没瞧见?端进谢道清房中的午膳是什么?我怎么瞧着一点都不简单?” 道清的膳食是杨后关照过的,多是些清热解毒的药膳,对她的病有好处。这些药膳做得精致,确实不同。那婢女应是一时没应上来,支吾半天才回:“她是特殊的......” 特殊?她特殊?她凭什么特殊?贾惠儿的火气一下冒了上来:“你还敢顶嘴了是不是?合着你也来捧高踩低,准备另攀高枝了是不是?你给我跪下!自己掌自己的嘴,我不让你停你不许停!” 没有声响。 “我说的话也不听了是不是?你还不承认轻贱于我?你不动手,是等着要让我亲自来吗?”还是贾惠儿的声音。然后便是一阵“噼啪”之声。辨不清是那婢女自己掌了嘴,还是贾惠儿动了手。 怜儿叹叹气,说:“碧云真可怜。” 秋云转头问她:“这房里的人你认识?” 怜儿点点头:“做活的时候遇见过。那贾家的小姐到了这种光景还不忘记欺负下人。那伴她的人可真惨,听说是自小伺候她大的,按理说多少该有些情分。可我瞧见过她偷偷落过泪,想必受的委屈不少。”怜儿性子活泼,遇谁都是自来熟,知道的事情自然也多。 “旁人的闲事你倒是管得牢,这宫里人多嘴碎,你小心招惹事端。”说话的是沈秋云,越是是非纷杂时候,越要装聋作哑。她又转头对道清说:“我们快些走吧,免得做那隔墙有耳之人,徒惹一身骚。” 道清明白她的心思,三人转身准备离开。只是一只瓷碟自隔壁窗中飞出,不偏不倚自道清额前掠过,留下一道红印。道清“啊”地叫出声,倒不是痛,惊吓占多。秋云怜儿赶忙上前查看她的伤势,她们身后却有人怒气冲天地冲了出来。 “不要脸,居然趴人墙角偷听!怎么,你们也想看看我到底有多落魄是吗?” 三人朝那吼声看过去,方才还在门内训人的贾惠儿,此时已站在了门外。怜儿本就看她不顺眼,忍不住回嘴:“你自己伤了人,不但不道歉,还倒打一耙!” 贾惠儿嘲笑道:“你们要不在我窗边偷听,怎会被伤?这叫恶有恶报,我那瓷碟真是长了双好眼睛!” “你!”怜儿愈发生气,“谁要听你训下人的话?你自己做人不好遭了报应,拿下人置气做什么!”怜儿爆发得极快,道清秋云拦她不住。 道清面前扫过一阵风,左边脸庞火辣辣地痛。谁都没有想过,贾惠儿会将这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怜儿又气又急:“是我说的你,你打我们家小姐做什么?” 贾惠儿美丽的脸孔拉作一张马脸,沉得紧。她说:“狗咬了人,我不打主人难道要去打狗吗?”她的冰寒双目又转向谢道清。 道清虽然自小寄人篱下,可被人当面扇巴掌的屈辱事情还是第一次。她并非事事逆来顺受之人,加之心中本就塞满了不悦之事,她直直地盯进贾惠儿的双目中,贾惠儿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道清说:“人活一世,贵在自知。贾小姐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总要配得上您的身份才行。若连自己都轻贱了自己,也怪不得旁人!” “你说谁轻贱?要轻贱也是你,你就是个乡野丫头!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的乡野丫头!”贾惠儿指着她骂。 “是,你说的对,我是乡野丫头。而你,连乡野丫头都不如。乡野丫头尚知得礼义廉耻,你一个官宦世家的大小姐却不懂。难道你自小锦衣玉食,饱读诗书,精通琴棋书画,只是为了包裹你丑陋的灵魂吗?然后再躲在这层虚伪的皮囊里,做着各种阴暗无耻的事?你肆意打骂,侮辱旁人,就不怕泄露了你肮脏的内里?” 贾惠儿气得回不了嘴,她扬起手又准备重复方才动作。可她哪知纤纤玉手却被道清一把抓住手腕。道清并不惧她,说:“凡事不可一而再!你我今后谁尊谁卑还不一定呢,你没有资格责打于我!还请你自重!” 那贾惠儿浑身发抖,只顾喘着粗气,那胸中的气再怎么顺都畅通不了。秋云与怜儿看着道清的模样竟有些呆了。她不卑不亢的气势让秋云想起入京前,那庙中老僧的话语。有道是运命天定,她们不过都走了必走之路。 道清不愿再与她多做纠缠,带了她二人就准备出得门去。贾惠儿在她们身后,如鬼魅般幽幽:“人贵自知?我便让你知道得清楚明白,到底谁尊谁卑!” 她转身回到房内,撒不了的气全使在了碧云身上。 道清翌日见到了碧云,她的脸上,手上都有淤青。她取了些秋云手制的芦荟膏给她,说:“这膏药能缓解疼痛,你拿去敷一敷。” 碧云却低头避了走,没有收。听怜儿说,她不爱说话,也不是很合群。秋云走了过来,夺过道清手中的芦荟膏,扮作生气状:“我做得辛辛苦苦的好东西,你就这样随意拿来送人?” 道清说:“她瞧着与那贾惠儿不同。时运不济吧,没跟上个好主子。” 秋云酸她:“怎么的?这还没做上皇后呢,就开始心怀天下人了?你先管好你自己吧,有空多想想今后的路要怎么走法。别没事找事,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道清摸了摸脸上的纱巾,今后的路要怎么走,真的掌握在自己手中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章:同病相怜 赵昀做了花架子皇帝,要闲出了毛病。朝中大小事丞相一手打理,玉玺又在太后手中握着。只要太后丞相通好了气,他只需做一下用印这个动作即可。他也乐得清闲,正好让他可以腾出空来想念道清。他的皇后,只能是谢道清。 某日,不知哪个不懂规矩的老奴在皇上耳边漏了一嘴:掖庭院夜里常有哭声传出,那些采女们入宫多时,大约是想家了。 赵昀连着心疼了好几日,夜间也难以入眠。他想去掖庭院看看,但这不合规矩。于是他想偷偷去看看,可是他的门内门外总有好多的内侍宫娥守着。是的,他不觉得他们在伺候着,用守着更加适合。他恍惚觉得自己不是这皇宫里的主,他只是皇宫里囚住的傀儡。他于是愈发想念道清,她若能在身边,哪怕被囚得天昏地暗,她至少会是冰冷暗夜中的一道明媚温暖。 后宫空虚的皇上,晚间无处可去。赵昀多半在勤政殿打发时间,好歹还能搏个勤政的好名声。月上西楼,回福宁殿的轿輦一摇一晃,几日未有好眠的赵昀坐在上面昏昏欲睡。若不是听见哭声,他大约还未至寝殿,便已与周公相谈甚欢。 “哪里来的哭声?”赵昀问。 “掖庭院。”内侍回道。 赵昀睡意全无。他借口想自己走走,不需要人跟着便下了轿。随从们只能远远跟着。 掖庭分东西两侧,如两腋般护卫着帝后的寝殿,因而得名。入宫的采女们居居于掖庭院。赵昀低头一直向东去,不想怀中猛地撞入一个人。是女子温香软玉的身体。借着点点星光,赵昀看清怀中的女子,她双眼盈泪,娇唇泛红,一副隐忍哭泣的模样。他从前是见过这女子的,印象却不深,今夜是实实地刻入了脑海中。赵昀担心她被人发现,将她拉入暗处。 “皇上饶命!”那女子跪地求饶。 赵昀“嘘”了一声,示意她声音轻些:“你认得朕?” 女子答:“皇上还是沂王时候,奴家便见过皇上。” “你叫什么名字?” “贾惠儿!”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奴家,奴家想念家人,想回家看一看。”贾惠儿说着说着哽咽起来。 “常在夜里哭的人就是你吧?” 贾惠儿点头。 赵昀安慰道:“若真思念家人,便报于管事内监。人虽不能出去,信件还是能往来的。” 贾惠儿突然磕起头来:“皇上,你便让奴家回去吧!奴家父亲早逝,家中只剩老母与一弟弟。弟弟向来聪慧好学,可近来不知遇了什么事,颓废了不少。从小他就只听奴家这个姐姐的话,奴家要回去亲口劝劝他,不能让他就此荒废仕途。” 赵昀是皇帝。可他这个皇帝却没有权利放采女出宫去见人。他只能劝她:“四子出宫是不合规矩的。这样吧,你和朕说,你弟弟叫什么名字,朕有机会让人去看看他,将他再扶上正道。” “贾似道,奴家弟弟名叫贾似道。” 贾似道。这名字赵昀听过。他并没有罚她,柔声劝了她回去。毕竟这大内不是那么容易出去的,即便出去了,她怕也是活不成的。 他对她生出心疼是因为什么?大约是他们有着相同的经历。父亲早逝,家道中落,只剩姐弟相互扶持。如今贾似道不务正业,她这个做姐姐的又怎能在宫中安下心来?她想出去看看他好不好,苦于无门,只能铤而走险。 前后都有巡逻的守卫,赵昀护着贾惠儿到了院门,目送她进去,便转身。他劝她不要铤而走险,自己又何尝不是。再牵挂道清,这院门他是进不得的。不过今夜他总算可以得个好眠。掖庭院中的哭声不是来自道清,他也安心不少。他一觉睡到天光。若不是要上朝去宝座上摆摆样子,他还想在榻上再赖一会儿。 早朝时,杨俊来提出要尽快重启选秀,好充实后宫。太后当即允了。这本是好事,可堂下大臣的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赵昀不解,我充实后宫,你们如此避讳作甚?好不容易熬到散朝,赵昀正想着要回寝殿补个回笼觉,却被太后叫住。“跟老身去趟慈宁殿!”太后的表情并不好。 赵昀又不解了,他何时又惹了母后娘娘?不过他所有的不解随后都有了解。 “你如今是皇上了,做任何事都要瞻前顾后,不可随性。即便再忍不住也不能......”太后摇头叹气,“也不能半夜私会采女!”刚跨进内殿,太后就忍不住出声责备。 赵昀一震,身上所有的瞌睡虫都被赶跑:“母后怎么知道?” 太后“哼!哼!”两声:“你承认得倒是快?我怎么知道?不光我知道,宫内宫外一夜间都传遍了。你以为大内密不透风?大内满是眼线耳朵,是一点点消息便能即刻蔓延到全城的地方。你早朝时没瞧见那些个大臣的表情?还不知有多少人在内心嘲笑轻看你呢!”太后是气急了。 赵昀心中一紧:“都传遍了?宫中每个角落,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他是害怕道清听到这些闲言会如何看待他,太后却是不知的。她听了赵昀的问话,更加恨铁不成钢:“皇上是觉得知道的人还不够多是吗?” 赵昀禁声,作出一副乖觉状。太后瞧他知错的模样,内心才平复一些:“你且忍耐些,过几日便安排殿选。那贾惠儿,我瞧着都觉着美,何况是你。你若真喜欢,收了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以后不能去私会。” “不,朕不......”赵昀刚想辩解,被太后打断。 “不什么?不喜欢,不肯收?玩玩就算?这事传得沸沸扬扬,你若做出始乱终弃的事,你这帝位还能坐得稳?我不管你到底什么心态,这贾惠儿总是要收的。她到底也算出生名门,便先收入掖庭西苑吧,趁早绝了那些闲言碎语。”太后如此安排倒让赵昀始料未及,看样子是根本无回旋余地。 贾惠儿是被人请去掖庭西苑的。她一扫前些日子的晦暗之气,昂首挺胸。见风使舵的人们都来欢送她,说她在秀女中本就是最出众的,说她有皇后之相,说她是凤凰涅槃......人人都知道,入了西苑便是提前定了她美人的身份。 贾惠儿掠过那些阿谀奉承的人们,对道清说:“谁尊谁卑不一定?我,永远都会高你一等!” 她趾高气昂地离开,气得怜儿直跳脚:“什么人,什么事啊?皇上居然会和她这种人私会?这皇上多半就是个好色之徒,只要皮相好的来者不拒,也不管内里是不是裹了草絮。” 秋云赶紧捂了她的嘴:“你嫌命长,我们可不嫌。妄议皇上,小心死无全尸。”怜儿傻人傻胆,也不知惧,兀自生气,还要说。秋云冲道清努努嘴,怜儿看见道清一脸阴沉。这不堪的皇上多半会是道清的夫君,说得再多,不过是徒增她的烦恼而已。 怜儿嘟囔:“我们家小姐现在又没有美貌,不能被皇上选上的吧!” 道清不语。她的命运在太后的手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一章:凤命天定 道清被人推着走,进退都由不得自己。 几日后道清通过“才选”迁到了掖庭东苑。她明明在才选中处处让自己落于下风,可偏偏被人一路护送入了这东苑。一入东苑,她这辈子与皇宫算是分不开了。 这段日子以来,那个叫赵与莒的人半分人影都见不到,一点响动都没有。他对她说过的话真当和放屁一样。等?等什么?等她进了这东苑他再架着祥云来接她走吗?天大的笑话! 殿选之前,司天监按着生辰八字为各人测算了命数。他为道清测算了很久,一副震惊的模样。于是,关于道清凤命天定的说法便不胫而走。 道清心中一沉:“难不成太后还左右了司天监的测算?我何德何能,能让太后如此看重我!”她一阵阵地苦笑,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秋云似乎有不同看法,她说:“你怎知司天监测出的不是真的?先不说命数,你既然逃不脱,不如好好想想将来的路要怎么走。不该等的人不要等了,你身上可背负着谢氏一门的荣辱。” 道清实在不知,当初她在家乡用来骗杨俊来的小把戏经司天监的口中一出,便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她如同被架上炭火的雀鸟,若不能涅槃,便只能灰飞烟灭。 又过几日,便到殿选。偏巧这日皇上感染了风寒,他倒是自觉,怕自己的病气过给他人,找了两扇屏风将自己隔断在众人面前。两扇屏风中有道缝隙,屏风内的人可以透过缝隙看清楚外面的人,而外面的人却看不见里面的人。太后说,这些都是千挑万选后留下的,皇上看上哪一个就...... 太后说的话统统没进入赵昀的耳朵里。他透过屏风找寻那一片白纱,目光落定之后就再没从覆着白纱的那张脸上挪开过。她终于站在这里了,离他一步之遥。 “皇上,看中了哪一位?”太后轻咳一声,叫醒看得痴傻的皇上,又低了声音悄声数落他,“老身知道这些女子个个光彩夺目,莫说是你,老身也是看得心动。但你毕竟一国之君,注意自己的身份。” 赵昀感染风寒后哑了嗓子,他用低哑的声音说:“儿臣觉着站在第一排第一位,着粉色衫的就很好。”皇上的语气中满是笑意。 太后顺着他说的方位看过去,他说的是贾惠儿。 屏风内的声音流入道清的耳朵中,她有一时的怔愣。这声音虽沙哑,听起来却有似曾相识之感。她抬头望过去,却只能闻其声,不能见其人。她对皇帝无半分好感,刚刚升起的这股熟悉感不过稍稍拉近了些距离,立马又被这无耻皇帝气得头晕脑胀。他与贾惠儿的风流韵事早已人尽皆知,他居然还不知收敛。 太后明显不满意了,说:“老身到觉得,后宫的女子端庄识礼最紧要。比如站在后面那位着青绿色衫的谢氏。” 皇上说:“为何遮着纱巾,可是貌丑?” 他们的话,道清全部听见。她听见太后提到自己的名字,然后皇帝说她貌丑;太后说她端庄贤淑,皇帝说她小家子气;太后说可入主后宫,皇帝又说做个女官倒是可以。他语气里的嫌弃满满当当,道清才知原来讨厌也是对等的。她有多讨厌皇上,皇上就有多讨厌她。 道清在这厢兀自气恼,殊不知太后更是怒气上脸:“能坐镇后宫的必须是才德兼备之人。皇上只求美貌,可美貌若无德行,是个只会逢迎不懂规劝皇上的人,如何能要得?” 皇帝大约陷在贾惠儿的美貌中无法自拔了,根本没感受到太后的怒火,还在说:“贾氏才貌双全,德荣兼备,不失为一良选。” “德荣兼备?德荣兼备能与你在大选之前不顾礼数私会?你是皇上,不是在市井街头选花魁。你选的皇后要能撑起你的后宫,助益你的国家。司天监都测算过了,谢氏是天命之选,你难道要逆天而行?再者,你不选个真皇后难道要选个‘贾’皇后吗?”太后是真的怒了,连珠炮一顿乱轰。 赵昀突然醒悟,太后那时候执意将贾氏提前送入东苑,并由得事情不断发酵,为的不过是让她再没资格入主坤宁殿。 杨后态度明确,属意之人是谢氏道清。这时,不知哪位太妃嘟哝了一声:“这张白纱遮着的脸到底是有多不让人待见?做得皇后,总不能见不得人吧!” 于是,有人起哄:“都入了殿选了,纱巾摘下来让大家瞧一眼。咱们总不能人还没见着,就把这天大的事定了。” 又有人说:“不是说司天监测过八字了吗?让我们看看,是怎样的凤凰之相。” 还有人说:“不如将司天监宣上殿来吧,当场再观一观面相。” 且不管她们是何门何派,她们说得却是没错的。太后也不能太过独断专行,一时竟没了话。屏风后射出两道能杀死人的光刀,这些人,不知收了哪家的好处,竟敢在此处作妖。赵昀心里又急又气。他方才不停地提贾惠儿,不过是想让着纷杂的后宫中各怀心思的人少注意到道清,为她多少减少些烦忧。看来是他想得太过简单了。 司天监李风尹被匆匆带入殿内。他奉命要为后宫的新人们再观一观面相。 赵昀的手指甲深深刻入木椅之中,他发了疯地想万事不理,冲下这龙座,牵了道清的手就跑出殿外。他怎忍心让道清被当众羞辱?可他还存了一丝理智,这宫中禁军里三层外三层,哪里是寻常人逃得出的。若他一意孤行,只怕道清不能活。 李风尹已经站在了道清的面前,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清缓缓抬手覆上面上的纱巾,好像只消轻轻一撩,那面纱就会滑下,露出她的真容。身边的一众女子个个面上现着含义不明的笑,贾惠儿愈加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欢喜模样。她的“丑样”,她们是见过的,足以让她这辈子在宫中抬不起头来。 面纱缓缓解开,赵昀愈发坐立不安,觉得座上万针穿刺着他,就快逼得他从座位上弹起!此时,一片纱巾悄声飘落,如同罩住整座大殿,分外安静。殿内意思声响都没有,赵昀的呼吸都停了。 那是一张洁白无瑕的面孔,如初剥壳的鸡蛋,还透着微粉的娇羞。不止赵昀一人看愣,这大殿之上的所有人都愣住了。李风尹也丢了魂魄,忘记看相一事。道清能听到周遭惊愕的呼吸声。贾惠儿傻了一般,不相信眼前所见,只不断重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总有半柱香的时间,大殿内才复了苏。杨太后的笑容自心底里长出来:“这一副天上有地上无的好皮相是该好好藏藏。谢氏之前确实生了场病,但现在想来,若不是上天之功,你们说说,就她是相貌还不老早被人盯了去?李风尹,赶紧给瞧上一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二章:为后之路 李风尹闻言也定了心神。谢道清眉清目秀,头圆额润,黑发红唇,骨细肉滑,指纤掌软,这是人中翘楚的面相。看她整张面孔上停方正广阔,中停丰隆端峻,唯下停稍显圆实厚重不足。一生运势,只后劲略有不足。与他当时为她测算生辰八字时一样,显示的也是福运后劲不足,晚年有变数。 宫中不知什么时候便开始盛传谢氏天命之说,什么她家中有喜鹊筑巢,什么她浣衣时候出现水中凤影,什么和尚道士都预言她非凡胎......司天监本职是看天行事,但活在皇家眼皮底下,也早已学会看面色行事。宫中关于那秀女谢道清的传言愈演愈盛,人人都确信了的事,他自然也懂得言语的分寸。他说谢氏的面相与她的八字一样,都是上上等的。他只说了前半句,没有说出后半句。人生那么长,谁能肯定没有变数?况且待到谢氏晚年的时候,他早就上了天或者入了地。什么变数不变数的也与他无甚关系了。 太后喜上眉梢,当下点了道清为后。殿内众人也不敢再有异议。好像谁再提了反对的意见,便是与上天为难了。杨后大约是要顾及皇上颜面,她松口答应贾氏为妃。赵昀连连感谢太后恩典,直教人觉着贾氏才是他心中所爱。 早在数日前,道清就停了脸上的“毒药”。她的病本就已经好转,好好养护是好得更加快。那新出的肌肤如婴孩一般,让人舍不得碰触又移不开双眼。 秋云问她:“你想好了吗?” 道清说:“我原本以为自己的命自己多少还能掌握一些。但一路走来,我都是被推着走。我不知道最终我会被推向哪里,我只知道我不能死,不能连累谢氏一门。这宫中的传言你们也都听到了,如果我不能坐上后位,我在这宫中还能活吗?” 秋云握了她的双手:“不论这条路是怎样的,我都与你一起!” 赵昀是被人搀扶着去了寝殿。他本就伤寒未愈,加之方才在大殿“大费心神”的,此刻只觉得脚软。他狠着心将道清说得极其不堪,好似自己多不满意这个皇后。为的不过是激太后更加坚定要扶持道清上位的决心。于太后而言,帝后关系融洽并不见得是好事,毕竟儿子非己亲生,到底是隔着肚皮隔着心的。若皇后能成为自己的入,对皇帝来说也是一种制衡。赵昀是如愿了,估计把道清气得够呛。他唯一庆幸的是,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好好和她道歉,好好补偿,好好疼爱她。但现在,他大概还得再气她一气。 道清是被人簇拥着回了住处,天子的赏赐铺满了地面。看这阵仗,在院中等了半晌的秋云便知事已成。她宽慰道清说:“这是旁人几世都修不来的福分,你应当高兴。” 道清说:“对你我而言,福分不是嫁与帝王家,福分是愿得一心人。可不论是我还是皇上,应该都不是对方心底真正合意的人。” 道清话还未说完,贾惠儿那厢又来了一条人形长龙,个个手上端着皇上给的赏赐。那阵仗比道清更甚。秋云明白道清所言“真正合意的人”指的是谁,两人都沉默下来。于缘分而言,得一知心人是比嫁入黄金屋更加难的事。 怜儿自屋外进门,被眼前一地的赏赐弄得目不暇接,她问:“这都是皇上赏的?” 道清点头。 怜儿又问:“皇上给小姐这么多赏赐一定是十分中意小姐。小姐呢?可中意皇上?皇上长什么模样?” 道清忽然记起殿前熟悉的声音,一张脸印入脑海。她立马又摇摇头作否定状:“我没抬头看。” 怜儿吃惊:“你不好奇吗?要嫁的人长得什么模样?我听见过皇上的人说,他长得可是清秀俊逸。” 清秀俊逸?那个男子也是清秀俊逸的。道清黯然下来。怜儿还想说话,被一旁的秋云拦下拖至一旁,轻声斥她:“你到现在还是一副稚童模样。在平民人家也就算了,可这是在皇宫。怎可随意妄论皇上面容?你什么时候才会审时度势地说话,谨言慎行?” 秋云的轻声呵斥,道清全都听见了。她心情愈发低落。保有一颗赤子之心,为何也是错的。 殿选之后,便是诏太常礼院详定册立皇后的仪制。一项项按部就班下来,大婚应在一月之后。当初选秀钦差杨俊来升任礼部右侍郎,主持大婚典礼。饶是当初押对了宝,险中求了胜,杨俊来之后自是官运亨通。可谢奕却等不了这一个月了。 自新皇登基,谢奕心更冷。百官朝贺之时,他终于看见大殿上端坐之人的面貌,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竟会是他!他原本私心地觉得,道清即便入了宫,但若得不到帝王的喜爱,也便是清冷度日。那他就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守候,也算是另一种相伴一生。但现在不同了,他们本就是两情相悦的。他连守望的资格都没有了。所以,道清会幸福吧!所以,他应该祝福吧!可是失落是怎样都掩盖不了的情绪,将他一层一层拉入更深的海底。 那日,皇上宣他进宫,对他说:“朕要道清做皇后。” 他懊恼得紧,可也只能恭恭敬敬回他一句:“立谁做皇后,皇上实在没有必要特意与臣这个八品小官说。” 赵昀厚颜无耻:“可你要帮朕啊!” 谢奕恨不得上去撕碎了他! 赵昀装作看不见谢奕憋得发青的脸,慢条斯理地说起来:“她势必是要嫁给朕的,难道你忍心看她做妾?你当知道做人妾侍不易,何况还是在宫中。你可知最近关于道清凤命一说是传得沸沸扬扬,她若坐不到后位上,在宫中即便能活着,也是异常艰难。” 谢奕咬牙切齿:“那些假消息是你故意放出去的!” 赵昀一副无辜状:“那时候,奉命去临海采选的人都知道你家出现的吉兆。怎么会是假消息?” 这些消息都是为了让道清入宫故弄的玄虚。谢奕哑口无言,他自己才是那个始作俑者之人。他无奈地问:“皇上希望臣做什么?” 赵昀满意地笑了,说“就这两天吧,估计会有很多人闻风去见你。一来么探听虚实,二来么权作结交。奇货可居,他们懂得很。他们若问起道清一事,你只要做出讳莫如深,胸有成竹,满心欢喜之状,便足以让他们笃信,你的妹子就是命定的大宋皇后!” 果然,那日他回府之后,府中门庭若市。他依言做出了皇上嘱咐他的样子,于是他家门前愈发排起长龙。 今日他又入了宫,不过不是去见皇上。他走过长长的锦脂廊,去了后宫。他去见道清,要与她告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三章:离情别绪 这是谢奕第一次踏入后宫。他觉得也会是最后一次。 皇宫中那些莺莺燕燕的女子果然不同于家乡普通人家的女子。个个肤若凝脂,穿着雍容华贵,身后跟着一队队的宫娥内侍。她们都是过着养尊处优日子的美丽女子。 他仿佛看见道清也在其中,正对着他笑容满面。她对他说过的话,他一直深刻脑海之中:我要那身份,要那地位,要那富贵!他苦笑,这些都是他给不了的。 原本他只想静悄悄地离开。可皇上说,自家妹子要出阁了,你作为兄长既不送嫁,也没有一言半语的祝福,道清会难过的。是的,所有的难过不如让他一人担尽了吧,包括这一次。 道清已经不需要再带着面纱,她从院中款款走来,带起一片耀眼夺目。她本就是属于这里的吧!谢奕没有看过这样的她,怎么都看不够。秋云端一杯茶到他面前,提醒道:“大人,这是在宫中。” 谢奕收回目光,他本想说句恭喜的话,谁知道出口却成了:“你想要的富贵荣华,终于得到了。” 道清不愿争辩,被他误解或许也是好事,她低着头,算是默认。 谢奕说完这句话,突然有些后悔,他从未冷言于她,这是第一次。他抬眼不安地窥探她的神情,到底还是心疼了:“能随你所愿就好。我也能放心离开。” 道清闻言眼波流动了一下,又瞬间恢复如初:“奕哥不等着我大婚后再走吗?”说完又觉得对他太过残忍。他对自己的心意,她怎能忽略。 她于是又问:“奕哥要去哪里?”不再留他。 谢奕好生失望,他觉得或多或少,道清会显示出些许不舍,但是她没有。他答:“去湖州做个通判。托你的福,皇上升了我的官。” 道清点头:“湖州,不远的。” 如此往来两三句,好像话便说完了。谢奕想起身告辞,可身子诚实得很,它定在道清面前。沉默一阵,谢奕忍不住问:“你早知道要嫁的人是他,对吗?” 道清不知他何意,以为他说的是皇上。她回道:“我不嫁他还能嫁谁?我来京城不就是为了能嫁给他吗?也唯有他,能给我想要的一切。” “你瞒得我好苦。若我一早知道是他,怎会亲手送你上京。”若他一早知道赵与莒就是当今皇上,他大约就不会再有这份胸襟,成全他们的一切。 道清听得迷蒙,问:“一早知道什么?” 大约这就是缘分天定。而他和她,有缘无分。他说:“没什么。但凡你想要的,我哪一次不是装痴作傻地不计后果,一心为你要到。这次就当作是我最傻的一次吧!” 道清说:“所以你以后不必再为我。” 谢奕落寞地走了,连原本想说的“再见”也没说出口。秋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心疼:“你非得这样伤他吗?他都要离京了,你也不问问他什么时候走,好送送他?” 道清说:“我只怕说得多了,便是又给他无谓的希望。他走就走吧,从此,做自己就好。” 贾惠儿虽封了妃,却在自己宫中大发脾气,她以为自己被提前定了美人,皇后之位也是唾手可得的。哪知居然被谢道清半路劫走。更可恨的是,她病愈后居然,居然这么美! 门外宫娥内侍跪了一地,个个不敢入内,只听得里面乒乒乓乓一顿乱砸,定又是一片狼藉。碧云离得她最近,免不得被殃及池鱼,又是一身伤。 贾似道今日获准进得宫来,不过是他知道姐姐丢了后位,前来相劝。 他刚踏进大门,便看见跪在一边的碧云,她的手上大约被瓷片滑到,正流着血。贾惠儿背对着他们,身体一起一伏,应是还在生着气。贾似道轻轻走到碧云身边,捉起她的手,心疼得用嘴吹着。 碧云生得清秀,贾似道早在贾府时就看上了她。原本想着待她再年长些收了做个通房,哪知被姐姐偷偷带入了京。他为此恨了母亲姐姐好久。 母亲劝他:“你正是搏功名的好时候,怎能为着一贱籍的奴婢散了心思。将来得了功名,你可是要求娶达官显贵家的女儿的,早早要了通房,看还有哪个高贵的女子肯嫁你!” 母亲姐姐是好意,加之碧云已经入了京,是再也招不回来了。久而久之,贾似道也只能作罢。如今在宫中又见到,他那情丝又被撩拨起来。 碧云从他手里将自己的手抽回,故意提了声音道:“娘娘,大人来了!” 贾惠儿却不回头,嘴里嚷嚷着:“谁来都不见!都给我滚!”边说边顺手又废除一只瓷杯。 贾似道正巧拦在碧云的面前,那只瓷杯正中他的脑门,他哎哟一叫,“姐姐,弟弟我的额头都见了血,你也不来关心关心。”贾似道一脸委屈。 终于辨得是弟弟声音,贾惠儿回头。 “你一向反应灵敏,怎么不知道避?”毕竟是亲弟,贾惠儿看他额角流血,总归心疼。又看他身边跪着碧云,她脸色一沉对碧云道,“没事儿就给我滚出去!” 碧云赶紧起身离开这是非之地。贾似道看着备孕离开的背影悠悠道:“我没事,给姐姐撒撒气也是好的。” “合着你是故意让我扔中的?”贾似道的心倒是教惠儿感动。 “那是姐姐技艺好,一扔一个准。” 贾惠儿听了这话却哭了,边抹眼泪边说:“你我盘算了这许久,不但皇后的位置落了空,还被太后说我德行有亏。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姐姐,怎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我今日来就是告诉你,史相已经对我敞开了大门。从此,我们便有了靠山了。” “我当不上皇后,丞相也愿意帮我?” “皇上在殿选之时对你一片痴心之事早就传遍朝野。皇后的位置固然重要,但重要不过皇上的心。只要皇上的心在你这里,丞相便还要依靠你我。弟弟要劝你一句,你这大家小姐的跋扈性子要收敛一些了。皇上现今表现出向着你是因为你的美貌。可时间一长就不好说了。你看那谢氏,表面上安安静静,柔柔弱弱,人畜无害,却在闷声大做文章。这冷不丁地就冒进了坤宁殿。这招你得学。” “我才不要学那贱妇,整日一副端庄文弱相,骗得了太后骗不住皇上!”贾惠儿仍然不服气。 “姐姐,这后宫不是家里,无故置气,只会坏了自己的好日子。听弟弟的没错,我总不会害你。皇上终究会是你的,哪怕这个后位上坐的是其他人,你也要成为皇上心里头那尊座位上的宝贝。” 贾惠儿算是听进去了,停止了哭闹。抓住皇上的心,她还是能使些手段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四章:大婚之日 大婚的日子是农历十二月底,是要册立了皇后团团圆圆过大年的意思。这一日初雪微降,而阳光普照,众人皆欢喜,称之祥瑞。 大庆殿中,道清行了册礼,与皇上一道受了百官朝拜。礼成之后,道清由喜轿抬着往了坤宁殿方向去。殿内殿外红红火火,大红绸带搭起彩架,大红喜字贴满门窗。道清下了轿,走在青白石的御道上,那触觉是软绵绵的。她低头从喜帕的缝隙中看见道上铺了条红色的地毯,绵延在前方带路。道路两边布满彩灯彩旗,好似七月七的鹊桥,寓意连起一对有情人。 任是多么喧哗热闹,待月牙挂上树梢头都渐渐归于宁静。龙凤喜床的床沿上,头顶喜帕的道清茫然等着,等外面的嘈杂声落地,等远处的一双脚步声渐近,然后等来自己胸腔中一颗心跳动的轰鸣。到底初嫁作人妇,惊喜固然没有,惶恐还是有的。 来人跨入门内,一双脚在道清面前停住,透过喜帕的下沿,道清看见一片衣衫下摆,大红的底色上盘旋着金色的龙纹,龙纹随着衣衫摆动,她的心跳更甚。来人在她面前踌躇良久,她听见急促的喘息,原来皇上也会紧张。不多久,道清头上一轻,喜帕被人挑开。她害羞低头,不敢抬眼直视龙颜。有个声音气息不稳,略带沙哑,似是被剧烈跳动的心脏一个字一个字弹出喉咙:“你不抬头看看我吗?” 他自称“我”,口气乞求,不带半点天子傲气。这声音她极其熟悉。她终于抬头,烛光晃眼,她愣看良久吐出二字:“是你!”纵使那个让她仰视的少年郎一身红装,两颊红光,托出冠玉似的面庞。但她的震惊压住了心底的喜悦。原来他的赵姓是国赵!原来他就是那个先皇过继而来的皇子。 赵昀自是陷在她的容颜里,红衣红烛中的人儿也闪耀得教他挪不开双眼。他欢喜地开口喊一声:“道清!”回复他的是冰冷如箭的声音:“你不要叫我!” 赵昀自知欠了她一整夜的解释时间,所幸来日方长,他并不着急,说:“我知道你有满腹疑问,我保证点滴不落,事事都说与你知道。” 道清一时说不出话,她脑中闪现入宫这段日子的点点滴滴,怎样都不能将皇上与赵与莒联系在一起。她觉得他不是他。 赵昀以为她是惊喜地懵住了,上前要将她揽入怀抱。可没曾想,那纤细的玉臂居然如此有力,将他硬生生推开。“你不要碰我!”她又说出这样一句。 赵昀的双手悬在半空中,他居然在她的眼中看出厌恶:“我们许久未见,你不要这样同我讲话。”他也心慌,为何与他想象的不同。他们不是应该如久别重逢一般,拥抱在一起吗? 道清说:“这是皇宫,还请皇上顾及自己的身份,切莫再再臣妾面前说一个‘我’字。”一句话瞬间隔开二人距离。 赵昀说:“你不光用手推开我,还用言语推开我。你可知我为了你,做了多少努力?” 那些在宫中听到过的关于这位皇上的种种不堪,统统涌进道清的脑子里。而那个少年,成为了今日的模样是否有更加不堪的过往?她说:“臣妾不过一介平民,无需这么大的荣华富贵。皇上自己爱富贵,爱美人,不用事事以臣妾为借口。” 赵昀渐渐生了怒气,他自入宫后,没有人再敢对他冷言冷语。仅有的几次冒犯也都出自道清之口。只因是她,所以他都认下了。但今日他明明做小伏低良久,却融不了她半分的冰冷。他恼恨地在桌边坐下,问她:“你一定要这样同我说话吗?你难道就没有什么别的想问的吗?” 道清今日大婚,至亲的兄长却没有现身,她不禁问:“奕哥怎么不在?他已经去了湖州吗?是皇上让他去的?” 赵昀胸中生出好大一股气,快要将他炸开来,他阴沉地说道:“这两年间,你的心思早有了变化是不是?你是恨朕拆了你的姻缘是不是?” 他忽然称呼自己作“朕”,声音也冷了许多,那陌生感就生了出来。道清说:“这天下的女子都是皇上的。皇上要谁得不到?何苦还要强求所有人的心思都在您身上。” 她话里明明就在酸他,好像她是他强抢来的。他怀念起她曾经的温言细语,心中懊恼,说:“朕不过走了两年,为的也是你我的以后。想不到你竟变心变得如此之快!” 变心?如果真的变了心该有多好。她此刻就不会这么心痛。她或许会不顾一切和奕哥远走高飞,此刻大概正过着自己平常的小日子,也不必要搅和进这深宫中来。道清说:“我喜欢过那个隐忍,寡言又谦谦有礼的少年。但那个少年不在了,永远都不在了。你已经不再是那个我想要的人!” 所以是他变了?他是何时生出了多余的心思?他朦朦胧胧想不起来。 人到底还是存了一些欲望,他走到这一步毕竟是有所求了。他到了皇宫之中,走过这宫中的的每一处角落。这皇宫西高东低,依凤凰山而建。他曾顺着西宫墙沿山蛇行,层层往上,不觉回身,已立于一片金顶之上。他站在山边向东眺望,宫墙围绕,朱甍碧瓦。他也曾登上凤皇山顶,钱塘江在前,西湖在后,峰峦层叠,此起彼伏。他不用再矮身于他人的屋檐之下,这云端之上一眼望尽之地他怎会不想要。 他怔愣许久,内心的恼怒更甚。只是他渐渐分不清恼怒的对象是道清还是他自己。他起身上前捉起道清的脸:“是的!天下的女子都是朕的,包括你!”他粗鲁地吻上她的双唇,啃咬她的舌头。可她紧咬着着牙关,让他半点侵入不了。她抬起手想去将他推开,又被他仅用一只手便将她的双手反扣在身后。她从来不知道他会这样力大无穷,让她半点动惮不得。 因为气极,赵昀真的是用尽了一身的气力,可他还未发泄尽内心的一团火气,便对上道清一双惊恐又陌生的目光,那目光像一盆冷水,浇得他浑身冰冷。他稍稍一松手,她便挣脱了出去,好像面前的人是个鬼怪。他受不了她看他的眼神,转身走出门去,顺手又恨恨地将桌上的合卺酒杯拂至地面,那清脆破裂之声在黑夜里格外响亮。 洞房花烛夜,皇上留了皇后独守空房,跑去贾妃处留宿。还未到天光,便传遍整个大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五章:相亲亦难 昨夜之事再难堪,第二日一早赵昀和道清两人还是要到慈宁殿给太后请个安,奉杯茶。再由太后领着二人举行朝见礼,以大婚礼成颁诏天下,臣民同庆。这一日过得如唱戏一般,他们按着既定的话本,一项一项在礼官的指引下有序完成。抬眼已是日落时分。他们是演技蹩脚的戏子,一场戏下来连眼神对视都没有。 道清独自回的坤宁殿。她与皇上不过合演一出戏,戏散场,人也便散了。她倒是巴不得,落了清静。她遣了其余婢女下去,只留自家三姐妹。怜儿依旧觉得不可思议,怎的台州府那穷小子就成了皇帝座上的主人?秋云也称奇,说:“你俩大约真是天定的缘分!” 道清心中不畅快,怏怏地说:“什么缘分天定?孽缘罢了!” 秋云想起昨夜之事:“你与皇上争执了,是不是?若不是你赶他,他怎会洞房花烛夜丢了新娘子跑去贾妃处留宿?” 道清愈发生气:“你不要再与我提他!他伤我的事情,从此又多出一件!” 皇上今日又去了贾惠儿宫中。弄得道清这个皇后里子面子失了个干净。秋云问:“你真准备与他硬杠到底?眼睁睁看着他宠幸旁人?” 道清气极:“他爱宠幸谁宠幸谁?谁让他是这天下的皇上。只教别来烦我,他爱怎么样都行!” 秋云正欲再劝慰她,外面有人来报:太后有请!秋云利索将道清整理一番,道清领着二人奔慈明殿去。 道清入了殿门,却见太后已摆好了一桌晚膳,菜品玲琅满目,数量又多,道清不解,不过两个女人家,哪能吃下这许多饭菜?又想着莫非宫内膳食都是这等规格,而太后的更甚。 杨太后招呼道清落座,道清才看清大桌上分明摆了三副碗筷还有酒杯。道清正猜着是否还有人要来,却听门外有人喊一声:皇上驾到!道清差点没惊叫出声。 赵昀被杨太后传来陪晚膳,一看见里面坐着道清,顿时了然于胸。太后果然深藏不露,白日里看着他们做戏一言不发,可肚子里早就谋划了这一出。帝后不和,最担心的当属她老人家。不同于以往的饭局,这次他倒是心中甚美,没人了解他之前纠结了半天却放不下面子,寻不出半个借口去看看道清的苦。 道清也缓过神,做戏做全套。她转身给赵昀行了礼,赵昀倒也配合,亲切地扶她起身,两人并肩坐下。杨太后坐在两人对面,怎么看都是一对璧人,心中甚是欢喜。太后说:“年纪大了,自己用膳总觉得孤单,今日唤了你两人前来,可介意陪陪老身这个老太婆?” 两人闻言,异口同声道:“当然愿意!” 杨太后打趣:“你俩倒有默契。” 道清面色红晕,而一旁的人嘴角含笑。 一顿饭吃得倒还融洽,太后不住地让道清给赵昀添酒,赵昀不拒绝,给多少喝多少。酒过数巡,赵昀眼光迷离起来,杨太后朝身边常茹使了眼色,常茹转身进入后殿。 “皇上?”杨太后轻唤赵昀。 赵昀抬起头,却觉得眼皮沉重无比。平日里有心练自己的酒量,数年下来对自己的量还是很有把握,可今日是怎么了?眼前的景物都开始出现叠影。赵昀压住胸中的翻滚,对太后说:“母后,儿臣不胜酒力,要回了。”说话间站立起来,可四肢却像失调了般,站立不稳。 “道清,还不去扶住皇上!”太后话语传来,道清赶紧伸手扶住赵昀。女子清新之气穿过浓浓的酒味钻进赵昀鼻孔,可脑子却怎么越发昏阙? “愣着干什么?皇上醉酒是走不动了,将他扶去后殿歇息吧!”太后看着道清没反应,又命令道。 道清愣在当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旁的常茹接上话:“娘娘是皇后,是妻子,服侍皇上歇息是您应尽本分,太后都下旨了,娘娘怎还愣在原地?” 道清还是局促不前,倒是一旁的秋云认清了形势,疾步上前帮着道清一起搀扶皇上,在道清耳边轻声说:“娘娘,赶紧扶皇上进后殿休息,太后发了话,别愣着了。”末了,她又补了一句:“别再耍无谓的小性子了。”道清脸上火烧更甚。 道清依言将赵昀扶入后殿。秋云刚帮着道清将赵昀扶坐端正,就被身后的常茹一把拉出门外。秋云算看懂了整出戏,深宫大院,太后寝殿,她只能老老实实待着一动不动,焦急之情也不能现在脸面上。 房内瞬间就剩下赵昀与道清两人,好不尴尬。静坐当中闻到室内暖香阵阵,道清原本还算清爽的头脑也一下子浑浊起来,她只能轻轻拍打自己的额头。赵昀还留着一丝清醒,他看见道清的模样,对她说:“床头有一个香炉,你去把它灭了。”道清只道是皇上不喜欢这味道,起身去灭。赵昀勉强自己振起精神,这老太后,暖情香都用上了,宫内果然处处陷阱! 赵昀坐在床边,道清站得老远。赵昀说:“你站那么远如何伺候朕?走过来!” 道清心中懊恼,说:“臣妾不谙伺候人之道,皇上想人伺候不如去找贾妃。” 赵昀不怒反喜,问道:“你在吃醋吗?” “我没有!”道清嘴硬。 “没有就过来伺候朕歇息,你人愣在哪里什么都不做,难保太后不会另想法子对付我们。” 道清小步挪近,不情不愿。 赵昀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来帮朕宽衣呀!” 道清心里乱得很,小心翼翼地伸手,抓上赵昀抬起的袖管。哪知赵昀手臂一揽,道清直接跌落床沿,整个人靠上赵昀胸膛,慌乱中着急起身,背后却有一双强有力的双臂拦住。道清吓得不敢言语。 所幸赵昀没有进一步的举动,揽抱了一会儿,有些依依不舍的将道清扶正。面前一双目光如受惊的小鹿,赵昀忍不住拉近自己与它们的距离。很近很近,鼻尖与鼻尖就快碰触到,烛光在身侧摇曳,屋内一片影影绰绰,独留两人面庞真真切切。赵昀继续倾身向前,想覆上道清的双唇。 “臣妾的病还没好透彻,不能过了病气给皇上。”道清声音颤抖,慌忙拒绝。 赵昀只道自己仍未挽回她的心,停下了动作,不忍教她为难。他坐正身体,用双手搓一搓自己发烫的面颊,说:“你别害怕,朕还没醉透,朕不伤你。”圆润的语调在道清脑中徘徊良久,仿佛从前听到过的一般。忆起过往,她到底软了心肠,起身替他倒了一杯凉水。赵昀接过一饮而尽。这场景像极了她曾无数次幻想过的普通夫妻生活。相公晚餐时分饮多了酒,娘子在一旁细心照料。她突然想时间过得慢一些,让这感觉继续停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六章:心门渐开 一杯凉水下肚,赵昀的理智回来了一点。 “朕只是在贾妃那里睡了一觉而已。”他忽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 道清原本已平复的心情又生出尖刺,皱着眉头道:“臣妾知道!”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当着她的面再说一遍。 “就只是睡觉而已。”赵昀又补了一句。 “臣妾知......”道清忽然反应过来赵昀话里的那个“只”字,脸色微微一红,心中的尖刺上开出了玫瑰花朵。 赵昀偷瞧她面部微妙的表情变幻,脸上的笑容荡漾开来,忍不住打趣她:“你知道什么?说来给朕听听。” “臣妾知道臣妾今夜定要从这里出去!”耍赖的功夫,道清也是会的。 “走吧,朕带你出去。只要是你想的,朕都满足你!”赵昀休息了一阵,酒也醒了些,起身拉了她的手就往外走。他不愿意借着酒劲强要了她。盼了那么久,这几个日夜他还能够坚持等下去。 瞧她红透了的脸蛋,她的心应当还在他的身上。既然这样,那他就等,等到她心甘情愿。 皇上强行要出去,谁还真敢拦着?赵昀也不顾众人诧异的表情,对杨太后说:“儿臣想起还有许多奏折未批,都是要紧事情,先回去了。” 太后纵然失望也不能硬拦,她有些怨怒于道清,她摆了这么好的局,怎么找了一个不会下棋的人。赵昀截获太后目光,转头对道清说:“皇后,你送朕回去吧!”算是救了道清脱离水火。留下杨太后一众面面相觑。 太后埋怨道:“常茹,你哪里弄来的香?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嘛!” 常茹也是一脸诧异,轻声回道:“就是以前用过的那些啊!” 太后想了一想,似乎有了论断:“要不是年份放得长了,失了效?常茹,你回去好好检查看,没用的就直接扔了吧!” 常茹扶着太后回去休息,相伴多年的两人不禁想起年少时在宫中互相扶持着走过的日子,如今那些个费尽心神争宠的手段总算是不用每天施展了。 大内的夜,清清静静。皓月当空,两人就这么前后走着,人影交叠。宫中的路不知走了几遍,唯有这一次,赵昀希望永远没有尽头。 本以为这条路是通向勤政殿,道清一路闷头跟着走,待抬起头时才看清殿门上清清楚楚写着“坤宁殿”。 赵昀回头,声音依然如月色般明润:“你早些休息,养好身体。” 道清目送皇上离开,依依不舍的心情表露无遗。秋云在一边突然说话:“他又变回了那个他,是不是?”道清脸一红,不搭理她,转身进门。 秋云却不准备放过她,跟了过去。她凑在她的身上仔细闻了闻:“咦?这是什么味道?” 道清说:“太后屋里点了香,大约是那里带出来的味道。” 秋云又仔细闻了闻。她从前先来无事,酷爱研究医术,那上边曾记录几种撩人心扉的香料配方,似乎与道清身上的相似。秋云轻声问:“那香闻了有什么感觉吗?” 道清回道:“觉得有些燥热,与那香有关吗?我一直觉得是酒吃得多的缘故。” 秋云一脸包打听的模样,又问:“皇上呢?可有什么不同?” 道清刚刚沉下去的红云又立刻上了脸。不言而喻。 秋云在道清的耳边耳语一阵。道清红云更甚。秋云说:“他这样都能把持住自己,是真心爱你,敬你的。” 道清露出笑容。 怜儿却不高兴,在一边吃醋道:“你们说的什么?为何躲着我?我也要听的!” 秋云嘻嘻哈哈地笑着,说:“儿童不宜。皇后娘娘说是不是?” 道清扭头进了内殿。怜儿在跳脚:“你才是儿童!” 天知道,赵昀有多想随着道清的脚步一起踏进坤宁殿的大门。可他看见道清那扭捏模样,强逼着自己回到勤政殿,任凭体内翻江倒海,心里中春雷涌动。虽然道清对他仍有介意,但他也庆幸,苍苍天下,茫茫人海,她还是到了他的面前。他们丢失的时间他一定会补上。 这一夜,赵昀宿在了勤政殿。他要谢谢杨太后为他找了个好借口:陪太后晚膳多喝了几杯,宿醉勤政殿,自是没有办法再去贾惠儿处了。 天刚微亮,赵昀便醒了。这个习惯他自入临安始就养成,早晨,万物初醒,脑子也比其余时间清明,他要利用这个时间段好好思考这一日里将要面对的事情。一旁候着的李德贵是他做沂王时就贴身服侍的老内侍,颇为贴心,也得了赵昀的信任。他自坐上帝位后,嫌弃宫中的老内侍们底细不明,便将他调入大内随侍身边。 李德贵见皇上起身,便赶紧上前服侍他梳头更衣。他一边忙着手上的活计一边欲言又止,如此往复数次。赵昀知李德贵脾性,非是必要也不会在此时打扰,他说:“你有何事,但说无妨。” 李德贵领了圣命,说:“昨夜二更,贾贵妃来过,老奴回说皇上醉酒已休息,她便离开。到了五更贵妃娘娘又来,说为皇上预备了早膳,此时还在门外候着。皇上若不想见,老奴这就去打发了。”李德贵贴心,知道皇上想见谁,不想见谁,也不枉他将他带进宫中。 赵昀暗忖,这小娘子倒是殷勤。大约背后有人指点,要不怎么都算准了他休息与起身的时间?如此可心的小娘子,总是要特别偏爱一番才说得过去嘛! “你让她进来吧!” 李德贵赶忙去接人。 瞧贾惠儿的样子,该是忙碌了一夜,又是费时做餐点,又是费心修妆容。这脂粉厚重,周身垂珠的模样到底是叫人用膳还是看她?赵昀虽知她带着目的而来,但她如此煞费苦心,他多少还是有些感动。他面上一片温和喜悦,笑盈盈地看着眼前美人,伸手将她揽至身边,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爱妃喂朕吃,可好?” 美人在怀,相依喂食的场景不知特意让多少人看了去。 宫中什么传得最快?不过后宫艳事。早朝时,有老臣谏言,不可冷落中宫。早晨他才见了贾贵妃,早朝时候他与贾妃的事已传了开来,速度之快,他有些心惊。他突然想到,今早之事道清是否也已知晓?更教他魂不守舍。 赵昀兀自心慌。朝臣后来报了什么,他一概没听进去。反正帘后有杨太后,座前有史弥远。他装装样子,充充愣也就得了。他在想什么?想着早朝之后,寻个合适的时间,他要去坤宁殿看看道清。大约又会被她摆了脸色,酸上几句,只要她还能搭理他,他都认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七章:暗流涌动 赵昀满脑子算着时间要去找道清,连史弥远与他说话都没听见。 “皇上,皇上。”一旁的李德贵悄声提醒他,“丞相在问话。”赵昀终于让自己迷蒙的双眼找回焦点。他有些尴尬,堆了一脸笑:“相爷方才说的什么,能否再说一遍?” 史弥远常常在赵昀的面前笑,每次的笑都有不同的意思。听完问话,他又笑,是十分满意的笑:“皇上刚刚才和贾妃分开,这一会儿的功夫又在相思了?老臣们说得对,即便皇上再喜欢贾妃娘娘,也不可冷落中宫,惹人妄议。” 史弥远是无孔不入的人。他不过又再提醒满朝,谁才是皇上真正看中的人。赵昀不用去看太后的神情都能知道,她的面色一定不堪。赵昀说:“有太后坐镇,相爷分忧。朕的确是懈怠了。相爷提点得对,朕要好好反思。我们回到正题吧!” 史弥远说:“皇上已经登基,那各位王爷也该逐一封赏,赐以土地。皇上觉得如何?”他嘴上说的封赏,不过是想将那些还具有威胁的人都驱逐出京城。赵竑自是首当其冲的。 赵昀回头看着太后,问:“太后如何看法?” 太后隔着帘子端坐着,只声音流出:“皇上看着办吧!” 这事太后不明说,让问皇帝意见,是不想背负驱逐皇亲的罪责。赵昀没想过史弥远会如此明目张胆,完全不顾及朝中的非议便提出这样的建议。他顿了半晌说不出好坏,史弥远却紧接着说:“皇上这是答应了。老臣替各位王爷感谢皇上厚恩,老臣即刻去办!” 太后还是不说话,赵昀只得默认:“相爷费心。”以盖了内心的激荡。 说到底,这朝中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前无支柱,后无靠背。他在朝上遇的这些冷他只想去道清那儿再寻回些暖,顺便再去说说好话,解释解释今早与贾惠儿之事。下了朝他正准备迈脚往坤宁殿去,史弥远迎了上来。 “皇上,臣有事要奏。”史相说是有是要请奏,实则挟了皇上直往勤政殿去,哪里会问皇上有没有空闲? 赵昀没有料到,史弥远要报奏的事关于赵竑。他早已为前太子选好封地,在湖州。请不请奏也只是个表面功夫。 “湖州?”赵昀在脑子里搜寻了一下关于此地的信息。有文曾载:浙以西擅富强,自唐更五季至宋南渡,而吴兴去宋行都最近,苕霅两水分贯郡城,诸王钟鸣鼎食,,邸第相望,,舟车往来,烟火相接,故吴兴郡城萃起汀州浦溆之上。湖州是都城临安的辅京,因着临近都城,彼时大批官宦巨商以及一些富户纷纷涌入浙西一带,赵氏诸王也多被赐封湖州。这么看来,史弥远是为赵竑寻了个好地方。赵昀素知他两人之间的嫌隙。赵竑是史弥远欲除之而后快的人,留他性命已是宽宏大量,如今还赐他富庶属地,这心思让人看不透彻。 “皇上怎么看?”史弥远问。 还能怎么看,替皇兄谢谢恩呗,再顺道夸奖相爷几句足以。赵昀说:“相爷对郡王有如此好的安排,郡王当感恩戴德。” “那是皇上顾念兄弟之情所致,如此好事不如皇上即刻下旨吧,封赵竑为济王,赐第湖州!”史弥远步步紧逼,赵昀无可奈何。 史弥远领了圣旨满足离去,赵昀总觉心慌。 一晃快到中午,李德贵问:“皇上想去哪里用午膳,老奴去通传一声,好早做准备。” 赵昀说:“我们去坤宁殿吧。不过不用通传了,免得皇后劳累。她们中午吃什么朕就吃什么。” 道清今日无甚胃口。皇上担心她知道的事,她自然老早就知道了。宫中本就不乏多嘴多舌之人,况且更是有有心人想让皇后知道。秋云劝她:“我看他心中是有你的。你好歹给他个机会听听他怎么说,不要一棍子把人打死。” “心中有我,当年就不会不声不响地离开;心中有我,就不会凡事瞒着我,让我做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心中有我,言行举止就应当有所避忌。”道清到底是气上了心,估计这会儿好话歹话都听不进。 秋云眼见劝不进去,索性顺着她说:“既然如此,娘娘何必为了如此不堪的一个人影响了胃口?娘娘想吃什么,我去做。” 世上除了情事难辨,一日三餐吃什么也是难题。道清本就无甚胃口,一时半会也说不出。殿外有内侍通报:“谢奕大人求见!” 道清一愣,他何时回来的?内侍答:“谢大人说带了家乡特产来孝敬娘娘!” 谢奕带来的是台州的蜜橘。酸酸甜甜冰糖心,曾是道清的最爱。 这是道清当上皇后之后他们第一次见,谢奕没有忘记礼数,双膝跪下行了叩礼。这是道清要逐渐习惯的事情,她尴尬地说一声:“平身。”嗓子眼都似堵了一口痰。 谢奕说:“这蜜橘是我爹托人送来的。他还记得你爱吃。” 秋云还记着谢叔父当初的绝情,忍不住说:“这橘子并非冬季生得最好,到现在都是强弩之末滋味不比秋季。谢家老爷给人送礼可真会挑时候,送的不是果子的最佳季节,是人的最好时候!” 道清看一眼蜜橘,色泽还是好的。她取一只剥开,里面到底不比秋季的实在。她又摘了一瓣放入嘴中,滋味也是相差了。只是不知是否对印象中的香甜期盼过甚,所以才有了差距。 谢奕因为方才秋云的揶揄,面色尴尬,道清终是有些不忍心,主动开启了话头,问:“你去了湖州并没有多久,怎么突然回来了?” 谢奕说:“臣是被调回来的,也觉得很突然。名义上是说,京中监察御史一职空缺,一时找不到可用之人,让臣回来再任职一段时间。” 道清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名义上’?那实际上呢?” 谢奕说:“臣发现近期丞相府的余天赐在湖州活动频繁。初初,臣以为他们是冲着龙王山上的山匪而来。你也知,龙王山的彭大哥与臣是故交,臣便留了心眼。可臣私下与彭大哥会过面,彭大哥说余天赐上过山找过李全,两人有多念念的交情。臣正奇怪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就被匆匆调回。今日朝上,相爷提奏要将在京的王爷分封出京。臣突然明白了,若有人被赐第湖州,那么......” “相爷的目标是其中一位王爷?”道清接了口。 “臣原先也只是猜测,可臣来娘娘这里之前,听闻被赐第湖州的是济阳郡王。他毕竟是前太子......”谢奕隐下了后半句。 道清的心一直往下沉,她不愿意去想最坏的结果,她看着谢奕问道:“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谢奕一愣,忽然苦苦地笑了,连规矩都忘记要守:“你若能傻一些,而我又不那么痴,该有多好?你聪慧敏感,若你的枕边人连同姓兄弟且不能容忍,我又怎能放心你在他身边?” 道清仍替赵昀辩解:“自古以来,新皇登基都会对王孙贵族进行封赏。湖州富庶,皇上对王爷不薄。” 谢奕说:“他早已不是当年台州府那位柔弱的书生了。爱一个人是盲目的吧,好坏大概也会看不清楚,这我能体会。”说道此处他顿了顿,道清别开眼,当作没有看见他的落寞。他最后说:“就当是我枉做小人吧,我只要你平平安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八章:赐第湖州 “道清”有人唤了道清一声,众人皆惊,那不是皇上是谁?大家赶忙起身齐齐地行了礼数,皇上未开口说平身之前,谁都没有抬头。 赵昀扫了他们一眼。谢奕与道清挨得很近,他们见了他匆匆行礼,连距离没顾及上。这是自然而然地相吸吗?他一口气闷在心头。“平身!”他说得有些生硬。 道清起了身,问道:“皇上要来怎么不通传一声,臣妾这里什么都没准备。” 赵昀将她一把搂至怀中,将自己的脸贴至她的耳际:“你与朕是夫妻,通传什么?你这里有什么,朕便吃什么!”说完,他不忘看看面前的谢奕。谢奕的头是低着,可呼吸渐重。他心满意足,将道清放开。 “谢大人什么时候来的?”赵昀自顾坐下,的确自家庭院。 “家父惦念娘娘,知道下官回京,特嘱咐下官送些家乡特产过来。”谢奕答。 赵昀环顾一番,果然看见有两筐蜜橘,心中的刺疼的地方才稍稍松了绑,“谢大人是皇后堂兄,即是自家人,一起坐吧!”说完他兀自取了一只橘子剥开吃了,又说:“皇后爱吃,明年当季的时候朕差人为你取上新鲜的。时间过了就是过了,再不是正当时了。”他话里有话,大家都听得懂。道清用余光带一眼谢奕,还是不忍心伤他太过,“秋云,午膳不如用这些橘子再搭配些别的水果做水果羹吧!” 秋云心领神会,赶紧招呼人将两筐橘子抬走。 赵昀漫不经心地说:“谢大人一起?” 谢奕到底不是莽人,还懂得看人脸色。况且他也不愿意目睹他们的亲昵,便婉拒离开,皇上果然没有再留。 水果羹中色彩缤纷。红的,黄的,绿的果,配了一颗颗白白的糯米圆子,再附以桂花冰糖,是色香味俱全的。只是帝后二人吃得寂静无声,索然无味,以满怀的心事佐餐,怎会吃得畅快? 赵昀偷瞄一眼道清,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你是不是又听到了什么闲言啐语?那不是真的。”那口气拖着小心翼翼,他在服软。 道清问:“皇上预备把湖州赐给哪位王爷做封地?” 赵昀心里老大不畅快,他原本以为道清在意的是早上他和贾惠儿的花花情事,哪知道她一点不介意,问的是另外一档子事。而且送赵竑出京是早朝才提出的事,若不是谢奕学嘴,她怎可能如此快地知晓? “皇后如此关心朝政,朕觉得皇后不如多花些心思管理好后宫岂不更好?” 道清自做了皇后,太后便逐步将后宫琐事一一交托。她连家都未曾当过,初初面对一摊子杂事,难免力不从心。皇上不提也就罢了,一提她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索性说:“臣妾能力有限,管不来这些,皇上不如另择他人。” “皇上要让朕选择何人?”赵昀沉了声音,但道清好似没有发觉。 “太后现执垂帘之责,应该无暇顾及后宫事宜。贾贵妃自小生在官宦人家出来,总比臣妾要懂得多。不如让她来试试。”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你当知道,朕也是平民出身,资格有限。赐人封地由不得朕,连这后位上的你也都不是由朕来定,你觉得朕还能左右这后宫的管理权?”赵昀这会儿脸色暗沉得愈发厉害,发泄般地说出这些话。他即悲愤自己毫无权力,又憎道清不知与他共同进退,还扯上贾惠儿。 可听在道清耳里,却只道他并非真心娶她,迫不得已而已!人贵自知,她若能早点看透,或许此刻便不会那么心痛。她怔怔的模样到底让赵昀软了心,可面上却放不下。他说:“你可还有什么要说?没有的话,朕就走了。”他心底还是指望着她能有些挽留的语言,可是道清说:“皇上国事繁忙,道清无法分担。但有一言不得不说。济阳郡王是皇上一姓兄弟,总不能让他离乡背井又丢了性命。京城至湖州要经过一座龙王山,山上匪患严重,皇上要护王爷周全才是。” 她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大抵是没有他的。赵昀颓然地站起来,转了身就走,连一句话都不留下给她。道清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对秋云说:“奕哥说得是对的吗?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他了。我还犹记他从前护着芮弟的情景,难道现在他真的连同性兄弟都不放过了吗?” 出了坤宁殿,赵昀怒气冲冲走在前面,遣了所有随从不让人跟着。众人只知皇上在皇后处受了气,也便知趣散开,免得触了皇上的霉头。赵昀身后只留李德贵。李德贵到底年纪大了些,跟得气喘吁吁。他边跑边说:“皇上要去哪儿?” 赵昀说:“宣荣王到勤政殿来见朕!” 荣王即是赵昀之弟,与芮。赵昀登基后封了他做荣王。从一介平民升格做了王爷,与芮很是满足。皇宫之内亲情淡薄,幸好还有芮弟常与赵昀互通心思。皇上宣他入宫,他半点不敢迟延。不过一炷香时间,荣王便进得宫来。 “皇上是又想臣弟了吗?这不昨日还见过!”与芮笑话赵昀。 赵昀却笑不出来,诉苦道:“芮弟,幸好还有你在朕的身边。” 与芮不解:“不是还有皇嫂吗?还不止一个呢!皇上总挂念臣弟是怎么回事?” 赵昀甩一甩衣袖:“真心在意朕的,一个没有!” 与芮瞧自己皇兄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和皇后娘娘吵架了?” “不要提她!”他颇不耐烦,却出卖自己的真心。 “是,不提。放在心里就好。”与芮说这话又被赵昀白了好几眼。 “朕找你来是真有事。”赵昀不再与他拌嘴,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玩笑归玩笑,看见皇兄变得严肃,与芮也回复一本正经的模样:“皇上有何事?只管与臣弟说,臣弟但求能为皇上分担烦恼。” “杨后与史弥远权倾朝野,朕这个挂名皇帝做得无能哪!从前朕就与你说过,被拣选来京城本就是身不由己,无路可退。也曾为着生做了许多不得已的事情,但朕始终秉持一个底线,就是不害人命。相爷与济阳郡王嫌隙已久,只怕这次是铁了想要害他性命。” “臣弟要如何做?” “让你府中的夏中原去吧!让他赶紧通知王爷尽快离京。后续事情待朕慢慢安排,自会保他衣食无忧。” “臣弟这就去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九章:龙王山上 赵昀在宫中来回踱步,只盼芮弟能及时通知到赵竑。可傍晚时分,荣王匆匆赶来告诉赵昀:他的人还是迟了,史弥远一大早便去颁了诏书,封赵竑为济王,赐第湖州。这会儿人已经在离京去湖州的路上了。他行动如此之快,更让赵昀笃定道清所言非虚。赵昀心想,史弥远断不会蠢至半路结果了赵竑。朝中乃至民间对新帝登基不满,若此时赵竑出了意外,只怕这新坐的江山不稳。可史弥远会使什么招呢? 与芮不解:“皇上既然有心要保济王,为何不干脆同丞相说,他一是赵家臣子,二是你我恩人,总不至于这点面子都不卖给你。” 赵昀看着与芮,若他能和芮弟一样简单一点,迟钝一点,这日子会不会好过得多?他对与芮说:“在丞相眼内,讲到底我们不过一枚棋子。他做事几乎不同朕细说,难道要朕告诉他朕已识破他心中所想,并且要与他作对?他能拥立朕,也能废了朕,我们唯有装聋作哑,才能步步为营。” 与芮心疼赵昀,也才明白哥哥成日里说的,只愿他做个天真之人。他心里暗自发誓,即使才能不足,愚钝有余,今后也要尽其所能相助哥哥。 他问道:“我们可还有补救之法?” 赵昀思索片刻,说:“为今之计,只能你暗派夏中原尽快赶上济王人马,伺机通传信息,行营救之策。我们只能见步走一步了。” 再说赵竑,被人赶鸭子上架,催促着离京,他心知大事不妙,也只能强作镇定。一路上倒是顺风顺水,加之临安湖州本就离得不远,几日功夫就接近目的地。而此时余天赐已做好一切安排。 余天赐去了龙王山。他去龙王山做什么?乃是去寻了一个叫李全的人。 李全何许人?他本是山东人,拉起忠义军大旗在山东占山为王,原本带着一群东北汉子在北地与金人,蒙人对抗,也战出一些名声。越来越多的人投奔他而来。名誉权力毁人不倦,李全逐渐蜕变,不愿再以性命相搏,只图富贵安逸。 史弥远得知此人骁勇善战,暗派余天赐过山东与他相交。只要李全愿意率队来南宋地界落脚,做他江湖后盾,荣华富贵不在话下。李全素知江南好风光,好女子,好日子,二话不说定下私交。李全以退出战事转而南下保卫大宋百姓为由,到湖州安家,暗地里帮着史弥远做些黑事。 龙王山上还有位二当家,便是之前谢奕提到的彭义斌。他追随李全已经多年,顾念兄弟情义,跟着他从山东到了湖州,在龙王山落草。 谢奕早年间经商途中常遇匪患,但他们大多求财,谢奕最多失点钱财,性命倒是无忧的。某次路遇一名大汗与山匪鏖战,那大汗浑身是伤却依然勇猛异常。三五个人围着他竟是久攻不下,反被他找了机会个个击破。那大汗到底是血肉之躯,见对手一一倒下,自己的苦撑着的精神气也就散了。整个人轰然倒地。 谢奕以为他也是遇了山匪,好心救他替他治伤,终是帮他捡回一条性命,不至流血过多而忘。那壮汉正是彭义斌,他养好伤后便向谢奕说明自己的来历,说那时候是遇上了仇家寻仇,多谢谢奕救他一命。自那次之后,谢奕出门经商再也没有遇见过匪患,多是这位彭大哥帮的忙。 余天赐无事不登三宝殿,李全也不是糊涂人,受了他多年的好处总得出一出力。李全将余天赐迎到上座,直接问:“余兄来给我派任务来了,是吧?” 余天赐哈哈大笑,李全到底不比那些京中文人,绕来绕去的同你咬文嚼字,他也便直说:“新皇登基的事你们可知?” “这新皇登基是大事,当然知。” “湖州百姓何种态度?” 李全略有迟疑,皱着眉头:“要我直说?” “直说。” “百姓中传言史丞相矫诏废立,很是不满,都替前太子叫屈。” “好事!”余天赐反而露出笑意。 李全却愣了:“好事?余兄,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我再问你,湖州城中可有熟人?” “当然有!” “好!眼下有件事托你去办,若没有这百姓的公愤,怕是成不了事。” “余兄请说。” 余天赐贴近李全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李全面有难色,道:“这毕竟是前太子,可行吗?” 余天赐道:“你就按我说的做,愚兄保你湿不了鞋!事成之后,丞相必有重赏!” 自那日不欢而撒后,赵昀和道清二人便相互僵着,谁都不肯踏出半步。道清早晨的时候给太后请过安,便回自己的坤宁殿去。还未跨进大门,道清被一女使拦住。那女使低声道:“娘娘救命。”道清一瞧见她的脸便拽了她的手匆匆往内殿而去。 赵竑没做成皇帝,他身边的人都作鸟兽散,包括他最喜爱的若琴。人人都道,这便是世态炎凉,捧高踩低。可道清有不同的看法。她是见过若琴的,女子眼中真爱一个人的神情,掩饰不住。若琴今日来寻她救命,可见这当中不是没有隐情的。 “求娘娘救救济王。”若琴要救的是赵竑。人心都是肉长的,赵竑将她捧在手心数年,哪怕是块冰块也早溶成了水,甚至有了温度。 “若奴家与他,能早些遇见,该多好?”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满是遗憾,“奴家生来是什么命,自己知道。如今只求他能活着,奴家便知足了。” 道清眼里满是疑问,可若琴说:“王爷毕竟曾经救过娘娘,还请娘娘救救他。至于其他,娘娘知道的越少越好。”她不愿多说,可道清却隐隐猜到她的身份。 “他如今这样,便是你的缘故吧!”道清说。 若琴不声响,便是默认了。道清叹息:“你冒险入宫,也不枉他钟爱你一场。我能怎么帮他?” “求皇上,只有皇上能留他一命。”若琴答道。 “你高看我了。”道清心中犹疑,自己有几斤几两,能左右皇上的决断?可若琴却很坚定,她说娘娘是低估了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旁观者清,她在若琴和赵竑眼中看到的光景,若琴在她和赵昀的眼中也都看到。道清许久不见赵昀,心中也不是没有记挂,索性寻着这件事去见一见他。她正想着,门外却闯进一队人来。 领头的是夏震,他指着若琴道:“将这刺客拿下!” 道清伸手拦在若琴前面,说:“慢着!将军闯入我坤宁殿,不由分说就要拿人,这不妥吧?” 表面功夫夏震还是要做的,他对皇后表示了歉意,话也说得恭敬,可没有半分商量余地:“下官是奉了皇命而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娘娘见谅。人,下官还是要带走的,也请娘娘体谅。” 若琴被夏震架走了,道清只听得她说“娘娘救救我们!” 道清要救的人从一个瞬间变成了两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章:自顾不暇 道清在勤政殿外跪了良久,李德贵却丝毫没有放她进去的意思。他与夏震一般说辞,奉了皇命,没有办法。道清心中恼恨,又吹了凉风,气血上涌居然晕了过去。她醒来的时候,身在自己寝殿中,赵昀在一旁坐着。她隐约看见赵昀眼中露出一丝担忧,想捉,却没有捉住。皇上已经换上一副冰冷的面孔。 “皇后入宫也不少日子了,旁的没学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倒是学得十足。人人皆知帝后不和,太后训斥朕,大臣劝诫朕,你满意了?”赵昀的声音很响,大概整个大内都有了回声。 “若琴不是刺客,请皇上放了她。”道清想解释,让赵昀难堪非她的本意。哪知越解释,皇上的脸色越难看。 “朕若不捉她,你就不来找朕了是不是?”赵昀这话说得很轻,飘过道清的耳边,好像幻觉一般。“皇上说什么?”她问。 赵昀气不打一处来,说:“朕说你笨,你蠢,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 道清觉得莫名其妙,皇上今日分外地阴晴不定。若不是为了若琴,她会将他轰出坤宁殿。“臣妾愚钝,人与事是越发看不清了。臣妾只知道,若琴无辜,她不该被捉。”她憋了半天,还是想求情,可话说得有些生硬。 赵昀皱眉叹气了半天,平复了许久,才在她的床沿坐下。他对着她因为方才晕倒还未恢复血气的小脸,无奈道:“你能不能长点心?皇宫大内,她一个弱女子如何做到来去自如?她会害了你的。” 道清有些懵,那明明是一个豁出性命要救自己爱人的女子,她不信:“她只想救人而已。” 赵昀沉默了,他没有办法与她说得太清楚。若琴穿过大内重重禁军入得坤宁殿,若不是有人刻意放水,她怕连丽正门都入不得。而这背后的人不过是想看看若琴会去找谁,她去找的能帮助她和赵竑的人必定会是自己将来的敌人。 “不是谁的命都可以救。在这宫里,你只要用心看清朕,只看着朕,就够了。”他转身走了。他不能在坤宁殿待太久,周围都是眼睛和耳朵。这皇宫,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而他,只想她安好。 道清被禁了足。她只知道后来皇上与史相闹了一场。皇上看中了原先是济王府中的歌姬,要留在身边。可史相说烟花女子不能留是要祸国殃民的。最后好像是史相赢了。他鼓动一帮老臣,直谏皇上,把皇上逼得不行,只得交出那名女子。她不知道的是,赵昀已经尽力在保若琴了。若琴是史弥远在赵竑身边使用过的针,人是美,艺是好,但用过了便不能再用,特别是放在皇上身边。若有一日皇上知道了若琴曾经在赵竑身边扮演的角色,这只针便能长成隔在他与皇上之间的一堵墙。他不可能让若琴留在皇上身边,同时也让皇上明白,现在到底是谁在做主。 赵昀得不偿失,美人没得着,却得了个贪慕美色的花花名声。赵昀倒无所谓这些虚名,只是担心道清又会当了真。他哪里真的看上了若琴,他是为了赵竑。 他忆起登基之后与赵竑的一次见面。他从赵竑眼中看出不甘和愤恨。数日前还是赵昀给赵竑请的安,这次就变了位置。对赵竑来说,如此巨大的打击一时半会回不了神也是自然。赵昀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叫了内侍给赵竑看座,暖了一杯茶给他。赵竑双手接过茶盏,双眼紧盯却是一口也不敢喝。赵昀朝左右挥了挥手,直到看见他们退到殿外,才缓缓开口:“皇兄,朕不害你。” 夺了自己帝位的是他,今日来示好的又是他。赵竑向来对人事毫无防范之心,只是经如此大变,现在是谁人都不相信。他还是恭恭敬敬,拱手作揖,说:“臣愚钝,不敢妄揣圣意,还望皇上直言。” 赵昀突然失笑,说:“皇兄,若你从前就懂得隐忍不发,三缄其口,防范于未然,又怎会落得如此田地?如今你在朕眼中,最值钱不过一条命,你觉得朕会要吗?” 赵竑眼前一片黑暗:“从古到今,太子失势,大抵躲不过一个死字!皇上若要,拿去便是。” 赵昀也不辩驳,说:“等过些时日,朝中人不再紧盯着你,你便上书请辞现任所有官位,朕允你一方土地,让你自去潇洒度日。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赵竑反应了很久,才问了一句:“皇上不杀我?” 赵昀从来不想要赵竑的性命。他坐这个位置也是为了自己能活。“让你一个皇子离乡背井也是无奈之举,保住性命才最重要,不是吗?你可还有什么要求,朕能做到的尽量满足。”赵昀说得真诚,赵竑终于松下一口气。此刻,他没有什么不能放下,唯有一人。 “我生性寡淡,可遇了若琴才知我也有放不下的人。我明知她在我身边是存了目的,可情这东西我就是不忍挥刀断了它。人心肉长,我就不信若琴毫无知觉。她与我之间只是错了时间。我仍想寻回她,若能有她相伴,此生亦当无憾!” 他们赵氏子孙大约都是情种,若不是放不下道清,他赵昀何苦盘旋于宫廷的漩涡之中?混吃等死也便罢了。他应了下来,说:“朕派人去将她找来吧!” 赵竑那日谢了恩归去,只是谁都没有料到,史弥远居然如此急不可耐,不过几日功夫,便逐他出了京。而赵昀也终是没有保住若琴。 赵昀正觉愧对赵竑之时,与芮又匆匆赶来。他接夏中原密报,赵竑已达湖州,湖州百姓夹道相迎,拥立济王之声不绝于耳。赵昀眉间皱得越发紧,这势头必是有人刻意造出,目的不过是让朝廷再也容他不下。赵昀实在不想连赵竑也保不住。 道清禁足宫中出不去,她不知若琴究竟如何了,消息递不出去也收不进来。有时候她想,索性就活在这个金钟罩里,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看,大约这日子也能太平地过下去。但这金钟罩罩住的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这日,她清冷的宫中来了访客。贾惠儿从前也会来,不过都是例行问安。她今日也说是来探望问安,不过说出的话却不似来安她的心的。 贾惠儿说:“这坊间的歌舞伎人到底有什么魔力?惹得这世上的男人无不喜爱她们的。前几日,皇上和丞相还为了一个歌姬闹红了脸。皇上亦是男子,受不住歌姬的魅力也是自然。丞相却是严苛了些。若是害怕她红颜祸水,将她遣离了皇上身边就成。可臣妾听说丞相为绝了皇上的念头,将她当众斩了首。皇上可伤心了,连着几日都不见人。估计皇上也是尽顾着伤心了,也便忘了还禁着娘娘这回事儿。娘娘别心急,等哪日臣妾见了皇上,定会再为娘娘求求情的。” 她描述这件事的时候好似在讲一个故事。故事里,皇后比不过一个歌姬,甚至还要仰仗嫔妃去为她求取活路。贾惠儿把这个故事说完了,便离开。不过她走的时候面带笑意,因为她的话已经叫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后,面色青白。 贾惠儿走后,道清从内而外皆软作一团,好在秋云在旁将她扶着。她对秋云说:“我原来一直觉得自己还算有些智慧,看见的,听见的,都能有自己的考量。可在这里,我笨了,瞎了。看到的,听到的,不知哪件是真,哪件是假。秋云,我害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一章:湖州之变 湖州府有潘氏兄弟,潘壬,潘丙,潘甫。潘氏兄弟与李全素有交情,号称江湖义士,其实不过鸡鸣狗盗之辈。他们不似李全,李全落草尚带着头脑,知道哪家可欺,哪家可尊。潘氏兄弟却总逞一时之勇,常常落得要李全替他们善后。是以虽同为匪类,日子却不如李全过得滋润。 李全将余天赐所托之事在脑中转了几圈,将目光定在潘氏兄弟身上。当朝宰相的事情,李全不敢怠慢,旋即下山办理。 话说这日,潘氏兄弟聚在家中喝着闷酒,无所事事的一帮汉子聚在一起还能作甚?不过喝酒吹牛,酒乡里憧憬光辉前程。李全来找他们的时候,酒已过三巡,个个面色绯红,兴致高涨,见是李全前来,赶紧起身相迎。 李全大方落座,面前的酒杯餐具早已被人七手八脚地摆放整齐。潘壬边为李全添酒边说:“李大哥,你这趟来是不是有什么好生意照料我们?” 李全喝一口酒,面露苦色:“说的好听那叫生意。这天下都换了主人,我们在旁人口中还是贼人一个。” 潘壬突然低声道:“那皇位不也是盗来的?百姓中都传遍了。” 李全略作惊色,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说:“你们也听说过这事?” 潘壬说:“百姓都在为济王鸣不平。特别是知道了济王被贬湖州,现下的湖州城啊,可说是民怨沸腾!” 潘壬说完此话,自作聪明道:“济王要来湖州,随身所带都是出自京城,定然个个好东西,李大哥是想带我们干上一票?” 孺子不可教也!李全只觉豆大汗珠从脑门滑落,他叹着气说道:“你们也就这点能耐!可能耐不大,胆子倒不小,皇子都敢下手!我说你们既然有这样的胆量为何不索性干场更大的?” “更大的?”潘氏兄弟众口一声。 “抢济王,那是犯众怒。可扶济王呢?万民必将拥护!趁着民心不稳之时,我们学宋太祖的陈桥兵变,来他一个湖州兵变,拥立济王为王。再集结大军从湖州杀进临安,逼史弥远和那假皇帝下台。” 李全所说的“干场更大的”着着实实吓到了潘家兄弟,潘壬说:“宋太祖好歹曾是一国将领,有名声有能力还有兵。我们凭的什么?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李全说:“谁说我们什么都没有?名,济王就是我们的名;能力,百姓的不满就是我们的能力;兵,我满山的忠义军还比不过临安那些个软兵蛋子?” 这乍听之下,似乎天时地利人和皆备。李全看一眼潘氏兄弟,猜他们还有惧意,说:“乱世出英雄。天时地利人和都具备的时机不是谁都能遇上的。我们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一举扬名立万。成功之后我们就是功臣,到时名与利还不都是囊中之物。哥几个,是否愿意放手一搏?” 说不动心是假的。潘家兄弟本就过得捉襟见肘,哪里经得住李全的诱惑?趁着酒劲几人立时歃血为盟。李全负责集结城外势力,潘家兄弟负责联络起城内所谓有识之士,在济王到达湖州之后要为他黄袍加身。 赵竑进湖州之时正值深冬。江南的冬季湿冷入骨,这城内的小河之上已铺满薄薄一层冰。本该是清冷的季节,赵竑居然得当地百姓夹道欢迎。一路上锣鼓声起,掌声雷动,彩段飘飘。他想起出京前赵昀曾与他说的要低调,赶紧策马奔到济王府,不敢在街上多作停留。 初次来到陌生的地方,赵竑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子时的梆声刚刚响过,院中突然灯火通明,紧接着人群杂乱之声涌入其中,听这阵势应有不少人。赵竑即时翻身下床,凑在门缝中一看,那火光涌动之下几十个莽汉头绑红巾,为首一个叫嚣着:赶紧找到济王! 赵竑大惊失色,只道是有人来捉他,连外衣都来不及上身,便急忙从后窗悄悄跳出。 来的人不少,已将济王府围得水泄不通。赵竑无路可逃。左顾右盼之下看见院中不远处有个水洞,来不及细想,蜷着身子慢慢挪进里面。水洞阴湿,水声不断,可仍掩盖不住外边人头攒动沸鼎沸之声。赵竑躲在其中瑟瑟发抖,也分不清是身冷还是心惊。时间比之前难熬百倍,这外边的人声却越来越近,只听得有人在喊:“这里有个水洞,进去看看!”赵竑两眼一黑,只道吾命休矣。 几个大汉将赵竑自洞中拖出,为首一人问道:“你可是济王?”赵竑不敢答应。那人又说:“来人,把人给我带上来!”赵竑一看,一个人滚落面前,那人正是府中管家。赵竑双眼再一黑,这生死关头从来都是保命要紧,谁还能救自己?果不负众望,管家指认,面前这浑身湿透狼狈至极之人就是济王。 赵竑紧闭双眼,只等手起刀落。哪知突然听见咚咚咚的声音,睁眼一看,居然面前跪倒一片。为首的大汉说:“济王,我们都是城内百姓,对奸相史弥远所作所为难以苟同,我等愿尊济王为新皇,在此起义!” 赵竑更惊,全身血液从头部四肢急流回心脏,只剩下苍白的脸和冰凉的四肢。赵竑把头摇成拨浪鼓,连连摆手说道:“不不不不不……”一连几个不说得如同口吃,“我不,我不做王,我不起义……”经历大变之后,他再不是哪个意气风发的太子。 潘氏兄弟见状,心中懊恼。这怂人模样,居然会是济王。潘壬道:“济王,你可是民心所向啊!你不带着百姓拨乱反正,还能有谁?” 赵竑“不”字照旧:“不不不,我拨不了,拨不了。” 潘丙,潘甫一旁看不下去,两人不约而同操起刀横在赵竑面前,威胁道:“如今这场面,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横竖一死,你自己看着办!” 赵竑这次倒不说“不”了,他说:“横竖一死,死在你们的刀下,本王还能留个忠贞不屈的名声。你们动手吧!” 他们哪里会真的动手?潘壬又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赵竑空洞的双眼突然蹦出了血色的火光。 潘壬说:“济王是想下去陪你那相好的歌姬是吗?她为了救你闯进大内,不幸落入史弥远手中,昨日已被当街斩首示众,街上的血渍估计还没来得及冲洗干净。” 衙门大堂上,一件龙袍撑立在当中。赵竑盯着它,思绪万千。他曾经憧憬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龙袍在身,接受百官朝拜。但今日,他的心里只有恨。若琴为了他,背叛了史弥远。天知道他的心里有多高兴。可如果,这代价便是永远也见不到她,那他宁愿她不曾真心爱过他。 潘壬说:“不瞒济王,我们已在城外集结几十万大军,待济王黄袍加身,士气必然大振,我们一举杀入临安城,定能逼得伪皇和奸相跌落城门!”做不做皇上好像变得不重要了,一剑刺进史弥远的胸膛是赵竑最想做的事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二章:黄袍加身 夏中原终是迟了一步,他赶到湖州时,赵竑已黄袍加身,事情再无回旋余地。消息传至京城,赵昀一个头两个大。一个自寻死路的人,他要怎么保?他在满心烦忧之下走至道清门前。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还在。只是他禁足了她多日,她大约还在怨着自己,心情也不甚美好。但是,他好像错了。 一门之隔的内殿传出阵阵嬉笑声。若是从前,这笑声应当是他阴霾世界中的一缕阳光,可在今日听来却刺耳得很!他认为没了他这个麻烦的人,她自己反而过得更加开心。 道清许久都没有笑过了。秋云和怜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在院中搭了一座秋千。 在临海时,城东头有一棵百年古树,树干粗壮得需几人合力才能将它围住。有人在树上做了一座秋千,秋千荡至高处时,风迎面而吹,还能远远望见海,仿佛整个人飞在空中一般。人们爱极了这里,所以常常排有长队,道清她们很久都轮不到一次。 秋云和怜儿将道清蒙着眼睛拉出屋子,给她展现她们的杰作时,以为会看见她的笑容,可是没有。道清说:“秋千飞的再高,我能看见的也只有城墙。” 怜儿扮作可怜状:“哎呀,我的手指;哎呀,我的胳膊;哎呀,我的膝盖......为了做这秋千我是受了多大的伤啊!” 道清看着她的可怜状,笑着坐上了秋千。秋云和她说:“别低头,向高处看。” 脸上有风,咫尺天空,仿佛再用力一点就能触碰到云朵,追上飞翔的小鸟。愉悦大约就是这个时候生出来的,她叫着:“再高一点,再高一点。”然后嬉笑声就渐渐满了这座庭院。 只是这愉悦没有持续多久。皇上来了,道清的笑容瞬间飘散。 赵昀恼怒,他是鬼吗?对着他,她连笑容都如此吝啬。 赵昀本就情绪不好,发话道:“禁足什么意思不懂吗?谁给你们准备的这些玩意儿?李德贵,传朕的旨意下去,不准再往坤宁殿送些无用的东西!” 皇上气呼呼地离开,李德贵小心翼翼问道:“需要奴才叫人去把那秋千拆了吗?”赵昀沉默一阵,说不用。他虽恼她没心没肺,可她在秋千上的笑容,他还是不忍心抹杀了。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满班而立,不出赵昀所料,今日递出第一份奏本的果然是史弥远。 史弥远说:“启奏皇上,湖州县令拼死突出重围送来急报。济王赵竑,不念皇恩,初入湖州不思安民,在百姓中妄议皇位,造谣生事。此时已纠集数十万乌合之众,哗众生变。此等逆贼,其心可诛,其罪亦不可恕!望皇上即刻派兵镇压,直捣贼窟。切不可叫这一帮群贼乱寇扰乱我大宋民心,为祸民生!”史弥远将湖州之变添油加醋,赵竑危矣。 赵昀似乎也是没了办法,他不顾与芮诧异的面孔,当场说道:“乱臣贼子当诛!史相乃我一国栋梁,此事唯有全权交托于你,朕才安心。史相,你定要不负朕托,击毙竑贼,灭贼之日,朕要将他悬尸城门,以儆效尤!” 史弥远心满意足地接下圣旨。 下朝回到御书房,与芮对于赵昀的旨意不解,他问:“皇上有心留济王性命,为何朝堂之上不留半点余地?” “朕昨日想了一夜,为今之计只能置诸死地而后生。”赵昀说道。 “何意?” “朕要史相灭贼之日,悬尸城门。对朕对天下他必要有所交代,交代是他灭贼,交代济王已死。他自己做下的事情,有谁能来推翻?” “臣弟不明。” 赵昀低声与他细说了一通,与莒心怀安慰之下仍有担忧:“幸好谢奕谢大人在湖州待过一段时间,与谢周卿相识。可毕竟兵行险招之事,皇兄是将一切押在了济王身上啊!” 赵昀说:“朕再信他一回!” 再说湖州府,府衙之中赵竑身着黄袍坐在堂上,城中百姓居然都来拜他。他不禁觉得这天下似乎真的还能再回到自己的手中。更叫他吃惊的是湖州知州谢周卿也率众来拜贺。 他这个知州做得也是无用至极,反贼都杀进州衙了才将他从睡梦中惊醒。他根本来不及抵抗便被潘氏兄弟捉住。自那日起便被下在州府大狱之中。听潘氏兄弟说,预备在攻打京城之时拿他祭棋。如今他来拜他,难道是转了心思? 他这几日果然是白日梦做多了。谢周卿哪里是来贺他为王的?他是来做说客的。他假意被捉并投诚是为了有机会向他传达皇上的意思:皇上认定他造反一事定是被人胁迫的,并非出于本意。只要他回头是岸,皇上既往不咎。 赵竑也不回答好或者不好,他突然问了一句:“皇上能替我杀了史弥远吗?” 谢周卿怔愣,面露难色:“这,这,王爷也知......” 毋须谢周卿说得清楚明白,他自己也知道这话问地极其傻气。他苦笑道:“史贼树大根深,皇上撼动不了分毫吧!如今我犯此泼天的大祸,皇上又如何能保得住我?实话说给你听,这条命我豁出不要,也要史贼人头落地!” 谢周卿看他复仇之心坚定,说道:“潘氏兄弟,地痞无赖,愚笨痴呆,根本不知自己是被人利用。李全号称手握几十万大军,将于近日与潘氏兄弟汇合,直捣临安。可潘氏兄弟不知,约定那日李全根本不会出现。我已得确切消息,史弥远请了旨派兵镇压,这区区百人的乌合之众,哪里敌得过临安大军?只怕王爷还未出湖州境地便会先人头落地。”他随即取出一物放于他的手上,“皇上能救你,你愿意信吗?” 赵竑的眼神立马柔了下来。几年前临安城内流行琉璃饰品,这对琉璃花朵形耳坠是他找了能工巧匠特意为她打造的。他哽咽道:“她,”谢周卿点点头:“还在!”他终于将这对耳坠握于手心低声痛哭起来。 谢周卿告诉他,他会尽快派出州吏三百里加急奔赴京城,代王爷向皇上告发湖州百姓作乱一事,声明王爷却是被武力胁迫,为保大宋安定,愿里应外合助皇上剿贼。然后请王爷亲率州兵扑灭乱寇,也算是将功赎罪。 又是一夜无眠,第二日潘壬以李全忠义军名号在城门口伪造榜文,文中细数史弥远罪状,夸口二十万大军水陆并进,正式起兵。 州衙内口号震天,州人为之骚动。潘壬挥舞大旗正准备领军走出州衙大门,就在此时,州兵换了张面孔,纷纷调转枪头朝向乱贼。潘氏兄弟还未从梦中惊醒,只等听到赵竑在府衙上喊着:“大宋军兵听令,与本王和谢知州一道,杀灭叛贼!” 本就是些流寇莽夫,一下乱了阵脚,个个只顾着自己护命,飞刀乱砍,一时间刀光剑影,乒乓有声,嚎叫不断。转眼间已死伤一片,血染州衙。潘氏兄弟吓得屁滚尿流,赶紧跑出去寻李全救兵,可放眼城内城外哪里有李全影子?梦中霎醒,孤立无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三章:远走天涯 州兵人数毕竟有限,而贼寇自知无路可退,反而越杀越勇。谢周卿不愧一方知州,与敌近距离交锋也不见惧色,不仅手刃敌人,还不忘护住身后济王。莽人也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一个个逼近济王身边。 济王与谢周卿互靠后背,前后迎敌。到底是有些武艺,敌人一时居然近不了二人身。可随着体力下降,两人额上汗如雨下,心中也阵阵发溃,济王说:“谢大人,你我二人怕是走不出这州衙了。” 谢周卿回道:“要伤济王,得踩过下官身体,济王莫慌,我们只要坚持到援兵抵达即可。” 可援兵迟迟未来,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史弥远在当中做了手脚。本就体力消耗的二人又失了信心,哪里还能对抗杀红了眼的潘氏兄弟?潘壬砍刀过来,刀刀致命,谢周卿说到做到,刻刻挡在济王面前。 潘壬看出谢周卿既要顾着自己又分心护着济王,捡着空档,一刀刺入谢周卿腹中。谢周卿一声惨叫,鲜血喷涌,仍用手中刀插入地面支撑身体,大喊一声:王爷快走! 他用尽最后全力扔出大刀,可惜未掷中任何一人。随着刀落地声响起,谢周卿也扑通倒地。终是未辜负他大宋知州之职。 赵竑见谢周卿倒地,越发感到失了依靠,眼见着死亡气息扑面而来。人群中突然有人杀将过来,是潘氏兄弟。他们瞬间冲到他面前,他直觉已到死期。哪知身边突然出现一名黑衣人,他还未看清来人,只见眼前几道剑光闪动,潘氏兄弟应声倒地。他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就被挟起身随之飞上房檐,来人黑布蒙面,武功极高,自是没人拦得住他。 跑出两里地,来人才扯下面罩,赵竑屏息一看,是夏中原。 夏中原吹响口哨,一辆马车自林中驾出。他指着马车说:“车里有王爷想见的人。” 赵竑心中一震,心中虽急迫却无法牵动脚步。他怔忪半晌,终于忍不住缓缓挪步上前。他触碰那轿帘,只觉得厚重,一时之间手停在半空也不继续掀开。倒是里面的人伸出手将帘子启开。她似乎也是急切。屏障一开,双目相对,那一眼中,她的悔,他的念都尽在了不言之中。 她有很多话想说。她想说终是敌不过自己的心背叛了史弥远;她想说为了救他,她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她想说是皇上替她想了出金蝉脱壳之计,找了与她面容相似的死囚替了她;她想说只有她死在史弥远面前,她的家人才会平安;她更想说声对不起,从此只愿和他天涯相伴。 他也有很多话想说,但最想说的是,他从来不曾怨她。和失去她相比,他情愿被她骗上一辈子。 她终于选择随了自己的真心! 他终于发现天下和她之间,她更重要。 那日,若琴被匆匆送去刑场行刑,又草草收尸了事,史弥远便觉得不妥,甚至觉得此事与皇上脱不了关系。 那时候赵昀在哪里?他正在小西湖边耍着酒疯。四周围了一圈的内侍宫女,大冬夜里,教他们瑟瑟发抖的不是湖边的寒风,而是皇上的酒劲。史弥远到的时候,赵昀还在往自己的喉咙里灌酒,那酒自他的嘴边落下,胸襟已湿成一片,哪里还有半点帝王的模样?史弥远问李德贵:“皇上怎么了?” 李德贵答:“相爷当众斩了那歌姬,皇上觉着失了面子。加之,方才在坤宁殿,皇上和皇后娘娘又吵了一架。所以......” “皇上与娘娘的关系,还没好转吗?”史弥远看似漫不经心地一问。李德贵一副为难表情,史弥远收到答案。 赵昀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指着史弥远大着舌头道:“你,就你!你去告诉相爷,朕这个皇帝不要做了,连个喜欢的女人都要不到!” 李德贵赶紧上前扶住皇上,替他说解:“皇上真是喝多了,您面前站着的就是相爷呀!”可赵昀却不领情,还在满嘴胡话:“拉倒吧,他现在肯定抱着若琴在府里逍遥呢!” 李德贵满脸汗,道:“皇上醉得不轻啊,那,那女子已经被斩首示众了。” 赵昀笑了起来:“这你也信?他说斩了就斩了?那天上有地上无的美人他也舍得?朕看他就是自己私藏了!” 史弥远两侧的笑肌抽动了一下,说:“看来,皇上对相爷十分不满?” 赵昀回得斩钉截铁:“那是!本该是朕怀抱美人,他去管朝廷的那些破事。现在倒好,他温柔乡里享福,朕在应付那帮老匹夫们!他们个个要为济王说情,到处堵朕,朕就像个过街老鼠东窜西逃的。” 虽不是什么好话,但史弥远紧绷的脸反而松了下来,他盯着赵昀看了许久,皇上的眼神迷离,双颊绯红。面上是醉了,心里呢?他正犹疑着,却看赵昀越来越站立不稳,李德贵要扶,还被他用蛮劲挣脱。这一用劲,赵昀结结实实地跌入一旁的湖水中,水花溅起半人多高,惊了周遭一大片的人。酒后落水,可是会死人的! 赵昀醒来的时候,身在坤宁殿。李德贵说是太后的意思。太后说:皇上放着后宫新纳的数人不闻不问,却心挂低贱的民间歌姬,当是皇后未尽职责所致。皇后应当贴身照顾皇上,将功补过。 赵昀如落汤鸡般被人抬进坤宁殿时,道清着实吓了一跳,紧张,担心写满面孔。可当她得知他醉酒落水的原因之后,心旋即凉了下去,但依然为他抹干身体,换了新衣。太医来看过,开了宁神和驱寒的方子,皇上并无大碍。 忙至半夜,众人都散了去。怜儿也打起瞌睡来,只剩道清和秋云守在皇上身边。秋云说:“娘娘先去休息吧,这里我来伺候。” 道清摇摇头:“太后说了,是我这皇后做得不尽职,我便在这里守他一夜,也算尽了力。宫里那么多眼睛,那么多唇舌,能减少一些是非是一些。你带着怜儿下去休息吧,我实在吃不消时你再来换。” 赵昀安静地躺着,面上还留着酒精作用下的潮红,如同一个玩得满面通红,极度疲累之后,困乏入睡的孩童。这是第一次,道清如此仔细地看他的容颜,每一个角角落落都能肆无忌惮盯上半天。她从未如此细致地看他的脸,看到舍不得挪开双眼。如果此刻不是在这皇宫之中,如果他不是做下了许多不堪的事…道清思绪渐渐蔓延。两道热切的目光倏地定在了她的脸上,她来不及避开,便这么生生地撞上了。他惊喜地捕获了她目光中的情愫,嘴边的笑意忍不住:“早知,朕就不睁开眼睛了,让你看个够。” 道清窘迫,只想着逃离,哪知赵昀一双手臂立刻将她绑住:“别走,陪着朕。”方才在他鼻尖环绕的阵阵芳香搅乱他的心神,他哪里能轻易放她走? 道清心跳发抖却还有理智,问道:“皇上酒醒了?” 赵昀靠近她的耳边:“微醺而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四章:暗渡陈仓 耳边的气息烧得道清满脸通红,可她心里却打了冷战。 不过微醺,怎能让自己落入如此危险的境地?难道说他之前一直在做戏?入戏到连命都可以不要?他何时连戏子的本事都学得一分不差?她恨自己差点又被他的色相所骗。 耳边的气息烧得慌,她避开脸,说:“皇上无恙就行!皇上好好休息,臣妾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她想从他的双臂中挣扎出来,但是赵昀不放手:“你没有打扰朕。”他说得嗫嗫嚅嚅,好像一个撒娇的孩子。 道清害怕自己又抵挡不住,硬着心肠道:“皇上的唱本里有安排臣妾的戏份吗?若是没有,臣妾在这里反而是多事了。” 她倒是聪慧,看得透透的。只是她凡事太过较真,反弄得扫了他的兴致。他说:“朕实在不懂女人心!方才不是好好的吗?怎的突然现就变了脸。如此善变教人困惑!” 道清无语了,教人看不清的人怎的变成了自己?她说:“那皇上明明没有醉得那么厉害,为什么要自己摔下湖去?” 赵昀支吾起来:“能说的时候朕一定和你说。” 道清想起若琴之死是贾惠儿来转告的,心中一痛:“皇上自然是不必事事都告知于臣妾。皇上与臣妾,是君,是臣,并非是那种亲密无间的夫妻。” 赵昀柔情的眼神瞬变,面色沉了下来:“皇后的意思,你不与朕亲密无间,与谁亲密无间?” 道清倔强不语,赵昀气上心头。不管是谁,左右这个人不会是他。一想到此,他的脑袋爆炸开来。 道清还未回神之间,整个人就被赵昀压在身下,她听到他说:朕就先要了你的人,看你如何再与他人亲密无间! 他的鼻息中还留着酒气,那压迫感使她发慌,使她更觉眼前人的陌生。她想呼喊,却被他用唇封住,紧接着胸前一凉,衣襟已被扯开。她的感官陷入混乱,本能地不停挣扎。只是那桎梏太紧,她动弹不得。她浑身的细胞都绝望起来,那绝望逼进嘴里便狠狠地咬起人来。赵昀吃痛,继而感受到嘴里的血腥,他一怔之间,道清已经逃脱出来。赵昀早已急红了眼,又要扑身上前,却被眼前的一样物件闪了眼。道清自头上拔下一只簪子抵在喉咙处:“皇上再上前一步,臣妾就死在你面前!” 赵昀嘴里的血流进喉咙,粘结苦涩,以至他艰难发声,那声音听起来沙哑沉闷:“你就这么不情愿?连死都不在意?你在为谁守身如玉?你的心里装着别人!” 道清没有说话。她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没有。心里的那个人变了模样,可不能说他就完全不在了。只是看在赵昀眼里,那态度不是默认又是什么?他恨恨地起身对着她说:“你要记住,你是朕的皇后,正妻之位,你的身与心只能在朕身上!你已没有权力再记挂他人!” 即使已至夜半时分,赵昀还是离开了坤宁殿。秋云劝道清:“他毕竟是皇上,你又是何必?” 凡事陷在了情字当中,就失了理性。道清不想分辨青红皂白,只知内心疼痛。秋云又劝:“皇上心中应是有你的,他还会再来的。娘娘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不要弄到无法挽转的地步。” 道清突然说了一句:“你去取些滴水观音来。” 秋云一惊,叫道:“娘娘!” 道清说:“我怕他再来,而你说的我又不一定能做到。不如能避就避的好。你放心,我只用少许在手臂,只求起了疹子就行。” 秋云叹气。 皇上像要杀人般的模样从坤宁殿走出来,李德贵大气也不敢出紧紧跟在后面。赵昀气冲冲地向前走了一阵,忽然回头看见李德贵,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如鬼魅一般跟着朕做什么?”李德贵成了冤死的池鱼。 夜风一吹,赵昀的头脑终于冷静了一些,他瞧着李德贵杜口裹足的囧样,叹道:“罢了,罢了。相爷走时有说什么吗?” 李德贵终于喘上一口气,回道:“相爷应当不会再有疑心了。” 赵昀铤而走险,在史弥远眼皮子底下用一死囚换下若琴。又在他眼前演了这样一出大戏,总算这第一步是成功了。 时间回到此刻的湖州。赵竑与夏中原拜别后,带着他的幸福驾上马车而去。看着赵竑平安离开,夏中原转回湖州州府,手脚俐落收了尾后旋即回京,在湖州多留一刻都怕生出枝节。 湖州事件他办得利落干净,余天赐则焦头烂额。史弥远派了余天赐前来剿贼,动作再快还是慢了一步。待他大军赶到湖州府与反贼交战正酣之时,只见州衙火光冲天,火势之凶猛叫偌大个州衙转瞬间里里外外尽成焦炭。余天赐始料未及,根本来不及应对。眼下他满心忧虑着如何向史相交代?叛军是被灭了,可济王何在? 湖州州衙内,焦尸遍地,打扫废墟的兵士回报,从残破的腰牌佩剑认出了湖州知州谢周卿,而他身边另一具尸体面目全非,只寻得一块已烧成黑色的玉佩,兵士不识便将它交于余天赐。余天赐寻来一盆水,将玉佩浸入水中清洗,只轻轻一抹,玉上黑色遁去,显出原先清润的色泽。余天赐将它从水中取出,仔细观看,只一眼便心中大惊。玉佩上九龙戏珠的图案,雕工精细。他若没记错,曾听得相爷说起过:赵竑册立太子那日,宁宗曾赠九龙戏珠玉佩一枚。如此看来这焦黑的尸身当是赵竑无疑。可他总觉事有蹊跷,不敢擅自做主,赶紧派人入京报丞相实情。 史弥远得知消息后,也与余天赐有同感。他与赵竑明里暗里斗法多年,他如此轻易地灰飞烟灭,好不真切。他问来人:“反贼可有留下活口?” 来人回:“有是有,可余大人没能问出什么来,已经将他们就地阵法了。” 余天赐没有做错,本就是他们的导演的戏码,怎可能留着活口,再被人找出破绽? 史弥远还是忧心,再问:“真的什么都没问出来?” “潘氏兄弟已经当场毙命。而那些个小喽啰只说当时兵荒马乱,看不真切。” 史弥远双眉紧皱,挥挥手说:“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告诉余天赐,湖州周边几十里地仔细搜查,不要落下任何蛛丝马迹。我只给他三日,三日后他必须回京复命。我们对皇上总要有个交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五章:避而不见 明里暗里护着赵竑的人不在少数,赵竑难道如此轻易的在他们眼皮底下丢了性命?史弥远心中有疙瘩,可他无暇顾及。此时他还要面对另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如何将一具面目全非的焦尸交于皇上悬挂城门?他当着全朝应下的事,即便是做成了,也做得极不体面。为免在朝堂当众出丑,他得先进一趟宫,探探赵昀口气。 相对于史弥远的忐忑,赵昀倒是坐在御书房中惬意地品着茶,他正酝酿着情绪等着史弥远登门。史弥远来的比他想象得还要快。 史弥远进门,低着脑袋,赵昀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心中还有些遗憾。也罢,赵昀兀自先将自己的表情管理了一番,他作关心状态起身相迎:“史爱卿,快坐呀,别站着。爱卿这么着急寻朕,是有要事吗?” 史弥远正准备回话,又被赵昀截住了话头。赵昀兴奋且急切地问道:“湖州之事爱卿已办妥了是吗?爱卿果然是朕的股肱之臣,但凡出手,必然马到功成。反贼人呢?伏法了吗?他尸首现在何处,君无戏言,朕定要将他的脑袋悬于城门,以儆效尤!” 史弥远苍白了脸,什么话也说不出! 赵昀嘴角隐隐一勾,缓缓道:“爱卿怎么不说话?” 史弥远略显慌张:“不不,臣当然高兴,不过悬尸城门,皇上可能还是不做为妙。” 赵昀一脸的难受模样,如同咽了一只苍蝇一般的表情:“赵竑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难道现如今连相爷也要为他求情了吗?” 史弥远吞吞吐吐地说了事情经过:刀枪相向,短兵相接当中,湖州州府突然走水,济王此刻已成焦尸。这焦尸悬于城门,怕是不妥。 赵昀转一个身,面上难掩笑意,可声音却显得沉重:“这可如何是好?朕当了满朝文武的面说下的话,怎么收得回?”再一转身,面色已如声音一般沉重,对着史弥远说:“既是焦尸,面目全非,怎能确认他就是赵竑无疑?该不会被人偷梁换柱了吧!” 史弥远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不管是不是,他这差事也是办得难看至极。他只能说:“尸身搜出一块玉佩,正是济王随身之物,上刻九龙戏珠图案。” “若真是那玉佩,倒是赵竑不假。朕记得那是他被立为太子当日先皇赐予他的,他从不离身,朕也是亲眼见过的。只是现在一具焦尸,朕要如何对天下人交代?又如何警醒世人?那些个老匹夫还不知道要怎么为难朕哪!”赵昀为难得紧,搓着双手一筹莫展,“相爷可有什么法子帮帮朕?” 既然交不出人犯,只能退一步了。史弥远道:“臣得知,济王也是被迫登位。加之他也及时向朝廷上报情况。不如功过相抵,就免他罪过。这样也能安了几位老大人的心,彰显皇上的仁德。” “这样可以吗?”赵昀似有顾虑,“他毕竟黄袍加身,也能功过相抵?” “免了他王位,将他除名皇室,贬他为县公如何?也算惩戒了。世人只会念皇上宅心仁厚,宽宏大度。” 赵昀好一顿纠结,才松口道:“就依爱卿所言,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见赵昀首肯,史弥远也松一口气,他说:“那明日早朝,臣就上折子,陈明湖州之变原委及对济王的处理办法。” “丞相,便去办了吧。”赵昀一脸无奈郁结,心有不甘,史弥远赶紧领命退下。 这么许多天来,赵昀紧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等到明日在朝堂之上替赵竑平了反,这出大戏便彻底告一段落。那时候,他就能统统告诉道清了吧!想起道清,他心中又是挂念又是恼怒!为何他每每向她靠近之时,她总是躲? 不论湖州之乱事实如何,济王在湖州殒命却是明面上实实在在事情。即便行商当中对济王进行了一番平反和安抚,对皇上寒心的人仍不在少数,道清也算一个。 皇上数次从坤宁殿气冲冲地离开,道清这皇后当的也是憋屈。她的颜面是失了一次又一次。妃嫔们照旧每日来给皇后问安,只是脸上都带着若隐若现幸灾乐祸的笑容。她们比从前来得更频密了些,不过是想看看皇后殿中冷冰冰的模样,让自己的日子能过得暖和趣味一点。 道清实在懒理这些,索性托病概不见客。于是宫中的人说,皇后是因着皇上的不待见,郁结攻心而起的病。继而有话自坤宁殿流出来,皇后这几日又蒙上了面纱,估计是旧疾复发,见不了人了。 谢奕得了信想去看她,秋云将他挡在门外。 秋云带了道清的话给他:深宫之中闲言啐语最可怕。若想娘娘过得安好,还望他少往宫中跑,多花些时间在自己的政务上,尽心尽力为国为民。 谢奕最近的确颓废不少。皇上曾让他联络湖州知州谢周卿,但具体什么事却不说。湖州如此动荡,也不知皇上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对这个皇帝是越发的看不透,加之他听闻帝后不和,对他的不满更甚。为这样一个皇上卖命,他实在心有不甘。所以近来很多事情他都不闻不问。 朝中官员对他也渐渐有了微词,估计道清也是听说了什么。反之,贾妃之弟贾似道,倒是如泥鳅般,借着家姐和史弥远的关系,穿通了许多门道。不久后,他便升了湖广统领。对宫中的贾妃而言,他也逐渐成了依靠。 谢奕当然明白这相辅相成的道理,只是内心多少有抗拒。他一想到他的努力为的是将道清推进另一个人的怀抱,他的动力便消失殆尽。秋云不愿与他多说,最后说一句:“你来探望娘娘,自是知道她过得不好。大人若再不争气,只怕娘娘的日子更加难过!” 这句话,谢奕听了进去。离宫的时候,谢奕碰上贾似道。官大一级,他得给贾似道行礼。面上的冷暖都是时势造就的,贾似道今日少了许多往日的热情客套,摆起了官谱:“谢大人手中的正事都忙完了?要不怎么有空进宫来见皇后?怎么着?看这样子是没见着啊!” 谢奕说:“娘娘身体抱恙之故。” 贾似道似有遗憾状,说:“娘娘这病可来的不是时候啊!我朝新帝登基又逢大婚,各国使节都递了拜帖,要入京朝贺。国母的仪容可关乎国体。若到时候国母不能出面,只怕……” 大不了不做这皇后便是。谢奕本是无所谓的,只是这表情看在贾似道眼里却变成“有恃无恐,能奈我何?”谢奕说了句:“下官还有事,先行告辞。”也不等贾似道应声,转身就走。贾似道眉眼一拧,记恨在了心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六章:酒入愁肠 贾似道今日入宫寻贾妃为的也是各国使节入京一事。如今姐弟相见之时,贾惠儿都不让碧云伺候在侧。她的理由是,现如今他们聊到的话题不宜被旁人听了去。贾似道明白他姐姐的意思,求道:“姐姐的话做小弟的一定听。你不让我见碧云,我便不见。但若今后姐姐能做得皇后,可否将她赐给我?” 贾惠儿说:“等我做了皇后,自然一切好说。” 贾似道听了则许诺的话,干劲十足,说起正事:“过段日子,各国使节要入京,咱们想个办法让皇后的病好不了。到国宴之时,我们便找着由头将姐姐推上去。如此一来,既给姐姐立了威望,也能适时找个由头废了皇后。皇上对皇后似乎不待见,立她为后大约也是碍于太后的面子。放眼这宫中,若连你都不能栓着皇上的心,还有谁能够做到?姐姐要在皇上面前多使些手段!” 贾惠儿脸上泛着难色,贾似道急道:“姐姐有话不要瞒着小弟!” 贾惠儿犹豫再三,放轻了声音:“我自入宫后,皇上虽在我殿内留宿过几次,但是皇上每次都推说朝政烦累......” “什么?你的意思是皇上还未碰过你?”如贾似道般混迹市井的人,贾惠儿不会说了一言半语,他便全然明白。 “皇上来时总爱饮酒,他说是因为见着我高兴的缘故。可皇上喝了没几杯就犯困。我实在不懂分辨真假,因他平日里对我也是好的……” 贾似道冷笑几声:“皇上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我是男人怎会不知?他若真心喜欢你,怎会到现在未碰你半根手指?” “这事你不会和丞相大人说吧?”贾惠儿问。 “这事我怎会和他说。他此刻看重我们两姐弟不过是因为我们还有用处。若他知晓皇上与你之事,只怕吃亏的还是我们。皇上前些时候为一个歌姬闹得天翻地覆,应该也不是不近女色之人。只怕主要原因还在太后和丞相身上,他先亲近了谁都不合适。” “皇上如果一直这样,我们该怎么办?” “各国使节入京之前,你与皇上一定要做成真夫妻才行。这事我来想办法。”贾似道眼珠转了两圈,露出了笑容,“说不定还能成了一石二鸟之计!” 道清病了,赵昀自然是知道的。可上次不欢而散,他放不下面子去见她。他自言自语:“不知她如何了?”一旁李德贵突然说话:“皇上不如去看看。”赵昀瞬间换了微怒的面色:“朕说的什么你知道吗?谁给你的胆子胡乱搭话?”李德贵不再声响。 “朕去看看生病的后宫中人和看望生病的大臣是一个理吧?”赵昀又冒出一句。不过这次,李德贵没有回话。赵昀又是不高兴:“你是哑巴吗?让朕一个人在这演独角戏?” 李德贵左右不是人。 “太医去看过,怎么说?”赵昀又问。 “太医说娘娘是心情郁结造成的旧病复发。调理好心情应当就能慢慢好起来。” 大约是上次使她受了惊吓,赵昀心里生出内疚。 再是犹豫纠结,赵昀还是转到了坤宁殿门外。踌躇许久,那一步之遥的门槛他还是没有跨过去。决心下了数次,赵昀终于抬起脚,可隔着一堵墙,他以为清冷忧伤的院子里居然又传出笑声来。几次三番,他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 “开春不过几日功夫,这院子里的花儿都开了,真好看。”说话的是怜儿。 “听人说,摘了花瓣从墙上扔出去,花瓣落在什么上面,将来的夫家就姓什么。怜儿也来试试?”话语逗弄怜儿的是秋云。 “姐姐净笑话我。我一辈子要跟着娘娘的!” “哪能一辈子跟着我?女子总要嫁人,有人关心你的冷暖总好过和我住在冷宫之中。”又有一声音传过来,是道清。 “来吧,扔扔看嘛,看看是什么?”秋云来了兴致。 怜儿好似不肯,被秋云追着跑。那嬉笑声落了一地。道清说:“咱们一起来扔如何?看看准不准?” 怜儿说:“娘娘瞎起什么哄?您已经有了夫君!” 一片花瓣自空中落下,没有越过宫墙。那声音说:“你们看,那花瓣都出不了宫墙。大约老天爷知道,我是要在这宫墙里一个人过上一辈子的。” 道清说这话,秋云怜儿是听得明白,那里面是满满的惆怅。可听在赵昀的耳朵里就变了味道。原来她的日子里是没有他的。她跳不出宫墙,情愿一个人独自过活也毋须他的陪伴。 “皇上也在此处?”有娇声传来,居然是贾惠儿。围墙里的人似乎也听见了动静,道清带着秋云怜儿走了出来。 赵昀面色一时转不过来,嗯哼几声算作掩饰。他说:“朕路过而已,爱妃有何事?” 贾惠儿说:“臣妾听说皇后娘娘生了病,特来探望,给娘娘宽宽心。” 赵昀说:“皇后挺宽心的,不需要爱妃如此操劳。”他说这话时忍不住用余光扫了一扫道清。道清依旧白纱遮面,他看不出所以。 道清说:“谢谢妹妹关心,我没事。”她说得云淡风轻,赵昀心里却再起风云。 “既然皇后说了没事,爱妃便不用多事了,不如多花些时间陪着朕好!” 贾惠儿自然求之不得:“皇上去臣妾的殿中如何?臣妾新研制了一些小菜,等着皇上去试试呢!” 赵昀揽了贾惠儿走,头也不回。道清轻轻叹气,叹气声藏在面纱之中。 酒入愁肠愁更愁。赵昀在贾惠儿处才几杯酒下肚,头就犯了晕。若在平时,他当猜到其中的端倪,可今日他只知脑子里胡乱飞着一些让他头疼的片段:道清笑,但笑容不是对他;道清哭,那眼泪也不是为他;道清在跑,那是要逃离他;道清前方站着一个男人,那男人的面孔若有似无,看得赵昀无比挠心。于是他只能再借着酒,将心中的烦躁浇个干净。贾惠儿自然欢喜,她觉得天都在帮她。她不做皇后,谁还能够? 这一夜,赵昀是如何过的,他完全想不起。但他再不经人事,也明白贾惠儿床上那一滩腥红的意义,也醒悟到自己昨夜轻易醉酒的原因。贾惠儿殿里的宫娥内侍满面春风,为他们的主子开心,也共同见证了他这位在妃子寝殿中春宵一刻后出走出门来的皇上。 他不能有太过明显的情绪表露出来,恼怒与悔恨只能奋力压在心底。他有诸事烦恼,史弥远的笑,皇太后的怨,他和道清难道真的无法靠近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七章:主动求和 春风吹过道清的脸庞,却没有暖意。宫中的景色绿意盎然,万绿丛中又跳跃着五彩鲜花,道清被阳光刺了眼,看什么都是一片泛白。不远处有一簇人团着过来,那簇拥之下的人是贾惠儿。谁都知道皇上在贾妃殿中过了夜。及后的早晨,殿中的宫女进进出出忙着清洗床榻,她们面容羞涩,眼不敢直视。所以今日,贾惠儿所到之处,哪里不是吸引了众人将她层层围住。道清别过头不想看,她拉上秋云怜儿准备往回走。可早就在寻觅皇后踪影的贾惠儿哪里会轻易放过她?道清刚刚转过身,身后一众大小嫔妃就跟了上来,齐声给皇后问好。道清如被冻住一般。 “娘娘还带着面纱呢?难道这么长的时间身体还不见好吗?”贾惠儿说。 “大约是春季花粉重吧,更加容易过敏,我这就要回宫去了。”道清一心想逃。 “娘娘说得对,这春季确实花粉重,我这脖子上也就一夜之间红一块紫一块的,脂粉都遮不住。”贾惠儿故意昂起头,将雪白的脖子露于人前。 旁边有多人笑出了声,含着讨好的意味;“贵妃娘娘怎能将天子在你身上留下爱的痕迹当作是花粉过敏呢?我们是想盼都盼不来呢!” 贾惠儿作惊羞状,赶紧将掏出纱巾遮了脖子,当然并不遮得完全,该看到的一概不少,“你们怎能这样取笑人,多羞啊!皇后娘娘,你来评评理!” 道清的目光落在贾惠儿的脖颈,那粉红点点教她脑中冒出无数的画面,每一面都刺得她眼睛疼。她能说什么?不过尽量找些场面上的话,然后给自己找个机会尽快逃离。“自家姐妹说说无妨,都是为你高兴才会如此。我这病还未清,现在有些累了要回去休息,你们再说会儿话吧!”她转了身走,那眼眶中的泪就滚了下来,湿了整面纱巾。 赵昀浑浑噩噩渡了一个早朝的时间,刚下了朝就被面色带霜的太后拖进了慈宁殿中。赵昀心中有愧,存好了心思要任打任骂。 “皇上与皇后合房了吗?”太后不管那许多,她只要知道她想知道的。 赵昀当着众宫娥内侍的面闹了个大红脸,不知如何回答,太后替他答了。 “为一个歌姬闹腾,去妾侍的殿中过夜,你将正妻放在眼中了吗?”太后还欲再说,常茹在她耳边耳语一阵,太后的面色更怒,“你大概是连老身也不放在眼内了,你明知皇后是老身中意之人,你却一路冷落于她!如今无端先宠幸了妾侍,也由得那妾侍不知高低尊卑,当众羞辱皇后!” 赵昀心脏漏了一拍:“道清怎么了?” “你嘴上叫得亲热有什么用处?”太后怒气散不尽,“这局面难道不是你造成的?昨日刚刚受了宠幸,今日就趾高气昂欺负主母,若不是你给她的脸她能有这个胆?你‘道清,道清’叫得亲亲热热,做出来的事都让人寒心!” 赵昀愈发坐不住,三番四次要起身,可太后还在哪儿教训不停,他只知内心火烧一般,急不可耐。太后说她被欺负,太后说她流泪了,太后说……他的心刺得疼。 “朕去看一看她!”赵昀不管不顾地站起身往外走,哪管面前的人是太后。倒是李德贵跟在后面不停劝:“皇上就这么撇了太后不好吧,皇上,皇上……”赵昀哪里听得进去?太后倒是一点不生气,和常茹对视一眼,反而笑出声来。 常茹说:“太后不用担心了。皇上眼里那神情,一如当年太上皇对你一般。”太后隐了笑容:“不管是自愿还是被算计了去,皇上这次是真的做错了。希望他们不会越走越远吧!” 这次赵昀没有半分犹豫,直直闯进了道清殿中,自然也是一路畅通,无人胆敢拦住一脸焦急的皇上。可真正冲到了她的面前,他又抓耳挠腮不知从何说起。 道清这会儿是不愿看见他的。贾惠儿脖间的吻痕一直刻在她的脑海里。沉默地僵持也不是回事,赵昀开口把话说得语无伦次。 “朕知道你怨朕。你也该怨朕,朕,朕无话可说。朕没想事情会变成这样,朕不过想着气气你,看你会不会为了朕吃醋。可当你真正恼了朕,朕心里可难受了。这事是朕做错了,没有任何借口。可你不论怎么恼朕都行,千万别再伤了自己的身子,朕,朕……”赵昀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道清说:“皇上不必如此。后宫佳丽众多,皇上在哪个宫里留宿都是应该的,臣妾没有资格恼恨什么。皇上若真为了臣妾好,就赐臣妾一片清静之地,少来便是了。” “你这不是还在赶朕吗?朕不想走。朕就想在你身边待着,待着就好,不扰你清静。”一个帝王,软话说得卑躬屈膝。 “皇上那么多嫔妃,总待在臣妾这里不合适。旁人不知,还以为臣妾这个皇后善妒,不懂后宫要雨露均占的道理。臣妾可不想再落人口实。” “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伤朕的心了。你难道真的不知,朕的心里,从前到现在装的也只有你一人。”他话说得急切诚恳,道清不禁心头一颤。 赵昀继续说:“你若今日不愿意见朕,朕走就是了。但朕只允许你这一次,只一次再赶朕走。此后朕便日日都来,只看着你就好,绝不打扰你。”他说完,果然走了,走得一步三回头。留下道清回味在他方才的话语里。 一连数日,赵昀果然如说到的一般,每日下了朝就来,也不说话,就找处能看得见道清的地方静静陪伴。他几乎将勤政殿都搬了来,看书写字,批阅奏章,完全不理会旁人的闲话。他说:朕就是要豁了出去,告诉全天下的人,朕爱的人,在乎的人,只有你!哪怕你面容受了损,哪怕你永远不好,朕要的人也只有你! 再冰冷的心怕是也要化了。某日午后,赵昀手里捧着书便打起了盹。初春时分,风儿仍时不时四下逃窜,阳光也挡不住它的寒凉。道清忍不住,取了一件披风,轻手轻脚盖在赵昀身上。赵昀嘴角向上扬起一个弧度,眼睛却不愿意睁开。他捉了道清的手,死死地捉住,哪怕那手儿滑嫩得极易逃脱,他愣是不松开:“若这是梦,朕就愿意睡上一辈子不醒。” 道清停止了挣扎,面纱上露出的目光如春日暖阳,能驱尽寒凉。她终于不躲了,赵昀终于能好好地握着她的手。他们便这样相对着说了一个下午的话。赵昀告诉她自己那时候为何会突然离开临海,他是怎么进的京城,而赵竑和若琴又是怎么回事。原来他竟背负了着许多,道清回握上他的手。 在暖阳之下,因着两颗心的贴近,绚丽了整座宫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八章:怒毁观音 皇宫其实没有很大,春日暖景不多时便传到贾惠儿耳中。她风光了还没几日,这会儿便门庭清冷。都是一群太识时务的家伙! 唯有贾似道还会上门,他与她说:“姐姐莫急,皇上这都是做给太后和那些老臣看的,免得又被他们啰嗦冷落了皇后。皇上的心里是有的你才最重要。再说了,不是还有丞相嘛!他不会眼看着皇上被太后钳制。皇后这虚假的风光不会持续很久。姐姐要忍耐才行。如今之计,我们要拖着皇后的病不让她康复,让她不能出现在各国使节皆出席的国宴之上。我们借着舆论,以她的相貌为由将她拉下后位!太后再是霸道,也不能留着这样的皇后有辱国体!只要后位虚空下来,姐姐的机会就来了。” 贾惠儿点头道:“我会让人盯着坤宁殿的。” 坤宁殿里这段时间是热闹的。皇上皇后都在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人。贾惠儿要安插个眼线进来也比平日里容易。大约数日后,坤宁殿中一个小丫头悄悄到了贾惠儿处,告知她:皇后某日睡前摘下了面纱,面上的红斑已好了大半。而皇后之前之所以突然旧病复发也是有原因的。贾惠儿袖管中有一包贾似道带给她的药粉,她没有取出来,因为皇后已经自己准备好了比这药粉更有作用的东西。 秋云已经很久没有去偷采滴水观音了。某日存货用尽之后,道清没有再开口让她去准备,她便也明白了主子的心思。离了病的源泉,道清的皮肤一日好过一日也是自然,只是她仍每日遮着面纱。 秋云忍不住问:娘娘都有了决定了,为何还不能和皇上赤忱相对? 道清说:他对我的心,我能感受到。可发生过这么多的事,我一时有些乱。再等等吧,再等等。 秋云说:哪日你若能失了这不该有的理智就好了。 世上的事是不能等太久的,她们说了这话没几日,道清的皮疹突然重了起来。他们以为是余毒未清之故,想着反复几日就会好。哪里知道一日午间,道清进了点心之后,突然出现了更加厉害的症状。她先是发了冷汗,呼吸急促,继而一阵头晕目眩便失了知觉。 赵昀正在不远处看书,其实眼和心都在道清的身上。他眼见状况发生,将手中的书本甩至身后,飞奔过来接住了倒下的道清。“快传太医!”他喊得急切大声,整个皇宫都能听见。 太医为道清扎了针,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赵昀问:“皇后这是怎么了?”太医回:“娘娘有轻微的中毒症状。所幸这毒不厉害,调养两天服用些汤药便无大碍了。” 赵昀又问:“中毒?不是她原本的病引起的?” 太医回:“娘娘原本什么病,微臣不知。但今日这症状就是一般的中毒,而且应是接触的量大了些。好在医治及时,即便这毒不厉害,若延误的话也是会有性命之忧的。” 赵昀的面上蒙了一层灰:“皇后接触了什么?” 无人回应。 赵昀觉出异样,厉声道:“彻查皇后寝殿,找出中毒之物!” 道清醒来的时候,赵昀背对着她坐在她的床边,看样子是已经守了好多的时候。她的心间有暖流涌过,即便身子依然沉重,还是勉强用手臂撑着坐了起来。她说:“我没事了,皇上不用担心。” 赵昀缓缓回过头,道清先看见的是他手中握的一支绿植,居然是滴水观音。她立即抬头看向赵昀的面孔,那上面的怒气显而易见,可他的话却说得冷静,或者接近于冰冷:“这东西宫中长了好多,朕时常看见却不曾上心。今日才知道,原来用处多多。皇后你说是不是?原来抹上一点汁液就能叫皮肤起疹子,若是参一点到食物中,就成了你现在这副模样。” 道清本就因着毒性未清的缘故喉咙肿胀,情急之下所有言语都集聚喉口,话没说出,倒是狠狠地咳了出来。赵昀看见她憋得通红的面孔,人也咳得摇摇欲坠,双手不自觉地想伸上前扶住她瘦弱的双肩。可一想起她的无情,他硬生生地克制住了自己。“怎么,没有话说吗?” “我……”她确实做了这样的事,要如何辩解? “朕日日后悔,觉得是自己的行为使你受到惊吓,惹得你旧病复发。朕怜你,疼你,可你呢?你知道朕在这深宫之中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你以为眼睛看见的就一定是事实吗?你口口声声公平正义,你对朕又何时公平过?你可曾用过一点点的心思来体会朕的不易?你以为这皇家只是你一个人的牢笼与深坑吗?”一连串的问号却将道清问醒了。他们如果不意气用事,再早一点坦诚相待,或许不会走到今日的地步。 “对不起。”道清艰难出声。 “对不起?”赵昀苦笑,她连一句辩解的话都不愿意说,只有一句对不起,“是朕对不起你才是!你为了避开朕,甚至不惜自伤身体。太医说了你是因为食用过量才造成的晕厥,差点就丢了性命。你用一张白纱隔开我们还不够是吗?要以命相拼才行?朕也是今日才知,你宁可死,也不愿和朕在一起!是朕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赵昀将手中的滴水观音重重扔在地上。他还不解恨,又踩在脚下碾压了数遍之后,才头也不回地离开。 道清看着地上如滩烂泥般的绿植,好像自己的心也碎了个稀巴烂。她又听得他在门外暴怒地喊着:“将宫中所有滴水观音除去,从此这种东西不准再出现在大内之中!” 赵昀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不多久,又有一连串的脚步声朝她而来。来人对她说,皇上下令让他们将皇后请到静心殿里去休养段时日。 秋云告诉道清:“皇上刚刚下令,说娘娘你身体抱恙需要静心休养,没有圣旨不准人探望,也不准你走出殿门半步。”这是又禁足了她,不过这次不是在坤宁殿,而是挪去了冷宫。 道清支撑着上半身的双臂一软,身体重重砸在床榻之上。秋云急忙上前去看看她有没有伤着,却见她将整张脸都埋在被褥里,被褥的边角湿哒哒一片。怜儿在一旁清扫着被皇上踩成烂泥般的滴水观音。有些枝叶黏在地面上,不好清理,怜儿预备用手去清,幸亏秋云眼明手快,将她伸出的手拦下,说:“不要直接用手碰!”好像那地上的东西会要人性命一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九章:困兽之斗 自皇上进入坤宁殿兴师问罪开始,怜儿就有些云里雾里,弄不明白状况。此时被秋云一喊,她是茅塞顿开:“就是这东西让娘娘中的毒?所以这病是娘娘自己弄的?为了躲避皇上?那也不用对自己下狠手吧!” 秋云瞪她一眼,说:“娘娘早就不用这个了。”说完这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地上的绿植说:“这是皇上在咱们殿内寻到的。我明明记得早前摘的已经用尽。你和皇上感情日增,我怎么也不可能让这东西再出现在殿中。可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娘娘,”她欲言又止。 道清依然将自己埋在被褥中,只声音传了出来:“你想说什么我知道。哪怕确实有人想害我,若不是我们自己给他人留了空子,又怎会让自己跌入陷阱之中?左右是我做错了!” 赵昀将自己关在勤政殿里,兀自生着闷气。杨太后也是手眼通天的人,一会儿功夫就匆匆赶来。赵昀知她来的目的,迎她坐下后自己先开了口:“母后,儿臣知道您要说什么。但母后能不能先听儿臣说几句?” 杨太后便收住了声音。 赵昀说:“儿子当着母亲的面不说谎话。儿子喜爱谢道清,是想与她做一辈子的夫妻的。可她如此抗拒儿子,教儿子情何以堪?儿子知母亲心疼我们,一心为我们好,但儿子毕竟一国之君,皇家的面子还是要顾的。儿子就关她几日,灭灭她的性子,不会过多为难她!” 赵昀说得直白恳切,杨太后也不能再开口劝他将道清放出来。她说:“皇上既已下了旨意,老身也不便过多干涉。老身知道皇上生气,生气是因为在意。既然是在意的人,就不要弄到双方都不能回转的地步。皇上能不能听进去,老身还是要再多一句嘴,皇后不似那毫无分寸之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当中是否另有别情,皇上想过没有?” 赵昀这会儿是听不进去的。他说:“太后放心,朕关她几日算作小惩大诫。只要她能服个软,以后循规蹈矩,朕还是会护着她的。” 太后叹叹气,说道:“天下如此之大,两个人相爱本已不易。又身在皇家之中,是加倍不易。老身能看出她眼里有你,你眼里也有她。若你们相互确定了心意,就不要改变,那是唯一能领你们挨过这冰冷宫廷的能量!” 太后自有私心是不假,但说的话也是情真意切,能听得出她是一心为了他们好。但赵昀心里乱得很,他最介意的不过是道清为了抗拒他,怎能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顾?他愿以为她对他是有情的,可现在他却疑惑了。 另一厢,贾似道也得了信,去到贾贵妃殿中。他脸有焦灼之色,直接开口道:“姐姐,你怎么不和我商量就动手了?你贸贸然下手,就不怕留下破绽,让人捉了把柄?你就不怕皇上查出什么?” 贾惠儿一点也不着急,慢悠悠道:“我久居深闺,竟不知滴水观音还是个毒物。她自掘坟墓,我不过帮她加了点量。只可惜这量还不够,没送她去见阎王!。”她从袖管中掏了掏,拿出那包药粉,“至于这药粉,没什么用处了,你带出宫去吧,免得被人发现留下无谓的证据!我已经有了更好的东西代替它。” 贾似道听了一知半解:“姐姐什么意思?” 贾惠儿便将皇后私下采摘滴水观音引得周身起疹子一事全部告诉了他。贾似道这才稍稍安心:“如此说来,即便皇上知道皇后中的是什么毒,也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到姐姐头上。只是不知皇上会关她多久?万一太后求情,而皇上又心软,自怕在国宴之前皇后还是能出来的。” 贾惠儿依旧淡定,是早想好了主意:“静心殿又不是那坤宁殿。无人理会之处,若有人因着被禁足而郁郁病死其中,你说是谁来负责?” 贾氏兄妹相视一笑,但那笑容阴冷了整座大殿。 同是一天十二个时辰,在不同的日子里就有了易逝与难熬之别。皇上在的日子,日升日落都是转瞬即逝。而被禁足的这几日,太阳好像都不会升起了,日日阴霾,在黑暗里盘旋,盼不到天明。即便如此,道清也不埋怨,仿佛只要这么受下了,便是一点一点在偿还。 道清也算是重病一场,身子没有复原,汤药也就不曾间断。可喝到第四日,不光汤药断了供给,连饮食也不再送进来。秋云将殿门敲得砰砰响,可门外就好像没有人一般。果然是静心殿,静得如孤城。 道清问秋云出了何事?秋云搪塞道:“大门有些损坏,在修门呢!”她不能告诉道清实情,身上加心伤,她会更加受不住的。她也不相信当年那个曾唤她做师母,虽然寡言却恭敬有礼的人,会这般铁石心肠。 怜儿迫不及待要将情况告诉道清,秋云拦住了她:“娘娘身子弱,莫再教她担忧伤心。我们来想办法。”她去后厨翻箱倒柜找出仅剩的一些大米,让怜儿将它熬成粥,又嘱咐她说:“你对娘娘说,太医的意思是这几天让娘娘吃些清淡的饮食排排体内的毒素。” 怜儿问:“万一这粥喝完了,还没有新的吃食送进来怎么办?” 秋云看着高高的围墙,说:“你别担心,我就不信这小院子还能将我们困死了!” 怜儿素来信任秋云姐姐,当下安心不少,依言去厨房煮粥。秋云绕着围墙走了一圈,围墙很高,她即便有办法爬上去,也没有办法从墙上安全着陆地面。可她必须要试,不能让这高墙绝了她们与外界的联系。她要找到皇上,当面问问他,真的会这般绝情? 她将房中能找到的桌子凳子统统找了出来,一层层向上叠加,然后一层层向上攀爬。凳子左右晃动,她自己也如一只装满水的木桶,左摇右晃,最终水晃了出来,变成她额间的汗滴滚落。 她爬上最后一张凳子,终于看见了墙外的世界。除了两个门卫,这周遭再无一人!她曾将殿门敲得这样响,可门外的侍卫毫无反应,她自然是要避开他们走。 秋云翻上墙头,她知道不能再等,哪怕下面是刀山火海都非跳不可。可那下面果然是刀山火海,她重重地摔在地面,立刻便感知来自左腿的剧痛,她一时动弹不了。她还未从疼痛中回神,门外的侍卫便听到响动,围到了她的面前。她听见其中一位侍卫说:快去通知大人! 秋云根本来不及,也不可能再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章:命悬一线 也就半日功夫,道清发觉秋云不见了踪影,她问起怜儿多次,怜儿用她的小脑地想了无数个她自认为毫无破绽的理由搪塞着。在洗衣,在做饭,在浇花,在......秋云大概把这院中所有的事都做了一遍。 道清病了,但不傻。怜儿的那些理由,时间一长终究瞒不住。加之到了天黑秋云还未归,怜儿也开始担心起来。经不住道清再三地询问,怜儿将她们被断了供给,而秋云被迫翻墙而出的事和盘托出。 道清顾不得自己病体虚弱,在怜儿的搀扶之下走至大门口:“门外有人吗?我的婢女不见了,请帮忙找一找。” 没有回音。 道清喊得没了力气,怜儿接着喊,门外一丝声响都没有。怜儿忍不住哭了起来:“秋云姐姐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我们不会再也见不到她了吧?这宫里怎么这么可怕?”她着急的时候总是这样,一停不停地问问题。 道清也是急上心头,一口气没顺上,居然双眼一黑,晕倒在地。怜儿哭得更加大声:“快来人啊!娘娘晕倒了!快来人啊!”可哪里有人会来? 宫中的侍卫都归夏震管。他得了史弥远和贾妃的授意自然尽心尽力。贾惠儿此时正准备就寝,夏震却突然上得门来。贾惠儿对下人说:“让夏将军进来!” 夏震来着急来禀报的就是皇后一事:“娘娘,静心殿出了点事。” 贾惠儿问:“什么事?” 夏震回:“皇后娘娘估计不好了,她的婢女竟然着急翻墙,现在摔断了腿在微臣手里。娘娘你看要怎么处理?” 贾惠儿睡意全无:“你确定皇后不好了?” 夏震回:“侍卫通过门缝看见的,确实是晕了过去。她本就身子不济,又饿了这些天,应该是不假的。” 贾惠儿的开心全显在了脸上:“很好。那丫头你继续关着,等皇后去见了阎王再结果她的性命,就当她殉主了。” 夏震似有顾忌:“皇上那边……” 贾惠儿道:“毋须担心,有我和丞相在,你怕什么?再说了,皇上这会儿还生着皇后的气呢,关于她的消息是半点都不愿意听。等他哪天想起她来,估计也就迟了。” 史弥远与贾惠儿旁敲侧击地探过赵昀多次口风,不过就想看看他对皇后是否还上心。但赵昀几乎每次都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说:“不要提一些无谓的人和事。”于是他们二人才渐渐放下心来。 赵昀果真不闻不问了吗?最初的时候的确还生着气,后来史弥远和贾惠儿有意无意的打探,反倒叫他冷静了心思。可再冷静,比不过道清如此据他千里之外的举动。凡事陷在情字里,理智都占下风。 赵昀该感谢谢奕。他虽然因着谢奕对道清特殊的情分一直不待见他,但若不是因着这情分,这次他大概会失去了道清。 道清曾对谢奕说,让他少进宫,她便能好过一些。于是谢奕果真能避就避,不仅避开,索性关了耳朵的门,关于皇上皇后的事情他统统不听为妙。他本就是八品官级,所以在大内见不到他的人,也不是奇事。在家中幽闭几日之后,他索性整理包袱,准备去巡视郡县,暂离这处伤心地。但命运的手却拦了他的去路。 离城的路上他经过贾似道府邸。他官还未做得多大,门外访客却是络绎不绝。他不愿多事,正想离开之际,却听见有人在低声说着皇后。他不禁竖起耳朵去听。 “趁现在还有机会,赶紧和贾大人拉好关系。若有一日,他姐姐做了皇后,只怕我们就再也高攀不起了。” “皇后真的不行了?” “在朝为官,宫内没点眼线怎么成?风向往哪儿吹都不知道,还怎么立足?我那消息是真真的,她不讨皇上欢喜,现下又去了冷宫,加之身子又不好。即便不被废,估计也是时日无多的。” “太后也不管?” “皇后自己犯了事,太后怎么管?” ...... 谢奕听不下去了,他甩了包袱直奔大内而去! 谢奕毕竟国舅爷的身份,一脸凶神恶煞,横冲直撞竟然就到了勤政殿外。那些内侍哪里能拦得住他?只剩夏中原用自己的身子挡了他的去路,任凭他一拳一掌结结实实打在自己身上,他愣是不让开,也不还手。 谢奕没有办法突破夏中原的铜墙铁壁,只能在门外叫骂:“任凭你是皇上,我今日也是豁出性命不要了!你到底把道清怎么了?我把一个活生生的妹子交在你手里,是信你可以带给她平安和幸福。你若是没有心或是没有能力,不如将她还给我!” 如此劈头盖脸地一顿斥责,赵昀都听见,也光火了,冲出门说道:“朕能要了你的命,你信不信?” 谢奕根本不在乎,不屑道:“道清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会独活!我这条命皇上爱要不要!” 赵昀已经咬牙切齿,恨恨地吐出:“你有什么资格喊朕皇后的闺名!她一定会好好地活着,而你,非死不可!” 谢奕冷笑一声,问道:“她此刻也活得好好的吗?” 赵昀一愣,却不服软,说:“她在这世上最好好皇宫大内中,怎会活得不好?” 谢奕又问:“皇上是有多久没去看她了?皇上能确定她活得好好的?” 赵昀回不了话,他想起贾惠儿和史弥远已经好几日未在他面前提起道清。他的心脏漏了一拍:“李德贵,随朕去趟静心殿!” 静心殿外的两名侍卫如石狮拦门,把这大门看得很好,似乎一只苍蝇也别想从门缝中飞进去。但皇上来了,他们石柱般定在地上的双腿突然就软了下来。赵昀看出他们的慌张,心里更急,叫道:“把门给朕打开!” 怜儿趴在门边,她也是几日未进食了,又加上连日地呼喊,此时虽还有气,但虚脱得厉害。她满以为自己和娘娘大约就要困死在这里了,正想放弃之时,门开了,她如同见着救命稻草一般,也不管来的是谁,抓着他的衣角拼劲最后的气力叫着:“快,快救救娘娘,娘娘不行了!” 怜儿抓着的是赵昀,赵昀听她这么一说,只觉得脑袋发晕,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入房内。道清躺在床榻之上,看上去好似没了气息。他一个踉跄,跌在她的床边,颤颤巍巍地抓起抓起她的手腕探听脉搏,幸好还有微微地颤动,幸好还有温度。他刚稍稍放下了心,不想被人一把推离道清的身边。那人朝着他怒吼:“她可是皇后,皇上的结发妻子。皇上冷落她,宠幸别的妃子也就罢了,居然还将他拘禁冷宫,将她置于如此危难的境地!你不配拥有她!” 赵昀摔在地上,一旁的李德贵赶紧将皇上扶起,一边扶一边对胆大包天,竟敢推搡皇上的人说:“大胆!对皇上大不敬可是死罪,来人,把谢大人抓起来!” 门外有侍卫进来,赵昀却伸手将他们拦下了,叫他们出去。他能体会谢奕的痛,他又何尝不是痛彻心扉。如果道清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立马就会随她去了。他对李德贵说:“赶紧去请太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一章:大闹皇宫 太医是被李德贵拖拽过来的,到的时候衣冠不整,一只袖子都快被李德贵扯下身来。太医说,皇后已脱水三日,若再多一日只怕大罗神仙也难救。原本这情况将养个十天半月也就足以。可皇后体内毒性未清,断药又断粮的情况下,只怕调养的时间会更长。赵昀问,那需要几日?太医说,少则数月,多则数年,要看调养情况。几日的禁闭要换她数年的调养,赵昀的肠子都已悔青。 太医给道清施了针,又灌了些回魂的汤药,道清渐渐睁开双目。赵昀与谢奕疾步上前,只听她断断续续地说道:“秋云在哪儿?快救秋云!”赵昀正欲问她觉得如何了,她又昏沉过去。他忙问太医皇后为何不醒。太医回说皇后目前已无性命之忧,不过有些虚弱罢了。众人这才安下心来。至于道清问起的秋云,竟被轻而易举地忽略了。 倒是谢奕,方才因为着急没有在意,此时觉察出秋云不见了踪影,急道:“我们得赶紧找到秋云。若她出了危险,道清会伤心一辈子的。” 宫中的守卫由夏震负责,赵昀招了夏震前来问责。夏震的解释是,那两名看门的侍卫捧高踩低,作践皇后。如今他们知道犯下了滔天的大罪,已经畏罪自杀了。赵昀正要发作,那夏震已经扑通一声跪地,口口声声臣失职,甘愿以死谢罪。 赵昀哪能真的杀了他?夏震是史弥远的人,又是助他登位的大功臣。他杀了他只会落人口实,说他忘恩负义。谢奕却不管这些,他心知肚明,这一切夏震一定参与其中,他恨不得上去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哪怕夏震是名武将,他也不惜以性命相搏。赵昀比谢奕清醒些,他拦下了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不要冲动,救秋云要紧!” 赵昀亲手将夏震从地上扶起身,柔声道:“夏卿护卫皇家庭院是尽心尽责,朕怎会责怪于你。大内侍卫众多,有一两颗老鼠屎也是难免,绝不是夏卿一人之责。先如今还要依仗夏卿帮忙找出皇后婢女沈秋云的所在。她定也是被那黑心侍卫给捉了去。夏卿掌管大内治安,定能将沈秋云活着找回来。宫中出了这许多事,万万不能出事了。” 皇上这话说得明白,夏震也不是傻子。沈秋云是被黑心侍卫捉去的,与夏震无关。夏震作为负责大内安全的统领必须得将人平安地找到了,要不然就是真失职了。夏震信誓旦旦地离开,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将人找到。谢奕憋了半天的火气却冲了出来:“你明知夏震不是个好东西,却不问他的罪,还要留着他的性命。你对道清太不公平!” 赵昀不悦道:“你在朕面前你,你,你的够了没有?” 谢奕是急傻了,眼里只有道清,所以什么场合,什么人他半点顾不到。 赵昀忍耐了许久,忍受着谢奕在道清身边寸步不离,含情脉脉:“朕虽未赶你走,但也不曾允许你当着朕的面毫无顾忌地流露出痴情的模样!” 谢奕冷笑,说:“我不敢移开眼睛。怕如此安然的她,离了我的视线,下一秒又会伤痛满身。” “你在指责朕这个皇帝没有保护好她?”赵昀口口声声“朕朕朕”似乎只有身份地位能压倒谢奕。 谢奕看了他一会儿,现在的他的确是一位威严的皇上。他转身向他跪下:“臣不敢,您是圣上。要人的性命也不过是两片嘴皮碰几下的事情。” “你将朕比作昏君吗?”这话停在赵昀的耳朵里明显不是什么好话。 “昏君不至于。可皇上是否至少能有一分做到了为人夫君该做的事?”谢奕虽然跪着,该说的话一句不少。 毕竟理亏,赵昀犹豫再三,勉强说出:“朕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谢奕抬起头,表情却不置可否,“若不是皇上自己给有心人留了破口,皇后又怎会遭此大难?” 赵昀忍让再三,终归忍不住:“你以为朕就不心疼?你要搞清楚,她是皇后,是朕的皇后,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朕对你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谢奕心中的不满也炸了起来:“就因为你是皇上,我就失了争得她的资格;就因为你是皇上,她此刻满身伤痛我也只能跪在你的面前;就因为你是皇上,你便轻易要到了你所有想要的东西,却不会珍惜!” 赵昀虽然登基时日不长,也早已习惯了众臣工的低眉顺目。被谢奕一阵抢白,他忍不住大喝一声:“大胆!你不是朕,你怎知朕步步轻易,不懂珍惜?” “你但凡能珍惜她一点点,她就不会是今天这副模样!”谢奕大概真的不想要自己这条命了。 李德贵在旁忍不住提醒道:“谢大人,在宫中如此与皇上争吵成何体统?教别人听去了,皇上威严扫地还如何能服众?” “皇上若真有能力,该考虑的是今后该怎样保护自己的皇后。自家娘子都守护不了,还谈什么服众?”谢奕虽然降低了声音,但话语里的怨气一点不少。 门外的内侍进来传报,贾妃娘娘来了。赵昀不想见她,他觉得道清被困静心殿的事多少与她有些关系。他想让内侍打发了她走。可突然一个想法自他脑中冒出,他改了主意。 赵昀突然笑了,他对谢奕说:“你这架吵得好!” 谢奕莫名其妙,赵昀转身就走,边走边骂:“别仗着谢氏和太后有些渊源就无法无天,朕定叫你知道,谁才是这天下的主!”。 谢奕闹到皇上面前还骂了皇上的惊天地之举自然即刻传遍皇宫。赵昀准备借题发挥。他走出殿门的时候正碰上贾惠儿,看那样子也是特意前来却装作是偶遇。赵昀换上生气的面孔,贾惠儿关心地问道:“皇上和谁生这么大的气呢?” 赵昀就势说道:“还不是那个谢奕!皇后做错了事,朕罚罚她怎么了?竟敢不知天高地厚闹到朕的面前来!朕要去和太后好好说说,谢家人也太胆大包天了!” 贾惠儿摆出贤良的姿态:“让臣妾陪着皇上去吧!母子之间不要因着外人闹了矛盾,臣妾在一旁还能适时劝解劝解。” 贾惠儿是去劝解还是去火上浇油,赵昀心中明白。她与那史丞相一样,都当自己好坏不识。但他仍然让了她去,要看看她还能如何搅动风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二章:情敌之间 皇上近乎恼羞成怒地赶到慈宁殿,被常茹拦在门外。她虽然恭敬,身子却不让开:“皇上今日怎么了?直闯太后寝殿不妥吧?” 赵昀本就想着将事情闹得大一些,更加不依不饶:“朕对皇后不过小惩大诫,他谢奕居然闹进宫来对朕不敬,根本不将朕放在眼里!母后您来评评理!” 贾惠儿也插嘴:“谢奕不过一八品小官,若不是有皇后堂兄的身份,哪里敢在皇上面前放肆?太后可得为皇上做主啊!” 太后缓缓移步出来,说:“吵吵嚷嚷成何体统?皇上说谢奕对你不敬,你现在可有尊重你自己的身份?” 赵昀低了头:“儿子是太气了,母后莫要见怪。” 太后又说:“老身并非为谢奕说话,但他品性敦厚。自从接任监察御史一职后,任劳任怨,在京城百姓中也是有好口碑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朕不就罚了皇后静思几日,能有什么事?”赵昀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躲闪,故意让太后起了疑心。 “罚了几日?不知这些吧!若不然给谢奕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直闯宫门。”太后问道。 “皇后自己身子不济,在静心殿晕倒了这能怪谁?”赵昀嘟囔了一句却换来太后通天的火气。 “这就是皇上说的静思几日?皇上这让人静思的手段让人畏惧且心寒呐!人家兄长自然是要入宫救妹妹的。你还有脸来告状?常茹,去问问什么情况!” 常茹领了命去,不一会儿便来回复。太后脸色铁青,说:“皇上说话什么时候学会避重就轻了?皇后只是晕了吗?晕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赵昀不敢出声了。 太后又说:“先前皇后在自己的殿里中了毒,现在又在静心殿里被人断了药断了粮。皇上就不查一查吗?若不是有人授意,谁敢如此大胆毒害皇后?伤了皇后的大罪,怕不是一条白绫能解决的!” 贾惠儿抖了两抖,太后尽收眼底。赵昀没告准状,也显得灰溜溜。他一副想逃跑的模样:“母后息怒,那儿臣就先回去了。” 太后还是沉着脸:“皇上不查一查吗?”她重复了一遍。 赵昀又好似万分为难状,说:“是两个不知好歹的内侍做出的糊涂事。他二人已经畏罪自尽了。” 太后冷笑:“皇上原来都清楚啊,方才怎么不提?” 赵昀如同挨了一闷棍。 太后又问:“皇上信吗?” 赵昀尴尬一笑,只想走,说:“那儿臣便再派人去查上一查。” 走出慈宁殿的这段路,贾惠儿似乎比他脚步更加快。他能感觉到自己是被她扯着衣袖走。 出了殿门,贾惠儿问:“已经摆明的事情,皇上还真要去查?” 赵昀应付道:“做做样子而已,有什么好查的。” 贾惠儿暗自宽心,说:“朝廷之事已经够操劳的了,皇上还要管后宫之事。臣妾可有能帮手的地方?皇上需要好好休息。” 赵昀一语双关道:“贾妃才是需要好好休息的人,操劳了这许久,此刻身心俱疲了吧?” 贾惠儿又慌乱了一顿,再说不出半个字。赵昀瞧她模样,更加笃定她对道清下了黑手。可他不能动她。一来没证据,二来她的身后是史弥远。他只能先闹上一闹,作打草惊蛇,让贾惠儿暂时不敢再向道清下手。 夏震掌握好了时间,大概半日工夫便将沈秋云“寻回”。沈秋云被关押期间,夏震从未露面,她自然没什么好指证,只说是被侍卫模样的人绑了去。于是那两个“畏罪自尽”的侍卫又顶下了罪名。秋云伤了腿,伤筋动骨一百日,她也得好好休养。主仆二人都被抬回了坤宁殿,真当难姐难妹。 太后罚赵昀守在道清身边候着,直等到她醒来为止。赵昀正中下怀,明目张胆留在坤宁殿。不过谢奕也死皮赖脸地不肯走。赵昀本就心中有愧,也不好再以权压他。但心胸宽广的正人君子不好做。谢奕的双眼半刻不离道清,赵昀看得妒火直冒。 道清的呼吸渐渐有力也趋于平稳,谢奕紧张的神经才有一丝放松,这从他的身子僵硬程度便可看出,他的脊背稍稍松了下来。赵昀不觉仔细观察眼前所谓的情敌,他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只朝道清的方向张开,全神贯注。赵昀开始害怕自己对道清的爱其实远远不及他。他不悦道:“你有必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道清看吗?你以为自己是仙丹啊,看着她她就能醒?” 谢奕呛到:“我看着她,她至少不再会被人害。” “你!”赵昀又被气到,“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谢奕正要回嘴,榻上的道清剧烈地咳了起来,身子因着咳喘一阵阵抽动。两人忘记方才的口角,齐齐上前:“道清,你觉得如何了?”异口同声。 道清缓了一缓,慢慢睁开眼,声音虽轻,但榻前的二人都凝神细听。他们听她嘴中吐出几字:“不要吵了。” 原来她都听见。 那二人又争着想说话,结果话叠话,道清是一句也没有听清。她眉头一皱,脑袋疼。她无奈地问道:“你们能不能一个一个说?”可他二人又要抢着先说,道清烦不胜烦,伸出玉手指着谢奕说:“奕哥说吧!”赵昀的面色如同被人打了一记耳光。 得知怜儿和秋云都还平安,道清总算放下心来。谢奕心疼她,说:“你还是多多担心自己的身子吧,虚弱成这副模样……”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发抖,是真的心疼。 赵昀在他身后停止不住地鼻孔出气,嘟嘟囔囔:“一个大男人,怎么着,是要搞眼泪攻势不成?” 没人搭理他。 道清安慰谢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的好运就要来了。你可别哭丧着脸,把我的福气都给赶跑了。” 谢奕看着她,露出温柔的笑容:“你还有心思说笑,你都快被这皇宫榨干了,我真是后悔了当初放任你来。” 那两人旁若无人地说话,拿当赵昀空气,他的人与声统统被隔绝。他想,若他真的被气炸了肺,昏死当场,道清会不会很紧张后悔呢?他脑子里突然冒出许多戏文里的桥段,什么天人永隔,永世不见,然后道清痛哭流涕,悔不当初......但他发现,幻想了这一圈之后,心痛到要死的人是他自己。他与道清之间,他大概是赢不了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三章:共同进退 赵昀兀自胡思乱想着,谢奕突然转头问赵昀:“道清被害成这样,皇上预备怎么办?” 赵昀没有准备,本能地答道:“朕自然是要彻查到底的,害道清的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可话刚出口,自己又开始后悔把话说得太满。真的能彻查吗?他有这个能力吗?他不敢去看道清的眼睛,害怕自己露了怯。但道清好像他心里的蛔虫一般,只听她说:“皇上,过去的事不必再追究。” 谢奕惊:“怎可轻易放过害你的人?” 赵昀惊:“你放过他们,他们可会放过你?” 道清还是摇摇头:“我不是放过他们,是放过我们自己。于这皇城而言,我与皇上都无根的人。无根的人要想怎么去撬动盘根错节的百年大树?我们都知这事不是一人所为,层层挖掘下去,那结果,此刻的我们都承受不住。” 赵昀将双手背在身后,握紧了拳头说:“总有一天,朕要教他们懂得,这天下到底是谁的!” “皇上既然有心,臣妾便信你。”道清望向赵昀,“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们只能隐忍。贸然动手打虎只会被咬得遍体凌伤。若不准备打虎,而只想去伤他的爪牙,也不过是让他吃痛警醒,反让我们处境更难而已。皇上既然已经忍耐了这许久,不如再忍耐些时候。不要半途而废,前功尽弃。” 道清虽然身子还虚弱,脑子却是清醒的。她句句切中要害,两个大男人在她面前都无法反驳。道清如此大度并且替他着想,赵昀终归不忍:“你受的这些苦总不能白白地算了。” 道清说:“有皇上这句话,臣妾就知足了。但臣妾是鬼门关前打过一个来回的人了,这来回的路上反倒想通很多事。用这些苦换一个明白,也是值得的。宫中不比民间,哪能由得我们任性。宫里人情寡薄,皆以私利为重。所以臣妾与皇上要彼此互相信任,互相依靠。” “依靠,你说相互依靠?”赵昀又惊又喜,他以为她大概会因为记恨他,甚至会要他放过她,跟随谢奕离开:“你不怪朕?” 道清回:“皇上不是说了,以后不会了吗?况且这次的事,臣妾也是有错在先。错在没有坦诚相待,才被人钻了空子,吃了这些苦。” 赵昀红了眼眶。 谢奕失了神。他知道她放在皇上身上的心他是再也收不回来了。他默默自她的榻前站起,说:“既然你已无大碍,便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道清点头:“你放心。”多余的话便不再有。 谢奕走得一步三回头。道清还是这样,对他,从来都是推着走,留都不留!他前脚跨出大门,赵昀后脚就上前将道清拦在怀里:“道清,你真好!你知道吗?朕想抱着你好久了,最好将你随身藏在怀里,不再让人伤你半分。可你那不知趣的哥哥就是要在这里碍手碍脚。” 道清贴在他的胸口,听见他心跳的频率,那“咚咚声”不说谎,那咚咚声传来他身上的温度,能融了一切的隔膜。她说:“奕哥也是关心臣妾,可臣妾又实实在在地伤了他一次。” 赵昀将她揽得更加紧了些,自己心里舒畅了的同时也不免怜悯起谢奕来:“你叫他看清现实也好的。他若不能让自己从这无望的情感里拔出来,痛苦的是他自己。你放心,朕会保护你的,朕会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的!”他这话说给道清听,也说给自己听。 既然大家都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皇后被害一事自然而然地逐渐淡去。那些个闲言啐语也在另一场即将到来的盛事中消失无踪。 自盛唐之后,只因宋弱,是以周边国家极少派遣使节入京。如今宋金鏖战,三国关系变得微妙。他们对宋的态度也从侵略转为拉拢。蒙金两国借着新帝登基及大婚的由头,都想来套近乎。其余诸小国也借机凑个热闹,探探风向标。这期间,道清身子一直不见大好,史弥远便又找了人在朝堂之上进言。 “眼看各国使节就要入京,皇后身子不好,国家盛世不能无女主人主持。这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得提前准备,不如让贵妃代劳。”请奏的是时任礼部侍郎马天骥。他说完话之后,朝中附议之声一片。 谢奕亦在朝堂。谢奕原本是连官都不要做了,想回家乡帮着父亲做做小生意,了此残生也就罢了。可赵昀不仅不允许他辞官,还升他做了太常少卿。他的妹妹受了如此大的伤害,给他升官作为补偿好像也成了大家默许的事情。 赵昀和他说:道清在宫中活得不易,你不帮她还有谁来帮她?有你在前朝支应着,她在后宫的日子才会好过些。他果然知道谢奕的软肋在哪里,谢奕离不开了。朝堂上,马天骥奏请之后,赵昀看一眼谢奕,他自然领会。 谢奕上前一步:“各国使节入京还有些时日,皇后年轻,身子好起来也是一日快过一日的。退一步说,若到那一天,皇后依旧不能会客,还有太后呢!太后打理后宫多年,经验无人能及。”这话里的意思是再怎么轮也是轮不上贵妃。 夸赞的话谁都爱听,太后脸上笑意挡不住:“老身年纪大了,皇后吉人天相,到了那一日身子定能完全康复。” 马天骥也是圆滑人,即刻跟上说:“太后自然是要出来坐镇的。可皇上身边总不能空着人啊!各国使节毕竟是为贺皇上大婚而来,为着大宋的颜面,我们还是早作打算得好。” 谢奕说:“即是恭贺大婚,自然是帝后出席。若让一般的嫔妃出面,不是乱了纲常吗?马大人是想愚弄天下人呢?还是想换个人来做皇后?” 马天骥被呛声。谁都知皇后前些时候被人暗害,只是明面上谁都不说。如今谢奕将它摆上台面,谁敢硬撞进枪口之下?马天骥看了史弥远一眼,他可不会傻到自己顶了这口锅。史相眼神示意他退下。 史弥远未再有进击之言行,赵昀暂缓一口气。若两边人马真的在朝堂上大闹起来,他偏帮谁都是不合适的。此时他拣了个空隙,打岔道:“蒙金此次入宋都带着自己的小算盘来的。各位爱卿议议,他们若提出什么要求,我们该如何应对?” 出乎意料,史系一派居然无人应声。赵昀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说让众爱卿回去思量思量,容后再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四章:坤宁议事 休息了几日,道清已经能够坐起来进些流食。赵昀除了忙政事之外,一得空便去坤宁殿陪伴。 道清半靠在床上,秋云脚上缠着绷带,坐在床沿在一勺一勺地往她嘴里送绿豆粥。太医说绿豆清凉解毒,秋云就恨不得整把整把往道清嘴里塞。道清原本就无甚胃口,被秋云灌得难受,推了数次。可秋云以腿上的伤搏可怜,说道清若再不好,皇上追究她伺候不周,会连她另一条腿都给废了的。 赵昀正巧走进来,听见了,故作生气:“你在背后说朕什么坏话呢?” 秋云一伸舌头,朝道清做了个鬼脸,那鬼脸上写着两个大字“救我!” 道清哭笑不得,明明她才是要被救出苦海的那一个。她当作没有看见,说:“你师母说你欺师灭祖,要废她另一条腿。” 她刚说完便觉出不妥。秋云笑容顿逝,她放下手中的碗,只推说到了换药时间,要回去换药,便让怜儿扶着她离开。 看着秋云离去的背影,赵昀点点道清的头:“你真是糊涂了。不是说好不提师母二字了吗?只会提醒她想起老师,这原本就是她的伤心事。” 道清敲敲自己的脑袋,却被赵昀捉了手放在他的胸口:“知道错就好了,别打自己呀,你的身子还未完全复原呢,朕会心疼的。” 道清苍白的脸上浮上红云。 气氛正好,却被打断。两个没有掐算好时辰的人走入殿内。 下朝之后,赵昀不能明目张胆召谢奕与荣王进御书房议事,索性借探望皇后之故,三人集于道清的坤宁殿。 道清见奕哥与芮弟来了,想起身去迎,被赵昀快一步上前按住:“你别起来,就这么靠着就好。” 道清说:“臣妾已经没事了。整日与床榻为伍,无病都要生出一身的病来。” 谢奕看了看四围,确保无眼生的人后,说:“多少只眼睛盯着你,多少人巴望着你就这么一病不起。既然病了,便病得用心一些。若让人知道你的身子渐好,还不知又要生出什么鬼主意来。” 道清依言坐回床上,看他们三人表情,问道:“今日朝堂上可是出什么事了?”她心细,自是什么都瞒不过她的双眼。 与芮忍不住:“史老头儿一门心思想让这坤宁殿易主,今日差了马天骥向皇上进言要贾贵妃主持即将到来的各国使节入京盛典!她一个妾侍,要揽主母的活儿,不是司马昭之心嘛!” 赵昀,谢奕不约而同瞪他一眼,嫌弃他话多。他还未发觉,倒被道清发现。她笑说:“你们别这样,吓着芮弟了。”她还如从前,处处护着这个幼弟。 赵昀连忙说:“你听过就好,这事我们会处理,你别担心!”说完他又招呼谢奕与芮二人,“你们随朕去侧殿说话吧!” 谢奕也点头表示赞同。 道清却伸手阻拦:“你们本就借着我这个由子聚在这里议事,现在躲去偏殿不是让人猜疑吗?躲是躲不好的。你们想我置身事外,可我明明就在这漩涡之中,就让我也听听吧!” 与芮听了,索性一屁股坐下:“自家殿宇,却弄得要做贼一般。本王不高兴再挪步了。再说了,三人成众,四人成帮,人多力量大。皇嫂也是聪慧之人,说不定她还会有独到的见解。” 于是三人便在道清床沿围了个小圈,面对面坐下说话。 与芮还是抱怨:“一国的重臣,不想着攘外安内,净想着拔除异己。他也不想想,国家不宁,他的高位重权又能抓到几时!”他说的自然是史弥远。 赵昀说:“蒙金即将入京,他们明摆着是来拉同盟的。这几年蒙古不断崛起,丞相言语间也有偏向他们之意,可今日在朝堂之上居然一言不发,奇怪得很。” 谢奕说:“战事还未展开,输赢都没有定论。他这是明智之举,台面上不偏帮任何一国,免得落下后世的坏名声。” 与芮奇道:“如何处理三国之间的关系也是大事,难道丞相这次是准备放手让皇上作决定了?” 当然不会!几人心中各有疑惑与愁烦。不过这疑问很快有了答案。 过不多久,夏中原入得门来,递上湖州知州袁韶庆差人送来的急报:今年上交金国的贡品在湖州边境处被劫,他的正报会在三日后抵达京城;再者李全军中有一人叫彭义斌,自山东抗敌始一直跟随李全。前段时间与李全决裂,带走他不少兵马反出忠义军。 湖州之变后,袁韶庆调任知州。他原是京官,得罪了史系一党原本是要被降职离京的。恰好湖州乱成一锅粥,无人愿去收拾烂摊子。赵昀索性背后提点了袁韶庆几句。袁韶庆也上路,自己接了这棘手的差事。史弥远也不反对,有人自己揽麻烦上身,自寻死路,他还要拦着吗? 在朝,史弥远不断拉拢德高望重的老臣,排挤异己的势力;在外,他暗命余天赐搜罗了不少民间力量,都放在李全忠义军名下,以备后用。李全在湖州之变中下的黑手,赵昀已通过夏中原了解的一清二楚。加之他是史弥远爪牙,赵昀早有了动他的念头。袁韶庆本就不满史系,他便成了赵昀在湖州盯住李全的一双眼睛。 与芮听到消息分外着急:“我们年年对金纳贡,从未间断。在规定时日之内只怕再难凑齐所需贡品。金人蛮横,不会一怒之下向我们发兵吧?” 赵昀谢奕互看一眼,心下了然:怪不得史弥远不声响,他早已经暗中部下了一石二鸟的计策。惹怒了金人,朝廷只能被逼与蒙人联盟。袁韶庆是湖州知州,丢了贡品,他的罪责也是不小。能够在湖州地界胆大包天地洗劫贡品,与李全基本脱不了关系! 谢奕说:“我们此时联蒙并非良策。眼下蒙金相互制衡,我们才有片刻的喘息与休整。待到他两国消磨了实力才是我们渔翁得利的好时机。如今这平衡破了,对我们没有好处!” 赵昀面色焦灼,面对如此老狐狸,他渐觉无能为力。他说:“这个道理朕懂,丞相也该明白。估计他私底下与蒙人达成了什么协议。这协议必定允了他什么好处,但对我们来说,却不一定有利!他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 道清一直坐着静静地听他们说活,此时突然开口道:“祸福相依,或许这看似的坏事反倒能为我们这困境找到出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五章:替父入狱 赵昀三人兀自说着话,没想到道清会突然间插上一句,一时间没明白过来。 赵昀问:“明明现在是困上加困的局面,你此话怎讲?” 道清转向谢奕:“彭义斌,奕哥你是知道的。”那时候叔父不让道清进门,谢奕曾想带了她上山落草,投奔的正是彭义斌。只是这段插曲不能当着赵昀的面说出来。 谢奕立即会意,也猜到了她大半的用意:“你是想策反?” 与芮是听不明白,云里雾里。赵昀既听不明白,心中还窝火。他两人好似心有灵犀一般,说着他不懂的只属于他们自己的语言。他又变作门外边的傻子,焦躁地命令道:“你们不要打哑谜,有话直讲!” 道清便细细说了缘故:“奕哥机缘巧合下曾救过彭义斌的性命。他虽与李全同在山上落草,但为人却不同。彭义斌正直,李全只图功利。他此次反了李全下山,多半是对他的行为实在看不过眼所致。若我们能将他策反,和我们一起对付李全,那剿了李全也便容易很多。再者,灭李全既断了丞相在民间的手脚,或许还能找回丢失的贡品,那在蒙金谈判中也不至于被动。” 赵昀的气瞬间散了,赞道:“你虽然在床上躺着,可脑子却没闲着。该考虑不该考虑地统统想了一遍。” 道清不好意思:“就当臣妾多嘴,凡事还是要听皇上的。” 赵昀不仅不气了,还大笑出声,说:“这次要听你的。”他转向谢奕问道,“以你对彭义斌的了解,袁韶庆可能与彭义斌接上头?” “困难。彭义斌知道史弥远与官府勾结,对官家身份的人厌恶得紧。再者,袁大人也不能亲自登门,若让李全和史弥远知道,只怕不好办事。”谢奕思索一阵后答道。 “你看,谁能去做这个说客?”赵昀问道清。 道清果然是外嫁的女儿,一门心思向着自己的夫君,她说:“叔父与彭大哥也是相识的。那时候彭大哥在叔父家里养伤,叔父对他也是照顾有加。叔父对他也算有恩情,且他又不是朝廷的人,不知......” “不可”谢奕走了过来,“家父身份今时不同往日。绿林草莽自然不愿意和官府有所牵连。如今家父虽然不做官,但却沾了皇亲,怕也是不受待见的。” 赵昀急道:“既是策反,总是要见到他的面晓以大义才行。难道就没有办法了?” 道清低头思索了一番,似下了狠心般,说:“我有一个办法,不知可行否?只是这办法怕是委屈了叔父。” “你且说来听听。”赵昀说。 道清依言缓缓道来,赵昀听后忍不住笑,他说:“你不去写折子戏可惜了!” 道清回:“叔父是在帮皇上的忙,皇上不会叫他受苦的。”她又转向谢奕,“奕哥觉得如何?可行吗?” 谢奕能说什么?他看着她一次次地站在赵昀的立场替他绸缪思量,他好像连痛觉都迟钝麻木了。只要她好,只要她好...... 谢奕说:“你在我家寄住的这几年,我们待你也是不慎周到的,该是我们要还的。况且这是为国为民的好事,也是当仁不让的。既然你都筹算好了,我便去做。”父亲当年对道清到底是有所亏欠的,大约是还债的时候了。 没过几日,谢家叔父便去找了彭义斌一趟。果然,他吃了闭门羹。 又过几日,湖州城门外就张贴了告示,说的是谢攑伯暗通土匪,合伙打劫富贾官家,现已收在湖州大牢,三日后就要问斩。 消息传得很快,彭义斌处也收到风声,他派了陈海兄弟去打探消息。陈海在湖州府衙有相识的人,办事利落,很快就回。陈海回报消息确实,三日后谢攑伯将押赴刑场,并于午时三刻处斩。 彭义斌觉着奇怪,问:“恩公前几日来寻我之后没有回到临海去吗?为何押在湖州府?” 陈海说他问过狱卒大哥,暗通土匪是欲加之罪。前几日,是官府托谢攑伯来做的说客。未曾想没成功,官府中人让他作下替死鬼,挡了上面的责罚。所以根本没让他离开湖州,直接下在了大牢里。” “恩公好歹也是皇亲,谁敢让他做替死鬼?”彭义斌仍有疑惑。 陈海回:“听说当今皇后是不讨皇上喜爱的。他这皇亲也空有一个名头罢了。” “竟有这等事?官府中人怎能颠倒黑白,只图自己的的私利?如此脏水也泼得出来!”彭义斌闻言怒火中烧,“恩公因我受苦,又救过我性命。没有他,就没有我彭义斌的今日!兄弟们,你们说要怎么办?” “杀进湖州府救人!”底下几乎众口一声。 彭义斌狠拍桌面,发出的声响之大,好像整张桌都要裂开,他说:“到底是我的好兄弟,从无二话。但我不能害了你们。来几个身手好的,我们夜探湖州府,救出恩公!” 在问斩谢攑伯的前一日夜里,几个彪形大汉穿着夜行衣,清一色蒙了黑面巾,跳上湖州大牢的牢墙。只见个个身轻如燕,上窜下跳之际转眼就敲晕了几名狱卒。大约是功夫了得,湖州大狱竟入得不费吹灰之力。彭义斌在北方打过几年仗,心中隐隐泛出不安。可偏安的南宋军兵在他眼中也的确比不过骁勇善战的金人蒙人,所有又觉得是否自己多虑。 相熟的狱卒大哥作为内应将他们带至谢攑伯关押着的牢房,为他们打开了牢门后,转眼不见了人影。彭义斌心中不安更甚,他赶紧冲进牢房,只见谢攑伯背对着他,他唤一声恩公,那人缓缓转身,彭义斌大叫“怎么是你?” 面前的人哪里是谢攑伯,分明是他的儿子谢奕!待众人觉出有异,准备撤离时,顿时火光冲天,照亮整个大狱,他们所在的牢房大门也被数串麻绳般粗壮的铁链紧紧锁住。门外重重围住他们的不是官兵又是谁?官兵前面押上来几个人,不是在外放哨的陈海几人又是谁?彭义斌忽然哈哈大笑:“闹了半天,这大牢是为我彭某人设下的!” 湖州知州袁韶庆自官兵中走出:“本官数次请你不来,只能兴师动众。” “好汉做事好汉当,我彭某人与你结下的梁子,我彭某人一人担。我的几位兄弟还请大人放了他们。” “本官说了请你来,说什么放不放?你的几位兄弟自有府衙的人好生款待。”袁韶庆一挥手,官兵将陈海几人带了下去。 彭义斌一把拉过身旁的谢奕,程亮的刀架上他的脖子:“你们别逼我!不放了我兄弟,谢家小子也别想活。” 袁韶庆道:“你看清楚了,他可救过你的性命!” 彭义斌回:“所谓恩公不过是协助官府设计使我身陷囹圄的艰险小人,这恩情早已两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六章:牢中说客 谢奕被挟持。门外官兵一阵混乱,都等着袁韶庆定主意。而袁韶庆没料到彭义斌会对谢奕下手,也乱了镇定:“你莫要害人性命,到时罪加一等!” 彭义斌道:“到了你湖州大牢,罪不罪加一等都是一样,少吓唬彭某人!” 袁韶庆一直觉得彭义斌虽是山匪,但有情有义。他没想到他穷凶极恶,连恩公也会用来挟持,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被劫持的谢奕这时反倒轻笑出声,众人皆惊愕当场。 彭义斌被笑声中的轻蔑刺激到,厉声喝他:“小命都要不保,你笑个什么劲?” 谢奕并不慌张,说:“彭大哥并非真心想要我性命。” “你少在这里信口开河。你怎知我不会?” “彭大哥,你若真有心,握刀的手别抖啊,那刀锋离我的脖颈再近几分可好?”谢奕真当不怕死,还在戏虐他。 “你!”似被谢奕说中心事,彭义斌气急败坏。 谢奕不理他,继续说:“彭大哥侠肝义胆,为救救命恩人敢只带数人就深入龙潭虎穴。对救命恩人的父亲尚且如此,愿意抛开性命,我这个救命恩人,你更不可能伤我!” 彭义斌有些泄气,但言语中全是愤恨:“我待你们全心全意,想不到你们却算计于我。今日,就当我还一条命给你!” “没人要你的性命。”谢奕边说话,边用手指捏住架在面前的大刀悄悄顶开。见彭义斌没有反抗,谢奕对牢门外的袁韶庆说:“知州大人先带人回去吧,请让我与彭大哥说说话。” 袁韶庆见谢奕镇定自若地解除了危机,信他过人的胆识与智慧,点点头带了人退出大牢。 湖州府大狱中,被收了的谢某人,不是谢攑伯,而是谢奕。原来谢奕担心父亲年老体虚,受不住大牢的阴湿之气,自告奋勇替父入狱。谢攑伯原本不同意,可谢奕说:就当是为道清做些事情,让她在宫中能过得好一些。话语戳中谢攑伯的内疚之心,他流泪同意。 彭义斌丢下大刀,席地而坐,说:“我与你还有什么可说?” 谢奕道:“大有可说。” “你们文人酸得很,别和我咬文嚼字。朝廷腐朽,当官的黑心,别想我助纣为虐。” “剿李全算是助纣为虐吗?” 彭义斌噎了一下:“即便我与他之间有仇怨,那也是我俩之间的事情,你们不必为此大做文章”。 “若你此时还在山上与他争个输赢,我便信了你的话。可如今我只觉得是你怕了李全,所以龟缩度日。”谢奕说。 “你不用激我!”彭义斌不上当。 “你为何反的他?不过因为看不惯他的为人处事,与贪官勾结,不思养护百姓。现在有人愿意与你一起,提早结果了误国误民的人,你为何拒绝?” “李全确实烂人,但我们毕竟结拜兄弟。再说当今朝廷奸臣当道,你叫我今日帮你除了李全,谁知明日又会多出别的什么人!这世道已经够乱,朝廷的漩涡我更是避之不及!” “是!这世道已经够乱。彭大哥从前在山东,为着大宋百姓奋勇杀敌,这份心意难道不在了吗?” 彭义斌眼中依然有火光,那骗不了人。谢奕继续说:“李全依附的是何人,你应当知道。” 彭义斌还是不言语,但他的表情说明他知道答案。 “当着彭义士之面,我不怕直言。李全背后之人不顾国家百姓利益,只贪图自己的权贵,朝中已有人起了除他之心。若那人有能力肃整朝纲,剪除史弥远羽翼,你觉得如何?” 彭义斌明显面上表情一动,可转瞬消失,他说:“朝中若有如此能人,何须我彭某人出手?” “你也知,史弥远权倾朝野,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一寸一寸的撬开他的地基并非一朝一夕可成。所以今日请大哥来,实是有事相求。我只问彭大哥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你们要动李全?”彭义斌问。 谢奕点头。 “你们又是谁?”彭义斌再问。 “以我今日之身份来劝说于你,你觉得会是谁?”谢奕反问。 “是……”彭义斌满腹狐疑,当今皇上与史弥远是一丘之貉,怎么可能会是他?“曾经的济王倒是信誓旦旦要在登位后除去史弥远。还不是被当今皇上和史弥远合谋构陷丧了命吗?” “看见的不一定就是真实的。济王之事,并非民间所传的那样。” “你两片嘴唇说什么都可以。”彭义斌还是不信,“当今皇上与史弥远蛇鼠一窝。” “你与李全曾经也是一窝。”谢奕反驳。 “我与他们不同!” “那你又怎知他们是相同?不过皇宫不比绿林,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地方。既然走不了,就在龙潭虎穴之中为天下百姓扫干净地方,也是一种勇气。” 彭义斌走南闯北多年,听他两句话也不能完全信他。他说:“既然你说济王一事并非民间所传那样,你倒是让济王复生,当着我的面说清楚啊!” 谢奕说:“好!” 彭义斌以为自己听错,问:“你说什么?” 谢奕又说了一声好。 未几,有人包裹严实入得大牢。那人摘下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张脸。 “你是?济王?”济王那时初入湖州,时候地方百姓夹道欢迎。彭义斌也在其中,所以曾经见过他的真容。 来人正是曾经的济王赵竑。他一身平民装扮,开口道:“我早已不是什么济王了。” 彭义斌见济王现身,那股子硬劲便消散了去。谢奕松口气,幸好道清提议将济王招来作说客,不然以彭义斌的牛脾气,只怕是谁也说不动。 有济王现身说法,一切便容易许多。彭义斌松口答应帮助他们,但对与剿李全一事,他提了要求。 “如果今日我不同意帮助你们,你们是不是又会另寻他法去灭了李全?” “那是一定的!”谢奕说。 “既然如此,假他人之手,不如我来吧!”彭义斌叹一口气,“他也曾是英雄豪杰,也曾豁出过性命驱除鞑虏。如果可以,我想留他一命。” 谢奕点头:“即是彭大哥的兄弟,便全权交由彭大哥处理。” “有酒吗?”彭义斌问。谢奕让人立马送了一坛进来。彭义斌扯开坛子上的酒塞,将酒哗哗的倒入喉咙中。酒水湿了他的脸,红了他的双眼。他的眼中有光闪动,是壮志未酬的遗憾。 “戎马倥偬是我毕生的理想,可惜朝廷重文轻武,边陲节节败退,国土日益减少。我只恨自己只手空拳,守不了一方土地啊!只盼有一日,朝廷能诛灭奸相,重振旗鼓,击退外贼,还我国土!” 谢奕被彭义斌的一腔热血感动,说:“彭大哥果然英雄豪杰。只要你愿意,我相信你的愿望终有一日会达成,我们打回北地,驱逐蛮夷!” “谢老弟,我便信你一回。与其虚度光阴,不如就为了百姓赌上一把!”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谢奕招来湖州知州,商议之后定下大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七章:钦差被劫 谢奕请了旨去湖州剿李全,道清没有拦着。他多少有些失望,觉得哪怕她有零落的几个字能表示出拦阻他的意思。至少表明她还在乎他的安危。可她没有。 道清说:“你去也好。你办事稳妥,皇上与我能更加放心。”她淡淡地说完,看了一眼谢奕。他脸上的落寞让她生出难受,她到底不忍,“这事若办成了,皇上定会大大嘉奖于你。你该有自己的路要走,功名仕途也罢,富贵荣华也罢,眼光大可以放得长远一些。为你自己。” 谢奕说:“你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可你硬塞这些给我,却说是为了我。” 道清沉默了。若她这辈子注定有一人要伤害,那人必是谢奕无疑。她知道自己自私,抬头说:“你也可以选择不帮我。”他的伤是她给的。离了她,他的伤或许还在,至少不会再那么疼痛。 “你方才说的功名仕途,是我想要的。此去剿李全,皇上当记我一功。光耀谢氏门楣的好事,不能让你一人全占了!”谢奕突然又说出这样一句。道清不知道,和离开她的伤痛相比,他情愿站在看得见她的地方,哪怕遍体鳞伤。 今日,谢奕密报自湖州来,他劝定彭义斌共同剿贼,且已定好计策。赵昀十分开心,毕竟这是他拔除史系势力的第一步。他兴冲冲来找道清,道清“噢”了一声,没有他预想中的同喜同乐。赵昀以为她身子不舒服:“你怎么了?今天的药喝过了吗?” 道清没有回答,只问:“那李全不是善类,奕哥一个文弱书生,不知是否会有危险?”她面上的担心没有丝毫掩饰。 赵昀的兴奋劲被抑制了下来,他坐在她的身边,捉起她的手:“你在朕的面前,如此明目张胆地担心另一个男人,教朕好吃味。虽然朕知道,这种时候朕应该安慰你才对,可是,朕做不到。”赵昀低下了头,有如孩童般纯真袒露心迹。 “我,”道清面对他的坦诚,反而不知所措。赵昀安抚她:“你放心,朕已经让夏中原去护他了。”原来他早已考虑到。道清感激,将头依靠在他的肩上,如同寻着一片温暖踏实之地。 赵昀抱着她,对她说:“你只管好好调养身子,这件事你不必再管。你若信朕,朕必会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谢奕。” 再说湖州。上供金国的贡品确实李全所劫。可他只能劫,不能用。史弥远老早将明细交给他,让他点算清楚,待此事风平浪静后,尽数交还。他这边还没来得及点算清楚,那边史弥远新的指示又来到。谢奕被赵昀封了钦差,到湖州追查贡品被劫一案,史弥远要李全在半道上就结果了他的性命,不能让他完整抵达湖州。杀钦差是大罪,史弥远为他布好后招,只需他找人出来偿命抵罪即可。李全已经想到人选。 就在这几日里,湖州府匪盗愈加猖獗。自京城出发的钦差队伍已然十分低调,还是在离湖州十数公里处受到了埋伏。钦差大人被人掳了去。消息传至湖州府衙,袁韶庆惊奇不已,倒是谢奕立即想明白了其中古怪,庆幸自己早防了一手:“这事八成又是朝中那位位高权重者所为。我故意提早出京,只安排一顶空轿子出行,并嘱他们须一路低调以掩人耳目。若不是朝中有人将队伍行踪外泄,怎会掳走那顶空轿?看来是有人不想我查出事情真相,也不想我活着回到京城!” 彭义斌也在,他是吃惊中带着疑虑:“李全何时变得如此胆大包天?钦差的轿子也敢劫?而且他们明明劫持的是空轿,为何还敢谎称劫到了钦差?” 谢奕说:“他们放出消息,让人人都知道钦差被劫持了,我便做不成这钦差了。他们再找个机会将我结果了,世人也只知我是被匪患所杀。” 袁韶庆被点醒,猜测道:“最近匪患突然加重,难道也是他们所为?为的是混淆视听?” 谢奕点头道:“应该不错,他们是冲我而来。” 彭义斌担心:“这几日我派几个功夫好的兄弟守在你身边。” 谢奕拒绝了,说:“你放心,自有保护我的人。若你的人在我身边转悠,只怕李全起疑。” 钦差被掳此等大事自然片刻传回京城。谢奕提前出京一事只与赵昀通过气,为防节外生枝,旁人是一概不知的。至于道清这边,赵昀便封锁了一切消息。道清是劳碌命,赵昀担心她操劳过度。 赵昀知道被虏的是顶空轿,所以在朝堂上只是佯装震怒:“这湖州知州怎么当的?在他的管辖地界屡屡出事,还都是出的大事!这湖州还算是我大宋王土吗?都要叫匪类反了天了!朕若不派兵将他们都镇压了,颜面何存?” 史弥远自班位上出列,说:“各国使节入京在即,此时不能出现内乱。为今之计只能暂时忍下,再寻个恰当的时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赵昀说:“那贡品怎么办?金人能善罢甘休?” 史弥远说:“如今蒙金鏖战,金人不会蠢到让自己立于腹背受敌的境地。这或许是一个好机会,能让我们与金人再议一议,减少每年上贡的金额。” 对于史弥远的说辞,赵昀不置可否。在他看来,蒙金两边都不是善类,他们需要夹缝中求得生机。现在他只盼得谢奕赶紧寻回贡品,不让宋金两国之间先生出嫌隙来,让自己处于被动的局面。 贾似道下了朝之后没有出宫,径直去了贾惠儿处。贾惠儿自道清住回坤宁殿后,情绪一直不好。皇上来的次数比从前少了,虽说他们暗害皇后一事,皇上明面上不再计较,但是对她淡了的态度,宫中眼明心细的人都是看得出的。大家躲闪的目光,更教她觉得屈辱。 “姐姐瘦了许多。身子是根本,你总要熬过那病病怏怏的皇后才行!”贾似道心疼姐姐,劝说她。 贾惠儿提不起精神。可提到谢道清,她的精神气还是上来了一些:“反而是这种病病怏怏的人,眼看着离鬼门关近了又近,可阎王就是不收她!她便是凭着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博了人的怜悯。皇上也是被她的妖术困在坤宁殿了!”她说这话,咬牙切齿,心里是恨极了谢道清。 贾似道说:“姐姐不可如此,只会教皇上更加厌恶于你。姐姐也应该多去探探皇后,以表表你的关心才对。” “我不要去!”贾惠儿小姐脾气,“我与她关系向来不好,枯坐一堆又无话可说,多尴尬无聊!” 贾似道嘴角浮上坏笑:“今日去便有的说了。她那堂兄谢奕在湖州被山匪掳了去,估计是凶多吉少。皇后与她堂兄明显关系亲厚,你说她这薄弱的身子如果受了什么刺激,会怎样?” 贾惠儿阴了多日的脸,终于放晴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八章:兴风作浪 贾惠儿来看望道清,怜儿是没有好脸色给她的。道清让她沏一杯茶上来,她恨不得将杯中滚烫的茶水直接泼在贾惠儿浓妆艳抹的脸上,灭了她一脸不怀好意的笑。道清看出她的不快,打发了她去做别的事,只留下秋云在一旁伺候。 贾惠儿说:“皇后娘娘身子可好些了吗?臣妾害怕影响娘娘休养,一直不敢上门探望。今日是实在记挂念想了,所以大胆前来,皇后千万不要嫌弃臣妾扰了您的清幽。” 贾惠儿今日完全换了一副面孔,与从前判若两人,道清一时不适应,竟不知如何开口。贾惠儿也不是愣人,赶紧扮作可怜状自我解释:“皇后这一病,皇上可是心疼了,那些个冲了天的火气都撒在了臣妾身上。也怪臣妾没尽好本分和职责,所以受的这些也是应该。您也知道这宫中冰冷,若没了皇上的怜爱,日子便更加冰冷了。” 贾惠儿边说边红了眼眶,又像刻意忍住似的,没让眼泪滚下来。让人看得确实我见犹怜。她接着说,“不过臣妾也想明白了,不如趁着这段安静的时间,多诵诵经,念念佛,一来为皇上皇后祈福,二来对自己也是一种修炼。皇后宽宏大量,不会记着臣妾的不足,一定会给臣妾改过的机会。” 她说得情真意切,好像是真的。道清便当她是真的:“人能静下来是好的。少了些烦心杂念,便觉得整个人浑身的经脉都疏通了一般,于身于心都有益处。妹妹能及早想通,是福!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到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悠望天空云卷云舒之美。” 贾惠儿嘴角牵强一笑,也不知是否听懂。秋云料定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与道清对望一眼后,她轻描淡写下了逐客令:“看来贾妃娘娘现在也是喜静之人。皇后娘娘更是如此。娘娘许久都未会过客,今日已经是时间长的了。” 贾惠儿原本就不想多待,借机说:“皇后的兄长谢大人也许久未来了吗?”她脸上现出遗憾的表情,“臣妾也是有兄弟的人。如今谢大人被贼人掳劫,希望他吉人自有天相,还能平安归来和皇后相聚。” 道清一惊:“这是何时的事?” 贾惠儿扮作一惊:“有几日了,娘娘不知道吗?。”她如同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错漏,“臣妾多嘴了,臣妾以为皇上早已告知你此事。” 道清只觉得头晕目眩。若谢奕真的出事,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自私。说到底,是她将他推入险境。 “娘娘千万别告诉皇上!臣妾可是又犯了大罪了,皇上定不会轻饶我!这可如何是好,说话果然是要过脑子的,臣妾长时间不出门,脑子也是呆了呀……皇上不告诉您,肯定有他的原因,臣妾这,可怎么办?”她话说得凌乱急促,似怕极了的模样。 道清无心与她多扯,说:“本宫有些不舒服,你先回去吧!你放心,本宫不会与皇上说的。” 贾惠儿点头如捣蒜,千恩万谢,心满意足地离开。 赵昀这几日政事繁多,有两日未去见道清。但多少,他也是有心避了她,免得她问起谢奕的事情,他又不便说得太多。其中的细枝末节,她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便让她宽宽心心地过了这几日,待事情完结之后再当故事一般说给她听听,也免了她的担心。但是今日出了奇了,许久未出殿门的道清居然找到御书房来,似乎迫切要见他。他不知她为了何事来,只将手中一片薄纸用力捏在了手心。 “奕哥出了事,你为何不告诉我!”道清一只脚刚刚跨进门,便急切地问他。 赵昀本就被史弥远闹得心忧,加之被她突然一质问,心情愈加低沉,“你无端地跑过来做什么?是怕别人不知道你身子已好了吗?这国事多忧,你还来添乱!” 道清也气急:“国事重要过人命对不对?帝王都要用人骨堆成通天的阶梯,你便也预备这样做了?你不告诉我奕哥出事也就罢了,那现在我问你,夏中原不是在他身边吗?以夏中原的身手,他不可能让奕哥出事!” 赵昀正想着要如何解释这件事,道清却憋不住,继续责问道:“你是故意送了他去死,是吗?夏中原其实没有在湖州。”她目光中射出冰冷的剑气,不偏不倚中在赵昀心间上。她如此恶意猜测他的心思,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若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赵昀原本是可以细细说给她听的。可一向沉稳如她,竟然为了谢奕的安危不顾全大局地跑到这满是眼睛与耳朵的地方对他咄咄逼人,他心中郁结也是实情。她为了他人,说他只图权力富贵,冷血无情,不顾惜人命,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冷了脸:“任何人,在国家大事面前都要做出牺牲与退让,包括谢奕。你是一国之后,更应该懂得分寸。谢奕之事,你不宜多问!”他挥手招了李德贵,“送皇后娘娘回宫,她累了!”他不欲再同她多言。 道清果然不再多言,只是眼目中的冰凉落了一地在他的房中,让他周身寒凉。 大约过了两炷香之久,李德贵才转回,赵昀便装作不经意地问:“皇后如何了?” 李德贵答道:“娘娘那神情的确伤心,方才差点站立不稳,险些摔倒。” 赵昀站了起来,那着急便完全流露出来:“可让太医过去看了?” 李德贵说:“老奴已经差人通知了太医院。太医开了安神的汤药,让皇后睡下了。气虚而已,暂无大碍。” 赵昀胸中舒上一口气。 李德贵走了几步上前,挨近赵昀轻声说:“老奴斗胆,皇上何必与娘娘硬碰硬?娘娘怎会知道谢大人被劫一事?定是有有心人在娘娘面前吹了风浪,目的也不过让皇上皇后失和,再借机伤一伤皇后还未完全复原的身子。” 赵昀叹一口气:“朕何尝不知?可她向来沉稳,今日却似足了深宫怨妇,半点情理不分。她可有将朕放在眼中?” 李德贵说:“那毕竟是她娘家人,担心是正常的。” “朕也知道,可,”赵昀“可”不下去了。 李德贵插嘴道:“但凡沾着情字,人的理智便落了下风。” 赵昀瞪他一眼:“你别倚老卖老,扮作什么都知!”他沉思了一会儿,“朕就再做几日的恶人吧。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去安排一下,别让皇后再出坤宁殿了,也别再让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去探她。” 交代完后,赵昀摊开手掌。手中的薄纸浸了汗水,加上褶皱,已有些破败。他将它抚平,还是能看清上面的字:明日上山。他只盼一切顺利,对道清也能尽早有所交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九章:计剿李全(上) 赵昀着急湖州之事,谢奕也是马不停蹄。 他悄悄“泄露”了他这个钦差已经抵达州衙的消息。 连着几日,彭义斌装模作样地劫了几家富户,在某一日“正好”摸进湖州州府准备干一票大的,又正好遇见两位“高手”刺杀州衙中住着的钦差大人。州衙瞬间围上了几圈的兵士,彭义斌便不得不与两位“高手”合作,劫持了钦差,杀出一条血路而去。 彭义斌身上挂了彩,鲜血滴了一地,自家的兄弟也折损不少。即便再加上被劫持的钦差和半道遇上的“好汉”,前前后后加在一起只剩六七人。他被人搀扶着往李全所在的龙王山上去。 李全也正要找彭义斌,可见他自己撞上门来,自然觉得过于巧合。彭义斌的个性他了解,当初决绝地反下山去,那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他愿意低头,那便是太阳自西边出了。一旁军师模样的人说:“他突然回来,只怕有诈!” 李全眉间皱了几皱,问:“他们来了几人?” 报信的人据实答道:“六七人吧,其中两个是大哥派下山去办事的兄弟”。 李全奇道:“他们怎会在一起?” 报信的人答:“说是刺杀钦差时遇到的,现在绑了钦差上山来。” “什么?钦差也在绑来了?赶快......”李全正准备开口放人上山,军师又说话了。 他说:“他自己本就一身功夫,再者他带下山去的兄弟不说上百,几十人总是有的,加上后来招的,怎么也不会只有这几人!搞到如此落魄,定是有蹊跷的!” 李全眉间的褶皱又往深里陷进去:“左右我们也是要找他,现下他们没有几人,成不了势。不如放他上山来。他现在手上握着钦差,刚好借他的手结果了钦差的性命。你去让兄弟们做好准备,他若敢轻举妄动,定叫他们几个死无葬身之地!” 彭义斌浑身是伤,在李全面前也没了往日的倔强,他唤一声“大哥”,也算是服了软。李全一副吃惊与心疼的模样,关心道:“贤弟这是怎么了?” 彭义斌连连叹气:“大哥曾骂小弟自命清高,小弟那时候是听不进去的,享着哥哥的福,只顾着自己舞刀弄枪,,吃肉喝酒还不知好歹。如今小弟出去自立门户,才知柴米贵。那些个在山上大哥当家,护住吃喝的日子是小弟不懂珍惜。山头上的粮草越来越少,山上的兄弟也便越来越少。前几日,湖州城内被抢了好几个大户,小弟也便豁了出去,准备浑水摸鱼捞一笔,运气好不仅能将养手下的兄弟们,还能逃了官府的追捕。刚开始还真捞了几票,只怪小弟贪心不足,猪油蒙了心竟去劫州府大院,哪知......唉!” 师爷出来说话了:“你惹了这样的祸事,还敢跑上山找大哥。你不是连累人嘛!” 李全赶紧出来拦,说:“唉,本就是自己兄弟,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他既肯回到山上,自然是信任我这个大哥。” 两人谋划好了,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两句话一说,彭义斌霎时便欠下李全天大的人情。 师爷又对彭义斌说:“你自己上山也就罢了,现在还带着钦差。官府满大街地寻钦差,你倒好把这祸水往外面身上引。这不是让官府落实了我们绑架钦差的罪名吗?你忍心看着这满山的兄弟被剿?” 李全失魂落魄地往木椅子上一摊,万分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该如何取舍啊!” 照他们这唱本演下去,估计就要软硬兼施地劝彭义斌一人顶了所有罪过,换回一山兄弟的性命。这时,彭义斌身边走出一白面书生,拦在了前面:“可否容小人说两句话。” 师爷未见过这白面书生,他不屑地同彭义斌说:“二当家你是真的落魄了吧,身边还有如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书生隐隐一笑,眼睛看着师爷说道:“自古做师爷的人,只要能帮主家出谋划策,审时度势便行。连贼眉鼠眼,面无四两肉的人都做得,我怎的做不得?” “你!”那师爷恼怒上脸,可谢奕没有指名道姓,他也不能自己上前领了这长相寒碜的名头,只能压下来。他转了个向,同彭义斌说话:“既然近来湖州匪患多,官府自然会加大管辖力度,二当家的师爷还会同意让你带了兄弟撞进枪口,”他轻蔑一笑,“二当家的师爷不行啊!” 书生也是蔑笑:“彭大哥的师爷已经被官兵砍了脑袋,您可能需要换个地方和他说说。” 师爷汗了一脸,还是嘴硬:“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书生也不理他,对了李全恭恭敬敬一拱手:“大当家,小人谢方,与彭大哥是旧识,他今日落了难,是我劝他回到山上求助于您!” 能劝彭义斌这头倔驴回山的人本事也是不小的。李全起了兴趣,问道:“那你来说说吧!” 书生说:“彭大哥自另立了山头后,小人便投奔于他。他原先找的师爷只一味劝说彭大哥打家劫舍,让兄弟们过上有酒有肉的日子。小人知这不是长久之计,迟早惹来官兵围山。彭大哥虽然一身功夫,可论运筹帷幄是怎么都比不过大当家的。当今天下,真心待彭大哥的,能为彭大哥挡风遮雨的人唯有大当家一人。可彭大哥性子硬,哪肯拉下脸面回山?小人便由了他们去打家劫舍,甚至他们要去劫州衙小人也不拦着。一来,待到他们走投无路之时,才会迷途知返,回来寻大当家;二来,做下几票大生意,有了资本,彭大哥也不算是完全落魄地回归。” 李全听到钱财二字,脸上已起了异色,他问道:“几票大生意?多大的生意?” 书生说:“小人这也是破釜沉舟之举,不想彭大哥无端没了性命。既然大当家肯不计前嫌让彭大哥回来,那这钱财还请大当家一并收下。”他又走近了李全几步,比划了几个手指,低声道,“足够山上兄弟开支数年。” “大胆!”李全的师爷倏地站起身,“脏银你也敢往我们这里送,你存心害我们不成!”他眼见李全快被说动,迫不及待要摔杯为号,将他们统统绑了,免得他们再妖言惑众。彭义斌知他路数,手飞伸出去一把接住半空中的酒杯。 书生依然不慌张,他说:“大当家莫急,听我再说下去,若大当家觉得小人说错,再处置不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章:计剿李全(下) 眼见李全就要被这白面书生套进去,师爷忍不住又要飞出瓷杯。 李全拦下了师爷的手。 “为官家办事能得多少银两?大当家的日子又能过得有多宽裕?小人觉得,既然这人与钱都来了大当家这里,大当家就收。若东窗不事发,大当家就留着这些银子将养着山中兄弟。反之若有一日事发,我们便绑些山下的村民回来,说是他们杀人越货,害了钦差,劫了银两。是大当家英明发现他们的不轨,一举剿灭了贼寇,也能向官府讨个好。大当家意下如何?” 李全细眯了眼:“这损人利己的勾当,你倒是做得顺手。” 书生还以微笑:“彭大哥救过小人的性命,小人只求能保他性命,也为自己谋个好前途。” 李全笑了,他身边的师爷脸绿了。李全问:“宝贝在哪里?”书生答:“还在山下一处安全的地方,由几位兄弟看守着。” 金银财宝,李全不动心才怪。他虽然占山为王,可处处受史弥远掣肘。做事放不开手脚,能得的钱财也就有限。此时他听了书生的说法,更加正中下怀。不过若有一日真的东窗事发,他哪会真的去绑些村民顶罪?直接拿彭义斌交差即可。但他不露声色,一边将钦差关押好,一边安抚彭义斌下去休息,又嘱咐小弟盯着他们。 一夜无事。到第二日,李全好酒好肉招待彭义斌,并不提起昨日之事。彭义斌屡次探他口风都被他岔开话题。直到傍晚时分,李全才叫来彭义斌,告诉他可以放出信号让他那批看守着财宝的兄弟们趁着天黑,抓紧上上。 彭义斌依言在山头放了信号,果然有一队人上了山,而李全也如愿得了几箱珠宝,古玩。他将它们放入自己的房内,在里面盯着它们良久才走出房间,锁好门窗,向另一边的厢房走去。 彭义斌与白面书生正在书生的房中商量事。彭义斌喊他谢贤弟,他不是谢奕又是谁?彭义斌问:“那位扮作你的夏中原兄弟,不会有危险吧?” 谢奕道:“大哥别担心,夏中原功夫好,能自保。再者,彭大哥不在场,他们是不会杀钦差的。” 彭义斌正想问究竟,李全突然来敲门。谢奕对彭义斌轻声说:“大哥去帘后避一避,有一些话,大哥应当听一听。” 李全这次来找谢奕,没了那日的傲慢,满脸堆笑,语气和蔼。明眼人一看便知,他这是顾茅庐来了。李全说得直白:“贤弟是聪明人,但彭义斌的性格太过耿直,不懂变通,只会成为你我发达的阻碍。你救得他一次,救不了第二次。为你自己的前途着想,跟我才是正道。” 谢奕问:“如何帮?” 李全竟然毫不隐瞒,将劫了贡品,劫了钦差,想让彭义斌顶罪一事和盘托出。末了,他看一眼谢奕,想从他眼里读出些许意思。可谢奕沉闷起来,竟是不抬头,不说话。 李全追问:“你怎么想?” 谢奕说:“小人能怎么想?大当家已经替小人决定下了。” 李全又是笑了,只是笑得让人心底发凉:“贤弟如此聪慧之人,若是不愿意,又哪里是我勉强得来的?。” 谢奕说:“大当家已将底牌全部透出,若小人同意,也便如此行了。若小人不同意,你结果了小人的性命也不过如踩死蚂蚁一般轻易。小人有的选吗?既然承蒙大当家看得起,小人愿意追随。” 李全哈哈大笑:“我果然没看错人,你是个识时务的。”临走时还不忘为他画了个饼:“只要这件事情做得圆满,你我的好处远远不止现在这些。” 李全走后,彭义斌一脸颓丧自帘后走出:“我们是歃血为盟的兄弟,结义时的誓言我道今日还记在心里。虽然我们处事方式日渐不同,但我总觉得他不至于狠心要我性命。” 谢奕知道就这样赤裸裸将人性之恶暴露在一个爽直的北方汉子面前是残忍了一些。可他若不能看清这些,丢了性命也不过迟早的事。他对彭义斌说:“李全没说明会何时动手,那是防着我呢?我猜测他今夜就会有所行动,大哥万事小心。” 彭义斌到底血性果断,他似下了决心般,说:“若他的命上天注定要收去,那让我来吧!” 这一夜,李全抱着一堆宝贝睡不着。他一边欣赏宝贝,一边等着小弟传来事成的消息。等至半夜,他被门外响声惊醒,再仔细一听,根本是刀枪棍棒夹杂着喊叫声。李全心知不妙,抄起家伙就从床上跳下。可还没站定,自己的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门外站在一人,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李全定睛一瞧,挡着门口的大汉正是彭义斌。 李全还以为自己做梦,彭义斌此时怎么还活着?他明明安排小弟给他备上了蒙汗药。此时他应该双手握刀杀了钦差后被捆绑扭送官府了。 彭义斌目中满含杀气,双手也确实手握大刀,刀上染满血迹。只是不知这血迹是何人的! “贤弟,你这是干什么?你可是杀了人?” “大哥觉得我杀了谁?” 李全一时语塞,正不知如何回答。另一旁的师爷奔过来,指着彭义斌喊道:“彭义斌杀了钦差大人,兄弟们......” 彭义斌飞身上前,手起刀落。那师爷的发髻离了他的脑袋,他的头发散落下来。师爷本就獐头鼠目,加上一头乱发更加如鬼魅一般。彭义斌喊道:“鼠辈滚开,别玷污了爷爷的大刀!”那师爷连滚带爬跑开了去。 李全怒道:“你竟敢动我的人?” 彭义斌蔑笑道:“不,我动的是绑架钦差,打家劫舍的恶徒!” 李全大喊来人,可一时半会哪有人过来。他头脑还算清醒,知道自己打不过彭义斌,便想用拖字诀。 “你便是要我性命,也得让我做个明白人,我们好歹结拜一场,你为何赶尽杀绝?” “我赶尽杀绝?可今日明明是你拿蒙汗药来喂我,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 “你此话何意?莫不是出了什么误会?”李全狡辩。 “误会?你在谢贤弟房中说的话我亲耳听见,还能有什么误会?” 眼看瞒不住,李全露出本相,口气阴冷:“当时怎么不拿刀直接来砍我,忍得很辛苦吧?” “我敬你是大哥,你为何害我?”彭义斌要一个答案。 “要怪就怪你自己迂腐。现今世道做人得圆滑,像你这般的憨直坏了我多少大事?我怎能留下你这块绊脚石?” “你为奸人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你不再是我可以一心追随的大哥了,今日我要为民除害!” “笑话,就凭你那几号人,还能淹了我整个山头?做梦呢吧!” “若加上的州兵府兵呢?”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官兵不敢来剿我!”李全根本不信。 “我今日就让你死得明明白白。官兵当然能剿你,你劫贡品,劫钦差,暗藏脏银,官兵剿你是正正当当!” “你!”李全恍然大悟,“你存了心的要陷我入万劫不复之地!我告诉你,我占山为王多年,这山头哪是说上就能上的?” “傍晚的时候,大哥不是亲自招呼各个关卡,放了一批人上山吗?” “彭义斌!”李全这一声叫喊满是绝望。 “听明白了,我这就送你上路!”说话间彭义斌大刀劈向李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一章:初战告捷 李全虽酒肉声色了多年,功夫底子还在,身子往后一缩,愣是躲过了这一刀。彭义斌连砍数刀,将李全逼至墙角,李全见无回旋余地,只能抡起大刀拼死一搏。这你来我往之下,一时竟分不出胜负。速战不成就要靠持久战,李全体力怎能和当年相比,又挡了几个回合,疲态渐显。彭义斌却不同,日日练功从未落下,且刀刀致命,夺李全性命就在眼前。 李全眼见即将不敌,开口求饶:“贤弟,贤弟,你饶我一命,我们总归结义兄弟,你留我性命,我以后一切听你,这山头的头把交椅给你坐,山中的兄弟和钱财统统归你!” 彭义斌“呸”了一声,“你好歹英雄好汉出身,别在我面前认怂,咱们真刀真枪,生死由命!” 见彭义斌半点不松口,李全又说:“当初我们结义,说好的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今日你要我性命,上天不会留你到明天!” “我彭义斌义字当头,如今你变节在先,上天必不怪我!”话音落,刀落,李全再也无法出声! 谢奕担心夏中原安危,闯入牢中去寻他。大牢里头厮杀正酣,有一人暗中出剑,剑心直指谢奕的后背心。夏中原眼明手快,一把将谢奕推开,转身也出剑去挡。多少还是迟了一步,那剑头刺在谢奕的左肩上,顿时湿了一片。夏中原一看谢奕受伤,剑锋变得凌厉,剑气都能夺人性命。谢奕吃痛移至一旁,借着火光看清那人。原来是李全那贼眉鼠眼的师爷。他在彭义斌处吃了亏,预备在谢奕和夏中原身上讨回。只可惜,夏中原的身手不在彭义斌之下,师爷叫苦不迭。眼看夏中原要下死手,谢奕喊道:“留他性命!” 师爷只会偷袭,三两下被夏中原制服。他并不服气,嘟嘟囔囔:“我一看你就不是好人。只怪大当家一时钱财迷眼,才会着了你的道!” 谢奕忍着痛说:“你告诉我你们劫持的贡品藏在何处,我可免你一死。” 师爷嘴硬:“我们不过占山为王,劫贡品这等大事是不敢做的。你不用给我们按上莫须有的罪名。你真能当我们朝中无人?”他还指着史弥远护他,只要不是大罪,命还是能留下的。 “刺伤钦差大臣的罪呢?”谢奕突然发问。 “你说什么?”师爷一时未明。 谢奕自怀中掏出一块牌子,那上面明晃晃“钦差”二字。师爷软了身下去,一双鼠目一片迷茫。 湖州知州袁韶庆协助钦差寻回了贡品,解了与金人的嫌弃,又顺应民声剿了当地的一大匪患,本是件大功德。但他呈了折子说事发突然来不及上秉,未经圣上许可就发兵缴贼,还连累钦差大人受了伤,甘愿领罚。 原来他上的不是邀功的折子而是请罪的折子。赵昀先作势当朝将他痛骂一顿,说他先斩后奏,将皇权置于何地?后又说他确实替湖州百姓办了件天大的好事,湖州百姓如今将他奉若神明,称他青天大老爷。这奖也不是,罚也不是,索性功过相抵便罢了。但重罚可免,轻责难逃,贬袁韶庆知州之职,降为知府,三年之内不得晋升。左右他都是在湖州为官,百姓也闹不起来。 一顿自说自话下来后,赵昀问史弥远:“丞相觉得如何?” 史弥远脸色铁青,折了李全又失信于蒙古人,他今日是再怎么样都收不住脸上的怒气。可皇上把话说得圆满,该罚也罚了,他竟是一针都刺不进。他咬牙牙,回道:“皇上圣明,自有自己的主张。老臣都支持。” 史弥远怏怏而回,赵昀暗暗自喜,李德贵在一旁也是轻轻笑出声。 “李德贵,你笑什么?” “老奴为皇上高兴,这史丞相是如蝇在喉却又不得不吞下呀!” 赵昀哈哈大笑,指着李德贵说:“你呀你,都快成朕肚子里的蛔虫了!” “成了如此好事,今晚皇上可要去皇后处?”李德贵这蛔虫成了精。 赵昀点头,也该是时候去与她解释一番,消了隔膜才好。 李德贵原本想派人提前通知皇后一声,但赵昀拦下了,也不让他跟着,只自己一人去了坤宁殿。 傍晚时分,正是道清与秋云,怜儿三人晚膳时间,三人正准备开动,却听门外有人走进。她们转身一看,赶紧放下手中碗筷。进门来的居然是皇上!三人起身准备行礼,赵昀大手一挥,说免了。他看一眼道清,她低着脑袋不看他,大概对他的气未消。 赵昀又朝桌上看去,三只大汤碗,再无其他。他好奇,问:“你们晚膳就用的这些?可是宫人少给了你们食物?” “回禀皇上,宫中什么都不缺。是我们想吃家乡小吃了,就自己动手做了些。”道清迟迟不说话,秋云赶紧帮着回答。 “噢?”赵昀对秋云所说的家乡小吃起了兴趣,走到桌旁俯身看去。那碗里的东西看上去像一碗汤食,上面红红绿绿覆盖了一层,而在这红绿相间之中有许多白色的虾状物,赵昀看出来,红色的是胡萝卜,绿色的是大葱,可白色的虾状物是什么?他忽然想起在临海时候是吃过这东西的,那白色虾状物是用刀将万众的粉浆一刀刀刮进锅中。入锅后的条条粉浆其状如虾,故称麦虾。他问道:“你们在吃麦虾吗?朕许久未吃过了。” 道清突然开了口:“这都是穷人家吃的东西,皇上现在吃不惯了。”她的态度依然冰冷。 “谁说的,朕在临海时候也爱吃这个,不过到了宫里,没人做给朕吃。你给朕做一碗吧!”他像一个讨吃的孩子。 “皇上吃不了这清汤挂面的东西。”道清还是拒绝。 “秋云,你去做!赶紧的,朕饿了。”赵昀以势压人,秋云没有办法,一脸为难出了门去。好在道清不忍她为难,没有伸手拦她。 不多时,秋云又端了一碗麦虾上来。赵昀尝一口,口味清爽,再咬一口麦虾,滑润有弹性,边吃边赞:“好吃,还是熟悉的味道。以后朕想吃了就来你们这里!” 他这没皮没脸的样子,惹得道清给了他个大大的白眼。 赵昀一口气吃完一大碗,将空碗递给秋云:“你们两个下去吧,朕与皇后有话说。” 房间中只剩他两人,初战告捷,赵昀终于能将事情经过一一告知。虽然他尽量平了语气缓缓陈述这件事,道清还是听得冷汗涔涔。赵昀爱怜地看着她,取出手绢细细擦去她额角鼻尖的细汗,轻声道:“朕这样说与你听都让你紧张至此,若一早告诉了你,这几日的功夫你必寝食难安。估计到了今日是只剩皮包骨了,朕会心疼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二章:合卺交杯 房内二人细语,房外二人竖着耳朵偷听。 怜儿掩嘴笑:“好怕他们又会拌嘴,看样子总算没事儿了。” 秋云也露了笑。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如果一直被些莫名其妙的事隔得千山万水,那么爱也便慢慢消磨了。 怜儿还粘在门上不肯走,秋云揪了她的耳朵。她也不敢大声喊,只能一路咿咿呀呀被秋云扯了走。 终于解了心结,道清也终于安下心来。她记挂谢奕伤势,问道:“奕哥伤得如何了” 赵昀回:“夏中原的密报已到,谢奕受的轻伤,将养几日就会好。你别担心。” 道清一颗心才完全回归心底:“那就好。奕哥是叔父家独苗,若他出了事,臣妾一辈子愧对谢家。” 赵昀看她的神情依然平静下来,正想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以解多日的相思之苦,谁知道清苦眉间的褶皱又生了出来,反比刚才更甚。赵昀不解:“你这又是怎么了?朕解释得还不够清楚吗?你还在恼朕?” 道清摇头:“臣妾一直在想,入宫这么些日子了,臣妾和皇上总是纠缠在一些误会里面。到底是为什么?臣妾想明白了,是因为臣妾从不曾真正信任过皇上。而皇上呢?又为了什么原因,事事都要瞒着臣妾?臣妾没有皇上想象的那么柔弱,那么不经风雨。你我既是夫妻,自是要风雨同舟的。” 赵昀心中生出一股暖流,他将道清揽至胸口,只觉更暖。他在她的耳边说:“朕以后事事都与你说,朕保证!” 温存良久,赵昀想起一事,说:“过几日各国使节就要入京,将叔父一家也接进宫吧!你们好好团聚一番,让他们见见这举国的盛世,也算是光耀门楣的事。” 赵昀的手大而温厚,包裹着道清的小手,道清看着赵昀手背弓起的形状,觉得像一间大屋子。 夜已深,赵昀还未表示出要离开的意思,道清逐渐局促。她的表情赵昀尽收眼底,问:“你在怕什么?” 道清连连否认,可眼神还是出卖了她,她根本不敢对着赵昀的眼睛。 “你在怕朕?” 道清当然还是否定。 “那你再靠近朕一点。” 道清挪近了一小步。 赵昀自己进了一大步。 道清一个踉跄,整个人往后避出数步。 赵昀苦笑摇头,说:“你的身体比你诚实多了。朕等着你,做好准备。” 再不甘心,赵昀还是逼迫自己的脚步迈出坤宁殿,对于道清,他更看重的是心。临走时,他不忘说一句:“养好身子,朕还会再来的。”道清红了脸庞。 秋云见皇上出了殿门,转进来看道清:“我还以为皇上今夜会在坤宁殿留宿。”道清没回话,脸上红晕更甚。秋云到底过来人,劝说道:“既然误会都解开了,你们心中也互有彼此,就不要再扭捏了。您与皇上到现在都还未合房,太后那里的常茹嬷嬷总差人过来问。我和怜儿已经不知该怎么回复好了,每每都被她念叨半晌,说是我们没有伺候好的缘故。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便做了这好事吧,行吗?我们实在是……”秋云絮絮叨叨,不停倒着苦水。 道清脸烧得慌,听不下去了,打断道:“我知道了,他明日若再来,就......”说了一半便急急地避回屋内。 “不用明日,就今日!”门外有声音传来,声如洪钟。不是老太后又是谁? 太后怎么这个时间来了?道清还未震惊完,便看见太后身后还跟着一人,是赵昀。他脸上浮着略显羞涩的隐笑,刚才的话,难道他全听见了?道清觉得脸上的火烧烧得一对眼珠子都蒙了。 “皇后啊,别嫌老身多事。老身盼皇上进你的坤宁殿都盼了多久了,这好不容易来了,哪能只吃一碗面就走?”道清一愣,这太后怎么什么都知?她偷看一眼秋云和怜儿,又被太后抓个正着,“你别瞪那俩丫头,是老身逼着她们让她们盯着你的,也是老身扭着皇上回来的。这都成亲多久了,夫妻不合房,丢的可是我整个大宋的脸面!来人,给他们送到内屋去。” 说是送,实则是押着去的。不过被押着的二人也不是刻意抵抗了几番,便被推送进屋。常茹对太后说:“太后回去吧,这里奴婢守着。” 太后笑着摇了摇头:“这次不用守了,他们不到天亮是不会出来的。我们回去吧!”几个婢子嬷嬷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她不过帮着引了引流。 太后由常茹陪着满意而归,留下几个小丫头伺候在外。 赵昀与道清初初到底不自在,眼神躲闪着。可一旦对视住了,便如同定住了时间一般,好像要天荒地老。赵昀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道清,一杯递给自己,他始终介怀新婚那日两人没有喝下的合卺酒。此时他们终于如愿,举杯共饮,从此夫妻二人合二为一,同甘共苦,永不分离。 宫女侍从们掩好门窗,独留一处空间,只剩两人身影。赵昀说:“这辈子,只有你是我的妻。” 北方,蒙古国土。自成吉思汗逝后,耶律楚材一直过着闲云野鹤的隐居生活,身边只有兀合陪伴。耶律楚材满腹才华,身边坏绕的女子不少,可他眼前总有一抹江南绿,挡住他所有的视线,让其余的任何人都入不了他的眼。 他犹记得她的斗篷前绣着一朵兰花,他从南方带了种子回去,在门前种下。可北地毕竟不同南地,土壤不同,气候不同,即便他再精心呵护,依旧难养得很。前些时候好不容易发了小幼苗,他欣喜异常,可不过几日便彻底焉了。同时焉了的还有他的心情。 兀合见主子不高兴,劝道:“北方的土地就适合种北方品种的兰花,先生为何定要种这一种?我去帮先生买些适合北方种植的兰花吧!” 耶律楚材摆摆手,一言不发进了屋。兀合还在嘟囔:“先生真是奇怪。好养的花不养,非要养不容易成活的。荣华富贵也不要,非要在穷乡僻壤过日子。” 蒙古此番遣使入宋,是蒙金之争的关键点。对于人选,窝阔台着实费了一番脑筋。有一位他认为最合适的人,只是这人他一时半会请不动。 成吉思汗在世时,热衷于军事征服。他长期处于激烈的战争当中,对待敌人十分残酷。他曾有一句名言:人生最大的快乐在于追杀你的敌人,侵略他们的土地,掠夺他们的财产,听他们妻女的哭喊。他的对待敌人的残酷也影响着他手下的蒙古铁骑,使得他们如受训的野兽般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无人可敌。 耶律楚材虽受成吉思汗重用,可他提出的以儒治国方案成吉思汗却兴致寥寥,因而在西征途中,他借口怀念中原的亲友,告假回乡,不忍再见生灵涂炭。两年后,成吉思汗大限已至,临死前倒是幡然醒悟耶律楚材的治国之道,嘱咐窝阔台势要将他寻回。只是耶律楚材成日艺圃耘蔬,读书操琴,会宴亲友,将日子过得好不潇洒,屡屡找了托辞不见窝阔台。有人支招,不如将请耶律楚材出山的重任交给拖雷。他若请不动,便治他个罪名;若请的动,便是要防他到底了。这其中自是有一番意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三章:楚材归来 成吉思汗生前知人善用,这点从他对四子职权的分配中体现出来:长子术赤管狩猎,二子察合台掌法令,三子窝阔台主朝政,四子拖雷统军队。 这样的安排说明,成吉思汗已选择了三子窝阔台作为汗位的继承人。蒙人与汉人不同,汉人立长,蒙人立幼,意为“留守家业者”,而兄长在成年后需要自立门户。成吉思汗与一般草原莽人不同,他彼时已深深明白,守业者需要的是窝阔台的治国之才而非拖雷的将才。可拖雷即是幼子,又是成吉思汗最喜爱的儿子,所以成吉思汗去世前令他监国,也算是一种安慰和补偿。他自以为万全的决定,却为蒙古帝国政权的稳定埋下导火索。 拖雷与耶律楚材相识多年,那是在随成吉思汗西征的途中建立下来的情分。重请楚材出山便成了拖雷义不容辞的事情。他倒是爽快接下任务,没有二话。毕竟一统天下是他们一族毕生的心愿。 楚材见是拖雷登门,心下明白了大半,叹道:“到底还是他来了。” 一旁的伺候了多年的兀合轻声问道:“先生是见,还是不见?” 楚材道:“不得不见。” 楚材的确见了拖雷,两人彻夜长谈,但楚材却并未同他一道归蒙。不过拖雷自楚材处回蒙后,蒙古倒是发生了一些事。 某日,王爷大臣们与大汗议事一同议事,二王爷察合台突然脚下一绊,直直地跪在窝阔台面前。蒙古国虽有尊卑贵贱之分,但从来没有像中原地区的封建国家一般有严格的君臣之别,跪拜之礼向来只在中土。察合台片刻呆愣,蒙人跪天跪地跪父母,从未另跪他人,正不知如何收场之时。拖雷也双膝触地:“二哥都向大汗行了君臣之礼,小弟亦不能推脱。” 从此,蒙古国有了尊汗的下拜礼,而窝阔台与拖雷的君臣位分也有了分晓,他对拖雷的猜忌也减少了许多。倒是察合台,莫名其妙地得了所谓的“定册”之功,也不再追究那日怎会被绊跌倒地。 消息传至耶律楚材处,他对兀合说:“收拾收拾,我们准备出发吧!” 他这主子,明明是诸葛孔明,硬要扮成陶渊明,也不知做的什么戏文。他忍不住问:“您心中的明君难道不是拖雷王爷吗?为何要让他去拜二王爷?” 耶律楚材正在翻一本《大乘本生心地观经》,读出一句话:“圣王能生治国之法利众生故,圣王亦能观察天下人安乐故。”他转头问兀合,“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这句话兀合是听主子说过,所以没被难倒。他昂首挺胸地回答:“这句话说的是应是治国为王之道。” 楚材说:“总算你没白白跟我这些年。为王者须万事以民为先,而不能只顾着权力内斗。四王爷肯暂时退让,说明他明白这个道理。蒙古就还有的救。为王之路哪有那么轻易?” 兀合还有不明:“先生不是素来与四王爷交好吗?怎的不助他做王,还要他去辅佐大汗。难道他一点没想过大汗派他前来的用意,是存了心的要害他?” 楚材解释:“四王爷骁勇善战,却不善政治。再加上他生性憨直,不与他说破是为了保他的性命。” 兀合说:“四王爷可是战神,还要先生保命?” 楚材瞪他一眼:“你平日里也该多看看书,不要整日只知道舞刀弄剑!” 兀合嘟囔:“各人自有爱好。我喜欢刀剑,先生喜欢画美女图,凭什么只说我?” 楚材捡起案台便的书卷将兀合砸出房门去。书卷下的确压着一副美人图:头上梳着双鬟,两条小俏辫自双耳垂下挂在肩头。身上着一件白底蓝花的罗衫,下衬一条同蓝花色的一抹色石榴裙。水袖与裙边迎风摆动,正是他初见她时候的模样。谢道清......楚材咀嚼着这个名字,不觉又失了神。 又过几日,窝阔台以极其隆重的仪式将耶律楚材迎回蒙古。蒙古建国之初,实行军政合一制度,只有万户,千户,百户等统帅军队的将才,却没有治理政事的相才。耶律楚材回归后向窝阔台提出:“地方上应设置地方行政长官治理百姓,另设万户总管军队,使军政相互遏制,防止独断专行。” 窝阔台赞他有才立即采纳,并根据他的建议,在中央设立了最高行政机构中书省,任命耶律楚材为中书令,即丞相位。中书令的首要任务,便是使宋。窝阔台对耶律楚材说:“此次我们是以恭贺新帝大婚的名头去的,我听闻当今皇后是临海谢氏。你熟悉汉人文化,看看送些什么贺礼合适?” 楚材心中莫名一沉:“临海谢氏?可知皇后闺名?” 窝阔台不查,以为他如此问必有用意,答道:“好像闺名叫道清。” 道清,谢道清!楚材内心如大海卷浪,面上却不露分毫:“臣必定不负大汗厚望!” 想他耶律楚材精明一世,怎会如此蠢笨,竟教一个女子玩弄鼓掌,她说什么便信什么,真当魔症了!沈秋云,你害得我好苦! 再次下江南,耶律楚材心情复杂,任是春季江南景色多娇都入不了他的眼,身体里的契丹血液蠢蠢欲动。从来他们看上的女子,没有得不到手的,这次倒好,那女子现在落在大宋皇帝手中,抢是抢不得的。 由南至北走了好几天,心情再不济也该好好调整。耶律楚材发现越近临安,景象越是繁荣,距上次南下不过几年光景,发展得如此之快,让他惊奇。城内城外大大小小的手工作坊无数。走进城中,高大的城楼屹立中心,两边房屋楼宇鳞次栉比,有茶楼,有酒肆,有绸缎庄,有珠宝店,有香料坊,有医馆,还有算命的,看相的,修面整容的,各行各业,应有尽有。各家店门前边彩旗飘飘,小二在门口卖力吆喝招客,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闲逛的,有聚谈的,有买卖的,有赶集的,有行乞的,有杂耍的,还有推车的,拉车的,骑马坐轿的,三教九流,形形色色。 他想起北宋张择端绘制的《清明上河图》,虽未有幸得见,但听说描绘的正是北宋汴京清明上河的繁荣景象,估计与此刻眼中所见之景大同小异。非节非庆,也有如此热闹场面,这在北地是看不见的。世人都说大宋孱弱,可现在看来,除了边境虚空,内部却是欣欣向荣。耶律楚材对大宋的掌权者,对大宋的规令制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是以他并未大张旗鼓,只以商人模样在城中行走,待过得几日再报宋廷知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四章:风雨欲来 近来诸事不顺,史弥远焦躁不安。他最不安的便是他以为的尽在掌握的局势中,他却糊里糊涂地事事都处在下风。他逼着自己安静下来,细细盘算:之前济王的死不明不白,这次李全又折的莫名其妙。李全是他摆在湖州重要的一步暗棋,怎么就被轻而易举地拔除了?他置办这步暗棋多年,费了不少心血,如今是心疼得滴血。 湖州是都城临安的辅京。有文曾载:浙以西擅富强,自唐更五季至宋南渡,而吴兴去宋行都最近,苕霅两水分贯郡城。因着临近都城,交通方便,大批官宦巨商以及一些富户纷纷涌入浙西一带,赵氏诸王也多被赐封湖州。 但也正是赵姓人士多的缘故,史弥远不能明目张胆安插自己的人入湖州,所以放了李全在龙王山以备后用。他料定是济王之事暴露了李全,所以有人使计动了他。但教他更慌的是,朝中有此能力与他为敌者早已被他清出京城。难道是太后?难道是皇上?难道太后和皇上......他正想得慌乱,有人来报:太后押着皇上和皇后圆了房。若皇后因此先有了子嗣,那太后势力不是愈发强大? 史弥远更加笃定一切是太后手段。杨太后与谢氏关系深厚,利用谢氏美色引诱皇上,难保皇上不会动摇。他不能再坐以待毙。史弥远眼中露出一阵阴寒。 与道清和好后,赵昀是周身舒坦。他多少感念太后的好,常常去探望她。太后虽然坐在朝堂上的垂帘中不肯退出,对赵昀却从未有坏心。一个女人,失了丈夫,没留下亲儿,只剩下手中这点权力,不愿放手也在情理之中。赵昀想明白了,自己左右无决定权,留着后权相权互相制约也是好的。这段夫妻和谐,母慈子孝的日子过得异常平静顺遂。倒是道清时常心绪不宁,觉得好似暴风雨到来前的安宁。秋云劝她:“你是好日子没过惯,患得患失罢了。” 这日,赵昀一早给太后请过安,正往回走。他看见有穿着道士服装的人行为鬼祟。他眉头一皱,问身边的李德贵:“宫中可是有人要做法事?怎会有道士出入?” 李德贵答道:“回皇上,老奴也不曾听闻宫中近来有什么人要做法事。不过瞧他们去的方向,似乎是慈宁殿。” 先帝曾经沉溺炼丹之术,彼时宫中有道人进出倒也正常。可自赵昀登基,他已下令驱走宫中一切道人。他不能再让先帝之事再次发生。 宫中许久未有道人们的身影,此时看见,赵昀觉得眼睛刺疼。他嘱咐李德贵:“悄悄地去打听清楚,不要打草惊蛇。” 赵昀的案台上,折子堆了不少,批与不批其实区别不大,几乎都是过了史弥远才到的他手上。关于朝政,他不是没有想法,可他懂得明哲保身,静待时机,这也是他能安然走到今天的原因。赵昀闭着双眼沉浸在自己的冥想中,以至于道清端了茶进来在他身边站了许久,他都没发觉到。道清以为他是批阅奏章劳累了在闭目养神,也不愿打搅了他。 李德贵进来的时候,赵昀才睁开双眼,发现道清候在一边,有些心疼,说:“你总是这样傻傻的等,为什么不叫朕?” 道清只微笑,端上一杯茶,对赵昀而言,这是人间最甜美的甘露。 李德贵上前一步,咳嗽了一声。赵昀知他是有事要报又碍于皇后在场,便嘱咐道清回去休息。道清知道赵昀不愿事事将她牵连其中,对他说:“皇上不是才答应臣妾,不再事事瞒着臣妾吗?不过皇上要臣妾回,臣妾就回。但很多时候,臣妾愿意和皇上一起。皇上的家也是臣妾的家,皇上的母后也是臣妾的母后。” 道清心思如此细腻,大约是发现了什么,连他最近担心太后的事都看在眼里。他问:“你可是看到听到了什么?” 道清回:“太后宫中常有道人出入,臣妾旁敲侧击地劝过太后,可收效甚微。臣妾担心往事重演。”原来她也看见了,原来她和他有同样的担忧。他对李德贵说:“有什么要报就直说,不用避着皇后。” 李德贵领了命,说:“太后年岁渐长,不知谁在她耳边吹了风,说民间有些道人能炼出永葆青春的丹药。太后动了心,私下宣了他们进宫。” “炼丹?”果然又是炼丹!赵昀头皮一阵发麻,想起宁宗最后的时光。 “你去探探是谁在太后耳边吹了风,再让夏中原去跟一跟,这些道人什么来路。” 李德贵应声退出了大殿。 “皇上已经有怀疑的人了?”道清见赵昀神情,不由得猜测。 “也不怪朕多心。济王事件,李全事件,史弥远是吃了哑巴亏的。可以他的性子竟然隐忍至今不爆发出来,才叫朕心头不安。朕只怕他偏了方向,要将矛头对准太后而去,认定太后会是他最后的对手。朕见过史弥远手段,害怕太后步了先王和济王的后尘。若是这样,便是朕害了太后。” “臣妾觉得太后不过一介女流之辈,且年岁已高,不能与年轻气盛的济王相比。史丞相将太后视为眼中钉是因为太后手握大权又不肯撤帘之故,若太后肯退后一步,撤出朝野,性命应当无忧。” 所谓当局者迷,经道清一点拨,赵昀清醒过来。若太后只是太后,身居后宫不理朝政,史弥远还有什么理由取她性命?他根本犯不着为一无权无势的老弱妇孺大动干戈。 “你可知要太后撤帘不易?她身后的势力也不会轻易同意。”赵昀说。 “臣妾明白,太后将垂帘视作一种身份的象征,她需要被人尊重的感觉。可臣妾是女人,站在女人的立场,她并非要夺多大的权,只不过深宫之中她已一无所有,所以总想提醒人们以及提醒她自己,她的存在依然有价值。但是太后也需要明白,性命比一切都重要,皇上要帮助她。至于她身后的势力,讲到底都是树倒猢狲散的事情,关键还在太后自己。” 赵昀连连点头,却依旧愁眉不展:“可要太后自己想明白哪有这么容易?只怕她想明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道清伸手抚了他眉间的褶皱,说:“皇上愿意帮助臣妾吗?” 赵昀松了眉头,脸上笑意荡漾开来,明明是她在帮他。他轻弹她的脑门:“你这小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鬼主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五章:太后撤帘(上) 杨太后偏爱道清,时常唤她相陪,只因她乖巧懂事又聪慧。今日也是一样,冬日阳光正好,太后宣了她池边赏景。 江南二月末的天气,乍暖还寒,日光虽好却赶不走寒意,每个人身上还穿着厚厚的冬衣。道清给太后沏了一杯温度正好的暖茶,递到她手上,也可作暖手之用。 太后慈笑着接过,想必心中更暖,她说:“你也顾着自己一些,女子畏寒,你也不要被寒气侵了去。你若生病,老身可是被皇上埋怨的。” 道清脸上浮出两片红云,娇羞着说:“臣妾会照顾好自己的。”她又指着池中鱼儿说,“鱼儿都知天冷,藏在水下也不露出水面,臣妾总比得过那些鱼儿。” 太后笑,说:“是啊,你知天知地,女夫子的模样,如今是连鱼儿的心思都能猜测一二了。” “母后你说,若我们丢些鱼食下去,它们会不会冒着寒冷出来抢吃?温和饱对它们来说哪个比较重要?” 太后听道清一说,来了兴致,吩咐左右:“你们赶紧备上些鱼食,我们且试试。” 几人挪至池边,太后站在最前面,取了些鱼食丢入了池中。初初湖面没有动静,过了许久还是没有动静。太后如小孩般,又继续撒了不少进去。 道清说:“看来这鱼儿也是学得精明了,大概知道寒冬里莫名天降美食,是祸不是福!”太后听完仰头哈哈大笑,却突然感觉背后有力,她向前一倾,顿时失了平衡,脚步不稳。眼看太后就要跌落湖中。道清眼明手快,伸手一把拉回太后,自己却摇晃了几下险些做了落汤鸡。幸好身边的忠心的内侍团团护住自家的主子,几人齐齐跌在地上。冬寒刺骨,若落入水中,再加上身上厚重的衣物,不死也得丢掉半条性命,让在场的人一阵后怕。 太后惊魂未定,慌忙看向四周,可哪里还能分辨出黑手的去向。道清跌坐在地呻吟,太后赶紧上前询问。道清揉了揉脚,脸上些许疼痛的表情,说:“臣妾没有大碍,只怕是崴了脚。” “来人,将老身的轿輦抬过来。”太后心疼道清,对她说,“你赶紧坐老身的轿輦回宫好好休息,老身再传太医过去给你瞧瞧。” 道清说:“太后的轿輦怎么能随便乘坐,臣妾自己能回去。” “别嘴硬了,你也是为护住老身受的伤。老身给你下个旨意,你定要坐轿回去。” 太后心意坚决,道清也不再推辞,被人搀扶着上了轿輦。可没走出多远,传来木头断裂的声音,道清“哎哟”一声叫唤,是又出了状况。太后急问:“又怎么了?” 内侍来报:“轿底不知怎么断裂开来,皇后娘娘摔了下去。” “什么?”太后愈发心惊,跌跌撞撞跑去瞧道清情况。 道清坐在地上,而轿輦断裂一旁。太后看见这一幕更加心惊,又慌忙问道清觉得如何? 道清按着胸口,也是惊魂未定,说:“臣妾没有大碍,只是心中莫名恐慌,极不安稳。今日怎会撞见一而再的事情?希望不会再而三了。” 再看杨太后面色,已是惨白惨白,她心中暗忖:今日的幕后黑手的目标该是自己吧,不过都让道清挡了灾! 晚间的时候,赵昀来探道清。道清趴在床榻上看书,也没料到赵昀突然临门。她以为是秋云或者怜儿,头也不回地说道:“今日摔了两跤,不过伤了些筋骨,无甚大碍。可太医非得小题大做不让我下床。”她扭了扭身子,突然“哎呀”一声,说:“我这腰不动还好,怎么一动就疼痛起来,你快来帮我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暗伤没有发现的?” 赵昀在她的床边坐下,用手轻轻撩开她的裙摆。一阵熟悉的气味钻入鼻腔内,道清细细一品后惊地差点从床上跳了起来。赵昀快一步伸手按住她,急切地说:“别动!小心再伤着。” 道清笑,说:“轻微的皮肉疼痛,不打紧。可臣妾总要做做样子,让旁人觉得痛才行啊!怎么?皇上也被骗了?” 听见道清笑声,赵昀松一口气。怎样都行,伤了道清就是不行。他问:“太后今日可有什么反应?” 道清说:“太后脸色都白了,她定没想到在宫中也有人会对她下黑手。” 赵昀说:“朕已经派人探知,那些道士果真是史弥远弄进宫中。看来朕要加快速度,赶在他下狠招之前,劝得太后撤帘。” “皇上已经安排好了?”道清问。 “再过几日就是太后寿辰,朕要再逼她一逼,只盼她能彻底想通,主动放手。”赵昀一脸坚定,道清却低了头。赵昀忙问她怎么了。 道清说:“臣妾心里知道,皇上和臣妾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太后好。可太后毕竟这么大年纪......” 赵昀知她是不忍心了。可他相信道清明白,再不忍心也是势在必行。赵昀握了她的手,她也反握回去,算是一种安慰,一种支持,一种鼓励。 太后寿辰与上元节相近,往年都是选个折中的日子一起操办,算是双节同庆,今年也不例外。 双节这日,一大早慈宁殿来送贺礼的人就络绎不绝。大家都是精心打扮,带着精选礼品。道清因为众所周知的“脚伤”,没有亲自前来,差了秋云去送贺礼。人人拣贵重的送,只有道清送了一幅绣品,送出的是功夫与心意。杨太后展开一看,这绣的正是自己的画作《樱花黄鹂图》,感动之情溢于言表,她对秋云说:“你家娘娘对老身是真的上心。她知老身穷苦出生,不喜欢珠光宝气的东西。” “太后气质独特,定是上仙托的世。奴婢猜,一定是画仙吧!”秋云嘴甜,既赞了太后的人,又赞了太后的画。太后待她素来亲切也是有缘故的。 “道清家的丫头也如此可人。你回去与道清说,教她好好养伤,晚间的时候老身派人抬她过来赴宴。” “奴婢替皇后娘娘谢过太后恩典。娘娘好福气,遇上如此好的太后。” “老身得了她这样的儿媳,亦是福分。” “所以说太后洪福齐天,自己琴棋书画,才气满满,现在儿孙孝顺,这日子可真是天上有地下无的。” 秋云是奉承的话,若摆了平日,太后听听也就过去了。可前次日受得惊吓让她将秋云的话是重重地听了进去。眼下的日子确实美满惬意,一辈子争争夺夺的,还要再继续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六章:太后撤帘(下) 大内从早热闹到晚,终于等来晚宴。杨太后毕竟六十有二的年纪,疲态尽显。晚宴设在宫中最大的一处庭院里,幸好在正式开宴之前备了好多的歌舞戏曲,看看听听跟着哼唱也稍稍驱走了些倦意。 台中央的歌者舞者都是些少男少女,神情灵动,举手投足间散发着青春气息。歌者声音嘹亮清透,舞者动作优美有力,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杨太后羡慕不已,她不禁心中感叹:到底岁月不饶人,一整日下来不过见了几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已觉体力不支,连嘴都懒得再张。 晚宴上,太后坐正上方位,赵昀道清坐在右下方,其余嫔妃朝臣家眷按序一一落座,吃吃喝喝也是欢声笑语落一地。因为是同庆上元节,烟花表演也是必不可少的项目之一,酒足饭饱之后,众人都翘首望向夜空。 “嗖嗖嗖”一阵响声带着几道烟花划破夜的宁静,在黑色的夜空中开出绚烂的火树银花。众人难得看此美景,一个个沉浸其中。那火花千朵万朵,比得过天空的流星,坠落之后在半空留下道道痕迹,引人回味无穷。 突然一枚烟花竟偏了方向直奔杨太后的上座而去,不偏不倚地钻入杨太后座椅之下,炸出了一片金光。杨太后遭遇突如其来的惊吓,已然腿软,根本站不起来,只听得椅下噼里啪啦好一阵,感觉自己也被炸得如烟花般四溅。待她稍稍清醒了些,才发现自己无恙,那感受如同被送到阎王殿门口绕了一圈,人回来了,魂却被吸走了。 烟火缭绕,视线模糊,两旁的内侍宫娥也一时靠近不了,只等一切归于平静且看清太后方位,才七手八脚上前护住她。好好的双节同庆,平白生出事端,赵昀这个做儿子的终归是罪责难逃。他带着身后的文武官员当场跪地请罪,并声称定要重罚安排宴会的官员。 不过几日时间,连连受到惊吓,太后此时什么怒气怨气都发作不出,哪儿哪儿都软塌塌的,一点气力都没有。 杨太后缓了半晌,才定下心神,对赵昀说:“算了,难道他们特地来惊我?想来也是不小心之过。今日是喜庆日,又是老身生辰,无谓多做孽债,宽恕他们吧。”太后由人搀扶着起身,不忘对众人说,“老身年纪大了,这一日也是硬撑下来,此时是累得透透的,要回宫休息了。你们别因为老身扫了兴致,自己玩乐去吧!” 宴会的主角离了场,留下的人哪里还能开开心心的玩乐,纷纷散了去。道清问赵昀:“太后离去的身影好教人心疼,我们可要去看看她。” 赵昀的脸色也沉得厉害,可他只能硬起心肠,说:“给太后一些时间,希望她能自己想明白。” 道清想起一件事,忙问赵昀:“刚才史丞相一直默不作声,静得让人奇怪,皇上可有注意?” 赵昀当然看见,他说:“每次史相默不作声都是朕最害怕的时候。我们做的一场戏,瞒得住旁人怕是躲不过他的眼睛。可为了太后,这个险朕必定是要冒的。” “皇上今**得太后撤帘,史相必然也会联想到日后他或许也会被逼着退居二线。今日之后皇上恐怕就要站在明处了。” 两人同时叹一口气,以后的很长时间里,他们装傻充愣的戏码是不会再有用处了。只能以静制动,见招拆招了。 杨太后一夜无眠,早晨的时候,侄儿杨石忽然来拜见。太后预见他将要说出口的话,放了他进来。毕竟是一门姓氏,害她的心总不会有。 “你又来劝老身退,是不是?”太后开门见山。从前杨石也说过相同的话,希望太后急流勇退。可太后听得厌烦了,竟是许久不让他进宫。 “太后的心跟明镜似的。”杨石回道。 “这次又是些什么说辞,你且说来老身听听。” “太后既然肯让臣来,臣说不说都是一样的。”杨石在一旁坐下,他这姑母是真真的老了。他亲切唤一声“姑母”,说:“严州这几年变化挺大的,但水依然是当年的水,清澈甘甜。什么时候,咱们回去一趟吧,也回宗祠去看一看。” 严州是杨氏的故乡,依山傍水,风景秀美。虽然离临安并不十分遥远,可太后忙于前朝后宫之事,竟也是十数年没有再回去看上一眼。如今杨石提起,太后的故乡情便生了出来。 “老身心里头明白,皇上已经大婚,这帘再垂下去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杨家世代忠诚,先祖杨全为国捐躯。老身的兄长,也就是你的父亲,在世时官至太保,封郡王,虽在高位却能避权势,不干预国政,时称贤臣。再说你,也同样居高位,封郡王,处事也沿袭了你父亲的风格,朝内朝外无不赞你的为人。老身作为杨家一员,怎可贪恋权势,坏了一门的名声,败了祖宗的脸面。” “姑母言重了。姑母的心思侄儿明白。您哪是贪恋权势,您是一心为了皇上,为了赵氏王朝。史相霸政,您担心皇上压不住他。侄儿觉得,皇上虽然看着万事不理的模样,骨子里却是个有主意的。侄儿瞧着皇上皇后感情好,他们互相扶持着也并非无所依靠。儿孙自有儿孙福,太后该考虑考虑自己了。” 杨太后点点头,说:“想来已有好多年了,老身不停地在前朝后宫争斗缠绕。斗后妃,诛韩相,立新王,选新后,这一路过来,老身委实累了。人生几何,为自己留些时间好好过过平静的日子吧。” 次日早朝,杨太后手书“多病,自今免垂帘听政”,主动向百官宣布撤帘,还政理宗。赵昀当场未允,请求太后三思,却无果。下午时分,赵昀带着道清追至慈宁殿。 “皇上不必再劝,老身心意已决。哪怕你带着皇后一起来,老身还是不会改变主意的。”太后悠闲地喝着茶。自她决定撤帘后,整个人都轻松下来,面色也红润不少。她招呼二人,“你们来,坐下陪老身喝杯茶。这是福建新进贡来的白茶,鲜爽得很。” 道清说:“茶是好茶,母后不可多饮,晚上容易睡不好。” 太后摇摇头说:“老身这几日才明白什么叫无事一身轻。老身睡眠不好已经多年,昨夜难得一觉到天亮。所以,你们真的不必再劝。” “儿臣知道。儿臣不是来劝您的。”赵昀说。 赵昀的话语惹得太后疑惑,问:“皇上既然知道,追到老身宫中又是何故?” “太后撤帘可是真心?”赵昀问。 “皇上这话什么意思?”太后放下茶碗,只听瓷器与桌面碰撞声起,太后面色微有愠怒。 “太后的真心不光要儿臣明了,更要让满朝文武乃至百姓都能看清。”道清替赵昀作了解释。 杨太后又端起了茶碗,品着茶笑了。你一眼,我一语都是恰到时候。这儿子媳妇真当天作之合。只要他们一心一意地相互扶持着,往后的日子还真没她什么事了。 “皇上觉得老身的真心要怎么证明才好?”若想今后日子足够安稳,总要表现出撤帘的诚意,以及撤帘之后再不复出的决心。太后听明白了。 “儿臣会在朝堂之上再三挽留,太后要如何应对,自己决定就好。”赵昀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七:茶馆生事 无论留几次,答案都是一定的。 皇上的多次挽留能充分体现他对太后的尊敬,太后的多次拒绝也能充分表露自己的高风亮节。这母慈子孝的场景也不失为一段千古佳话。最重要的是能断了史弥远猜忌太后的心思。 对于赵昀的提议,杨太后说了声好,算是应下了。可赵昀坐着并不走,似还有话要说。他几次欲开口都被道清拦下。 太后见他们吞吞吐吐,便说:“你二人有话就说,有什么是不能和老身这个做母亲的直说的呢?” 赵昀说:“那仙丹......” “哦,那仙丹啊,”太后有些心虚。她虽未刻意隐瞒自己找人制丹药的事,但皇上不喜炼丹之术她是知道的,所以嘱了人不要与皇上提起。如今皇上知道了,她多少还是要解释一番,“都是些强身健体的滋补药材所制。老身年纪大了,身子也如那西落的残阳,再不进补进补,只怕看不到孙子出世呢!” 太后说这番话,露出郁郁之态,倒弄得是赵昀不懂得孝敬母亲了。他一时语塞,只看着道清求助。道清瞪他一眼,赶紧上来圆场。这呆子平日里精明得紧,今日怎么说话都不会拐弯。 道清说:“皇上怎会不盼着太后好呢?可是药三分毒,过量了只怕适得其反。如今正值冬季,宜食补。臣妾近期研究了几个食补的方子,不仅能调理身子,还有美容养颜之效。不知太后可愿赏脸,试吃一段时间看看?” 太后连吃了几日的药丸,肠胃的确有些不舒服。不仅肠胃不舒服,脸色也不见得好。或许道清说得对,过量则适得其反。道清见她面部微微松动,赶紧说:“那明日儿臣就过来给母后做!” 不过半月时间,太后果然面色红润起来,也便渐渐忘记丹药一事。赵昀现在看道清都是用仰视的,问:“你到底怎么弄的?难不成你还真懂医术?太后如今可是一日年轻过一日了。” 道清捂嘴笑,说:“臣妾哪懂得那许多。臣妾只知心宽体胖。太后如今不用烦国家大事,也不必处处防着有人算计,吃得下又睡得香,气色不好才怪!不过那些药膳也确实是好的,都是润肤乌发调理气血的。这两下相加,精气神自然越来越好。” 赵昀握着她的手,感激连连:“幸好当时你拦着朕,不让朕与太后说透仙丹的事。太后若知道了,估计便成了压在她心底的大石,她还如何安度晚年?” 道清将头靠在赵昀的肩上,她喜爱这处地方给她的安全感。活得安心无忧才是人生的极乐。她在赵昀的耳边轻声说:“太后与先皇并非一分情谊都没有,他们也是从浓情蜜恋一路走过来的。若太后知道先皇之死是相爷做的手脚,而今日又以相同的法子来对付她。她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我们好不容易才让她远离了是非,又何苦将她推入仇恨的苦水中?” 赵昀伸手将她圈进自己的怀抱,按压进自己的胸膛。她在身边,便是他的安心无忧。 此后赵昀连着三次跪求杨太后继续垂帘,搬出说客无数,都无法改变太后心意。赵昀是孝义,杨太后是大义。赵昀终是护得太后又得名又得利,全身后退,退出了风云密布的朝堂。这距她开始垂帘听政仅过了七个月。 太后初初回归庭院,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但日子久了,失落感与日俱增。道清除了时常去陪伴,也别无他法。赵昀安慰她:“过几日,各国使节就要陆续抵京了,操持盛宴的事儿,你多和太后商量,多问问她的主意,也能解了她的无聊。找点事做,她会慢慢习惯的。” 在临安城数日,耶律楚材走街串巷逛了不少地方。他最爱在茶馆里喝茶。在他看来茶楼是个好去处,因为街头巷尾的新鲜事都可以从这里听到,他们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也不显得突兀。 城中趣事有哪些?不过皇上大婚,史弥远专权,太后撤帘,再有一些沿街碎事,家长里短。不过太常少卿谢大人的名字倒是出现了不下数次,百姓对他的评价极高,将他比作包青天。他在任监察御史期间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分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官小权大,看来这个谢大人由八品越至四品官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并非是靠着裙带关系。 无巧不成书,才一盏茶功夫耶律楚材就撞进了一件麻烦事中。茶喝好,闲事听过,耶律楚材带上随从起身要走。店小二眼目灵活,适时上前讨要茶钱。喝茶付钱天经地义,耶律楚材伸手入怀准备掏银子。空空如也!一包为了来宋国特意打散的碎银不见了!店小二看惯了人间表情,心下有了分数,面上也有了变化,但态度依旧客气:“我们这儿金子,银子,铜钱,会子都收,客官准备用哪样结账?” 京城地界,小贼如此猖狂!耶律楚材回想起来,似乎在走进茶楼时被人撞个满怀,可没伤到分毫,小事化了也就作罢。现在想来定是那时被人顺走了银两。幸好客栈中还有值钱物件,耶律楚材不愿多生事端,对小二说:“你且等我一等,钱袋大概落在客栈里,我立马去取来给你。” 小二顿时变了脸色,声音也提高了几个调子:“怎么着?几个外地人还敢来小爷喝起霸王茶来?还找借口钱袋落在客栈里!你当我们傻还是怎的,放你们回了去,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我知道你们,常在附近晃悠,还有几匹好马。万一你们转身一逃,人还能追得上马?” 兀合不服气,和他吵起来,他伸手是好,可是嘴笨,哪里吵得过他? 小二哥好似有些不通情理,喊来几个膀大腰圆打手模样的人就要拦住他们去路。耶律楚材身边的几人都是武将出身,又是蒙古汉子,哪里受过此等屈辱,甩开膀子就要和他们干起来。来大宋是有国事要事,这还没进宫门就在城内搅得鸡犬升天,耶律楚材打算息事宁人,他说:“大家都请冷静。小二哥,我们并非要喝霸王茶,茶钱真的客栈里有,我让我的人去客栈取,我留在店里等可好?” 小二哥不依不饶,说:“我怎么可能放你们出去?放你们出去召唤帮手吗?谁知道你们什么身份?强盗草寇还是邻国奸细?来我京城定时不图好事,待我们先暴打你们一顿再交给官府!”说完挥舞着大棒就要冲上来。 耶律楚材暗叫不好,宋人怎会如此不讲道理,分明是有意刁难,看来一场恶斗难免,只是要坏了这一趟示好之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八章:熟人相见 眼看着茶肆中的两拨人即将短兵相接,门外有人大喊一声:“谢大人来了,都给我住手!” 门外何人?走进来的正是谢奕!小二一看确实谢大人无疑,赶紧放下手中棍棒,退在一边。 耶律楚材看着来人,觉得面熟,再仔细辨去,却是当年台州府的小秀才谢奕,几年不见倒做了京官,官模官样。他不动声色示意左右保持安静,既然京官来了,且看他如何平乱,自己也能避了锋芒,暂免了纷争。 茶肆掌柜这时终于走了出来,给谢大人作了揖,为谢大人引了座。谢奕坐定,问:“既是在你店中发生的事,店家,你来说说情况。” 店家小心翼翼,说:“这几个外地人在小店喝了茶不给钱,店中小二一时气不过就……” “就要动手打人?”谢奕替他接下了后话。 “小民不敢。”店家胆小,差点跪下,“只是看他们长相穿着不似宋人,伙计们担心他们来京城是想图谋不轨,正准备将他们送去衙门。” 谢奕看向一旁的外邦人,其中一人嘴底下一撮络腮胡,连着两腮延伸连接至耳际,虽然身材魁梧,可面上却无蛮夷之气。谢奕自然也记得他,可看他模样好像与他并不相识,也不点破,只问他:“这位先生可有话说?” 耶律楚材揖了一揖,回答说:“我并非要喝霸王茶,确实将钱袋落在客栈里,只要放我等出去,定然立即奉上茶钱。” 谢奕突然笑出了声,众人正奇怪,他又瞬间收住了笑容,严肃地问:“先生确定这钱袋是落在了客栈里?” 耶律楚材一怔,这大人可是洞察了什么先机?他眼珠一转,还是那句话:“不在身上,总在客栈里吧,还能去了哪里?” 谢奕不欲与他再打太极,直接说:“先生大方,可本官却不想便宜了任何人!” 谢奕冲着门口招了招手,喊了一声:“将他带上来!” 两名衙役押了一个人进来,那人耷拉着脑袋,大气不出。 谢奕对他说:“你抬起头来,让面前的这位先生好好看看你!” 那人缓缓抬头,耶律楚材一看,再仔细一想,这不是店门前撞自己的小贼还能是谁? 谢奕又对小贼说:“将你从这位先生身上摸出的钱袋拿出来给他认一认,看看是不是他的。” 小贼在身上摸了一通,掏出一只软皮制作的钱袋,上面画着一些狼形图案,正是耶律楚材不见的钱袋。 谢奕问:“先生,看看可是你落在客栈里的钱袋?”明显是在打趣耶律楚材。 耶律楚材尴尬一笑,这充满异域风情的钱袋还能是谁的?只有承认,说:“这钱袋的确是我的,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奕斜觑耶律楚材一眼,心中嘀咕:好个置身事外之人,我今日要教你看看,在大宋,没有浑水可以让你摸鱼!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说:“先生初来我地不了解情况在所难免。但作为一地长官,我还是有义务和先生说个明白。你眼前的人是个小贼,在这街上靠摸人钱财为生,官府已经盯了他好几天。今日凑巧被我撞见,就是在这茶楼门口,他伺机顺走了先生的钱袋。” “原来如此。”耶律楚材恍然大悟状,双手抱拳冲谢奕谢道,“谢谢大人为我寻回钱袋。” “先莫谢,还有。”谢奕伸手一拦,挡下他的谢礼,说,“大宋都城内,府衙的职责一不会让贼人盛行,二要守得住百姓安稳。这本是分内之事,先生不必谢。” 他转了个身,继续说:“我问你,你今日情绪如此激动,不让事情有转圜余地,是为何?” 众人皆惊,抬头一看,谢大人问的人居然是店小二。小二哥早已双腿发软,上下唇哆嗦。“你你,我我......”结巴得说不出一句整话。 谢奕见他话都说不顺畅,说:“不如本官来替你说。今日在店门口,你早已看见贼人偷钱的举动,却不告知失主。失主喝完茶,你在明知他无钱可付的情况下强行索要茶钱,还不容他出门去取,是个什么道理?再者,一言不合,你就吆喝打手进店,本官猜猜,你是要砸了这店的招牌吧?” 掌柜方才还在替小二哥说话,此时被谢奕一点,看他的眼神冒着火光。 小二哥扑通一声跪下,眼泪鼻涕一把,说:“大人明察秋毫,小人这点小伎俩逃不出大人法眼,小人错了。”在谢大人面前,还是坦白从宽得好。 谢奕见他并不狡辩,即时认罪,觉得他也并非十恶不赦之人,说:“你且说说缘由,让本官听听,若合理,本官愿看在你并无酿成惨状的情况下,替你请求知府免你牢狱之灾。” 小二哥点头如捣蒜,说:“实不相瞒,家中老母生病,小人屡次三番想向掌柜借钱都遭拒绝。小人为这家茶楼跑腿多年,掌柜却一点情分不念,所以小人总想找着机会报复他。今日,小人看见几位外邦人在店门外被顺了钱财,觉得机会来了,就想挑起事端,砸了掌柜的店解解气也是好的。哪知大人明察秋毫,小人无话可说。” 凡事皆事出有因,听完小二哥陈述,在场各位百感交集。谢奕听了也有感叹,他说:“看着是偷人钱财的一桩案子,却有诸多牵扯。小贼偷人钱财,押去衙门交由官府发落。小二哥聚众闹事,一并带去府衙问话。虽然事出有因,但活罪总难逃。掌柜的你过来。” 茶肆掌柜忙不迭跪到谢奕面前。谢奕说:“做生意,眼中不能只看重钱财,心中要有情义在,这生意才能做大。你今日看重小钱,明日分分钟失了大财,又是何必?再说了,你不过一家茶肆,竟然豢养打手,是谁给你的权力?你用这养打手的钱来做些善事岂不更好?你来,即时将打手遣散。本官再判你交出些罚银给小二哥治疗母亲疾病。你虽然未犯大宋律法,但为富不仁,本官要你歇业重整,闭门思过!” 谢奕的判法引来众人叫好,人群中有人喊他谢青天。耶律楚材也佩服眼前人,观察细致入微,断案公平公正,确实配得上青天之名。 不多久,衙门来了人,将一众涉案人员带走。谢奕打发了周围的看客,将钱袋交至耶律楚材手中,对他说:“耶律大人,这钱袋,谢某就交还给你了。” 被面前人轻而易举揭穿自己的真实身份,耶律楚材自是吃惊不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九章:谢家入京 耶律楚材虽然吃惊自己身份暴露,但是谢奕刚刚漂亮地断案又让他觉得,以他的智慧要猜测出自己的身份也不足为奇。耶律楚材并不否认,问:“我从未向你通报过姓名,你怎知我就是耶律楚材?” 谢奕笑说:“各国使臣陆续抵京,唯缺蒙古使臣还未露面。自台州时,我便觉着你不凡,后又知蒙古新任的中书令耶律大人美髯挂面。今日见你出现在此地,遇事沉着冷静,回答问题避重就轻,怎么看都不是普通商人。当时在下心中便有了认定,大胆猜测一番,大人切莫见怪。” “谢大人是夸在下呢?还是贬在下?”一句避重就轻教耶律楚材听出端倪。 “乱世之中,两国交往,谢某在夸大人。” 一串笑声连起两人缘分。若不是阵营不同,他们或许能成为朋友。大宋国虽偏安一隅,却不可小觑,它有许多治国经国的人才。 谢奕将耶律楚材引至驿馆,便告辞。临别前耶律楚材刻意问:“你家小妹可好?”谢奕一愣,继而苦笑:“于她而言,大约是好的吧!过两日你进了宫,大概就会知道了。”他眼中并无喜悦,不愿多说。 谢奕忙完日间的琐事回到位于京中的府邸。谢攑伯迎了上来,询问他是否辛苦。谢家早耶律楚材两日到的京城,可对于面圣一事,谢叔父与谢正清倒是两种态度。谢叔父多少还记着当初对道清的不周到,心中戚戚。他从没想过那个满脸疮伤的女子,能当上当今的皇后。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而谢正清已经迫不及待要显明他国舅爷的身份,试一试人上人的感觉。这两日,他早已在城中耀武扬威了多次。 快午夜的时候,谢正清才回到府中。他一身酒味撞进门的时候看见了还在正厅里等着他的谢奕。谢奕脸色不好,即便谢正清已被酒精弄得眼神缥缈,却还是能看出他这位当着京官的堂兄不高兴了。 果然,谢奕劈头盖脸地训斥道:“这是京城,不是家乡。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要给我们谢氏一族摸黑!” 谢正清不屑,他打着酒嗝说:“谢大人,你是做着京官不知百姓的疾苦啊!这京城的花花世界,你是享受得够够的了,可怜我却从未见过。若不趁着这个机会多多享受一把,难保还能有下次。”他似乎想起什么,扯着谢奕的袖管,又说,“京中这么好,你怎么能吃独食?我才是当今皇后的亲大哥好不好!等改明儿进了宫,我也要向皇上求个官来做做!” 谢奕无奈摇头:“你以为这官这么好做?京城地方人多水深,又眼杂口杂的,你多少顾及一下道清,不要造成对她不利的影响。她在宫中过得并不太平。” 谢正清醉眼看着他,语调讥笑:“你少把不好的都扯到我身上!你在她的身边,她才会过得不太平。你还是多花些气力藏起你自己的小眼神,小心思吧,别到时候自己连累谢家满门!”他说完回房倒头便睡,谢奕被他呛得一夜未合眼。谢正清这个浑人,说的浑话,也不完全是错的。 闹完元宵,看过花灯,这年也就彻彻底底得过去。春意渐浓,也是宴请四方来客,见识江南美景的好时候。三月初,各国使节便陆续抵京,休整了几日,择一春光正好,鸟语花香的日子,齐齐入了宫。除了各国使臣,谢家,贾家也在邀请之列。道清向赵昀提议连贾家也一起请入宫中的时候,赵昀便懂了道清的意思,人前总要做到两碗水端端平。 这段时间,为了不让道清成为众人靶子,表面上,赵昀宠着贾惠儿多些,他常当着众人毫不避忌夸奖惠儿容貌倾城且能歌善舞。宫中不过一帮见风使舵之人,人人见了贾惠儿都前呼后拥,道清这边却是清冷得多。怜儿替道清不值,总有怨言:“宫中人都这般薄情寡义,如墙头稻草?连皇上也是,在娘娘这边明明情深似海,到了贾妃那儿又是一样的脸孔,真叫人寒心。” 道清与秋云交换一下眼色,暗暗发笑。怜儿听见这低笑声反而更恼,气得跳脚:“你们都什么心态?自己的日子都不好过了,还笑得出来?” 秋云走过去,拍拍怜儿的肩,还是一脸笑意:“我们的皇上好本领,你看怜儿都这般看待他。” 道清也跟着笑,只剩怜儿快要哭出来:“你们失心疯了吧?竟还夸赞这样薄情的皇上?” “哦?朕是薄情皇上?”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威严又带着怒气。怜儿还未见到人就吓得扑通一声跪下,连连求饶:“奴婢胡言乱语,皇上恕罪!” “人后编排皇上,该当何罪?”看那样子,赵昀是真的生气。 道清怜惜单纯的怜儿,冲着赵昀轻声说:“皇上莫吓她,吓坏了可赔不了臣妾另一个怜儿。” 赵昀终是破了功,脸上一个笑容开出来,可嘴上还在说:“既然皇后替你求情,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这样吧,你与秋云去东厨做几碗麦虾,做得好吃了,朕就饶恕你。” 怜儿赶紧领命,拉着秋云往外走去。秋云当然明白缘故,一路笑个不停。 “也只有你宫中还有这般纯洁无瑕的快乐。”赵昀在她的身边坐下,感叹道。 道清怜他心累,双手覆上他的,也不言语,只化作安静的陪伴。赵昀会心一笑,反手抓上她的,说:“多希望你永远活在自己的世外桃源”。 道清却听出他言语中的无力,说:“皇上为国宴的事心烦吗?” “道清,你怕不是住在了朕的脑子里吧?” “臣妾是住在了皇上的心里。”道清玉指点一点赵昀的胸口,赵昀被点得钻心得痒。 “你呀,就是朕的魔障!这辈子都绕不过。” “皇上这是夸臣妾呢还是贬臣妾?” “你觉得呢?”赵昀的眼角带着笑意,可道清觉得他的笑容拖泥带水,并不爽朗。 “皇上的烦心事能与臣妾说说吗?” 赵昀坐直了身子,换了一本正经的表情,说:“朝中为了联蒙还是联金一事吵得不可开交。若能吵出个结果也就罢了,可并没有。在朕看来,他们吵是为了自己的颜面,为了争强好胜,哪里真正为了国家!” 道清靠在他的肩头,怜惜他的辛累。她说:“左右两难的事情,我们和谁联盟都不合适。最好的情况是我们能隔岸观虎斗,他们两败俱伤,我们才能得力。如今他们一道来,我们推也推不得,得想办法把他们都糊弄走了才行!”道清皱了眉头,盘算着能有什么办法。 赵昀心疼她,不愿将自己的烦恼再添加到她的身上,自己转了话题逗弄她:“为了你的清静,朕这段时间都逼着自己往贾妃那边去,你可会怨朕最近冷落了你?”说的好像是抱歉的话,实则又在道清面前装可怜。 “皇上不是为了臣妾的清静嘛,臣妾怎会怨你?” 赵昀听得却心中酸酸:“你的意思,你的清静比较重要是不是?”还外加一脸“你不够爱我的表情”。 道清哑口,这情爱中的人都这般患得患失,连帝王也不能落于俗套?道清俯身向前给他一记香吻算是回答,却不曾想这吻被赵昀不断加深。 两人情到深处之时,怜儿又来了!她跌跌撞撞送进两碗麦虾,还战战兢兢得请皇上尝尝好不好吃。这个愣丫头,连秋云都拦她不住。道清在一旁是笑岔了气,再看赵昀,已是吹胡子瞪眼之态。怜儿真该庆幸是在道清宫中,换了别地,怕是性命攸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章:轻裘斗篷 宴请外邦使臣的宴会安排在文德殿。去往文德殿需要穿过蜿蜒的锦脂廊,廊道两侧装着可以拆卸的木格子长窗,夏季透风凉爽。冬季则会挂上一排棉帘,隔开了外边的寒气。此时刚刚开春,宫人们正在拆棉帘,斑驳的阳光便有一段没一段地照进廊道上,闪闪烁烁。沈秋云走在其中,只觉得阳光扰得自己的心更加乱。自从知道蒙古来人,且那人名叫耶律楚材,她就知道要坏事。秋云原本是要伴着道清一起去文德殿赴宴的。但当她听到一耳刮子“蒙古使臣也到了”的时候,就变得心神不宁。 她借口说:“已过寒冬,这棉帘还未撤好,也不知司设是怎么做的事。我们须得在宴会之前全部收拾停当了才行。娘娘你且慢慢走来,奴婢先去寻她。” 秋云考虑的周到,道清当然不会阻拦,只嘱咐她:“办好事情快些回来,我还是习惯你在身边。” 秋云应了一声,便急急离去。只是并非去找司设,而是绕了近道去了文德殿门口。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不过同名同姓罢了。即便运气不济,碰上了那个莽人。而那莽人又肯听她一句劝,也是可以的。 文德殿中,宫女内侍站了一排,看样子已是万事皆备,只欠主客未到。秋云在殿外,寻了根大柱挡着自己。等不多久,有一队人朝这边走近,秋云目不转睛盯着前方。来人越走越近,秋云一眼就认出了带头的大胡子,那不就是将自己错绑到临海城郊,又觊觎道清的莽人吗?化成灰她都认得!好的不灵坏的灵,果然就是他! 当初为了道清不受伤害,秋云隐瞒了耶律楚材的事情。若他俩见面,只怕自己的谎言就要拆穿。瞒骗他道清不在人世倒犯不了多大的罪。怕只怕这草原莽人看见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子会当场按耐不住,如上次一般强行掳人。这必定会害了道清。她正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却见面前几个人影出现眼前。再抬头一细看,不是皇上又是谁?她惊得往后退了数步,却又撞在柱子上,疼得龇牙咧嘴,弄得狼狈不堪。 “你在这里做什么?皇后娘娘呢?”赵昀盯着她的脸问道。 秋云定一定心神,说:“娘娘担心大殿中还未布置完全,会丢了皇家颜面,特嘱咐奴婢来帮忙。” “躲在殿外的柱子后面帮忙?”她与皇后向来秤不离砣,待在一起的时间比他们两夫妻还长,赵昀觉得稀奇。 “殿中一切已就绪,奴婢就不多事了。正准备回去接上皇后娘娘。”秋云说完动身想走。赵昀将她一把拦下,说:“皇后应该也快到了,你就不用再折回去,进入殿中候着吧!” 两边的内侍架上秋云就往里去,秋云不敢抗旨,只能暗自着急。她走至殿门,正巧与耶律楚材打了个照面,秋云睁大眼睛不敢言语,就怕耶律楚材见了她之后突然发难。好在耶律楚材虽有震惊,倒也没有出格的举动,只微微一笑,还伸手请他们先入了殿内。秋云此时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这蒙古的中书令安了什么心思。 秋云又度日如年地过了一会儿,道清也到了殿门外,看见赵昀等在门口,问:“皇上怎么不进去?” 赵昀回:“朕在等你一起进去。”说完左手抓上她的右手。动作是往常的动作,可手上的力度让她产生些疼痛感,她看向赵昀的脸,居然看不出端倪,那脸上只有微笑。道清分不清他手上的力度是因为什么?是着紧,是生气?教她心里莫明。 蒙古使臣已在殿内的左上方坐定,道清礼貌地朝那个方向微微点头一笑,落入眼中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孔。她一时想不起,又在记忆中搜索了一番。她忆起高公子的事,心中炸了一声雷。为何会是他?他居然是蒙古重臣耶律楚材! 道清毕竟一国之后,也一直盯着陌生的男子看,以再次确认。她朝秋云使使眼色,秋云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一旁的赵昀替然干咳两声,吓得秋云立即禁声。她皱着双眉对道清摇了摇头,道清看不清情势,只能以静制动。 再说耶律楚材,对着秋云还能强装镇定,扮作不识。可看着道清一身华服入殿,还顺带进殿外一片夺目的阳光,他还是随了自己的心,教自己的眼光一路跟随她的身影,直到她落座还收不回来。 秋云也被这目光刺得站立不住,赶紧侧身到道清面前,替她挡住了会将人烧尽的目光,说“皇上,娘娘,奴婢给你倒酒。” 秋云看的到的,赵昀怎可能看不到?耶律楚材目光中含着的情感,他作为一个男人是再明白不过。早上的时候,各国使臣入宫觐见之时,他已与耶律楚材照过面。他的讶异不会比她们少。他的脑中好多问题:他为什么是蒙古的中书令?他那时候在临海做什么?他入宫来又是为了什么?为了自己的国家?为了道清吗?所以方才他在殿门外死等道清,要拖着她的手与她一起入殿,以此来宣誓主权。赵昀装作若无其事一般端起酒杯,敬面前的蒙古使臣,说:“耶律大人为贺朕与皇后的大婚不远千里而来,辛苦了!” 耶律楚材终于收回看着道清的眼神,心情复杂。他更加吃惊于她身旁的这位皇上。不过几年功夫,他以为蒙古权力更迭的变化已是不小,哪里知道这南方的宋廷里也是风云变幻。平民小儿坐上大殿正位,怎可能是风平浪静的自然成就?他当日真是小瞧了这位赵氏子弟。 强压心中波澜,耶律楚材从座位上站起,回敬了赵昀一杯,指挥手下人拿出了给大宋皇帝新婚的贺礼。 献给皇上的不过是葡萄美酒和羊脂玉石。可献给皇后的却是件灰色的轻裘,状似斗篷,对襟处又一朵蝴蝶兰。轻裘做工精细,毛色铮亮,很适合江南的冬季,既保暖又轻巧还美观。赵昀一见这领斗篷,脸色便挂不住。在临海时候,道清也有这样一件斗篷,耶律楚材居然记得如此清楚,甚至将它做成一件轻裘。可在场这么多人,他只能客气得谢过,再说了些场面上的官话。 道清一直觉着,他们是萍水相逢又相忘于江湖的人。可他却送了她一领斗篷,除了是裘皮所制,样子和她从前那件几乎一模一样。道清忍不住,招了秋云近身,问她:“他怎么会?你一早知道是不是?”似乎她也完全想了起来。秋云急急地拦下道清的话,轻声说:“娘娘暂当作不认识吧,能避就避,奴婢回去与你说清原委。” 秋云总不会害自己,道清依言点了点头。赵昀在一边明知故问:“在贵客面前,你们小声嘀咕成何体统?” 道清和秋云便不再声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一章:风起云涌 文德殿中张灯结彩,今日是好不热闹。却好似一锅快烧开的水,看着表面风平浪静,其实内里早已蠢蠢欲动,随时准备溅出滚水来,惊倒一片。谁都是怀了一些小心思来的,只是谁的嘴上都在说着相同的祝福与赞美的话语来粉饰太平。 最前头太后独坐一桌,赵昀和道清一桌,贾惠儿和另外一名嫔妃坐一桌。接下来,左边是耶律楚材,右边是金国使臣。再往后分别是史弥远以及谢,贾两家。然后是一些他国使臣和朝中大臣。赵昀给足了贾氏面子,贾氏自然个个喜上眉梢。早先一直有人以皇后身子弱,体态不好为由要赵昀在国宴时用贾惠儿代为主持宴会。赵昀一味地捣糨糊,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反正道清那一日总会容光焕发地出来,闭了一干人的嘴。 果然,今早他见到道清,自己都出奇了半天,看得愣了。除却大婚那日的浓艳,道清平时几乎脂粉不施,看着也是淡然气质的。这会儿略略一涂抹,不说面容精致许多,那皇家的贵气突地就出来了。他后来用眼扫扫那些曾经多嘴多舌的人,他们真的是一句话都没有了。谢氏容貌不在贾氏之下,这大殿之中齐刷刷望向皇后的双双眼睛,骗不了人。 相比耶律楚材,谢奕今日反倒克制许多,哪怕心早已跑到道清身边,眼神还是好好地藏在眼前的杯酒之中。他记得谢正清说过的话,总不能没由来的在这种场合留人以话柄。 只是这世上的事常常就反了过来。谢奕昨日教训谢正清要规范言行举止,被他反呛后倒是越加束缚了自己。再看谢正清,见了眼前的金碧辉煌,佳肴美酿,脑子就混沌了。加上他认出了自己的皇帝妹夫竟然就是台州那赵姓小子,更是美得忘乎所以。他认定皇上一早就瞧上了自家妹子,所以登基后便想方设法娶了做皇后。道清如此受宠爱,他笃定,他也必定能因着皇上爱屋及乌之故,讨得不少好处。 再说史弥远,他今日异常安静,只喝酒赔笑,从头到尾只是一个看客。皇上和皇后早在临海时便已相识相知,如此情分只怕不是一两件小事就能冲淡的。听余天赐说谢奕对他这个皇后妹妹也是情根深种的,他盼着他们三人在一起的场面已经盼了许久。 史弥远装作低头喝酒状却时刻等着好戏上演。他该感谢谢正清,若不是他起了头,这一大锅的热水还不会烧滚了冒出来。那么温吞温吞的,可能就渡了过去。 谢正清得意忘形,明显又过了量,他倒满了酒杯,摇摇晃晃地要出去敬酒。还是谢叔父眼明手快,他站起了身,拦在谢正清前面,将他推回了座位。他自己上。 “多谢皇上皇后的厚爱,草民一家今日能入宫参加如此盛事,实乃三生有幸。草民斗胆,借花献佛敬上一杯酒,祝愿皇上皇后永结同心,早生贵子,也愿天佑我大宋繁荣昌盛!” 都是台面上的话,自然也得了赵昀台面上的言语回礼。反而道清,看见叔父恭敬谦卑的低头模样,心中一酸。她一时间忘了从前的不快,只记起奕哥曾经曾经问过她的话:你是否从未将这里当作是家?原来一直是她自己,未将真心放在叔父家中,终是自己未完全将他当作父母般的亲人。她起身上前扶起叔父,说:“叔父快起,不必多礼。叔父近来可好?” 谢攑伯依旧恭敬:“回娘娘的话,草民一切都好。只要娘娘好,我们便都好。” 谢正清喷着酒气,胡乱插着嘴:“她在这儿怎么会不好?道清她都是这大宋的皇后了,有权有势,要什么有什么!更何况她的身边还都是那些爱她如命的人。她怎么可能不好?”他左右摇晃地站立起来,对着道清说,“娘娘,我到底是你嫡亲的兄长,你不能啥好处都给你的奕哥呀!虽然我不比他对你好,但你也不能偏心啊!”谢奕大吃一惊,想捂住他的嘴,为时已晚。 虽然口齿混着酒气不甚清楚,可有心的人到底都听了进去。贾氏永远不怕事大,贾惠儿在一旁说风凉话:“自古都是自家兄弟亲过堂兄弟的,皇后娘娘家里倒是个例外。” 谢攑伯已是脸色惨白,他此生从未遭遇过如此情况。他面前是太后皇上,身旁是各国使臣和当朝大臣,他觉得他们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如芒刺将自己环绕得坐立不安。天子身边果然是将脑袋别在裤腰上过活的。这会儿还在光耀门楣,下一刻便可能人头落地。恍惚中,他看见自己的一颗脑袋也要留在这皇宫之中了。 谢奕起身,安抚了父亲一下,扶他缓缓坐定,上前说道:“皇后娘娘自幼失了父母,无依无靠,寄居在臣的家中。臣和臣的父母待她好是应该的。而娘娘对我们好,也是娘娘知恩图报。臣等实在有愧。” 谢正清还在胡言乱语:“怎么不见你们对我好?怎么不见她对我好?” 座下已有窃笑之声。谢奕看了谢正清一眼,说:“皇后兄长什么都好,只是坏在贪杯。一旦贪了杯,不光自己照顾不好自己,还得劳烦妹妹照顾。我们自然是要对她更好一些。”言下之意,都是你这个兄长做得不好所致。 谢奕对太后和皇上的方向一躬身,继续说,“他今日或许过于高兴,更是喝得多了些,如今明显已是吃得醉了。臣恳请太后皇上能准许臣将他带下去休息,免得他这酒醉之人坏了大家的雅兴。” 赵昀正是求之不得,准了谢家中途离席。可人走了,有人却并不想话题终结在这里。贾似道看着谢家离去的背影,说道:“皇后的兄长怕不只是贪杯吧!臣听闻他在京中几日可是过得潇洒自在。你若问他这宫门从何处开,他或许答不出。但你要问他京中秦楼楚馆的大门长的是什么模样,他应当能说个详细明白。” 座下又是一阵哄笑。 贾惠儿也抿嘴一笑,说:“皇后娘娘的兄长固然是不长进,但好在还有一位如此一表人才,出类拔萃的堂兄。偏爱一些也是正常的。况且这位谢大人也实在是帮得上忙,前前后后为朝廷出了不少力。”贾惠儿轻描淡写一句话,却引得座下众人更加窃窃私语。宋朝自开国以来,宦官与外戚不得干政之风就一直延续。如此一来,反倒是将他们推上了风口浪尖。 赵昀原本见了耶律楚材就不畅快,现在被贾氏一阵胡搅蛮缠更是火气上涌。这不存心叫耶律楚材看了笑话去,笑话他护不住自家娘子?他正欲发作,那边的太后却先忍不住了:“皇后非京城人士,在这里亲戚朋友原本就少,统共就这一个堂兄长。她不似贾妃,父母兄弟都住在不远处,想见就能见。”太后一双眼睛看着贾妃说:“老身听说贾似道也是经常入宫的,难道不是记挂姐姐才来的吗?” 太后早看贾惠儿不爽,此时说起贾惠儿来,真是句句戳心。贾惠儿憋了个大红脸,果然是不说话了。贾似道那厢也乖乖低下头。赵昀感激地看太后一眼,两人互相点一点头,算是太后领了他的谢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二章:处处陷阱 毕竟国宴,自家人斗着嘴,让他们看了笑话去。赵昀揽了道清起身,向各国使节一一敬酒。这一对璧人相互依偎,共同举杯,确有新婚浓情蜜意的模样。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口角,也便在帝后一片和煦的暖笑中渐渐淡去。 金国使臣没有眼力见,他饮完敬酒之后,嘴角还未擦干,居然说起想在宴会之后与宋皇有要事相商。赵昀眯眼说着好好好,却倒在了道清的身上说起酒话来。看来皇上今日心情大好,也是喝多了。一切便都作罢,各回各屋,好生休息。 耶律楚材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这宋廷之内也是暗潮汹涌的地方。你看那一个个的人物,台面上演一套,背地里还在构思着新的桥段,连环得让人喘不过气。 再说那史弥远,今日异常安静。原本大汗已经派人与他说好,只要他能说服宋皇同意联蒙抗金,待灭金之后之后两国以长江为界,只要宋人继续以待金之礼待蒙,便井水不犯河水。可他今日未有半分助力,只顾沉默,估计这口头约定已有了变数。或许是他老谋深算,还留有后招。或许是他根本没能力搞定当今宋皇。但不论哪点,都叫他对退居南方的宋人另眼相看了一番。 前半夜忧国,后半夜忧民。他想道清想得睡不着。这看似平常的虎狼之地,只今日一场宴席就有无数暗箭准备伤她,她在宫中过得应当是不轻易的。然后他又恼恨起沈秋云来。 黑夜到白昼,多少人将心事留在黑夜里,再以轻松的模样走向白昼。谢奕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他梦见自己看见赵昀和道清亲密得坐在一起,他走过去想触碰一下道清,却见赵昀突然摸出一把小刀抵在她的喉咙,说你若再敢靠近,朕便让她消失。 谢奕想喊喊不出,硬生生憋醒,额上一层密密的冷汗。到如今他才渐觉自己在道清身边一直待着不过是自己无知的自私。而这种自私说不定哪一天便会害了道清。大约是真的到了要再见的时候,谢奕越想越心痛。 昨夜他和父母,谢正清在大内留宿。这是皇上的恩典,让他们能在大内多转转,看看美景。毕竟他们一生中能进宫的次数实在有限。谢奕因为一夜辗转,一直到天边泛白了,还处在半梦半醒的迷糊中。隐隐约约,他听见房门被人敲开,原来道清差了内侍请他们过去用些早膳。谢奕还陷在那个梦的难受里,心中积郁,找了借口不去。他害怕这种见面是见一面少一面。如果是这样,他便缩起脑袋自欺欺人,少见一次便能将分别的时间延长一点。 度日如年的又过得越一炷香的时间,门外又有人来请,谢奕还是推脱,来人说:“你父亲在皇后那里用早膳的时候,不知什么缘故头晕发虚,快过去看看。”谢奕一听父亲有恙,也便顾不得许多,跟着来人就出门去。 皇宫如此之大,兜兜转转又弯弯绕绕,他只能由人带着走。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一片小桃林,领路的人左拐右拐瞬间将人影淹没在林中,谢奕一时迷了方向,毕竟是在皇宫之中,又不敢大呼小叫,只能自己摸索着寻路。不远处,树下倚着一人,是女子打扮,宫中女子份数皇上,他不便靠近正转身想离开,却觉人影熟悉。再仔细一看,不是道清又是谁?她一人依着树不见动静,他慌了上来,疾步上前看个究竟。 道清闭着双眼,他用手一探,呼吸还在,大约是昏晕此处。谢奕双手将她扶起,轻轻靠在自己胸口,喊她名字:道清,道清。 道清缓缓睁开眼睛:“奕哥。” 一声柔弱的“奕哥”教他心中融化,他将怀中人儿紧紧贴于胸前,说:“你怎么会晕在此处?” “我也不知。” “你不是与父亲在一起吗?” “是在一起,只是,”道清揉一揉太阳穴,“只是不知怎么到了这里。” 谢奕明知有诈,可宫中如此凶险,对道清的心疼之情让他不舍得放开怀中的人。 “你们在干什么?”身侧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冰冷得刺进骨髓。 两人抬头一看,不是赵昀又是谁?他们均怔在当场。 赵昀昨日托醉而去,被贾惠儿半道劫了去,说她那儿有上好的解酒药要亲自服侍皇上吃下。赵昀瞥见不愿出有相府的人在盯着他们,又顾忌着日间那帮居心不良者对道清的唇枪舌剑,便自觉跟着走,好减了贾氏及史弥远的怨气,也让道清好过一些。他原本一早就要去看道清,哪知被告知吃惊的消息,由着贾惠儿推着他往这儿来。 “怎么?见了朕还不准备分开是吗?”若刚才话音冰冷,此时的语调已成一把冰剑,两人倏得分开。 “皇上,臣妾可以解释。”原本还有些晕眩的人儿,此时一个激灵起身,顾不得昏沉的脑袋,道清满脸的急迫。 “人都抱在一起了,还解释什么?”说话的是一旁黏在赵昀身上的人,一脸落井下石的笑容,是贾惠儿。 “皇后娘娘家的堂兄果然有才,居然晓得找这么一处桃花盛开的地方约会,倒是应景。”又是贾惠儿。 “贾妃娘娘,你口口声声约会,约会,可有证据?我们兄妹在一起难道不能有别的事吗?娘娘一来就口口声声判定我们约会,难不成娘娘也常常如此约会?皇上,事出有因,请听我二人的解释。”谢奕反驳。 “你!我,我猜测的!”贾惠儿的音量低了下去,谢奕好口才,还没见他两人踩下去,她自己反而快被拖下了水。 赵昀心知事有蹊跷,可眼前景况也确确教他心生不快。谢奕抱着道清,双目紧盯她的神态引出了他心中的另一幅场面。水菜桥旁,那个紧张道清将她视为珍宝搂在怀中的少年就是谢奕。他的心底里渗出酸苦来。他嫉妒他们一起成长的年少时光;嫉妒他有更加多的时间关心她,爱护她;更嫉妒的是谢奕的爱或许一点也不会比他少。理智虽然还在,但情感上他就快支撑不住。 他声音低沉,说:“来人,将他二人分别带回自己住处,没有朕的允许不得让他们踏出房门半步。”缓了缓情绪,他又交代:“还有,今日之事不得外扬,只要朕听得半个字,你们脑袋落地!”他要快快离开才行,免得头脑发晕要做出后悔的事来。 赵昀拂袖离开,贾惠儿紧跟其后,不依不饶:“皇上,你不会就这么算了吧?他们都已经这样了!” “这件事你毋须多管,朕的女人朕自己会处理。你只消管住自己的嘴,别让朕听见闲言啐语!”赵昀将贾惠儿遣离,她自讨个没趣。 谢奕点的不错,贾惠儿一定牵扯其中。若这只是后宫的争风吃醋,他赵昀再无能,在一众女人手里护住自己的妻子应是不难的。可谢奕也牵涉其中,只怕不仅仅是后宫的事,说不定朝中有人也伸了手进来。赵昀内心一片混乱,既惊且忧。他们的目标到底是谁?无论是谁,伤了道清总是不行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三章: 得失无常 道清只觉头顶闪电阵阵又引来雷声轰鸣,劈得道清头晕目眩,宫中人心险恶到如此地步,完全超乎她的想象。原本她只单纯以为谢家入京是光耀门楣的好事,现在才发现福祸相依这句古语是这么有道理。 谢家满门正陷在巨大的危机之中。沈秋云倒是还镇静些,帮着道清回想昏迷前的种种,怜儿却是真的慌张,她哭着说:“人人都说皇宫好,也只有走进了这里才知道是多么危险的地方。我们进宫才多久的时间,鬼门关都走过不下数次了。现在又来,是没完没了了吗?阎王爷就这么惦记我们的性命?” 道清将她抱在怀里安抚,在对她说,也对她自己说:“我们能在阎王爷门前走过第一次,便也能走过第二次。” 秋云思索一阵,说:“怜儿或许年纪小易贪睡,可我每天早晨都不曾睡过头。今日我起迟了,一定不是偶然,是有人刻意迷晕了我们,也迷晕了娘娘。” 道清点头:“这我也能想到,若不是迷药,怎会毫无印象?” 怜儿忽然抬起头:“那只要捉住下迷药的人就能救我们了?” 秋云叹气:“哪有这么容易将他找出来。” 道清也摇头,她并非不赞同秋云的话,而是此刻事情的关键并不在替自己洗脱罪名上。她说:“害我们的人是下了狠手。他明知这几日各国使臣都在,偏偏挑了这个时候动手,为的就是要我们将这个哑巴亏吃下去。皇上太后为了大宋的颜面定不会大张旗鼓地彻查到底。若我们无法为自己开脱,必定会有人以天下为由要皇上灭了谢家;若我们能洗脱罪名,便会让各国使臣认定了宋廷内院不安稳,内斗严重。他们各个都是为结盟而来,如果被他们看出我们国体不稳,只怕都会生出要灭大宋的心来。左右皇上都是不能保我的。” 秋云深吸一口气:“我倒是想得浅了。以为只要皇上心里还有娘娘,还信任娘娘,这危机还是能过去的。” 道清担心起赵昀来:“我想的到的,他也一定想的到。此刻已经不是他信不信任我如此简单的问题了。他的心里不会不比我难受。”道清还在体谅赵昀。 皇上下了禁言令又如何?消息传得还是很快。宫中的客人们也从各个渠道闻知了宋朝皇后的花花事情。在这万般的坏事中只生了一件好事出来。他们不再急急地要寻宋皇商量结盟之事,而是静下心来等着这件事处理结果。唯一能宽慰赵昀的心的是他总算是能腾出一口气来慢慢思考关于结盟这件事的后招。 坐不住的只有耶律楚材,他找了个借口让兀合出了宫,让他去将离临安最近的蒙军召集起来,随时等候调遣。他定了心思,如果赵昀敢拿道清怎样,那和这昏君的盟也是没必要再结了,他先劫了道清走,再南下灭了宋廷! 赵昀正在房内沉思,李德贵在外请见。他奉了赵昀之命去了解事情经过,应是有了回音。 “事情如何?” “回皇上,说是早上的时候,娘娘请了她叔父一家用早膳,谢奕却未赴约。过不多久房中人皆犯了困,趴在桌上不知何时入的睡,醒来时就不见了娘娘。然后……”李德贵突然断了后话,脸上有为难之色。 “你只管照实说。” “然后宫中有流言传出,是娘娘故意迷晕了房内众人,想用他们作幌子,自己溜出去与旧情郎私会。” 李德贵不敢抬头,只听见指尖划过桌面的声音,他不看也能想象出,此时赵昀的面部表情。他更不敢再说话。 没找到解决的办法之前,任谁都想事情能拖一天算一天。但有人就偏偏要加快一切进度,害怕夜长梦多。几位大臣找到了太后,以各国使节都在为由,要太后督促皇上尽快处理这件家丑,免得引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太后无奈去寻赵昀的时候,赵昀的脸色面如死灰。他看见太后,恍恍惚惚地说:“朕想了好久,是不是只能舍了道清?可这皇宫中,若没有她,那朕还在这里做什么呢?” 杨太后也惆怅了,她走去赵昀的身边轻抚他的后背。他曾经挺拔的脊梁骨,此刻弯出一个弧度,颓然之气挡都挡不住。太后说:“人生得失不停交替,都是一物换一物,不过看你愿不愿意换而已。不过生活在宫中的人,常常都是不能跟随己心。人人都以为坐上了皇位,以后便都是得的过程,其实失了多少,只有他们心里知道。” 赵昀转头看太后,虽然神伤,眼神却是坚定的:“朕不换的,朕都要。” 太后摸摸他的头:“不是你,就是他。总有人得到,也有人失去,哪能全部要到。老身虽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舍弃了皇后,或许是现在唯一能顾全大局的办法了。” 赵昀眼中突然一闪:“母后刚才说什么?” 太后一愣,答道:“舍了皇后这句?” 赵昀:“不,再前面那句。” 太后:“有人得,有人失?” 赵昀急迫道:“最开始那句。” 太后疑惑地回:“不是你,就是他?” “对!”赵昀眼中的一闪真真地发出光来,“不是你,就是他!只要他不是他,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这些日子下来,太后多少看出了赵昀的不简单,料定他心中已有了主意,只是忍不住叮嘱道:“皇后也是个有想法的人,你若想做什么事了,还是与她先说说的好。” 赵昀不置可否,只点了点头。太后走后,赵昀没有依言去道清处,反而去了关押谢奕的地方。不过两日,谢奕清减了许多,看见赵昀来无神的眼里有了光亮:“皇上想到救道清的方法了?”皇上肯来见他,便是相信他与道清的清白,并且已有了对策。 赵昀一愣:“你为何不说是救你们的方法?” 谢奕苦笑:“这是一盘死局,若不弃子,怕是走不下去了。臣不就该是那颗弃子吗?” 赵昀心中有所动。他本应当高兴的,因为他不必去做那个恶人,有人心甘情愿为道清做到最尽。他高兴不起来,他悲伤的发觉他不如谢奕。赵昀理了理思绪,他说:“不要说弃子那么泄气的话,不过让你换种活法而已。只是……” “皇上担心皇后不同意?”谢奕又是一语中的。 赵昀心里骂了一句:你一定要在朕面前表现得如此懂得道清吗? 谢奕看见他眉间的隐皱,说:“臣再怎么用心对她,她都不会把心放在臣的身上。从台州到临安,她做事的哪一个出发点不是为你?臣只不过是死皮赖脸一定要赖在她的身边。若能成为她的助力,固然是好,但若成了会对她造成危害的利器。那即便臣对她的心意再浓厚,也是不会再让自己继续留下了。她向来冷静聪慧,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看谢奕凄然的表情,赵昀终究不忍:“她看重你。朕不会让你成为弃子。” 谢奕点头:“既然皇上愿意留臣一命,臣有一计,皇上看看可行否?” 谢奕讨来一张纸,手书几个字让赵昀带给道清:“皇上只管安排便是。”赵昀见字便明白,他无需再与谢奕说什么了,他们想到了一处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四章:至亲兄妹 李德贵满腹狐疑自御书房走出,他一直回忆方才皇上说的话,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皇上叫他把皇后的事大肆宣扬出去。李德贵小声询问:还要如何宣扬?已经很多人知了。赵昀说:还不够! 那要闹成哪样才是够? 宫闱中的花花事情传播起来格外轻松,最高兴的不过贾惠儿。贾似道今日进宫又为她带来了好消息。 “姐姐,宫中日子无聊吗?小弟我带了蛐蛐来给你逗乐。”贾似道一脸殷勤。 “宫中日子原本无趣,可最近有趣的事却多了。”贾妃拣一根细竹棍,挑弄着盒子里的两只蛐蛐。 “可是皇后那事教姐姐高兴了?” “当然了,要不呢?” “那我再教姐姐高兴高兴,这风流事估计都快传遍京城街头巷尾了。你都不知他们在怎么议论当今这位皇后!” “真的?太好了,我看她谢道清还能如何翻身。他仗着太后撑腰,总把皇上拴进她的殿门。” “姐姐,你要怎么谢我?” “放心,等姐姐戴上凤冠,定给你讨个好官位。” 贾惠儿是要谢谢她的亲弟弟,皇后与她堂兄之间的暧昧关系是他报的信。 那日,是谢家父子进京的第一日。谢正清看着京城的花花世界头脑一热便口无遮拦起来,说自家的妹子不够意思,只顾着旧情郎的富贵荣华,倒把他这个亲哥哥给忘记。远远传来的“旧情郎”教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贾似道立马进宫与贾惠儿谋划了一切。 “小弟听说太后要主理此事,皇上真当半点不插手?” “说起来我也担心太后偏帮,但现在这丑事传得满城风雨,她总不能做得太过吧!” “史相的意思是,我们都别再插手了。” “为何?” “太后帮或者不帮,她这一步已是踩进坑里了。要不折了谢道清,要不黄了自己和国家的威望,我们一旁看热闹就行。” 盒中的两只蛐蛐缠斗得厉害,斗得越凶看的人越欢喜。对人对物都是一样的道理。 大约两日后,太后殿中,内侍押了道清和谢奕进来,两人双双跪在地上,双侧一排的宫中女眷。前日,赵昀告知太后,让她只管审,不用顾忌太多。太后心中有了底,索性做起恶婆婆来,也免得旁人说她偏私。 杨太后对道清说:“皇后,人人都说你偷会情郎,你可有申辩?” 道清怔愣半晌,早前想好的话竟是一句也出不了口,她方才一看见谢奕苍白的脸,便在心里骂了自己数百遍。她总想着护全自己身边的人,却让一个爱她至深的人屡屡陷入困境。谢奕大概上辈子欠了自己,今生是来还债的。 众人见道清吞吞吐吐,又开始窃窃私语,似乎这通奸的罪名就要落到实处。太后着急道:“皇后,你倒是说话啊!” 道清缓缓开口:“臣妾,”她说一声“臣妾”,后面的话实在不忍心开口。 “皇后与臣确实约在了小树林见面。”切断她话的人是谢奕。都决定要为她舍了所有了,那道清说不出的话,他也一并扛下算了。 “什么?”震惊于这句话的不止太后一人,但太后却又气又急,“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臣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臣不明白,哪朝哪代规定亲兄妹不能单独见面了?妹子身子弱,做哥哥的帮扶一下怎么就变成泼天的大罪了?” 道清的泪都盘旋在眼眶了,谢奕的心思她怎会不知?谢家人的性命,大宋的的安稳,她知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亲兄妹?怎的突然就成了亲兄妹?你当太后,当皇上,当我们都是傻的吗?这样的妄言都会信?”按耐不住出声的人是贾惠儿。 “贾妃娘娘怎会对臣的家事如此知根知底?难道一直关注臣来着?从何时起?”谢奕一句话,闷得贾惠儿生疼。 “另一位谢家公子呢?他在哪里?”问话的是太后。 “堂兄洒脱惯了,不习惯宫中诸多的规矩礼仪,昨日参加完宴会,闹着出宫去了。” “你胡说,他早上明明还在!”贾惠儿要戳穿他的谎言,却将自己出卖。 “怎么?娘娘不光关注臣,还关注臣家的另一位兄长?你们早上见过面了?”谢奕皮笑肉不笑的。 贾惠儿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只能借着骂人泄愤:“厚颜无耻的小人,居然敢在皇上,太后面前耍泼皮无赖?” “臣哪里敢?臣不过奇怪而已。娘娘好像对臣的家事了如指掌,除了对臣及臣的家人有好感外,臣想不出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谢奕还在揶揄她。 谢奕两片薄唇上下动一动,将贾惠儿丢入众人的嘲笑中。贾惠儿只得向赵昀撒娇:“皇上,臣妾的心旁人不明白,皇上也不明白吗?” 赵昀连忙点头,轻声说:“朕晓得的,你少说话好了,让太后去处置,免得吃力不讨好。”贾惠儿以为赵昀真心关心她,虽满脸不情愿,不过话确实不再多说。 赵昀又对一旁的夏中原命令道,“如此大事,谢家另一位公子也应当在场才是,夏中原,你去将他找来!”贾惠儿绽开笑容,这次是心满意足地闭了嘴。 谢奕是真的不在宫中了。前日夜里,赵昀让荣王连夜将他悄悄带出了宫去。此刻他还被关在荣王府中,免得他这无脑的人会坏事。经过一夜教育,只求这呆子不要再乱说话。 谢攑伯还在宫中,所以一人先来了。他看起来非常不好,愁容满面,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道清不忍看他的模样,转过头去。谢奕紧咬牙关将头低得很低很低。不论他曾经做过什么,此刻都是他们拖累了已生出华发的他。 太后问:“你且看一看你身边的人是谁?” 谢攑伯转过头,看了看身边俊俏挺拔的后生,声音卡在喉咙口。他舍不得开口,因为一旦开了口,他与他父子的名分便尽了。 “太后在问你话,你快回答!”一旁的常茹催促道。 谢攑伯咽咽口水,艰难出声:“他是小人的侄儿,谢正清。” 太后又问:“那几日前与你一道入宫的人又是谁?” 谢攑伯木然道:“是小人的儿子,谢奕。” 太后再问:“那谢奕去了哪里?” 谢攑伯答:“他待了不过一日功夫,觉得宫中无聊,溜出去自寻乐子去了。” 太后双眼一瞪,怒道:“他当皇宫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来人,将守门的侍卫叫过来!” 守门的几个侍卫慌慌张张前来,大约知道是犯了大罪,推说是二日前,谢奕仗着皇后亲兄长的身份,强行要出宫,他们不好阻拦,只能放他出去。他们几个身份低微的人也实在是左右为难。这一通说明却让那些闲言碎语的可信度大大降低。 谢正清事发前夜就已出了宫去,又怎会在第二日被皇后迷晕在她的殿内?太后以他们玩忽职守为由,每人各打五十大板,罚了一个月的俸禄,以示惩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五章:误会一场 贾惠儿听皇上的话,坐在他的身边扮淑女装,安静半天。可怎么看着这通奸的丑事就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责打了几个毫不相干的奴才就准备结案。她不管不顾地又说起话来:“皇上,在宫中做官多年的人明明就是谢奕,怎么一个乡野村夫跑来说他不是就不是了?他可有将您和太后放在眼内?成何体统!皇上,你不能轻信于人,轻易放走那些欺君的人!” 谢攑伯哆哆嗦嗦地磕头,磕得邦邦响,他说:“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啊!小人的儿子这几日在京中的表现,大家也都耳闻目睹,实在是好吃懒做,不成器材。小人平生只这一个独苗,原本还指望他撑起家业,光耀门楣,可……”谢攑伯深深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幸好后来皇后兄妹到了小人家中。正清他从小聪明伶俐,聪慧过人。小人便歪了心思。那时候他们还小,大约沾亲带故的关系,生得也相似。所以小人教他们二人在外人面前对调了身份。那么好歹,在大家的眼中,总是我谢攑伯亲生的儿子有出息。这事只有家中几人知道,旁人是不知的。本以为这不过是我谢家的小事,哪里知道,皇后兄妹有一日会双双入宫。都是小人自私,小人沽名钓誉,但欺君是万万不敢的啊!皇上太后饶命,饶命!” 他这理由说得似乎毫无破绽。皇后贤淑端庄,谢大人才华横溢,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他们才应该是亲兄妹。而另一位谢公子,整日花天酒地,与他们真是有云泥之别。 贾惠儿也听懵了,一时分不出真假,只能诈他:“你还不至于老到呆傻的地步,你当知在太后与皇上面前承认的侄儿就只能是侄儿,将来在你百年之后是不能为你捧孝盆的。”从此切断父子关系,贾惠儿也是心狠。 谢攑伯已是老泪纵横,进趟宫的事情,怎么亲生儿子都会丢了。可眼面前不是保住他的性命更重要吗?他牙一咬,说:“不敢欺瞒皇上太后,小人今日所讲句句实话。” 太后长长地“哦”了一声:“怪不得皇后与谢大人感情要好。”算是认了谢攑伯说的话,也是帮着道清往坑外又挪了一步。 此时,夏中原带了谢正清上来。他一副郎当相,书卷气全无,不用他人多言,他自身这副形象也能很好地证明,他与皇后不可能是血缘至亲。 贾惠儿顾不得皇上已经瞪了自己数眼,她好不容易逮了机会置皇后于死地,她怎能放手。她对谢正清说:“你说,你到底是谁?若敢有半句虚言,你今日离不了这皇宫!” 谢正清浑人胆小,面对如此多位高权重的人,吓得浑身哆嗦,话也说得支支吾吾:“小人,小人是......”他转头看向一边的谢攑伯,轻声问,“我该说我是谁?” 赵昀拍案而起:“你问他作甚?你自己是谁自己不知道吗?” 谢正清吓得连声求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爹爹说小人是他的侄儿!” 哄堂大笑!这谢正清说话和三岁小娃儿没两样。太后也没忍住,问他:“你说清楚,到底是爹爹,还是叔父。说了实话,老身就不罚你。” 谢正清惨白的脸上也翻回一点血色:“是爹爹。爹爹是为小人好,太后娘娘也不要罚他。” 太后又笑了,说:“看不出,你虽不成器,到是个孝顺的孩子。” 在场的人似乎都认定,谢家兄弟二人是互换了身份的。贾惠儿气急,要谢正清发毒誓。谢正清立马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若小人有半句虚言,叫小人父母早死!”他才无所谓,左右他的双亲早已不在人世。 谢攑伯不觉抖了几抖。这毒誓也是够毒的,还当着亲爹的面说。众人看向谢攑伯,真是替他捏一把汗。 赵昀也捏了一把汗。芮弟应该下了不少功夫,或者予了谢正清这小子不少好处。他今日表现可圈可点,不去做戏班的台柱子,可惜了! 这场审判似乎就要结案,贾惠儿抓了最后一根烂稻草:“理由再多,欺君总还是有的。你们没把皇上太后放在眼里总是实情。出了这种指鹿为马的荒唐事情,总要有所交代才行!” 谢奕跪在老父身边,说:“贵妃娘娘说得对。如那些守门的侍卫一般,我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臣自请去到边关守城,以偿还罪责。还望太后与皇上允准。” 他自己出来要领责罚。道清看出他求去的心,也不阻拦。自己这厢也将头磕在了地面上,说:“谁不想自己孩子上进,有个好前途,好名声?叔父固然有错,但他毕竟年事已高,还望太后与皇上能看在他望子成龙却不得的份上,免了他因一时糊涂犯下的错。”她顿一顿,似下了决心,“臣妾无意为兄长说什么,但家兄长自小聪慧,是有才之人,他在坊间的口碑大家也都听闻过一二。还请皇上太后能给他效忠朝廷的机会。知人善用,胸怀大度,不计前嫌,那些外邦的使臣才会对我大宋刮目相看。” 赵昀顺势说:“皇后为大局考虑所提的建议,朕会适当考虑的。既然这样,便是误会一场。此事就不要再提了。” 太后心知一切事情贾惠儿必定牵扯其中,有心说话给她听:“既然误会一场,皇后自是无罪。只是这宫中好好的用了早膳,怎么个个昏睡过去?老身看这事情不简单。”杨太后说完,看了看贾惠儿,她慌乱的心情果然流于表面。不过有人替她解了围,太后有些吃惊地看着面前人。那是谢道清。 道清说:“俗语说春困秋乏,叔父与兄长初次入宫,夜里睡得不安稳。那日日头正好,大家填饱了肚子之后大约是犯了困,又是自家亲人相处,所以便没了规矩趴在桌上放肆了。请太后和皇上恕罪。臣妾以后一定警醒,不再肆意妄为!” 赵昀听见了道清的话,知道她看得清楚明白,也知道她比他想的还要聪明体贴。各国使臣都在,这事真要掀起上来,还不知会搅出多大的风浪。好在太后也是明白人,不过过过嘴瘾,听道清一说也便也不再煽风点火。她装作不悦地站起身,也没有对着谁,只说了句“市井的坏习惯不要带进宫!既然入了宫门,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头要灵灵清清。误会一场,你们都散了吧!” 太后说完,起身先走了。她说的话,谁愿意听,谁便听进去就是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六章:送别谢奕 一句误会好像将一切归于风平浪静,只有从漩涡眼里过来的人才明白,人生的轨迹已然不同。 道清来寻赵昀,是赵昀早就料到的。但他对于谢奕与道清从小情分的介怀也是实实在在,教他无法以正常之态来面对道清。 道清自进门后,面对着的一直是赵昀的背影。她有满腹的话想和他说,一时之间也不知从哪句开始,便一直沉默着。还是赵昀不忍,回过头来看她。方才在太后那里,他已见她消瘦的面庞和厚重的黑眼圈。他知她这几日过得不好,他又何尝不是。他走过去用手臂圈起她的肩,让她把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嘴里却说着与行动极不相符的话语:“你何时能保护好你自己,不再给旁人机会伤害你。” “是臣妾,一直在做着伤害人的事情。”道清也垂头丧气起来。 赵昀还有些介意,方才在众人面前,最先说出亲兄妹的人不是道清而是谢奕。那日,他让夏中原拿了谢奕手书“至亲兄妹,余愿足矣”八个大字交给道清。夏中原回来时说娘娘很是伤心。她伤心什么?是至此他俩再无半分可能吗? “你心疼他?”赵昀语气中的酸味飘了出来。 “是,臣妾心疼他。臣妾心疼他背井离乡要随臣妾来京城。臣妾心疼他,明知臣妾事事利用他,却毫无怨言。臣妾心疼他为了臣妾,宁肯伤害他自己和他的亲人。而臣妾最心疼他的是,无论他为臣妾做了什么,臣妾都没办法回应他。因为他不是臣妾心里的那个人。”道清说话的声音不重,却字字砸在赵昀心里。相比谢奕,他实则幸福得多,至少他的爱有回音。 “你若真心疼他,朕便下旨不让他去边陲守城。”赵昀安抚她。 “不,让他去吧!他离得臣妾远一些,伤害也会少一些。”道清无力地说。 “那过几年,等朝中局势稳定些,朕便招他回来。你放心,朕不会让他有危险!”赵昀不能让谢奕有事,不然她和道清之间便会永远有一个挥不去的身影。 道清抹抹眼泪,突然想起一事:“臣妾的兄长在哪儿?” “他不是在宫中吗?”赵昀回她。 道清有些气结:“皇上知道臣妾问的是谁!” 赵昀却严肃起来:“从今往后,你要时刻记着,谁才是你嫡亲的兄长,明白吗?” 道清沉默,赵昀说的没错,只是难以接受,从此奕哥不能再做他自己。 赵昀看她不语,告诉她说:“芮弟刚才来过,替他向朕求了一官职。过几日,朕便予他县尉一职,远出京城。只要他不胡言乱语,正经做人,生活定然无忧,你毋须挂虑。” 几日功夫,沧海桑田。从此,谢奕就是谢正清了。他反复咀嚼这个名字,希望能从中寻出一点欢喜的成分。然后他终于寻到了,这个名字与道清如此相近,这个身份与道清同一血脉。他终于得了些许欣慰,庆幸自己以另一种方式与道清相亲。 谢母在一旁哭个不停,就快哭出一条河来。谢攑伯在一旁也是哭丧着脸,看见谢奕嘴角的弧度,满心不解:“你不担心自己吗?国境边上战乱繁多,你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 谢奕才回过神看自己的老父老母:“我原以为爱她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想不到还是连累了你。父亲,母亲,孩儿对不起你。” 谢攑伯长叹一口气:“为父别无所求了,只要你活着就好。你也是的,只要不在京城,你哪里去不得?一定要到如此战乱的地方去吗?” 谢奕想说什么,动了动嘴还是没说出来,只说:“我去是做官,又不是去做马前卒,哪那么容易丢了性命?那地方乱是乱,却也容易立功。过不了多久,儿子还能回到这江南美地。” 他这儿子向来有主见,谢攑伯不再劝,反正劝得再多也是无用,将担心藏起来,或许才是对他最好的送别礼。谢母毕竟女人家,没办法放心,硬拽着谢奕的衣角,怎么也不肯放手,似乎一放手,这个儿子就再也回不来了。谢奕心疼母亲,由她拽着,也不躲闪。 去边陲是谢奕与赵昀商量好的。他最初的心思不过是有多远走多远,离了道清,生死都变成小事。可赵昀却突然异常得赞同。蒙古人虽然口口声声要和宋联合攻金,但对宋的川陕边境仍不时挑衅。赵昀觉得,蒙在主力攻金之时不断用闲散兵力试探大宋边境防御能力,他们定是对宋还留有后招。既然谢奕在京中是留不得了,不如赵昀顺势将他调拨蜀地以探究竟。 于家于国都是好事,谢奕接下了,只是当中内情他们谁都没有告诉。过了几日,圣旨便下了,上书命谢正清半月之后赴蜀。是,他如今名叫谢正清,这一辈子都是,时刻不能忘记。 下了朝,谢正清正准备出宫门而去,有人来带他,说皇上在御书房里等他,正清木木跟着走。去到那里,没看见皇上,看见的是道清。两相对望,言语无数。 “娘娘有什么事吗?”谢正清打破沉默。 “你离京之前我们怕是没机会见了,皇上允了我与你道声再见。往后,只怕我们相见更加不易。” “皇上倒是心大。”谢正清揶揄道,尽量想让他们之间的气氛轻松一些。但好像并无用处。他自己终是苦着一张脸。 “奕哥,容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是我连累你,教你往后都要换了身份做人。”她今日见他,是因为始终觉得自己欠他一句道歉的话语。 “横竖都是谢家子孙,左右都是你兄长,不要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况且我这次本是得了高,做了当今皇后嫡亲的兄长,又能坐镇大宋门户,任重道远啊。” “我欠你的怕是这辈子都难还。兄长此去路途遥远,还望兄长珍重。兄长一身才学,于国于民,是福。” “我何尝不知?你放心,身为汉人子民,谁又愿意大宋之后无华夏?为了你,为了百姓,我必鞠躬尽瘁!” “兄长果然大义。” 眼前的道清,眼中是赵昀,是大宋。似乎她与他之间真的只剩这些。但她身上却泛起光,教谢正清仰望,他想起曾经说过的话突然就失了笑。他笑得突然,道清不明究理,问道:“兄长为何突然发笑?” “我不过想明白一件事。那时你被疥疮所困,我还道是上天眷顾,为我留下了你。现在想来你的病不过是为应运而生,不教凡人染指了你。” 听谢正清的话,道清才感觉到他刚才的笑中带泪,虽然话已说开,道清心中的愧疚或许永远会在,他想要的,她终究是给不了。她只能说些为国为民的话,淡了他们之间的情分。 谢正清看道清的神色,想着大约自己的话又教她难受,宽慰道:“家国面前,情爱总要退于理智之后。我总是庆幸,庆幸当今天子是他,而他身边的人是你,大宋的百姓们才能有盼望。你我既是大宋子民,谢家后人,总要对得起国家,不辱没门楣。” 道清渐渐湿了眼眶,她何尝不庆幸,面前这个一腔热血的男子汉是自己的兄长。 谢正清临走时又嘱咐了她一句:“不要与那个蒙古使臣过多得接触。” 道清想问为何?谢正清却转身走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七章:拜访史相 道清别过兄长,一路默默回了坤宁殿,房中一个熟悉的背影,赵昀在等她。看着时间,不过是刚下了早朝就直奔她这里来。秋云识趣带着怜儿,双双退了出去,带上房门。 赵昀一见她便问:“怎么样?见过了?如何?” 道清看他模样,似乎已经等得心焦,又忍不住打趣他:“怎么?皇上怕臣妾跑了?” 赵昀轻笑叹气。他明明是怕她见了谢正清心里难过,想来安慰她。她真的不懂?他伸出双手握住她的,将她缓缓拉近身边坐下,看着她的面庞一动不动。道清被他看得红了脸,问:“皇上看什么?想在臣妾的脸上找什么?” “道清,你知道朕有多庆幸这个宫中有你。”这是今天道清听到第二个人对她说庆幸。 “臣妾又何尝不庆幸。”道清也说庆幸,虽然身在乱世,可在她身边站着的尽是大好男儿,足以让他们相互扶持走过纷扰。 赵昀轻揽道清入怀,脸贴着她的鬓角,发丝拂面,带着淡淡馨香之气。他也有了满足感从心头扩遍全身。他在道清的耳边似嗫嚅般的说出:“以后我会加倍爱你。” 此刻他就是赵昀,只是赵昀,不是皇上。道清玉臂也揽上他的背,两颗孤寂的心,挨在一起才有温暖。这宫中,他们只有彼此。 赵昀感受到她的回应,给了他勇气,他将怀中的人扶正,好一副翦水秋瞳,撩人心怀,再看那下面朱唇一点,赵昀毫无半分犹疑,将自己的唇压上她的。心中暖,唇间烫,火热热地盖上今生烙印。 赵昀说的:“从此你我一路,路途虽不好走,但我定竭尽所能让我们走得平稳些。”一如当年水菜桥上的那个少年,他也曾说:别怕,我护着你。 本是平民百姓家, 奈何飞抵皇家院。 委身他人篱墙下, 落入深宫更觉倦。 幸得知己永相伴, 不忘最初一人心。 一出好戏还未演到精彩处就急急落幕,多的是意犹未尽之人。于耶律楚材而言,他索性这场事件闹得不可开交,起兵掳了道清走。也好过现在,在这个虚伪的宋廷内看着大家做戏。 一切事情都隐了下去,又成了阖家团圆的景象,他看着眼睛酸。这宫中有什么好?他不过来了几日,就看出她水深火热的日子!生出要掳走她的心思也不怪他,宋人首尾两端早让他心生不悦。前几日他先是去找了史弥远,他虽是臣,但说话的分量却不比君轻。 入乡随俗,耶律楚材上前朝着史弥远行了大宋的礼仪。史弥远也是恭恭敬敬地回了一礼,说:“耶律大人不远万里来到大宋,实乃大宋幸事。蒙古建国初,我们也进过一些礼品恭贺,除此之外在两国交好的方面确实往来不多。今日大人到访,可说是为两国的互好开启了大门,是载入史册的功绩啊!” “史丞相过奖了。我蒙古建国不过二十载,在治国方面不能和贵国相比。这几日我一路南下,所见城镇之繁荣,教人刻骨铭心啊!楚材这次虽说是为贺宋帝大婚而来,但更多是带着学习的态度来讨教的。” “耶律大人过谦了。谁不知道蒙古是草原的雄鹰?短短数十年就统一了大草原,你们的成吉思汗是真正的伟人。”两人一来二去尽是场面上的恭维话。 耶律楚材一挥手,两个大汉抬近一口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整张虎皮,他说:“楚材远在蒙古时就听闻史丞相是大宋栋梁,历任两朝重臣。楚材深感钦佩,这件虎皮是窝阔台大汗亲自猎下猛虎后让人制成的整张虎皮毯,请丞相笑纳。” 久居南方,如此完整的虎皮又有谁见过?史弥远走上前,用手寸寸抚过虎皮,毛色油光发亮,顺毛而下如丝绸般光滑的手感,果然是好东西。他说:“贵汗如此客气,老夫怎么好意思?” “草原人,没什么拿得出手,丞相喜欢就行。丞相只要知道,我蒙古和大宋是一条心的。” 耶律楚材的话,史弥远听得清楚。人家送到你面前的好,能不收吗?况且对象还是蒙古帝国。他抬头对耶律楚材说:“那老夫就谢谢大汗和中书令大人了。” 话只要没出头还是有挽回的余地,打太极,谁还能打得过史弥远?失了李全,失了贡品,他已没有应承蒙人要求的资本。 他为耶律楚材安排了歌舞酒宴,借酒充愣,也挡住了耶律楚材的话锋。比如楚材说:“临安城日新月异,经济繁荣,文化发达,社会观念和生活风尚在各城市中都是翘楚,完全能与唐长安媲美,国力雄厚也可见一斑,宋皇与丞相就没想过将失去的城池要回来?”大宋丢失的土地基本在金国,耶律楚材不过是想问他们有没有攻金的打算。 “耶律大人谬赞,听说中书令上任后也为蒙古提了很多不错的建议,老夫我有机会定要与你好好交流交流。”史弥远回了耶律楚材前半句话,对后半句置若罔闻。 耶律楚材又问:“家国建设我们是要好好交流,互换经验共促发展。在领土方面,我们也可以并肩合作,以求扩展。” “要的要的。蒙古人能骑善射,是马背上的民族,大宋武将绝对要向你们好好学习。”只是学习,不是合作。史弥远又将话意搅乱。 几句对话,耶律楚材明白对面的人是只老狐狸,索性敞开来问:“这几日在民间走动,楚材总是听闻大宋才人们作词咏诗,提到的都是北定中原,血靖康耻。宋皇和丞相在宫中可有听闻?” “皇上大婚不久,宫中才子所做都是喜庆的歌词,万事都等大婚之喜过了再说。” “那前些时候,我大汗与相爷信中说的事,相爷可还记得?” “老夫只身居相位,做不了如此大的主。大人多品尝些我江南佳酿,与你们蒙古的味道大不相同啊!”史弥远嬉嬉笑笑,只管劝酒。 再问怕是问不出来了。他毕竟初来咋到,步步紧逼也是不好。这大宋的丞相如此油滑,怪不得宋帝也由他摆弄。平民小子能当上皇帝,还能得了史弥远的支持。若不是傻人有傻福,便是个比史相还难搞的高手。赵昀这皇帝当得到底真傻假傻,他是愈发的好奇了,说:“楚材千里而来,不知何时能有单独见一见皇上。” “见,当然要见。明日老夫就带耶律大人去觐见皇上。”史弥远此时巴不得将这麻烦事丢给赵昀。 “皇上皇后都能一起见吗?”问出此话,耶律楚材也觉得唐突,赶紧补上,“既是来送大婚贺礼,总要当着新婚夫妇二人的面送出才行。” 史弥远触觉敏锐,总觉得话中有别样滋味,却装作什么都没听出,端起酒杯又敬了耶律楚材,说:“皇上定有安排。” 甫入临安,耶律楚材交锋过的大宋官员不过两人。一是谢奕,不现在该称呼他作谢正清,另一个就是丞相史弥远。他们一个敏锐机警,一个老奸巨猾,宋人不好对付得紧!怪不得金人攻宋数年,始终不能将他们连根拔起。 耶律楚材一无所得地出了相府。史弥远转身招了余天赐来。他问余天赐:“这人你可曾见过?” 余天赐向来对见过的入过目不忘。他见过他的,在临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八章:前尘往事 国宴之后发生这许多事,到了今日道清才想起问秋云关于耶律楚材的事情来。 秋云叹了口气,知道不能再瞒,就将几年前的旧事说了出来:“在临海时,你与我曾在我家门前救过一个中暑的大汉,你可还记得?” 道清脑中闪过一段画面,醒悟道:“是有这样的事情,那个人并非汉人,实际就是今日的蒙古中书令耶律楚材是不是?” 秋云点头。 道清奇道:“那时在临海,我们还曾帮助过他,那时你为何不说?” “我只知他是外邦人,却不曾想他在蒙古竟然官居中书令。”秋云沉默了一阵,“至于没和你说,自是有些缘故,我本不愿与你说。” “你不与我说明白,我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情?你知道这是在宫中,不是在别处。我们错不得一步。” 秋云明白这个道理,思索了一阵,艰难启齿:“我被人绑走的事情你也还记得吧?” “记得。” “是耶律楚材绑的我。” “什么?”道清一脸震惊。 “可他想绑的原本是你。” “为何?”道清更惊。 “我一直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一般。那次他为了你的安全杀了高公子,如此铤而走险,我便更加疑心。那次他将我错认成你,原本是想带你远走高飞的。我怕他害了你,说你身染重疾,已经不在人世,才将他骗走。” “你当初为何不说明白是因为我才被绑,平白的受了那么多难听的话,累了自己的清白?还和吴大哥......” “你当时还是个待嫁的姑娘,说出来不也会累了你的清白吗?”说到此处秋云露出苦笑,“我也是对自己的爱情过于自信了,想着只要他信我,两个人定能胜过流言蜚语,哪里知道……” 道清走上前,抱住秋云,对她说:“是我害了你。” 秋云眼中有泪溢出,她仰起脸,将泪逼回,说:“和你有什么关系?即便没有这件事,还会有下一件事。早看透总比迟看透要好,我该谢谢你。” “姐姐为我背负了这么多,我却从来都不知道。所以那日你拦着不让我问清楚,是这样的缘故在里面。”道清恍然大悟,又忆起一事,“奕哥也知道他,对吗?他那日临走时对我说要离他远一些。” 虽然道清如今贵为皇后,可秋云与她并没有主仆之感。她摸摸她的头,说:“他们二人看你的眼神是一模一样的。谢奕多精灵,只怕是比我还要早看出他对你有意。”年复一年,道清的美益发醇厚,如陈年的好酒,怎不叫男人垂涎?秋云看得入了迷,又道,“我从前只知你美,却不知能吸引如此多人的目光。” 道清叹一叹气:“若早知道会有如此多的麻烦事,还不如一直满脸生疮,至少清静。” “别胡说!”秋云打断她,“你索性什么都不知道也是好的,便能用平常心来对待耶律楚材。你若神情异样,皇上心中会怎么想?觉得你们早有私情?皇上如此看重你,眼里肯定容不得一粒尘。再说这宫里处处陷阱,你这后位坐得从来都不安稳,若又被人抓了什么细枝末节的,免不了又是一遭苦难。而我,也不能让人翻出我曾经婚配的事实,不然又会连累一串人。” “你猜那耶律楚材会不会乱说话?”道清担心那北方汉子会口无遮拦。 “他贵为一国重臣,应该明白其中轻重。他那日未与我们相认,也算是有分寸。以防万一,我找个机会去与他说说清楚,他应当不似个不通情理之人。” 道清点了点头。眼下也只能这么办了。 耶律楚材被安排在了皋亭山下的班荆馆中暂住,夜半无眠,他走出房门看一看山中夜景。皋亭山是临安北部的天然屏障,地理位置特殊,是攻陷临安的的必争之地。宋人小心思多多,想从他们手中取得一纸合作约定看来是难了。若有一日蒙古真的灭金南下,这里也是蒙古势夺之地。若到那时,他与道清是否还能再续前缘?耶律楚材的心中居然生又出盼望。明日,他又要入宫去,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她的面。 今日明明是皇上请他入宫品茗的。可他在御花园等了半晌却未看见赵昀身影。侍从说皇上有要事在身,左右都是要他耐了性子,等了又等。等就等,他坐下喝茶,也好不自在。宋人的皇家林园造的极为趣致,他也能多多欣赏一番。有一名宫女走过来为他添了茶水,顺道在他手中塞了张纸条。耶律楚材将它展开,有人约他见面,底下署名是沈秋云。耶律楚材也正想见她,不过是一拍即合。 在京城住了几日,入宫也有两回了,耶律楚材对宫中的道路还是摸不着方向。所幸纸上居然画好了行走路线。他找了借口坐久了要活动活动筋骨,便往外走去。有几名内侍一定要跟着,可被他拐了几拐,就甩了老远。他确定没人,便行至目的地,已经有人在等他。 眼前是个穿了斗篷的背影,竟然像极了临海街旁那个清秀少女的背影,他晃了神,难道是道清约他?那人慢慢换转身,并未摘下帽子,楚材低头一看,原来还是秋云。心头刚刚爆出的花苞瞬间凋落。他笑话自己,哪有人将人两次认错的道理?他头脑一贯清醒,但只要是和道清有关的事,他总是浑了又浑。 “你还有胆主动找我?”看清是秋云,耶律楚材心中的怒火就冒了出来。 “大人不也想见我吗?”秋云也不慌他。 “你倒是心里头清爽。我问你,当初为何骗我?” “你最初不也是假扮汉人进入宋境?我大宋做生意向来对外开放,你若不是奸细怎么会换装进城?说起骗人,你也是老手了!” 与秋云较量不是第一次了,耶律楚材知道她的牙尖嘴利,不愿再与她辩驳,缓和了语调说:“这是在皇宫之中,我们长话短说,不要将时间花在无谓的争辩上。” 秋云也是偷着过来,交代完了该说的话也着急回去,说:“你好歹是一国重臣,希望你在宫中不要乱说话,免得害了娘娘,害了自己,还连累两国纷争。权当做从不认识吧!” “这个道理我比你明白。” “你能明白最好。” “但你依然欠我一个说法。就因为你的欺骗,教我这辈子都失去她。” “你与她从来都没有可能,怎会有失去她一说?她与皇上早在临海时便相识相知,远没有你的事。你不用自己瞎幻想!” 人家早就成双成对,比翼双飞。他倒成了那个妄想的癞蛤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九章:宫中再遇 耶律楚材被沈秋云的话噎了一口气,又发作不出来。只怪自己当初绑错了人,缘分就真真的切断了。饶是回不去当初,再纠结也没有了办法。只是他心头不痛快,所以在沈秋云面前不愿意让步。 “你信不信我敢将她绑走?” “你!”沈秋云心慌,毕竟他是那个利落斩杀高公子毫不手软的人,她问,“你不要乱来,你究竟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他能做什么?不过是逞逞口舌之快。他说:“不是我想怎样,是你欺骗我在先,是你该如何赔偿我?” 沈秋云想也没想,脱口道:“我什么都没有,只这一个人,大不了我赔你就是!”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沈秋云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在他面前怎会如此口无遮拦,没有分寸? 半晌,还是耶律楚材先开口。他问道:“皇上待她可好?” 他转了话题,算是小小解了尴尬。 “皇上将娘娘视作珍宝。”秋云低着头回答,整张脸埋进帽子里。 “皇上对她好估计也是不顶用的,你看着处处危机的皇宫。还不如当初跟了我走,至少活得恣意潇洒!若她再受难,难保我不会发起疯来将她抢了去。那时候你可别再拦了!”秋云看见他眼神中的坚毅,听出他言语中的不顾一切,心中居然有异动。 耶律楚材说“若她再受难”,秋云听出话里头的意思,问道:“你不会给娘娘添麻烦的,是不是?” 耶律楚材实在不愿服软,给她一个眼神叫她自己体会! 楚材忽然忆起今日明明是皇上请他过来,此时不禁疑心道:“今日到底谁请我入宫的?难道不是皇上?你怎知我在这里?” 皇上此刻还在坤宁殿,和道清商量着要怎么打发这个难缠的蒙古使臣。可这话秋云却不能全说,她只说一半:“是皇上请你入宫的。不过娘娘替我拖住了他,让我个有机会与你说话。” 楚材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目的达成,沈秋云也算是完成了任务。两人正准备各走各路,耶律楚材听见有脚步声逼近,拉上秋云避进一旁角落。 这个地方本就僻静,怎么会有人来?而且听这脚步声,来的人不在少数。耶律楚材低头问秋云:“你不会带了什么尾巴过来吧?” 秋云被他拉在身边,北地汉子的魁梧像山一样压下来,秋云的心砰砰乱跳,她将这归咎于此时情况危急。她说:“我出门之前四下张望过,确定没人跟着才过来的。” “若有人有心跟着你,就你这水平,八成是发现不了的。”他先揶揄了她一句,又严肃道,“虽然不知对方什么目的,但估计不是什么好意。这个大宋皇宫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一团和气。” “说不定是有人跟着你呢?你可是大宋的敌人!”秋云嘴巴不肯吃亏。 耶律楚材不与她争辩,说:“不管他们是怎么来的,眼下我们要快些离开这里。你可知有什么别的小道?” 宫中的道路,秋云是熟悉的,但两人一起跑目标太大。耶律楚材说:“我先护着你走。你走后我只说不认路闲逛到这里,他们也不敢将我怎样。但若我俩同时被发现,只怕就收不清楚了,到时一定会连累你们皇后娘娘。” 耶律楚材说完,也不等秋云回答,当机立断地自己走出角落,曝露人前。他浑身都充满着男子汉的担当,秋云不禁后悔。若当初不拦着他见道清,被如此的男人护着,爱着,道清一定也会幸福的。或者比现在还要幸福。 耶律楚材看清来人模样,居然又是那位贾贵妃,她自己一身锦衣,身后还跟着不少宫女内侍。看来何处有是非,何处必有她的身影!她看见耶律楚材并不惊奇,反而不停望向他的后方。耶律楚材暗度: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目标是沈秋云,亦或是道清。 贾贵妃根本不将耶律楚材放在眼内,耶律楚材魁梧的身躯在她眼中视若无物。他将自己的身躯挡在她的面前,拦了她一切视线,说:“这位娘娘,你找什么?” 冲她说话的大汉络腮胡满面,贾惠儿不喜欢这种面相,态度不友善:“耶律大人,这是在宋廷,你可知我是谁?胆敢拦着我的去路?” 耶律楚材嗤笑一声,回:“贾妃娘娘,在下国宴那日便见过了。但我今日是奉命来见皇上,在路上走得好好的,明明就是娘娘带了一帮人拦了我的去路。” 他是蒙古的使臣,贾惠儿并非不知,只是一心想将谢道清抓个现行。但此刻反应过来,对方毕竟身份不一般,她只能低下身段,对着耶律楚材福了一福,问:“大人莫见怪。可否问一句,大人方才与谁说话?” “我在这宫里迷了路,正巧碰上一个宫女,便问了一问路。” “宫女?宫女何须穿着斗篷。”贾惠儿当然不信。 “哦?不是宫女又是何人?你们大宋宫女应该是何种装扮?”耶律楚材作诧异状,他来自蒙古,分不清宋人服饰也是正常。 “你!”贾惠儿无法反驳,只能说:“宫中岂是可随意闲逛的地方?宋人有宋人的规矩,我倒要看看哪个女子斗胆在宫中瞎走,还敢随意与外人搭话!” “闲逛也有罪,那我不也犯了大错?但你们汉人有一句话:不知者不罪。在下这罪是不是可以免了?” 耶律楚材拖延时间让她动不了身,贾惠儿只能干着急,差点就撒起泼来:“我不拦着大人的去路,大人也不要挡在我的面前,这样有失体统!你若再不让开,我可要喊人了!” 汉人还有什么古语?好像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耶律楚材估摸着秋云应是走远了,慢悠悠地让开了路。贾惠儿气急败坏地带人追过去,但不出意外她应是追不上了。凡有后宫的地方必有争斗,耶律楚材明白。他担心起道清,刚才的娘娘看起来跋扈得很,道清可能应付得了? 耶律楚材回到御花园,又等了半晌,等来的却是一位内侍模样的人,他说皇上忙于政务一时半会是来不了了,让他带耶律大人看了看皇上准备送给蒙古大汗的回礼。宋帝的回礼也是厚重的,当中不乏极其精致的锦缎,书画,瓷器,还有一些珠宝。内侍与他说,待整理齐全了会送去他的住处,请他先回了班荆馆。这半天,过得莫名其妙,耶律楚材并没有被那些晃得人眼花的回礼迷乱了心神,他料定今日之事必有下文。 果不其然,宫中渐渐有风言风语传出,说的是皇后私会蒙古使臣。赵昀听到这个消息时,内心翻起千种情绪,他急急的寻来史弥远,问:“朕并未答应你的计划,你怎能背着朕偷偷做下了?朕不是说了再等等吗?一定还会有比这更好的方法的!” 是怎样的计划让赵昀惊慌失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章:史相之计 金国使臣好打发,多送些厚礼,表表诚意,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他们便心满意足打道回府。难处理的是耶律楚材,他不达目的不会离开。与耶律楚材会过面之后,史弥远找过赵昀。他问赵昀是否想好了让耶律楚材知难而退的办法。赵昀一头浆糊。那时候,道清刚好过来送宵夜,史弥远眯眼盯了她许久,道清还未觉得什么,反倒是赵昀被他的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赵昀故意开口赶她走,好像十分不待见她,是她平白地自己贴上来。出了几次事情,赵昀已如惊弓之鸟,恨不得将道清藏得深深的,不让任何人看见,不给任何人机会。特别是史弥远,他已发觉他对道清的不善意。 “朕与你说了多次,不用送夜宵过来。没事的话就在宫里休息,不用跑来跑去。”赵昀一脸不悦。 道清初初觉得奇怪,心还冷了一下。不过看见史弥远也在,便明白了原委,也就不多留,夜宵都还来不及放下便匆匆离去。史弥远一直盯着她,知道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夜幕之下。 “史卿深夜到来,可是有了办法?”赵昀也注意到史弥远的眼神,怕的是看穿自己,赶紧开了话头。 “臣白日里见了耶律楚材,他口口声声要见皇上皇后,臣不过是来与皇上通个气。”史弥远回话的时候将“皇后”二字加了重音。 赵昀并未深想,说:“见了又如何?彼此打打太极而已。无趣也无意义。” 史弥远说:“耶律楚材不是一般人,你想与他打太极,也只是避一时罢了。多几次就没了用处,” “丞相担忧的也正是朕担忧之处。以往还能装傻充愣,现在人都到了面前,朕总躲着也不是办法。”赵昀是真发愁。 史弥远没有接话,却提了一句:“皇后应该能帮上忙。” “什么意思?” “耶律大人与皇后可是旧识?看起来颇有些缘分啊!”史弥远轻描淡写一句, 赵昀心中咯噔了一声。好似悬了许久的一块石头落入心湖,在里面搅起千层浪。他知他们曾经相识,只是不知不知情分深浅。史弥远看他面色,知道他内心波澜,说:“皇上怜惜皇后,老臣是知道的。不过国事要紧,老臣在想,不如趁此机会劝说耶律楚材离开。他作为使臣入宋,惹出花花事情总是交代不过去的。他若识时务,自己就会离开了。” 赵昀心中的巨石继续下坠。 国事情事,总要有个选择。赵昀哪里选得出? 史弥远与赵昀说的话使他如鲠在喉。这老家伙可是为了试探他对道清的感情深浅?道清和耶律楚材之间难道真有什么事,是史弥远知道,而他却不知道的?他的头胀痛得厉害。 已经很晚了,赵昀还是晃到坤宁殿前,里面的灯火仍然亮着,大概道清还在等他。赵昀在门外徘徊,几次三番将腿迈进大门又退了出来,一时也不知该不该进去。李德贵跟在后边也不敢吭声,看皇上的面色,此刻多嘴就是找骂。 里面有脚步声传出,赵昀来不及避开,看清来人,原来是道清和秋云。两人出得门来,看见皇上竟站在门口,也是一怔。夜晚寒凉,道清披着斗篷的身子显得单薄,赵昀心疼起来,有些怨恼她:“这么晚还出门做什么?” 道清摘下斗篷,说:“臣妾不知皇上政务忙完了没,也不敢去打扰皇上,只想到大门口沿着走廊望一望,看看有没有皇上的身影。” 月光下,道清的脸很亮,眼眶内一湖清泉。赵昀心一下子就软成一滩泥。他上前搂住道清的肩,将她护在怀内,说:“我们进去吧,外边冷。” 屋内烛光摇曳,赵昀心中有事,有些辗转难眠。道清感受到枕边人的焦虑,坐起身来,问:“皇上还在为国事烦忧?”道清睡眼惺忪的,带着倦意。 这几日赵昀有心事,道清也跟着睡不安稳,精神明显不济。他安抚她再睡下,替她盖上被,轻拍她入眠,如同对待心爱的孩子。 天刚微亮,赵昀就起身了,道清也跟着起来替他梳洗更衣。道清心疼赵昀的黑眼圈,在他的脸上抚过好几遍,赵昀捉住道清的手,忍不住还是问出声:“道清,你还在临海时,曾被人绑过,又被人救出,可还认得救你的人?” 道清一直认定那次是当时的谢奕救的她,而谢奕后来也没有多说过什么。她思索一阵,说:“是兄长救的臣妾。皇上为何这样问?” 秋云此时捧了洗脸水进来,听见两人的对话怔了一下,寻思道:皇上无端端怎么会这个问题?突然,脑中闪进耶律楚材的面孔,隐隐觉得不安。皇上也曾在临海多年,他们与耶律楚材之间的事,他又会知道多少? 发现秋云发愣,道清唤了她一声,她应了,假装心中并无波动,放下水盆转身出去。道清不知所以,赵昀却看出秋云的异样。他心中生出他们之间定是有什么病可以隐瞒了他的猜测,突然生起了闷气,自己梳洗了起来,也没让道清帮忙,然后匆匆早朝去。 早朝后,史弥远不停地追着赵昀问,是否想好了要依计办事。他怎么可能想的好?若按照史弥远的说法去做,只怕道清日后在宫中的日子难过。哪怕他知道道清与耶律楚材必定从前就认识,哪怕他知道道清可能对他说了谎话,故意装作不认识耶律楚材,甚至哪怕他们之间确有私情,他还是做不到将道清置于困境之中。 正在赵昀左右摇摆不定之际,这件事却朝着史弥远预想的方向发展。就像道清曾与他说过的,有时人定不下的主意,天会帮他定。可对赵昀而言,他却笃定是史弥远下了手。所以当他听见关于道清和耶律楚材的风言风语后,便马不停滴地去质问史弥远。 面对皇上质疑,史弥远并不惊慌:“皇上,有人看见皇后宫中走出了一名女子,那名女子私下会了耶律大人,至于那人是谁,老臣不敢揣测。老臣只敢担保这件事无人做手脚,是真实发生的。那日老臣和皇上商量请他入宫看看回礼,若是能和金国使臣一样能被轻易打发回去也是好的。那日,耶律楚材在宫中除了看回礼,还做了什么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再说,即便是有人故意引他们相见,若两人之间从不相识且清白无事,怎会无故上钩?” 赵昀心中的石头还压着,不过此时炸了开来,他的五脏六腑都疼。他虚弱地说:“皇后声誉受损,朕的颜面也就丢尽了。朕的颜面丢了,国之尊严何在?” 史弥远淡淡看他一眼,说:“皇上,面子重要还是国体重要?况且这事情是天注定的。是老天要我们如此行。须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赵昀以沉默代替回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一章:何谓幸福? 自那日莫名进宫又莫名出宫,耶律楚材已被晾在班荆馆数日。这日史弥远突然前来,他有些意外,将史弥远迎入房内,他问:“丞相到此可是有话要与楚材说?” 史弥远抿一口茶,大约喝的是口苦茶,居然露出一脸愁容,说:“耶律大人上次进宫,惹了祸了。” 耶律楚材本就心中有隐忧,听他一说立即联想到那日进宫,他装作不明就里,问:“楚材能惹什么祸?那日楚材连皇上和丞相的面都未见上。” “没见着皇上与老夫,也没见其他人?” 楚材明白过来,定是那日与秋云见面引了风波。他故作平常道:“见过宫女,内侍,禁军护卫。还向一名宫女模样的人问了路。” 史弥远露出迷之微笑,说:“见的谁,老夫不知。可宫中却盛传皇后与蒙古使臣相会,这让你我两国脸上无光啊!” 果然说的就是这桩事情。耶律楚材不是旁人,明白其中错综复杂,牵扯甚广。定是有人设下的计策,等着他们跳入当中。他冷笑一声,说:“大宋也是文明之邦,竟然传出无稽之谈,岂不叫人笑话!”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你蒙古后宫也是不能免俗的吧?” “丞相也知道是后宫的是非。这后宫的是非来和楚材说,楚材能怎么样?” “是非是由人而起,若无人了,是非也就慢慢的淡了。老夫觉得耶律大人不如尽早回蒙古的好,时间一久,无人记得此事,便也就烟消云散了。大人不要介意,老夫不是要赶人,待到风平浪静,欢迎大人再来。” 事件的结果出现了,事件的起因就显而易见。耶律楚材如醍醐灌顶,瞬间明白事件之间的关联。兜兜转转,使了这些手段,要捆绑的不过耶律楚材一人。只是他们不惜赔上大宋皇后的清誉,他实在是不耻得很! 他冷笑一声,问:“那楚材走前总要和皇上告个别,可行?” 史弥远摆摆手,示意不用了,说皇上一切都明白。楚材心中一凉,这各中的缘由,怕是赵昀也是知道的。只是为了达成目的,他连自己的妻子都能舍了,他忍受不了!他更忍受不了的是,道清要一世生活在功利为上的宫廷漩涡中。 “丞相的意思楚材清楚明白。给皇上和丞相惹了麻烦,实非楚材所愿。但毕竟是无心之失,还望丞相能在皇上面前代为美言,万不能影响了你我两国的友情。”有些事不必说破,装傻充愣耶律楚材也会。 听他意思似乎已准备离开,史弥远对这结果甚为满意,说:“耶律大人准备何时动身?老夫派人送来朝廷的回礼,还要劳烦大人带回去献于你家大汗。” “丞相客气了。楚材这里还有几箱蒙古的马奶酒,本想与皇上和丞相畅饮,看来是没有机会了。麻烦丞相替楚材带进宫,算是楚材最后一点心意。丞相不会连这最后的请求都不答应吧?” 史弥远不能再推,与耶律楚材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他还要赶着回宫将回礼备好,明日趁早送至班荆馆,并将耶律楚材这个大麻烦送出城去。 两大箱马奶酒随着史弥远进宫,又有谁会拦着?史弥远一进宫中,就忙着奔去赵昀处告知耶律楚材要走的好消息,心思全在计策成功的喜悦上。今晚,终于可以睡上一个安稳觉了,他作为大宋丞相,在有利于国家的事情上还是有所建树的。 赵昀许久未踏足坤宁殿。道清心中空空的,却解不出所以然。他大约还在为处理几国使臣的事情而心烦,他大约是被史弥远绊住腿脚,他大约……但不论怎样,他应当不会理会那些流言而选择信她,信她不会背叛他…… 今日,她依旧倚窗眺望,却是望穿秋水。秋云与怜儿看着道清倚窗的落寞背影,既心疼又生气。秋云忍不住开口道:“娘娘,皇上不会来了,你不用再等。” 道清没有回音,如石像一般。怜儿也急了,说:“娘娘别饿着自己,先吃饭吧。” 道清稍稍动了一动,很轻的声音传过来:“你们吃吧,我不饿。” 秋云说:“娘娘不吃,我们也不吃,陪着娘娘一块儿。” 道清叹叹气,终是转过了身,说:“你们又是何必?” “娘娘又是何必?皇上受谣言蒙蔽不相信娘娘,是皇上的错,何必为了他人的错折磨自己?”还是怜儿。 秋云推一推怜儿,示意她别再说了,走向道清身边,说:“要怪就怪我,是我不小心教人撞见,连累了娘娘。” “你也是好心为我解忧排难,怎么能怪你?再说了,贾贵妃为何恰巧就在那个时间去了文德殿?我总觉得事情不像你我看见的那么简单。”道清安慰秋云。 秋云回:“娘娘能想明白的问题,皇上定然也能想明白。娘娘不要担心,皇上过几日会回来的。” “是这样吧?我却患得患失。”道清已经没有从前的清醒睿智,秋云惊觉道清是真真正正将一颗心交于了皇上,只求这痴心不会错付。 等到夜深人静,赵昀还是没有来。道清情绪不佳,睡不着觉,秋云怜儿也一起陪同。怜儿毕竟年幼,陪着陪着就靠在秋云身上进了梦乡,秋云将她背回房间安置好,又去陪道清。 “你不用陪着我,去休息吧。”道清对秋云说。 “让我陪着你吧,我也睡不着。” 道清看着秋云,说:“那时候你要跟我入宫,我还不愿意。现在想来,若不是你这一路陪着我,我都不知道这日子要怎么过。不论什么时候,你都在我的身边,不离不弃。就像当年我生了疥疮,也是你陪我走过最艰难的时光。” “娘娘,有时我会想,我的一些做法到底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如果当初......”如果当初她跟的是谢奕,或者是耶律楚材。她近来总是想起这些,回忆从前。 “你为何这样说?你做的哪一样不是为了我好。” “我觉得是对你好事,冥冥之中将你引向另一条路,可究竟好不好,我却看不清将来。” “你是碰见了什么事情吗?生出这种感触。” “我”秋云欲言又止。 “你我还有什么不能明说?” 秋云笑了笑,是该明说了,好与坏,选择权应该在道清自己手里。她说:“我与耶律楚材虽只见过几次面,但对他的印象不错,敬佩他是敢做敢为的男子汉。我在想,若当时让他见了你,你跟着他走或许会比在这宫中幸福自在得多。” “我不可能跟他走!”道清话语果断坚决,倒让秋云诧异。 她问:“你连想都不想?” “皇上救过我。从那时候起,我心里便只有他一人!” 秋云脱口道:“耶律楚材也救过你!”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为何总有先后?因为一切早就定了。从那时起,我便将他深深放在了心上。现在想来,我一直没有完全接受奕哥,或许就是因为心里已经没有了多余的位置。而我更加不可能会跟着另一个人走。” 秋云说:“感情哪有先来后到?最适合你的才是最好的。我知你心里一直有皇上,可皇上总飘忽不定,不如耶律楚材直爽干脆!” “你别怨皇上,他有苦衷。”道清只知道一味替赵昀说好话。 秋云看出她情深,说:“可我总不忍心看你整日圈着自己,苦着脸过日子。幸福是能过着恣意潇洒的日子。” “可我的幸福只在这里。”道清说,“有皇上,有你,有怜儿的地方就是最幸福的地方。” 她们的体会不同,可只要她说她是幸福的,秋云便觉松了一口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二章:楚材私闯 姐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觉已至深夜。 静夜无声,窗边却传来窸窣的响动,两人都将目光投向窗外。一条硕大的人影翻窗入内,两人皆惊,就要叫喊开来,那人身手敏捷,两只大手掌将二人的嘴双双捂住。借着烛光她们认出,闯进门来的人居然是耶律楚材! “你们不要惊慌,我不害你们,只是有话要说。可否答应楚材不惊动侍卫?如若惊动,恐怕最难看的是皇后娘娘。”他快速说完一串话,紧盯着手中的二人。 秋云用眼神示意道清信他一回,道清眨眼表明同意。耶律楚材将二人轻轻放开。 “你好大放胆子,竟敢夜闯皇后寝殿,你是要害人害己吗?”秋云轻声质问他。 “我耶律楚材向来想到做到。我曾经失去的机会,今夜无论如何都要补回来。” 秋云闻言心中一颤,似乎明白了他此来之意。 “你是如何进来的?这皇宫大内的守卫竟然如此薄弱?”道清生出对宫闱安全的担心。 “果然是一国之后,不担心自己倒先担心起宫中安全。不瞒皇后,我是随着我蒙古送的酒箱子由史弥远丞相带进宫的。”耶律楚材边说边露出得意的笑容。 好歹一国重臣,尽使些三教九流的勾当。道清不耻,秋云却想笑。她看着耶律楚材伟岸的身材,想象着他是如何蜷在酒箱子里过了这一路。 “你说吧,到底有什么事?”道清冷脸再问。 “为了你!”耶律楚材看向道清,目光有神。 道清一怒脸上绯红一片,反而更加妩媚,她说:“大胆,不仅夜闯皇宫,还敢在我面前言语轻薄!” “言语轻薄?”耶律楚材冷哼一声,“我并非言语轻薄,我真心诚意为你而来,总比你那个薄情寡义的皇上好得多!” “你还敢侮蔑皇上!”秋云又斥他。 “宫中皇后与我的流言想必你们已经听说。今日史丞相来驿馆寻我,以此为理由遣我离开。你们都是聪慧之人,可能想透其中深意?” 两颗心都是咯噔一声,这次起的流言并非秋云不小心之过,也不是贾惠儿有意刁难,是史弥远安排下驱赶蒙古使臣的计策,搞不好连皇上也是知情的。那么道清在皇上眼中算什么?之前将她当作宝贝的样子只是惺惺作态吗?说要加倍爱她护她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在国事面前,她,谢道清,是皇上可以随意摆放的棋子? 道清砰得一声跌坐凳上,眼中最初呆愣,而后眶中闪出泪光。她的样子惹人心疼,耶律楚材说:“我并非想让你伤心。只想叫你看清,大宋皇家如此寡情,后宫之中也尽是纷争,你若愿意,我哪怕将生死置之度外也会将你带离是非之中。” 耶律楚材目光炯炯,秋云知道他是真心,不禁感动,若有人也能对她不顾生死,她将此生无憾。 固然心被伤透,要离开赵昀,道清还是下不了决心,她还抱着一丝希望,或许赵昀并不知情,她说:“史弥远权倾朝野,皇上或许还蒙在鼓里。” “皇上若不知情,今日为何不来找你?他应该来问问你实情如何啊?他不来只能说明他相信了你与我的流言,却不信你。或者他根本就是知情,所以更加不敢面对你。”耶律楚材毫不留情打破道清最后希望。她怎么可能想不到,不过情愿缩起脑袋为自己构筑一个假象。 秋云不敢劝,也不知如何劝。赵昀这次着着实实伤了道清的心,她没有办法替道清再选择一次。 “你考虑的时间并不多。天亮之后会有一批大宋回礼运出城门,我们可以躲在礼品箱中混出城去。” “即便皇上负我,我又怎么可能跟着你走?我虽没想过青史留名,可叛国却是万万做不到的!”道清回他。 “我愿意给你时间考虑是尊重你,爱惜你。你莫要逼我用强,这一次,我绝不放手!”耶律楚材如此坚定,沉浸在悲痛中的道清会许不能体会,一旁的秋云心中的天平已倾斜。至少目前看来,他对道清的坚定是赵昀比不过的。 道清也能感受到他情感的炽烈,她却不明这厚重的情感从何而来。她疑惑问道:“我与你统共见了没了几次,我自问没有多耀眼,为何你......” 耶律楚材低声笑,虽然低声,却依旧爽朗:“见的次数的确不多,可次次都是刻骨铭心,都是过命的情义。人与人之间,一次刻骨铭心都是不容易,何况我们五次三番?还不足够?” 道清心里乱得很,“走”与“留”二字在她的脑中不停徘徊。她生气赵昀对她的利用,恨不得一走了之。可她的双腿诚实得可以,竟如深陷泥潭一般,半分挪不动。一时间满屋子的沉默。只是这沉默没有持续太久。 “来人!把这坤宁殿给我围起来!”房屋四周突然一片火光冲天,紧接着整齐的“踏踏”声涌入殿内,听起来像是一队侍卫的脚步声。屋内三人俱惊,一时不知出了什么状况。等到定下心神,才醒觉已被人团团围住,三人内心都如铅石般沉重,不知是又被人设计了还是真有那么碰巧,又被人撞了正着。 秋云怒瞪耶律楚材:“你是存了心的要害我家娘娘!” 堂堂蒙古中书令,随成吉思汗一路西征,所向披靡。哪知进了大宋却屡次跌入宋人陷阱。也不知是宋人过于狡猾还是自己着了道清的魔,看事情分析问题都不真切了。秋云骂他的话,他也是百口莫辩,没了脾气。 屋外的火光比屋内的烛光亮得太多,以至于道清觉得自己是跌在一片无望的黑暗里。当然,事实上也却是如此。 “皇后娘娘,臣听闻有刺客夜闯皇宫,还请娘娘开门让我等入内查看清楚,以护娘娘安全。”听说话声音,是殿前都指挥使兼禁军统领夏震。 屋里的人没了主意,这门怎能开得?秋云走到了门前,隔着门说:“我们并未听见任何声响,再说皇后娘娘已经睡下了,你们不要惊到了娘娘。” “贼人狡诈,守卫皇宫安全乃臣职责所在,为安全起见,还请劳烦娘娘起身配合。”夏震并不离开。 “娘娘已经几日没睡好,好不容易今日睡下了,你们胆敢扰了娘娘清梦?”秋云只能厉起声音壮胆。 皇后娘娘的寝殿,硬闯是闯不得的。哪怕里面真的藏匿刺客,硬闯的罪夏震也是领受不起。他一面说:“那臣就一直守在皇后娘娘的房门外面,保护娘娘安全。”一面又轻声嘱咐一旁的侍卫,“赶紧去找贾妃娘娘,让她请皇上来。”侍卫领了命,飞奔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三章:挺身而出 夏震怎会突然出现? 夏震是史弥远的人,又是都指挥使兼禁军统领。贾贵妃的兄弟贾似道左巴右结,再借着姐姐贾贵妃攀上了这个大有用处的人。贾惠儿不知多少次在贾似道面前哭诉皇上渐宠谢道清,对自己冷淡了不少。贾似道某日备了厚礼去到夏震府上,请他帮忙多放几双眼睛在皇后的坤宁殿,保护皇后安全嘛!夏震是明白人,收下了礼,也尽责办事。今日,一双眼睛通知夏震有人翻进皇后寝殿。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他还礼的时候到了。况且这皇后本就和史丞相不是一路的人,他是一举双得。 再说屋内,道清与秋云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外边被层层围住,耶律楚材想走都走不了。她们在屋内翻箱倒柜,想找着地方让耶律楚材躲起来。耶律楚材倒是彻底安下了心,居然坐在桌边端起茶杯。 秋云怒火中烧,说:“你害了我们,还好意思自顾自喝起茶来。你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耶律楚材也不恼,慢悠悠的喝茶,慢悠悠的说话:“横竖是走不了了。我堂堂蒙古中书令,又没作奸犯科,我为何要躲?他们若敢冲进来,我就与他们鱼死网破,也不坏我一世英名。或者”他转头看向道清,“皇后可愿与我一道出门去,大不了被他们乱箭射死,也能留下生死与共,情比金坚的感人爱情传于后世。” “耶律大人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道清惊奇于耶律楚材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但是道清也佩服起耶律楚材来,身处险境之中他还能坦然镇定。 “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秋云问。 “汉人有好多经典语录,比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刻兵与水都未进来,我们不如安静下来,想想可有更好的办法。”耶律楚材说的没错,慌慌乱乱一样没有出路,不如先让自己安静下来。 门外方才也静了许久,这会又吵闹起来,屋内三人听到外面有人叫着“皇上,皇上”,再次乱了心神。他们是唯恐天下不乱啊,皇上果真被他们请了来。 赵昀今日又在御书房休息,他同样几日睡不安稳。他刚刚睡下,贾惠儿就胡搅蛮缠地要见他。他本想让李德贵将她打发了,可李德贵回说皇后的宫殿被夏震将军围了,因为有刺客闯入。他大惊失色赶紧起身,贾惠儿想与他说什么,他是半句都顾不得听。什么刺客?居然会有刺客? “怎么回事?”赵昀气急败坏得赶到,一见夏震摆起的阵仗,是将坤宁殿围得水泄不通,满脸的不悦。 “臣的属下亲眼看见有刺客翻窗进入皇后娘娘寝殿,为保皇后安全,臣不得不如此做。” “皇后在里面可有危险?”赵昀担心。 “臣来了半天,里面并未有打斗的声音。皇后娘娘以入睡为由不愿出来,臣害怕娘娘被刺客挟持,还请皇上允许臣破门进入。” 赵昀不知里面状况,既疑心外面有诈,又担心里面不妥,不知该进该退。偏巧睡在隔壁房的怜儿从梦中被惊醒,披上衣服就赶至道清房门前。她不知发生何事,只知皇后娘娘和秋云姐姐危险,不管不顾地在门外喊:“娘娘没事吧,娘娘快开门!”她不知道,门里面的人经她这么一喊,更是没有了退路,不得不开门。屋内三人此时杀了她的心都有。这个楞怜儿! 贾惠儿一路追着赵昀来到坤宁殿门口,此时刚到,累得气喘吁吁。她连喘气都顾不上,在一旁催促道:“刺客在里面时间越久,皇后就越危险,皇上早下决断啊!” 这里面是否有陷阱?开了门道清会如何?一连串的问题赵昀却不能一一细想清楚,他只道若里面真是刺客,总是先救了道清的命要紧。他对夏震说:“朕来与皇后说说看。” 赵昀走至道清房门口,说:“皇后,如果你是安全的,就开一开门吧。你若执意不开,只怕朕是要允了夏震将军冲进去。” 门内一时还是无声,夏震上前与皇上说:“皇上,都没声响了,赶紧决断吧!” 赵昀低头不语,好似已经默许。夏震不管三七二十一,指挥着人就要破门而入,谁知在这时门却开了起来。夏震的剑停在半空,夏震的眼睛瞪成铜铃,夏震的嘴张成一个圆形。 耶律楚材用刀抵着道清的脖子自里面走出来,哪怕屋外站着的是皇上以及一众军兵也并不显得慌乱失当,开口道:“在下在皇上那里得不到答案,回去对大汗没法交代,只能劳烦皇后帮忙。皇上,你说皇后的面子你给是不给?” 赵昀没想到是这种情形,乱了心神。他只顾看着耶律楚材手中的刀有没有伤了道清,根本忘记回答耶律楚材的话。还是夏震开了口:“你赶紧放了娘娘,我们看在蒙古大汗的份上,请求皇上饶你不死!”他毕竟禁军统领,职责上的事情在皇上面前还要顾住。 “他俩人感情要好,耶律大人不会伤害皇后娘娘的。”贾惠儿冷冷插嘴,又搅浑一滩水。赵昀面上的紧张之色果然变了味道。他方才只顾担心道清安危,倒忘记这茬事儿。 “你放了皇后,朕留你全尸!”赵昀的眼中露出寒光。不论实情是什么,耶律楚材的命他是要定了。 “求皇上饶命,耶律大人不是刺客,是,是客人!”沈秋云也跑了出来,说出这句话,在场的人都怔立。 “夜深人静皇后内殿中还留客,是什么要紧客人?”贾惠儿眉间含笑,不怀好意。这沈秋云平日看得机灵,今日怎的说出蠢话来。 “是奴婢的客人,不是皇后的。”秋云低声回道。 “秋云,你乱说什么!”道清呵斥她,语气中满是吃惊。她原本和耶律楚材商量好了,演一场戏,就说耶律楚材不甘心如此回蒙,入宫想找皇上再说说联蒙抗金之事,哪知走错方位来了坤宁殿。为了保命才出此下策挟持皇后娘娘。然后再由道清求皇上,念他一心为国,且又是蒙古重臣,便留他性命回到蒙古。 他们这出戏文还未完全展开,秋云又演得是哪一出? “本就是奴婢的客人,娘娘你不用帮奴婢隐瞒。”秋云还是这句话,她看见皇上眼中露出的凶光,她不要耶律楚材将一条命留在南地。 “到底是刺客还是客人,又是谁的客人?也不全由你一个奴婢随便说说就成的。你少在这里混淆视听!”贾惠儿也没料到这出。 耶律楚材握刀的手松了松,他突然明白了沈秋云的意图,不禁双眼双眼直直地看向她。她向来勇敢果决,这次也是一样。沈秋云站在他们的面前,南方女人的背纤薄柔弱,可看在耶律楚材眼中却成了一座坚韧不拔的小山。他怔愣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四章:秋云代嫁(上) 皇后房中居然有男人!一会儿拿刀要杀娘娘,一会儿又说是来作客。怜儿最先不知所措,她脑袋转了半天也想不明白眼前是什么状况,只是隐隐觉得自己好像犯了错,缩在以一旁,不敢再说半句话。 不论耶律楚材是谁的客人,深夜出现在皇后内殿中,赵昀是又气又急,这教他情何以堪? “你们要如何解释今夜事情?”赵昀开口,声音阴冷得很,听得人不寒而栗。 “耶律大人是来找奴婢的,皇上不要迁怒娘娘。”秋云跪倒在地。 “沈秋云!”道清大呼秋云全名,已是声泪俱下,心疼无比。她也渐渐明报了沈秋云的心思。为了自己,她是要豁出这条命去。 “娘娘!”秋云转头望向道清,说,“秋云追求自己的爱情没有错。这皇宫中的女人都是皇上的,可能得皇上宠爱的也就那么几人。奴婢也是女人,也有一颗爱人和被人爱的心。奴婢爱慕耶律大人,不愿意再躲躲藏藏。上次在文德殿后院与耶律大人相见已经为娘娘带来了大麻烦,这次娘娘不能再为奴婢遮掩。如果有错,错在奴婢身在宫中,失去了随心所欲的资格。错在奴婢身在宫中,即便依然没管住自己心。是奴婢不知廉耻,连累了娘娘。”秋云害怕道清软了心肠自己立即将祸事担上身,她急急的刹住道清的话,连同上次宫中的的流言也一并替她做了澄清。 “贱婢,你不许乱讲!你都没有见过耶律大人,何时爱上的他?”贾惠儿眼见指向道清的矛头偏转,提出质疑。 “在奴婢的家乡临海县,我们就见过,那时奴婢就已经芳心暗许。” “空口无凭,你要我们怎么相信你说的天方夜谭?”还是贾惠儿。 “皇后娘娘可以为奴婢作证。皇上,皇上也能证明奴婢与耶律大人一早就是相识的。” “她是你的主子,你是她的侍从。你们本就是一个屋内的人,怎可相互作证?”贾惠儿自然不信,还不忘骂道,“你个胆大包天的贱奴,还敢拖皇上下水!” 赵昀看向道清,她的脸上死一般的寂静。以他对道清的了解,此时她的内心实则已翻江倒海。与宫外的男人私通,秋云犯的是死罪。面对亲如姐姐的秋云,道清会怎么做? 道清一时说不出话来,内心确实翻涌得厉害。道清并不担心耶律楚材,他是蒙古中书令,皇上还能真杀了他?如果按秋云铺下的路承认了一切,秋云会如何?她是保不住她的,但或许耶律楚材能做到。 “我们真心相爱,这份情义不用他人作证!我为了秋云,这皇宫大内,龙潭虎穴我都敢闯进来了,还要什么证据?”说话的是耶律楚材,道清看往他的方向,与他的目光相撞。她读懂了里面的意思,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将伤害减到最低。 “皇上,在临海时,臣妾与秋云的确与耶律大人有过一面之缘。”道清还是开了口。 这情况赵昀自是知道的,他转向耶律楚材,“耶律大人什么时候到的我宋境,如此悄无声息,教人不安哪!” 耶律楚材轻而易举地解答了这个敏感的问题:“那时候我不过因为失望于金廷腐朽,刚刚请辞了职务,心中积郁,所以一路南下游玩散心。那次出游我换了宋人衣装方便出行。皇后与秋云不过闺中女子,见识不广,没有认出我并非宋人,不足为奇。” 一切都说得通,外人或许挑不出毛病,但赵昀心里清楚,耶律楚材看道清的目光与看秋云的并不相同。就在方才,他是多么害怕两人当着众人的面就承认了私情,那他就再无可能留下道清了。他也才明白,他宁愿杀了耶律楚材,也不会放道清离开。此刻,他们为他铺好了台阶,他没有理由不顺势而下。 “耶律大人,你若看上皇家奴婢只管与朕说就是了,朕不介意在回礼上多添上一样?”赵昀也给了他们台阶。 这事难道又要这么落幕了?谢道清又要毫发不伤地全身而退? “皇上!他们霍乱宫闱,这后宫哪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皇上不能就这样算了?”贾惠儿眼见赵昀松口,吵嚷不停。不能废了谢道清,卸她条胳膊总还行吧? “皇上,今日动静闹得这么大,皇上不作处置,只怕会有辱圣威啊!”夏震也帮起腔。 “皇上,秋云一人的错,秋云一人承担。”秋云害怕道清不能免责。 “怎么可能是你一人的错?要说错,你们三人都有错。你这贱婢错在身在宋宫却思慕外臣!耶律大人错在身为外臣竟敢私闯皇宫幽会宫女!皇后错在包庇下人与人私会!你们根本不顾忌皇上的颜面!”贾惠儿连珠炮似的攻击,哪个都没有落下。 “皇上的妃子果然公正啊,一点都不知庇护自家人。”耶律楚材戏谑贾惠儿,谁都能看出皇上已经有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思,只有她唯恐天下不乱,不依不饶。 若为国事,赵昀真的想作罢,若为情事,他也是真的放不下。贾惠儿总是煽风点火,可这一次,他却觉得她扇得好。道清闪烁的眼神中到底藏着与耶律楚材多少的情分?但不管多少情分,哪怕只有一分也是赵昀不能忍受的。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虽然有些狠,但他就是要这么做。他看着道清,问:“皇后,你是后宫之主,你看这件事要怎么办?” 不管实情如何,错终究是有错,道清作为掌管后宫的人更加不能免责,她回说:“臣妾错了,愿意受罚。秋云是臣妾宫里的人,一切惩处由臣妾来承受。至于耶律大人,皇上看着办就好。”皇上绝对不会为难耶律楚材,此刻她能做的是与他撇清关系,更加不能替他求情。 “朕并非冷血之人,也懂情爱。一个人,她的心都不在大宋了,朕留着她也无用。耶律大人是人中翘楚,你跟着她也是福分。朕今日就将你赐给他了,你随他出宫去吧!”这话赵昀对着秋云而说。 他看见秋云的脸上没有得偿所愿的表情,他看见道清脸上震惊的表情,他看见耶律楚材脸上始料不及的表情。他莫名竟觉得先前压抑的心陡然松散开来。他的眼里容不得沙子,让他疼了眼睛的人,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五章:秋云代嫁(下) “皇上怎么责罚秋云都可以,只是不要赶秋云走。秋云不能离不皇后娘娘。”秋云并未想过会离开道清,离开大宋,一时惊慌失措。 “那耶律大人怎么办?他可是豁出了性命来见你。”还是贾惠儿。沈秋云对皇后的重要性,人人都明白。在皇后的心头割上一刀,她自然要搭把手。 秋云支吾了起来,只说:“奴婢愿意为了娘娘将耶律大人忘记。今夜其实他是来向奴婢告别的。” “过命的情感也能轻易忘记?”这时候倒成了赵昀在步步紧逼。 皇上这么轻易将人送出,道清也没有想到。秋云是她宫中的人,好歹要与她商量商量。目前的场景,她却不能说出任何挽留的话。她的焦急赵昀看在眼里,耶律楚材也看在眼里,他开了口:“皇上应该知道,秋云与皇后情同姐妹。楚材明白秋云心意,她不愿意离开皇后,我不愿勉强。这次入宫我本就打算与她道别,皇上的好意,楚材心领了。” “她为了你甘愿受罚,你为了她不顾性命。你们情比金坚,朕可不能做那棒打鸳鸯之人,皇后,你愿意成人之美吗?”赵昀又将问题抛给道清。 “一切还是随秋云自己吧!”道清能说的只有这么多,她现在只希望皇上不要再紧逼,松口帮她,她转头问秋云,“你愿意吗?” 秋云想摇头,却被赵昀一句话闷住。 “随秋云自己?”赵昀的口气渐变严厉,“朕的后宫什么时候由一个婢女来决定了?” “就是就是,皇后在说笑吧!”贾惠儿永远不嫌事大。 “皇后,我们自己有了好姻缘,可不能断别人的姻缘啊!再说了,这姻缘如此易断,怎么值得耶律大人抛开生死?”赵昀一边说,一边又转向秋云,“秋云,你别同朕说什么自古情义难两全的话,朕今日就要成全你的情,你的义还有怜儿帮你续着。” 赵昀的口气中透着不能拒绝的皇威,赵昀的话不容秋云否认自己与耶律楚材的深情。道清突然意识到,赵昀明里愿意放过自己,可在暗里却狠狠地捅了她一刀。无论如何,他都要她以失去秋云为代价来赎清自己与人有私的罪行。他是认定了她与耶律楚材有什么。他们之间的信任何在?情义何在?虽是命运同路人,在这皇宫之中,情分薄如蝉翼。 “皇上,我”耶律楚材眼见事情无法回转,急上心头,他怎能带着沈秋云走?一来他不能让道清承受丧姐之痛,二来他与秋云并无情分,该如何处置她? “耶律大人,莫要再说客气的话,不然朕会觉得你对她的情并不如你们所表现得深厚。或者你与朕直说,你看中了朕宫中的哪一个,朕今日定要送你一个,让你带走。”赵昀说着客气的话,眼神却让人寒意无限。 这皇上,揣着明白装糊涂,心思深沉得很。耶律楚材突然笑出了声,看着赵昀的眼神含着挑衅,他说:“皇上一言九鼎,真当随便我挑哪个都可以?” 赵昀目光更寒,几乎是咬着牙说:“只要你敢说,朕就敢做!” 耶律楚材敢说,但不会说。他知道一旦说出口,就再也出不了这个皇宫。他不能在宋人的宫中出事,更加不能让道清出事。 “那我就点沈秋云。耶律楚材在这里谢过皇上。”耶律楚材抱拳称谢,咽下一切不平。他怎可能再另指她人,断了沈秋云豁出性命铺成的路?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耶律大人先回吧,明日一早朕会派人将秋云连同回礼一同送到班荆馆。朕先预祝大人一路顺风。”皇上下了逐客令,耶律楚材只有受着。如此的铩羽而归,是他此生头一回。他心里暗暗发誓,终有一天,这大宋皇宫,他会堂堂正正地再次走进来。 赵昀挥了挥衣袖,要遣散众人离去,是片刻都不愿意再待下去。他说:“行啦,不过一个宫女的事,大家就不要杵在这里围观了。这是一桩好事,也显得我大宋宽宏大量,成就千古佳话。”贾惠儿再不情愿,但被赵昀凌厉的眼神一扫也只有作罢,拖着赵昀的衣袖悻悻而归。 月光落在坤宁殿的庭院中,处处都是清冷的调调,与刚才的喧嚷形成强烈的对比。秋云仍然跪在地上,道清站立一旁,伴随着冷月光凄凄楚楚。方才恍若梦境一般,梦醒了,人生的道路却变成两般模样。 内侍催着耶律楚材离宫,他回头看一眼雕塑般的二人,体内北方汉子的热血升腾出一股勇气。他走到道清面前,说:“只要你点头,我会不顾一切的带你走。” 眼眶中有泪珠滑落,与月光搅在一起,滴入地面。再是伤心难过,道清还是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请你好好待秋云。”她有千万种离不开的理由,赵昀在不在其中,她却渐渐模糊。 “若有一天你改变了主意,记得告诉我。”耶律楚材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未露出半分意愿,连一丝心动也没有,他空带走个躯壳有什么用? 怜儿在一旁愣看半天,此时才想起要去扶秋云起身。秋云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她好似木偶一般,怔怔地从衣柜中取出自己的衣衫,一件一件折叠打包,道清和怜儿跟在她的身后只顾簌簌落泪。 秋云自衣柜底部抽出一件小娃娃的褂子,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她说:“世上的事情好奇妙,我不知道为什么,前一阵子总想给娘娘将来的孩子做身衣衫。难不成那时候我就已经预感有一天会离开你们?”她用手一寸一寸地抚着这件小衫,“幸亏这衣服是做成了,给你们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小衣裳是用米黄色棉布做的,布面嵌入了红色的麻线,胸口处还有一个大大的倒写的红色福字。秋云将衣裳交在道清的手中,说:“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留下的东西了。” 道清泪水止不住,她抓着秋云给的小衣裳,也抓着她的手。热泪滴在她们的手上,也烫疼了她们的心。 自搬入临海叔父家始,秋云便与她在一起。她就是她的姐姐,她的伙伴,甚至成了她最亲的人。她们一路经历过的风风雨雨还历历在目,可这一晚却成了她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晚。她们从未想过会分离,可命运的车轮碾压出截然不同的道路,从此南北相隔,此生是否还能再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六章:主仆生离 怜儿最初只傻傻看着秋云整理衣衫,此时反应过来,飞身扑了过去,将她手中的衣物抢回,大声喊着:“你不能走!我不让你走!” 秋云无奈道:“皇上下的旨意,谁能违抗?” 怜儿说:“那我们就去求皇上收回成命!” 两位姐姐闻言都不声响,如果求有用。她们愿意在皇上面前把地都给跪穿了。 “姐姐,你这一生是我所累。”道清难过起来。跟在她身边的人都得不着半分好,只有受累的份。秋云和谢奕都是一样。 “不是的。”秋云说。 “你不用安慰我。不是我,你不会和吴秀才分开。不是我,你不会离乡背井!” “不是安慰。我想起那日在临海,耶律楚材将我掳出城去时,我曾对天发过的誓。我对他说,若我欺骗他就教我远嫁外邦。我太天真了,以为苍天可戏,忘记了自己不过凡人,怎能左右天命。现在看来,应验的不过是自己曾经立下的誓言。” “那也是因为我啊!不是因为怜惜我,你怎会立这样的誓?”道清不能原谅自己。 “你哪有这通天的本事?还能左右人的命运了?自古人命天定,若我的结局早已注定,不管绕多少弯,都会回到这条既定的路上。” “你什么时候开始如此信命?”印象中,秋云都是自己命运的主宰,从不妥协。 “我不顾众人反对嫁给吴秉义,结果被弃。我原想随你入宫陪你一世,却要离开这里。从来我决定的事情,结果都不能如我所愿。既然这样,索性我就跟着命运走,走到哪里算哪里。”秋云的无奈与落寞让道清更加心碎。 秋云又说:“我再叫你一声妹妹吧!好妹妹,生活在宋廷之中,如海上行舟。随时风浪,处处危机,往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 “此时此刻姐姐你想到的还是我。明明你的路会比我难很多。你自幼生长南方,如今要去蛮荒的北地,怎么过得下去?”道清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眶。 “你不用担心我。漂浮的生活我已经习惯了。耶律楚材为人应该不错,若不是你先遇见了皇上,”后面的话秋云没有接下去,一方面是因为世上没有如果事,另一方面她突然不再愿意将道清与耶律楚材扯上关系。有些感觉,她自己悄悄地压下了。 怜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也说不完整了,在宫中再也不能有一位像秋云这样的姐姐呵护着她了,她上前抱着秋云,不停重复着:“秋云姐姐,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在门外大喊大叫,反而能帮着阻止皇上进门,你就不会走!” 孩子般的话语谁都没忍心拦着,怜儿在秋云面前撒娇,也是最后一次了。秋云嘱咐她:“小怜儿,往后多长些心眼。记住,嘴巴一定不能比眼睛快!” 三姐妹守着天黑到天明,舍不得这最后的相处时光。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射进窗门的时候,她们不再觉得温暖和明媚,反倒似一把利剑切断一切。过不多久,宫中的侍卫便到达了坤宁殿门口,马蹄的踢踏声不断催促着秋云离去。 再是不舍,分别的时分终是到来。主仆三人难舍难离自是一番凄凉场面。秋云对道清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为我祝福吧,愿我今生还能遇见值得我托付的人。 道清了解秋云,她向往坚贞的爱情,是愿意在爱火中奋不顾身的人。她隐隐觉出秋云的内心,难道不知何时,耶律楚材已经走进她的心里,而这次离宫她或许并不排斥?若是这样,道清的内疚便减轻了很多。希望这一切不是秋云释放出的带安慰性质的错误信号。 穿越重重宫墙出得宫去,秋云掀开轿帘不住回望。从家乡到京城,从京城到塞外,她这一生还会遇到怎样的波折? 耶律楚材已在班荆馆外等候,接了人,接了回礼,向送行的人道了谢,送他们离去。秋云自入宫后,没有出过大内半步。周遭的一切她都觉陌生得很。她站在耶律楚材的身后,魁梧的背影让她突然很想依靠上去。从此以后,这山一般的脊背是否可以让她依靠?但她终究克制了自己的想法,也脸红自己的心思。耶律楚材此时回头,看见她脸上的红云,尴尬就生了出来。他对秋云说:“我送你回临安夫家那里去吧!” 秋云脸上的红晕立时隐了下去,她回道:“耶律大人是要赶我走吗?” “你明明是有夫家的人,我不清楚你是如何进的皇宫。跟了我走总是不行,你自己也不愿意。” “大人嫌弃我曾经婚配?” “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总不能夺人之妻。虽说皇上将你给了我,可你若不情愿,我便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已经没有夫家,也没有地方可去!”秋云脸上明明白白的伤痛,耶律楚材不忍再问下去。 僵持着也不是办法,楚材又问:“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已无处可去,现在连大人也要赶我。” 耶律楚材本是好意,不愿强带了她走,哪里知道几句自认为寻常的问话竟将一弱质女子逼到如斯境地,江南女子的柔弱与委屈一览无余。他叹了口气,说:“你若无处可去就随着我走吧。你且放心,我不会娶你。” 明明是安慰的话,秋云听了却失落,她点点头转身走入馆内,也掩了自己的此时的表情。 耶律楚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们明日一早动身,你准备准备,别落了东西。” 耶律楚材说“我们”。是啊,我们!秋云的心中又洒进丝丝阳光。 坤宁殿中不过少了一个沈秋云,却冷清得好似荒芜之地。皇上又是许久不来。道清也不愿意主动去找他。道清每日安排好后宫事宜,就是呆坐房中。平日里叽叽喳喳的怜儿也是闷闷不乐,把日子过成了一串串的苦瓜。后宫嫔妃们能不来坤宁殿便尽量不来,来了也只是听皇后叹气,如坐针毡。 少些人来,也好。道清也免得硬撑起了个笑脸去接待她们。她自己也知,她如今笑起来,一定是比哭还难看的。 清静了几日后,杨太后被常茹扶着来了坤宁殿。她前段时间由杨家子侄陪着回了趟家乡。回宫之后便吃斋念佛,真的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今日,太后不知哪里听到了风声,主动来看道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七章:学着习惯 道清这儿的清冷太后都看在眼里,原本是想过来安慰两句。可见了道清的萎靡,她改变了主意,觉着不如将她骂醒了更好。毕竟生活在宫中,你自己失了的气势,没有人会帮忙加给你。 “老身听说皇上好久没来了,是吗?” “皇上政务繁忙……” “你不要总给他找借口,他若想来,什么时候不能来?” 道清不说话了,她越为赵昀或者自己辩解越是苍白无力。太后明白的道理她一样懂,只是不愿意去想透彻了,宁愿浑浑噩噩得过下去。 太后今日过来估计不是来送温暖的,明明的带着几盆冷水,这不?才浇下了第一盆。 “老身原以为以你的聪明才智自己能想明白,可怎么就糊涂成这样?皇上不来看你,你也不去找他,你以为这是普通人家呢?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闹了几日,往后的日子还是一样过?他后宫这么多的莺莺燕燕,都是捧着笑脸迎他的,何苦来看你一张冷脸。” 第二盆冷水紧接着跟来,就没准备给道清喘息的机会。 太后不想打住,继续说:“你和皇上不是没闹过别扭,上次都能服软,这次为什么不能?你需要习惯,习惯服软,懂吗?” 为什么?不过因为更情深,所以受不了欺骗与利用。因为更信赖,所以她至今都不愿意相信,他会将她视为手足的秋云狠心驱离。可太后说,她需要习惯这些,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瞬间冻住她整个人。 “你不说为什么,老身也知道。”太后此话一出,道清愣住。太后怎会知?她吃斋念佛,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是假象? 太后说:“老身本想来给你安慰的,可现在觉得让你清醒比给你虚构一个世外桃源要好得多。怪只怪你我深陷宫中,而宫中的情爱哪里能比得上百姓家的纯粹?你与皇上好歹年少相知,比起他人的情分总要深一些。可再深的情,也会被权力,算计慢慢消磨殆尽。皇后,凡事不要太过理想化。再爱他,他也是皇上!” 太后的话直白,略显无情。要摆在以前,道清是不信的。可经过这件事,她的确没有了相信的依据。饶是她坚信与赵昀的爱情坚贞,可他是君,情爱怕是都要退在身后的。现在没了秋云,她更觉宫中寒气入骨。但即便如此,她在内心仍留了一线,大约自己对赵昀还抱有希望。 “我们的皇上,心思可多了。你不会比老身了解得少。”太后说话看似云淡风轻,道清却听出其中滋味。从前她不知,但自她入宫后赵昀处理事情的手段她却是见过的。太后说这话,难不成她有很多事只是装作不知?包括那时候让她撤帘一事? 太后微笑着喝茶,仍然一副闲话家常模样,说:“老身明白,皇上做的很多事情都是为了我们好。老身与皇后只要深信这一点就可以了。” 太后的智慧,道清只怕一时学不会,即便学会了,还要修炼多少年才能到达太后的境界。她在内心深叹一口气,说到底,太后能与她肺腑一言,是情真意切。她回说:“太后对臣妾的好,臣妾铭记于心。太后对臣妾说的话,臣妾不敢忘记。” 杨太后慈祥地拍拍道清的背,这宫中,她能真心相待的也不过道清一人。既是关心她,也要助她保住后宫之主的地位,于自己于道清都是好事。 太后毕竟年时已高,坐了不过两个时辰就觉得困倦。道清要送她回宫,她一摇手,说:“这点路老身自己能回去,你有时间不如去看看皇上。一国之君,国事总是比其他的事情要紧得多,你要该体谅他。” 道清点头应了。 送了太后出门,怜儿问道清:“娘娘,你真要去找皇上?”看得出,对于赵昀送走秋云一事,怜儿的小心眼还耿耿于怀得厉害。太后说了一大堆的话,可对怜儿而言,皇上做了伤娘娘心的事,不理会他是对的。 “太后说的话,你没听明白吗?”道清问。 “太后说了好多话,怜儿只知道太后一直在劝你去找皇上。就因为他是皇上,所以对错都没有关系?”怜儿一脸天真,她毕竟不是秋云,人情世故,话里话外,她看不清也听不透。 怜儿这样也不是不好,至少道清在她眼里还能看见纯真,只是在这宫中,纯真一定不是好事。她又开始怀念秋云,只是一切都回不到当初。她决定对赵昀妥协了,她想起来自己从小就是妥协惯了的人,怎么到了宫里反而忘记这个习惯,宫中的屋檐比叔父家的屋檐要大得多了,她弯腰的机会也多得多。 “怜儿,我们去看看皇上吧。他毕竟是我夫君,是要和我过一辈子的夫君。”道清不能与怜儿说太深的大道理,只这样浅浅地带过,她能明白就行。 怜儿虽不情愿,也只能同去。毕竟古人有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她总不能破坏人家的夫妻感情。 看着时间,皇上应该下了朝,不出意外应该在勤政殿忙他的公务。道清让怜儿拿了些手制的点心就往勤政殿方向去。 走到殿门外,李德贵守在那里,道清问他,皇上可在里面?李德贵并未想到皇后娘娘会来,明显然没有准备,他脸上露出慌乱,回说,皇上在里面和史丞相有事相商,老奴去帮皇后通传一下吧!他嘴上说着要去通传,身子却未动半分。道清识趣。 “皇上既然有正事,我不便打扰。”她拦住了李德贵说,“我左右无事,在这里等就行了,你忙你的。”道清心里想的是,既然来求和,等待的诚意总要显出,也无所谓多候些时间。 可李德贵脸上有紧张的神色,双眼不停闪烁,说相爷刚进去,一时半会怕是不会出来,娘娘不如回宫去等。皇上得了空,他一定立即通传。 李德贵的言语中满是想请自己速速离去的意思。道清觉出里面两人谈论的事情怕是与自己有关,她不动声色,将怜儿提着的糕点盒挡在身后,对李德贵说:“即是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她转身要走,似乎又想起一事:“快近正午,你先去看看皇上的午膳准备好没有,皇上再忙于政事也不能耽误了用膳时间。” 李德贵有些迟疑,道清又加重了语气说,李公公,这点小事我都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李德贵吓得一个激灵,赶紧说,老奴这就去。他走的不安,频频回头。可看见皇后也带着怜儿离开了殿门,他才稍稍安下一颗心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八章:发配沔州 道清带着怜儿没有走远。她绕了大殿一圈,停在一扇窗户外边,赵昀和史弥远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将过来,仔细去听,也能辨得分明。 “耶律楚材夜闯皇宫的事,虽说被皇上压了下来,但多少还是有些闲言啐语传了出去。那谢奕,不,是谢正清今日居然在丽正门外大喊大叫要见皇上,这不是给皇家抹黑吗?皇上还要惯他到几时?”说话的是史弥远。 赵昀不敢见谢正清。他和谢正清一样明白,沈秋云对道清的重要性。谢正清入宫,定是为了沈秋云一事要找他理论。可他这次是铁了心要道清明白,她与谢正清之间他已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今再出个耶律楚材,他不让她付出点代价,她估计长不了记性。 赵昀生气。谢正清实在不该闹的。这不,被史弥远抓了把柄,又到赵昀面前告了一状。 赵昀说:“他明日就要赴蜀了,能不能回来都是问题,朕懒得与他计较。” 说的是谢正清,道清更加屏息凝神将耳朵再凑近窗沿。只听史弥远又说:“皇上仁慈,不计较他谢氏一门的欺君之罪,但近来宫中出了不少事,百姓当中闲话颇多。皇上任了他做四川宣抚使,虽是驱逐边境,官职倒是提升不少。多少被人妄议偏帮之嫌。今日他如此胆大包天,皇上必须惩戒以示天威!” 赵昀一怔愣,他给了谢正清宣抚使一职,为的就是给谢正清留条后路,不至于真的让他去到危险的最前线,好歹留住性命。哪知史弥远如此狡诈,竟然看穿这一点。为免他起疑,赵昀问:“丞相的意思还要如何惩戒?” “沔州!送他去沔州!”史弥远是有备而来。赵昀惊,窗外的道清也惊。沔州乃门户之地,因为战乱严重,治安非常不好。史弥远哪里是送谢正清去做官,明明是让他去送命。 赵昀挠挠头不知如何回应,只说:“他毕竟皇后兄长,谢氏身后还有太后。” 道清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可史弥远的声音阴寒地叫她发抖。他说:“皇上还希望他能回来?他数次为了皇后顶撞皇上,皇上的心当真如此大?皇上可知皇宫内外是如何议论他们兄妹的?” 赵昀怎会不介意?驱他远离虽为国事,可情事或许占了大半的原因。 史弥远又说:“他不在京城,流言便会淡了。他若真的在沔州出了什么事,也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于他而言,是最好的结局。” 赵昀陷入沉思。 “这次联盟不成,谁知道蒙古人会有什么后招。谢大人多少有些能力,派他去守大宋门户,是最妥帖不过的。毕竟这京中有他看重的人。”史弥远意有所指。赵昀更加回不了话。 “皇上,你就不要再犹豫了。如同上次皇后和耶律楚材的事一样,时机过了就再不会回来。幸好天助我们,我们所想的事还是成了。皇上不趁着这次挫挫谢氏锐气,只怕往后不会再有如此机会。”史弥远还在劝说。可窗外的道清却差点站立不住。虽然她猜测耶律楚材的事皇上是知情的,但听史弥远亲口说出皇上也参与谋划,她还是不能接受。此时她又听得赵昀说了一句:“好吧,就让谢正清去沔州。”她的心更是崩得厉害。 皇上如此心狠,不仅利用她,甚至将她身边的至亲一个个从她身边夺走,她刚刚有所软化的心又刚硬起来。 此时李德贵已经匆匆赶回勤政殿门口。他虽未看见皇后娘娘身影,心中总不踏实。故而也绕着大殿转了一圈,却看见窗外站成一座雕像的皇后娘娘。他故意扯开嗓子叫唤开:“皇后娘娘,午膳已经备好,娘娘可要和皇上一起用膳?”声音之响,屋内屋外传了个遍。道清醒过神带上怜儿往正门走去,而里面的皇上和史弥远也适时地停下了谈论。史弥远借故告了辞离去,走到殿外时与道清对上了一眼,他作样给道清请了安,两个人的内心都是各有所思。 道清突然来,赵昀没有想到,乍然听见李德贵称呼皇后娘娘,他心里还是有喜悦。但他的脸仍然板着,可忍不住问出声,声音并不如脸色苍白:“你怎么来了?” “皇上当然不愿意臣妾来。”道清的语气不怎么好,赵昀听得出来。 “你在门外站了多久?”赵昀听她口气,疑心她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久到足够听见你们所有的阴谋。”道清回他。 道清如此生气,只怕谢正清是其中的重要原因。赵昀说:“为了你敬爱的兄长,我们的皇后已经学会趴墙角偷听了。” 赵昀话语里的戏谑让道清气上眉眼,说:“窃听朝中密事是大罪,皇上不如也将臣妾发配沔州去吃吃苦!” “你当然想去沔州,好与你那兄长双宿双栖!”赵昀已经怒不可遏。 “你!”道清内心的失望到达顶点,“臣妾在皇上的心目中到底是怎样水性杨花的女子?皇上从来都不信臣妾,又或者臣妾从来都不在皇上心里。皇上的心里到底装了什么?臣妾怎么一点都看不透?” 在道清的面前,赵昀极容易失去理智,他明知话有些过了头,嘴上却不肯示弱,说:“自己桩桩件件做下的事,你要朕怎么信你?” “臣妾坦坦荡荡,并未有任何苟且。倒是皇上,口口声声为国为民,转个身便与丞相密谋,陷害忠良。皇上要臣妾如何相信皇上对臣妾说过的誓言?” 曾经说过爱她,护她的话,现在想来都是讽刺。赵昀却道她不能体会自己的苦心,与自己同仇敌忾,同甘共苦,他说:“你也曾说过要与朕同舟共济的话,你以为朕很轻松吗?你不过身边走了两个人,又不是死了。小小的牺牲都不愿意,你的心里又何尝装着朕?” 太后方才和她说,他是皇上。是啊,眼前的人是皇上!或许因为心渐渐冰冻,她整个人反倒冷静下来。此时与天子斗气有好处吗? 赵昀见她不声响,也不走,以为她还愿意妥协。只要她肯说些软话,不论是什么,或许他伪装的坚强就会完全败下阵来。 道清确实软了下来。她直直地跪在地上。她说:“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臣妾求皇上,不要让兄长去沔州。” 她的服软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她所谓的兄长。他说:“朕若不同意,你便一直跪着吗?要做给全天下看,你对兄长是多么地情真意切?” 道清跪着不动,周遭的空气压抑得很。 已是午膳时间,李德贵小心翼翼地问:“皇上准备在哪里用膳?” 赵昀双手一挥,大声地说:“朕要去贾贵妃处用膳。”边说边愤愤地走出大殿。空荡荡的大殿中,只剩下道清主仆二人。 李德贵临走时对着道清轻声道:“娘娘赶紧起来吧!皇上正在气头上,您越跪,皇上越生气!” 窗外艳阳正好,屋内却冷清萧条,加上本就冰冻疼痛的内心,道清瑟瑟发起抖来。怜儿上前将她扶起说:“早知是这样的皇上,当初跟了哪一个都比他强。”道清知怜儿说的是谢正清和耶律楚材,她拦住了怜儿,说:“今后不准再提他们二人,记住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九章:惺惺相惜 自临安去蒙古,长路漫漫,走了月余还在宋境。耶律楚材并非按着既定路线回蒙,而是绕道往了川陕方向去。他们一路经过南宋在蜀口经营百年的三关五州,皆是宋与蒙,宋与金接壤的边陲重镇。随行人员劝说耶律楚材:此时蒙金在凤翔交战正酣,且离这几个地方都相距不远,还请大人赶紧入蒙,以免生出事端。耶律楚材摇头,他心里正盘算着大计。 窝阔台大汗初继位,重用耶律楚材,可他这次出使南宋却铩羽而归,实在无颜面见大汗。南宋狡诈,在金蒙之间摇摆,或许只能用强,逼迫他们就范。他想起成吉思汗曾提出的绕道宋境以攻金之策,这川陕之地就是必经之路,他先来摸摸情况也是好的。不曾想在沔州,他遇上了旧知,正是被赵昀调任沔州的知府谢正清。 离京前,谢正清得知秋云一事,在丽正门外跪了一天一夜,只求皇上收回成命。他已经不能守在道清的身边的,秋云如果也走了,道清该怎么办?可皇上不见他。终于等到有人来,居然是来宣旨,强行将他遣往沔州。 来宣旨的人不是旁人,是李德贵。他对谢正清说,谢大人离了娘娘,才是对娘娘最好的守护。 谢正清终于不再跪。他起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沈秋云。可沈秋云已随耶律楚材先一步离开。他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哪里知道在这里又会遇到。 耶律楚材回蒙毋须绕远路,他转来沔州做什么?此次联合不成,只怕蒙古人会挖空心思打边境线的主意。耶律楚材见到谢正清也是诧异。他知道谢正清来了蜀地,可他想不到皇上皇后如此狠心,竟会让他到了沔州。谢正清心思细腻,他的小算盘只怕躲不过他的双眼。 谢正清笑着走上前,单刀直入:“耶律大人,你不是要回蒙古中都吗?怎么来了蜀地?” 耶律楚材回避道:“原来是谢大人,好久不见。” 谢正清瞄一眼他身后的马车,揶揄道:“耶律大人这次使宋,收获满满啊,连皇后身边最亲近的姐妹都能讨来,大人好福气。” 耶律楚材一脸尴尬。谢正清继续道:“大人带着美娇娘何苦来这战事频密之地?” “蜀地之美我早有耳闻,今日一见足以值得我以身犯险。” “看来耶律大人来蜀是早有打算啊!” 楚材笑言:“临时起意,临时起意。”他不欲再与谢正清纠缠下去,指一指后方,说:“沈姑娘与谢大人也是旧识,离乡背井难免愁绪颇多,大人不如去开解几句。” 谢正清果然不再言语。一来他知京中发生的事,心疼沈秋云,而来当街给蒙古中书令难堪,惹人注意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他听闻耶律楚材喜爱汉人文化,对成吉思汗暴虐屠城的行径也向来不满,他不能与他撕破脸皮,反而要找个机会与他好好聊上一聊,以图大宋后路。 谢正清朝马车走去,耶律楚材总算松下一口气,他看见谢正清在轿帘处停住,也并未跟上来,许是不愿打扰两人叙旧。 谢正清问:“秋云吗?是我。” 轿帘被拉开,露出沈秋云一张脸,熟悉的的声音,熟悉的人。她多日未放晴的脸上总算洒了些许阳光:“是你?谢,谢大人。”“谢奕”二字,沈秋云差点脱口而出,她还未习惯。 “你真的要去蒙古?”秋云一生坎坷,谢正清也为她心痛。 “我一个弱女子,能去哪里?跟着他走,至少安全。”秋云说完,看了马车外的耶律楚材一眼。谢正清从她这一眼中突然找寻出她这句话的缘由。 “你,你信他?你可知他是谁?你可想过以后?”谢正清轻声问。 对他的信任从何而来,说不清道不明。她只回说:“谁又能看清以后?就如我一般,从前怎能想到我会离开家乡,离开大宋。” 谢正清叹气:“你若愿意,便留在沔州。我寻个机会送你回京,你可暂住我府上。” 秋云摇头:“皇上下的旨意,将我赐给耶律大人,我如何回京?那不是抗旨吗?你由得我吧!我这辈子任性惯了,便再让我任性一次。” 谢奕不再劝,问:“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沔州?” “两三日了吧!” 两三日了,不知道耶律楚材已经掌握了什么样重要的情况,谢正清无奈地笑,说:“你毕竟宋人,心怎会如此大?罢了,你若真能变成另一个怜儿,也是好事。”说完他又转身对耶律楚材说,“他乡遇故知,拣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们找家酒楼畅饮一杯。” 耶律楚材也不推辞。今朝有酒今朝醉,左躲右藏不如肝胆相照得好好论叙一番。 川菜辣口,蒙古人,江南人都被辣得不轻,眼泪鼻涕一把一把,将三人装模作样的脸洗得干干净净。三人互看都不禁大笑出声。谢正清边流泪边笑说:“我是被调派蜀地没有办法,耶律大人又是何苦,跑来找罪受不是?” “你若不愿意,何人能迫你到此?”两人话中都有深意,索性碰一杯酒,心照不宣。 秋云察言观色,知道两人必有一谈,借口要休息,让出一方安静天地。 “金蒙正在交战,耶律大人觉得双方胜算几何?”谢正清首先发问。 “这个问题还是你来回答比较合适。” 谢正清笑,耶律楚材说的没错,金蒙战局与宋密切相关。但是他回说:“蒙会胜。”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不过时间问题。” 谢正清对局势看得很清,若他们不是立场不同,当成为兄弟朋友。耶律楚材说:“我们虽相识时间不长,但甚为投缘。就不要大人来大人去的称呼了。我痴长你几岁称你贤弟可行?” “耶律兄。”谢正清敬上一杯酒。他直率爽朗,不比大宋朝中拐弯抹角,数张面孔的酸人,耶律楚材对他又多添一分好感。 “你我既兄弟相称,人生难得几回醉,贤弟可愿与为兄把酒畅谈,不醉不归?” “耶律兄直说。” “天下大体三分,谁能最终逐鹿中原,你我心中已有大概,你为何不能与为兄一般,弃暗投明?” “明与暗要怎么区分?能称王称霸的就是明吗?我是觉得能教百姓安居乐业的地方才是明处。你到过京城,眼见一片繁荣景象,怎就不是明?” “国防不稳,何来百姓的安居乐业?” 耶律楚材没有说错,南宋重文轻武,经济文化大力发展,可武将的不受重用与缺失确实是致命伤。谢正清说:“大宋的门户自有坚不可摧之人把守。” 耶律楚材在边陲走了一遭,有耳闻,有目见,说:“士卒百姓可信,边关将士呢?宋廷呢?” 耶律楚材自幼熟习汉人文化,对宋又常有研究,他了解的大宋不见得比谢正清少。谢正清突然有一个闪念:今日一起把酒言欢的朋友也是明日最强劲的对手,他对汉人,汉文化了解颇多,他若在蒙,不是好事。但是他如能消失……想到一半,谢正清猛地晃了晃脑袋,嘲笑自己怎会有如此龌蹉的想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章:落入包围 大约上天厚爱,虽不是有意,但谢正清居然心想事成。 耶律楚材的随从兀合面色焦急闯入屋内,在他主子的耳边耳语一番,继而盯着谢正清目露凶光,眼看着就要向他扑过去。耶律楚材将兀合拦下,说:“谢贤弟光明磊落,此事不会是他所为,你先出去守着,我来想想办法。” 谢正清知道出了状况,脑中的酒精散去了大半,他问:“耶律兄可否告知出了什么事?” 耶律楚材面色平静,还在从容饮酒,他说:“我们这酒楼已被人围住。” “什么?”谢正清震惊,“来人的目标应是你吧,你怎还能如此坦然?” “若此刻我孤身一人,我倒会担心。但贤弟与我一起,我便安心。” 谢正清想起自己方才的遐想,试探着问:“你怎知不会是我做的?” “不会是你,也不会是官家的人。你不会动我,官家人不敢动我,因为我的身后是蒙古帝国,这就是宋蒙之间的现实。”说完,他又坦然往自己的口中倒入一杯酒。谢正清听了这话,脸上又红了一片,宋人软弱,又何必明说呢? “你对我倒是信赖。你怎知我不会为了国家将你的命留在宋境?” “因为你是聪明人,即便你不愿意承认,但你刚才已经答过了。蒙古终究会战胜一切,不过时间问题。留着我虽不能保大宋百年基业,但至少能为天下汉人留一条后路。” 耶律楚材看事情总是如此通透,哪怕谢正清明面上不愿意承认,心中还是服了。他们相交时间不长,但已足够成为知己。 “耶律兄可有想出如何脱困?” “谢贤弟在百姓中口碑不错,你护着我出城即可。” 谢正清再次佩服,说:“耶律兄已猜到围住你的人是百姓?” “应该是百姓当中的起义军吧,他们带着五花八门的武器,听说衣着也不甚统一。我不确定他们能力几何,唯能确定他们不会伤你。” 再是一路小心,也不知何时露了马脚,教人认出他是耶律楚材,宋民的眼光毒得很呀! 酒楼外一切如常,耶律楚材知道定是些民间武艺高强的人埋伏在了四周,幸亏他的随从们皆是身经百战之辈,提早发现古怪,不然他真的要命丧沔州。 耶律楚材将蒙古大刀架在谢正清的脖颈上,时时掌控力度,也怕伤了他。秋云正走过来,看见这场面慌叫道:“大人,你做什么?不要伤谢大人性命!” 耶律楚材答道:“不是我要他的性命,而是门外有很多人要取我性命。” 秋云更慌,说:“大人千万不能出去,万一外面有弓箭手,大人性命堪忧。” “我便赌上一赌,也不能做缩头乌龟。你先在里面躲着,等确定外面安全了你再出来。” “不!我要和大人一起。” 耶律楚材也不理会秋云的呼喊,唤了身边人将秋云拖进内屋。他对身前的谢正清说:“你说我俩是个什么缘分?方才也只是刚刚成了知己,只是过了这一晚,咱们就是生死之交了。” 耶律楚材的确英雄,生死关头也豪气冲天,谢正清回说:“那咱兄弟俩就阎王门前走一遭!” “走!”耶律楚材振嗓一吼,那浑厚的声音教这间小酒楼都颤了几颤。 挟持沔州知府,吓坏了街边一众百姓,暗中躲着的杀手们,箭已上弦,却因谢正清整个人挡着耶律楚材,不敢轻易将箭发射出去。耶律楚材及一班随从慢慢地向外边移动,同时侧耳倾听,就怕有暗箭突然飞将过来。 果然,“嗖”得一声,一支箭披着夜幕飞过来,从耶律楚材握着大刀的右臂擦肤而过,在衣袖上开出一道破口,有人已经按耐不住。看这箭的指向,他们并不想伤他手中人质。耶律楚材的心是定了些,但在屋内往外不停张望的秋云看见这一幕却吓得差点晕厥,她不顾一切地挣脱开身边人,向耶律楚材奔去。 杀手们看见人影飞动,不明究竟,几支箭同时朝他们射出。耶律楚材哪里来得及反应,正准备躲避暗箭,一人已挡在了他的身旁。是秋云,一支箭插入了她的左肩。耶律楚材与谢正清同时叫了起来:“秋云!” 幸好不是要害部位,秋云只是吃痛,不会伤及性命,她咬着牙说:“我没事,不要担心我。我们要想办法出去。” 来人是有多想要耶律楚材性命?沔州知府在他手上还是不停有暗箭放出,谢正清不得已,只有朝四周叫喊:“各位英雄好汉,我是沔州知府谢正清。我知蒙人在边界烧杀掳掠,你们已是恨之入骨。但是各位爱国英雄,请为着国家利益三思而后行。蒙人若知耶律楚材丧命沔州,只怕蒙人找到借口放弃攻金转而以倾巢之力大举犯我宋境。金人一向对我们虎视眈眈,到时蒙金联合,受苦的是我大宋全体百姓。你们听在下一言,放他归去,也为我们留下喘息的机会。我谢正清向你们保证,定会竭尽全力守住蜀地防线!” 不知何故,或许真是谢正清的话说进人心坎,暗箭居然不再放出。耶律楚材挟着谢正清步履虽然缓慢,却安安全全的出了沔州城门。耶律楚材将蒙古骏马赠予谢正清,算是谢过他保命之恩。 两人抱拳道别,眼中生出不舍之情。跨过面前的边界线,从此两方天地,两种立场。耶律楚材最后说:“望贤弟能早日想明白,劝大宋皇帝及早与蒙联合抗金,此时还能借势向蒙提出有利要求,以求一方暂时的平安。你当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愿你我今后见面还能以兄弟相称。”这是耶律楚材的肺腑之言,谢正清铭记在心。 蒙古马果然壮实,片刻功夫将谢正清驮回了府衙。谢正清浑身疲软只想快些寻到床榻倒头就睡,哪知有不速之客在房中等他。 “谁?”谢正清发现人影,睡意全无。 “谢贤弟莫慌,看看清楚我是谁?”声音有些熟悉,但谢正清一时想不起来。 借着微光,谢正清看清来人,惊喜发声:“彭大哥!” 谢正清睡意全无,问道:“彭大哥怎么也在沔州?为何不早早与我相见?” 彭义斌说:“我怎知谢正清就是你谢奕?还以为是那个败家子被遣送到这里来受罚了。”他走了多年,谢氏兄弟换了身份的事情自然是不知的,“你都说说,怎么回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一章:割肉疗伤 谢正清对彭义斌粗粗说了谢攑伯当时对众人说过的理由,只说为光耀谢家门楣做出的身份互换,只不过现在换回来了。牵扯道清的事他不愿意多提。 “看不出这谢老头儿如此看重名声。”彭义斌摇摇头。 谢正清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问道:“彭大哥何时来的沔州?又怎会在今夜伏击耶律楚材?” “来了多年了,在这里杀敌最是痛快!”谢正清这才仔仔细细看了了彭义斌几眼,他脸上手上多了不少伤疤,应当都是他这些年的战绩。 “这几年中,我们与蒙古人交过手,曾见过耶律楚材一面。前几日发现他在沔州露面,所以召集兄弟们决定取他性命。” “彭大哥不怪我破坏了你们的计划。”谢正清多少有点难为情。 “你以为那暗箭怎么停的?不过是我认出了你,不能叫你的小命送在我的手中。在我眼中,你的命重要过他的!” “你们不是不能伤我,而是不能给蒙古人找到借口兴兵伐宋。” “我们也杀过不少蒙古人,其中不乏位高权重者,为何就他杀不得?蒙人的凶残你也见过,放他走等同于放虎归山。” “他不同。他曾数次劝说蒙古大汗禁止攻城士兵入城烧杀抢掠。不瞒你说,我对他抱有希望,希望他能阻止蒙古人的暴行。两国交战胜负难测,但至少我们要保住我们的百姓少受战乱之苦。”谢正清语重心长。 彭义斌沉思片刻,说:“我们都是一群莽夫,不懂治国的大道理。但你说的,我就信你!”彭义斌从怀中掏出一只银色小哨递给谢正清,“沔州这地方太乱了。这只银哨你留着,若有需要我们兄弟的地方请吹响此号,我们就在你的身边。” 谢正清收下了银哨,两人别过。他到沔州也有一段时间,见过蜀地制置使郑损,人如其名,所做之事都是损国利己,手下将士还不如民间的正义力量。若守城官兵能有彭大哥一半的魄力,或许这门户是能守住的。他漏液疾书,着急将自己于蜀地所见尽早上报皇上知晓。 步入金境,耶律楚材一行都换上了金人的服装,他在金国生活多年,在金境行走也还顺畅。他原本想将秋云留在谢正清处好好养伤,可秋云执意不肯。战火连天,一分别或许就不能再见。 秋云略通医术,从不麻烦别人,总是躲起自己换伤药。他很少去过问她的伤痛,因为觉得不知该以何种身份去关心,只吩咐随从多关注她的日常。秋云强忍伤痛,一路下来竟是一声不吭,连耶律楚材都佩服她的毅力。再走一日路程便能跨入蒙古势力范围,耶律楚材带着众人入在一家小客栈休息下来。他本以为终于可与安下心来酣睡一夜,哪知反而心事重重睡不安安稳,想国事,想战事,想起儿女情长。 深夜时分,他听见隔壁传来呻吟,那是秋云的房间,他不放心,起身披上外衣走出了房门。他走近秋云房门前,轻声唤她,可里面没有回音,他加重音量又叫了几声她的名字,还是没有动静。他心中忽然就发了急,也顾不上男女有别,撞门进了她的房中。房中昏暗,仅有几束月光透过窗台照在地面,他甚至忘记燃几根蜡烛,直接坐在她的床沿上,俯身看她的情况。她双眼紧闭,借着微微月光他看见她的额头上布满细细的汗珠,他再唤她数声却只等来气若游丝的一句话:我没事。 听见她的回音,耶律楚材稍稍安心,却仍旧有些恼:都这样了,还说没事!他这时才转身去桌上点燃蜡烛。烛光照亮房间的每处角落,也映照出她苍白的脸,他知道她并非她口中一直说的没事。 耶律楚材自幼熟读医书,他摸过她的额头,感觉烫得厉害,猜测许是伤口起了变化。他顾不得许多,将她的衣领扯开。被箭射中的地方有些发黑,周围红肿起一大片,还不断有黄色的脓液冒出。秋云本就肤白,衬得伤口更加触目惊心。看样子要刮脓疗伤了,只是这切肤之痛,一个江南的弱女子能否受得住?可再不处理只怕伤及性命。他想了一想,准备起身往外去,手被人按住。迷迷糊糊中,秋云睁开了双眼,她看清了眼前人,问:大人要去哪里? “我去买些草药为你煮麻沸汤,你的伤情不能再拖延。”耶律楚材回她。 “深更半夜的,你要去哪里买。再说了,你深夜买药只怕会惊动官府,这里可是金人的地方,你不要命了?你替我烧烫一把匕首吧,我自己可以。” 她只留下半条性命,却还顾及他的安危,耶律楚材觉得自己似乎都不如她。他坚持要去,秋云说:“我不想连累任何人,若大人执意要去,我只有以死明志。” “你这又是何苦?”耶律楚材不勉强她,只依言为她准备了一把烧烫的匕首,但他并不交给她,看样子准备自己动手。 虽然脸色苍白得厉害,秋云的脸上还是泛起淡淡的红云,她急着说:“我自己来。” “你怎么来?你连匕首都已经握不住。”耶律楚材目光中露出心疼。 秋云的手刚伸出半空,颤抖着又落了下去,连举都已经举不起。耶律楚材撕下一角衣衫,说:“若痛,你就咬着它。”秋云接了过去。 刀刃经过伤口,刮下浓稠发黑的糟粕。耶律楚材受过那种痛,不敢看向秋云的眼睛,只怕自己再也下不去手。他能感觉到面前人的发抖和颤栗,喉咙中不断发出闷哼的声音,他知道秋云是拼了命忍住那就要冲破喉咙的喊叫。他没有抬头,说:“忍不住就喊出来。”秋云摇一摇头,她不愿给耶律楚材带来任何麻烦,直至刮完脓液与残肤,秋云愣是没发出一声叫喊。耶律楚材为她上了金创药,包扎好伤口,扶她躺下。如此隐忍坚强的女子他此生未曾见过,不禁问她:“你怎能忍住?” 秋云虚弱地回答,话语却重重击上他的心坎,她说:“人世间最痛的伤在心里,皮肉之苦与它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秋云经历过的事,他后来听人略略提起过,不知从何时起,早已开始欣赏她的坚强。他安抚她睡下之后回房坐在床榻上闭上了双目,教自己的一颗心安静下来,心房里嘈杂得很,他听不清里面的声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二章:临安大火 耶律楚材向窝阔台传递了宋不愿轻易联蒙的意思,川陕边陲的战乱益发厉害。这并非楚材所愿,但他拦得住一人,却拦不住所有人。 郑损身为蜀帅在战争中不作为,朝中也渐渐有了耳闻。郑损是史弥远的人,赵昀一直不知该如何将他换下。 今日朝廷得报,蒙古人再次攻进蜀地一带,沔州都统程信轻率出击,被蒙古军大败于兰皋。郑损得知战败后,不顾众人反对,作出了放弃关外五州,退保三关(仙人关、七方关、武休关)的决定。因城内守军弃守,造成本未遭敌的其余州县一道被蒙古军兵进城洗劫,一片惨状。 早朝时,赵昀将蜀地发来的战报怒气冲冲地由案台扔至地面。皇上极少发此盛怒,在班各文武大臣是一声不吭。 赵昀问:“郑损不顾百姓死活,不宜再任蜀地制置使,当押回问罪。众爱卿可有适宜人选?” 竟是无人敢应声,都在偷瞄史弥远反应,看来郑损份数史氏派系是众所周知。史弥远自知用人不善,主动站出来请罪:“郑损当初是老臣举荐,他犯下大错是臣用人不察。愿皇上再给老臣一次机会,老臣” 史弥远话未说完就被赵昀截住:“朕听闻洋州知州孟珙尽忠职守,可否为用?” 皇上许是真的急了,当庭掐断史丞相的话还是第一次。 “孟珙确实恪尽职守,不辞劳怨。可蜀帅一职任重,他经验不足,不一定能胜任。”孟珙此人史弥远知道,无门无派,对他而言属于养不熟的一类人,无利无害。在川陕边防,他定要放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在对蒙征战中是进是退他才能牢牢把控。 赵昀看似征询意见,史弥远看似提供看法,实则已在争锋相对。赵昀没料到,史弥远错用人在先,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安排自己亲信,他的手伸得愈发长,胆子愈发大。赵昀不愿退,可朝中重臣一大半是史弥远的人,一旦齐齐逼宫,目前的他还是吃不消的,他知道不能与史弥远硬撞。 “丞相有合适的人?” “桂如渊可用。”又是史氏派系,史弥远果然恬不知耻。 赵昀强压怒气,暗自思量对策。哪知史弥远又说:“孟珙熟悉蜀地情况,可任沔州通判兼川陕宣抚司一职,协同主帅防守边关。” 果然技高一筹,他的人为主,皇上的人为辅,理由充分也保住双方颜面。边关战事吃紧,赵昀没有时间再等。他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史弥远一路心事重重回了府,招了余天赐有事相商。 “皇上今天当着我面免了郑损帅位,又迫不及待提了孟珙,我觉得其中大有文章。”史弥远将上朝之事说出。 “蜀地情况都是直接报于相爷,皇上竟然了解这么清楚,甚至还知道孟珙此人?” “那谢正清看着是被贬去了沔州,说不定皇上有意安排。这些消息定是他暗中通给皇上的。” “相爷准备怎么办?” “你通知桂如渊,找个机会成全了谢正清为国捐躯的英名!”史弥远眼中透着狠意。 余天赐有所顾忌,问道:“他毕竟是皇后兄长,又有太后撑腰。只怕不好交代。” 史弥远说:“正好。我便要试探皇上看看,他的心到底在哪边!” 要试探的人是皇上,史弥远总要好好盘算一番,可还没等他想好对策,上天赐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 自南宋定都临安后,隔几年便有火灾发生。最厉害的一次发生在嘉泰元年三月二十三日夜,临安府御史台吏杨浩家起火,延烧至御史台,军器监、储物厍等官舍,大火连烧三天三夜才被扑灭。受灾百姓十八万多人,死而可知者五十九人。最近的一次发生在嘉定十三年十一月,临安起大火,烧城内外数万家。 皇宫在凤凰山东麓,后有山包之是为八蟠岭,第二包即相府是为万松岭,第三包太庙为瑞石山,第四包执政府即吴山,包尽处朝天门。 这日夜间,大火由万松岭而起,因风向关系迅速向朝天门方向蔓延,皇宫大内因此避过一劫。但是史弥远的相府却瞬间陷于火光之中。皇宫守卫发现灾情迅速汇报殿前都指挥使夏震,夏震立即通知副都指挥使冯棚点齐宫中禁卫军。这正副两使甚至忘记将情况禀报皇上就以倾巢之力离宫奔赴相府救灾。 相府的家丁侍卫不在少数,加上两位指挥使带来的人手,也是耗尽一整夜才将大火扑熄。索性损失不是太大,只烧毁了一些门面。夏震与杨鹏二人也是忙得灰头土脸,进进出出亲力亲为,事情办得如同是自己亲爹的府邸。 外面有侍卫进门禀报,神色慌张,口齿也不清,夏震忙活一夜,心烦气躁,骂道:“什么狗屁东西,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那人被夏震一骂,更加惊恐,声音是响了很多,但说话结结巴巴:“将,将军,太庙、三省、六部、御史台、秘书省、玉牒所等都已被烧成灰烬。” “什么?”夏震原本一夜未睡有些昏倦的脑袋顿时清醒,“怎会如此严重?” “京城内大部分卫兵都在相府,其余地方的人手需从远处调来,速度赶不上火势。” 夏震面上渗出颗颗豆大汗珠,不断滚落下来。汗珠混着脸上的黑灰让他的脸变成一张花猫,再配上惊慌的表情,活脱脱一个戏台上的丑角。他转向史弥远,哀求道:“相爷要救我,别的不说,光是烧了太庙属下就是死罪。求相爷看在属下一向对您忠心耿耿的份上,一定救我们这一次!”偌大的一个汉子,就快哭了。 史弥远眉头紧皱,似在思考,不一会儿,他眉间的锁就松开了,说:“夏将军不用怕。你该庆幸你护住的是相爷府。太庙供奉的是先帝先后的神灵,相府住着的却是我活生生一个人。且让我们看一看,这皇上到底是在乎神灵的庇佑,还是我史弥远的帮护!”他眉间不仅松了开来,甚至展颜微笑,周遭人不明白所以,只觉得相爷笑得怪异,笑得阴森,莫不是大灾过后还未回魂吧!夏震将信将疑,他只能宽慰自己,跟着史相总不会出错。 烧了三省六部,残了史库,更毁了太庙,赵昀的心从未这样抽痛过。即便三省六部还能重建,前人留下的史记呢?供奉英灵的太庙呢?他对史弥远的恨意也从未如此浓烈过。若他此时就在眼前,难保他不会控制不住自己,抽剑断了他的喉。他也更加看明白了,这京城内外,众人所望之处不是他坐阵的金銮大殿,而是他史弥远的相国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三章:心灰意冷 赵昀还未将自己的冲天怒火灭入心中的江河湖海消化干净,史弥远就上门求见,根本没给他喘息的时间。他让李德贵帮他稍微挡上一档,自己背过身靠在书桌上大口大口深呼吸,用尽气力平复情绪。过了良久,他才让史弥远入内。 赵昀的脸色不好,史弥远全看在眼内。 “皇上,老臣是来请罪的,老臣办事不力,未能护住先人之灵啊!”这是哭诉的声音,让人闻之心疼。 赵昀用左手挡住自己脸的下半部分,他是为了挡住自己紧咬的牙关,让怒火有地方发泄。缓了缓,他说:“老天爷对朕还不算太坏,好歹保了爱卿安然无恙。不然,朕丢了史库,丢了太庙,若再丢了你,那朕可是要活不下去了。”这咬牙切齿的话似在怨愤上天。 “皇上啊!老臣何德何能,怎能和先人圣灵相比,若是时光可以倒回,老臣情愿用一家性命换回太庙完好。”话语字字教人落泪。 “对朕而言,没有什么比得过史爱卿,史爱卿是朕的依靠。爱卿,你放心,朕定会命人加紧修复你的相府,不让你无家可归。”对面的人这么会演,他这个皇帝总不能被他比下去。 “皇上恩典,臣无以为报。臣愿将修整相府的人力物力财力统统捐出,用以重建太庙,玉牒所及三省六部等建筑。臣的相府,稍稍修整能住人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爱卿你就不要推脱了,朕自有主意。再说,你惊慌一夜,就在宫中休息吧,朕让李德贵给你找个偏院。你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朕诸事都还要仰仗爱卿你。” 赵昀说的颇诚恳,史弥远一时也听不出其中的杂质。他再问:“那夏震和杨鹏?” “他们护相国府有功,当赏。” 史弥远心满意足,谢过皇上转身离去。赵昀看向他的背影,积聚了很久的怒火烧红了眼。史弥远之心果然阴险,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思来探他反应,赵昀对他是恐惧又失望。 赵昀自临安大火后,信心受挫。加之与道清一直未和好如初,心中也是抑郁。史弥远势力的遍布以及他的老谋深算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得多。他借口身体不适,一切全权交由史相决策,竟是几日没有上朝,全呆在贾妃宫中。 某日荣王入宫劝说,皇上许久未上朝,大臣们已颇有微词。赵昀莫名其妙回了一句,朕整日呆在贾妃殿中,怎么没有人有微词?他气呼呼的脸,看得荣王哭笑不得。 他总算知晓皇兄心意,说一句,皇后最近都没怎么出来走动,大概都不知道。赵昀的气更加不顺,说有没人关着她,她自己瞎弄什么禁闭? 荣王还想劝,被赵昀大手一拦。皇上说,朕在贾妃这里过得潇洒自在,没事别总来打扰。你出去和各府各殿都说一说。荣王应下了,捂着嘴窃笑而去。各府各殿?别的地方有没有通传到是无关紧要的,坤宁殿可不能落下。 过几日,太后与荣王相继来找道清,替皇上解释说是国事不顺遭受挫折,才会行为荒唐,希望道清以国事为重,多去劝劝皇上,不要因一时挫折便怨天尤人,要越挫越勇才行。道清对赵昀也是失望,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迟迟不肯出面。 已是九月下旬,夏日的炎热还没往回收。许多人都是看太阳下了山,待暑气小腿了些后,才在晚间出门散散步。环境闷热,内心燥热,怜儿硬拖着道清出了门,说是吹吹夜风,散散暑气。道清虽然人出来了,可怎么散步都散不出心中积郁。怜儿知她不开心,有时故意以己之憨态逗她笑笑,可她也就笑个几声,持续不了长久。 两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小西湖。小西湖四周造有三座堂,分别是澄碧堂、翠寒堂、云锦堂。澄碧堂种满石榴树,石榴每年四五月开花,此时并非花季;翠寒堂树立着古松,黑夜中一眼望去毫无英姿;云锦堂则遍布玛瑙,在夏季的夜里借着冷月光的映照反而能感受片片的凉意。道清带着怜儿准备往哪里去坐一坐。不想,有人已经捷足先登。道清一看,竟是皇上和贾妃,转身想离开,却被叫住。 叫住她的人是赵昀。 “皇后是越发地没了规矩,见了朕不禁不请安问好,还避了要走!”赵昀已经看见她了,贾惠儿当然也看见。贾妃本想装作看不见让她自己识相离去,哪知皇上居然开口,她心里不痛快,脸上表情也掩不住。 贾惠儿说:“皇后许是累了,要回去休息。” 赵昀故意说:“你成日陪着朕都不累,她又没什么大事,怎么会累?” 道清不愿听他们说话,也不愿看他们依偎,回说:“臣妾身体不适,确实想回去休息。” “身体不适叫太医了吗?”赵昀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天气炎热有些没精神,不是大问题,不用麻烦太医。” “既是小问题应当无妨,皇后,你也过来陪朕坐坐如何?”不知怎的,赵昀不想让他轻易离开。 道清不能五次三番忤逆皇命,只能坐了过去,却满脸尴尬。 赵昀并不顾忌她在一旁,和贾惠儿亲亲我我,互相喂食水果。他时不时斜睨道清表情,看她眉间紧锁,阴郁多日的心情才亮了一点起来。 他看道清安静坐着一动不动,问:“皇后,你不来吃些水果?” “皇上吃吧,臣妾没胃口。”道清声音低沉。 赵昀以为她心里吃味,嘴角忍不住牵动起来:“来吃些西瓜吧,都是冰镇过的,能解暑。”赵昀口气好了一点。 “臣妾体质寒凉,太医告诫过,冰镇过的东西少用得好。”道清转过头来,对这赵昀恭恭敬敬。她冷淡的样子瞬间浇灭赵昀心中的小亮光。 她对别的男人是否也会如此冷淡?赵昀渐渐想偏,愈发生气,只能紧搂身边的贾惠儿,说:“惠儿,你真的人如其名,贤惠温婉,朕能有你是三生有幸,这后宫应该你来管理。” 贾惠儿眉飞色舞,说:“皇上,你说真的?君无戏言哦!” 赵昀说:“要不咱问问皇后,看她能不能让个贤?” 道清实在不解,这皇上到底要闹哪出?朝中正事不理,在后宫中蹦达地欢。但她懒得争,索性说:“臣妾愚钝,处理后宫之事能力有限。贾妃聪慧过人,有她帮助太后,肯定是好的。一切听凭皇上做主。” 她不争不抢,将自己拼命往外推。赵昀本就心灰意冷,此时是更加伤心。贾惠儿摘了颗水晶葡萄往他嘴里送,被他一把推了开去。贾惠儿诧异,以为是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妥帖惹了皇上心烦,正要请罪。皇上突然站了起来,对皇后说:“皇后无事便回去吧,朕见你这副模样心烦!” 原来惹恼皇上的不是自己。贾惠儿舒了一口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四章:解铃之人 皇上遣她离去,道清巴不得。她站了起来,不知是中了暑气还是气急攻心,站立的时候整个人软了下去,幸好怜儿及时扶住了她。道清脸色有些发白,赵昀瞥见毕竟心有不忍,临了,他说:“谢正清过几日要回京城,你们兄妹俩见上一见吧!” 谢正清离京已数月。他好他坏,道清是一概不知的。她担心,却不敢多问。自秋云走后,她的心事无人诉说,只能自己强闷着。如今皇上松口,已是莫大的恩典了。她谢过皇上,回了坤宁殿。道清离去后,赵昀兴致索然。他不知自己怎么就提了谢正清,难道只单纯想看她听到他名字之后的表情?但道清依然只是淡淡,他不知该高兴还是伤心。他叹叹气,失落感加增,自有一番心思。 数日后,谢正清进了宫。道清得了信,备了一桌好饭菜,在殿中等他。前后不觉已有半年时间,在边关的谢正清黑瘦了,本是江南少年,光洁的皮肤也粗糙了许多,好在人精神还不错。在宫中的道清也是清减不少,面色泛黄,一双美目印上了深深的黑眼圈,两人对望都为对方心酸。 “怎么突然回来了?”道清隐起泪水,故作轻松问道。 谢正清居然笑了。 赵昀招他回来,说要他当面向他详细汇报边境情况。其实书信里也能说个大概,却偏偏要他大老远跑一趟。那时候巴不得他快点离京,这时候又巴不得他快点回来。为的,都是道清。 昨天,赵昀先见了谢正清。两人细细分析了当前形势,蒙人蛮横,求和不成只怕要用强。不过金人牵扯了蒙古不少兵力,短时间内蒙人也不敢大举犯境。继任蜀帅桂如渊心思并不在守护国土上,谢正清与孟珙当前的要务还是盯着他,以防他背着朝廷与蒙人联络,私相授受。 正事两三句话就说完了。赵昀支支吾吾提起道清。谢正清聪慧,便问,皇上希望臣去和皇后娘娘说些什么? 谢正清如此直白,倒叫赵昀闹了大红脸。他最近人憋了许多,不再那么盛气凌人。他说:“她对朕有误解,现在是谁的话都不听。” “臣的话,娘娘就会听?” “她觉得有愧于你,有愧于秋云。难道你忍心她一辈子活在自责里?”赵昀完全低了头,“算朕求你,去劝劝她。” 这样的皇上,谢正清第一次见。他有些失落,有些宽慰。失落是他终于知道皇上对道清的爱不会比自己少,宽慰是因为疼惜道清,他甚至愿意让自己这个情敌来劝解道清。 道清问正清怎地突然回来,却不想看见他笑。她疑惑道:“兄长笑什么?” 谢正清说:“我若说是皇上特意让我回来讨你开心的,你可相信?” 道清不信,说:“他让你走就走,让你来就来。若不是我,你也不至于受这些苦。还要在沔州过着今日不知明日的生活。” “你为何事事都要怪自己?人都有各自的命运。况且我不觉苦,却因为日日有事做,充足了不少。” “我是不是传说中的孤独命?身边留不住人。”道清突然问。 “你何时如此迷信?” “不管是你,或者秋云,我身边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命运多舛。我不光是孤独命,还是天煞孤星!” 谢正清摇着头笑说:“你可别抹煞天上的星星了。我们的命运都是自己的选择。” “自己的选择?你怎会选择去蜀地?秋云又为什么出关外?” “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谢奕重复一遍,目光诚挚。 “你们自己选的?”道清诧异。 “蜀地是我自己要去的。我曾与皇上讨论川陕边境的情况,蒙古人屡次挑衅,乐此不疲,皇上与我皆认为是边关守将懦弱所致。不是不战而退,就是屈辱求和,才会让蒙古人生出贪得无厌的心。所以我们商定,不如就借个由头,将我调往蜀地查看边关情况。” 道清没有想过会有这段事情,说:“所以不是皇上赶你走?” 谢正清说:“当然不是。” “那也不用非得去沔州啊!” “沔州是相爷推我去的并非皇上初衷。” 道清怔愣许久:“你们半个字都不同我说。” “本想事后和你说的。但你给皇上机会了吗?皇上刀子嘴豆腐心,他暗派了夏中原一路护送我去蜀地。他肯定也没有和你说。”怪不得长久没有见着夏中原的人。他一般都随荣王一同进宫,这几次荣王来,都不见他的踪影。谢正清的解释,她终于接受。 “对了,我在蜀地遇见了秋云和耶律楚材。”谢正清又说。 “你见到秋云?她可好?”听见秋云消息,道清更加着急。 “应该是好的。”谢正清隐瞒了秋云受伤的事,怕她担心,只说“她应该是准备好了要将一颗心交予耶律楚材。你知秋云一向爱情至上,若能跟着自己爱的人走,对她来说是最幸福的。耶律楚材有勇有谋,敢作敢当,只希望秋云这次能碰见自己的良人。” 如此说来,秋云的路也是她自己的选择。谢正清带来了太多的信息,道清需要慢慢消化。但她明白了,他们的路并非因为自己,而赵昀也并非她想象中的无情,心中顿时松了开来,多日的积郁也烟消云散。她对谢正清说:“你总是为我想,你说的这些总不至于是为了宽慰我吧?” 谢正清摇摇头,说:“我说的都是实情。我实在不愿意替他作说客,我只是不愿意你难受。” “皇上知道秋云对我的重要性,以此惩戒我的想法也是有的。”道清还介意,嘴上不饶人。只是她醒悟到,她和皇上有多久没好好说话了?互相关了心门,看对方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谢正清发现道清脸上的阴霾透出光亮来,说:“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你们之间的解铃人。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皇上在意你,超过我的所想。” 赵昀在勤政殿批阅奏章到深夜,可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奏折上。李德贵候在一旁也无法休息,悄悄地直打哈欠。 “谢大人走了么?”赵昀突然冒了一句,把李德贵的瞌睡虫吓得四处逃窜。 “回皇上,早走了。”李德贵一身冷汗。 谢正清早走了,可道清为何还不来找他?他们不是应该说清楚了吗?难道谢正清暗中使了什么坏? “坤宁殿呢?熄灯了吗?”赵昀又问。 李德贵见皇上面色不好,猜到他心中在计较什么。可皇后殿中早就熄灯也是事实,他不能谎报。他一咬牙,如实回道:“坤宁殿熄灯了!” 一阵巨响! 李德贵还以为打雷闪电,魂魄都吓出了窍。等他回神,却见一道道奏折被赵昀甩在了地上! “她还睡得着?”皇上的怒气不是一般的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五章:冰释前嫌 道清睡眠不好已经是很久的事了。今日与兄长一番长谈,她心中也舒畅不少。 送走了谢正清,她困意袭来,是早早地上床休息去了。 她应当是正做着好梦,嘴角含笑。 黑夜里,她唇角的微笑被人含了去。道清觉得唇上湿湿的,呼吸困难。她睁开眼睛,发现有人在吻着她,她惊叫着想大喊,却被那人圈得紧紧的,挣脱不开。 可那气味是熟悉的。她渐渐地认出面前的人,恐惧感才散了去。 赵昀吻了她许久才将她放开,脸上满是愠怒:“你倒是睡得香甜!” 他原本是想来找她吵一架的,要大骂她没心没肺。可看见睡梦中微翘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吻了下去。 “朕不来找你,你就不来找朕了,是不是?”赵昀问。 “皇上不是说看见臣妾心烦吗?”她居然还在介意那晚在小西湖边,他当着贾惠儿的面对她说过的话。 自作孽不可活。赵昀被噎了满嘴。他生气地坐在一旁:“你倒是听话!” 道清也不回话,赵昀忍不住问:“谢正清不是来过了吗?” “兄长是来过了。” “他没有和你说什么吗?” “说了。他说皇上厌恶他,所以送他去沔州要他有去无回。他说皇上也厌恶臣妾,所以连秋云都要送走。” “什么!”赵昀真的是拍案而起,“他说得什么胡话!朕不是叫他这么讲的!朕,朕要了他的脑袋!” 他气得发抖,生出了满身的刺。可背后突然黏上了一个软糯的人儿,温香阵阵。身后的人儿吐气如兰,说:“皇上要兄长说什么?皇上要对臣妾说的话为什么不能直接说,要假他人之口?” 一个轻轻的拥抱便卸掉了他一身硬刺。 “朕,怕你不信。”赵昀嗫嚅。他失了自信,对人对事都是一样。 道清将他抱得更紧:“旁人传话总不能传递得十足十。臣妾不要旁人传话。只要皇上说的,臣妾都愿意信。以后可别折腾兄长了,他来回一趟可要几十日。” 赵昀冷哼一声:“你心疼他,多过心疼朕!” 道清从他身后绕到了他的面前。她站着,只到他胸口的位置。她抬了头看他,说:“皇上难受的时候,这里的位置可不可以一直是臣妾的?” 赵昀觉得鼻酸,只将她一把揽进怀中。赵昀的双臂箍得很紧,仿佛害怕怀中的人儿不真实。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心心相印的两个人抱在一起便胜却人间无数。李德贵招呼宫人们悄悄退出大殿,轻轻带上房门,掩好窗帘。 良久良久,道清突然想起太后曾让她劝说皇上的话,她问:“皇上是真准备万事不理了?” 赵昀叹气:“与史相而言,朕不过一黄口小儿。既然斗不过,不如避了锋芒,先自保得好。” “锋芒要避,可也不能过于颓然。这会伤了大臣们对皇上的信任。相爷毕竟已是花甲老人,而皇上正值壮年。他又怎能熬过时间?皇上你一定要坚持,因为臣妾相信,上天一定站在皇上这边!” 史弥远已近七十高龄,他还能赖在人间几年?赵昀被道清一语点破,精神又振奋了起来,他决定不再托病不上朝了。无论如何,他总要旁人知晓,这大宋的天下还是姓赵!他将道清塞在怀里长长久久的,仿佛他病了很久,今日得了速效的好药。 谢正清在京城留不了多久,他眼见皇上皇后和好,也终于安心回蜀。赵昀将夏中原派在他身边一路护送。他对谢正清说:“回沔州这一路要多加小心。”也又塞了一块玉佩在他的手中,“这是朕的贴身玉佩,桂如渊万一做出什么不利于你或不利于国家的事,你大可不必听命于他。” 皇上应是知道些什么。谢正清想问,赵昀却没给他机会。 回蜀地的一路上,确实发生些小插曲。大盗小贼居然不太平了一路。大约是夏中原武艺好,次次都化险为夷。谢正清不是傻子,多少猜到一些。他问夏中原:“到底何人要害我?” 夏中原冷着脸不答。 “你不说我也知道。定是有人想斩了皇上在蜀地的眼睛!” 夏中原眉头一挑,还是不答。 “那些个盗啊匪啊,什么来路夏大人都知道,对不对?还要与他们真真假假合演了一路的戏,都是给谁看的呀?” 夏中原索性转身不看谢正清的脸。 行吧,不回答就不回答。夏中原脸上为数不多的表情已经解答了所有问题!看来皇上不声不响,也摆了不少的暗棋在朝中各处。怕是连相爷身边,也是布了棋子的。 谢正清平安抵达沔州。那桂如渊见他归来竟是满脸诧异。谢正清嗤笑这愣汉,也不知做些表情管理。一定要便显得看见他活生生归来,如此地不情愿吗? 转眼,蒙金之战跨入第二个年头,蒙古的进攻变得不顺利。 绍定三年正月,金军大败蒙古军于大昌原,解了庆阳之围;八月,蒙将史天泽率军攻黄河北岸重镇卫州,意图强渡黄河缺口直下,哪知被金将完颜合达击退;接着,窝阔台带兵亲征潼关,数月不克;后又命速不台从潼关西南山区攻入河南,被金定远大将军完颜陈和尚堵回潼关之外。 屡战屡败,蒙古陷入“入关不能,渡河不可”的境地。窝阔台招来耶律楚材,之前商议的假道宋境又被提了出来。他决定转移兵力部署,以武力假道宋境直捣金人老巢。 耶律楚材请求让自己再次使宋,作最后一次的努力,以免宋蒙相战,而让金人得利。窝阔台说:“战机易逝,本汗能给你的时间不多,若期限内没有满意答复,哪怕生灵涂炭,宋之蜀地本汗志在必得!” 楚材内心不愿蒙宋开战,他说是为了百姓。但他脑海里百姓的众多面孔中闪现一名女子。那名女子朝着他微笑不语。他闭上眼仔细回望,那张笑颜如花的面容不是谢道清。他一哆嗦,赶紧叫醒自己混乱的思绪。 事不宜迟,楚材回府打点行囊准备再次使宋。沈秋云迎了上来,楚材忆起方才的胡思乱想,突然不自在起来。 面前的人越走越近,她的脸也越来越近,渐渐与他脑海中闪过的面容重叠在一起。那是她的故土,她的亲友,所以他不愿意血雨腥风,满目疮痍。 耶律楚材愣了神,若不是秋云喊他,他还陷在臆想当中。他生生切断自己不安的思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六章:贴近推开 沈秋云得知楚材赴宋,急着来找他,坚持要跟去,并未发现他小小的异样。她说:“转眼离开故土一年余,让我再跟你去一趟,去见见谢正清,聊聊乡情也是好的。”楚材知道她是记挂道清了。 自回蒙古,耶律楚材便将秋云安排在府中居住。他没有给她府中女主人身份,也不曾将她当作丫头使唤。秋云明白是他还未将两人关系彻底想通透,也不逼他。只要能待在他的身边,她便觉得万事都有希望。 “现在兵荒马乱,你一女子不便出远门。”耶律楚材担心她的安危。 “我换一身男装就行,保证不给大人添乱。” 秋云甚少有事相求,耶律楚材又怜她思乡情切,只能默许。两人简单收拾包袱,即刻上路。 江南女子的娇柔与秀美即便藏进一身男装里,在北地依然惹人眼目。投宿时原本他们是要了一人一间房,可在用完餐食之后,耶律楚材退了一间房。沈秋云脸红到脖子根,正眼都不敢看楚材。 楚材方才还是一脸的不悦状,这时反应过来也红了脸,他磕磕巴巴解释道:“吃饭时,旁边一桌人一直盯着你看。我担心他们认出你女扮男装,若你一人住,会有危险。” 沈秋云轻轻“哦”一声,她满脑子想的是,今夜会怎么过?于是,她整个人烧了起来。 回房间的路上,耶律楚材有些懊悔自己的鲁莽。他一夜不睡守着她的房门就是了,退什么房?于是这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尴尴尬尬走了一路。房里统共一张床,耶律楚材走到桌边便停下了脚步,指了指床的方向:“你睡床,我在桌边休息就可以。” 沈秋云只能客气道:“大人睡床吧,我在桌上趴着也能睡。” 耶律楚材的男性尊严跳了起来:“我去退房不是为了让你趴着睡觉的!”他语气中的严厉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沈秋云则是周身一阵,倒不是吓的,而是她敏感得觉出了这话语中特殊的味道,她的心跳更加剧烈。 楚材转过头不再看她。昏黄的烛光下,她小脸蛋上那抹退不下去的红霞烧进了他的心里,他承认他是乱了。只是他害怕这别样的情绪是因着她和道清亲密的关系连带而成。他,不能! 夜渐深,楚材吹熄了蜡烛。他想开口说话,嘴唇却干涩难启。他摸黑为自己倒了杯茶,一不小心,湿了衣袖。他伸手轻轻一甩。沈秋云听见动静,问道:“湿了许多吗?你脱下来我帮你晾晾。”他的一举一动,她都知道。 楚材润了润喉,故作轻松道:“没湿多少,不打紧。这黑暗中果然什么都看不清。你,管自己睡就好了。”他的意思很明显,你便脱了衣衫睡觉吧,我什么也看不清。沈秋云便依言宽衣解带。扯开衣绳的声音,拉开外衫的声音,再是……黑夜蒙了眼睛,却让听觉更加灵敏。楚材按着自己的胸口,害怕里面那剧烈跳动的声音也会传了出来。 一人躺在床上,一人趴在桌上。沈秋云哪里能睡得着?她羞耻于自己的想法,因为她并不害怕桌边上的那个人会突然走了过来,反而带着小小的期待。可是随着时间逝去,那人终究没有动作。 耶律楚材那边好似渐渐传出平稳的呼吸,大约是睡着了。沈秋云起来,拿起一件外衣想披在他的身上,哪知道黑灯瞎火,她被凳脚绊了一下,整个人失了平衡。楚材并未入睡,他直起身子,沈秋云正好跌进他的怀里。隔着薄薄的衣衫,他能感受到内里的绵柔,他整个人一颤栗,惊觉自己的身心都起了异样的反应,赶紧一把将沈秋云推了开去。“咚”!她跌坐在地。 若这地上有一个窟窿,她就能一头钻进去,埋了自己什么也不想。他一定以为她不知廉耻,投怀送抱。她一个残花败柳之身还不自量力,妄想能获得他的青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是那只癞蛤蟆!她此生从未觉得如此屈辱。 见沈秋云半天不吭声,耶律楚材害怕是否自己用力过猛,将她推伤,问道:“你没事吧?我不是有意,只是本能……”他说得语无伦次,本意是想解释,可听在沈秋云的耳朵里却是骨子里嫌弃她的意味。她冷冷的回一句:“我能有什么事?本就是低贱至极的人,伤啊,痛啊都已经习惯了。大人能让我这么个卑贱的人睡床,我感激都来不及。” 楚材知道定然是自己犯了错,究竟是推了她,还是说的话不合适,他有些云里雾里。女人心思果然海底的针。他嗫嚅道:“我......”被沈秋云抢了白。 “我只是想给大人披件衣服,免得夜里受凉。明日我们就能到沔州了,大人好好休息,不要影响了正事。”她的话说的没错,态度却是冰冷的。而后她将自己裹进被子里,让更黑的黑暗吞没一切感官。她或许该感谢这夜,让她在自己编织的假象中,在自己虚妄的等待中彻底清醒过来。 第二日,沈秋云一切如常,照顾耶律楚材的起居饮食,只是学会了保持距离。楚材觉出什么,又不真切。他一个北方汉子,总不能老追着人家姑娘问怎么了,显得矫情。这样不咸不淡地,两人便到了沔州。 谢正清已经回到蜀地,升任沔州知州。耶律楚材与沈秋云抵达沔州之后,他没有立马去找谢正清说正事,而是先让沈秋云去知州府上与谢正清闲话家常。沈秋云也不说破,自己应了去,先联络联络感情嘛,她还是会的。 谢正清见到沈秋云,初初是惊喜的,随后便发现她身边少一人,故意问:“他怎么不来?” 沈秋云说:“是我心急,记挂你们。我离开的这段日子不知娘娘过得怎么样?” 谢正清心里的防线塌了一半。他与耶律楚材立场不同,说话做事都要思前想后,斟酌再斟酌。可于沈秋云而言,她只是自己的家人。无端地也对她防备起来,倒是他的狭隘了。他安抚她坐下与她说起道清:“她现在一切安好。”沈秋云听出端倪,追问:“之前不好吗?”谢正清不准备瞒她。 “道清怀孕了。”谢正清说。 “真的吗?”秋云脸上现出喜悦。 “但是没有保住。”谢正清补上一句。 沈秋云恨不得一拳捶死他,话就不能一次性说完吗?但她哪里还有心情说些责怪他的话,着急问:“我离开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 谢正清摇摇头,一副说来话长的表情。他刚回到沔州便收到宫中来信。初初是报喜来的,后来就说孩子没了。谢正清自己都还没缓过神来。 沈秋云盯着他的双唇,等待他尽快开启,心里又有了想捶死他的念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七章:故地重游 沈秋云离开数月之后,赵昀与道清和好如初。 恰逢刚刚入秋,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候。赵昀怜她一时之间失了两位至亲好友,决定带她外出散心。 赵昀问她想去哪里?她说她想临海了。 赵昀问她为何是临海?她说那是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道清原以为皇上出宫总要做上几十日的准备,哪知才过两日,赵昀就将她塞进一辆马车里。 道清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赵昀答:“临海啊!” 道清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她环顾四周,只有她和皇上,外加怜儿和夏中原。夏中原才从蜀地回来没多久,还未休息妥当又要出发。李德贵被安排在宫中替赵昀作掩护。李德贵也是心慌,不停问皇上何时能回,只怕自己没那本事。若被太后和相爷知道皇上私自出宫了几日,他的老命也到了头了。 赵昀说:“太后痴念佛经,相爷对付着朝政。朕连着一段时间没上朝,也没见人,他们应该习惯了。临海与京城不远,不过几日功夫,朕信你一定能办得妥帖。” 赵昀甩甩屁股走人,李德贵是欲哭无泪。皇上身边的差事果然不好当。 道清有些担心:“只这几个人,会不会不安全?” 赵昀说:“且当我们是对平民夫妻。出趟门是常事,一般家庭随从也不过两三,怎会不安全?” 马车是荣王府的,出入大内是易事。赵昀和道清坐马车内,听着马蹄踢踏,不一会儿便出了城门。 余天赐的姑母张氏早已搬离了临海。自赵昀登基后,史弥远便差余天赐给了张氏一大笔钱,让她去了别处安家。从此,皇上在临海待过的往事便不再有人知晓。 张氏的宅子空着,他们到了临海之后便入住了进去。宅子虽久无住人的痕迹,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定是有人在他们来之前先安排好了一切。道清问赵昀,这些都是谁布置的。赵昀说了一个名字。 道清愣了半晌,又问:“怎会是他?” 赵昀说:“那日你与我说,人有寿数,哪能赢过天?这个道理他恰好也懂。” 怜儿这次回临海,比道清还要开心。她无人说话,所以即便是夏中原这个寡言少语的人,她也拉着说了不少的话。 “你知道吗?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可是我却从没见过我的爹娘。我不怨他们,他们一定是生活得艰难,才将我卖了。我感谢他们,因为他们将我卖给了谢家,我才能遇见娘娘,遇见秋云姐姐。她们待我最最好了,从来不把我当丫头,有什么好吃好喝的总会留给我。”怜儿眼眶内湿湿润润的,闪着珠光,可她的嘴角是笑着的,她指着远处那一座桥,说,“那时候,张婆婆常在桥下卖米漾糕。娘娘和我都爱吃。张婆婆每日天刚亮就出来摆摊,又很早收摊。早上,家中的活计与许多,我总是赶不及去买。大公子人好,对娘娘也好,只要有机会便去买了给娘娘吃,娘娘就分我一点。那时候虽苦,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 怜儿作势对着空气咬了一口,满脸陶醉:“软软糯糯,好甜好香!” 她永远像个孩子,想到什么说什么,也不介意夏中原是皇上贴身的人。口无遮拦地说着谢大人对皇后娘娘种种的好。 怜儿说着说着,忽地叹了口气,转过脸对着夏中原说:“也不知那张婆婆是否还在桥下卖糕。若还能遇上她,我买一些请你尝尝好吗?” 她的笑容很亮,照得夏中原心里很暖。 晚上的时候,夏中原找到赵昀,说他听怜儿说娘娘爱吃米漾糕,他明日一早想出门去买,是否可以?赵昀当然同意,还夸他这回出来居然主动了许多。 虽然是秋季凉爽的早晨,夏中原回来的时候居然满头大汗。他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打开后是几块米漾糕。他极少展露笑容,今日居然很是开心。他递给怜儿,说:“那张婆婆还在,米漾糕的摊子也还在。不过她年纪大了,糕点做的就没有从前多。幸好我起得早,排在队伍的前头,要不然被人哄抢一空,我是连渣都买不到了!” 怜儿接过他手中的米漾糕,还热乎着,他应是跑了一路。他极少说话,今日却说了一串,显得很急。怜儿看着他说:“你应该多多说话,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声音很好听吗?” 夏中原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他就快喘不上气气。他最近大约是练习地少了,体力居然下降这么多,才跑了这么几步,就气喘吁吁,脸红胸闷。 怜儿转身要走。夏中原在她身后说了一句:“我买的多,你也吃一块。”怜儿有转了回来。 一块米香四溢的软糕被塞进了夏中原嘴里。怜儿嘻嘻哈哈,笑说:“既然买得多,你也尝一尝,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味道可还行?” 夏中原慌乱点头。 道清并不知道今日能吃上米漾糕。她喜悦的样子让赵昀看了十分满意。夏中原,该记上大大的一功! 道清一边吃着米漾糕一边和赵昀说:“我们一起去桥边走走好不好?” 那是他们初遇的地方。那时他们都还青葱年少。他抱着她,对她说:别怕,我护着你。 只这一句,便让她一生一世,情难自禁。 水菜桥依然是这座小镇最热闹的地方。道清怕见到熟人,面纱遮了半张脸。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有些拘谨。赵昀大大方方将她箍在胸前,在她耳边说:“我都与你说了,我们就是普通的民间夫妻,今日就做些普通夫妻该做的事。” 普通夫妻会做些什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遇着节日了,便上街晃悠一圈。今日就是他们的节日。 临海虽说是小镇,可毕竟畿辅之地,与京城相比并不逊色多少。从街市的这头走到那头也是耗了半日工夫。街角有艺人在卖艺,几头驴子随着鼓声踢踏起舞。道清拉着赵昀就往人群里挤,他们左钻右钻地竟让将夏中原和怜儿抛在了脑后。赵昀瞧见道清的模样,笑了起来。道清转头问他笑什么?赵昀说:“我想起芮弟,那时候他也是见了这驴子跳柘枝舞,便不管不顾地钻进人群中,但他不如你,你还知道死死拉着我的手。” “你也见过?”道清问,“我在临海住了多年,期间也只见过一次?你是何时何地看过?” “何时何地?”赵昀思索一阵,“也在此处啊,和芮弟一起。” 道清停下脚步,回过身。赵昀来不及收住脚步,道清便撞在了他的怀里。旁边有一小男孩喊着他的兄长:“大哥,快来!这驴子会跳舞,好有趣!” 时光真的可以回转,转到那日那刻。有一个戴着灰色斗篷的少女,也撞进过他的怀里。 原来是你,原来是我。原来缘分丝丝牵引,让我们擦肩,也让我们最终相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八章:浮生闲日 这支北方杂耍队全国各地地跑,大约是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临海。南方人觉得有趣,又鲜少看见,竟是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怜儿与夏中原一起正着急地在人群里找人。他们的主子丢了,这闹市区人多且杂,万一出事,他们是防不胜防。 夏中原毕竟习武之人,身上有些蛮力,在人群里还能稳稳地往前走。怜儿不同,她是女儿家,哪抵得过别人挤来挤去。即便是跟在夏中原身后,她也左摇右晃,走得艰难。 夏中原身后有人轻呼一声。他听出是怜儿的声音,转头一看,发现她小褙子上腰间的勒帛不知怎的被人牵扯了去。她只能用双手紧紧握着两边衣襟。他停下了脚步,将她拉至自己的身前,张开一双手臂护住她的左右。他说:“你走在我前面,小心一些。” 怜儿如找到依靠,整个人放松下来。人群依然拥挤,可她的身侧却没有人再挤上来。她偷瞄两边,一双爆满青筋的手臂,如铜墙铁壁一般将她环在里面。 四人终于重遇。怜儿嘟着小嘴和道清抱怨:“大娘子,您可别再乱跑了,吓得婢子一身冷汗。” 夏中原一向冷脸,对着赵昀说:“老爷,出门在外不可离了我的视线。” 这两人今日是反了天了。好在赵昀道清二人心情好,不与他们计较。多少年过去了,他们终于又找回了当年对彼此的感觉。 一行人不觉在街上闲晃到日落时分。道清拉着赵昀去集市买了些菜回来。她说她希望能如平民妇人一般,为自己的相公做上一顿家常饭菜。 赵昀说要帮手,他说他小的时候在舅舅家劈过柴,生过火。他毕竟是当今皇上,夏中原说他来做就可以了,被赵昀喝了开去。他却不敢走远,站在一旁看着。 虚把式还是有些的。但毕竟他做了皇上多年,早就细皮嫩肉,手无缚鸡之力了。他举起柴刀砍在木块上,那刀刃嵌在木块表面,那木块还是完完整整的一块。他又连斩两刀,那木块生在了刀上,竟是劈不断又甩不开。他气得用手去抓,木块上有尖刺,他又被戳得哇哇大叫。 道清看不过去,叫赵昀放了下来。还是夏中原三两下倒腾出些能用于生火的木柴。赵昀不服,又要去生火。他从前生过火,也曾嘲笑过芮弟生火生得一脸黑。想不到今日是他,这个大宋的皇上,成了包青天的模样,笑得身旁三人直不起腰。 赵昀也笑,因为这火是真的被他生了起来。他颇为自豪。 道清煮了一锅粥,做了麦饼和食饼筒。非常简单,却也是临海人每日最常见的吃食。宫中御膳吃得多了,这清爽的小食甚合赵昀的胃口。他连喝三碗粥,吃了数块饼,撑得食物满到喉咙口,只觉昏昏欲睡。 道清伺候他睡下了。他的脸上还有因为生火留下的黑色印记。道清拿了手巾,细细地替他擦了去。赵昀吃得满足,道清看得满足。此刻她才是真正忘记了他们彼此的身份。他是她的相公,她是他的娘子。他们过着人间炊烟袅袅的平凡生活。 快乐的日子转瞬即逝。准备回宫前,道清才说起还未去看望叔父。赵昀说:“能不见就不见了吧,免得他问起谢正清,你们又要难受。” 道清何尝不是这样想的。面对叔父,她心有愧。赵昀给她台阶下,她也是巴不得。 这宫中大约有他们无他们真的无所谓。除了李德贵日日巴望着他们回来,也只有贾惠儿会来打听皇上行踪。贾惠儿不是没有怀疑。皇上称病,皇后也称病。但李德贵总是守着勤政殿不离开,她也不会想到皇上竟然会离宫多日。 赵昀与道清去一趟临海,回来之后感情更加要好。时间长了,便被太后发觉。 太后劝说赵昀要懂得后宫雨露均占的道理。赵昀白日里口头上应下了,到了夜里还是忍不住往道清那里跑。他总想着一夜,就再一夜。可一夜又一夜过去了,夜夜还是如此。道清有了身孕也是情理之中。 最初发现这一状况的人,是杨太后。 皇上屡教不改,太后只能再找皇后讲道理。什么独宠你是害你,后宫内院不稳,朝堂不稳......该说的理絮絮叨叨轮番说了一遍又一遍。这些道理道清也是懂的,只是当赵昀在她的耳鬓厮磨几下,她就软了身心。讲到底,她也内心寂寞惶恐。坤宁殿里少了沈秋云,如同她小庭院的围墙倒塌了一半。若这段日子没有赵昀的陪伴,她真的会得了病。 太后的声音一停不停全钻进她的耳朵里,道清感觉那些话最后都进了她的胃里,翻来搅去。她克制许久,还是“哇”一声吐了出来。太后脸色一白:“老身的话你听到想吐是不是?” 道清艰难抬起头,压下翻腾的胃,连连摆动双手:“不是的,太后的话都是为臣妾好,臣妾只是......”话未说完,又是一连串的干呕。太后正要发作,突然闪进一个念头。一旁的常茹也反应过来凑近她的耳边说:“可要传太医?”太后点头。 太医号过脉,证实了太后猜想。他们在一旁说了许久的话之后,太后严肃交代他几句,太医面色复杂地离去。太后对道清说:“皇后有了身孕,是大喜事。但是老身嘱咐太医不能对外说。你自己也不能说,对皇上都不能说。待三月期满,胎像稳定后再作打算。”太后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很大的喜悦,相反眉间隐有愁云。而她明明想抱皇孙很久了。 见道清不语,太后又问:“需要老身将各种缘由再一一说给你听吗?你可别再听吐了。”道清一脸尴尬。 “母后的心思,臣妾明白。臣妾受皇上独宠了这么久,肯定早就被人视为眼中钉,若再被人知道有孕一事,只怕这日子便不会安稳。”道清说的只是一方面。 太后叹叹气:“皇上对你的心意,老身都看在眼里。他若知道,又怎能掩藏得住这巨大的喜悦。所以,你该庆幸,这宫中有人爱你如此。有这一点,你也该知足。”太后似乎话中有话,果然她凑近道清耳边又说了一句,道清听后神色就暗淡下来,她说:“臣妾知道了。” 太后心疼地将她拉倒身边,温言道:“身子还是要靠自己养的。你还年轻,多注意些会养好的。至于皇上,你肯定是不能再留他过夜了,千万记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九章:殃及池鱼 道清推说自己身子虚,然后将赵昀拒之于千里之外。她面色是不怎么好,赵昀也不能多作勉强。但他心里是不痛快的。这女人难道属狗脸的?昨天还浓情蜜意,今天就冷若冰霜,避他如洪水猛兽。他想多陪陪她都不行。真是说变就变! 赵昀在记恨道清,一旁的荣王赵与芮在记恨他。皇上难道不是属狗脸的?和皇嫂情比金坚的时候把他这个弟弟抛之脑后。现在莫名其妙闹了别扭,他这个弟弟又被拖进宫陪皇上消遣。现在,他们正在下围棋,可赵昀哪里是在下棋,明明是在扔棋泄愤。 “啪”!又一颗棋子被重重砸在棋盘上,与芮一看,这盘棋被皇上走得散沙一般,他只消再围上几颗就能轻松取胜,可他若真的胜了,只怕今日是回不去荣王府了。可若要研究怎样输了这盘棋,是要比赢难上千倍万倍的事。正在踌躇间,赵昀突然说话了:“你说女子是个什么构造?心情阴晴不定,身子也不禁折腾。这么难弄!” 与芮还未婚配,赵昀大约气糊涂了,当着个大小伙子的面口无遮拦,自然烧红了他的脸,他嗫嚅道:“臣弟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怎会了解女子?” 赵昀恍然大悟状:“都怪朕,都怪朕!我们芮弟已经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 与芮抓耳挠腮,不好意思地笑笑。赵昀又说:“这事不如你去问问你皇嫂,让她给出出主意。比如哪家的女子好呀,该怎么对她们,她们才会开心呀......” 与芮心里骂道:还以为真的为我着想来着,原来是找个由头,让我去探皇嫂的口风!有异性没人性!他故意磕碜他皇兄:“这事哪有自己去问的道理,不是该兄长出面吗?” 赵昀鼻孔出气,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眼力见!他一腔的怨气正愁没地方散,说:“既然长兄为父,那朕便替你做主好了。你贵为王爷不外乎两条路,要么帮朕和亲,要么在二品以上的大员女儿中挑选合适的。和亲么,蒙古女子还是金人女子?朝中大员么,听说刑部侍郎梁大人家的女儿与你年龄相仿......”赵昀呼呼呼吐出一大段话,心里也爽了不少,再瞥一眼芮弟,他的脸都憋成绛紫色。 外邦女子粗野蛮横,梁大人家的女儿相貌奇丑,且他又是史弥远的人。皇上不是将自己往火坑里推吗?胳膊拧不过大腿,与芮只能认栽,垂头丧气的说:“臣弟自己去向皇嫂问问,还不行吗?” 赵昀终于笑了出来。与芮又问一句:“臣弟能再提个请求吗?”赵昀点头。 与芮说:“这棋,臣弟能不下了吗?”赵昀的笑容冻住,他捡起一颗棋子扔在他芮弟的脸上:“赶紧走,该干嘛干嘛去!” 与芮巴不得,赶紧拍拍屁股想溜。此时夏中原进来,报说收到谢正清来信。与芮顿了脚步,将脑袋凑到赵昀身边看信,边看边问:“可是边境有什么事儿?” 赵昀收起信纸,拍他一个脑门:“不是和你说了,该干嘛干嘛!这儿没你的事,看你的皇嫂去吧!”那些个权力斗争,赵昀始终不想芮弟陷入过深。 与芮讨个没趣,准备要走。夏中原突然说:“我与王爷一道去吧!” 赵昀和与芮异口同声道:“你去为何?” 夏中原吞吐道:“谢大人还有一封家书要交给皇后,我总要亲自送到娘娘手中才行。” 谢正清在蜀地,偶尔和道清互通家书报平安,是赵昀允诺了的,也是为了宽慰道清的心。 赵昀“哦”了一声,说:“那你快去吧!她收到兄长的书信,知他还平安,心情一好,身体也能恢复得快一些。” 道清的殿内充斥着药味。她身子不济早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最近有了反复,多吃些汤药也在情理之中。与芮与道清情分本就不浅,也该来看望看望。道清见是他来,难得的露出笑容:“我这身子一贯如此,养养就好了,你不用担心。”继而,她看见与芮身后的夏中原,惊喜道:“夏中原怎么来了?可是我兄长的书信到了?” 夏中原点头:“谢大人一切安好。自谢大人调任沔州,那里的民生治安好了许多,百姓都爱戴他。娘娘放心!” 总算有一件事情能叫道清心安。 “皇嫂安心养好身体才是大事,不然我可要被我那位兄长折腾半死。”与芮哪里是来作说客,明明是来抱怨的。 道清问:“皇上这是怎么你了?”与芮寻思要怎么开口。 此时怜儿端茶进来,听见问话,嘴快道:“宫里都传开了,皇上要为王爷选妃。王爷喜欢哪样的?彪悍的外邦女子,还是秀美的江南女子?”大约是原本就相识的原因,即便与芮现在贵为王爷,怜儿在他面前还是口无遮拦。 与芮气呼呼:“皇嫂,你看看宫中尽养了怎样的一帮长舌妇!该做的事不做,都把时间花在嚼舌根上了。就这么一会儿,这等小事也能传了开去?” 道清开怀地笑起来,幸好身边还有他们,也能缓了秋云不在的痛。她问与芮:“芮弟喜欢怎样的?以你的身份,要娶王公贵族的女儿不在话下。你要看准了,嫂嫂与你说去!” 与芮倒是正经了起来:“娇生惯养的小姐我哪里伺候得起?我没什么远大的志向,所想不过是平淡安稳过自己的小日子。撇了身份地位,只要是能与我舒服自在相处的就行。哪怕是普通百姓又如何呢?” 怜儿哈哈大笑:“听说皇上要给王爷介绍刑部侍郎梁大人家的女儿!王爷是被皇上吓着了吧!王爷怎肯娶平民家的女子做王妃。” 连梁大人家的女儿这句话都传开了?与芮气不打一处来,呛她:“我说能娶就能娶!不如我禀报皇兄,将你娶回家可好?” 怜儿一愣,下意识看向一边的夏中原,夏中原的脸也僵在那里。 与芮总算出了一口气,揶揄道:“瞧这脸色,怎的?做王妃不好吗?” 怜儿窘得慌。若摆了平日,她大概会和这位王爷打一场嘴仗。可今日她只觉心里憋屈,扔下一句:“我陪着娘娘一辈子,哪怕是天上的仙女我也不要做!” 她被气得跑了出去。留下道清和与芮笑得开怀。道清说与芮:“怜儿向来口无遮拦,你一个王爷与他置什么气?莫不是真喜欢她?” “哪能啊!皇嫂的心肝宝贝,我可不敢要。”与芮一副可怜相,说,“皇嫂,你与皇上又闹什么?惹得他给我乱点鸳鸯谱。这可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我这条池鱼了。” 夏中原一直提了一口气,这会儿才松了下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章:百日之期 于有心人而言,这宫中的秘密又能藏住多久? 道清借口身子不好,推了赵昀数次。皇上不过几日未留宿坤宁殿,宫里宫外便都传遍。贾惠儿只顾高兴,还是贾似道提醒她:皇上和皇后好得和一个人似的,这说不好就不好了,其中定有缘故。贾惠儿差人去查,得知结果后果然比从前更加沮丧。清洗皇后内衣的宫女漏出口风:皇后信期已过很久,还未见红!贾惠儿恨起道清来,这捂得严严实实的,是想防着谁呢!贾似道却展开笑脸,说了句:这不是很好吗?不知者无罪!贾惠儿再愚钝,这点还是一点就通了。 两个月不到的时间,肚子里的小生命能给道清带来的只有虚弱乏力和数不清的汤药。她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睡不着的夜晚,索性她就不睡,整夜整夜靠在窗边带着肚子里的小人儿看月亮,和它默默地说着话。 怜儿是扛不住的,总是睡眼惺忪地劝说:“娘娘早点休息吧,等小皇子出生了您再和它说话不是更好。”道清的脸朝着窗外,怜儿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她的声音悠悠传来:“我舍不得。” 又过一个月。太医说三个月是个关口,渡过去了多少也是些希望。 道清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天。那是她扳着手指等来的日子。 那天早起,她便看向窗外的天空,似乎老天会给她以指示。阳光自山的背后阵阵跳跃闪现,这个开头是好的。所以她的心情也亮了起来。可天上有云,很多的云,不知它们只是等着和太阳玩捉迷藏还是酝酿着积聚成雨。 道清今日的胃口突然好了一些,所以早膳也用的比平时多。大约是用得多了,所以她服下饭后的一剂药之后,胸口便开始憋闷,她以为是胃里积食所致。初初只是胸口闷,后来胃里便开始翻搅,接着肠道开始刺痛起来。那刺痛感直达小腹,愈来愈激烈。道清脸上的汗开始落下来,她虚弱地呼唤怜儿,怜儿一见她的脸,三魂七魄全都飞起来。道清的脸色惨白,嘴唇全无血色,她从未独自处理过这样的情况,以往都是沈秋云在前挡着。她的惊慌失措比道清更甚。还是道清压抑着疼痛劝说她:“你别怕,我大约是吃坏肚子了。等那些糟粕排尽了就会好。你快去请太医,别慌张。” 怜儿去请太医,只是随同而来的竟然有太后。她的神色非常不好,只是一时辨不出是担心还是难受。她紧张地问太医皇后如何了,太医的面色是黑的,说了句:能挨到今日已经不容易了。道清听见,整颗心炸裂开来!继而她觉得腿部一热,身体的疼痛还在,只是心里的痛覆盖了所有的感受,道清昏死过去。 有一条路,伸手不见五指,道清在其中摸索前行。她并不知道前方是何处,只知道要一直走,不能停。前方似乎有人在呼喊她,她仔细去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喊:娘亲,娘亲!于是她加快脚步,也不管黑暗中会有什么危险,只顾向前冲。跑了一小段路,她觉得疲累,再往前跨一步,居然一脚踏空,她向下坠落,跌进一片湖水之中。 似曾相识。 她在湖中寻找,一个婴孩模样的人就在前方,背对着她。她追上去,扳过他小小的身躯。那婴孩转过身来,现出一张赵昀的脸。只是那脸上的表情不若从前。从前他温言:别怕,我护着你。今日,他突然寒了脸:你还我的孩子!道清的呼吸急促起来,一口水呛出口鼻! 道清睁开眼睛,太医正在给她灌药,见她转醒连忙禀报太后:“太后娘娘,皇后醒了。” 这屋子里还是她晕厥前的那几个人,她用目光找到太后,哭着说:“母后,臣妾还是没有保住它!” 太后急忙上前捂住她的嘴:“休要乱说话,不是你没保住,是有人害的你!” 道清怔愣:“怎么会?不是......” 太后又制止了她:“老身说过的话你千万记住,是有人害你,与你毫无关系。接下来的事老身自会处理!” 道清陷在巨大的痛苦中,脑子也转不过来。太后说了她去处理,她便闭了目,以隔绝外界的纷杂,将自己关起来。她从小到大,受过的苦无数,鬼门关也去了几回,只是从没有一种痛教她情愿睡死过去,不再醒来。 没安静多久,坤宁殿便出现纷至沓来的脚步声。道清最先听见赵昀的声音,那失了魂的话语让她的心痛加倍。 “你们什么意思?说的什么浑话?什么有了,什么又没有了?怎么有的没的都让你们说尽了,朕却一概不知!” 太后将赵昀挡在道清的房门口,说:“皇后虚弱得很,刚刚睡去,能不吵醒尽量不要吵醒她。” “她还好吗?”赵昀的声音也虚弱,仿佛脊梁骨被人抽走。 太后说:“怎么会好?阎王爷没有连她也一道收走,我们就该烧高香了!” 赵昀心中一惊,怒气升了上来:“你们都瞒着朕!若今天真的一尸两命,朕是否也成了最后知道的那个人?” 太后说:“妇人怀孕百日之内胎象不稳,自有胎神守护。若提前广而告之会触怒胎神。所以后宫中一般都是胎儿稳定之后才会奔走相告。至于孩子怎么没了,皇上不如去问问你的好贵妃贾惠儿!” 赵昀踉跄两步:“母后的意思是......” 太后反而责备他:“你宠得好嘛!” 赵昀阴着脸对李德贵说:“把贾妃找来!” 道清并未睡着,她不愿意睁开眼,因为不知要如何与赵昀相对。道清两鬓的长发落在枕边,不似从前的顺滑飘逸,此刻它们粘结在一起,潮湿厚重。仿佛告诉赵昀,方才他最爱的女子经历了什么。赵昀用颤抖的手指去探她的鼻息,微弱。当一丝温热传来,赵昀才找回神志。若不是还存留了这丝气息,一看到她的面色,赵昀真的以为......他不愿再回想方才恐怖的感觉。 李德贵在外报:贾妃娘娘来了。赵昀眉头紧在一块,那眼神转为想要吃人的模样。 贾惠儿来之前早就排练过数遍,一进门便装作万事不知状:“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又犯病了?” 赵昀哪里会允许她在道清面前演温柔戏码,拖上她的手臂,将她甩至屋外的院子里。“皇后怎么了,你不知道?”这几个字,赵昀咬着牙说出口。 “臣妾刚刚来,怎么会知道。”贾惠儿委屈状。 贾惠儿的这一套,赵昀今日不会吃。况且还有太后在。太后将万事准备了齐全,就等着贾惠儿自己撞上来。太后让内侍带上来两个人,贾惠儿一看见他们,内心的防线就崩溃了一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旧怨深藏 贾惠儿面前跪着的两个人,一个是为皇后浣衣的宫女,一个是太医院负责送药的内侍。太后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你们哪个先说?”那两个奴才浑身颤抖地跪伏到地。 见两人吓得不敢说话,太后便指了一个:“我们就按了先后的顺序来。你来说说皇后贴身的事儿你都告诉谁了?”指的是那浣衣的宫女。 宫女头也不敢抬起,小小声地回话,却重重落在贾惠儿耳朵里,震得她脑袋发晕。她说:“奴婢告诉了贾妃娘娘宫里的碧云。” 贾惠儿跳了起来:“你个贱婢,说的话都是随口荡荡的吗?你说告诉谁就告诉谁了?” “贾妃娘娘说的对嘛,你总要拿出让人信服的证据。”太后这话在帮谁? 宫女哆哆嗦嗦从怀中掏出一只玛瑙戒指:“碧云姐姐给的,还嘱咐奴婢不要告诉别人。” 贾惠儿认得那戒指。 碧云时不时会向她要一些东西,名目是打点关系。这些她都是认的。在宫中生存,要没有些消息来源,便是等死了。 “这戒指碧云早弄丢了。说不定是你拣的,还说不定是你偷的!”贾惠儿泼脏水。只是太后捉住了她的话。 “贾妃娘娘是承认这戒指是你随身的侍婢碧云的了?”太后笑得淡淡,在赵昀看来实则透着一股子嘲笑的意味。贾惠儿心机是有,城府却是不够的。 贾惠儿一愣,大约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能补救:“是臣妾赐给碧云的,但是早就丢了啊!太后可得帮着查查,宫中出了内贼可不好。” 太后一摇手,说:“这内贼的事儿且等,我们再来问问这送药的内侍。你来说说你送到皇后处的药,在过程中可有什么细枝末节是旁人不知道的?” 内侍和浣衣的宫女一般,都得了哆嗦的毛病:“奴才送药都是按时按点出的门,不过每次都会遇上碧云姐姐,说上几句话。” 贾惠儿嗤之以鼻:“这宫中的侍婢多了去了,每天都能撞见好多人,你倒是对我们碧云格外上心!” 太后命人拿来皇后的药碗,里面还有些残渣。太医仔细鉴别了一番,又是闻,又是尝。然后回复说:残渣里有藏红花的味道。 太后厉声道:“你负责送药多年,这药里被混杂的别的东西,你怎会不察?” 内侍瘫软在地:“藏,藏红花!奴才送药前都是细细查对过的,怎么会?” 太后看一眼贾妃,她的模样倒还算镇定。若拿不出切实的证据,一切不过是捕风捉影。太后嘴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说:“你两人都提到碧云,看来要找碧云好好问一问,贾贵妃觉得如何?” 贾惠儿没料到太后有此一问,此刻突然反应过来,这一日她竟是未见到碧云的人影。她干笑两声:“碧云整日忙里忙外,现在不知忙在何处呢!等臣妾找到她,再将她送到太后面前。” 太后说了句“不用了。”贾惠儿正在思索这句话的含义,门外碧云走了进来。 贾惠儿大约是第一次看见碧云脸上带着的某种冲破一切束缚而拥有的轻松表情,不觉怔愣了。她在她的面前低眉顺目惯了,她才发现,原来碧云也可以昂首阔步地走路。从前的日子她竟是白白地认识了她一场。所以,即便震惊,碧云后来说出的话,贾惠儿觉得与今日的她是相称的。 碧云的声音清爽利落:“皇后娘娘的月事,贵妃娘娘一向是盯得紧的。她自进宫开始便事事与皇后娘娘争,后位争输了,皇上的头生子一事是再也输不得。奴婢探听到皇后怀孕一事后,贵妃娘娘便示意奴婢在皇后娘娘的药中添加少量藏红花汤汁,目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让皇后娘娘的胎熬不过最初的百日。浣衣局的宫女是奴婢买通的,藏红花也是奴婢煮出了汤汁,趁着与送药的内侍扯闲天的功夫悄悄放进去的。太后若不信,可去贾妃殿中搜查,那藏红花的残渣奴婢就埋在院中的槐树下。” 太后派人去搜,果然在那棵槐树下挖出已变成黑色的细长之物,太医看过,是煮沸过的藏红花无疑。 一时间,人证物证俱在! 贾惠儿没有料到会有今日这出。 她想起碧云初入贾府的时候,没有哪房的人要她,若不是她要了她,她大约会在柴房做一辈子粗重活;她想起碧云少女初长成的时候,若不是她护着,估计会被贾似道强收了做通房;她想起她自己要入宫时,多少人想跟着她来,可她独独要了碧云,免得她被嫁予马夫去过一辈子苦日子。 怎么看,她对她都是恩重如山的。所以她在她的面前再怎么蛮横霸道,碧云也总是受着,从不抱怨。她一直以为她是知道好的。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奴才,我是怎么对你的,你可还记得?”贾惠儿还是不能相信。 “记得,桩桩件件都记得,记到奴婢我整夜整夜都睡不着。”碧云回着话,不带半分感激。 贾惠儿终于从她的眼神里读出恨意,她自以为是的骄傲突然破了口。她哑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你是什么时候对我起了异心?你知不知道,你如此害我,你自己也是活不了的。” 碧云没有回她的话,只说:“贵妃娘娘,您就认了吧!入宫之后,您让奴婢做的所有作孽的事情,奴婢都记在本子上了。奴婢夜夜受良心的指责是活不下去了,只能以死谢罪。但奴婢顾念娘娘待奴婢的恩情,只要娘娘在太后皇上面前坦白一切,太后和皇上大度,定能留您的性命。”她是铁了心要用自己命将这位贵妃娘娘拉入万劫不复之地。 太后静静看着她两人对话,她想地要的结果已经呈现了,现在只要等着就好。再看一旁的赵昀,他的脸色已如三九严寒下的利刃一般。贾惠儿根本不敢看赵昀的眼睛,扑通一声跪下,就要求饶:“太后,皇上,千万别听这贱婢的一面之词,臣妾,臣妾都能解释的。” 赵昀冷冷说:“你要解释的可多了,不如去大牢里安安静静地思考一下,该怎么一一解释妥当。” 贾惠儿瘫软在地,哭爹喊娘,大叫冤枉。可赵昀哪里会听她说的,大喝一声,命人将贾惠儿及碧云拖下去! “慢着。”有人出声阻拦。众人循声望去,是谢道清。赵昀冰冷的脸孔瞬间解冻:“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去躺着好好休息。”道清弱不经风的身躯摇摇欲坠,撕裂着赵昀的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无愧于心 眼看着贾惠儿要被人拖走,道清却走了出来。 “不关贾妃的事,皇上不要迁怒于她。”屋外这么大的响动,道清怎会听不见。她即便身体虚弱,这一整场戏码听下来,心里也明白了大半。那日太医诊出她有了身孕的同时也告知了她和太后,皇后体寒,这孩子只怕过不了百日。太后不过是想替自己找个替罪羊。 道清的话自然引来太后的怒目:“皇后病得不轻,神志都模糊了是吗?老身是在帮你。”太后在“帮你”二字上落了重音。道清点点头,表示明白。但明白归明白,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 道清说:“我也是生了半辈子病的人,久病成良医,对于中草药还是有点认识的。就这点剂量的藏红花,不足以使我落胎。”若不是赵昀在场,太后真想让人将道清关进房门,免得她不知好歹。当众承认自己身子不济,保不住孩子。她的后位岌岌可危。 “做了就是做了。你管他结果是什么,出发点总是恶毒的。”太后希望道清听劝,就此收手。但是道清是真的不想领这个情了。 “我未入宫前就生了好久的病,大家都是知道的。那时候满以为是热毒所致,几年中服下的寒凉药物不在少数。那时候年纪小,哪里顾得了这许多,只想着好,却败了身子。我知道自己体内寒毒厉害,这孩子我原本就带不了多久的。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子孙缘浅,又何必迁怒他人。”道清气虚体弱,说这段话竟是断断续续花了好久。 “你一早就知道?”赵昀忘记去顾及道清支撑不知的身体,只问出这一句。道清缓缓点头,他的心也泛滥成一片苦海。 “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赵昀苦笑着重复同样的话,居然笑出眼泪,“朕果然是这天下最可笑的傻瓜,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能。罢了,这些事你们自己处理吧,朕走,把你们的天地还给你们!” 赵昀真的走了,丢下一切不管不顾。那身影走得踉跄,疼痛了道清的心。太后将道清拉至屋内,低声训斥:“你别仗着刚失了孩子,老身就不敢责骂你!老身辛苦筹谋一切,为的还不是你的以后?如今有人送上门做替死鬼,是你亲手毁了一盘好棋!” “太后的苦心,道清是要辜负了。臣妾只是希望孩子能清清爽爽地走。臣妾已经没有能力将他带到这个世上,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让他背负着本不该他背负的债而离开。” 太后到底女子,也软了心,怜她道:“你可知你过了这次,再有身孕的可能微乎其微?你放过他人便是害了你自己。往后的日子,你在这宫中要怎么过下去?” 道清红了眼眶:“即便没了贾氏,以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某某氏。臣妾还能防一辈子?这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既然不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就活得无愧于心吧,有朝一日还能大大方方地去见我苦命的孩子。它是如此纯洁,从未沾染世俗的尘埃。” 太后长叹一声:“这是你自己选的路,苦的甜的都只能自己慢慢受,所有的结果也只能自己扛。老身老了,也护不住你多久,你好自为之吧!皇上那儿,该低头就去低个头,从此以后他便是你唯一的依靠。” 屋外,贾惠儿和碧云还在跪着。贾惠儿今日受了太多的冲击,居然没有歇斯底里。她茫然地问碧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恨我?” 碧云眼见一切功败垂成,索性摊开来说:“有很久了吧,久到记不清时间,也记不清是因为什么事情开始。只是一点一滴,这恨就积聚了下来。” “你竟然从未表露出来。”贾惠儿也不知是怪自己心大还是怨碧云藏得深。 “奴婢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胳膊哪能拧过大腿,咬牙忍着呗!娘娘应该是天生大富大贵的命,这样的机会奴婢都扳不到你,也只能怨自己福薄命贱。” “我自认为对你不薄,将你当作心腹对待,怎么会?”贾惠儿转为喃喃自语,她今日所受最大的打击来自碧云。 “便是娘娘的那些自以为,害苦了奴婢。你以为服侍你会好过在柴房干粗重活?你以为那马夫就不是真心待我?你以为带我入宫是给我锦绣前程?你唯一待我好的一次,是不让你那个混混兄弟收了我做通房。可你真是为我好吗?不是!你是不想我拖累你兄弟的前程。你从不知道,我无时无刻不想从你身边逃跑。你口口声声对我好,却将你最暴虐的脾气,最丑陋的脸庞赤裸裸呈现在我的面前,你为什么觉得我就应该忍受?你怎知我就能接受?我讨厌你打骂人的表情,我讨厌你算计人的眼神,我讨厌你自以为是的模样,我不要过这样的日子!”碧云吐了一大堆,但心里的怨好像还是吐不尽。她看一眼贾惠儿,突然笑起来:“娘娘想打想骂赶紧招呼上来,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奴婢做出这种背主的事情,死十次都是不够的了。” 贾惠儿愣愣地看着碧云,她以为自己会如平常一般,冲上去将碧云撕个粉碎,结果居然没有。 太后和道清自屋内走出,太后准备回去了,她对道清说:“皇后,这事你自己处理吧,老身也不插手了。”道清都能退,她何必苦苦相逼。万事万物皆有它自己的造化。 道清放了贾惠儿回去,只留下了碧云。她对碧云说:“从此,你就跟着我吧!” 碧云不以为这是好意,说:“娘娘使的又是什么招数?将奴婢留在您的身边莫不是为了制衡贵妃娘娘吧!她做过的事,奴婢的确一清二楚。只是娘娘今日又为何轻易放了她回去?是觉得今日这痛手下得还不够彻底吗?娘娘的戏法,碧云看不懂。大约您的手段和贵妃娘娘相比,是有过之而不及的。” 人被伤得久了,大约就对着世界生出了无尽的怕。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没有什么人是真正善良的,哪里都藏着伤人的针。 道清也不辩驳,说:“我不是圣人,也并非没有狭隘的心思,你我就当各取所需。左右你也无处可去,留在我这儿至少能保住性命。我身边的沈秋云已经离开许久,她的位置一直空缺着,你来抵她。” 碧云不可思议状,怜儿愤愤不平。她曾是贾妃身边的人,又是个背主的奴才,凭什么能顶替秋云的位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误解加深 在道清身上发生的事情,谢正清都尽可能摸得清清楚楚,他详详细细说给沈秋云听,他问:“你说道清是不是刺激受多了,怎么能把贾惠儿的人留在身边?这该有多危险?” 沈秋云说:“不是的。” 她的愁烦并不来自道清收了碧云这件事,她告诉谢正清:“娘娘心善,她要碧云哪里是为自己,是为了她,为了让她能活。人心都是肉长的,希望碧云有一天能明白她的苦心。现在重要的问题不是碧云,是皇上。娘娘这次是犯了傻了,不管孩子保不保得住,她都得告诉皇上。皇上这次被瞒得好苦,他若是在意娘娘和他的孩子,只怕娘娘已经伤了皇上的心了。我最担心的是,这人心伤着伤着就会隔远了。” 谢正清说:“是的。” 秋云猜测的一点不错。皇上这回不是怨,不是恨,是真的伤了心了。道清听了太后的话,即便自己身子依然弱得不像样,仍然坚持着去见了赵昀。赵昀倒是没拦着门不让进,有些话他也是不吐不快。 赵昀硬逼着自己不看道清,怕自己看了她的病容,心肠又软了。他侧着脸问她:“朕在你眼里是如此不可信赖吗?连有了身孕这样的大事都要瞒着朕?” 道清说:“臣妾明知他只是来陪臣妾一段路途,臣妾明知我没有能力留住他,那这段路途中臣妾与他相伴所产生的情感,以及他离去时候臣妾所需要付出的加倍的伤痛就由臣妾一个人来受就好了。” 赵昀冷笑:“你的意思都是为朕好咯?” 道清想说“是”,但说不出口。 赵昀见她语塞,更加气恼:“连贾惠儿都知道的事,朕却不知道。你和太后用这件事情大做文章,瞒的只是朕一个人,要利用的也只是朕一个人!只为了对付贾惠儿?” 道清想说“不是”。但借题发挥也是实情,她脱不了干系。 “你为什么不说话?没话说了对不对?”赵昀转过去看她,一张苍白的脸映入眼帘,他的心急剧抽痛起来。可他也仿佛看见一个小生命,独独属于他们的小生命在她手中流失。他攥紧了拳头,任由指甲刺入手掌,“你早就知道孩子保不住。可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有问过我吗?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凭什么剥夺朕能与他在一起的时间。不管是悲的喜的,你们是有回忆了,那朕的呢?你如此狠心,切断朕和他的一切联系,连半点回忆都不留给朕!” 道清突然发现,这次确实是自己做错了。她以为是保护,其实是伤害。她想说“对不起”。话没出口,却听赵昀说:“你回去吧,朕想静静。理智告诉朕,这不能怪你,你也是受害者。可朕心里却始终接受不了。这段时间,我们少见面吧,免得出口的都是伤人的话,会让你我陷入不能回头的境地。” 赵昀的话没有错,还为他们留了一线。所以她该感激吧?可她情愿他对她破口大骂,甚至抓着她的双肩将她摇得晕头转向。可他只是隐忍地,淡淡地遣她离开。身心的双重痛苦,让她瘫软在地。她闭上双眼之前,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直下坠,坠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道清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坤宁殿中。赵昀果然说到做到,即便道清坐着小月子,他竟是一次都没有来。她从怜儿口中得知,那日她在他面前晕倒,也是李德贵送她回来的,皇上没有露面。怜儿怪皇上心狠,道清却说:他的心是我浇冷的,一切留给时间来治愈吧! 谢正清惊异于秋云对道清和皇上的了解。他叹道:“道清身边没了你,是她的大损失。” 秋云说:“不管少了谁,日子终究还会过下去。娘娘身边走了我,还会有另外的人来的。” 谢正清才想起秋云来的正题,说:“你那个另外的人呢?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这次来沔州定是找我有话说。怎么,拐了我南方的女子,他个北方汉子倒藏在你身后扭捏起来了?” 秋云脸上闪过一阵怒色:“什么拐不拐的,我不过是从南方的奴婢做到了北方的奴婢,都是伺候人的活,没什么不同。” 谢正清明了,这两人是闹了矛盾了。 隔日耶律楚材终于寻来,谢正清忍不住揶揄他:“舍不得媳妇套不着狼。这是耶律兄刚学的招数?你也不怕我把沈秋云拐回大宋。” 耶律楚材红了脸:“她不是......” “她不是什么?她又是什么?”谢正清护短的毛刺张了开来,疾言厉色。 “我会理清楚的,贤弟请放心。总不会亏待了她。”耶律楚材说了软话,谢正清也不再强逼,遂转入正题。 “自去年始,蒙金战势逆转,不瞒耶律兄,金人已经来找过我,希望联合宋朝川陕兵力将你们赶回蒙古。我想着,大约你也快来了。”谢正清料事如神。 “金人竟如此反复无常。前日还想着侵占你们的土地以填补被蒙古掠夺的城池,今日还有脸面来请求你们做盟军?” “耶律兄怎么不问问我是如何回答他们的?” “你的答案我大概能猜测一二。” “哦?”谢正清被提起了兴趣,“说说看。” “你们怎会与虎谋皮?宋金几代仇怨,结盟的首要条件是相互信任,你们这一步远远达不到。即便勉强联军,只怕最终是自乱阵脚,演变成窝里斗法。” “金国是虎,你们就不是狼了?” 耶律楚材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我且问你,若我们集中兵力攻打你宋境,金国可会来帮手?” 谢正清细听下去。 耶律楚材继续说:“你们的心思都是一样,哪方落了难互相都不会伸出援手,不落井下石已是最好情况。趁现在你们还能掌握主动权,与蒙古协商最大的自身利益才是上策。珍惜机会,为自己求得半分转圜余地。” 蜀地防线本是固若金汤,可蜀帅桂如渊对蒙态度却是处处退让,想让他守住边关防线根本是空谈。耶律楚材说的话,谢正清不是不明白。可自郑损败逃的“丁亥之变”后,反对和蒙成了当时的民心所向,他说:“放你们进蜀,百姓不会同意,定会拼死一搏!” 抗击外侮的民间力量楚材见识过,他感叹说:“若你们的将相也和百姓一样,宋当无人可敌。只可惜......” 两人皆是摇头叹息。谢正清心头也在彷徨,万一战事发生,只怕百姓损伤最重。他答应楚材会与朝廷商量,然后又关照他说:金人也定能料到蒙古会遣使入宋,而且此地紧邻金境,万事还是小心的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爱而不得 谢正清奏折已送抵临安,他发了两份,一份只写明蒙古使臣再提联盟一事,请皇上决断,走正常途径层层上递。另一份则详细禀明他与耶律楚材对联盟一事各自的看法,是发生了份密报直投荣王处。 朝堂上居然众口一词:蒙古假道宋淮东,趋河南而攻金是万万不可行,大宋西北门户不能朝蒙人大开。 赵昀由谢正清密报获悉蜀地具体情况,他明白阻蒙进蜀之战是民心所向,可若不联蒙,蒙金之战蒙人一旦胜出,绝不会再和颜悦色对待宋人。 史弥远依旧奉行拖字诀,赵昀一个头两个大。他突然有些思念道清。从前他也常常遇见无法决断的事,那时候,道清总在他身边,替他分忧解难。 心想事成。 道清来了。 道清站在与他几步开外的地方,也不再靠近。她说:“臣妾知道皇上不愿意见臣妾,臣妾说几句话就走。” 赵昀没有声响,算是默许。 道清说:“蒙人已经与金人杀红了眼,此时气焰正盛。臣妾大胆说句自贬的话,我们的军队只怕这时候是拦他们不住了。皇上不愿逆了民心,臣妾明白。可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做无谓的斗争。不如退一步,给自己一些休养生息的机会,养好精力再去大战一场。” 原来,谢正清在家书中也将蜀地情况告知了道清。他有心让道清劝说皇上与蒙人联合,蒙人的胜势已经凸显,若真等到他们武力假道,只怕伤亡无数。 赵昀背对着她。可虽然他背对着她,他依然能听说她说这些话时候虚弱的气息。不用想也知道,她此刻的面色也定是不好看的。他强硬着不转身,因为害怕自己一转身就会心软。 “此刻的蒙古大可不必再遣使与我们和议,直接南下即可。臣妾猜测定是耶律楚材的劝说,蒙人才会到现在还没有发兵。还请皇上尽快让兄长与他商定联合之策,以防蒙人突然发难。”道清还在继续说着,大约说得多了,有些喘,有些咳。 赵昀听着心里难受,忍不住握紧拳头。可他说出的话仍然冰冷:“皇后顾定自己就行了。你的事不需要告诉朕,朕的决断也毋须你多言。” 道清红了眼睛。讲到底,是她错。 “皇上如此不愿意看见臣妾,臣妾便走。还望皇上以国事为重,不要因为是臣妾在说,就掩耳不听。” 赵昀咬紧了牙关,不回应。道清转身走,走得踉踉跄跄。她明知来了便是自取其辱,可她仍然撑着病体来了。他的苦她想分担,哪怕他再不愿意。 碧云陪着道清来的。她本想劝说她不要来,皇上还在生她的气,何苦自己去撞在枪口上?可她不说,觉得与她无关。她是仆,只要听话就行。 此刻碧云扶着道清离开。她看着这位皇后,觉得奇怪。这世上真有一种爱,是可以不顾全自己,只要对方好。这世上真有一种人,明明自己都已经支离破碎,还要用颤抖的手去安抚别人。 道清走后,赵昀立即密信谢正清,让他尽快与耶律楚材签订联合条约,他的诏书随后就会到。可史弥远却不知哪里得了风声,强推史嵩之,他的亲侄儿去做这个议和使。赵昀气急,只恨自己做不了主。 赵昀密信还未送达谢正清手中,蒙古骑兵已经夺下金朝陕西重镇凤翔,窝阔台认为战机不可失,迫不及待要攻宋境蜀地以武力假道。耶律楚材心急火燎去找谢正清,对他说:“大汗已经失去耐心,我拦他不住,你们要早做决断!” 迟迟等不到临安回音,谢正清已不抱希望,他说:“耶律兄赶紧回蒙古吧,打起仗来,只怕你有危险。”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一定要打起来吗?弄得两败俱伤?” “仗是你们逼着打的,还来问我做什么?”谢正清一脸苦笑。 耶律楚材也说不出话了,他低叹一声,转身离去。谢正清如木头般站立,凤翔久攻不下,怎么就在这时拿下了?曾经想以金屏宋,现在已成泡沫,难道天都在帮蒙古? 楚材回了住处也是满怀心事,秋云喊他吃饭,他推说不饿。秋云还是心软,过去安慰他,说:“你既然心系天下百姓的安危,那么你总要顾住自己的身子,不能让自己也倒下了。还怎么再为百姓出力?” 楚材淡淡回说:“我知道了,你先去吃吧。” 秋云索性也在一旁坐下,赌气说:“大人不吃,我也不吃。” 楚材也是无奈,说:“我有些事情需要思考,现在真不饿。你先下去吃一些,别饿坏肚子。” 秋云不走,说:“国家大事我不懂。但既然是国家大事,但牵扯甚广,不是靠你一时的茶饭不思就能解决的。” 耶律楚材本就心烦意乱,听见秋云说话,便道:“若人人都如你一般想法,觉得个人救不了国家,那这国家就真的不必救了。别的不说,你且想想远在京城的道清,她会不会着急?将来会不会遇着危险?这样你还能撒手不管吗?”他的意思是要秋云想想道清的处境,便不会这么坦然了。可听在秋云耳朵里,哪里是相同的意思? 秋云愣在一旁,不知自己明明是关心他说的话会让耶律楚材会如此气恼。她觉得心弦断了一根,一颗摇摇欲坠的心“嘭”地一声砸入谷底。他的心里终究还有另一个她,镶嵌在血脉里,一辈子都无人能代替。她不再言语,默默离开,楚材沉浸自己的世界,竟然未发觉她的异样。 耶律楚材思索了一夜,这蒙宋之间千万不能开战。他也一定要阻止蒙古重复金人给宋人留下的靖康之耻。蒙人即便得了天下,也失了民心,他们不能重蹈金人覆辙。 既然左右都说不通,他想了个最傻的办法。为今之计,大约只能自己留在宋境,哪怕被人绑作人质用以逼退蒙军脚步,也好过大军压境,生灵涂炭。如此已缓冲,手不定也能为将来的蒙宋联合留下后路。于是第二日一早,他预备再去找一找谢正清。只是今日不同往日,他走出房门,竟没有在这院子中听见秋云早晨忙碌的声音。往常,她总是早起,洗衣做饭,忙活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内心不安,便找去她的房前欲看个究竟。他敲了门,没人回应;他傻等了许久,也没听见房内有任何响动;他急了开门进去,里面空无一人,床铺被褥干净整洁。房中圆桌上留有字条一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武力假道 再说谢正清,为着边境的战事也是惆怅了整日整夜。他刚刚起身不久,又见耶律楚材匆匆来到,气喘吁吁,脸色煞白。谢正清心口漏了一拍,以为又出大事:“怎么,蒙古大军已杀到我沔州城下?” 耶律楚材摇摇头。谢正清刚放下一颗心又听楚材说:“秋云不见了。”他拿出字条给谢正清。谢正清的心又被提到嗓子眼。他接过字条,上面写着:我本将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秋云会去哪儿?”耶律楚材急得满脸通红。 “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谢正清也生气。旁观者清,若不是他一直回避秋云心意,事情怎会至此?他怨他:“早早理清你俩的关系,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我去找她。”耶律楚材二话不说立刻要出门去寻,谢正清将他拦下。 “她有心躲你,你怎么找?再说了,她又算你什么人?走与留你毋须如此着紧。”谢正清还在啐他。 “我错!是我错!可眼看这仗就要打起来了,我总要去把她找回来才行!”耶律楚材完全失了方寸,满口认错。 急得失了方寸的楚材,谢正清也是头次见到,安慰道:“你别慌,眼下大战在即,进出城都不容易。我即刻下令让人守着城门,不让她离开。我答应你一定找到她。至于你,还是尽快先离开此地吧!” 耶律楚材经历过无数的征战,兵荒马乱之中多少人就这么擦肩,多少人就这么生死相隔。耶律楚材一颗心七上八下。“我也不走了,总要把她找到了才好。”他索性一屁股坐下。 “你可知你现在万分危险?宋人会杀你,金人要你命!”谢正清急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个耶律楚材两次栽在红颜手里,还都是大宋的红颜,什么孽缘? 耶律楚材却笑笑,笑得极为难看:“有你这个知州保护我,我怕什么?况且我本就决定了要留下来。”他这样子是赖定了谢正清,谢正清无奈,恨不得将他困了,一脚将他踢出宋境! 几日后,蒙古大军正式进攻凤州。由于蜀帅桂如渊错误的认为蒙古军会按照“丁亥之变”的行军路线,西走吐蕃境内攻宋,遂将重兵布置于西面的七方关,而“为东边之要”的马岭仅布置了千余人屯守。因此蒙古军迅速打开东面缺口,轻易攻克凤州。 蒙人长驱直入,一路攻下武休关,华阳关,洋州,利州,如入无人之境。幸而副帅孟珙在退至黄金渡之后,积极收拢溃军,招募忠义民兵,以微弱之力竟然收复些许失地。尽管如此,仍拦不住蒙古军的步伐。不过数月,他们连续攻破数地,三关五州防线彻底崩溃。又过两月,蒙古开始对沔州发兵。 从其余州县逃难至沔州的难民越来越多,面对宋军的节节败退,桂如渊不思组织有力的进攻及防御,反而率众躲避至合州。沔州兵力堪忧,被蒙军破城也不过时间问题。耶律楚材劝谢正清不如请旨回临安,谢正清不走。要么守城,要么等着朝廷议和使到来,督促其与蒙签订有利条约,他不能在此危机时刻弃蜀地百姓而去。 孟珙几前日带着残部到了沔州,他知道,失了沔州就只能等着议和同意借道。在谢正清府上,他看到了耶律楚材,谢正清与他说这是他的一位至交好友,前来探望,孟珙只觉楚材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哪里见过。他对寄住谢知州家中的这位好友,明显心中有疑惑。 蒙军攻至沔州城门之下,比想象中的还要快,领头的蒙将速不罕并不着急发兵,在门外喊道:我无意攻你宋境,只要你们能答应我们假道攻金,我保你沔州不生灵涂炭! 这不是商量的口吻,是赤裸裸的威胁。守城的是孟珙,他原本就因为对蒙战争中的节节败退余怨未消,听到这些话哪里受得住气?可真的要打起来,却没有胜算,他思前想后,突然想了个对策。 谢正清守在州衙中,门外有人急匆匆的来报:孟将军派部下出城伪降,趁机捉了蒙将速不罕,此刻正押着人在城楼,要杀他以示不允蒙古军过境的决心。谢正清大叫不好,孟珙一心抗蒙,只怕要坏事。他急匆匆赶至城楼。 蒙军在城外叫嚣,速不罕被刀架着站立城头,嘴里不停骂骂咧咧,不过是些谩骂的话,什么小人,什么懦夫。他的谩骂更激起宋人民愤。孟珙下令,立即烧绝栈道,誓不借道。谢正清一路赶至城门,看见被刀架着的人还未人头落地,才敢缓出一口气。他对孟珙说:“此人不能杀啊!” 孟珙眼神并不友善,说:“我一向当你同道中人,哪知你也是欺软怕硬之辈!” “孟将军,你何出此言?可是有误会?”谢正清觉得自己太过冤枉。 “你一不准我杀蒙将,二在自己私邸中暗藏蒙古重臣。我难道还骂错了你?” 谢正清明白过来,原来耶律楚材早已被他识破身份,他说:“耶律大人不同于一般的蒙古人,他一心为天下太平,不为烧杀抢掠。” 孟珙不听谢正清的解释,只说:“废话不用多讲,若耶律楚材能投宋,我便信你!” 谢正清哑了口,一时间说不分明。孟珙看他不作声,只当他信口雌黄。对于这个昔日无比信赖的同袍,他的伤心绝望无可比拟,他说:“我今日就要当着你的面杀一个蒙将给你看看,让你了了苟延残喘,两厢摇摆之心!”说罢,就要指挥人动手。 谢正清连忙喊:“万万不可啊,不可给蒙人留下口实!” “什么口实?对着一帮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还有什么道义可讲?不如我给你一个选择,他与你府中的蒙古人二选其一,我可为你留一人性命。”孟珙指着速不罕说。 谢正清更惊,他说:“孟将军,你不能在这个时候犯糊涂。我们不杀蒙人不是因为怕,而是要为百姓留下活路。蒙古人的凶残,你我都是见过的。你这是在激怒一头没有理智的猛兽!” “百姓?百姓的心声你可听见?百姓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对虎狼之辈门庭大开是万万行不通的。他们宁肯为了家国拼死一搏,也不愿做下亡国奴!谢大人,你莫要再说,我不能让你继续蛊惑人心。”他朝身边的士兵一挥手,“给我斩!” 一声令下,速不罕人头落地。谢正清两眼一黑,差点晕在当场,他似乎已经看见了蒙古军屠城的血流成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一人之躯 谢正清失魂落魄回到府中,耶律楚材迎了上来,从他口中知晓了事情经过。耶律楚材也是叹气:“速不罕是拖雷部下,拖雷的骁勇善战是出了名的。原本沔州或许还能守个月余,但如今只怕难过三五日。” 谢正清说:“你趁早走吧,眼下孟珙杀红了眼,难保不会对你也起了杀心。” 耶律楚材还是不走,反而说:“我先去会会他好了。” 谢正清不可思议状,说:“你连命都不要了是不是?” 楚材拖了他走:“你与我一道去,要死也是你挡在我前头。” 拖雷在得到速不罕的死讯后,果然勃然大怒,以此为借口,分兵大举入宋,实行武力假道。果然如耶律楚材所说,三日后,蒙古军便攻到沔州城下,拖雷部众怀着复仇之心预备对沔州肆行抄掠。可当他们抵达城门时,城门居然自动开启。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人居然是耶律楚材。他立于拖雷马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今日耶律楚材愿以一人之躯挡住蒙古军队数千人马,孟珙终于对他另眼相看,也庆幸那日他们来找自己时,他没有错信他和谢正清。 那日耶律楚材和谢正清找到孟珙,孟珙鼻孔出气。而当耶律楚材提出要他们放弃抵抗,主动打开城门的要求时,他的大刀霎时就挥了起来。幸好耶律楚材将谢正清拉至身前,也幸好孟珙及时收住了手。 谢正清恶狠狠地瞪着耶律楚材:“你口口声声天下百姓,我就不是百姓了?你对我也下得去手?” 耶律楚材没皮没脸:“我信孟将军,他武艺高强,眼明手快,定不会伤了你!”好家伙,顺带又拍了孟珙的马屁!孟珙果然面色缓和了不少。 耶律楚材说:“拖雷王爷与我多年交情,这情分不会比他和速不罕的浅。他今日会为速不罕踏平整座沔州,明日也能为了我放弃攻城。孟将军若信我,便照我说的做,若不信我,便立刻杀了我!” 谢正清也在一旁帮口:“孟将军已经冲动了一次,为了城中百姓,还请孟将军莫再冲动!谢某愿作担保,与城中军民共生死!” 孟珙为了泄愤,杀了速不罕其实已然后悔。他没料到拖雷真如传说般勇猛,不过三日时间便一路攻城略地杀到沔州。拖雷大举攻城,他一人殉国自是无所谓,连累手族兄弟,害了一方百姓他也着实不愿。如今又有谢正清作保,他便豁出去信他们一回。 拖雷看见站立人前的耶律楚材,初初一惊,后来想起自己数次书信于耶律楚材让他回去,都未收到回复,此种情况之下相见,更是没有好言语。他酸他:“本王还以为你当了宋人!” “我知王爷会来,所以在这里等你。” “等我?你既然知道本王会攻进这里,就应该趁早回来相助,为什么还要拦本王?” “既是为了假道而战,还是留些余地好,不要赶尽杀绝。到时即便宋人愿意借道,只怕不会通力合作灭金。” “他们杀了本王的部将你可知道?速不罕跟了本王多年,他不能白死!今日本王不踏平这里誓不罢休,你给我让开!” “敢问王爷一路下来又杀了多少宋人?蒙人与宋人的命有何不同?若在王爷眼中,人与人是有地域分别的,那如何还能做这天下的王?”耶律楚材身为蒙古帝国中书令大人,当众拦下拖雷军队又说出此番言论,让拖雷怒火中烧。他坐在马背上,俯瞪着耶律楚材,低声吼道:“本王最后再说一遍,你给本王让开,不然休怪本王从你身上踏过去!” 耶律楚材闭上双眼,竟是纹丝不动。拖雷再说:“你可是想好了,要为宋人与本王为敌?” “我为的是王爷,是蒙古,是天下。只愿王爷能平心静气,定当明白我今日苦心。” 拖雷已是怒不可遏,策马扬鞭就要冲上前去。马蹄飞起,在耶律楚材面前扫起一阵风。拖雷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耶律楚材赌的不过是他待他之心。马蹄起,马蹄落,伴随着远处的一声“耶律大人!”耶律楚材睁开眼睛,恍如隔世。 拖雷坐骑的前蹄落在耶律楚材的身侧,拖雷掌握了分寸,并没有伤到他。但耶律楚材的面前却多出一个人,用身体挡在了他的身前,一如从前在沔州的那个被人围攻的夜晚。 是秋云! 拖雷终是没忍心对耶律楚材下狠手,倒是帮他惊出了沈秋云。耶律楚材捉紧秋云双手,眼睛盯得牢牢,就怕她又会逃开。他低低地吼道:“不准再逃跑!” 四周突然异常安静,人人都屏了呼吸,只剩马儿的喘息。秋云紧闭着双眼,内心惧怕得忘记了今夕何夕。若不是耳边有人说:不准再逃跑。她不敢再睁开双眼。 耶律楚材紧张的神情,拖雷看得清清楚楚。即便刚才马蹄就要落在他的身上,他也不曾现出这样的表情。拖雷说:“耶律楚材,本王不管你如此不要命地护宋是为了什么?但你毕竟帮助过本王。本王只能给你三日时间,若大宋朝廷同意我们借道宋境,我们就停止在蜀地四周的一切进攻。三日期限一过,休怪本王翻脸无情!”说完话,他果真扬鞭而退。 乌泱泱一帮蒙古兵,说退就退,整齐迅速,一看就是训练有素。孟珙冒了一头汗。谢正清总说他冲动,他从前不承认,只认定那是男儿热血,保家卫国。如今才知,光靠热血,救不了一城的百姓。 耶律楚材拽着沈秋云回了住处。他生了很大的气,但秋云好像知道为什么。她惆怅多日的脸,居然浮现出笑意。 “你笑什么?”耶律楚材更加生气。 “那大人气什么?”秋云反问。 “我......”耶律楚材一时语塞,支吾道,“方才有多危险你知道吗?那可是蒙古马,一蹄子下来根本不可能让人活。道清将你交给我,我总不能让你丢了性命。” “还是为了道清?”秋云盯着他问。 “那是自然。”他一个大男人,被一名女子盯得左躲右闪。 秋云站到他的面前,让他避无可避:“为何你对道清可以勇往直前,义无反顾。而到了我这里,却似是而非,优柔寡断?难道是因为我曾经嫁过人的关系?你觉得我配不上你?” “不!”耶律楚材这个不字倒是说得斩钉截铁,“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自己。你好,非常好,好到足以匹配这世上每一个优秀的男子。” “那是为什么?”秋云紧逼。 “因为我怕辜负你,我怕我对你生出的爱是因为道清。在我不能明了自己的心意之前,我不能害了你。” “如今呢?可有明了?”秋云不眨眼,直直看进他的心里。 如此勇敢的女子,耶律楚材怎能不爱?他将秋云一把揽进怀里:“我说了。你不许再逃,而我,也不会再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遣使议和 赵昀说这段时间我们少见面的话是骗人的。因为不是少见面,也不是一段时间,而是漫长时间里避而不见。道清总说将一切交给时间,其实她也在躲避。 早晨的时候,碧云送了一碗云吞进来,明明已经提醒过她,这云吞是刚刚出锅的,小心烫嘴。道清还是木偶般地直接往嘴里送,自然是被烫到了,舌头又痛又麻。碧云赶紧跪下来,请罪道:“都是奴婢的错,请娘娘恕罪。”、 道清捂着嘴“咝”了几声,让她起身,说:“你已经提醒过我要小心烫了,是我自己的问题。”她的失魂症好像很久了,许多的话经过耳边,到不了心里,也记不住事情。 碧云自来了坤宁殿,少说话也少做事,除非必要,能避就避。她不认为一个女人,失了孩子,失了丈夫的心,还能做到宽容大度。但她到底是人,有眼睛,有耳朵,有感觉。皇后殿里的温度远比贾妃那里暖和,冰山也会慢慢融了。她今天难得开口:“如果娘娘愿意说,奴婢就在这里静静的听。憋在心里,憋坏了身子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道清有一瞬间的晃神,若非碧云依旧面无表情的脸庞和冰冷的语调,她会以为是沈秋云回来了。此时怜儿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听说蒙古人打进了沔州,皇上想让谢大人就地任了议和使去和蒙古人谈判,可史丞相却在早朝上公然反对,要让史嵩之大人去。蒙古人只给三天时间,史嵩之大人哪里够时间赶过去。唉,真是误国误民的一家人!最可怜的还是谢大人,议和使若不能按时赶到,谢大人不就........唉” 怜儿心直口快,噼里啪啦一大通,听见什么就说什么。碧云皱了眉,说她:“纵观整个皇宫,只有坤宁殿里,你才能活下去。” 怜儿挑了眉:“你什么意思?” 碧云瞥了她一眼,边说话边往外走:“字面意思。理解不了就不用理解了,反正你也不是靠脑子活到现在的。” “你你你!”怜儿气得跳脚,指着她离去的背影和道清告状,“娘娘你看她,给了几分颜色还真开起染坊来。” 道清本来心中郁结的,加上怜儿来报的也不是什么好事,正是愁烦。可看见她两人拌嘴心里却神奇地松开了一些。她们两个,一冷一热,在她面前,却是最诚挚的模样。碧云原本就不是爱笑之人,她伪装了太久。 “碧云说得不错!朝廷的事哪容你在后宫多嘴多舌。再者你不顾及我的身子,好的坏的乱说一通,不知道挑拣一番,也不管我听了受不受得了。你说我要不要罚罚你,让你长长记性?” “娘娘,碧云给您吃了什么迷魂药?您竟然帮她不帮我?”怜儿很是生气,小脸蛋都涨得通红。道清越发觉得好玩,她珍惜这个。 道清想起怜儿刚才说的话,嘱咐她偷偷将夏中原找来。怜儿突然小脸一红,嘟囔道:“娘娘找夏中原做什么?” 道清初时还没觉出什么,解释道:“我要直接去找皇上,皇上肯定还是不想见我。我若改找荣王,这宫里唇舌多,叔嫂私下见面,荣王会难做人。所以让夏中原悄悄来一趟,帮忙带些话给他们。你怎么,”话未说完,突然脑中一闪,道清看向一旁低头的怜儿,那脸上的红云藏不住,那嘴角的小笑容里有明显的愉悦。她突然醒悟到,怜儿今年已是二八年华,若还在民间,早就做了他人妇了。她心里又一酸,这世上的人和事,她能留住的能有多少?但她无法得着的,还是希望怜儿能比她幸运。 怜儿蹦蹦跳跳地去办事,迎面遇上又进门来的碧云,居然都没有甩脸色。碧云端了一碗蜂蜜水递给道清:“娘娘含一口在嘴里吧,能缓解疼痛。” 道清接了过来,问道:“你比怜儿要大吧,今年二九还是双十?” 碧云回:“不管二九还是双十,怜儿的心思奴婢是没有的。” 道清笑起来:“你的心呀,细得和针一样,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遣使议和的事情,史弥远不断发力,不等皇上颁下圣旨,已命史嵩之打点行装,趁早出发。赵昀正在发愁间,与芮上了门。 “皇兄愁烦的还是议和使一事?”与芮问。 赵昀无奈地点头。 “皇兄就让他去好了。”与芮突然说。 赵昀脸色更愁苦:“朕又能如何?那史嵩之估计都已经在路上了!朕这个皇上做得憋屈!手下的大臣没有诏书都敢私自行动了!” “史相爷是急了!”与芮又扔出一句。 “你什么意思?”赵昀这才发现与芮今日的不同。 “史相爷与皇上不是明里暗里较劲较了多少年,可哪次不是等皇上点了头才会有所行动?他是跋扈,可他自始自终只想做权臣却没有谋逆之心。这次的事情做得出格,不过是因为他着急了。”与芮说。 “他急什么?”赵昀问。 “人都有寿数,他身子不好有段时间了,只怕这次鬼门关前不一定能绕得回来。”与芮说。 “他前阵子身子不好,吃了好长时间汤药朕是知道的。可他最近在朝堂上,面色也好,中气也足,半点没显出病态。”赵昀说。 “所以是我们被他瞒骗了许久。他知自己的身子已如强弩之末,所以现在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在作身后的部署。蒙人有求于我们,他们若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借道宋境,便能为对金之战保留实力。他们的内心并非想武力假道。所以此次蒙金和谈,宋人虽不能阻止假道之行,却能最大限度为大宋在谈判中谋得利益。这天大的功劳,史相爷怎会假手于人?他自然是要扶持他的好侄儿史嵩之。在史弥远之后,只怕大宋又要出一个史相爷。” 赵昀眉间舒展了一些,但又皱了回来:“史嵩之怎能和史弥远相比?他更是连谢正清都比不上,朕怎能放心将如此重大的任务交到他的手中?”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史嵩之在朝中再有权势靠山,去了沔州他还能怎么折腾?谢正清在沔州多年,要制制他还不是易事?皇上就下了诏书吧,任史嵩之做了议和使,让史相爷呢心里也痛快些。讲到底,他对我们还是有些许恩情的,便当作是报恩,也能让我们落了心里舒坦。至于史嵩之,皇上可密信谢正清,不让他在和谈中一手遮天便是了。旁人以为皇上失了面子,可我们心里清楚,皇上的时代不是正要开始吗?” 赵昀听着听着,脸上乌云一扫而尽,他刚想好好地夸赞与芮,却转念一想问道:“这话是有人教你的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八:你我一路 赵昀当面拆穿与芮,与芮一脸尴尬。 与芮不好意思地笑笑:“原来皇兄如此看扁臣弟。” “你聪慧有余,但细腻不足,再加上闲散的个性,这些话不像是你能说出的。从前有什么问题,都是你追着朕问要怎么办的。”赵昀戳穿他。 与芮不想隐瞒:“这些话是皇嫂通过夏中原告诉臣弟知道的。” 赵昀心中一颤,面上再冷,心不说谎。听到她的相关,他的心比他诚实。 “这朝中真正关心皇兄,能帮皇兄的人少。皇兄为何将皇嫂居于千里之外。那次的事情她也是受害者。况且,”与芮一顿,下了决心说道,“皇嫂受的伤比你更重吧,皇兄可知,皇嫂怕是以后不能再有身孕。” 赵昀面上的变化不大,他知道的。与芮一愣,说:“皇兄知道?知道为何还不去劝慰劝慰?” 赵昀说:“朕怕。朕到现在都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不愿意相信朕和她这辈子会没有孩子。朕哪里是不想去看她,朕是不敢面对她。” 与芮今天是开了窍了,他说:“臣弟有次去进香,为远在家乡的母亲祈福,也为自己不能尽人子之孝赎罪。那时候方丈对臣弟说过一句话:人和人的缘分都是一程一程的,有长有短。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程。只希望这一程中的美好比遗憾多,然后带着这份美好与下一程相遇。人生总有尽时,所以珍惜我们眼前的一程就足够了。孩子的一程已经过去,皇兄不要浪费了和皇嫂的这一程。” 赵昀下了一份诏书,任命史嵩之为沔州议和使,让人快马加鞭送了出去。史弥远甚为满意,也便消停了。赵昀又下密旨一道,飞鸽传书谢正清,要他想办法辖制住史嵩之在沔州的活动。做完这一切,赵昀总算松了一口气,却再也找不到借口不去考虑与芮说的话。他和道清的这一程,他知道他并不想放弃。 道清一日两剂中药,吃了好些时候。太医说一时半会还没完,三年五年也不一定是尽头。调理身子是个日积月累的过程,就好像存钱一般。为了老来衣食无忧,年轻的时候能多存储一些便多存储一些。 但长年累月中药吃下来多少伤胃,道清现在喝了药就容易恶心想吐,怜儿与碧云在一旁看了也是替她难受。今日的第二剂中药,道清是拖了又拖,眼看着快到就寝时间了,她才勉强自己灌了下去。怜儿赶紧为她送入一粒梅子,碧云则走了出去。 碧云去了厨房,端着药罐到了殿外,然后将药渣倾倒在窗外,嘴里念念有词:老天保佑,让风把娘娘的病痛都带走。娘娘的身体能快些好起来,不用再遭罪。 “你在倒什么?”昏黄的灯火中,一个声音传来,把碧云吓了一跳。她循声望去,更是惊得心颤。 “皇,皇上,奴婢倒的是药渣。奴婢小时候听人说过,药渣倒在窗外,能带走病气。”碧云回。 赵昀直觉是道清不好,紧张问道:“皇后的身体还没有大好吗?” 碧云低着头眼珠一转,回说:“娘娘吃了就吐,怎么会好?” 赵昀不再多问,疾步入内。碧云暗暗挑了嘴角。 “是哪个太医给你开的药?吃了这许久都不见好?朕要治他的罪!” 道清刚刚喝完药,胃里翻腾得厉害,脸色表情自然都不好,赵昀一见她的模样,心疼得骂起人来。 道清一惊,赶紧从床边坐起来。她起得急了,供血没跟上,双眼发黑差点站立不住。赵昀眼疾手快,上前一把将她扶住。 “你怎么虚弱成这副模样?这段时间都白调养了?”赵昀眉间褶皱渐深,冲一旁的怜儿说,“去,把负责皇后身体的太医给朕找来!” 怜儿正不知所措状,道清将她拦了下来:“臣妾身子已经好多了,只是汤药喝多了,肠胃有些不适。太医已经添加了养胃的药材,还没起效罢了。” “你不要总替他人开脱。方才你都快晕倒了你知道吗?”赵昀还在气恼。 “臣妾那是起身快了些,供血不足所致。怪不得旁人。”道清解释道。 “你没有骗朕?”赵昀疑惑。 “臣妾最近睡眠好了许多,黑眼圈也淡了不少。皇上自己看看。”道清把脸凑过去,赵昀对着她的眉眼,软了身心。 “可碧云丫头说你身子总不见好。”赵昀话还没说完,便见道清笑着摇了摇头。 只听道清说:“这丫头,平日里冷冰冰的,小心思还是有些的。” 赵昀恍然大悟,笑说:“我们的皇后,治人的方法也是有些的。她可是跟了贾妃数年的人,如今也能一门心思为了你。只是这争宠的法子,大约是贾妃那儿学来的。” 道清神色暗了下去:“臣妾还能争什么?从前就不想争,以后也不能争。” 赵昀知她说的是什么,将她揽入怀中,说:“你不用争。朕有你一个足以。” 道清敏感:“皇上知道了?臣妾今后......” 赵昀将她揽得更紧,说:“朕都想明白了。从此以后,朕做你的孩子,你做朕的孩子。我们互相宠爱着对方,好不好?” 道清被他搂得紧,头也点不了。但她的脸上是笑着的。 史嵩之再紧赶慢赶,三日时间也是到不了沔州。幸好谢正清从中斡旋,拖雷将时间延了又延。又过数日,史嵩之终于赶到,他手握皇上诏书,颇有些天地在我手中的意味,在大街上走路都是鼻孔朝天的。史嵩之果然霸道,谢正清与孟珙二人都被他拦在联盟谈判的大门之外。好在谢正清早想好对策,也便让他再嚣张两日。 某日夜里,谢正清辗转反侧之时,突然想起彭义斌给的银哨。战火纷飞中,不知他们是否还在沔州?他试着吹响了银哨,黑夜中,哨声清亮,他并没什么信心。可是哨声落下不久,身边就出现了两名黑衣人,他惊喜的回头,那两人中一人是彭义斌,一人是陈海。他们居然一直在身边。 “你们怎么还在沔州?”谢正清惊喜。 “我答应过这里的百姓,要守着城,守着大人您。”彭义斌答。 谢正清感动,红了眼眶,又问“你的兄弟们也都在沔州?” “留下的兄弟不多了。他们有些去了前线抗蒙,很多人都不在了。”说话间,彭义斌的声音低沉下来。 “如今,我们被迫不得不与蒙联合抗金,你们也知道了吧?”谢正清无奈说出。 “已经听说。” “朝廷做下这个决定也是万分艰难。前有狼后有虎,此举不过是两害取其轻。希望你们可以体谅。” “我们虽然是粗人,可从小在街头,听说书先生说了不少三国演义的故事。如今的情况,与说书先生说的也是大同小异。大道理我们不懂,谁和谁好我们也不管,只要百姓安稳,我们又有什么可怨?” 谢正清觉得安慰,拍拍他们的肩膀:“百姓有你们,真好!” 彭义斌问:“谢大人,你找我们出来可是有要事?” 谢正清才想起正事来,说:“史弥远遣了史嵩之做议和使,他们素来霸道惯了,只怕不允许我插手此事。而他们对沔州情况又不甚熟悉,对宋蒙战况也知之甚少。我只怕,他们胡乱谈判,最终伤的还是国体。” “大人想让我们怎么做?” “给他上道川味小菜,辣辣他!”谢正清脸上露出难得的坏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川味辣菜 是夜,史嵩之和拖雷见面,多饮了几杯。他一路跌跌撞撞在侍从的掺扶下准备坐上马车回去。突然,两侧窜出黑衣人将他劫了去,扔在一间破茅屋中,他吓得顿时酒醒。 “好汉,是否抓错了人?我与你们无仇无怨。” “史嵩之史大人,朝廷派的议和使。我们盯了你有几天了,怎会认错?” 史嵩之更加害怕,都说边境乱,果不其然。他不过初到蜀地,怎么就无端惹了仇家?他战战兢兢,浑身发抖:“好汉,我与你们素昧平生,何时冒犯了你们?” “你与蒙古贼人日日笙歌,定是私下做了卖国贼!” “没,没,没的事。”史嵩之结巴了,“我这是为了我们大宋安宁在和蒙古人谈判呢!真的是绞尽脑汁,呕心沥血在为大宋,为百姓谋福利。” “你们关了门谈判,谁知道谈的是什么!若是些丧权辱国的条约,你若背着人签下了,我们也是不知的!” 作证的人当然是没有,史嵩之额头不停冒汗,圆不了场。两名黑衣人将刀架在他的脖颈上,说:“说不出话了吧,还不承认你卖国求荣,我们今日要为民除害!” “这,这,这从何说起啊!各位好汉,我......”史嵩之不知作何解释。 “你别以为川蜀地的百姓好欺负!官兵不顶用,我们百姓却不容得家国破碎!你来受死吧!”说着,史嵩之头顶生出阵阵凉风。 “慢着!”史嵩之微微颤颤举起双手,似个卑微的投降派,他说,“两位好汉信我,我初到贵地,大家对我不熟悉也是正常。但谢正清谢大人,你们应是知道的。这样,你们若信他,下回我便带了他一起去谈判,有任何事情,你们找他便是。”史嵩之预备拖着谢正清作替死鬼。 黑衣人果然放下了手中答道。史嵩之连连大口喘气。 “我们如何相信你今日所说?”黑衣人问。 “这,这,这”史嵩之又是半天“这”不出来。 “你既然不能令你自己被我们所信任,我们也是不愿意冒风险的。今天说什么,你都要死!”说罢,两人又挥起大刀。 史嵩之吓得掏遍全身,只求摸出些贵重物品用来换自己的性命。哪知怀中的的印信跌落出来。一名黑衣人眼明手快,一把夺过那枚印信,说:“不如就以此作证吧!反正没了印信,这狗官也签不了什么条约!” 另一名说:“这样也好。史大人觉得如何?” 史嵩之已被头顶明晃晃的大刀吓得忘记思考,只要留了性命便什么都是好的。他连声说:“行,行!只要好汉留下我的性命就行!” 两位黑衣人互换一个眼色,将刀收起,说:“记住你今日的话,我们的人无处不在,你加紧了守卫也是没用!我们会一直盯着你,别想搞小动作!”说完砍下他几根头发再一次威胁道:“不要让你的项上人头如此发一般!” 说完,他们又如一阵风般离去,留下史嵩之在风中瑟瑟发抖,一口气没接上,瘫软在地,就像被人抽走了脊梁骨。 史嵩之愣在原地良久才回过神,醒悟到印信丢了也是大罪一桩。他气急败坏地去找谢正清。 谢正清在州衙里晃荡,正等着史嵩之找来。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史嵩之大人,头发散乱,衣帽不整,谢正清掐红了自己胳膊才忍住排山倒海而来的笑意。 “你这个知州怎么当的?你不是早几年报了朝廷,说蜀地匪患已除吗?本官才来几天?今日就遭了劫!这贼人胆大包天,竟然抢走了本官的官印。这是你的地盘,你知道吗?你的地盘出了这等事,你要怎么请罪?”史嵩之在黑衣人手里受的憋屈,要在谢正清面前统统讨要回来。 谢正清装作惶恐状,战战兢兢道:“出了这样的事,下官罪责难逃。左右下官在沔州也出不了力,不如自请回朝向皇上请罪吧!” 史嵩之原本气还没完全撒完,可听说谢正清要回京请罪,立马想起那两个黑衣人恶狠狠的威胁,赶紧换了张嘴脸说:“罢了罢了!现在当务之急一是议和,二才是捉拿贼人帮本官找回印信。这样吧,你明日先随本官去和蒙古人谈判,回来之后再立即办理印信被劫一事。” 谢正清连声答应,还不忘赞美史嵩之大人以国事为重,又宽宏大量。 晚些时候,彭义斌将史嵩之印信交给谢正清,谢正清掂量了几下,那手上的沉重感却也稳住了他不安的心。没有了印信,量他史嵩之也签不了什么不合宜的条约! 史嵩之果然是惜命之人,再赴谈判会时如约带上了谢正清。谢正清见到了所谓的和谈,却差点一口血喷出。这哪里是两国和谈的场面,分明是史嵩之卑躬屈膝的求和表演。史嵩之见了拖雷点头哈腰,还要为他斟满酒杯,反而是拖雷不耐烦了起来,将酒杯一挡,说:“本王来不是为了和你喝酒的!本王昨日与你说好的,灭金之后将河南之地割让给我蒙古。大人不要拖延时间了,赶紧将此条款补上!” 史嵩之正要回答,谢正清先起了身,说:“拖雷王爷,您似乎没有弄明白状况?” “什么意思?”拖雷正色看他。 “你并无诚意与大宋合作?” “没有诚意?没有诚意本王就不会停止冲破城门,就不会坐在这里听你们废话一箩筐!” 史嵩之在一旁也急了,他连连拦着谢正清说:“你在胡说些什么?就不怕惹恼了蒙古的王爷,你害了自己也就罢了,不要牵连到我!” 谢正清气不打一处来,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史大人,你当谨记你议和使的身份!议和使是做什么的?是尽其所能为大宋议来最大的利益,而不是在这里丧权辱国!” “你!”史嵩之因史弥远的关系,从来没被人如此质问,竟气得话也说不出来。 谢正清撇开史嵩之继续对拖雷说:“联宋灭金是你们先提出的,为何却要让我们割让土地?” “现在是你们敌不过我蒙古帝国的骑兵,还要摆什么架子?” “我们目前或许是敌不过,但王爷就不怕我们转向金国吗?王爷不要忘记,金国不久前也向我们借兵借粮,是我们顶着压力没有借给他们,也算是为蒙古打了个后援战。王爷,还请见好就收!”谢正清不卑不亢,拖雷也语塞。河南之地他们记挂已久,将来与宋的战争,那里是战略要地。本以为来了一个软弱的议和使,取下河南已是十拿九稳。哪里知道今天谢正清蹦了出来,让他强要不得。对金战争已到关键时候,他不能将宋推到金的身边。 拖雷顺了顺呼吸,变换了口气:“河南大部现在在金人手中,不如等打下了再说。” “世上没有再说的事,我们还是丑话说在前头,定好了大方向再合作也不迟。”谢正清不让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章:沔州和议 谢正清半步不退让,拖雷很是恼火。 河南之地他们志在必得,那是为了以后南下攻宋留下的最好缺口。他也明白,只要他们提出要宋之河南,他们的司马昭之心便昭然若揭了。是以此次和谈,拖雷藏着自己的小心思,是连耶律楚材都被他拦在了谈判大门之外。他原以为这位史嵩之大人好摆弄,哪知道他还是让谢正清参合了进来。谈判眼看着陷入僵局。 一名拖雷卫兵此刻入内,在他耳边耳语一番,只见拖雷暗沉的面色中有了一丝亮光。他似乎不愿意再多谈,说:“就按照你们最初南安的地域界限,被金人占去的土地都还给你们,余下的是我们的。” 拖雷突然松了口,谢正清内心不安。他要求拖雷白纸黑字立下字据,以免他口说无凭。可拖雷明显无心恋战,只想快快脱身离去。他边往外走边说:“本王说什么就是什么,今日本王有急事,明日再来签字。” 谢正清却害怕明日会有变数,坚决不肯,死命拦着拖雷不让他离开。拖雷明显动了怒,眼看着就要拔刀:“你爱信不信,今日若敢坏本王好事,你们一个个过不了明日!” 史嵩之眼看局面要坏,拉着谢正清说:“反正本官印信也不在身边,也签不了什么。不如就让他走,免得起了冲突,教我们这几日的努力功亏一篑。” “印信是另一回事。只要今日拖雷王爷立下字据,协议明日签也并非不可。没有白纸黑字,他们万一明日反悔怎么办?”谢正清不同意。 两人正在争执间,拖雷寻了空穿出门去。窝阔台有战报送来,他急于去处理,是一刻也不愿意停留。谢正清还要去追,史嵩之却不松手:“别追了,难道要与拖雷王爷闹上大街吗?” 史嵩之真心在劝?非也!他几日未谈妥的条款,谢正清初一露面便让拖雷松口,他千里迢迢来到沔州,不能让谢正清抢了头功!谢正清被史嵩之拽着衣袖,摆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拖雷上马飞也似的离开。他恍然间看见远方的山上,刚刚冒了头的太阳又隐了下去,是再也不会升起来了。 拖雷如此匆匆离去又是何故?谢正清不久便知道缘由。 他曾上报朝廷要在金州增派兵马,挡住蒙古军假道的最后防线,也能让沔州的谈判多握着些筹码。离得相对较近的京湖制置使陈赅便得了命令即刻赴蜀。可他只道蒙古军主力正全力抗金,来蜀地不过少数游骑,居然在重地金州只留守了三千人。拖雷正是得知了这一战机,决心带兵直扑金州,顺势沿汉水东下直击金军项背,实行武力假道,不必再和大宋议和使讨价还价。 拖雷领兵出发,耶律楚材突然赶了过来,他之前为宋人公然与他对抗,拖雷心中还有疙瘩。今日见他来,不知又为何事?难道又帮着宋人说情?拖雷满脸不悦,说:“不巧得很,本王有要事在身,耶律大人有话下回再说。” 耶律楚材并不听他,反倒又拦住他的去路。他说:“王爷当为自己多些考虑。” 原来不是为了宋人,拖雷面色稍有缓和,说:“战事要紧,本王需要考虑的是战事。” 耶律楚材说:”我们假道宋境之事拖至今日早已弄得世人皆知,你此刻率兵从汉水而下,就不怕金兵早已设下重兵埋伏,以逸待劳吗?” “大汗答应本王,待本王突破宋境,他就会全力进攻潼关牵制金军主力,金人哪里还有重兵?” 耶律楚材面有难色,可眼见拦不住拖雷,还是说出了口:“我们假道宋境的部署刚一出,大汗便立刻公诸于众,金人只怕早早就得到了消息。王爷,”后面的话,他还是咽了下去。 拖雷放缓速度,他听得明白耶律楚材话中的意思,顿了顿,说:“一统天下是父汗的遗愿,也是我们兄弟的心愿。正因如此,本王才为了大局退下汗位之争,也甘愿在他的面前俯首称臣。现在实现梦想的大门已经在我们面前打开,你要本王现在停住,怎么可能?本王一生戎马生涯,从来不做逃兵!就像本王当初愿意下跪一样,本王相信大汗也会为了我们共同的愿望与蒙古大业一条心!这场仗本王不去也得去!谁都可以退,就本王不能做全蒙古的罪人!” 拖雷整理好战甲头盔,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耶律楚材留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去。在这种紧要关头,若大汗还是处心积虑除掉拖雷,那这样的大汗即便有一天能做这全天下之主,可对自家兄弟尚且残忍,又怎能以仁义治国,又怎能千秋万代守住江山?他突然迷失了人生的方向。 耶律楚材回到住处的时候,夜幕已经覆盖了整座城。只要没有战事,城中百姓的生活就在继续,一切如常。酒肆,茶楼,平民人家,万家灯火亮起,让他恍然觉得这一天里他似乎走过不同国度。一个是日间的纷争和阴谋诡计,一个是夜晚的平静与生活气息。他走进屋里的时候闻到饭菜香味,秋云已等他良久。那日分离后再见,楚材终于说出心声:怪不得我一直记挂道清,原来她是绳索,引着我找到你。 此时秋云看他面色不对,连忙问他发生了何事。 “你可有梦想?”耶律楚材忽然问出不相干的问题。 “我心小,从来都只愿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心小。心小。”耶律楚材跟着念了两遍,愁容有所舒展,他说,“我的心看来是太大了。我本凡人,哪里装得下这许多的东西?” 桌上的饭菜已冷,秋云预备将它们都热一热。耶律楚材却将她的手握住,示意她坐下。这是耶律楚材第一次主动握住秋云的双手,她的内心被温暖包围,就像荒野中不停钻木取火的人,终于看见了火星跳动。耶律楚材说:“你的梦想,真美好。” 秋云知他今日定是有事,大约又受了什么挫折。可建功立业的道路哪会轻易成就?她劝道:“我的梦想也需要这太平的天下来成全。说到底,唯有你的梦想成就了,我的梦想才能实现。” 楚材说:“我的梦想是要一路的战乱和百姓的生死来铸就的。这梦想好吗?” “这天下一日不统一,战争便一日不会结束。所以你一心想拥立一位能平定天下的王,让天下不再有战争,百姓能安居乐业。这梦想自然是好的。” 这世上懂他的人不多,秋云算一个。他忍不住问:“终有一天,宋蒙战争会彻底爆发,到时我们怎么办?” 秋云低下了头,她逃避过的问题,不愿意面对的问题,现在眼前人还是问了出来。她说:“过的一天算一天吧,道清曾说过,时间会决定一切,我们不用忧虑,只活在当下可好?” 道清,那个他曾经念了无数次的名字,想了无数次的脸庞,都在慢慢淡去。她大约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在他们找到了彼此之后,便默默功成身退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联蒙抗金 拖雷离开沔州的第二日,蒙古军摆脱了川北宋军残部的纠缠,经饶凤关直扑金州,击败当地驻军后紧接着沿汉水东下,进入京湖界面。陈赅闻讯后急调孟珙前往拦截蒙古军,但为时已晚。拖雷全军早已渡过汉水,进入金朝境内。 谢正清得知消息后大叫完了!史嵩之却说,我们本就议定了让蒙古军由河南借道,况且拖雷答应还我们河南之地,我们不过损失少量的兵卒,问题不大。谢正清不欲再同他解释。一个目光短浅且不爱惜自己将士的官员与他多言有何用处?他心里烦忧的是,现在蒙古强行借道成功,宋蒙谈判中自己一方已陷入被动局面。如今是蒙古人提了什么要求,他们都不得不从了。而原本能延缓些时日的宋蒙之战或许会因着河南归属的关系提前开启。宋人根本没有时间养精蓄锐,好好部署。 拖雷带领的蒙古军在冲破宋军的层层拦阻后,历尽艰辛才抵达邓州。当他们越过邓州南境时,等待他们的是久候多时的金朝十万精锐之师。 按照最初在蒙古国都与窝阔台制定的三路南下计策:拖雷率右路军自凤翔过宝鸡,渡渭水,迂回蜀地后沿汉水直下,进入河南,从背后攻击金军;窝阔台亲率中路军自白坡渡黄河;斡晨那颜将军率西路军由济南西下。 但当拖雷部被金军守株待兔之时,窝阔台并未依约向潼关至黄河防线发起攻势,以牵制金军主力南下,而是转攻河中府。 拖雷数次派人送信皆未收到回音。面对困境,拖雷又想起了临出沔州之前耶律楚材说过的话,他不是没想过这些话中的真实性,只是他宁愿相信孛儿只斤氏的子孙在大敌面前,血脉与心思都应是相通的。 西南地区的冬天湿冷得很,两军对峙已经数日,有好几次,金兵明明可以围攻过来教他们全军覆没,可却雷声大雨点小,未有倾覆之举。拖雷初次体会到什么叫作惶惶不可终日。死并不可怕,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这日,大风起。拖雷走出营帐,抬头望天,天上一片雾霾霾。这里的天空与草原的天空本是相连一片,他不禁跪在地上,望向他们心中的腾格里:“长生天,请你伸出双臂,揽你的孩子一把吧。若你能助我逃出生天,我便将我的余生交托给你,为你所使用。” 长生天应是听见了拖雷的呼唤。金军迟迟没有动作,那不过是因为金领将完颜合达为刚愎自用的哀宗亲信,副帅移剌蒲阿所左右,数误战机。与此同时,长生天还为蒙古军预备了一场大风雪,是在西南地区难得一见的大雪。 寒风刮了几日,将南方空气中的水气吹成了一道道冰剑。未几,鹅毛大雪从天而降,竟然一下就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只见雪落处堆积成山,白皑皑一片。金兵南迁已逾二十年,草原的雄鹰适应了南方的温暖湿润,早已退化得不耐苦寒,个个的面孔都冻成铁色,人人将自己缩在棉衣之内,连手指都不愿意伸出半寸曝露在寒气之中。兵器上结出了一层冰,也被他们晾在一旁。而蒙古人一贯住在塞北,对苦寒气候极为适应,当拖雷派出的探马回报金军已溃不成军的情况后,拖雷明白,长生天已经给了他回应。 是夜,拖雷抓住这一千载难逢的战机,突出重围,夜袭三峰山,轻而易举大破金军。金人的十万精锐在拖雷的突袭和大风雪的作用下竟然十已去九,金国元气大伤。正所谓:六合乾坤一片雪。 拖雷甩掉金军残部,带兵直扑汴京,金人彻底乱了阵脚,派了使臣潜入沔州寻求大宋的帮助,希望能支援些粮草以助金军度过困境。哪知这个使臣甫入城门便入了一心将功补过的孟珙手中。史嵩之不可信赖,孟珙只能将这消息报于谢正清。 孟珙此人除却偶尔意气用事,也难得的将才。谢正清已有心举荐他为下一任蜀帅。孟珙将来意说明,谢正清试探问他:“孟将军什么想法?” 孟珙毫不扭捏,直说:“若我们有能力抗蒙,那帮也未尝不可。但金灭不过时日问题,蒙人贪得无厌,只怕下一步的目标就是我大宋。” 谢正清闭上双目,点了点头,也叹了叹气,说:“将军说的不错。此时我们不仅不能帮金,还要主动和蒙。三峰山一战,金蒙战局完全扭转,也逼得我们没有选择,不得不联蒙抗金。为今之计是要先解决眼面前能看见的危机。日后的事也只能留待日后。战机果然易逝啊!”他又恨起了史嵩之,若是他能早日与拖雷签订盟约,也不至于失去他们最后的机会。 谢正清的感叹,孟珙也明白。他问:“那金人使臣怎么办?” “将他交于史嵩之大人吧。” “什么?”孟珙不明,“那位史大人还能做出什么好的决断?” “蜀地此刻无帅,史大人就是一方最高长官,这为难的事情怎能不送交他处理?” 孟珙还是不明,甚至觉得谢正清此时怎么还想着官场的勾心斗角,语气也带上了不悦:“大人,你们之间的把戏我看不透,我只知道此刻要立即上报皇上,请朝廷尽快增兵蜀地以抵御金人的强攻。” 谢正清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也不见气,点他道:“史嵩之是谁家侄儿?临安兵权在谁手中?” 孟珙深吸一口气。 谢正清再说:“你我方才说得清楚明白,现在我们需要的就是朝廷尽快增兵助蒙攻金。史嵩之本就带着和蒙之心而来,由他上报朝廷,兵马来的必然来得比较快。” 带兵打仗孟珙可以,但是政治上这些个弯弯绕绕他确实不在行,他只叹救国还要费莫名其妙的气力。有时候他情愿自己生在蛮荒时代,只凭本事吃饭,谁的关系也不搭理,倒是爽快得多! 他的不爽谢正清全明白,说道:“有护国之心与护国之力自然是好的,但首先得保住了自己,才能保住百姓。” 孟珙点头。 谢正清无心留在府中等消息,孟珙走后他索性去找了耶律楚材,三国演义正当时,这个军师居然有心情过上了平民百姓的生活,他也是不解。 窝阔台已经数次派人催耶律楚材回去主持战事,他推了又推。谢正清进了他住处的大门时,耶律楚材正和沈秋云在院中晾衣。若不是刚刚和孟珙聊完战事,眼前在如此和煦日光之下的一对璧人,真会教他混乱了时日,以为是在太平时期。虽然不忍打破面前太平的幻像,谢正清还是喊了一声:“耶律大人,您可真是忙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下任史相 耶律楚材不用回头便知来者何人,听他揶揄的口气只觉得好笑。他停下手中的活,让秋云泡下两杯热茶,看样子好像一早知道他会来,并不吃惊。 “蒙古军越过宋境抵金了,对不对?”耶律楚材先开了口。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若不是蒙古军进了金境,你现在还忙于和拖雷王爷讨价还价,哪里有时间来寻我?” “你心里一杆秤清清楚楚,却有心情躲在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谢正清钦佩起他的悠然来。 不管是窝阔台还死拖雷,都已数次来信召楚材回去,他避于宋境迟迟没有回复。他看好骁勇善战的蒙古人最终能在乱世混战中拔得头筹,但他也看明白了蒙古人身体里的狼性无法允许他们施行以儒治国之策。 他的彷徨或许就是从蒙人攻蜀的时候开始的。如果一个帝国建立之后无法善待他国百姓,致使千千万万的异国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那统一天下的意义在哪里?蒙古人夺了天下之后,金人,宋人又会面对怎样的命运?华夏几千万年的文明又有谁来传承?他突然想问问谢正清,若他是他,会如何? 他问:“谢贤弟,若你不是宋人,会希望这天下在谁手中?” 耶律楚材一贯坚定己心,目中露出彷徨与迷茫也是难得。谢正清明白他躲得是自己的心。他说:“谁能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这个天下就会在谁的手中。即使用的武力短暂征服,只怕这国家也不会长久。” 耶律楚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自口中流入喉咙,再润入心肺,一阵馨香的暖气忽然教他通透了。他说:“我暂时不会回去蒙古了,我要在这里等一个答案。” 谢正清不再问,耶律楚材自己能想明白的事情,别人多说无益。此刻他只想问,若宋军愿意积极配合蒙古军灭金,蒙人会留下多少喘息的时间给到宋人?宋人可有回旋的余地? 耶律楚材还是那句话:“我在等一个答案,等我等到了我的答案,你的问题也就有了答案。” 耶律楚材的答案在拖雷的身上。拖雷出金军重围之后与他有过书信来往,他在信中说:长生天已为我指引了一条生路,灭金之后我当卸甲归隐,愿那时还能与耶律先生畅谈人生。 信不长,耶律楚材却读懂了拖雷的心态。他曾经与他说过窝阔台的心思,想必拖雷不是不明白。戎马一生,灭金之后才能离开,这也是他最后想完成的事。耶律楚材却担心,只怕拖雷还未明白的是“功高震主”这四个字。若拖雷终能全身而退,那么现在的大汗他还是愿意继续追随的。 两人闷头各有所思之时,沈秋云送了些家乡点心进来。谢正清原本无甚胃口,可看清面前是一碗清汤小馄饨时,顿时上了馋意。 透明的油花漂,绿绿的青葱香,白白的馄饨皮中透着淡淡的肉色,怎么看都是一派清爽世界。他想起他与道清还在家乡时候的模样,若没有那一场病痛,他们此刻是否能和耶律楚材与沈秋云一般,把日子过得平淡温暖?他笑了,却和着眼泪把馄饨咽下。他现在能做的是让她的日子过得平安顺遂,哪怕那日子里是没有他的。 沈秋云敏感,与耶律楚材对视一眼,都装作看不到。 待谢正清走后,沈秋云叹道:“早知我就不做这碗馄饨了,惹得他思乡,又想起道清。” 耶律楚材握着沈秋云的手,说:“与他相比,你我还算是幸运的,总算是没有错过。” 沈秋云点头。 孟珙依谢正清所言,将金人使臣送与史嵩之。史嵩之在菜市口将他斩首示众,以示要一血靖康之耻的决心。他这一举动得了百姓的喝彩。 正如谢正清所言,史嵩之上报沔州情况之后,朝廷增兵果然迅速。这次朝廷定下心来联蒙抗金,军民的心也都稳了下来。且先不探讨日后之事,至少目前一雪康耻的劲头让宋军所向披靡,几场胜仗瞬时传回京城。街头巷尾飘荡着喜讯,人们的脸上也多了欢乐。 史弥远最近安静了不少,渐渐有了为臣的样子,赵昀觉得这不似他平日跋扈的作为。及后史嵩之因在联蒙抗金中立下了大功,在朝野甚至民众中得了好名声,赵昀才隐隐发觉到史弥远隐晦度日的原因。 某日下午,赵昀正与道清在品茶下棋,荣王赵与芮兴冲冲冲入殿内,甚至都等不及让李德贵入内通传。他甚少如此莽撞,赵昀不禁笑他:“你是捡到宝了还是怎的?连王爷都不想当了是不是?” 与芮没皮没脸,也不在意兄嫂笑话他,说道:“是有好事,但不只是臣弟一人的好事!” 赵昀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与芮说:“那照顾史弥远的太医漏了口风,咱们的史丞相霸道的日子不多了。他前日里吐了一口血,若不是太医治得及时,怕是气就回不来了。可人虽然救了回来,但也不过是在数算着最后的日子罢了。”他说完,一脸拨云见日的舒心笑容。可他的笑容不多久便僵在脸上,因为他发现兄嫂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欢喜雀跃。 “皇兄皇嫂不高兴吗?我们无需再在他的眼皮底下过日子了!”与芮不解。 赵昀叹叹气,似乎不愿说话。道清放下手中的棋子,开了口:“给芮弟说说透也没什么不好,免得他高兴地无所顾忌,被人捉住痛脚。” 道清转向与芮,说:“相爷身子不济,皇上和我早就知道了。相爷无意隐瞒,若不然,怎胡被你轻易知晓?” 与芮愣了:“你们,早就知道?” “相爷此时放出消息,不过是因为史嵩之已树立威望,他无后顾之忧了。你且瞧着,近日便会有人陆续过府探病,相爷正好借此机会为自己的好侄儿铺路。在他百年之后,凭着史嵩之一血靖康耻的奇功,再有史系官员的推波助澜,只怕大宋的下一任丞相还要姓史。” 与芮如醍醐灌顶:“怪不得这小老儿最近乖得厉害,臣弟还真当他是将死之人,没了野心。”转而他又愤愤起来,“这还有完没完了?难道我赵姓王朝要一直被姓史的捆绑着?” 而后,他又看一眼悠闲下棋的皇兄与皇嫂,奇道:“你们为何还有心思在此品茶下棋?” 道清反而笑了:“我们总要凡事往好处想,史嵩之到底不是史弥远。我与皇上商量过了,不如趁着权力更迭之时,打破陈规,适时插上一针。” “皇嫂什么意思?”与芮愈发听不懂。 “我朝历来有左右相之分,但史弥远一直独相,我们无可奈何。可在他之后,我们势必要平衡相位,以达到互相制衡的目的。”道清解释道。 与芮还如孩童般,说开朗便开朗起来:“臣弟听懂了!原来你们早有了对策!”他脸上笑开来,一脸羡慕,“皇兄好福气,身边能有皇嫂相扶相伴。” 道清听出了些许意思,转头对赵昀笑问:“芮弟是在想皇上讨人呢!” 赵昀的脸上露着满足的笑容,对他的芮弟说:“芮弟想要怎样的人?” 与芮抓耳挠腮,不是谁都能这样幸运,一遇就遇到了对的人。他故作与而言他:“臣弟的事先不说了,皇兄皇嫂方才说要平衡相位,可有中意人选?” 道清又想捉弄他,说:“不就是芮弟你咯!” 吓得与芮出了一身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贾氏有孕 三人正有说有笑之时,贾惠儿那边传来消息,她在自己的秾华殿里突然晕倒。赵昀下意识里看道清一眼,哪知她也正好看向他。他想在她的脸上看出些许情绪,但是没有。道清面色如常,对他说:“皇上去看看吧!” 赵昀有些犹豫,不清楚她这话真实的意思,试探地说道:“晕倒了让太医去看看就行了,朕又不懂医术。” 赵昀如此顾及她的感受,道清的心中自是一暖。可她是皇后,不能做善妒的皇后:“贾妃一向身体康健,突然晕倒定是有原因的。臣妾作为皇后,也应当去看望看望,皇上愿陪臣妾去一趟吗?” 赵昀当然答应。 他们赶到贾妃殿中之时,太医正好正好自贾惠儿房中走出。不等赵昀开口,道清便先问道:“贵妃如何了?” 太医一脸喜色,向着赵昀道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贾妃娘娘有喜了!”太医姓薛,医术不错,只人木讷一些。他以为能讨得赏赐,可迟迟不见回音,再抬头一看,帝后二人并未显出多大的喜悦,都是怔愣的表情。他想着大约是皇上的头生子,人人着紧之故,又补充道:“贾妃娘娘气血不畅,所以才致晕倒。皇上皇后放心,臣会尽心尽力调理娘娘的身子,确保龙胎无恙。” 赵昀听不进这些,他局促不安,甚至不敢对上道清的眼睛。他想说些道歉的话,可身边的人儿先开了口:“怀孕之人心情最紧要,皇上赶紧进去陪陪贾妃,臣妾有事先走一步。” 赵昀来不及反应,道清如泥鳅一般溜走,他只碰触她飘走的衣袖。他此时进退不得。李德贵在一旁提醒道:“毕竟皇上的头生子,还请皇上先进去看看贾妃。” 贾惠儿已经清醒,面色是苍白的,笑容却是隐不住的。她看见赵昀来,精神也好了起来,她抓着赵昀问道:“皇上高兴吗?” 赵昀牵挂道清,心里怨着贾惠儿,他的声音冰冷:“你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来的,你觉得朕能有多高兴?” 贾惠儿的笑容沉了下去:“臣妾已经不多求什么了。比如皇上的心,臣妾知道抓不住,也就不再不强求。臣妾唯一想要的,便是和皇上能有自己的孩子,臣妾还是错的吗?” 到底夫妻一场,赵昀硬不下心肠,却也给不了笑脸,他丢下一句转身就走,他说:“既然有了,就好好养着。宫中的供给,各方面都不会缺你的。”贾惠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道:“我缺的,只有你......” 赵昀惶惶走到坤宁殿,道清不在。他急了上来,对着殿内的侍从们发起无名火来:“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自家主子去哪儿了都不知道!朕留你们何用?”殿内惊慌跪倒一片,可赵昀看着哆哆嗦嗦的众人,火气反而更旺,若不是碧云回来,只怕总有一两个要莫名做了冤魂。 赵昀一见碧云,火气顿时消了大半。碧云一直贴身伺候道清,她在,道清就不会走远。他问:“皇后在哪儿?” 碧云回:“皇后去了尚食局挑选食材,说贾妃娘娘怀着头胎,要好好调理。” 碧云是回来取东西的。道清殿里,金银宝物谈不上多,补身体的好药材却是数不胜数的。她身子不济了这些年,赵昀凡是得了上等的药材,都往她这儿送。碧云回来取阿胶。这阿胶是入冬前赵昀差人送过来,要道清趁着秋冬两季连续服用,好补补血气。可道清入秋的时候刚刚吃过野山参,怕虚不受补,便搁下了。这会儿太医说贾惠儿气血两虚,正好拿去给她补补。 道清对贾惠儿如此上心,赵昀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弱弱地问一句:“皇后娘娘心情可好?不是受了刺激吧?” 碧云到底是一个奴婢,皇上在她面前如此小心翼翼问话,她觉着好笑,也肥了胆子,成心捉弄他:“娘娘自从得知贵妃娘娘有孕之后,一直忙前忙后,片刻都不肯休息。奴婢不敢猜测主子心情,皇上自己去看看的好。”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赵昀心里又有如蚂蚁乱钻。道清大约是伤心透了,所以用忙碌来麻痹自己。 “皇后让你回来取什么?”赵昀看见碧云手中装阿胶的盒子,觉得眼熟。 碧云打开盒子拿给他看。他心里又赌了气:为何将朕给她的东西给别人?他说:“你把它给朕,朕拿去给皇后!” 道清正在尚食局里忙着给众人安排工作:“贾妃娘娘有了喜,这吃入口的东西你们就要更加用心周到。”她正说着话,旁边有人递上一盒子阿胶。众人头低得更加低,道清却未反应过来,接过阿胶还在交代,“阿胶有些腥味,贾妃不一定吃得下,你们添些桂圆核桃冰糖什么的,做成阿胶糕会比较容易入口......” 道清大方,对贾妃的秾华殿事事俱到,衣食住行安排得当,赵昀欢喜不起来,插嘴道:“你做到如此细致作甚?” 道清吓了一跳,转过身看见一脸不悦的赵昀。道清说:“皇上嫡子,总要伺候周到了。” 赵昀以为道清在酸他,也不顾众人在场,立马软了下来,求饶似的口吻:“你别生气,朕不是故意的,朕不知道,朕不懂怎么就……”那样子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道清哭笑不得,再看周遭的人,想笑不能笑,都快憋出内伤。她拉起赵昀走到别处,总要替他顾及自己的身份:“皇上都是要作父亲的人了,怎么似个小孩子。” 赵昀只想着解释:“朕都是避着她的,可朕哪能次次算准她的时间,她刻意的,她......”这解释哪里像解释,道清忍不住笑了出来。赵昀却更紧张,说:“你笑个什么?” 道清说:“皇上,臣妾初初知道您有了孩子,可那个孩子的娘亲不是臣妾,臣妾心中确实有过伤心。可是,这毕竟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是该普天同庆的事,臣妾的嫉妒心实在是不应该。皇上,您放心,贾妃的这一胎,臣妾会尽心尽力照顾好的。真心实意。” 赵昀紧着的心依然松不开来。道清和他说完话,又忙去着打点秾华殿的吃穿用度。瞧这模样,是对于他与贾惠儿的孩子点点都不介怀。道清做这大宋的皇后有多少年了?赵昀好似突然明白了一桩事实:道清在这大宋皇后的位置上,越做越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太平日子 因为贾贵妃怀孕的关系,贾似道得以常常入宫探望。这日走在锦脂廊上,他遇上了讪讪而来的赵昀。这几日,贾惠儿成了他和道清之间绕不开的话题。他刻意避了开去,少提秾华殿的种种,可道清总有法子再绕回来。 比如他说希望午后去小西湖边坐坐。道清说,小西湖边的青苔不知是否清理了,万一贾妃踩了滑到可不得了。 比如他说苏州进贡了些湖蟹,一起尝尝吧!道清说,湖蟹虽鲜美,但千万不要往秾华殿里送。 他不愿意再说话,生了闷气走了出来。她也不拦,说皇上有空多去看望贾妃,于她安胎有利。 他恨得牙痒痒! 此时碰见家贾似道,赵昀本欲朝他点个头就走过,却突然听见他身边传出蟋蟀的叫声,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贾似道赶紧跪下,说:“皇上恕罪,臣惊扰了圣驾。” 赵昀素知贾似道热衷于虫道,不禁揶揄他:“边境争斗不止,你贾府中的小战斗也不消停啊!” 皇上话中讽刺得分明,可贾似道并不脸红,还说起了大论:“边关不断传来吉报,臣不字有多高兴。臣只恨自己不能领兵打仗,唯有寄情于促织,将它们当作北地蛮人,看它们恶斗一番,也能稍稍泄一泄心中郁闷。” 赵昀听了莫名其妙,问:“促织也能和打仗相提并论?” 贾似道顺藤而上,说:“比如兵者选兵,养兵,排兵布阵。促织也大体如此,论赋、论养、论斗等都有相通之处。” 这是赵昀第一次听人将促织与用兵联系在一起,颇觉新鲜。他再仔细看贾似道此人,双眉弯弯,鼻尖微翘,眼珠闪灵。他突然冒出个念头,若贾似道不是贾惠儿的兄弟,和史弥远也没有那些个关系,或许还能当个人才用用。他客套的与贾似道说:“你对促织倒是大有研究,哪日写上一本心得给朕看看。朕倒想知道这促织与兵法到底有何相通之处。” 贾似道连连称是,目送皇上离开。他拎起手中的小玩意儿,对着它们说:“老朋友,今日你们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贾似道欢欢喜喜地来到秾华殿,是满面春风。贾惠儿瞧他模样,问道:“小弟今日何事如此欢喜?” 贾似道提起手中的蟋蟀盒子,朝着它吹了两声口哨:“我家小将军今日当记一功。”盒中蟋蟀通了人性,叫了几声,似在回应。贾似道愈发高兴,将盒子贴在脸上,是万般喜爱。他问:“姐姐可知方才小弟遇上了谁?” 贾惠儿说不知。 贾似道神气地说:“皇上!小弟遇上了皇上。皇上还和小弟谈论促织之道呢!” 贾惠儿叹气:“你怎的能把这市井玩意儿在皇上面前摆弄,也不怕他愈发看轻了你?” 贾似道说:“怎会?小弟将那促织说得好似兵法一般,皇上听了兴致不弱。姐姐且等,小弟的运气要来了!待小弟出头之日,那些个欺负过姐姐的,小弟一个都不会放过!” 贾惠儿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小腹微隆,不细看是看不出的。贾似道没有得到意想中的回应,他转头看自家姐姐。可贾惠儿低着头,他看不真切。 “姐姐难道不替小弟高兴吗?”贾似道问。 贾惠儿良久才抬头,说:“我最近乏得厉害,所以很多事情便不去想,也不去做。我突然觉得这样不争的日子好美,若能一直这么过下去,也未尝不是好事。” 贾似道不可置信地看着贾惠儿,说:“姐姐是怎么了?怎的说起话来都不似你。难不成是那皇后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 贾惠儿说:“自我有孕后,皇后待我很好。那日她与我说,谢谢我为皇上孕育子嗣,因为这是她这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我才知道,原来那时她没了孩子,以后便不能再有。她若有心害我,何必告诉我这些?” 贾似道急了:“这不就是她的迷魂汤吗?姐姐莫被她骗了去!” 贾惠儿摇摇头:“不,她是真心爱皇上。爱到以他的喜为喜,以他的忧为忧。我,比不上她!” “我看她就是个妖妇!勾了皇上的魂,勾了碧云的魂,如今还勾了你的!总有一天,我要叫她和碧云那小蹄子付出代价!”贾似道又想起碧云,心里猫爪挠过般恨。 贾惠儿露了些许疲态,不愿再与他多说:“你就别再记挂碧云了。她如今跟着皇后,比跟着我好太多。你先回吧,我想休息了。”大约做了母亲的缘故,贾惠儿心中的戾气去了大半。她只想平安生下孩子。她无法完全拥有皇上,但至少她能完全地拥有自己和他的孩子。 所有的事都因人而起。没人闹腾了,日子便太平了。这段时间,宫中万事平顺,边境又常有捷报。好时光走得飞快! 宋蒙联合,将金人打得是落花流水。拖雷在三峰山大捷之后又攻克金人数城。消息传至窝阔台处,他的震惊超过了喜悦。拖雷果然是大草原的战神,再恶劣的环境都是攻无不克。对窝阔台来说,此时最重要的事不再是攻金,而是阻止拖雷继续扩大他的战果。他即刻领兵,快马加鞭地与拖雷部汇合。 此时的汴京不过一座孤城,前后无助力,左右无援兵,金帝完颜守绪留城镇守,眼看着灭金大业就将告成。但窝阔台却不再让拖雷继续南进,以国都兵力空虚,各部落人心不稳为由,命他带部随同北返,只留下速不台领几支蒙军再攻汴京。 直捣金人老巢是拖雷多年的梦想。他当然请缨再战,可窝阔台说:“金国赖以生存的关河防线已经残破,精锐部队遭到毁灭性打击,已经离亡国不远了。汉人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万一别国趁机侵入我后方,抢占我国土。我们便成了全蒙古的罪人!你是蒙古的四王爷,是蒙古人民的战神,你不能不回来!” 拖雷没有办法说出一个“不”字。 夜晚的时候,他站在大帐之外看向汴京的方向,突然觉得这辈子应该是最后一次,站在离金都最近的地方,以后不会再有如此的机会。他心中又生出惶惶,上次出现这种感觉还是他陷在金军重重包围里的时候。他招了手下来,又给耶律楚材去了一封信,没有说别的,不过是说明自己即将随大汗北返,希望他能同归的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罪孽之水 拖雷率部南下攻金转眼已年余,这次回蒙两兄弟一路相伴而行竟然生出难得的思乡之情。 “你想大草原了吗?”窝阔台问拖雷。 “怎么不想?夜夜都在梦里出现。有时觉得那不是梦,可等早上走出大帐,没有看见草原,失望之情教人好不难受。”拖雷答。 “我也常常在梦里回到大草原。在草原上的我们还是孩子,却已经学会策马奔腾。你还记得我们曾经在草原上追逐过一头狼吗?”窝阔台问。 拖雷眼前浮现出旧日情景,脸上的笑意自心底升上来:“那是大汗与我的比赛,看谁能先套住那头狼。” “是你先套住的,你从小就是草原的勇士。”窝阔台说。 “可是,你救了我。”拖雷说。窝阔台,是大汗,也是当年那个护他爱他的兄长,“我求胜心切一路狂追,哪知那头狼仰天长啸,转眼引来狼群。我的马儿受了惊,竟然将我摔下马背舍我而去。若不是你舍命将我从狼群中抢回,我不会有今天。” 拖雷说完看向窝阔台牵着缰绳的手,他的右手手背有一道被狼群撕咬的伤口。他说:“大汗手上这道伤也是为了我!” “我们一母同胞,命运与血脉都是相连的。一道伤口换回我兄弟的一条命,太值了!”窝阔台看着拖雷的眼睛说出这句话,那话便扎在拖雷的心坎上。 “是的,我们流的是一样的血。”拖雷心中生出柔软,父汗生六子,只有他们是同父同母的一脉血亲,身旁的亲人怎会害自己的性命?他开始笑自己多虑了。 就在这日夜里,窝阔台生起病来,这病来得古怪,症状也奇怪。他浑身酸软,四肢无力直冒冷汗,不过一夜时间竟然床都下不得了。 离蒙古还有很远的距离,若大汗在归蒙途中发生不测,对蒙古来说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那些蠢蠢欲动的别系部落,那些欲血前耻的金兵宋兵,每一种都会让好不容易建国的蒙古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军医束手无策,拖雷便派人抓了不少民间郎中,但无人能解大汗之症。 窝阔台的脸色日益泛黄,他用了巨大的力气才抓上拖雷的手,拖雷能感受到那只手的无力,他只消轻轻一挣脱,那只手就会掉落下去。他不是没想过,若窝阔台在途中离去,他定然可以杀回蒙古和各路头领一决雌雄,做下一任的大汗。可一边是他的亲兄长,一边是一统天下的大业。那个梦想已经近在咫尺!拖雷用另一只手覆上窝阔台的手,将它紧握在双手之间,为兄长增添些许温暖,他问:“大汗,你可是有话想说?” 窝阔台很虚弱,口中嗫嚅了两声,拖雷听不清。他将头凑近,聚精会神才听明白了大汗说的话。窝阔台说:我生的或许不是病,而是着了魔。我一生杀戮太多,大约是长生天要来收我了。拖雷劝他,我手中的鲜血不会比大汗你少。别担心,我去请萨满法师来给你看看。 萨满法师匆匆赶来,进入窝阔台的帐内,一手举着桃木剑,一手摇着铜铃,口中念念有词。这样持续竟有三天时间,可大汗丝毫不见好转。第三日的晚间,萨满法师突然全身僵直,口吐白沫,他在帐内大呼拖雷。 拖雷三日三夜守在窝阔台大帐之外,听见呼喊赶紧入内。拖雷看见法师样子,赶紧问他怎么了。法师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依旧站立不懂,双眼翻白,只是嘴中流出话语,不是出自他本人,倒像是从异度空间而来。 “大汗周身罪孽,我已将他的身体清洗了一遍。”萨满法师生出一只手,食指指向窝阔台的床边。拖雷看见那里摆放着一只铜盆,里面盛满了水,水色泛黑。 拖雷着急问道:“那大汗的病能除去了吗?” 萨满法师说:“罪孽已收在水中,可需要与他同一血脉的人将这水喝下,替他担当了这罪孽,天神才会饶恕我们的大汗,他的身体才能彻底好起来。不然,大汗的性命仍然会被收走。” 拖雷闻言,怔在原地。他看着那碗污水,觉得像一个无底洞,正将自己吸进去。 帐外风声呼啸,帐内却一片宁静。明月高悬,万籁俱寂,只偶尔听见风吹树叶的簌簌声,马匹的响鼻声和哨兵的脚步声。 天地好像安静了很久,直到拖雷推开帐帘,脚步踉跄地走出窝阔台大帐时,才引起了营地内的响动。他脸色惨白,眼神发直,身体不稳,大帐两旁的卫兵看见王爷这副模样,均吓了一大跳,赶紧上前扶住拖雷,问道:王爷怎么了? 拖雷整个人瘫软下来,声音有些虚弱,他说:“快,快扶本王回帐。” 卫兵们将他扶至床榻,让他仰身躺下,拖雷闭上双目,沉沉昏睡过去。卫兵们以为四王爷定是没日没夜守候在大汗帐前太过劳累所致,也不敢去打扰他,急急地退出大帐让他们的王爷好好睡个安稳觉。 拖雷这一躺竟然躺倒了又是一个三天三夜,任由谁都唤他不醒。他大部分时间在昏睡,偶尔会睁开眼睛,可说不了话,持续不了多久又再次睡了过去。另一边,窝阔台却在渐渐好转。 大汗大病初愈,四王爷却又昏睡不醒,蒙古大军被迫驻扎原地。窝阔台寻了许多郎中为拖雷诊治,他们都回复了同一句话:回天乏术!王爷只剩一口气,只是不明白为何这口气迟迟断不了。窝阔台面色凝重。 几日之后,蒙古军营地迎来了一位故人。看他样子是一路风尘仆仆,因为着急赶路估计都没有多喝水,两片嘴皮干硬有脱落。侍卫长认得他,便第一时间将他带至大汗面前。他是窝阔台等了很久的人,却也是这个时间最不愿意见到的人。他正是耶律楚材。 耶律楚材一进帐,还未来得及坐下便问:“四王爷在哪里?” 哪怕他能瞒尽天下人,却无法瞒住眼前人,窝阔台转头避开他的直视,说:“他,在自己帐中。他,不好。你快去看看他,问问他可还有未了的心愿。” 耶律楚材的双眼本就因着漏液赶路熬出不少血丝。此时他瞪着双眼,教人看着不寒而栗。窝阔台索性背转身去,什么也不看。可他依然觉得如芒刺在背,坐立难安。耶律楚材看见大汗低下的头,心也随着沉了下去。他深深叹一口气,转身奔向拖雷大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拖雷之死 两人分别的场景还在眼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蒙古战神也依稀面前,这躺在床上的人怎会是拖雷?耶律楚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旁的侍卫说,王爷一直昏睡,已经几日几夜滴水未进了。 拖雷的双颊已经凹陷,原本红润的面庞也现出枯黄的颜色。耶律楚材上前跪在他的床沿,握上他已皮包骨的手,在他耳边说:“王爷,我是耶律楚材。我收到你的信后一刻不停地赶来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拖雷没有动静,侍卫说:“好几天了,王爷都是这样,谁说话都听不见。” “他怎么会这样?” 侍卫眼神闪烁,只说:“小人不知。先前都好好的,突然有一日就一睡不醒。” 耶律楚材知道问不出什么,对他说:“这里有我,你先下去吧,让我安安静静地陪陪王爷。” 侍卫领命走了出去。 耶律楚材继续对着昏睡的拖雷说话:“王爷,帐内就剩下你我了。你可愿意睁开眼睛与我说说话,你来告诉我,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拖雷的眼皮动了动,好像在用劲,却还是没睁开。 耶律楚材不放弃:“王爷,你留住这一口气是为了等我对不对?我就在这里,你起来与我说话!你难道愿意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离开人世吗?” 拖雷的眼角抽动,继而眼睛缓缓张开。耶律楚材赶紧坐上床沿将拖雷扶起,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又从旁取了些水,从他嘴边喂了一些进去。拖雷的喉咙一动,居然进水了,他抿了抿嘴,又摇一摇头,示意不用再喂,他要说话。 拖雷的声音很微弱,可耶律楚材还是听得明明白白。 “你说,长生天会骗人吗?”这是拖雷问出的第一句话。 蒙古人笃信天神,是什么动摇了他的信念? “若我被金人围住的之时便以身殉国,岂不更好?”这是拖雷的第二句话。 “你是战神,长生天不会让你有败绩。” “我的一生,杀戮太多。杀过多少人,屠过多少城,我自己都不记得了。我替大汗饮下了罪孽的水,如今我是内外俱污,活不了了。” “你喝了什么水?”耶律楚材听得出奇,“你自愿喝的?” “怎么看都该是我,该是我啊!”拖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不断重复这几个字。他突然捉住耶律楚材的手臂,“我拖雷系的子民,先生请想办法替我守护。只愿我一人性命能换来他们的一世太平。”他看着耶律楚材,无神的双眼放出光来,好像他面前便是一切希望的源泉。 “我答应你。” 拖雷听完这四个字,微笑地闭上了双目。耶律楚材将他放平,他的面色起了变化,传出一种安详的气息。耶律楚材知道,是他自己选择了自己的结局,为了他的蒙古帝国,为了他的后代子孙。任他再是穷凶极恶,所向披靡,面对故土亲人,一样甘愿牺牲所有。 耶律楚材整整衣襟,走出拖雷大帐,对帐外的侍卫说:“王爷累了,要休息,你们不要去打搅。”说完他走向大汗处。 窝阔台在房中来回踱步,脚下的地面都快被他走成一道道辙印。他听见声响,看见耶律楚材走进来,停下脚步,屏住呼吸,紧盯着耶律楚材的双唇问道:“他说了什么?” “大汗怎么不先问问我,四王爷现在如何了?”耶律楚材反问。 窝阔台一愣,自觉失态,尴尬一笑,不自然地补充一句:“拖雷他醒了吗?” 拖雷有此一劫,楚材早就卜算到。他一直乞求的不过是,那让他遭受劫难的人不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楚材无意再去追究拖雷怎会无端丢了性命,他记得的是即便是生命最后的时刻,他挂念的还是他拖雷系的子孙。耶律楚材最后能帮他的也只有这一件事了。 “王爷与我说,能替大汗有所担当,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耶律楚材答非所问。 “他果真如此说?”窝阔台不自觉踉跄一步,那脸上有疑惑,有不信。 “王爷的确如此说。他说大汗是天下人的大汗,可于他而言,大汗却只是他在世上仅有的至亲兄长。” “他可还有别的话?”窝阔台想好了千百种应对方法,只要耶律楚材提出对拖雷事件的质问,他自问应当可以应付。可是拖雷没说,耶律楚材不问,他反而无措。 “王爷无法继续帮助大汗完成一统天下的霸业了。但与大汗同一血脉的拖雷系子民,他们却还有机会。大汗一定会带着他们,如同自己嫡亲的子民一般的,对吗?” “当然。”窝阔台心中有愧。 “王爷说自己杀戮半生,一身罪孽。如今他替大汗担当了这些,只盼着今后大汗能以仁爱之心对待天下的百姓,不要再徒增杀戮。从今往后,将再无大汗一母同胞的血脉为您消灾抵难了。” 耶律楚材最后的一句话,击弯了窝阔台的脊梁,他的后背圆出一个弧度。他苍白地回道:“本汗知道。” 耶律楚材心灰意冷至极,再也找不到继续留下的理由:“我也要走了。” “什么?你也要走?本汗身边......”他本想说自己身边已无人可用,可想起拖雷的事,后半句便咽进肚里。 耶律楚材知他目前情况,可又怪得了谁?他自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这是我这段时间写下的一些治国之策。有一天大汗做了这天下的主能用的上。大汗,请记住,仁者才能治天下。” “不行!”窝阔台不愿放他,说,“本汗不要你的册子,你在本汗身边不是更好?能时时提醒本汗,助本汗治国!” “有位朋友与我说过,她的心小,只装得下自家一亩三分地。拖雷王爷到了最后时刻,心里记挂的也不过自己亲人。大汗,我已知道自己要什么,您强硬留下我得到的不过一具躯壳。” 窝阔台无话可说,他接过耶律楚材手中的册子,随意翻了一页。上面写着:兵者作战无非为土地与百姓。切不可杀戮过甚,只留下一方荒土又有何用?攻城之后,只杀首恶即可。 他又翻一页:蒙人天下马上得之,而不可以马上治。当效法周孔之教,始兴文治。 他再翻一页:中原地区富庶,切不可将它变为另一个蒙古草原。宜维持汉人原有的生产业,汉人汉治,蒙古政权可按年征收赋税。 他越翻越放不下手,他对着耶律楚材说:“你就不能为了天下百姓,留在本汗身边吗?这一本书能抵得过你一个人?” “我也是大汗的百姓。希望有朝一日,大汗想起天下百姓的时候就想起我,能以对我之态对待所有天下的百姓。”耶律楚材去意已决。 “是因为本汗与拖雷的关系吗?”窝阔台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时人无法评判对错,留待历史来考证吧!”耶律楚材起身,他对窝阔台说的最后的话是,“拖雷王爷已被长生天接走,他很安然。王爷曾书信与我,待平定金都便回蒙归隐。金都他无法再去了,但是大汗记得带他回家,也请记得做下的承诺。” 窝阔台怔在原地,他眼睁睁得看着耶律楚材离开,看到眼睛发酸,直到有泪溅落地面模糊了视线。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滚滚的热泪是为何而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楚材归隐 耶律楚材马不停蹄,一路飞奔回沔州。窝阔台此时还沉浸在失去拖雷的内疚当中,只怕他反应过来后,便不会再让耶律楚材离开。秋云在沔州已经等他多时。自楚材离开后,她每日在门外守望。她以为他或许回不来了。可如今他回来了,还对她说:“整理包袱吧,我们走。” “去哪里?”秋云微笑着流泪。 “浪迹天涯,我们一起。” 秋云的心稳稳地落入胸怀。耶律楚材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们终于可以不论蒙,不谈宋,只关心自己的喜乐哀愁。离沔之前,楚材给谢正清留下一封信,信中四个大字:马快于人。 谢正清一日后收到这封信,短短几个字,他的心却沉重如山倒。他问耶律楚材的问题已经有了回复。蒙古的铁骑能给宋人留下多少喘息的时间?估计比他们想象的时间要短得多了。他走到窗前遥望南方,他突然觉得这山长水远,远隔着他与道清之间的路途,要是能再远一点,远到一辈子都走不完该有多好?那么敌人的军队也便永远也走不到临安城门。 此时有战报传来,孟珙击败五仙军进入金境已夺下邓州,军心大振!谢正清紧握的手掌才松来了些。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攻得一时是一时,守得一日一日。今日灭得了金,明日便能阻得了蒙。战机瞬息万变,且见步行步吧! 全国上下都沉浸在一份份来自边关得胜战报的喜悦中,宫中也是一派祥和。贾惠儿产期将至,道清在她的孕期中细心呵护,她还是知道好的。原本她也只是想有了孩子,使自己有个依靠而已。皇后大度至此,她也该有所收敛,见好就收。大家欢欢喜喜地等待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出世,哪知贾惠儿居然难产。 宫中稳婆太医将她层层叠叠围在房中。杨太后,赵昀和道清在门外焦急等待。因是皇上嫡子,大家都十分期待。但听见房内传出贾惠儿撕心裂肺的叫唤,看到一盆一盆血水从里端出,人人的心都在下沉。好不容易听见“哇”的一声,婴儿的啼哭终于让众人舒展了眉头,可随之而来的是太医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说出:“回禀太后,皇上。生的是位小公主,但是贵妃娘娘怕是不行了。” 道清推着赵昀就要进去看贾惠儿,惠儿的贴身侍女开了门却拦住皇上,说皇上不能见污血,又转头对道清说:贵妃只想见皇后娘娘。 大约是遗愿了,赵昀和其余人依言止步房门,只让秋云陪着道清进得门去。门内传出一阵血腥的味道,钻进众人的鼻孔。太后年事已高,竟然头晕目眩,浑身发虚,幸好身边宫女侍卫将她扶住。道清跨进门,迎面是更浓稠的一股血腥气味,夹杂着死亡的气息,教她浑身抖了又抖。贾惠儿躺在床上,满脸的汗水。头发散落下来,粘嗒嗒地贴在脸上。这哪里还是那位风华绝代的贵妃娘娘?她听见床边有响动,知是有人来,侧过脸看她,眼睛大而无光。 “娘娘”贾惠儿气若游丝,声音断断续续,“我从前害过娘娘,这是我的报应。娘娘别怪皇上,当初是我用了民间秘方调整了信期,从而使自己受孕。是我的错,犯了宫中禁忌。我自有了身孕之后,娘娘待我如何,我心知肚明。你以德报怨,我活该遭难。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娘娘,不要恨我的孩子,好好将她抚养成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道清虽然素来不喜贾惠儿为人,此时看见她的慈母情怀也不禁落下热泪。她对贾惠儿说:你放心,我会将长公主视若己出。 贾惠儿又看向道清的身边,是碧云。毕竟主仆一场,碧云要来送她最后一程。她想开口和碧云说些什么。比如说抱歉,比如说想念。那些她们一起走过的日子,后来贾惠儿常常会回想起来,都是些暖人心的记忆。讲到底,是她自私跋扈,弄丢了所有。她动了动嘴,有不知该从何说起的迷茫。 碧云走到她的床前,她似乎知道她的旧主要说什么,要听什么:“娘娘,奴婢现在过得很好。所以想过头来,这一切也都是娘娘带着奴婢走过来的。娘娘放心,奴婢也会好好照顾长公主的,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贾惠儿点点头,她曾经视为仇人的人,却是她临终前最值得托付的人。世人的缘分百转千回,永远没有定数。她又对道清说:“我这辈子,最骄傲的莫过于自己的容颜。如今我这副模样实在不愿意让皇上瞧见。娘娘千万拦着皇上别让他进来,千万不能让他瞧见我的衰败,我只希望他能一辈子记得我的美貌。这或许是我唯一能让皇上记住的地方了。”苍白的脸配上一个艰难的苦笑,她从未怜悯过自己,只有现在。 毕竟同为女子,道清看了也心痛。她说:我一定不会让皇上见你最后一面的。我会让他留着这份心都用在长公主的身上。 道清如此通情达理,贾惠儿感激涕零,她流尽了最后一滴泪,说出了最后一声:谢谢,对不起。 道清说道做到,直到贾惠儿下葬,赵昀都没能再看她一眼。道清与赵昀说过贾惠儿的心思,赵昀愿意成全。从此,他看长公主的神情确实不一样,满眼的爱惜。他给长公主赐名号瑞国公主。因为她降生的这一年,宋人在金国夺城略地,所向披靡。 宫中许久未有丧事,加上瑞国公主整日啼哭好似知道失去了母亲般,让宫中众人心情压抑不已。俗话说祸不单行,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自贾贵妃故去,太后也一病不起。南方冬天湿冷,太后老人家终是没熬到过年,在年底十二月时候崩于慈宁殿,寿七十有一。赵昀追封她恭圣仁烈,宫中大肆举哀几日几夜。杨太后撤帘之后,在皇上与大臣的敬爱中平静地度过了八年时光,真正得以在宫中安享晚年。待她仙逝之后甚至得到众人的称赞,赞她聪颖睿智,高风亮节。可以说活的自在,死得其所。只是没想到,太后的故去对史弥远来说居然成了打击。他开始心神不宁,总觉得自己的日子也只剩下零散几片,在老天爷的手里轻飘飘地攥着,不知哪一天便被悉数抖落在地。他不认命,却斗不过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人言可畏 瑞国公主是皇上长女,又刚失了母亲,皇上皇后偏爱一些也是正常。朝内朝外皆是见风使舵的人,近来看望瑞国公主的人排起了长龙,道清是应接不暇。晚间的时候,赵昀终于找到和道清独处的时间。他一脸受了冷落的模样,说:“朕见你,也要排队了。” 道清爱他孩子般的表情,是在她面前才有的模样。他们并肩坐在床沿,她将他的脑袋箍进怀里:“皇上是做了父亲的人,怎么越来越像孩子?”那语气里是宠溺与爱怜。 赵昀靠在她起伏的胸膛,如摇篮,叫他安心不愿意睁开眼:“朕现在靠着的地方,是朕专属的。可如今有了另一个人的味道,朕还不能生气,不能妒忌。” 道清的身上沾了孩子的奶香,赵昀嘴里说着酸话,可心里却比蜜还甜。这是他的家,他们的孩子。 正在温存间,隔壁公主的哭声突然响起。道清本能地将赵昀推开:“瑞儿哭了,臣妾去看看。”她走得半分不留恋,剩赵昀一人望门兴叹!他们如今,一人忙朝政,一人忙后宫,只有晚上这点相互依偎的时间,还要被人瓜分走。赵昀心疼得紧。 转眼,瑞国公主降生已三月余。为了一扫之前的晦气,道清准备大办公主的百日宴,添一添喜气。 百日宴这日皇室宗亲们,朝臣们携着家眷是济济一堂。到底是皇上的长公主,但凡有时间的人都进宫来贺,送的礼也是五花八门。 道清虽然入宫好些年了,可有许多贺礼她也是没见过的。镶着金片的玉勺,制作精美的小铜镜,金丝线绣成的小褙子...... 这些个臣工,看来是将家中压箱底的好货都拿了出来。瑞儿能受到如此重视,道清心中也十分高兴。有婢女过来传话,宴会可以开席了。碧云和怜儿帮着道清从头到脚整理一番,出得门去。可她们还未跨入宴会厅,便停下了脚步。有人在不远处说着话,因她们前头有些矮树,所以是谁看不真切。可听声音,应是三五妇人。 “太后和贾妃娘娘去了没多久,宫中就大摆筵席。皇后娘娘这是迫不及待要宣示自己主人家的身份啊!” “她如今是母慈女孝,夫妻和睦了。可怜贾妃娘娘,为他人做了嫁衣!” “你们说,宫中传言贾妃难产是皇后害的,这事儿是真的吗?” “贾妃怀孕的时候,皇后是什么补品都往秾华殿送。那日接生的人说,是孩子太大才造成的难产。皇后是有意还是无意,真的难说!” “听说皇后无法再有孕,她为了孩子这么做也并非不可能。” “嘘!小声些!当心被人听见去告发了你。皇后对贾妃都如此好手段,还不知道会怎么对付你!” “你少吓唬我!皇后毕竟来自平民人家,在京城中没什么根基。你们怕她,我可不怕!” “只可惜贾妃不在了,宫中能和皇后抗衡的人也便没了。眼看着后宫空虚,咱们皇后也不想着为皇上填充后宫。这算算时间,上回采选也是多年前的事儿了!” ...... 道清原本喜悦的脸一点一点沉了下去。人有两张面孔。一张摆在你的面前,笑脸相迎;一张放在你的身后,横眉冷对。碧云和怜儿也听见了,怜儿忍不住要上去骂人,这会儿却是碧云抢在了她的前面。 “前面何人说话,宴会快开始了,还不快进去!”碧云冲着前方的几人喊道。 矮树丛里一阵窸窣乱动,里面的人顿时作了鸟兽散。怜儿不服气,要上去追,碧云拦了她。怜儿气呼呼:“就这么让这帮长舌妇走了?你放开我!我定要去看看是些什么人!” 碧云拽着她不放,道清也来拦她:“怜儿莫去。且当作没听见吧,也别去当面拆穿人家。今日能入宫参加宴席的人,非富即贵。今后还要相见的。” 怜儿不甘心:“娘娘何必隐忍,您是皇后,难道还真能怕了她们?将她们捉出来,赐个死罪都是轻的。” 道清说:“人心是不服的。我用强权去压他们,我图了一时痛快,却也四面树敌。我倒不是怕,是不想浪费时间在无谓的人身上。不管怎样,她们日后见了我,还是要恭恭敬敬给我行礼,叫我声皇后娘娘。” 碧云心疼道清,安慰道:“如今娘娘的好日子才刚开始,别被几个长舌妇扰乱了心神。贾妃不在了,某些人在皇上身边的眼睛和耳朵也便没了,定是有心人散播谣言,想找机会再塞人进来。” 碧云或许说的都对。可道清难过的不是人言可畏,因为她相信清者自清。她难过的是这段日子,她忘记了自己是皇后,忘记了这是在皇宫,而皇上的身边怎可能永远都只有她一人? 强撑着应付完百日宴,道清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内殿。赵昀居然还在等她。道清心疼他,说:“皇上怎么还不睡?” 赵昀将她拉至身边,替她按了按脖子。道清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些笑容。她问:“皇上怎知臣妾脖子不舒服?” 赵昀满嘴的酸味:“你整晚只盯着瑞儿,而朕呢整晚只盯着你。你扭了几次脖子朕都知道。” 道清心生歉意,思及方才几位妇人说的话,试探道:“宫中许久未进新人了,不如今年......” 赵昀原本还指着她心中对自己有愧,能来个投怀送抱,以解他相思之苦。哪里晓得她竟冒出这样一句话。他嘴角的微笑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什么意思?” 道清当然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解释道:“皇上正值盛年,可膝下空虚,臣妾,臣妾又不能为皇上分忧......”她说一半又说不下去,怜起自己的身子,心中一片怅然。 赵昀明白她的苦楚,缓了声道:“可是丞相那帮老匹夫与你说了什么话?” 道清听出话里的意思,问道:“那些老臣已经与皇上提过采选的事了,是不是?皇上当面拒绝了?皇上为何不与臣妾说一声?皇上不该直接决绝,会伤了大臣们的心。”其实她心里知道,皇上这么做多少是为着她的缘故。同样,她也怜惜他,为了自己竟默默受了这些个压力。她是出于关心,可话说得急了点,显得有些生硬,听在赵昀耳朵里全变了味。 “所以你也决定同他们一起逼朕?”赵昀压抑的声音忍不住又爆发出来。 一生一世一双人,为何这么难?她苦笑着说不出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致命一击 道清不说话,赵昀以为她默认了,恨得牙痒痒:“朕原以为,在这方面你是会和朕站在一起的。没想到,你考虑的不是朕怎么想,而是顾忌他人怎样想!你果然是位称职的大宋皇后!朕便随了你的心意,也不再枉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大半夜,赵昀气呼呼地要离开。道清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他便再也走不动半分。她上前从后面揽住他的后背,一侧粉脸就贴了上去。他听见身后的她柔声说:“臣妾只是不想皇上一个人去面对这些事情。” 赵昀依然背对着她。道清弱弱地问:“皇上在生臣妾的气吗?” 赵昀终于转过头来,“朕是生气!朕气你立场不坚定,随随意意就将朕推了出去!” 太过爱你,才会患得患失,不够自信。 道清将他的脸捧在手心,“皇上的脸上写满烦心。额头上有,眉毛上有,眼睛上有,鼻子上有,脸颊上,嘴唇上,下巴上统统都有。”道清踮起脚尖,顺着她说的地方,在赵昀脸上一路轻吻下来,“现在烦心事是不是都没有了?” 赵昀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心中感动,怜惜,无奈......五味杂陈。不知道又是谁在道清面前嚼了舌根。估计和史相爷脱不了干系。因为前几日,史弥远也同他提过采选一事。他又恨起了史弥远! 赵昀恨上史弥远也不仅仅是因着这一件事。大约是他困在史弥远的桎梏下太久,浑身涨疼难受。某日终于捉了他的把柄,他便任性地要反击一次。 几日前,史弥远让余天赐替他去寻个好地方。不是身前住的,是身后住的。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为自己百年后寻块风水宝地是见寻常事。不寻常的是他选中的地方是阿育王寺。阿育王寺,位于史弥远家乡明州,在太白山麓华顶峰下,始建于西晋武帝太康三年,是佛教禅宗名寺,寺内珍藏佛国珍宝释迦牟尼的真身舍利及玲珑精致的舍利宝塔,是一块圣地。只因风水师说它是“八吉祥六殊胜地”,他便要在这块圣地上拆庙建坟。 这事被赵昀知道了。他原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他没有。 几日后,京城的街头巷尾开始传唱一首歌: 育王一块地, 常冒天子气; 丞相要做坟, 不知主何意? 百姓中传言:“史弥远要霸占天子气,要谋朝篡位了。” 临安城总共那么大的地方,这首歌谣人尽皆知也不过几日的功夫。史弥远只手遮天惯了,在家乡选址建坟对他来说不过小事一桩,他没想到会成为他致命的一击。若是旁的事,他也不会这么担心。可当年矫诏立了赵昀为帝,那是何等好手段,现在传出这样的诗句,皇上会怎么想?是否也认定了他会有篡位之心,将赵家天下改姓了史? 他在府中惶惶等了两日,宫中却不见有动静传来,更让他如坐针毡。皇上没有听见这首诗歌吗?听见了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反应?他宫中的眼目传出信来,皇上如往常一般,并无二样。 这些年下来,他多少看出,他的这位皇上,已经渐渐不愿意在他的捆绑下过活。他独相多年,几乎一手把持朝政,只怕皇上已经生了要除他之心,不声不响间就借故将他挫骨扬灰,甚至能株了他的九族。他越想越害怕,多年累积下来的权力财富不能在最后关头轰然倒塌。或许他该学习杨太后,是时候退了。不过他不是退给皇上,而是为自己史氏一族,留下出路。 赵昀后来回想起自己当初为何敢孤注一掷地反击史弥远,难道就真的不怕他起兵造反?是的,他不会,赵昀就是笃定了他不会。 那日史弥远进宫的模样,赵昀一辈子不会忘记。他下跪,行礼,口呼万岁,迟迟不肯起身。赵昀看得见他两鬓稀疏的白发。他赶紧上前扶他起身,他不愿起,口中说:“老臣有罪。” 赵昀明知故问:“相爷是国家之栋梁,社稷是之福祉,何罪之有?” “可世人怎么看老臣?皇上难道没有听见近来京城中传唱的歌谣?” “朕不会相信。”赵昀还是将他扶了起来,原本与他一般高的人,现在站直了身子不过到他的眉间。 “这是无中生有之罪,老臣的坟墓早已做在东钱湖大慈山了,望皇上明察。”既然人们传唱阿育王寺是天子之地,那他是万万动不得了。皇上口口声声的不责怪,他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进宫之前,他早吩咐过余天赐,撤出阿育王寺,转到东钱湖。依山旁水,魂归故土,也是栖息之地。 赵昀点点头。可谁知史弥远又说了一句他没想到的话,他说:“老臣已年迈,想上疏辞归,还望皇上恩准。” 史弥远居然肯辞归!这是赵昀想了许久的事。他是认真的吗?还是在试探自己?他一副吃惊模样,说:“爱卿说的什么话?朕不能没有你啊!” “大宋代有人才出,老臣该让贤了。” “爱卿今日可是累了?回去休息吧,此事再议。”不管他的退是真心与否,赵昀都是不能当面允了的。他将他催了回去,只因自己也是心乱。他与他的斗争,明里暗里不下数回。他想过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他会自己请退。 史弥远回去了。可自此之后他便大病一场。他以前也曾借口病痛躲避一些棘手事。或者是因为权力相关有意回避,或许是特意给皇上一个下马威,可这次好像是真的。赵昀让夏中原去探过,府中人人行色匆匆,浓浓药味飘出墙围,相爷怕是不好了。赵昀没有预想中的喜悦。他彷徨了,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去探望他,见了他又该说些什么。 赵昀自己烦心,也不想徒增道清的烦恼,几日都没有去坤宁殿看她。道清来找他的时候,他正一个人低头摆弄着棋盘上的黑白子。道清在他面前坐下,问:“下棋没有了对手,什么感觉?” 赵昀抬头看见是她,叹道:“你真是朕心里的蛔虫啊!”他将道清拉至身边,“他像一棵盘根错节的不老松,一直屹立不倒。朕不是没想过要去撬动它,可是怎么会,这么轻易就......” 道清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转而说:“秋云托兄长给臣妾来了一封信。” “哦,他们过得如何?”赵昀问。 “不管身份背景,抛开权力富贵。他们现在活得幸福,纯粹。” “很好啊,秋云终于得到她要的幸福。”赵昀感叹。 道清说:“那皇上呢?如果也不管身份背景,抛开权力富贵,在皇上眼中,丞相是怎样的存在?” 赵昀沉默了。 “去看看相爷吧!”道清说 “他明里暗里也对你使过不少绊子,你一点儿都不记恨他?”赵昀问。 “相爷求权,可他害皇上的心是从来没有过的。仅凭这一点,臣妾就不会恨他。” 是啊,史弥远对于他来说是怎样的存在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恩人。从平民百姓走到这大宋之主,他一步步引领着他前行。正如道清所言,这么多年,他没有害过他。 道清又提点道:“史系盘根错节。皇上与丞相的关系,不能有改变!” 赵昀终于鼓起勇气,去见了史弥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章:史相驾鹤 史弥远是那日入宫回府后生的病。这几年他身子弱了不少,大病小病就没有彻底断根的时候。他身体虚弱,可神志还清醒,他本打算让人瞒住自己生病的消息,到处寻些仙方,以为还能渡过此劫。可这日连吐几口鲜血,他感觉大限将至。他想见皇上了,他要借着临死的最后一口气,得着皇上的怜悯,也唤起昔日的恩情。他从未想过改朝换代,他不做这千古罪人,他要守护的从来都是自己的小江山。他本想第二日硬撑着身子入宫一趟,但是皇上却来了相府。 史弥远靠在内室的床头,看见皇上,想下床请安,赵昀上前将他按住,示意他免了。不过几日未见,史弥远消瘦了许多,原本就布满褶皱的脸此刻更加像一只干瘪桃核,完全没有了平日的精神气。 史弥远将身体尽量坐直,说:“老臣这病来得急,只怕阎王爷不日就会来到。老臣要和皇上亲口道别。” “爱卿莫要这样说话,宫中那么多太医,用尽天下最好的药材,病会好的。” “人对自己的命数或许有感应,老臣总觉得这一劫是过不去了。” “爱卿安心养病,你是朝廷砥柱,上天知道你还有责任未尽,不会收你的。”赵昀说的是心里话。史弥远毕竟独相二十多年。在国家政策上,他也并非毫无建树。 史弥远不过说了几句话就觉乏力,靠在床头微喘。门外有人端了药进来提醒他是时候喝药。史弥远摆一摆手,说:“不想再喝了,喝下去胃里就翻腾得厉害。反正都会吐出来,何必到胃里过一遍让我难受。” 赵昀瞧着史弥远现在的模样,回忆就像潮水般涌了上来。比如相爷初见他之时,比如相爷领他入宫之时,比如相爷引他拜师的之时,比如相爷助他登上大位之时……赵昀并非不记得往事,只是渐渐不愿意再提。如今眼见他的生命日落西山,他的内心竟没有想象中的雀跃。 面前这位耄耋老人,领着他走到今日。不论是与他同行,亦或是暗地里与他相斗,至少这一路都有迹可循。若今后没了史弥远的牵引,他会不会失了方向?他问:“相爷可还有什么要和朕交代的?” 史弥远竟然硬撑着下了床,他不顾赵昀阻拦颤颤巍巍地给他跪了下来。他说:“老臣临终一言劝慰皇上,还请皇上能听一听。皇上毕竟是皇上,是一国之君,肩负家国的重任。老臣知道皇上与皇后鹣鲽情深,但皇上不能只沉溺在自己的小情小爱里,而忘记江山之重。皇上要做出一个帝王的样子来,要延续赵氏江山,繁衍子孙后代,不能让他人有了可趁之机。还请皇上答应老臣!” 赵昀突然想明白了。史弥远从从来不想做皇帝。他只想做臣,做世代忠于大宋的能臣。他要利,更要名! 见赵昀还未声响,史弥远继续劝说道:“这天下不是只有赵姓一门,赵姓一门里也不是只有皇上这一支。皇上一日无后,朝廷必定动荡。皇上不考虑自己,也该考虑自己的妻子,兄弟,不是吗?” 赵昀听得明白。自己登基多年还无子嗣,若不是相爷一路护着,哪里坐得稳位子?他若做不稳位子,就不是废不废的问题,而是生死大事。他没的选。他艰难点头。 见皇上答应,史弥远又说:“皇上,这相府是先皇所赐。老臣走后皇上且收回去吧。继续做下一任相府亦可,留作他用亦可。落叶归根,尘土归位,东钱湖畔,恣意潇洒,于老臣也是好去处。老臣霸着这相府多年,也该腾出位子给后来人了。”史弥远笑虐自己,也算是其鸣也哀。他最后说:“臣最后的心愿,请皇上成全。” 赵昀没想到,一向强硬的史相爷,如今退得彻底。他更没想到的是,他们这次的见面也成了最后的一面。及后过了许多年,他才明白,君臣最后一次的交谈竟会影响他如此之深远。 拖沓了一月有余,史弥远还是走了。赵昀将他风光大葬。相爷虽然过身,但他的身影仍然无处不在。郑清之继任相位,台谏官有梁成大等人,史嵩之任京湖制置使,临安府还有余天赐。这些部署早在史弥远归天之前早已做好安排。旁人不知,只道赵氏与史氏关系之紧密,依然如旧。 史弥远几乎安排好了所有人。只是这其中是没有贾似道的。自从贾惠儿故去,贾似道在史弥远眼中也成了弃子,由得他自生自灭。倒是赵昀念着他毕竟是贾惠儿胞弟,并没有完全对他不闻不问。贾似道也借口思念亡姐,常找借口进宫看望瑞国公主。有多少人以为他成了史系的弃子之后变无法再翻身,哪知道他竟靠着自己活得风生水起。 赵昀动不了任何人。他只能悄悄找了夏震的茬,将他降了职,殿前都指挥使的职位他任给了夏中原。这个他视为亲信的人,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守卫在他的身边。至于他亲爱的芮弟,他希望他过得简单幸福,赵昀要他淡出朝堂,不再问世事。他为芮弟选了一个八品官家的女子为妻。那女子温顺识礼,与芮很是喜欢。 赵昀安排好了这许多事,目前就只剩下一件。史弥远对他说要繁衍子嗣的话,他刻在了心里。只是他没想好要怎么和道清说,因为那时候是他自己气恼地不让道清去办采选一事。 今年自入冬后,道清时常咳嗽。大约是时常起夜照顾瑞国公主之故。明明有那些个婢女婆子伺候在侧,在瑞儿身上,道清凡事亲力亲为。碧云曾不痛不痒地提点过道清一句:公主虽重要,可不能忽略了皇上。道清听了,便是风过无痕。她盼做母亲盼了多年,一朝得着,便是全身心地投入。所以这个冬天,她一半时间用来照顾公主,一半时间生着病,与赵昀竟见不了几次。 某日,道清忽然想起许久未见到皇上,便问身边的人:“皇上最近在忙些什么?”竟是无一人接口回答。她还以为皇上龙体抱恙,又问:“皇上怎么了?可是忙于政务累坏了身子?” 还是怜儿没忍住,虽然小声,但道清听得清楚。 “皇上哪是忙政务,那是忙着见美人呢!” 道清噎了一口气在嗓子眼,又引得咳嗽不止。碧云赶忙上前轻抚她的后背,边抚边说:“都是一些溜须拍马的小人,想将自家的女子送给皇上以求得自己的前程。皇上已经推了许多了。” “那不是还有一个......”怜儿嘟囔一声,被碧云一记眼神刹住话头。 道清没有再细问。她听得明白,推了许多,那便是还有一些没有推却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帝王的爱 皇上身边无人陪伴,自然就让有心人钻了空子。他们找了各种机会将各色美女带到赵昀的门前。 赵昀初初是不屑看的。直到有日,他见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但她又不同于她,她爱笑,整日带着笑容。她的脸上有一对甜甜的酒窝,能让人醉倒在里面。 道清也会笑,只是她的笑容总不长久。她的心事太多,太重,挂在了嘴角,让她连笑都很费力。 某日早晨,赵昀吞吞吐吐地对道清说:“大臣们又提起了采选一事,皇后看着办吧!”那时道清正背对着赵昀梳妆,听到这话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赵昀低着头,害怕她会有怨怼的话语。可是,道清不过怔愣片刻,她的语调十分平静,她说:“是该选些新人进来了。” 赵昀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两人竟是一直沉默以对,直到赵昀走出了房门去早朝。道清终于抬起头去看他,看到的是皇上的背影,像一堵墙,堵住她所有的行动,言语与思想。 清晨的光亮还未透满整间屋子,是以门槛内外好似两片天地。赵昀站在光明之处,道清坐于暗影之中。她看着皇上越走越远的背影,突然觉得他们之间,明明的,有什么不同了。 “皇上当真如此期待采选之事?一大清早就和娘娘提!”怜儿看事情,永远停在表面。可这话听在今天的道清耳朵里,却成了真相。 “皇上既然这么在意采选,我们就回去好好安排。”道清说着话,平淡得让人听不出里面的情绪。 “天下的皇上都是一样的吗?永远的喜新厌旧?皇上口口声声说的最爱皇后,不要别的女子。怎么的一句句都食了言,难道都是信口雌黄的吗?早知这样,大公子和耶律大人,哪个不比他好!” “怜儿!”道清斥她,“你口无遮拦要到几时?若再这样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还不如将你嫁出宫去的好,免得将来你我的性命都不保!” 怜儿不再置声,她不想嫁人。看过道清,看过秋云,她对于想嫁的人不愿意将就。如果碰不见喜欢的,她宁愿在宫中陪伴道清终老。 道清见怜儿竟然不回嘴,觉出古怪,问道:“我从未好好问过你,是否真的想嫁人了?你若遇见中意的一定要同我说。” 怜儿有些羞,她脑中浮现出一人身影,但很快被她甩甩脑袋,抛了开去。她说:“怜儿至今还没遇上那个能让我舍得抛下皇后娘娘的人。再说了,这宫中的男人,看起来都不可靠。” 碧云倒是一个早上都没有言语。道清问她:“你呢?想过自己的将来吗?” 碧云说:“奴婢的将来,就是这皇宫。” 那时候道清以为碧云不过是随口说说的,没想到一语成谶。 采选一事说起来不过一句话,可做起来却要人命。一眼六年,道清不禁感叹岁月易逝。以往这些事都由杨太后操持,等到了自己手中才发现当中的难事。权臣贵胄,但凡有些门路,也不论女儿资彩,硬将她们塞进选秀大军。不过一个大选,弄得道清常常要权衡利弊,得罪了谁都不愿意。她考虑的太多,心中想的是朝堂的安稳。今日,她忙完手中事,想起要去看一看赵昀。自选秀一事开启后,也不知是不是刻意,他们竟是许久未见。 其实赵昀这段时间也忙得很。由于窝阔台北返后只留少部分兵力继续攻金,而他自己回蒙古后又忙于在蒙的派系纷争,根本无暇顾及向南方支援兵力。蒙军在南方的势力在不停的征战中已经逐渐被削弱。即便金哀宗弃了汴梁逃窜至河南蔡州,早如丧家之犬,残余蒙军仍然没能将他们一举拿下,这反而让金人有了一丝喘息机会。金人不思前车之鉴,一门心思与天下人为敌,再次做起了取偿于宋的春秋大梦。他们商定,进取兴元,径略巴蜀,集结大军于上会与饶凤关,意图出宋不意,抢占蜀地,入蜀避祸。宋金最后的战役即将打响。 但忙归忙,他有时候在想,自己其实是有心避了道清。自从上次与她提起重启选秀一事,他就有些害怕面对她。一来原本自己信誓旦旦说要与她一起顶着压力,只要她一人,如今那么快变了卦,他担心道清恨上了自己。二来,他也怕若道清真是尽心尽力地在办这件事,他多少是觉得受伤的。所以,当李德贵通报说,皇后来了时,他竟手足无措起来。于是他捧了一本奏章挡在眼前,以免在道清面前暴露了。眼睛虽然挡住了,可他的耳朵却竖得直直的,细细听着道清进来的每一丝动静。 他听见道清笑了。 奇怪,有什么可笑的吗? 然后李德贵也在一旁辛苦地憋着笑。 他想骂人了。 “皇上,你的奏折拿反了。”道清银铃般的声音响起。他半点骂人的心思都没有了。有好久了吧,他没听见她的声音好久了,也不是没有想念的。 李德贵对皇上的表情观察入微,找了个借口自己滚蛋了。道清端了一碗银耳百合汤给赵昀:“听说皇上这段时间都晚睡,容易上火。这银耳百合汤润肺健脾,皇上喝一点。” 赵昀忍不住酸她:“皇后不一样也很忙吗?” 道清知道皇上指的是采选一事。她多少有点委屈:“臣妾也是替皇上办事。” 是啊,这档子事不是他提出来的吗?赵昀叹一口气,将她拉近身边。闻着她的体香,靠着她的玉臂,他的心到底软了。他问:“与别的女人一起分享朕,你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 赵昀靠在道清的身上,看不见她脸上的阴霾。她说:“臣妾侍奉皇上多年,始终未有所出。太医说臣妾体寒,难以受孕。臣妾不能为了自己妨碍了皇家开枝散叶。” “太医院不是一直在为你调理身子吗?况且说的是难以,不是不能,你何必为自己判刑?” “太医那是宽慰的话,臣妾心中明白。臣妾进宫之前得了病,得病时病急乱投医,认定了是体内有热毒,喝下了许多寒凉东西,只怕那时候就伤了根本。臣妾不能为着这细微的可能,耽误了皇上。” 道清说的话全在理上。但他有时候真希望道清不要把所有的道理都想得通通透透。他允许她自私一点,或者说爱他爱得更加自私一点。但凡她有一些嫉妒,有一些撒泼,只要为的是他,他也甘之如饴。只是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呢?他连答应她的事都渐渐做不到了。 他伸手将道清抱在怀里,对她说:“你相信朕。朕的心里只有你。”他像是说给道清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好像这话说多了,便成了真,永远不改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新人辈出 时间不停推着人走,哪怕再不情愿,道清也得将这采选一事进行到底。而她,也从当年那个站着被选的人变成了坐在皇帝身边的人。 昨夜道清和赵昀提过,采选使回报说,今年采选的良家子样貌都是一等一的。赵昀表现得有些无所谓。他对她说:“这世上美丽的女子那么多,可朕眼里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你。”他说得不错,从前贾惠儿的容貌就不在她之下。可无论贾惠儿多努力,她还是没走近赵昀的内心。 今日,经过重重关卡站在他们面前的一众良人,都是十四五六的年纪,个个娇艳欲滴。道清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眼睛却在其中的一个人面前停住。她问身边的碧云和怜儿:“站在中间穿着一身绿衣的少女,我总觉似曾相识。你们可有记忆?” 怜儿想了半天,那少女确实在眉眼间有熟悉的味道。还是碧云说出了答案:“神韵像极了六年的皇后娘娘。”六年前,道清也是一身绿衣,站在同样的地方。 怜儿一惊,再仔细看去,果然有些皇后娘娘的影子。可也只是形似而神不似。道清也看出来了,她不禁转头去看赵昀。可是这一眼,却让她的心房空了。赵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位绿衣美人,那眼神刺得道清体无完肤。赵昀却是不觉的,因为此刻他正醉倒在那绿衣女子的酒窝里。 赵昀在一众采女中点了几位,其中自然包括那名绿衣女子。她在前些时候被人带到过他的面前。她抬头冲他一笑,他便再不能忘怀。 她叫阎苏苏,父亲不过一地方小官。大约是小家庭,小地方出来的人,阎氏十分听话,对道清也甚是恭敬。怜儿觉得她亲切,碧云却有不同的看法。怜儿习惯了碧云的冷脸,啐她:除了娘娘,你就没有喜欢的人! 阎苏苏来自江淮,弹得一手好琵琶。她常常在小西湖边边弹边唱。某日她就那么凑巧地遇见了皇上。就在那日的夜里,皇上将她封作婉容。她是这届采女中第一个被宠幸了的,她的门庭自然热闹起来。人人都以为她不会再对皇后如从前般恭敬。可是他们错了。阎婉容还是常常去坤宁殿请安,每次都带着礼品。人人又以为她是拿着皇上的赏赐去耀武扬威。可是他们又错了。阎婉容每次带去的都是些她亲手制作的点心。 这日,阎苏苏来得比往日要早些。怜儿因为近段时间与阎婉容走动得多,对她也是分外热情。她看见阎苏苏自己捧着个大蒸笼,赶紧上前帮忙。她没见过哪位娘娘凡事均亲力亲为,丝毫都没有娘娘的派头,和身边的婢女也没有一点距离感。怜儿怎么看她怎么顺眼。 “阎娘娘今日带的是什么好吃的?”阎苏苏手艺不错,怜儿已经成了她的厨下之臣。 阎苏苏在一旁坐下,抹抹额上一层细汗,说:“上回不是听你说起过,皇后娘娘想念家乡的米漾糕吗?我学着做了一做。快让娘娘出来尝一尝!” 道清许久没吃到米漾糕了,好像最后一次吃还是那次在桥头,奕哥给她买的。看得出阎苏苏是花了心思的,虽说不是做得十足十的如临海水菜桥头的张婆婆,但六七分还是有的。她一个江淮人,能将台州小吃做到这个地步,实属不易。米漾糕咬在嘴里,米香四溢,松软可口,道清不禁让自己现在了回忆里。此时碧云也走了出来,她在怜儿的耳边轻声问:“阎婉容怎知皇后娘娘喜欢吃米漾糕?” 怜儿说:“阎婉容可有心了,总是问我娘娘喜欢吃什么。想不到宫中还有这等好人!”她有开始夸起阎苏苏,可碧云却掐了她一把,说:“管好你的嘴,不要什么关于皇后娘娘的事都告诉外人知道。” 怜儿不服:“阎娘娘有不是外人!” 碧云想掐死她的心都有,却只恨恨地回了一句:“你这张嘴,害人不浅!” 众人正在吃着米漾糕,赵昀来了。对于道清和阎苏苏相处得亲如姐妹这件事,他是喜闻乐见的。他原本害怕道清会讨厌她,会恨自己。但阎苏苏太会做人,将他担心的一切处理得稳稳当当。他自然越发倾心于她。 今日下了朝,他是打算去看阎苏苏的,听说她来了道清处,他又赶了过来。屋子里坐着一众女眷,赵昀在胭脂香中又闻出了阵阵甜甜的稻米香。他问:“你们背着朕吃什么好东西呢?” 众人是没有准备的,霎时听见皇上的声音都惊了一惊。特别是阎苏苏,更是惊喜地叫出了声:“皇上,您怎么过来了?过来也不提早通传一声,臣妾好准备准备。”她的声音里满是甜甜的笑意,让人听着如沐春风。 道清也惊着了,不过不是被赵昀,而是被阎苏苏。她还陷在回忆里想着少女时候在临海的日子,冷不防被阎苏苏一惊叫,浑身一抖,连着手中的半块米漾糕也落了地。赵昀见了道清的模样,疑惑道:“朕有这么吓人吗?” 碧云走出来,挡在了道清前面,弯下腰身去拣跌落的米漾糕,说:“阎娘娘如此大呼小叫,吓着了皇后不打紧,吓着了皇上可就不好了。”她把话这么一说,责任就全在了阎苏苏身上,阎苏苏立马撒起娇来:“臣妾是见了皇上高兴,皇上莫怪。”赵昀哪里会怪他。 阎苏苏又贴身粘上了赵昀,她递上一块米漾糕,说:“皇上快尝尝,臣妾做的米漾糕如何?” 赵昀尝了一口,连声夸赞不错。他素来知道道清好这一口,可宫中能做这民间小点,且做得地道的厨子却没有。而道清从来不讨,他便渐渐将这事儿忘记了。 阎苏苏又说话了,她说:“多谢皇上夸奖。皇后娘娘也说好吃呢!可臣妾知道你们是不忍心打击臣妾,都拣了好听的说。要是谢正清谢大人在就好了。” 赵昀奇怪阎苏苏为何突然提起谢正清,问:“谢大人为何在就好了?” 阎苏苏说:“臣妾听说皇后娘娘还在临海家中时候,谢大人常常买这小点给娘娘吃。谢大人应该能给臣妾一个中肯的评价。” 赵昀“哦”了一声,对着阎苏苏说:“原来还有这回事,连你都知道了,朕倒是从来都不知道。”所以道清虽然爱吃却从来不讨,只因送糕的不是同一人。所以方才她惊得将手中残糕跌落在地,是在缅怀往昔? “他们兄妹情深,臣妾好生羡慕了。”阎苏苏一脸纯真表情。就仿佛她真的听不出皇上的语气已有了变化,就仿佛她真的不知道,现在的谢正清和谢道清并非亲生兄妹。 赵昀捏着米漾糕盯了良久,突然问道清:“谢正清赴蜀已有许多时日,皇后可是记挂兄长了?” 道清抬头看了赵昀一眼,觉出这问话的深意,她回了一句:“边关将士在为大宋浴血奋战,皇上不记挂吗?” 赵昀被噎得出不了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独守空房 晚上,赵昀又在阎苏苏处留宿。碧云对独守空房的道清说:“娘娘明知皇上一直介意谢大人对你情义,何必要和他对着干?皇上这些日子都在阎婉容处,若阎婉容真的有了龙胎,只怕......”碧云顿了顿,又说,“阎婉容不简单,碧云都看得出,娘娘怎会看不出?她今日是刻意提了谢大人,碧云觉得她是知道谢大人和娘娘之间真正的关系的。她居心叵测,娘娘为何不和皇上说清楚?” 道清怎会看不出?大约看不出的只有陷在爱情里的皇上和傻乎乎的怜儿了。 道清叹口气道:“宋金在川陕交战正酣,皇上每日军报都看不过来,兄长也不知怎样了。何苦无谓增加些后宫的争斗去烦恼。阎苏苏我们且防着,过些时日再说吧!” 恼人心的谈话就此打住,道清尽量让自己想些开心的事情。她问碧云:“兄长最近送回京城的信中可有秋云的消息?” 碧云摇了摇头,说没有。 秋云的来信渐渐少了,且只说想念,别的话不再有。道清隐约能猜到为什么,毕竟耶律楚材身份特殊。秋云如今和他在一起,凡事总要顾及些他。 怜儿此时蹦了进来。她先是将喜新厌旧的皇上数落了一通,后来又说幸好是阎娘娘不是旁人。阎娘娘大大咧咧,没有心眼,和自己差不多。碧云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转身离了房间。这等傻子,只有皇后娘娘才愿意搭理! 道清原本拥有的就不多,如今一路跟着过来的只剩怜儿。她眼见她对皇上诸多意见,劝道:“皇上对我也是好的。” 怜儿居然点头:“奴婢听勤政殿的宫女说,皇上常会催问谢大人的信件,还让他多打听秋云的近况。说是替娘娘要的,因为娘娘记挂兄长,记挂秋云姐姐。如此看来,皇上也不是完全不在意娘娘。” 这本是寻常的话,可道清听了,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谢正清这几日常常觉得耳根发热。人说耳根发热要不是有人在骂他,就是有人在想他。他自欺欺人地骗自己,一定是道清在想他。也正是这念想,温暖着他孤身在蜀地的每个日子。 蜀地仍由史嵩之坐镇。自家叔父去了,本因南归奔丧的他居然纹丝不动。并非他不孝,只因史弥远临终前曾书信于他,上书几个字:巴蜀之功不可弃!他自知这功劳自己成就不了,不如借助谢正清与孟珙二人之力。待功成之后,他再来个黄雀在后,白白拣个天大的功劳。 朝廷援兵已至,孟珙自然信心百倍,可谢正清与他说:他们还差一股气力。孟珙说:兵士已满腔热血,这仗已经半胜。谢正清说:我们要的是全胜!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就是水。我们不能缺了百姓的力量。战乱之下他们是直接的受害者,他们的抗敌的心气能使全军上下一心,所向披靡。 还是那只银哨,谢正清招了彭义斌前来。彭义斌不负重望,短短一月时间便将散落五湖四海的前忠义军集结了大半。蜀地民众更信赖自百姓中走出的忠义军,忠义军大旗一挥,百姓纷纷加入,士气正旺。史嵩之这时候才有些慌乱,这奇功总不能被一帮山匪夺了去!他逼着谢正清立即解散忠义军,反被谢正清呛声。 “军民一心联合抗敌,有什么问题吗?史大人是怕忠义军打不过金人,还是害怕忠义军战胜了金人?” 史嵩之语塞,因为谢正清点中了他的心思。谢正清十分明白史嵩之的私心,他顾及永远是自己的功劳。可如今,战事要紧,谢正清自退一步,说:“蜀地全凭大人做主。只要这仗打胜了,功劳都是大人的。联合军民共同抗敌,也是史无前例大功一件。大人应当比下官更加明白。” 谢正清算是表了态,不会与史嵩之争功,史嵩之略有所动,却不开口。谢正清实在没有时间再与他纠缠,边关来报,金人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如箭在弦上,眼看就要奔蜀地而来。史嵩之手握当地兵权,他不发话谁又怎能调动大军,他再缓和口气,说:“还请大人调兵遣将,总不能让金人再跨过三关。” 史嵩之当然明白此战不能败,眼下只有孟珙能用,可功劳不能教谢正清沾了半点去。他说:“这个谢大人放心,我已安排孟珙挂帅。但还是那句话,忠义军不能上战场。除非……”史嵩之扫了一眼谢奕,“除非他们肯接受招安,由朝廷调遣,将他们编入孟珙麾下,他们才能上战场。”左右,这队伍里不能出现忠义军的名字! 谢正清对史嵩之已是恨得牙痒,可他心里清楚,缺了忠义军的助力,此仗难胜。他咬着牙说:“大人请赶紧安排防卫事宜,忠义军下官来安排。” 明月已挂上树梢,谢正清的心却不能被月光照亮。他走上仕途的初心是为了道清,现在道清幸福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只求自己的清静。他却渐渐做不到了,大宋的子民,配得上自己名号的忠义军常常会点燃他的热血。虽然潜意识里,他明白如史嵩之般的官员,如豺狼猛虎的蒙古军,哪一个都能轻易终结百年大宋,可他仍旧愿意蒙起双眼和百姓们一起为了家国,为了理想再奋斗一番。哪怕最终的结果不过是为大宋续了些时日的性命,也等于是让道清的幸福再长久一些。 不知不觉他走到忠义军的操练场地。自再次成军以来,他们没日没夜的训练,为的是一雪前耻。他站在一旁看着永不知倦的众人,恨不得他们才是朝廷的正规军。 彭义斌转身的时候看见谢正清,他热情上前,即便天色灰暗他仍旧发现谢大人的面色比天色暗得多。 “大人为何事发愁?若是因为金兵犯境大可不必。我们兄弟几个胸有成竹!” “打完仗之后你们有何打算?” 彭义斌不知谢正清会如此问话,突然愣了。他说:“乱世之中,我们都是活在当下,很少去想以后。” 彭义斌随意的一句话却让谢正清心里敞亮了。当下要做的不过就是抵抗外侮,那些个以后的以后都再说了吧!他问道:“你们可愿意编入朝廷的军队?”谢正清终于问出了这句话,心中却在打鼓,他预想了好些劝说的话,却不想彭义斌异常直爽道:“我们自是不愿意的。可我明白将金人彻底赶出宋境,已经到了最好的时机。军民同心,这事定成!这些年,百姓受的苦够多了。对我们来说只要能痛快打仗,别的我们统统不在乎!” 谢正清不是不感动,他也叹自己,明明是自己将官场的纷争和复杂强加于他们头上,明明是自己将他们参照成北宋的梁山好汉,认为他们对功名也是有所求的。但实际上他不过是自己独自做文章,将对他们而言简单不过的事情想成一场复杂的大戏!他们的心思只是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他只恨自己不能活得如他们般纯粹!他汗颜自己,只能握住彭义斌双手说:“这场仗我们会胜!之后你们愿意去哪里,想做什么,我定为你们打开大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大金国灭 不日,朝廷得到边报,金人将大举攻蜀。赵昀颁圣旨下去要史嵩之全力抗敌,史嵩之也是无法再拖延。孟珙与忠义军早已热血满腔,不等金人抵达城门,主动出击,打得金人毫无还手之力。短短时间迫降了邓、申二州,后又大败武仙于马镫山,继而攻克唐州,彻底切断了金哀宗意图入蜀的西逃之路。 眼见形势不妙,金哀宗又派遣使臣以“唇亡齿寒”的道理说服南宋休战,并厚颜无耻乞求粮草支援以共同抗蒙。可惜为时已晚,金灭就在眼前,宋人不会傻到再次相信出尔反尔的金人。此时蒙人也派使臣向宋人借粮。只因连年征战,严重影响河北农业,蒙军得粮也益发困难。朝廷上下已是一心共同灭金,孟珙得命率二万忠义军,三十万石粮草至蔡州,与蒙古军一起攻城。 第二年春,宋军攻破南城,蒙古军攻破西城。蔡州城破,金哀宗在绝望中上吊自尽。大金国灭,共建国一百一十九年。孟珙所率宋军及忠义军在这场战争中可谓所向披靡,使得两淮全境收复,但最大的功劳却是得到了金帝的尸体。宋廷以金帝尸体在临安祭祖,并以俘获的金国宰相张天纲等人行献俘礼,以报靖康之耻,南宋朝野被压抑了百余年的精神总算为之一振。 这是大宋全民的大胜,也是史嵩之的大胜。他作为最高将领在这场战争中的功劳无人可及的。他在联蒙一事上开通言路,又收编了忠义军,还洗血了靖康之耻,他在朝中的地位已经不可动摇。 因为宋军还要趁势收复河南东西南三京等原北宋领土,赵昀就地封赏了孟珙,并命他继续率军北上,只招了史嵩之,谢正清回京述职。他们一路得到英雄般的礼遇。谢正清无奈地看着史嵩之一路昂首阔步,感叹这世上唯有脸皮够厚之人才是真的所向披靡。不过郁闷归郁闷,即将能见到道清的喜悦,瞬间覆盖了所有。 这夜,赵昀留宿坤宁殿。道清突然觉得他留下来只是一种对她的褒奖。毕竟灭金的功劳,她的兄长也有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说了上句就没有下句,勉勉强强撑到就寝的时间。天刚微亮,赵昀就起身了。道清也不敢多睡,起身为他披上外衣。清晨时分,更深露重,极易着凉。赵昀冷了一夜的心也伴随着道清的这一动作稍稍回暖。他忍不住抚上还留在双肩的她的手,手心中传来凉意:“你的手怎么这么冷?”他略有皱眉地回望身后人儿。 道清一夜未眠,顶着两个黑眼圈,精神气色看起来都不好。赵昀的心尖被触动,他转过身将她揽进怀中,那小小的身形在他怀中单薄得紧,似乎只要稍稍一用力,那个易碎的人儿就会支离破碎。道清在他怀中任由他抱着,赵昀没有等来她的玉臂环上他的腰际。道清在他面前益发小心,束手束脚。 “道清,你总是这样知道分寸,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你果然适合做这大宋的皇后。”赵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含着丝丝苦味。他在阎氏处留宿多日,他不是不想念道清,可阎氏撒娇耍赖就是不放他走。他竟然吃了这一套。反倒是道清这位皇后,这期间竟从未派人来请过他。他终于厚了脸皮来看她,不想在这里受到的待遇与阎氏给他的天差地别。 道清听得出里面的滋味,她回说:“如果可以,臣妾情愿与皇上是一对平民夫妻。” 赵昀心湖泛起微波,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愿意离开现下他拥有的一切。他又生了闷气,不过是因为道清轻而易举让他认识到了自己。他推开怀中的人,整理好自己的衣冠,对她说:“你兄长今日便能抵达京城,你们分开多年,终于又能见面了。” 皇上什么时候开始的喜怒无常?道清分辨不清了。好多事情都渐渐不同了,道清茫然地目送赵昀的背影离去,这个皇宫让她觉出孤独。 早朝的时候,史嵩之与谢正清都赶到了。皇上让人宣了圣旨,封了一票人,也撤了一帮人。赵昀没有信错郑清之,虽说他一直与史弥远一流,但他有自己的底线。且当初拥立有功,又是赵昀老师,对待郑清之,赵昀并不像对待史弥远般步步设防。 前几日,他与郑清之分析了朝中局势,觉得要一把撬动史系人员没有可能,不如升一批打一批,让他们自己乱了阵脚,互相猜忌。赵昀改年号为端平,追封史弥远为卫王,谥忠献。在班群臣对皇上刮目相看,他明里追封了史弥远,还赐了谥号,可熟悉前朝之事的人都知道,所赐谥号与秦桧相同。皇上到底知不知道,谁的心中都装着自己的论断。只是谁都不知皇上葫芦里卖了什么药,谁都不敢妄自揣测。大家便如约定好了般装聋作哑,各怀心思。 赵昀借着灭金的这场大战役,该赏的赏,该罚的罚,找了由头撤下了史弥远不少旧人。但是他留下了郑清之和史嵩之。他们是史系重臣,只要在位就能压下不少动乱。特别是史嵩之,赵昀封了他参知政事,位同副相。史嵩之满面春光,离左相之位只差一步之遥,他必会为了自己的锦绣前程安抚好他手下的人。赵昀当然没有忘记谢正清,将他安排进了枢密院掌管军政。这一决定史嵩之吃惊,谢正清同样吃惊。如此这般的当着众臣面将他越级提升是史无前例的事情。况且孟珙与忠义军都与他交情匪浅,他转眼成了史嵩之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出所料,离朝的时候,史嵩之及史系党羽看谢正清的目光飞刀阵阵。平白的冒出尖,此人还是当朝皇后亲兄,明摆着是要与史嵩之争夺左相之位。谢正清只觉得此番回京反比边境更加凶险,刻刻如芒刺在背。他分明觉得这个朝廷,与从前不同了。只是他一时分不清,这不同出自哪里。他低头走路意欲避开锋芒,面前有人伸手拦下他,他抬头一看,是李德贵。 “公公何事?”谢正清问。 “皇上念你灭金有功,特允你进宫探望皇后娘娘。” 他没有推脱。 不知有多少次,谢正清觉得自己不会再回到临安。蜀地多战事,他随时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临安的宫殿没有变化,时光飞逝改变的不过是人的外貌和内心。谢正清不由得想到道清,他想看见她,想知道她这几年过得好不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西湖醋鱼 一路上谢正清想了好多的话要说给道清听,比如蜀地的见闻,比如灭金的壮举。可道清真的到了眼前,他又一句话也说不出。一眼万年,谢正清舍不得挪开眼睛。还是一边的碧云说了句:“谢大人路途奔波,娘娘请大人坐下说话吧!” 谢正清被点醒,忙着给皇后娘娘请安。道清看着他低下身去,只留一顶官帽在眼前。他们份数君臣。 “兄长快起来坐,别跪着了。”道清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谢正清在一旁乖乖坐下,再也不敢肆无忌惮地打量道清,他低着头说话:“娘娘这些年可好?” “我很好。” “与皇上也好?”忍不住他还是问出他想问的问题。 道清有些许怔愣,她与皇上好吗?她在回想。一旁有人替她回答,是嘴快的怜儿:“皇上昨天还在坤宁殿留宿。” 谢正清眉间闪上褶皱,却不过一瞬的时间。他说:“好就好。”顿了顿,他又说,“我来的路上听说皇上得了许多新人,你,没关系吗?” 道清无奈地笑了笑:“前朝距后宫不过几步路途,我竟不知多了这么多爱说话的人。”她竟没有否认。 “所以,你其实不好?”谢正清由始至终在意的,只是她好不好。 道清听他问话,惊觉自己的失态。她没想到,反而是在兄长面前,她没能忍住,没有假装到底。这段日子,他们之间生出的距离,怎会让她不心寒?她抬起头,看见他的眼里还有光,止不住地心颤。她以为她对他已经够狠心了,她以为他已经走了出来,可明明不是啊!她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说:“皇上也不好做,内忧外患的。况且他的身世,你可听说过?” 谢正清听过一些零碎的话语,却不得具体。他说:“知的不多。” “皇上从小在民间长大,说是皇族血脉,但难免有人质疑他血统的纯正。之所以没有人敢反,多半靠得是史系的根深蒂固和庞大枝丫。所以他比一般的皇上活得谨慎,活得累。”她说这话的时候,语带怜惜。 谢正清眼里的光暗了下来。他嘲笑自己,怎会又无端地产生了希冀?她眼里也有光,即便是现在的景况,那光仍旧不灭。可那光里永远没有他。他转了话题,说:“皇上让我进了枢密院,你知道怎的不和我提早打声招呼。你可知今日我在朝堂上呆愣了片刻,还是李公公催我谢恩。” 道清是不知的。她虽与皇上讨论过要物色位合适的人,培植他,让他成为能与史系相抗衡的人。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会是谢正清。她不愿意看他一直搅在自己的身边,如困兽一般。她故作镇定,问:“倒是我疏忽了,兄长若是不愿意,我来同皇上讲。” “我怎会不愿意?”谢正清说,“这是你的家,你的国。我拼了命都会守着。” 原来是这样,皇上便是捉住了他这一软肋,知他定会尽忠到底。 道清想起一件事,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说,谢正清看惯了她欲言又止的神情,说:“你若有话就直说,在我面前不用憋着。” “这些年你可遇见心仪的姑娘?你总不能一人孤独终老。”道清想说的原来是这个。如果能有另一个人住进他的心里,填了他心上的洞。他因她而得的病或许才会好。 正清只道她是急于想撇清与他的关系,以免了皇上的猜忌。他本已决定不再让她为难,便说:“征战多年,确实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忽略了,娘娘若是有合适的,当为我做媒。” “今年采选,有好些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好女子,我已经替你看好了几位。”道清整个人轻松下来,想着他大约是想通了,决意放手。可她不知的是,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来继续他的守护。比如此刻,他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眼目可及地陪着她。 谢家两兄妹相聚话家常,阎苏苏中途赶来凑热闹。她又做了一笼米漾糕,因为听说谢大人回了京城,她一定要他帮忙品鉴一番。这原本只是一个小插曲,谁也没有想到会演成一出大戏。 道清后来回忆起那日,只怪自己太不小心。大概是兄长来过的关系,她分了心。不然不会着了阎苏苏的道。 皇帝的后妃在,谢正清不好再多待。品完一块米漾糕,赞了几声就起身告辞。阎苏苏却不走。她又学了新菜式,是西湖醋鱼,硬要钻进坤宁殿的小厨房亲自做给皇后娘娘吃。白白的鱼身上一层平滑油亮的糖醋汁,看得人馋涎欲滴。道清正准备品尝,被一旁的碧云拦下。她说:“鱼是发物,娘娘的咳喘还未好透,还是不吃为好。” 阎苏苏嫌碧云多事,说:“吃几口有什么关系?你这个奴婢未免管得也太宽了吧!况且娘娘不过几声咳,应该无大碍的。” 碧云恭恭敬敬福了一福,说:“娘娘是一国之后,后宫之主。身子自是要格外重视的。咳嗽不是什么大事,但久咳易伤肺,便成了大病。只怕到那时,阎娘娘还要回过头来责怪奴婢没有好好照顾皇后娘娘。” 阎苏苏心里烧得慌,这个碧云,平日里不言不语的,一开起口来能把人闷死。这话里话外,倒是定了她有意谋害皇后的身体似的。她于是愤愤地闷声一个人干完了整盘的西湖醋鱼。大约是吃得咸了,饭后她直叫口渴,喝了道清整壶的甘草茶。近来天气转凉,道清的咳喘又犯了。太医只开了些甘草,说煮茶吃就可以治咳。所以这段时间,她的屋里都泡着甘草茶。 阎苏苏自那日坤宁殿回去之后便生病了。太医看着像是中毒,可中的什么毒却辨不出来。阎苏苏躺在床上上吐下泻,昏昏沉沉,那模样好像小命就要被阎王收走。她即便病到如此地步,还不忘心心念念地叫着皇上,拉扯着皇上说离不开他。赵昀心急,命太医尽快查处阎婉容到底是吃了什么中的毒。 阎苏苏中毒前只去过坤宁殿。赵昀叫来阎苏苏的贴身侍婢叶儿问话。 “阎娘娘中毒前吃了什么?” “只在坤宁殿和皇后娘娘用过一顿午膳。” “既是一起用的午膳,吃的不都是一样的吗?怎么皇后娘娘没事?” “都一样。不过皇后娘娘有些受凉咳嗽,所以阎娘娘做的西湖醋鱼皇后娘娘是没有吃的。” “难道鱼有问题?不会啊,上桌的饭菜银针都是试过的。”赵昀想不明白,“她们就没再吃过别的东西了?” 叶儿思索了一阵,说:“没有了,午膳过后,阎娘娘喝了皇后娘娘的甘草茶就回了永福宫。” 一旁的太医似想到什么,自言自语道:“鱼,甘草?”他突然抬起头问叶儿,“西湖醋鱼用的什么鱼?” 叶儿说:“这道菜原本是用草鱼做的。可皇后娘娘那儿只有鲤鱼,说只是肉质有些许差别,阎娘娘便用鲤鱼做了。” 太医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对赵昀说:“臣知道阎娘娘是吃什么中的毒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我替你生 赵昀听太医说了一通下来,没听出是什么有毒,问:“你说得直接些,阎婉容中的什么毒?” 太医回:“鲤鱼与甘草相克,混在一起吃便会发生中毒症状。” 叶儿好似被吓到,喃喃道:“难道是阎娘娘看见了不该看的,皇后娘娘有心要将我们婉容置于死地......” 赵昀的脸暗沉下来,厉声道:“你说什么?” 叶儿好似胆小得很,先是支吾一顿。后来经不住皇上的责问,便吞吞吐吐说出,那日阎婉容去坤宁殿时,看见皇后娘娘和谢正清谢大人相拥一起。 周围的人都不敢去看皇上此时的脸,只听见皇上坐着的椅子扶手,被皇上捏地“咯咯”作响。 风声还是传了出来。怜儿听来了闲言啐语气呼呼地来找道清时,道清已有感觉,这风向是朝着自己。 “听了什么?慢慢说。”怜儿气不顺,话都说不清爽。道清嘱她慢慢讲。 “说了好多难听的话,我实在不明白,这些嚼舌根的人是不是都是说书的出身!”怜儿还在气鼓鼓。 “没有这些嚼舌根的人,哪里来的野史成为后人的餐桌上的谈资?”道清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娘娘真是好脾气,你可知他们说大公子是回来联合娘娘夺取相位的。前朝后宫串通一气,史弥远老贼的历史又要重演!他们还说,大公子娘娘有私情,还说大公子和娘娘根本不是亲生兄妹。阎娘娘还因为撞破了你们的奸情,被娘娘毒害!”怜儿着急不仅因为这流言涉及道清,还因为这闲言碎语中确实也有真实的成分,宫中最怕流言,因为能杀人于无形。 道清淡淡道:“我与兄长的流言也不是初次了,皇上能信我就行。” 道清话是这么说,可她说得没有底气。阎苏苏经过太医的医治已经转醒好几天了。皇上一直陪在她的身边,是半步都没再踏进坤宁殿。道清在想,是否阎苏苏虽然醒了,但身子却一时好不起来,所以皇上才离不开。她这个作皇后的理应去永福宫看望看望。 道清知道,她这趟去定是十分尴尬的场面。只是没想到,差一点就覆水难收。 道清走进永福宫,赵昀坐在阎苏苏的床边,她一时没看见阎苏苏的人。她刚想开口问,却见周云身后露着半个脑袋。阎苏苏藏在赵昀的背后,用一对眼睛偷看道清。她一副害怕极了的模样,好像道清是毒蛇猛兽。 赵昀冷冷地问:“你来做什么?” 犹如一记耳光,道清说不出话。一旁的碧云代替回道:“娘娘知道阎婉容醒了,特来看望的。” 赵昀声音更冷:“皇后不是来看她死了没吧!” 道清看着赵昀,好像看见一个陌生人,她说:“在皇上心里,臣妾变成了怎样的人?是臣妾变了吗?还是皇上变了?” 赵昀如同被捉住痛脚。是自己变了吗?所以可以许久不去坤宁殿?她的冷淡也是因为自己吗?他恼了起来,也不分明这怒气是为何! 阎苏苏凑起热闹:“是臣妾不好,总粘着皇上。皇后娘娘气恼臣妾是应该的,和皇上没有关系。” 这句话如滚油中溅入的一滴水珠,炸得赵昀跳了起来!他对阎苏苏说:“你跑出来瞎认个什么错?她作为一个皇后,本分本分做不好,只学会了嫉妒报复。她就没有错了?” 本分。本分是什么?是生孩子吗?然后再招来更多的女子为夫君生孩子?道清心中犯呕。夫妻作成这样还是夫妻吗? 道清说:“臣妾的确错了。臣妾错在如今连皇上在想什么,臣妾都渐渐不知道了。就比如兄长,皇上要推他上位,臣妾也是不知的。皇上将人一个一个都算计了好。臣妾呢?皇上准备让臣妾做什么?是要定了罪送去掖庭院吗?”她说这话时,也不跪,身子站得笔直。 赵昀终于回过头来看她。两人目光相接,生出痛感来。他们也曾这样四目相对过,可那时是雀跃的,是幸福的。到今日,那眼神是刀,剐得人鲜血淋漓。 赵昀没有见过这样眼神的道清,他渐渐招架不住,败下阵来。他的心抖得厉害,撇开头去。可他嘴上却说:“你维护你的兄长也太过了吧!你看看你,哪里还有一点皇后的样子!” 道清终于收回目光,苦笑说:“皇上可以废了臣妾,这样的皇后臣妾的确做不来。” 原本是气头上的话,说一说也就算了。只是道清回他这样一句,他竟是愣了!他生道清的气,但不是因为他信了道清会害阎苏苏,是因为他们之间渐生的冷淡。若真的因此搞到要废后的地步,他也是没有想过。四下静谧地可怕,赵昀被困在桎梏里。 幸好阎苏苏帮了他。 阎苏苏哭哭啼啼地跪在地上,说都是自己的错。自己乱吃东西吃得头晕脑胀,所以连带着眼睛也花了。那些个她病中的胡言乱语还望皇上不要介意。她哭得梨花带泪,满腹心酸,咽下所有的苦楚。似乎她是那个为了大局着想,委曲求全的人。 赵昀得了喘息的机会,说:“既然是误会,说清楚就行了。”他清了清嗓子,又说,“皇后真该学学阎婉容。学她......”该学什么,他又说不清楚。阎苏苏是好,可道清始终是道清,独此一个,是他从年少时候就放在心上的人。他有些烦躁,索性借口政务繁多,又拖了这许多日,拨开人群,躲去了勤政殿。 他是逃了,留下道清站在冷风中。阎苏苏的脸转得很快,她居然还能做到微笑着送道清出门口。 这事似乎就这么过了,可隐在人心头的沉重却挥散不去。碧云对道清说:“娘娘不能再任由阎氏这样下去,她绝对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她今日突然改口示软是因为看出皇上眼中还有犹豫。皇上对您还有情义,仅凭借这一次她不能完全将娘娘击倒。一招不成她还会继续再下狠招的。” 道清说:“我知道。” 道清说得淡淡,好像一切与她无关。碧云急道:“娘娘就不想想法子吗?就坐以待毙吗?且不说别的,如今皇上常在她那儿过夜,有身孕也是迟早的事。一旦她有了子嗣,娘娘您可怎么办啊?” 道清还是无甚表情:“有子嗣是好事啊!皇上都不知求了多久了。我自己做不到的事,难道还不由得旁人去做了?” 碧云知道方才的话戳了皇后的心,毕竟皇后的身子不易受孕。她思索一阵,开口道:“娘娘一时半会不能有子嗣,自是有能为娘娘添子嗣的人。” 道清听懂碧云的意思,她斥责道:“你从前跟着贾妃都学了什么?你预备找哪个可怜人替我生孩子?” 碧云跪了下来,说:“奴婢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奴婢知道娘娘对奴婢好,只想帮助娘娘。” 道清问:“你要怎么帮?” 碧云说:“奴婢替您生。” 道清站了起来,一脸不可思议状,她颤抖地问道:“你,你对皇上有意?” 碧云坚定地摇摇头:“奴婢不爱皇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左相人选 道清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问碧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既对皇上无意,又何必......” 碧云说知道,因为她为的是皇后娘娘! 道清说:“你不行!” 碧云问:“为何奴婢不行?” 道清说:“你该有自己的幸福。有一天你会出宫去,会遇上爱你和你爱的人。你们会有一个家,会过很平淡却幸福的人生。我不允许你将自己陷在这肮脏的宫廷漩涡之中。” “幸福?”碧云苦笑,“奴婢哪儿都去不了。自从奴婢跟了您,贾家人便将奴婢视作叛徒,有份害死贾妃。他们派人骚扰奴婢家人,奴婢的家人只能东躲西藏,过得如街边老鼠一般。” 这是道清第一次听碧云说起这些事。她问:“你为何从来不说,我可以帮你。” 碧云说:“帮得了一次,帮得了两次吗?奴婢是奴,是仆,他们根本不会忌惮半分。奴婢也并非毫无私心,奴婢这么做不光是为了娘娘,也是为了自己。奴婢只有做了皇上的女人,才能给奴婢的家人以最好的庇护。” 道清沉默了。她不能说好,因为那样是把碧云往火坑里推。她也不能说不好,因为她有她要守护的家人。 前段时间,宫中关于道清和谢正清的流言正盛。所以谢正清十分避忌,甚至借病推了数次的早朝。赵昀知道其中缘由,也不点破他。过了些日子,流言淡了,赵昀便招他进宫。 谢正清在蜀地的几年间,他们暗中书信往来,渐渐生出亲切和信任。可笔墨下的无间走到现实中又是另一幅模样,他们虽然面对面,却隔着君臣的山高水远。赵昀找谢正清来,不过想问一问蜀地这些年的情况,也了解史嵩之都做了什么事。谢正清事无巨细,一一汇报。 赵昀感叹:“史系本就盘根错节,如今史嵩之又身背如此大的一份功劳,是再难撼动了呀!”他在谢正清面前倒是坦荡。纵观朝野上下,他能信的人不多。谢正清是少数他能相信的,不为其他,只因他不会让道清受苦。呵护道清的心意成了谢正清的牵绊,赵昀心里五味杂陈,可理智告诉他,这是最好的保证书。 赵昀这个皇帝,做得也真是艰难。内有权臣,外有强敌。如今虽灭了金,可蒙古人虎视眈眈,绝对比金人难对付得多。谢正清自与耶律楚材深谈后,虽身为大宋子民,却实在没有什么信心与蒙古人一战。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赵昀坚定地说:“得先整治内乱吧,朕不能让大宋朝再出一个史弥远!” 郑清之年事已高,不可能一直独相,史嵩之的下一步便是拜相,这主相的位置看来是非他不可了。朝野上下,哪里没有史系残留,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副相的位置上摆上皇上自己的人。 赵昀眼神扫过他谢正清的身上,满有深意:“左相之位不是还又空缺吗?” 赵昀的意思是准备培植自己的势力,只是他这一眼望向自己,倒使他心慌,他担忧地问出:“皇上已有人选?” 答案一如谢正清所想,皇上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谢正清脑子“嗡”得一声,有声音从他嘴里传出,可他觉得那声音远在天边:“臣何德何能,万万不可!” “你的德与能,朕自然清楚明了。你有心有力,旁人怎样都比你不过。”皇上将这意有所指的话说得面不改色。谢正清不再说话,他害怕说多一字都会是错。 此时夏中原走进来,似有事要报。赵昀说:“有事就说,谢大人不是外人。” 夏中原说:“臣跟踪了阎娘娘宫中的叶儿,她们确实和朝臣有联系。” 赵昀“哦”了一声,紧张地问道:“是哪个?” 夏中原回:“贾似道,贾大人。他与阎娘娘的父亲是旧识。” 赵昀又“哦”了一声,却不同于方才的那声的紧张,倒像是放松了一般,说:“不是史大人就好!” 宫中近来发生的事,谢正清也不是没有耳闻。他提醒道:“嫔妃私下与朝臣往来,皇上还是要防。” “朕心里有数。”赵昀说得轻描淡写。 谢正清心疼起道清来。瞧皇上的模样,是中了阎婉容的毒了。任她是谁的人都行,只要她不是史嵩之的人,他便不会动她。 谢正清走时,忍不住问:“皇上与娘娘可还好?” 赵昀说:“好!朕已经安排好了,及今天晚上去坤宁殿!” 谢正清走后,夏中原才问出满腹疑问:“皇上既然怀疑阎婉容,为何当着谢大人的面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不怕谢大人不悦吗?” 赵昀把弄着手中的扳指,说了一句夏中原愈加听不懂的话。他说:“朕是要他忌惮,别忘了分寸!”史系不能一支独大,谢氏也是一样的道理。赵昀心中盘了一盘棋。 赵昀刻意避开道清有多久了,好像已经很久,久到他的心中已生出无尽的思念,也久到见了面却不知话该从何说起。 赵昀突然来到,道清阴霾了数日的心头也没有稍稍舒展。那日的争执毕竟还横在他们之间,一时又是无话。她还记得彼时赵昀独自偷偷地来看她,给她惊喜,给她愉悦。这份心情还会再有吗? 还是赵昀先开了口,说:“朕今日见了你兄长。” 道清明明有很多话想讲,很多话想问,可最后只点一点头,回说:“好的。”便再无后话。 “好的”两个字断绝了谈话的延续,剩下一屋子的寂静,停顿了空气,尴尬了人心。 “难道你对朕就只剩下这两个字了吗?”赵昀口中带出怒气,面对道清的的冷淡他终究是没有忍住。 赵昀的话就如同静谧的空间里划过一道雷,道清没有防备,整个人一颤。赵昀将手重重拍在桌子上,声音低沉,却如冰冷铁球撞击人心:“朕何时让你怕成这个样子?” 面前的人是皇上呀!皇上发了怒,她就该自觉地下跪吧!可双膝还未着地就被人一把拎了起来。她慌乱中对上赵昀的双眼,那里面已经喷出火苗。 “你不说话,身体却诚实得可以。你心里的想法你的行动已完完全全替你表达!你如今害怕朕竟到了这个地步。” 是吗?赵昀说的对吗?她的内心是否将他定位成了皇上,所以早早就将他推了开去?她想说出一个“不”字,可内心乱得很,嘴唇闭得紧。 “在朕面前,你是连一丝辩解都不愿意吗?”赵昀眼中的咄咄逼人使得道清不自觉向后退去,背后有一双大而有力的手抵着,她避不开。进退之间,赵昀的脸已经贴上她的鼻尖,她紧闭双眼更是不敢动弹。只是赵昀却轻轻松开了手,她听见他的笑声,却冷得入骨。他说:“你准备一下,朕今日要在你殿中歇息,让你再好好习惯一下朕。” 从前的欢愉娇羞不复存在,道清机械地准备着就寝的各种事项。赵昀很配合,没有再为难她,房外的人听见屋内响动渐息,看见烛光渐暗,只以为那是美好的春宵良景。 同一张床,同一床被,同一对枕,两人相依而眠,可是两颗心却好像隔了一个天涯海角的距离。赵昀安静地睡在一旁,道清听着他的呼吸声知道他并未睡去。她自然也是睡不着,身边的人不动不响却释放出阵阵压抑感,她便也僵硬地躺着,瞪眼直到天明。道清有些困惑,对于赵昀的行为举止,她日益难以琢磨。他做事都带着目的,可今夜的目的又在哪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秋云归家 偌大的天下,蒙古就占下了大部分。耶律楚材去不了,他不愿意被人认出来,免得窝阔台后悔要将他捉回去。他穿了宋人的衣服,说起宋人的话语,身边还有一位宋人娘子,没人会将他认作外邦人。 这些时候,他们而人结伴游历了不少地方,决定找个地方定下来居住一段时间。秋云本就是南方人,两人一合计不如去到扬州。那地方南临滔滔长江,东依静静运河,历来就是风光锦绣的地方。刚好离秋云的家乡不远,耶律楚材也能感受一下诗仙李白所写的“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无限韵味。 他们沿水路,一路乘船到达扬州。沈秋云常常站在船头眺望两岸。河水潺潺,岸边杨柳依依,亭台楼榭星罗棋布。离得江南久了,这些她从小看到大的美景,她早已思念得紧。河上有风,耶律楚材取一件斗篷替她披上。这是一件青灰色的斗篷。沈秋云记得从前她和道清一人有一件,她的是青色,道清的是灰色。但是她丢了,连同她曾经的过往一同丢弃。可某次经过衣坊,耶律楚材替她又挑了件斗篷。他说,若不是它,他们不会遇见。 扬州有美景,有美食。耶律楚材早听闻扬州的“碎金饭”是当地一绝,船一靠岸便拖着沈秋云直奔当地小馆。 所谓“碎金饭”,即把饭炒得颗粒分明,皆包蛋黄,色似炸金,油光闪闪,也就是俗称的蛋炒饭。相传是隋朝的越国公杨素发明的美食。耶律楚材吃得啧啧称奇,可沈秋云却越吃越沉默。楚材问她怎么了,她低声道:“儿时,母亲也常为我做类似的鸡蛋炒饭,不过她知我爱吃虾,所以会加入许多的虾仁......” 作为女儿,她是不孝的。这世上她唯一亏欠的便是父母。楚材放下碗筷,对她说:“我们回一趟临海吧,去见见你的父母。” 秋云摇头:“他们早已与我断绝了关系,我去见他们不过是惹他们生气罢了。” 楚材握了秋云的手,说:“父母与子女,血脉相连,哪是说断绝就能断绝的。你都不曾回去过,你怎知他们不是在念你,而是在怨你?” 秋云犹豫不决,楚材握着秋云的双手更紧了一些,似鼓舞,他说:“我陪着你去。哪怕是责骂驱赶,我也与你一同担着!” 秋云的眼眶蓄满温热的泪,原来有人一路同行同担是如此美好的事,会叫人一往无前。 再次走在熟悉的道路上,沈秋云呼吸逐渐急促。直至临近双亲家门口时,她整个人已经微微发抖。楚材搂上她的双肩,以自己宽阔的胸膛作她的依靠。他说:敲门吧! 举起手,将手握拳,轻扣大门。这几个动作沈秋云完成得异常艰难。而等待大门开启的时间如同几百几千年那么漫长。开门的是母亲,与她记忆中完全不同的母亲,两鬓斑白,满面皱纹。 沈母开门口,怔怔地站在原地,她望着面前的年轻女子,望到泪眼模糊。从屋里传出沈父的声音:“开个门怎么要这许久的时间?谁啊!” 沈母蠕动着嘴唇,半天都回复不了话语。沈父大约是担心,走了出来,边走边说:“老婆子,到底是谁啊,怎么不回答?” 可当他走到大门口时,他终于知道自家娘子沉默不语的原因。他初初是呆愣,而后上了怒气,他是预备要大骂赶人的,可话从嘴里出来的时候却夹杂了沙哑的哭声:“你这个不孝的女儿,丢尽沈家列祖列宗的脸面,你还回来做,做什么?”说到最后,声音都开始颤抖,哪里还有半分气势? 沈秋云也已经涕泪满面,她唤一声“爹娘”让两老不禁嚎啕大哭起来。沈父还要装模作样,转身去拿了扫帚是要赶人,被沈母稍稍一拦阻也就作了罢。他索性背过身去,反而是让出了一条道。沈母赶紧将秋云拉近屋里,握着她的手盯着她的脸看得没完没了。秋云环顾四周,家中的物件少了不少,奴仆也少了不少。母亲告诉她,自她与吴秉义分开杳无信息后,沈父再也无心生意,家道也是日渐中落。沈秋云的自责又加深许多。 耶律楚材进门后对着沈父沈母恭恭敬敬地行了大宋的拜见礼,自我介绍说名叫吕楚才,是走南闯北经商的宋人。前几年在京城遇见沈秋云,便与她结了连理。他隐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是为免父女母女之间再起不必要的纷争。沈父没有表态,还是坐在一旁不言不语。沈母倒是觉得这个“吕楚才”颇合眼缘,要亲自下厨款待这个女婿。 沈母走开后,三人坐在堂上尴尴尬尬。楚材只能去做个破冰之人。他将带来的礼品放在沈父面前,说:“秋云说您爱喝茶,我这些年五湖四海到处去,也存了些好茶。有陈年的普洱,乌龙,也有今年新上市的龙井,白茶。还望......”他忽然不知该称呼沈父什么好,顿了一下,还是叫了声“伯父”,说,“还望伯父笑纳。” 沈秋云偷瞄父亲的表情,沈父偷瞄面前的好茶,又偷瞄耶律楚材。楚材给秋云续了茶水,又紧紧握着她的手,给她以无声的支持。这些都落在了老父的眼中。 这吕楚才同之前的吴秉义不同。那时候,秋云与家里闹得正凶,也没见他上门替秋云说些什么。好像那一场仗,只是沈秋云一个人的战役。沈父经商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如此懦弱之人怎能给自家的女儿幸福?可沈秋云陷在满腔的爱火里,哪里看得明白? 女儿倔强,哪怕他提出断绝关系,她也在所不惜。他作为父亲悲痛欲绝,为的不是沈家的颜面,为的是自己女儿的不幸。后来他听说,秋云和那个薄情的书生分开了,他还在等着秋云回家,可秋云却去了京城,再无回音。如今终于等到她回来,还带着一个爱她,惜她,又有担当的男人,他的心早已化成一滩水。他终于开口,问了楚材一些个人问题。楚材一一作答,彬彬有礼。他说自己父亲早亡,由母亲一手带大。后母亲也离开人世,他便离家经起商来。如今存了些家底,定叫秋云衣食无忧。 沈父点点头,楚材问:“伯父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还请直言。楚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父咳嗽几声,说:“还叫什么伯父?” 沈母端着菜从厨房过来,听见了,脸上溢满了阳光。 楚材和秋云在临海又住几日,风声便悄悄传开来。秋云的从前在街头巷尾又屡屡被提及。沈父担心耶律楚材听见会有想法,哪知楚材对他说:“秋云的从前小婿都知道。她在岳父的眼中是怎样的人,在小婿的眼中也是怎样的人。她爱人,爱己,从未愧对任何人,从未改变初心。” 沈父老泪纵横。 因为不想秋云多听闲话,耶律楚材以扬州还有要事处理为由要带沈秋云离开临海,就在三日后。有贤婿照顾自家女儿,两老很放心。只是没想到,离开前的最后一天,沈秋云会遇上吴秉义。不,应该说,吴秉义在沈宅门外候了多日,终于等到孤身一人出门的沈秋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花露奇缘 吴秉义瘦了许多,两颊凹陷,黑眼圈深重,完全没有了当年书生意气风发的模样。他拦了沈秋云,拉着她的手对她说:“秋云,你回到我的身边吧!” 沈秋云猛地将手抽回来,跳得老远。她原想大骂他一顿,可看到他如今落魄的模样又狠不下心。她说:“我们回不去了,我,又嫁人了!” 她以为吴秉义听到她嫁人的话,会放弃。谁知吴秉义说:“我不在乎,只要你回到我的身边,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沈秋云苦笑着叹道:“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需要你装作不知?吴秉义,你还是一样,只为自己想!你要我回去你身边,不是因为你信任我,而是为了你自己。这世上是不是只有我一人,曾像傻子一般蒙了心和眼不顾一切去爱你?” 是的!这世上只一个沈秋云,会抛下一切无怨无悔地跟着穷儒吴秉义。失去沈秋云,他吴秉义便失去了一切!他痛彻地醒悟到这一点时,沈秋云已经不在,只有枕边一纸签着她名字的和离书。 吴秉义说:“那和离书我还没签字。我不管,你还是我的妻!” 他还想用和离书作为要挟,可他面前是沈秋云,怎会被他吓倒?沈秋云益发不屑,她说:“血脉绑不住我,婚书绑不住我,一纸还未签名的和离书能绑住我吗?你曾伤我如此之深,我不怨你已是极致,你怎还有脸要挟我?吴秉义,你听好了,我沈秋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到你身边!” 她说完这些,转身回了沈宅,只有吴秉义的话还在门外回荡。他说:沈秋云,你离开我,我会变成一个疯子的! 回扬州的路上,沈秋云一路心不在焉。楚材对她说:“吴秉义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原来他都听见。 秋云暖心,说:“我并未放在心上。可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心慌。我自己过得快活惬意,可不知别人是否都好。道清好吗?正清好吗?怜儿好吗?” 楚材劝她,你可是觉得幸福不真实?那我真实吗?我真实,幸福就真实。 秋云捏捏他的脸,再捏捏自己的脸。那触感很真实。 秋云的幸福是真实的,道清却不一定。碧云终于还是成了赵昀的女人,她不知是替她喜,还是替她悲。亦或替自己喜,替自己悲。 碧云到底是跟着道清久了,对皇上的嗜好了解得一清二楚。她借口花粉过敏,带了数日的面纱。一日清晨,她穿了件灰色斗篷在花园里采摘露水。那花园是赵昀早朝时候的必经之处。天还蒙蒙亮,赵昀远远瞧见一个穿着斗篷人影在花丛边忙碌。他脑子里的回忆一下子都回来了。曾经也有一名少女,穿着斗篷穿梭在大街小巷。他忍不住走过去,抚上她的肩。 斗篷中的人回身,面上覆着一层白纱,只露出一双惊恐如小鹿般的双眼,见面前的人是皇上,慌乱下跪,手中用来盛花露水的玻璃樽跌落在地。赵昀问:你是谁。她说:奴婢是皇后身边的碧云。 赵昀不是没有见过碧云,只是从没正眼看过她。今日的她看上去,竟然分外不同。他问:“一大清早,你在这里做什么?” 碧云说她在采花露。 赵昀问:“采花露为何要装扮成这副模样?” 碧云说她花粉过敏,脸上起了红疹。 赵昀问:“既然花粉过敏,为何还要采摘花露?” 碧云说因为皇上爱喝。她问皇上,是否还记得那日在坤宁殿品的一壶好茶,皇上赞了许久。 赵昀却想不起。 碧云说皇上记不起没关系,奴婢记着就行。 赵昀问:“集上一茶壶的花露需要多久?” 碧云说要月余。 皇上说,你大可不必如此辛劳。 碧云说,皇上喜欢就行了,奴婢不觉得辛苦。 赵昀更加细细去看她,大约在晨露中久了,她的睫毛上也沾了细细的一层露水,衬着她的双眼益发楚楚动人,我见犹怜。赵昀一时看愣了。若不是身边的李德贵提醒说早朝的时间快到了,赵昀还挪不动自己的脚步。 他临走前对李德贵说,让太医去坤宁殿给碧云瞧瞧病。 此后,赵昀常借故去坤宁殿,说是坤宁殿的茶特别芳香。赵昀原以为最先发作的应是道清,哪里知道是阎苏苏。她不知哪里听到风声,注意上了碧云这个人。 碧云仍常常去采花露。可是某一日早晨,她被人从身后一推,整个人压在花丛中,那些花瞬间东倒西歪,湮灭枯朽。阎婉容瞧见了,便要罚碧云。说她压坏的都是花中的稀有品种,拿命赔都是不够的。 赶去救碧云的人不是道清,而是赵昀。 那日,碧云是被皇上抱出永福宫的,她的身上血渍斑斑。道清听说皇上发了极大的火,阎婉容哭得死去活来。 那日,碧云是被皇上抱回坤宁殿的。皇上将她轻轻放在榻上,如同对待一件极其珍贵又易碎的瓷器。 皇上问道清:你的婢女你就不管吗? 道清冷言道:臣妾管不了! 皇上说:你不管,那朕管! 又过几日,碧云便成了皇上的才人,搬出了坤宁殿。她得了皇上许多的宠爱,因为她既像皇后般睿智聪慧,有分寸,又有阎婉容的娇羞柔媚,惹人怜。 可是恨她的人也很多,阎婉容首当其冲。只是恨她的人里居然还有怜儿。她恨极了,说碧云太会伪装。在坤宁殿这许多时候,不声不响,冰冷面孔,到了皇上面前完全两副模样。她用多余的布料做了个小人,写上碧云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天天拿针扎她。当然,只能偷偷摸摸的,毕竟碧云现在是后妃,若被人发现,她是要掉脑袋的。 今夜,坤宁殿里怜儿守夜。她暗搓搓的又在扎小人,扎得正带劲,根本不知身旁何时竟站了一个人。 “你如此恨她,是为什么?”身边的人突然开口说话,怜儿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借着月光,怜儿看清是夏中原,更是腿软地又要跌坐地上。幸好被夏中原一把捞了起来。 “你会告诉皇上吗?”她怯怯地问。 “你告诉我,为何如此恨她。我就不告诉皇上。”他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我恨她竟然去勾引皇上!”怜儿鼻孔出气。 夏中原闷了半天,问:“你喜欢皇上?” 怜儿“呸”了一声:“谁像她似的没皮没脸!我才不会做对不起皇后娘娘的事情!” “所以你恨她,是因为皇后娘娘?”夏中原说话的声音终于柔和了一些。 “要不然呢?皇后娘娘对她那么好,还救过她的性命。她非但不知恩图报,还背叛娘娘,真当猪狗不如。”怜儿骂个没完。 “所以,你不会做皇上的女人,不会背叛皇后娘娘,是不是?”夏中原追问。 “当然啊!”怜儿说得一点不犹豫。 夏中原好像笑了。可是月夜,怜儿看不真切。夏中原走的时候对她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只是这小人你也别再扎了,容易伤手。” 夏中原走了。怜儿觉得他奇怪,骂他是个傻的。可明明怜儿自己才是那痴傻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章:心想事成 灭金之后,大宋太平了一段日子。大约是太过太平,后宫就生出事来。初初的时候,是好事。因为碧云居然有孕了。 没有人想到会这么快,包括碧云自己。因为皇后多年不孕,即便贾妃也是数年之后才怀上公主。哪里知道一个小小的才人,不过侍寝月余就能怀上。听见消息的人都疯了。赵昀是高兴得疯了,阎苏苏是嫉妒得发了疯! 碧云怀的是头胎,孕吐得厉害。宫中的老嬷嬷一个劲地说云才人这一胎铁定是龙子。道清去看望她,眼见着她被孕吐折磨得面黄肌瘦。她问她:“你开心吗?” 碧云一句整话都说不了,中间夹杂着干呕的声音。身边的婢子递上一杯水给她,她摆摆手推了开去。现如今,她是连水都喝不进。 好容易缓了些,她说:“臣妾当然高兴。没有人再给臣妾脸色看,臣妾的家人也被皇上派人接入京城好生照顾着。臣妾只等着孩子呱呱坠地,让他能养在皇后娘娘膝下,便是臣妾最大的幸福。” 碧云脸上真真的露着心想事成的满足表情。碧云说她开心,她也应该陪着她一道开心才是。 道清说:“坤宁殿里一应俱全,不如你搬回来,我来照顾你。” 碧云拒绝了,她说:“臣妾懒得动。况且这儿挺好,臣妾就不去麻烦皇后娘娘了。” 道清再请,她还是不愿意。一旁的怜儿憋了半天,早已忍不住,脱口道:“不识好歹!”碧云也不生气。她在贾府见了太多妻妾的勾心斗角,这皇宫与贾府相比肯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她若搬去了坤宁殿,这胎稳妥也便罢了,若出了事,首当其中受到责难的人是皇后。 怜儿想不了如此深,她气得七窍生烟,在回坤宁殿的途中骂骂咧咧了一路。她说碧云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开始帮着贾妃害我们,后来投靠我们害贾妃,现在又背叛娘娘自己做起了主子!这世上最坏的人,最黑心肠的人当属她! 道清没法和她明说。怜儿这么个嘴上不把门的人,难保哪天不会漏了一星半点出去。她只和怜儿说:“你这样僭越去骂主子,让旁人怎么想我这个皇后娘娘?自己生不出来,嫉妒后妃?”怜儿气鼓鼓,却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骂人。道清又和她说:“碧云对我是好的,你不要这样想她,也不要让旁人觉得我们连自己宫里出去的女子都容不下。” 道清又想起一事。在这届采女中,她相中了几个贤惠有品的人儿。她命人将她们的画像送到谢正清府上,只是过去了许久的时间仍旧没有听到回音。道清问怜儿:“谢大人没回复消息说看中了哪位采女吗?” 怜儿摇摇头,说:“没有。奴婢也好些时候没瞧见他了。” 自从上次的事之后,谢正清为了避嫌便再没和道清见过面。道清差人送他的画像他都看见了。可是他不管看哪位佳人的画像,到最后都会幻化成道清的脸。他很苦恼,因为他知道他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她的身影了。前些日子,他听说碧云做了皇上的才人,然后又火速地有了身孕。他担心道清难过,连带着对皇上也没有好脸色。 赵昀某日招他来问话,谈了时局,问了战况,他突然问起沈秋云。 “秋云一直没有消息吗?道清记挂得紧。如今战乱不停,她可不能出事!” 谢正清懒得同他扯别的,没好气地回:“皇上放心,她身边自有全心全意护着她的人。倒是皇上,若一直沉醉于太平时光的软玉温香中,只怕我们会限于十分被动的局面!蒙古人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当初史嵩之立功心切,与蒙古人只做了嘴上约定,并未落字为据。待他们休养调整后势必南下。” 赵昀听出他话里的酸味,不动声色道:“不如谢大人上个折子给朕,如何安排,如何让部署朕定让人全力配合你。不过在这之前,你还是应该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定了。你的年纪也不小,该成家立室了。不然旁人会觉得是朕这个皇帝苛待了你,连亲都不给你说一个。前些日子,皇后给了你一些采女的画像,你赶紧选一个吧!你为国为民,劳心劳力,家中总要有位能照顾你的贤妻!” 他能回什么?只能认下了。讲到底是他太过爱道清。所以在皇上面前,他永远有弱点,永远是那个输家。 谢正清出宫门的时候,碰见了贾似道。不过贾似道并没有看见他。他正和一位内侍模样的人在说话。谢正清刻意靠近听了听,可听得不全。他们急匆匆,似乎交代了两句就分开了。谢正清只零星听到:告诉阎娘娘,这药效厉害,留住皇上,迟早会有的。 谢正清觉察出什么,可没有证据。他只能找了夏中原,让他给道清带信,要她小心阎苏苏。至于别的情况,他会在宫外帮她查查的。夏中原十分乐意帮这个忙。皇上许久不去坤宁殿,他也找不到理由常去。他那么闷的一个人,不知道笑的人,不知从何时起,只要看见怜儿没心没肺的笑,心里居然会开出太阳来。 夏中原将谢正清的话带给皇后之后,却不急着走。他定在原地,只一双眼睛四下扫射,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道清听完夏中原带到的话,原本正在沉思,及后发现夏中原的异样,忍不住问道:“夏大人还有事?亦或是在找什么?” 道清没想到夏中原一向青白的脸上会出现第二种颜色。是的,他红了脸。他说:“没什么,下官这就走了。”然后逃也似的离开。在门口,夏中原撞上正准备进门的怜儿。 “哎呦喂,干什么呢?赶着去投胎啊~!”怜儿连着几日心情不好,还在恼着碧云。所以连带着说话的口气也不好。按她的说法,对碧云,她是此恨绵绵无绝期了。道清笑话过她,说这句话中此恨非彼恨。但怜儿一副无所谓状,恨不就是恨吗?字面上的意思啊,还能有错?道清于是由得她去了,何苦对牛弹琴。 此时怜儿在埋怨撞到她的人没长眼睛,而撞到她的人呆愣一阵,脸上的火早已烧到他的耳根,脖颈。他连一句“对不起”都说得结结巴巴。 怜儿一看是夏中原,语气缓了些,问:“夏大人怎么了?这么急匆匆是有什么要事吗??”继而又看到他的面色,再问,“夏大人你脸怎么那么红?夏大人是病了吗?夏大人这么着急要去哪里?要赶去太医院找太医诊治吗?”怜儿连珠炮一顿问,夏中原更加结巴,索性“嗯嗯啊啊”了几声,继续逃亡。 怜儿还懵懂,道清却看得明白。若摆在从前,她会高兴,因为她的傻怜儿也有人相中了。可如今,她却不敢将这层纱窗纸捅破。她曾以她的爱情能连枝共冢,可那枝丫生出了无数的旁枝,扎进她的心里生出了无尽的疼痛。皇上说过的那句“朕只爱你”在她的脑海中越飘越远,她时常怀疑,那时候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这是在皇宫,而宫中的男人,面对那么多的诱惑,又如何做到从一而终?幸好怜儿迟钝。傻人有傻福,她希望她的怜儿能找到一份平凡简单的幸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祥瑞之胎 碧云的孕吐刚刚才消停,竟又出了一次血。幸好出血量不大,太医说只需卧床休养即可。道清联想起谢正清托夏中原带给她的话,总觉得这其中是有牵连的。碧云是自小做活过来的,身子比一般后宫娇生惯养的嫔妃们要好很多。她的孕吐近期有趋好的态势,已开始进食,且她自怀孕后极少走动,怎会无端出血?她吩咐下去要细查云才人这些天吃过,用过的所有东西。 一无所获。 她的吃食一如既往,没有寒凉的,也没有过于活血的;她的安胎药,药渣都在,也没有被人另外添加过东西;她的衣物,被褥,书籍......没有一丝麝香之类的味道。 碧云对道清说:“或许是臣妾最近温补的东西吃多了才会如此。娘娘不要多虑。” 道清说:“希望是我多虑吧!” 碧云最近胃口好了些,嘴就开始馋起来。她床边放着一只精美的陶瓷盒,她取了过来用汤匙从里面盛出一勺往嘴里塞。道清问:“你吃的什么?” 碧云吃得津津有味,回说:“太医院的人说有身孕的人多吃些坚果好,生出的孩子筋骨强健,耳聪目明。于是皇上便吩咐尚食局每日往我这儿送些坚果。他们可贴心了,将好多种坚果,再加些枣子,冰糖一起磨成小粒状,简单方便又好吃。娘娘要不要试一试?” 碧云舀了一勺递给道清。道清本想拒绝的,她又不是有身孕的人,吃这些做什么。可鬼使神差般,她放进了嘴里。 好多种坚果的香味,混和着枣子的甘甜,咬在嘴里唇齿留香,果然美味。可道清味觉敏感,总觉着这其中夹杂着丝丝的苦味。她品了又品,竟是一连吃下好几勺。碧云看了笑,说:“怎么样,好吃吧?臣妾没有骗娘娘。娘娘若是喜欢......” 她话说一半突然刹住,因为皇后娘娘的脸色暗沉下去。她听皇后娘娘严肃的声音响起:“宣太医过来,快!” 太医从这碎末状的坚果中找出了杏仁。它的气味被多种坚果以及红枣的味道掩盖得结结实实。若不是道清敏感,只怕没人会发现,而碧云便会一直服用下去,直到最终保不下这个孩子。 “查!给我查!”道清气得声音发抖。世上为何会有这么狠毒的人?连未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 这坚果碎是尚食局所制,道清以为顺藤摸瓜总能揪出幕后黑手。可是,所有线索到了一个打杂的小内侍身上便彻底断了。回报的人说,是那人误将杏仁放在了云才人的坚果粉中,实属无心之失。那人知道云才人出血后,自知犯下大错。因受惊过度早已上吊自尽。真真的死无对证。 道清心知肚明,这事没有那么简单。可她确实也查不下去了。她害怕就此了断此案会助长幕后黑手的气焰,他们还会伺机再对碧云下手。她总要想个万全之策,以保住碧云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自云才人出了趟血后,宫中的人都分外紧张。那么多年过去,皇上才又迎来另一个孩子,他有多重视,可想而知。 转眼又快到新年,碧云的肚子现了形。她自从出过血是再不敢有大动作。整日呆在房中休息,最多去院中晒晒太阳。太医劝她要多动,利于生产,可她大约懒惯了,还是不高兴多动,最近又多了嗜睡的毛病。道清又开始紧张,问她:“你最近可是又吃了别的东西,怎好似完全变一个人?”要知道,从前的碧云,还在坤宁殿服侍道清时候的碧云,可是很勤劳的。 碧云知道娘娘是紧张她,回说:“太医说了,有孕之人是会变懒嗜睡。娘娘若真这样担心,那臣妾就每天去御花园逛一圈。” 道清也曾怀过孩子,可不过百日。她不知道道了孕后期,确实会出现这类症状。她说:“那倒也不必硬要当作每日的功课。适当走动走动就行。” 碧云果真出去走动了,可居然在小西湖边滑到了。侍婢们回说是踩了青苔。幸好身边的伺候的人眼疾手快,加之冬日衣服厚实。碧云只是受了些惊吓,没有受伤。 道清再也坐不住了。 正月初一,皇上和皇后起了大早,在宫中烧香为苍生祈福。之后,皇上又在宫中举行大朝会,接见百官。到了第二日,再去寺庙中烧香拜佛。往年去林隐寺较多,今年道清提议,不如去上天竺寺。听闻寺中的观音大士特别灵验,他们需要为云才人这一胎求平安,也要为边关军民求平安。赵昀应下了。 正月初二,赵昀抵达上天竺寺。皇后,阎婉容等几名后妃以及数位官员随行。赵昀在观音大士像前求得观音灵签一枚,遂请寺内方丈详解。那签上两行字,写的是: 宛如仙鹤出凡笼,脱得凡笼路路通, 南北东西无阻隔,任君直上九霄宫。 方丈问赵昀:“皇上想问什么?” 赵昀目前最关心的不过两件事,一件子嗣的问题,一件家国的命运。 方丈说:“仙鹤出笼路路通,说的便是好运陆续将来,所求如意。南北东西无阻隔,任君直上九霄宫。即是寓意前路通畅,任飞四海。恭喜皇上,就这两件事而言,皇上求得的乃是一支上上签。” 赵昀喜上眉梢,又问:“朕的妃嫔中确有一人怀有身孕,敢问方丈,签文可有说这胎是男是女?” 方丈回:“六甲得男。娘娘这胎是祥瑞之胎,若能平安落地,皇上的子嗣便会源源不绝而来,赵氏兴盛指日可待!” 赵昀身后站着皇后。她听出方丈口中“若能平安落地”几字的玄机,问道:“方丈的意思是这头生子有带子之运,但必须要平安落地才行?” 方丈笑而不语,继而说:“有一才有二,若无开端,哪来结果。老衲说得已经够多了。” 道清悄悄去看一旁的阎苏苏,她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方丈说有一才有二,那是否自己的好孕也快来了? 正月里,大家都喜喜庆庆的。赵昀得了支好签,回宫后见人便封赏。特别是碧云,赵昀念她这胎有功封了她云嫔。 碧云扶着圆滚滚的肚子在堂内来回走动,道清又来看她。她迎道清坐下,说:“臣妾要谢谢娘娘。” 道清明知故问:“谢什么?” 碧云也不说破,指指自己的肚子;“臣妾这个祥瑞之胎啊!” 两人相视一笑。道清说:“皇上求的什么签,我哪能做主?不过签文两行字,解出来全凭人两片嘴皮。我不过与方丈说,皇上近来郁郁寡欢,忧心子嗣,忧心国运。若再这样下去,身体也该拖垮了。方丈慧根,知道病由心生,不过是治病救人罢了。” 宋人笃信佛学,这支上上签的观音灵签确实保佑众人过了一段太平日子。碧云不再生出那些无妄之灾,而阎苏苏也乖巧安静了不少。只是皇上在她宫中待的时间多了起来。但也不是整月,基本在每月固定的四五日里。她似乎极其懂分寸,若独霸皇上多日,只怕是要被皇后娘娘请去喝茶的。阎苏苏愣是没给道清半分机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春日迷雾 赵昀最近有些精神不济,白日里朝堂上坐不了一刻钟就开始犯困。有些嫔妃来道清处告状,说皇上虽然翻了自己的牌子,可夜里总是倒头就睡,她们还如何为皇家开枝散叶?奇怪的是,告状的人里没有阎苏苏。 一般无事,赵昀都在勤政殿中,偶尔去福宁殿休息。道清按例直接去了勤政殿,可是皇上却不在。她问了问殿外的内侍,内侍说皇上已经几日没来。道清心里空落落的,长久以来的第一次。在宫中,她想找他时总会遭到,突然间找不到了,她在这皇宫中就觉得彷徨了起来。她带着怜儿往了福宁殿去,心里想着他总该在那里。 结果福宁殿也是空空如也。道清的心沉入湖底,冰凉一片。她差人去寻,终于得知皇上和荣王在小西湖边小饮。她只知荣王近来又添了子嗣,却不知他何时竟回了京城。她带上怜儿一刻不停地赶去小西湖,却被长亭外的李德贵拦了下来。他给皇后行一行礼,面有难色,说:“皇上说了,不想有人打扰他与王爷叙旧。” 道清知道他们并非叙旧,定是有要事商量,也不点破,只说:“我就在亭外等着皇上,绝不打扰。”李德贵不能再拦。 此时早已入春,万物在暖阳中展颜,路边的小道上现出青绿色的生机。道清没有觉出暖意,反觉疲累,她找了一处长椅坐下,想起她与皇上也曾经相依于此,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道清不知等了多久。她只知太阳照在身上,暖意慢慢从外衣渗入肌肤,催着人迷离了双眼。怜儿在一旁站得摇摇晃晃,道清的脑袋也渐渐竖立不住。李德贵看着不忍,劝道:“娘娘不如先回去休息,只要皇上得了空,老奴便差人去给娘娘报个信。” 道清揉了揉眉间,低声问道:“皇上在永福宫时,与在别处有何不同吗?” 李德贵支吾难言,半晌才道:“回禀娘娘,无不同。” 李德贵是宫中老人,对赵昀又一向忠心。道清知道从他口里探不出什么,只能说:“这宫中,真心为皇上好的人屈指可数。你算是一个。”李德贵闻言,面上有所动。道清又说,“皇上近来气色差了不少,你与皇上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他的身子还烦劳公公多看顾。” 李德贵显出愧色。良久,他说:“皇上的心还是在皇后这里的。恕老奴说句僭越的话,皇后做什么自然是为了皇上好,但劝归劝,莫伤了夫妻之情。”他作为皇上身边的奴才,该说的话已是仁至义尽。 有风吹过,微凉。怜儿浑身抖了两抖,她问道清:“娘娘,还等吗?不如奴婢回宫去为您取件披风过来。” 道清也觉出凉意,再看天边,太阳已经西落。她想着既然已到用膳时间,不如叫上荣王一道,还能叙叙旧。左右他们也是多年未见了。她正欲开口让李德贵去传话,肩上陡然多了一件披风,她感知熟悉的气味。是皇上走了过来,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披上了她的肩膀。 道清赶忙起身,说:“荣王难得回来,不如臣妾去准备......”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赵昀按下了。 “朕与芮弟还有话说,晚上就在御书房用膳了。起风了,你先回去吧!”赵昀带了荣王和李德贵走,只留下身上的披风陪道清留在凉风中。 道清看向荣王。从前与她亲切的芮弟,今日低了头走路,只匆匆与她这位皇嫂打了声招呼。 依然有风吹过。道清不觉得凉了,她觉出寒意。 听说荣王第二日便离了京城。他定是帮皇上去做什么要事。做什么要事道清自然无权过问,她只是难受,为何芮弟连走都不与她道声别。 皇上似乎越来越忙。道清总是见不到他的面。她不是傻的,知道皇上是在刻意避着自己。皇上也不是傻的,他一定也知道道清想找他说些什么。 道清见不着皇上的面,碧云见得着。她毕竟怀着龙胎,叫了几声不舒服,皇上就去看她。皇后不能劝说的话,碧云帮着说了。她也没说特别的,不过是劝皇上注意身子,以江山社稷为重。可皇上居然暴怒,碧云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温文尔雅的皇上有一日也会情绪失了控。 碧云说出“请皇上注意身子”这句话,赵昀如同被什么刺痛神经一般,不仅发了火,还砸了东西。他对碧云说:“你身子重了,该休养就好好休养。旁的闲话一句不必听,闲事也一概不必管。生下龙子最重要。” 皇上没有在碧云处过夜,听说又去了永福宫。碧云受了气又觉得受了辱竟是引发了腹痛。道清得了信,派人去请太医,请皇上。太医是片刻就赶到了,可皇上却迟迟不露面。 那派去请皇上的小宫娥回复说:“皇上说了,孕期之人有不舒服都是正常的。太医在就行了,皇上又不懂医术,来了也无用。” 许是这些日子点点怨愤与不平积了太久,道清心里的一团干柴也被点成了烈火。她带着人气冲冲地赶去永福宫。 永福宫门外有人把守。他们见是皇后来,竟也没有立刻让开。若不是里面的人有交代,给他们几个胆子都不敢。 道清益发觉得永福宫里不简单。她对守门的侍卫说:“你们给我让开,我看谁胆敢拦着!” 到底是皇后,守门的侍卫虽不情愿,只能让开身子。可他们一边让,一边往宫门内喊了一声:皇后驾到!道清狠狠瞪一眼传话之人,加快脚步往里去。 原本以为无人再拦,哪知门外站着李德贵。道清问:“你也要拦我吗?” 李德贵回:“老奴不敢。但老奴仍要多嘴一句,还望娘娘不要让夫妻情分走到难以回头的地步。今日还请娘娘回去,待皇上心情好些再劝不迟。” “若劝说管用,我还来这趟做什么?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你要如此拦着我?”道清无奈。 此时并未到就寝时间,李德贵不在屋内伺候却在门外守着。道清疑道:“你知道皇上在里面做什么,是吗?” 李德贵不答。道清冷冷道:“你若还认我这个皇后,就给我让开!” 李德贵依言侧了身子,仍旧劝道:“皇后请三思。” 道清不愿再三思,伸手推门,门锁着。她急道:“来人,把门给我撞开!” 无人敢上前。 此时夏中原闻讯也赶了过来。道清对他说:“夏大人,皇上在里面有危险,你赶紧把门撞开。” 夏中原一时不知该如何做。怜儿在一旁推他一下,催到:“皇后的话你也不听了吗?皇上有危险,快开门!” 皇后的话夏中原听不听不知道,但怜儿的话夏中原听了。他撞开了门。 房内有淡淡的烟雾,应是还未来得及散尽。她隐约觉出什么,自己进入屋内后关上了门,将怜儿,夏中原,李德贵一干人等关在了门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陆续有来 阎苏苏刚刚扣完衣服上的最后一颗盘扣,上前来给皇后请安。跪下的时候,脸上红晕犹在。 道清面色更沉,她问:“皇上呢?” 阎苏苏答道:“皇上已经睡下了,臣妾不敢惊扰皇上美梦。” 她身后便是床榻,床帘半掩着,道清隐约看见半截黄色寝衣。宫中着如此颜色衣物的还有何人? 虽然道清一直明白他是皇上,他有许多嫔妃,他时常在她们处就寝。可明白与亲眼见到的感觉完全不同。她觉得喉咙干涩,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阎苏苏心里有鬼,也只跪着,不声响。半晌,道清才想起来此处的目的,问:“你房里熏了什么?” 阎苏苏含糊道:“太医院取的陈年熏香。” “什么熏香的味道是我没闻过的?”道清疑心阎苏苏熏的是暖情香一类,若真是,今日定要罚她。 阎苏苏低头,还在支吾:“说是助睡眠的,具体什么料臣妾不知。即是太医院取的,应该没有害处。臣妾不过是看皇上近来精神不济,想他能有个好眠罢了。” 道清哪里会信:“你不说实话是不是?要不要我招太医院的人来问一问?” 话音未落,床榻上的人起了身。皇上不知何时已经套了一身便袍,此时已经朝她们走过来。 “大半夜的瞎闹什么?”赵昀的声音带着气恼。 道清估计皇上并未如阎苏苏所说的已经入睡,方才的话一字不落都进了他耳朵。她福一福,索性直接挑破:“阎婉容不知给皇上熏的什么香,臣妾担心对皇上的身体有害,正要招太医过来瞧一瞧。” 赵昀在木椅上坐下,一脸不耐烦:“你一个怀疑就要在这大半夜闹得天翻地覆吗?” 道清委屈,说:“臣妾是为了皇上好。” 哪知赵昀却冷笑起来:“为了朕好,都是为了朕好。合着朕好不好,自己倒是不知了!” 道清心尖一寒,猜测道:“皇上知道那是什么香?” 赵昀向她招了招手,道清便愣愣地走至他的身边。他将她的身子拉下来在她的耳边说:“犀角香。犀牛角磨成粉状制成的香料。有说犀角粉有凉血宁神之效,又有说因为犀牛云雨时能持续三四个时辰,所以这犀角粉嘛,”赵昀顿了下来,转头问道清,“皇后觉得这香薰应该是哪种作用?” 道清脸色涨红,她没料到赵昀会如此直白。一旁憋了半天的阎苏苏大约眼见皇上为自己撑腰,头也不再低着了。她说:“这是陈年的纯犀角粉配合尚好的沉香制成的。可不是皇后娘娘心里想的那种龌蹉东西!” 所以她才是那个满心糟粕的人。 赵昀突然冷冷地笑了,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怡情而已。皇后不如早早回去,不要小题大做了罢!” 道清看着赵昀,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他双眼睑泛着黑,这就是他说的不伤身?道清颤抖着声音说:“皇上毕竟一国之君,还请顾着自己的颜面。” “颜面!”赵昀提高了声音,听得人发颤,“朕还有什么颜面?你作为皇后,深夜硬闯嫔妃宫殿,你有顾着朕的颜面吗?这世上的事有时候难得糊涂,也就过去了,你非要做得撕破脸,让大家难堪吗?” 所以反而是她做错了,所以皇上方才直白的告诉她房内熏的是什么香,不过是为了让她更难堪而已。 道清苦笑:“倒是臣妾错了,且错得一塌糊涂。皇上以此法怡情倒是对的。” 赵昀本就气她硬闯,抹了他的脸面,现下更加受不了她这一句,恼羞成怒:“朕还不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赵氏子孙!你自己不能绵延子嗣,朕宠幸几个妃嫔你还不许了?” 赵昀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箭,支支直插进道清的心上,令她死于万箭之下。夫妻间,最难听,最痛心的话一旦开了口,便是覆水难收。道清想起李德贵的话,让她不要让夫妻间走到难以回头的地步。原来他早就料到了今日的场面。她是他的妻,不是他的臣,不是他的仆!她无法做到理智得不去过问他一切的好和不好。 可今日的痛却叫她明白,他是皇上,是她的主。而后,才是她的夫。她为何一定要遍体鳞伤才能记得住? 她以为今夜,她受的已经够够的了。哪里知道还有后续。 阎苏苏突然晕倒。皇上宣了太医来,太医一搭阎氏的脉搏立刻下跪恭喜皇上。 阎婉容有喜了! 皇上不顾道清苍白的面孔,当场封她为妃。阎苏苏被人簇拥着,如众星拱月。道清却在一旁孤单地坠入深渊。赵昀不忘再补她一箭,说:“皇后不替朕开心吗?” 道清觉得眼睛发黑。她只要再由得自己软弱一下,估计也要晕倒在地。但她不能!她还有她的骄傲,她的自尊!她硬撑着向皇上道完喜,转身回宫。拼尽全力维持了自己最后的尊严。 道清还是病了。那夜她一回宫便倒下了。怜儿慌乱地叫人将她抬至榻上。她觉出自己的嘴里有血腥味,只是辨不清是自己咬出来的,还是从心里流出来的。 病了也没有用。皇上不闻不问。 吐了血才有用。皇上来看她了。 道清睁开眼睛的时候,赵昀坐在她的床榻边。过了这几天,赵昀的气已消了大半,此时见她睁了眼,叹气道:“你何苦折磨自己,向朕示威吗?朕有了子嗣让你这么难过?” 她的嗓子粘结得厉害,张了几次嘴却发不出声。赵昀以为她还在生气,声音柔了一些下来:“朕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你该体谅朕,朕做这个皇帝不容易。” 道清还是说不出话。赵昀有些急了:“朕都已经低声下气了,你还要怎样?是,朕承认阎妃这事儿做的不体面,可朕需要子嗣绵延赵氏江山啊!朕向你保证,只此一次,以后宫中若再出现这种旁门左道的事,朕绝不宽宥!” 道清从这话里听出别的意味,她一阵猛烈的咳嗽。怜儿端上一杯温水,给她喂了进去。道清终于能说出话来。她半靠在床榻上问皇上:“臣妾想问您一句实话。” 道清愿意说话,赵昀求之不得。他说:“只要你不再折磨自己,朕就如实答你。” 道清说:“皇上也是读书破万卷的人,您真的相信一点犀角粉,就能增添...”情趣二字她说不出口,顿了顿,换了个说法,“就能让皇上开心?” 赵昀没想到道清会问这个问题,可他方才已经答应她了会如实相告。他犹豫一阵,说:“你问了,朕就告诉你。但说好不许再生气。” 道清点头。 赵昀说:“朕知道她另外添了些东西在朕的饮食中,朕也知道她总在信期前后设法将朕留在永福宫。但她不过是求子心切,没有恶意,不是要害朕。” 原来他都知道。她脸上的落寞蔓延开来,说:“皇上也是求子心切,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如此看来,倒是臣妾没有体贴圣意了。” 道清的脸藏在月牙色的床幔中显得更加黯淡,没有血色。赵昀心疼地握着她的手,说:“只这一次,行不行?若今后宫中再有人使这种手段,朕绝不轻饶。” 他得偿所愿了,才说不会再有下次。若没成呢?道清觉得喉咙又粘结了,她觉得她应该说出一个“行”字,但始终没有说出来。 皇上在她面前已经做小伏低了很久,他盯着道清看,道清被逼迫着难受。她越发看不透眼前的人,她对上他的眼睛,问:“皇上,你还有事瞒着臣妾吗?不如一次说尽了。” 赵昀低了头,道清不知他在想什么,只听他低低地说:“没有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逆天而行 赵昀带了道清去上天竺寺还愿。观音大士实在灵验,说碧云这胎是祥瑞之胎果然不假。这不,阎妃又有了身孕。真真如灵签上所言,是路路通,持续有来。他甚至赋赞一首,名曰《天竺灵感观音大士赞》,上书:通至妙兮隐显莫测,功德无边兮应感奚速。 阎苏苏有孕之后的喜悦没有持续多久。她醒悟到她拼死拼活怀上的身孕,终究是比碧云要迟上两个多月。人心不足蛇吞象。她不只想生皇子,还想生出的是皇嫡子。她找人求助,这人便是贾似道。 贾似道酷爱斗蛐蛐是众所皆知。他以几只蛐蛐,混迹民间官场多年,什么三教九流的人不认识?阎苏苏想问他,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孩子早点出来。碧云那胎又比她早,又是祥瑞之胎,动肯定是动不得的。若要她的孩子一辈子屈居碧云的孩子之下,她怎么都不愿意。她要将时间追回来。贾似道也不懂,但答应帮阎苏苏去问问。 但凡孕产,总有个过程,孩子自己没到时辰不肯出来,难道还能将它硬拽出来?这不是逆天而行吗?还真有! 贾似道寻了个江湖郎中。他给一个胎位不正的妇人接生过。不过接生的过程耸人听闻了一些,据说是剖了妇人的肚子将孩子取出来,再将那破口缝合上。据他所说,只要孩子足了七个月,出了母胎就能活。 阎苏苏吓出一身冷汗,说这闻所未闻,不是等于要了自己的性命吗? 贾似道让人带了两本书给她看。 司马迁《史记.楚世家》:陆终生子六人,坼剖而产焉。 裴骃《史记集解》:近魏黄初五年,汝南屈雍妻王氏生男儿,从右胳下水腹上出,而平和自若;数月创合,母子无恙。 若陆终是近似神话般的仙人,那王氏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凡人。这剖腹取子,古往今来是有先例的。 阎苏苏始终有些害怕。她还担心万一腹部留有疤痕,便会被皇上厌弃。贾似道又支了她一招:在疤痕处纹上图案,一来给皇上新鲜感,二来能让皇上永远感念她为皇家生下皇嫡子所受过的苦痛。 阎苏苏惊奇于他的好手段,奇怪这样无所不通的人物怎会平白无故帮自己,她问他:“你为何如此帮我?” 贾似道说:“我恨那些害死我姐姐的人!你我既然有共同讨厌的人,为何不互帮互助?你要宠爱,我要报仇,我们合作不过是成就彼此所需。” 阎苏苏赞同,说:那江湖郎中你先替我备着吧!我先让太医院调配些能助我早产的药方来。万一催产药不成,再让江湖郎中上。 阎苏苏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却不知贾似道已被人盯上。那人是谢正清。 自那日他在宫中发现贾似道与阎氏过从甚密,便对他留了心眼。贾似道去寻江湖郎中的事被他发现了。 找江湖郎中看病不是什么稀奇事,稀奇的是找江湖郎中接生。贾府没有需要生产的妇人,宫中倒是有两个。宫中的稳婆许许多多,皆是有多年经验,手法老道的老手,何须宫外找个江湖郎中。 道清前几日病倒了,皇上大约心里有愧,竟允许谢正清去探望。不过皇上提了要求:“皇家有子嗣是普天同庆的事,要她想开些。”原来是要谢正清去劝她。 他回避多时,终于有了借口去看她。从前,他日日祈求她平安康健。现在,他盼她周不时有些小病痛,他便有机会去见她。他嘲笑自己怎会如此心里阴暗。 不过一段时间没见,道清清减了许多。后宫的事,谢正清多多少少也有耳闻,他心疼地说:“女子生产便是去鬼门关打了一个来回。不生也是好的,左右那些妃子生下的孩子也都在你的名下。你身边已经有了瑞国公主,到时再挑几个放在身边养也是一样的。” 道清笑了一笑。可谢正清知道这个笑容她笑得勉强。毕竟做不了母亲是女子一生的憾事。他不知该如何劝她,方才劝说的两句也是他左思右想了好久才憋出的。他索性说起贾似道找江湖郎中的事情,转一转被他谈进了死胡同的话题。 谢正清说:“阎妃与贾似道素有来往,我怕他们会对碧云不利。” 道清也奇怪,说:“碧云的胎他们应该不敢动。难道是自己有需要?她自己的胎有问题吗?你确定他们找郎中不是为治疗什么病症而是接生?” 谢正清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说:“我原先也以为自己听错了,想一个大男人要如何为女子接生?可我有一日故意找人灌了他一些酒,他喝得多了就吹牛皮,说这世上没有他接生不下来的孩子。可再问他怎么个接生法,他又不说了。也不知是不是没有醉透。” 道清说:“能找个机会再探探吗?” 谢正清摇头:“自那次后,郎中就失了踪。我估摸着是被人藏起来了。我把这事儿和你说,你自己在宫中留着点心。” 道清觉得头痛,用手指轻按额角。她眉眼低垂,说不出的落寞。她的背后有一缕阳光照射进来,将她整个人投射在地上成了一团蜷着的黑影,像足了一个伛偻的老妇。谢正清忍不住冲口而出:“这样的日子还是你要的吗?” 道清按压额角的手指停顿下来。她这一停似乎停了很久,久到谢正清以为她就要化成一座石像。他心中一动,问:“你不愿意,对不对?”他的语气中有看见希望难以抑制的小兴奋。 道清缓缓抬起了头,她面上是冷冷的表情。她说:“我的麻烦已经够多,这样的话,我不希望听到第二次。” 直到现在,他还总是忘记。她是皇后,他是臣。他总是僭越,引起纷扰。他尴尬笑一笑,说:“只要皇上对娘娘始终如一,便是最好的了。” 道清轻声说了一句,谢正清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听明白。她说:“皇上说了,不会再有事瞒着我。”好似不是对着谢正清说的,是说给她自己听。 虽说谢正清与她说了贾似道找江湖郎中的事,并嘱咐她多留心宫中的异样。但这几个月并没有让道清操多少心,反而是顺风顺水,平平安安地转瞬即逝。碧云的肚子已经坠了下来,太医说生产也就在这几日了。道清便收起心来,一门心思为碧云做产前准备。太医说了,八九不离十是个皇子。所以道清备了许多男娃娃的衣衫,她将这些衣衫一件一件清洗晒干,用手一寸一寸抚触着边边角角,用剪刀修剪毛边。 碧云胎动得厉害。道清去看她时,她是安安静静端坐着,可她的肚子却停不下来。一会儿左边鼓起一个小包,一会儿右边串起一阵波浪,此起彼伏永不消停。道清无法体会这种感觉,她问:“难受吗?会疼吗?” 孕后期,碧云整个人胖了一圈,圆润的脸笑起来露着恬静,祥和。她说:“一点儿不难受,只是常常在睡梦中被他吵醒。”她拉着道清的手,抚上自己的肚子。道清对着她的肚子说:“你要做个孝顺的孩子,让你娘亲能睡个安稳觉。” 奇怪的是,道清的手一放上去,便感受到了手心中的动静。那肚子里的小人儿似与她击了击掌,然后就不闹腾了。碧云说:“娘娘看,这是咱们的孩子。他听您的话呢!” 道清握着自己的手,感受方才手掌中的胎动,脸上也露着慈母温暖的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剖腹取子 比起碧云,阎苏苏这几个月却过得不安稳。她的身子本就没有碧云强健,又偷偷摸摸地喝着太医给她调配的能早些让孩子出生的药。以至她这胎不稳当,血都出了几次。太医劝她,这早产的药不能再喝,不然极容易一尸两命。这出血的几次幸好不厉害,太医说只要断了药再好好卧床休养,放松心情,便不会有大碍。 于是,阎苏苏不得已地停了药,可她怎能放松心情?她日日派人盯着碧云的动静,只盼着她不要早产,让她肚子里的孩子能多养些时日。毕竟娘胎里一日抵外面七日。 碧云在某日夜里发作了一次。宫中乱作一团,太医稳婆都是连滚带爬地赶来。可是居然虚惊一场。等人都到齐了,她却没了动静。只是皇上却不允许众人离开了,要他们候在宫中。因为碧云随时可能生产。 那时候,阎苏苏的胎还差几日才满七个月。她等不及了。她趁着大家的注意力全在碧云的身上,让贾似道安排江湖郎中偷偷入了宫。 说来也巧。江湖郎中入宫的那日,碧云是真正的发作了,可因为她是头胎,加上胎位又不是很正,生了很久都没有生下来。 江湖郎中第一次入大内,心里慌张是冒了一头的汗。他只知道自己接了趟大生意,却不知这生意是在皇宫里做,也不曾想过要接生的是皇子。他是被贾似道半哄半骗诓来的。 阎苏苏让他替自己取子,他竟然临阵退缩了。 郎中把话说得哆哆嗦嗦:“娘娘啊,您这孩子还未足月,不如再将养一段时间吧!” 阎苏苏哪里会肯?她说:“我若不能生下皇嫡子,一辈子便都要被碧云那个低贱的婢女压上一头。皇家,从来只认嫡,哪里会在意庶出的孩子。我一定要拼上一拼!” 郎中还是不敢,阎苏苏威胁道:“你不是做过这样的事吗?并且母子均安。怎的到我这里就开始推三阻四?我告诉你,今日你做了,还有活路,若敢拒绝,我现在就让你死在这里。” 郎中是被押进产房的。他给阎苏苏灌了满满一碗麻沸汤,确认她完全没了知觉才敢动手。 房内只留了阎苏苏贴身使唤的几人,只是没人敢睁眼看,除了叶儿。郎中需要助手,阎苏苏最相信叶儿。叶儿别过头去,也不敢看。她只当自己是个木偶一般,郎中要什么,她便将什么递上去。烧得通红的刀剪,永远不够的热水,染满鲜血的白棉布。叶儿咬牙坚持着,直到郎中将一坨软软的东西交在她的手上。 孩子取出来了,声音低低得如猫叫。郎中替阎苏苏缝合好创口,她也渐渐转醒。不过她醒来第一句问的却是:“碧云生了吗?” 叶儿回:“听说什么口子还未全开,现在还没生出来。” 阎苏苏虽然虚弱,但笑得心满意足。她才想起来问:“我生下的是男是女?” 叶儿回:“恭喜娘娘,是位皇子。” 阎苏苏更加满足:“我终于生下了皇嫡子!”她腹部的疼痛感渐渐生了起来,但她觉得这痛是值得的。 大约过了许久,阎苏苏才发觉不对,她问:“怎的没听见孩子哭声。” 经她一问,叶儿和郎中也觉出不妥。郎中上前探了探孩子脉搏,一个踉跄跪在地上。 “怎么了?孩子怎么了?”阎苏苏想支起身子,可药性未完全过,她使不上劲。她只能瞪大双眼,扯着嗓子拼命发出了点嘶哑的声音。 郎中磕磕巴巴地回道:“这孩子,这孩子应是,应是心肺还未发育完全,出了母胎呼吸不了,此时已经......” “已经怎么了?”阎苏苏觉得脑袋嗡嗡声。 郎中没有再说话,只叶儿哭着说:“娘娘节哀!” 阎苏苏觉得自己好似死了一般。叶儿抱着那个浑身已经僵紫如老鼠般大小的人儿,吓得直哆嗦。她说:“这可怎么办啊,娘娘!我们该如何对皇上交代?” 阎苏苏此时才找回一丝魂魄,说:“你给我闭嘴!急什么!到时候只需说碧云难产,哭声惊到了我。我因为害怕情绪不稳引发早产。孩子没保住。” 她说完还是流了眼泪,恨恨道:“我的孩子没了,她的孩子也不能活!” 她唤了叶儿到身边,问:“她生了多久了?” 叶儿扳了扳手指,回:“前后加起来都快八个时辰了,生得很艰难。皇上等了一两个时辰先回去休息了,皇后还一直候在那儿。” 她在叶儿耳边说了几句话,对她说:“去吧,就这么告诉她!” 贾似道曾与她说起过他与碧云的恩怨。碧云原是他姐姐贾贵妃的婢女,可却背叛她投靠了皇后。碧云的老家在天台,与贾家同个地方。她家中只有一老母,一幼弟。她幼时家中贫困,母亲便将她买入贾府为婢。自她跟了皇后,贾似道为了泄愤,原本隔三差五寻些当地的地痞流氓去她家中寻衅滋事,哪知她有一天做了皇上的嫔妃,她的家人也被保护起来。他猜测碧云突然选择做了皇上的女人,家人在她心中应当非常重要。 他有日交了一样东西给阎苏苏。那是一只落了单的素工金耳环。碧云随贾惠儿入宫前用存了许久的工钱给娘亲买了一对素工金耳环。不同于其他素工耳环,这对耳环上每只都刻了一朵祥云。那时候,碧云觉得或许一辈子都见不着母亲了。便让这对耳环陪着母亲。后来碧云做了娘娘,她差人又给娘亲打了对金玉兰耳坠,可娘亲却让人退了回来。她托人带了话,说她不图富贵,只求女儿平安,有一对祥云陪着她就很好了。 贾似道探知了这一点,某日派一梁上君子将其中的一只盗了出来。他总觉得有日会派上大用场。果不其然。 叶儿带着这只金耳环溜进了碧云的房间。碧云疼了八个时辰,此时没有什么气力了,身边的稳婆正在一圈一圈抚摸着她的肚子,替她顺着胎位。又是一阵宫缩袭来,稳婆一边叫着:“娘娘再忍忍,此时先不要用力。头已经快转过来了,到时再使劲。”一边对身后的宫娥说,“快,热水不要断,再去多取些来。” 叶儿低着头,混在宫娥中,将热毛巾源源不断地递到稳婆手中。她拣着空档,将那素工金耳环塞进了碧云的手中。碧云用手一捏,摸到上边一朵云。她原本已痛得死去活来,此刻又加了心惊胆战。她拉过叶儿,死命地盯着她。叶儿低头,在她耳边说:“我家娘娘说了,你若平安生下这孩子,孩子的生辰便是你母亲的忌日。” 碧云觉得痛苦难耐,身心皆受着煎熬。肚子里的孩子好像正在拉扯着她的腰骨,一副不将它扯断誓不罢休的气势,她觉得自己就要被拦腰撕成两段。身上的剧痛,心里的煎熬让她失了理智,不自觉地用尽浑身气力想将这一团痛楚驱离身体,求得一个解脱。 稳婆们惊慌失措地叫着:“娘娘别用力,娘娘千万别用力!”可碧云根本听不到。她干嚎一声,一口血喷涌而出。整个人也如同被抽离了主心骨般瘫软下来。 屋内叫声一片:“不好啦!娘娘血崩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宫中法事 赵昀瘫坐在床上。他不明白不过一夜之间,怎就翻了天覆了地? 昨天,他还拥有两个未出世的孩儿。今天,皇陵却添了两座新坟。 碧云还剩一口气,而她肚里的孩子比她早了一步离开这纷扰的尘世。碧莲拉着道清的手断断续续地一会儿叫着孩子,一会儿叫着娘亲。 道清不忍见她的模样,在她耳边安慰说:“你放心,孩子一切都好。” 可碧云并没有安稳下来。她费了好大的劲,捉了道清的手,说:“救我娘亲!” 道清问:“你娘亲怎么了?” 可碧云说完这句话便合上了双眼。道清摊开被她紧握的手掌,里面是一只素工金耳环,上面刻着一朵祥云。 赵昀躲在福宁殿里不想见人。阎苏苏让人请了他数回,说阎妃伤心过度,几经晕厥,请皇上过去看一眼。 赵昀自己也快晕厥了,他随手捞起身边的一只杯盏向门上甩去,重重地砸出支离破碎的声音。 “滚,都给朕滚!”他难道就不伤心?他的伤心谁来安慰? 道清来了。 道清原本是想将碧云交给她金耳环要她救自己母亲一事告诉赵昀的。可她一见赵昀这副颓废伤心的模样,便将金耳环藏回了袖管之中。 赵昀应是一夜未睡,两只眼睛被黑眼圈包裹着。头发凌乱,面色青黄。直至道清走到他的身边,他始终两眼无神一点反应都没有。道清没有见过这样的赵昀。她在他的身边坐下,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方才李德贵和她说,皇上谁都不想见,是她硬要进来。哪怕是被他大骂一顿,扫地出门,也比他一人闷着什么话也不说得好。 赵昀没有骂她,也没有赶她。他突然抱住了她,抱得很紧。 “为什么?为什么朕的孩子都活不了?”他似在呜咽,“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道清听得奇怪,问:“皇上听见什么了?” 赵昀说:“他们说朕不是生在皇家的人,没有沾到半分天子气。所以这龙座朕是承受不来的,所以子孙福也被压制了。” 道清感觉到衣襟上的湿热感,她将赵昀环在怀里,觉得沉重得紧。他和她本不需要承受这些。她突然道:“我们离开吧!” 赵昀回道:“去哪里?行宫吗?建康的还是玉山的?朕也想去行宫住上一阵,什么也不闻不问。可朕是一国之君,怎能遇着事就逃避?再加上蒙人随时会南下,朕此时离开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吗?” 赵昀并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又或者他故意装作听岔了。他已经做惯了皇上,还怎么回去做平民百姓?道清很长时间没有再说话,赵昀终于抬起了头。他将她抱得更紧,她觉得喘不过气,却也不挣脱,任由他抱着。他说:“朕害怕,朕觉得孤单,你一定要陪着朕,永永远远。” 赵昀将头靠在道清的肩上,双目低垂。他在她的耳边说:“朕好累,想睡一睡。”道清转头看他,想叫他去床榻上休息,可他已经闭上了眼睛,没过多久便渐渐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他好像从没有这样软弱过,表现得像一个受了惊吓不敢合眼的孩子,在找到了母亲的怀抱之后,终于能安然入睡。 道清又从袖管中掏出了那只素工金耳环,放在手中看了又看。皇上的孩子不能就这么没了,碧云也不能走得如此不明不白。皇上已然身心俱疲,道清不愿再让他徒增烦恼。她决心自己去查明真相。 碧云临终的遗言是要道清救她的娘亲。道清让谢正清差人去碧云天台的老家探探情况。天台县与临海十分靠近,谢正清托了相熟的人去打探消息,不多久便有了回音。碧云娘好好的在家中,并无危险。碧云娘说,耳环什么时候不见并不知道,寻了好久也寻不见,也不知是不是被贼人摸了去。她还说这耳环是她的女儿离开天台前给她买的,她一直十分宝贝。如今丢了一只,她心疼得紧。她还不知她的女儿已与她天人永隔。 谢正清派去的人不忍将事实相告,送信给谢正清,询问要怎么办?正清又去问道清。道清说:“其余的话不用多说了。待事情结束后,将耳环还给碧云的娘亲吧,就说是街边拣到的。碧云曾将这副刻着祥云的素工金耳环当作自己陪伴着母亲。如今,能留在她母亲身边也只剩这一对耳环了。” 碧云的母亲没有危险,那定是有人以此诓骗于她。道清猜测或许正是这个虚假的消息,惹得本就难产碧云血气上涌,一尸两命。她派人查了那夜宫中所有人的行踪,有人看见叶儿曾往碧云这里来。可自那夜后,叶儿是半步都没出过永福宫。 叶儿是阎苏苏的贴身侍婢,要拿她来问话不是那么容易。阎氏失了孩子,伤了身子,没有确切证据,谁都不敢轻易闯到她的宫中去要人。 阎苏苏生完孩子,腹部却多了一处伤口。为她治伤的太医只说她是受了碧云难产的惊吓,摔倒在地伤了腹部,造成了早产也造成了伤口。阎妃这胎没的蹊跷,道清与正清说起这件事时,正清想起了那个江湖郎中。 这些日子谢正清一直在找那名江湖郎中,终于找到了,却是一具尸首。人人都说他是贪酒,酒后失足落水而亡,可世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谢正清正在满世界地寻他,他马上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道清无计可施,正清那边也断了线索。难道碧云和她的孩子的冤仇就报不了了吗?人无能为力的事,神明做主。 宫中一下子多出这么多的白事,道清安排了几场法事,超度亡魂。他们终于进了永福宫。 不过几日功夫,叶儿整个人憔悴了不少。她虽前前后后也在帮手,可明显心不在焉。 做法的老道戴着道冠,穿着青色的法衣盯着叶儿看了良久,看得她后背直发凉。叶儿正将太乙救苦天尊图在法阵的正前方挂好,老道突然走到她面前说:“你身后有一名怀抱男婴的妇人,她旁的人不跟,为何偏偏跟着你?” 叶儿浑身一颤,恰好这时太乙救苦天尊图也同时落地,扑起阴风阵阵。叶儿只觉双腿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 她半晌才回神,抓着老道的衣袍角哭着求他:“师傅救我!” 老道讳莫如深:“你据实相告,我才能救你啊!” 叶儿慌忙点头,正要说话。此时那阎妃娘娘突然走了出来。她大约是听到了声响,即便自己还在小月子中,也强撑着身子出来看个究竟。 叶儿坐在地上,面无血色。阎苏苏朝她喊道:“我这儿还有事找你,赶紧过来!” 叶儿被唤了回去,临走前,老道对她说:“早早回头,切莫让冤魂因积怨过久,化成厉鬼缠你永生永世!你若想好了,便来找我。” 叶儿脸色更加煞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彭姓老道 那老道长得脸熟,不是旁人,正是彭义斌。自金灭后,边境伤还算太平,一时半会打不了惊天动地的大仗,他索性将手下的兄弟暂交陈海,自己一路南下到了临安来找谢正清。 他从未到过临安,也从未见识过临安的繁华似景。是以,甫入城门便被眼前景色所迷。大街坊巷纵横交错,商铺林立,百肆杂陈。这里似乎汇集了世上所有的大商小贩,看得人眼花缭乱。 日间的临安城已然热闹非凡,夜间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勾栏瓦舍,秦楼楚馆遍地开花。彭义斌在中和楼海吃了一顿,什么西湖醋鱼,桂花糖藕,叫花鸡吃得是脑满肠肥,不觉间酒也多吃了几杯下肚。 他吃完饭出来没走几步便被一阵女人香勾了魂魄去。他抬眼一看,原来已身在秦楼楚馆一条街,满耳满眼尽是吴侬软语,婀娜身姿。彭义斌毕竟大好男儿,又几杯烧酒下肚,双脚不听使唤地就踏进了温柔乡里。 温柔乡里并不温柔。彭义斌毕竟不是富户,在中和楼里因为贪嘴几乎吃光了身上的银子。那娇柔媚笑的女子一见他原来身无分文立马变了脸,柳眉皱起。彭义斌醉眼迷蒙地看着小娘子,笑道:“小娘子何事生气?” 那小娘子双手叉腰,朝门外喊道:“我这儿有个装大爷的穷光蛋!” 未几,几名大汉入内。彭义斌因着醉酒,手脚不听使唤,轻易被他们绑了。 彭义斌是被冷水泼醒的,老鸨问他在京城可有熟人能来赎他,他思来想去便说谢正清。 咱们的谢大人,将自己遮了个严实,带着银两上门赎人。那老鸨也不当场揭穿他,爽快收钱放人,末了还招呼下回生意:“谢大人,有空带着朋友常来啊!” 谢正清恨不得立马找个地洞钻下。 彭义斌也惭愧万分,抓耳挠腮地想补偿谢正清。谢正清看了他半晌,彭义斌初次来京城,眼生得很,正好可以让他进宫替他办趟差事。于是,便有了今日的彭老道。 彭老道步罡踏斗,奏表书符以调兵遣将,是有模有样。他一惊一乍,神神叨叨的模样还真镇住了永福宫一干人等。 法事做完了,彭老道带着两只硕大的道具箱子离开永福宫,沉甸甸的,需要四人才能抬起。 一行人一路到了坤宁殿,道具箱子打开后,里面出来一个叶儿姑娘。她一看面前站着皇后娘娘,又是一个踉跄跌坐回箱子里。彭老道嘴里说着“无量天尊”将瘫软的叶儿自箱子中扶起。 彭老道继续说:“姑娘当心,你身后可还跟着两个人呢,别撞上了!” 叶儿整个人跳了起来。 彭老道又说一句“无量天尊”说什么他们并非大恶之人,只想知道你为何要害他们,是否被人胁迫。只要你将因果坦白告知,只要你诚心悔过,他们不会害你性命。 叶儿已经吓得涕泪一脸了。她真以为身后站着碧云和她的孩子。她转个身朝他们跪了下来,说出了阎苏苏剖腹取子的事,说出了她让自己拿着金耳环去吓唬碧云的事。 道清听得心惊胆战,问她:“你可有证据?” 叶儿说:“阎妃娘娘肚子上的刀口便是证据。宫中的太医谁敢如此做?” 道清点头,对着怜儿说:“将皇上请来吧!” 怜儿去了不久便回来,她说皇上去永福宫看阎妃娘娘去了。 道清起身,说:“也行,咱们一道去!” 人未见,声已至。刚到永福宫门口,他们便听见嘤嘤的哭声。再往里走又听见皇上的声音,极其温柔。他说:“太医说了,只要你养好身子,我们还会有子嗣的。” 道清的步子停了下来,她不是不想走,只是觉得双脚被钉住了。怜儿扶着她问:“娘娘怎么了?” 她怎么了?她是抱着诛人之心来的,碧云的死让她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剑。却不想,剑还未出鞘,便被赵昀的几句温柔安慰声钝了剑锋。 李德贵喊了声“皇后娘娘驾到”她被逼着重新迈开脚步。 阎苏苏靠在赵昀的怀里,看见道清走进来,也不起身。赵昀试着将她环绕在他身上的玉臂拿开,可是她抱得紧,他也不能强硬将她的手扯开,只能尴尬开口:“皇后怎么也来了?” 阎苏苏这才抬头,虚弱得紧:“臣妾这副模样,无法下床给皇后娘娘请安,请皇后娘娘见谅。” 皇上都不说话,道清这位做皇后的还能不见谅?没人招呼她,她便自己在房中找了一处坐下。她说:“皇上可听说过,如今妇人产子都是可以自己选择时辰的?” 阎苏苏脸色一变,将脸埋进赵昀的怀中,旁人都瞧不见。 赵昀奇道:“生孩子怎么挑时间?皇后说笑了。” 道清道:“这事儿听起来确实出奇。从前臣妾也只在书里见过,那时候以为是个神话,是个传说,如今怕是能亲眼见到了。” 阎苏苏身子一抖,赵昀有所感觉。他以为她是受了惊吓,对道清说:“皇后突然提这个做什么?阎妃此刻听不得这些。” “为什么不提?”道清站了起来,走到他们的身边,“皇上难道没有疑心,阎妃的胎时候未到,怎就会突然作动?” 赵昀替阎苏苏解释:“阎妃的胎本就不稳,那日云嫔难产,吓到她所致。” “这理由不错。是宫中哪位稳婆帮忙接生?哪位太医在旁伺候?又是如何产下的孩子?”道清问。 赵昀莫名其妙了许久,这时颇不耐烦道:“妇人生产的事就不要再讨论了。” 从她进门到现在,皇上一直有意无意地护着阎苏苏,而阎苏苏便躲在他的怀抱里,回避着她的一切问题。道清心里越来越堵得慌,她问:“阎妃腹部多了一道刀痕,皇上也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阎苏苏此时又哭了起来:“皇后娘娘要做什么?臣妾腹部多了处伤口的事,娘娘是想昭告天下吗?臣妾失了孩子又伤了身子已是悲痛万分,皇后还要来捅臣妾最后一刀,让臣妾也随了孩子去吗?” 阎苏苏如此一哭闹,道清更加气上心头:“你还好好地活着,可碧云呢?她如今和她的孩子都躺在了冰冷的地下。你就没有什么想对她们说的吗?比如你为了早生下嫡子不惜剖腹取子,比如在孩子不幸夭亡后又以碧云母亲的生命相威胁,使得她怒急攻心,血崩而亡!” 赵昀震了一震,阎苏苏有气无力地说道:“皇后娘娘怎的血口喷人?” 道清摊开手掌,里面是那只刻着祥云的素工金耳环。她问阎苏苏:“你可还认得这个?” 阎苏苏别开眼睛不看,嘴里却说着:“这是什么寒酸东西,臣妾不认得!” 道清说:“不如让叶儿来帮你认一认!”她挥一挥手,叶儿从门外走了进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一枝梅花 叶儿走了进来。阎苏苏居然支撑着起身。叶儿是比道清这个皇后还有脸面,还重要的人。 阎苏苏下了床,脚步不稳地向叶儿走来,刚到她的面前便直直摔了下去,正正跌在她的脚边。 阎苏苏哭得肝肠寸断,她抱着叶儿的脚,说:“叶儿,你去哪儿了?我担心了好久。叶儿,是我对不起你!” 叶儿被她抱得愣愣的,道清也愣了。她这是要演哪出? 只听得阎苏苏继续说:“是我从来没有关心过你的感受,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叶儿双眼迷茫地看着阎苏苏,问道:“娘娘,你在说些什么?” 阎苏苏拉着叶儿的手,不停摇晃,说:“你清醒一点吧,叶儿,不要再骗人,也不要再害人了!你嫉妒同为侍婢的碧云能做主子,你却不能。所以你一直以来做了不少害她的事情。从前我因为怜惜你,次次帮你隐瞒。可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要我再怎么帮你?说到底是我不好,我没有及时阻止你,才酿下今日的大祸!” 她这招先下手为强,真狠! 叶儿紧紧握着双拳,不可思议地盯着阎苏苏。阎苏苏趁着刚才拉叶儿手的机会,在她手中留下一物,是她熟悉得很的物件。曾经阎苏苏答应叶儿,待到她满了年纪,便放她出宫和她的根哥在一起。所以她一直听话,阎苏苏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那个物件是当年她随阎苏苏入宫前交给根哥的,她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只用自己的几缕青丝编织了一个同心结,上面的花式,她烂熟于心。她曾郑重地交给他让他好好保管,他也曾郑重地承诺她一定随身携带。他说他会一直等,等着叶儿回家。可如今,叶儿怕是要凋落了,却再也归不了根。 阎苏苏从地上站了起来,起身的时候在叶儿耳边留下一句极轻的:“想想你的根哥。”而后,她擦了擦满脸的泪,又提高声音说:“叶儿,趁着皇上皇后都在,你就招了吧,我会求他们留你性命的。” 阎苏苏突然不哭了。因为叶儿笑了,笑得如同疯魔一般,笑得让阎苏苏不禁后退了几步。她哆嗦着问:“叶儿,你怎么了?” 叶儿好像真的疯魔了,她边笑边说:“娘娘,你有亲人吗?你有爱的人吗?亲人和爱人在你的眼里是什么?他们在我们的眼里,是比命还重要的存在。我们活得如同蝼蚁般艰难,支持着我们走下去的力量就来自他们。娘娘生来高过我们,踩踏我们也如蝼蚁一般。生死由不得我,喜爱的东西也护不住。所以我不想再做蝼蚁,我想做主子。我恨碧云,我恨她为什么轻易就得了皇上的喜爱。她也是奴婢,和我有什么不同?她能做到的为何我不能?” 叶儿的头上有一只银钗,她将它取了下来对阎苏苏说:“娘娘,这是您上次送给奴婢的,您还说将来奴婢嫁人了,你会再送奴婢一只金的。奴婢怕是等不到了,不如今日就让这只银钗再为娘娘做最后一件事吧!”说完,她便将那支银钗插入了自己的喉咙,瞬间鲜血四溅,阎苏苏吓得昏了过去。 道清眼见着一切发生,来不及阻止。她不明白叶儿怎么突然就翻了供,将一切揽上身。她叫一声“皇上”哪知皇上正抱起瘫倒在地的阎苏苏。 赵昀抱着阎苏苏经过她的身边,说:“她已经受了重创,你又何苦再逼到她的面前。她也是被恶仆所累的。如今恶人有了恶报,你也消停了吧!” 道清说不出话。可她明明有很多想说的。比如她的孩子是怎么没的,秋云的孩子又是怎么没的。那死了的江湖郎中是怎么回事,这单只的素金耳环又是怎么回事......原来有理无处说,是这种感觉。 叶儿死在了永福宫,再无人可证明阎苏苏与碧云的死有关系。她借口伤身伤心,也没有管好自己的侍婢,自请去寺里为亡灵祈福。皇上居然允了。道清怎能轻易放杀人凶手离开?她去找皇上,皇上避而不见。她在门外跪了许久,皇上让李德贵出来替他带了一句话:皇后一向温良贤淑,何时变得如此咄咄逼人?回去好好反省吧! 道清回坤宁殿的路上,经过永福宫。她实在不明白,阎苏苏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杀人真的不用偿命吗? 阎苏苏正在宫里指挥着宫人收拾行装。这个要带上,那个要带上。她哪里是去修行祈福,分明是出去度假的。她看见道清进来,也不行礼,只冷笑着看着她。 “娘娘跪了这许久,膝盖还吃得消吗?不如早些回去好好休息吧!”阎苏苏什么都知道。 阎苏苏很美,一双眼睛能勾人魂魄。道清盯着这双美目盯了很久,她问:“人说眼睛是灵魂的窗户,你这双眼睛背后到底装了什么冷血无情的怪物?” “情?”阎苏苏一脸讽刺,“情是什么?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不,它是杀人的利剑。爱得深的人,只会被千刀万剐。你知道吗?我的母亲是妾。她出生富贵,完全可以不用做妾。可为了我的父亲,她甘愿屈居人下;为了我的父亲,她受尽正室欺侮也从不抱怨;为了我的父亲,甚至牺牲我的幸福,将我强硬送入宫中。那好,你们不让我活,我偏要活,还要活得比你们每一个人都好!” 这些话,道清第一次听她说起。她从她的话中听出端倪,问:“你的意思,你不是自愿入宫,你并不爱皇上?” 阎苏苏笑了,笑得花枝乱颤。她笑了很久,道清觉得她的笑一声声都打在自己的脸上。阎苏苏说:“皇上爱我,并且认为我也爱他,不就够了吗?” 道清突然想起碧云曾和她说过,她看出来阎苏苏和贾惠儿是一样的人。但她们也有不同,不同在皇上看她们的眼神不同。从前贾惠儿不能算是皇后真正意义上的对手,但阎苏苏,她绝对是。因为她有皇上的喜爱。赵昀如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阎苏苏,大约对她也是真心有喜爱的。 道清觉得五脏六腑都发疼,她咳了起来。阎苏苏斜睨她一眼,说:“娘娘既然身子不济便赶紧回去吧!总不至于要晕在我这里吧。哦!也对,毕竟皇上如今最爱往我这儿跑,顺带还能看看娘娘。” 怜儿在一旁听了阎苏苏几句大不敬的话是忍了又忍,此时忍耐不住正要发飙,却被道清拦下了。她觉得嗓子冒烟,火辣辣地疼。她想说话,却引来咳嗽阵阵,咳一声疼一下。她拉着怜儿哑哑地说:“快,带我回去。” 阎苏苏离开宫有多久了,道清没有去关注。她只知道皇上后来出宫了几次,跟着皇上回来的宫人们说,阎妃娘娘身上纹了一枝梅,皇上可喜欢了。 道清猜测,那枝梅一定长在阎苏苏的腹部。而她与皇上多年的相依相偎大抵是比不过这一枝梅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请君入瓮 情场失意,官场得意。谢正清在官场一路平步青云,眼红他的人何其多。特别是史嵩之,他夜不能寐,总觉得一觉醒来后,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变成了谢正清的。 贾似道在阎苏苏的帮助下升任沿江制置副使,离京之前亲赴史府,送上一份大礼。他将一个名叫吴秉义的人告诉了史嵩之。这个不入史嵩之眼的人,如今让他刮目相看。 因为碧云的事情。道清和正清最近见了几次面。碧云的娘终于还是知道了女儿去了消息,竟是一夜之间哭瞎了双眼。道清身在宫中无能为力,只能让正清多出手帮帮这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可怜母亲。这日,正清对她说,碧云的娘他一定会照顾好的,这段日子没事的话他就不进宫了。 道清没有问为什么?因为宫中关于他们两兄妹的流言又开始了。如同炒冷饭一般,一遍一遍不知厌倦。只不过次数多了,就好像是狼来了,都是些无根的话,也只在众人唇边流过。 既然流言,道清索性置之不理。这个道理刚好谢正清也明白,所以两人这次心有灵犀,都安静地很。 他们以为这次同之前的几次应该是一样的,风刮过几阵,最终没有破坏力。但是他们好像错了。 某日夜里,史嵩之带了人匆匆入宫。他问过李德贵,知道皇上这个钟点并未入睡,赶紧让他代为通传,只身入了勤政殿。 “皇上,臣有要事启奏。”史嵩之弯腰禀报。 赵昀满脸的疑问,放下手中书卷,问道:“爱卿此时前来,所谓何事?” “只因涉及皇上家事,臣只能夜里来,免得人多眼杂。”史嵩之低着头,说话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能让皇上听见。 “朕的家事?”赵昀明显吃惊的语气。 “臣斗胆,哪怕皇上要了臣的性命,臣为了皇上也不得不说!”史嵩之成了勇于直谏的人。 “爱卿是股肱之臣,朕怎会要你性命?有话但说无妨。” “皇上,臣听闻皇后与谢正清大人恐怕不是血缘兄妹。若情况属实,那两人频频私下相会成何体统?还请皇上明察,不能让人霍乱了宫闱!”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这种关系也能鱼目混珠?他们当这宫廷是什么地方?”赵昀倏的从位上站起,看起来相当震惊。 史嵩之扑通跪下,说:“皇家清誉,社稷安危,此等大事请皇上务必查清楚。” “你来禀告朕,可是有了证据?”闯到御驾前,总不会空口套白狼。 “皇后堂兄谢奕在建康做县尉,一做就是数个年头。听闻他好吃懒做,毫无建树。但因着皇后这层关系,也没人敢落去他的职位,只是上升也就没了余地。前些时日,他听闻谢正清进了枢密院,发了不少牢骚,甚至说自己才是皇后亲兄长,这枢密院应该由他来进,他还说……”史嵩之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住,赵昀当然命他继续说来。 “臣罪该万死,但不说也得说。那谢奕还说谢正清本是皇后在家乡的老相好,所以她才能不断高升。”史嵩之说完,更加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史嵩之看不见皇上的表情,可听得出话中的怒气:“你所说的可有凭据?” “臣有旧知在建康,臣听到消息不敢怠慢,只怕有辱皇家威严,已派人前往临海查询情况。谢奕之父是打死不认,但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几日前臣的人找得一人,他说他本是皇后婢女沈秋云的夫婿,所以谢正清与谢奕他都认得。臣连夜让人将他带回京城,此时正等在殿门外。” “什么?宫中婢女竟然曾经婚配?”皇上口气更加震惊与气愤,“这宫中朕看不见的肮脏勾当还不是一般的多!”赵昀说的这句话,眼睛看向史嵩之。史嵩之依旧看不见皇上的脸,可他感觉皇上话中有刺,怎么是自己被戳得慌乱无比。 “爱卿,这件事情一定要查明,交给别人朕不放心,你来主理即可。”皇上降下大任,史嵩之舒出一口气,觉得方才是否自己多虑。 “皇上,那沈秋云的夫婿皇上是否需要亲自盘问?”史嵩之问道。 “这等贱民,朕不愿意见。”赵昀转头嘱咐李德贵,“取个屏风将朕挡上,由史大人问几句即可。” 史嵩之应声。 走进门来的正是吴秉义,几步路他走得哆哆嗦嗦,十几米高的大殿之中,他竟然觉得窒闭,大气也不敢出。 “还不给皇上请安?”史嵩之提醒他。 “万岁万岁万万岁!”吴秉义忙不迭地跪下去,对着屏风磕头如捣蒜。 好歹曾经是自己的老师,如今这副落魄模样。赵昀熟知秋云,想她这般大气睿智的女子当初怎会嫁给如斯人家?怪不得要离了他去。 赵昀也不言语,由着史嵩之问了吴秉义几句话。其实他听不听都无所谓,都是他知道的事情。他随意听了一会儿,过一过场,对屏风外的人说:“这样,今日天色已晚,你且先回去,过几日再进宫。朕将相关人一并请了来,你去认上一认。” 史嵩之领了吴秉义回府,派专人好生伺候并看管,不得走漏半点风声。史嵩之走后,夏中原从一旁走了出来。赵昀问:“他果真愿意当场认人?” 夏中原答道:“是。” “他求什么?” “他说他只要沈秋云,若得不到情愿毁了!” 赵昀心尖一阵凉,他们夫妻的恩爱他是见过的。不爱也就罢了,为何生出刻骨仇恨?思及此,他心尖又一阵哆嗦,他和道清也会走到这一步吗?他晃晃脑袋不去想,他是皇上呀,做的事都是为了大宋好。 “对了”赵昀又想起一事,“耶律楚材和沈秋云可有消息?” “前些时候沈秋云给皇后娘娘来信了,臣一路摸索终于找出了他们的所在。” “他们可会来京?” “臣已让人将吴秉义来京认人的消息透漏于她,此时他们应该已在来京的路上。” 赵昀缓缓舒出一口气,可心里的郁结和沉重散不尽。人间的至情至爱在他的手里变成了工具,他惊诧于自己在这方面玩转得极为顺手,他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悲哀。可是他想改变当前的局面,似乎也别无他法。 沈秋云和耶律楚材回了扬州又住了许久。楚材有日问秋云,可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说好的浪迹天涯,怎么走来走去还在南方。 秋云想了想说:“不如我们沿着水路一路南下,去江宁府,去福州,再去广州。好不好?”耶律楚材说“好”她想做事的他便会陪她去做。 他们自以为潇洒度日,可有心人想找你,怎么会找不到?更可况那找你的人是宋境内的皇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章:故人到访 秋云连着几日闷闷不乐,楚材却偏偏不问。秋云屡次挑起话题,楚材又偏了话锋绕将开去。秋云直肠子惯了,这日拉着耶律楚材是铁了心要把话说开。耶律楚材不再避了,他在桌边坐定,说:“你想去京城看道清便去吧,我陪着你。” 秋云愣住了,原来她的心思他一早知道:“你避了我多日,是否不愿意我去?” “以你的心性,若是一般的探望,你怎么会吞吞吐吐?若只是简单的姐妹相见,我又怎么能拦阻?” “你了解前因后果?” “你那日在街边听人说了什么?” “史嵩之找到了吴秉义,让他去京中认人。我只怕谢氏兄弟的身份要被拆穿,道清也会有危险。” “他们的关系皇上不是知道得罪清楚吗?你担心什么?” 秋云低了头:“我担心吴秉义。我最后一次在临海见他,他说若我不和他在一起,他会疯的。我怕他真的变成疯狗,在宫中胡乱攀咬,伤害无辜。” “你是想保他一命。” 秋云抬起头,她的心思半点瞒不过他。吴秉义,一介布衣,一名穷儒,在宫廷的混乱纷争中,不管谁赢谁输,他都不能活。 楚材叹了口气:“京城离得我们不算近,这皇家秘事怎么就穿越皇宫大内,飘过山岭河流如此轻易到了你的面前?你可有想过当中缘由?” 关心则乱,秋云被耶律楚材一点,心中透亮起来:“有人特意告诉我,要引我去京城?是史嵩之吗?他要引我去做什么?威胁皇后吗?” 耶律楚材面色有些沉重,不管是不是史嵩之,他们想引京城的人只是沈秋云吗?他心中隐隐有个答案,可这个答案他告不告诉秋云结果都是一样,她一样会为了道清,为了曾经背叛过她的吴秉义,飞蛾扑火一般奔向京城。这就是她,燃了自己照亮别人的她!而他,不能眼睁睁由得她独自一人去面对。 “不管是谁,你都会去。有些纷争既然躲不过的,我便陪着你一起去。”耶律楚材有些遗憾,他们想躲得云淡风轻,哪里是易事? 秋云倒是内疚了,她突然明白耶律楚材这几日避的并不是她,而是想避出一块太平天地,她对他说:“对不起。”因为她无法做到抛开一切不去理会。 耶律楚材搂上她的肩,他的大手抵在她的后背上,是有力的支撑,是暖心的安慰,是不离不弃,他说:“不要说对不起,我喜欢的本就是你的真性情。你若是不闻不问,只顾自己快活,我反要重新看待你了。”秋云有南方女人的细腻,也有北方女人的爽直豁达。在楚材的眼中,她是独一无二。 耶律楚材对这趟京城之行惴惴不安,好像这无人识无人扰的太平日子已经到了头。 这日早朝过后,谢正清被李德贵引向后宫。他觉出不妥,一路问李德贵:皇上找我何事?李德贵也不说明,只说一句:皇上总不会害你。这句话不可不说是一颗定心丸,可他怎么反而觉得更加慌乱。 谢正清跨进门槛走入内殿,里面已经有几人在等。皇上坐在珠帘之后,堂上其中一位正是史嵩之史大人,他身边跪着一人,谢正清也只能看见一个背影,只是这背影教他觉得眼熟,他想尽千百种可能,一时也辨不出他到底何方神圣。 史嵩之笑盈盈地转过身,谢正清看见他的笑脸,可里面明明藏着刀,他说:“谢大人,你的家乡有故友到来,快过来见一见。” “家乡的故友”谢正清神经敏感起来,已渐觉不妙。那人缓缓起身转向他行一行礼,说声:“谢大人好,大人别来无恙。”谢正清看他渐渐抬头,两人双目对上之时,谢正清心中炸出一声闷雷,差点管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他不明白吴秉义为何突然出现在宫中,但多半不会是好事。他快速调整了呼吸,露出一丝客套的微笑,回说:“这位可是菜水桥边的教书先生吴秉义?真是多年未见了。” 史嵩之一直等着谢正清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最好自己吓得跪地求饶。可是没有。他的希望瞬间灭了,就如太阳堕入乌云,刚刚漏出一点光束就被全部掩埋,再也不出现。 谢正清毫不隐瞒,坦坦荡荡与吴秉义相认,他并未料到。他不心甘,补上一句:“是旧识就好,我还害怕是此人听了谢大人的名望招摇撞骗而来。这位吴秀才,你面前这位正是我大宋枢密院的谢奕谢大人,可是你要寻的人?” 吴秉义抬起头看谢正清,目不转睛良久,看得周围的人各怀心思。史嵩之等得不耐烦了,说:“不是旧识吗?怎的?还需要认这许久时间?” 吴秉义没有收回刺在谢正清脸上的目光,他不再是曾经那个温和的书生,说着教书育人的话语。他说:“怎会不认得?不过谢大人如今穿着朝服,带着官帽,小人一时不敢认罢了。” 史嵩之催促道:“那你说他是谁?” 吴秉义说:“他是谢奕,当今皇后娘娘的堂兄。” “所以他并非皇后同 <ter>-->>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ter>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黄雀在后 耶律楚材用大刀押着夏中原进了坤宁殿,身后还跟着兀合,他们打扮成宫中禁军的模样,是以道清认了半天才看清。道清惊,怜儿也惊。怜儿冲着耶律楚材大喊道:“你快放了夏大人,你这样会伤了他的。你要干什么?小心我告诉秋云姐姐!” 耶律楚材红了双眼,怒吼道:“你不配叫她秋云姐姐!” 还是道清觉出不妥,缓下心情问道:“你们到底发生了何事,可否清楚说给我知道?” 耶律楚材一副不信赖她的表情:“皇后娘娘可真会装啊!我们发生了何事,你会不知道?秋云只和你通过信件,若不是你,还有谁能如此轻易找到我们!” 信件?那些信件都是正清亲手转交,他从未假手于人。皇上倒是知道,可从不多问。不!皇上是问过的,他问了数次秋云可否有信来的话。道清的脑子好乱,是正清?是皇上? 怜儿听了不服气:“我家娘娘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信件都是谢正清大人转交的,你不如去问他!” 耶律楚材冷笑几声:“去大理寺的牢狱问他吗?我自问还没这个本事!” 道清差点晕倒,事情完全超乎她的想象:“兄长为何在大理寺的大牢里?” 耶律楚材不耐烦,握刀的手又加紧了力道,夏中原脖子上顿现一道血痕。他说:“你不要给我顾左右而言他!” 道清和怜儿齐齐喊道:“莫伤夏大人性命!” 耶律楚材回道:“那你拿秋云和我换!” 道清更迷糊:“秋云?秋云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道清不像是装的,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被关在这牢笼里,隔绝了外边的一切消息。她看向夏中原,夏中原被她的目光逼得低了头。她对夏中原说:“你知道什么,可否告诉我?” 夏中原闭口不言! 殿外又围上了一群人,是宫中禁军。领头的是李德贵,他扯着嗓子对殿内的人喊道:“耶律大人别来无恙啊!还请放了夏大人,皇上在勤政殿等你!” 耶律楚材却不放人,对李德贵喊道:“叫狗皇帝自己滚过来!” “你你你,怎可对大宋皇帝不敬!”李德贵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耶律楚材发了狠:“他若不过来,我便杀了夏中原,杀了他的皇后!哪怕我死,也要血染这皇宫大内!” 赵昀还是来了! 他倒是坦荡,并不遮掩。他开门见山地说:“只要你愿意跟着朕,朕可以答应你一切事情!” 设了这么大的一个局,他想困住的不过耶律楚材一人! “你何时对我动了心思?”耶律楚材问他。 赵昀回:“你该感谢谢正清!他同朕说了不少你的事情。你有勇有谋,能文能武,才气满腹。只要你肯帮朕,朕的大宋一定能千秋万代!” “若我不愿帮你呢?” “那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这皇宫!”赵昀说完,嘴角咧出一个笑容,可却让人看出阴森恐怖。 楚材不再与他辩驳,问道:“沈秋云呢?她在哪里?” 赵昀指指夏中原:“你挟持夏中原多时,为何不问问他呢?” 楚材手中的刀又伸向夏中原的脖颈几分:“他不肯说!” 夏中原长叹一口气,说:“你不信我,便杀了我算了!沈秋云真的不在我手中!哪怕你血染皇宫,沈秋云也不在我手中!” 众人皆愣,也包括赵昀! 沈秋云的确不在夏中原手中,虽然他得了皇上的命要去捉他们,可是他却失了手。 夏中原在城门口守了沈秋云和耶律楚材多日,终于等到他们进城。他却不知道自己是螳螂捕蝉,有人黄雀在后。 他原本以为的运筹帷幄其是被是史嵩之钻了空子。想找到沈秋云的人并非只有他一个。史嵩之也要找她,为的是能更好地掌控吴秉义。史嵩之虽然答应吴秉义要帮他找回沈秋云。可他原本并不十分落力去寻沈秋云的踪迹,茫茫人海他哪里愿意真心实意出财力出人力去帮吴秉义寻妻。只想着威逼利诱,让吴秉义咬下谢正清和谢道清即可。 不过刚刚好,守门的将士恰好是他的人,又恰好发现夏中原大人出现在附近。他将这一情况告知了史嵩之。史嵩之嘱咐他盯紧了夏中原,看看他想做什么。哪里知道,居然等来沈秋云。 他并不是有意守株待兔,只是兔子自己撞上了树,他没有不白捡的道理。 夏中原预备出其不意地将耶律楚材绑了。哪知楚材此次来京还带着兀合,他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以作不时之需。是以夏中原甫一现身,便被他二人前后夹攻。只是打斗之中他们忽略了沈秋云,待夏中原被他二人扣下后,沈秋云却没了踪影。耶律楚材逼问夏中原,秋云在哪里?夏中原说不知,可楚材怎会信?他一早认定是大宋皇帝诱骗他们前来,秋云不在他们手中还能在 <ter>-->>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ter>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只为求才 吴秉义瘫坐在地上,到现在都想不透为什么。他问秋云:“为何是他?他怎会成了当今皇上?” 沈秋云无意与他过多的说些细枝末节,只说:“他本就是赵姓子孙,落难皇子,有什么好奇怪的。” 吴秉义思及从前,频频点头:“我一直觉得他身份神秘,定是非富即贵的人物,却不曾想会富贵至此。”说到此处,他忽然又笑了,脸上浮现出秋云好久都没有再见过的教书先生自豪的模样,“我那时候就觉得我这个学生不凡。他虽然话少,却是腹中有文章之人。他如此做,定有他的道理!” 赵昀如此做法的缘由他是不知道了,可沈秋云却猜到个大概。他们一入临安城门,夏中原就上来拿人,皇上的目标是他们俩。她左右是无用的,宋皇真正要的人是耶律楚材。他是惊世的治国奇才,哪个帝王不想要?不知他现在怎样了,希望他和兀合可以逃出临安城,不至于傻到为了她自投罗网。 沈秋云越想越心烦,吴秉义还在做着春秋大梦:“我竟然曾是皇上的老师!旁人不知,皇上是知道的。我才华满腹,定能成社稷栋梁!” 沈秋云恨不得一巴掌将他拍醒:“皇上若真看重你,早就派人将你抬来京城了,还会等到现在?皇上明显不想让人知道他在临海的过往。如今被你知道,我看你的脑袋都快保不住了,还有时间回忆师生情?” 吴秉义才开始害怕起来,却又心存侥幸:“我们好歹师生一场,他断断不至于......” 沈秋云呛他:“我们还好歹夫妻一场呢?你现在又做了什么?” 吴秉义还想狡辩:“我那是因为爱你。” 秋云连“呸”了数声,说:“以爱之名做尽害人害己之事,你玷污了这个字!” 他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球,萎焉下来:“我在你心中可还留有半分的好?” “你曾经对我的好,我不会忘记。你我就不能留着这份美好彼此怀念吗?” 吴秉义愈发绝望,甚至哽咽起来:“我,我舍不得你!” 沈秋云无奈,说他:“你能像个果决的男子汉一样吗?你在这里情情爱爱,要死要活,现下我们不是该想办法脱离困境吗?史嵩之是个什么人物?你真以为事成之后他会放你我海阔天空?你把这京城高门楼宇中的人物想得太简单了!” 吴秉义看着沈秋云,哪怕在黑夜中,她仍然站得笔直,英姿飒爽。她的坦荡和勇气,他这辈子是学不来了。 再说宫中。夏中原以死明志说沈秋云不在自己手中,耶律楚材总算信了。可他仍然不愿意放下手中的刀。他对赵昀说:“秋云是在这临安城丢的,皇上总要找到了还给我!”不在夏中原的手中,但不代表不在宋帝的手中。 道清在一旁听了半天,也大概明白了这件事情的个中缘由。她看着眼前的赵昀,只觉得更加陌生。他为了他的大宋江山已经越走越远。 道清的眼神让赵昀如坐针毡。还是他先开了口:“皇后这样看着朕做什么?” “皇上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对臣妾说吗?”道清的话传来,里面有幽怨。她一直在等赵昀向她坦白。 “朕日理万机,总不至于万事都要向你汇报。朕说了,你若问朕就回答。这样还不够吗?” “那好,臣妾只问一句,秋云在哪里?”道清的问话一语中的,赵昀果然哑口。 道清继续问:“皇上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亦或是原本是知道的,不过现在却不知了?” 赵昀被问得面红耳赤,沈秋云不见了踪影,他也是现在才知道。道清咄咄逼人的问话教他颜面扫地,他火气上攻:“你现在是在质问朕吗?谁给你的胆子!” 道清冷冷地看着他,看得他脊背发凉。她说:“秋云总是因为你才会不见的,你要将她找回来!至于我,我对皇上大不敬,此刻就回去自关禁闭,免得污了皇上的眼睛!” 道清说完这句话转身进了内殿,赵昀听见木门“嘭”地一声关上的声音,也不管夏中原还被耶律楚材拿刀抵着,朝他发怒道:“你一向做事妥帖,今日是怎么了?不光弄丢了沈秋云,自己还被人挟持!你说,沈秋云是被谁绑走了?” 夏中原也是愧疚难当,他这个愚忠的脾气一上来,居然说:“臣今日没办好差事,甘愿领死!”他自己伸了脖子往耶律楚材大刀上撞,幸好耶律楚材眼明手快,将刀锋避了开去。 赵昀没想到夏中原会去寻死,他真是欲哭无泪,叫道:“你们一个个做什么?要关禁闭就关禁闭,要寻死就寻死?都由自己决定了去,真当朕是个摆设?” 这里一个一个人真是疯了!幸好耶律楚材此时倒找回些理智。他们这一闹,至少楚材看出来,沈秋云是真的不在皇帝手中。若秋云在皇帝手中,他此刻直接用她逼他就就范便可。 耶律楚材将手中的刀收了起来。李德贵倒是眼尖,要指挥禁军上去将他绑了。楚材刀又出 <ter>-->>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ter>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有商有量 赵昀嘱咐李德贵将耶律楚材安顿在宫中。夏中原因为之前的差事没办好,急着将功补过。他跪着请求道:“是臣将沈秋云弄丢的,臣现在就去找。哪怕将临安城翻个底朝天,也一定将沈秋云找出来!” 赵昀也没有被的办法,他对夏中原说:“你去将禁军和城中守军统统调出来,一齐出去找!” 夏中原领了命正要去办事,李德贵跌跌撞撞跑进来报:“皇后娘娘说要立即见您一面。” 赵昀还在气头上,说道:“她要关禁闭就关禁闭,要见朕就见朕,这个皇帝不如让她来当好了!” 李德贵喘一口气,又说:“娘娘说她有办法找沈秋云,让皇上不要轻举妄动。若大肆搜城,只怕会让绑她的人狗急跳墙,反倒害了沈秋云性命!” 赵昀一震,他大约是气糊涂了,怎么都没想到这层?他对夏中原说:“你哪儿也别去,在宫中待命。”说完,他便赶去了坤宁殿。 道清已经等得十分焦急了,看见赵昀的身影,急问道:“皇上是否下了旨意要去搜城?” 赵昀故意气她:“是又如何?” 道清急糊涂了:“快叫他们回来啊!敌在暗,我在明。如今是谁绑了秋云我们不知,他们为何绑秋云我们也不知。皇上命人搜城不是打草惊蛇吗?” 赵昀说:“不打草惊蛇,我们更加不知道沈秋云在哪里!” 道清更加着急:“皇上快叫出去搜城的人回来呀!我不能再失去秋云了!”她都快哭出声音。 赵昀还是心软了,劝慰道:“你放心,搜城的命令朕还没下。你有什么主意且先说来。” 道清终于安心了下来,说:“若我猜得没错,吴秉义应当会知道。” 赵昀奇道:“你的意思是吴秉义绑了她?” “吴秉义此次来京就是为了沈秋云。他知道我和秋云的感情,也知道秋云定会为了我回到京城。除了夏中原,估计也就是他会盼着沈秋云回来。只是我想不明白,吴秉义在京中并无依靠,单凭他自己又是如何绑了秋云去的?吴秉义在史府,莫不是史大人也有份参与?” 赵昀点头同意,问道:“我们不能无凭无据去搜史府,搜得到还好说,若是搜不到人,只怕难以交代。不如我们将吴秉义找来问个清楚!” “不行!我们我们得找机会先见见吴秉义,探一探他的口风,且不能让史嵩之觉出异样。我们第一步得先确定秋云在他的手上,然后才能想个好对策去将她救出来。” “如何见?史嵩之将他看管可牢了。” “就说是我要见他,我不承认欺骗了皇上,要与他当面对质!” “嗯!这个办法可行!” 不知不觉中,他二人的语气竟都缓和了下来,还有商有量。他俩都觉出气氛有了变化,一时间都尴尬了起来。 赵昀看着她,想说些好话来着,可出来的话却是:“你一个人关着禁闭,倒是想清楚了不少事情嘛!”他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在她面前怎会如此嘴笨,可说出的话又收不回来。他偷瞄道清的表情。 “是,臣妾还关着禁闭呢!身上背着各种罪名!皇上赶紧去办自己的事吧!”道清虽然心中还在恼恨他,可她脸上的红云藏不住。赵昀见了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第二日,史嵩之便带着吴秉义入了宫。入宫之前他将沈秋云关到了别处。他对吴秉义说:“想要她活着,入了宫就做自己该做的事!”沈秋云成了他胁迫吴秉义的手段。 吴秉义今日终于看清了皇座上的人。可座上之人已经没有了半分当年青涩的味道。他是大宋的皇帝,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皇帝。他又看了看皇帝身边的人,时隔多年,他终于又见到了道清,她也早已不是那个时常粘着他家娘子的小姑娘。他听她对他说:“你是教书的吴先生吧,多年不见了,可好?” 吴秉义跪在地上,说:“回娘娘,小人都好。” 她对吴秉义说:“你对我而言一直是兄长一般的存在,在对质之前,你我先饮上一杯酒吧,也算祭了当年的情分。一会儿咱们当着皇上的面对质,你大可实话实说!” 吴秉义站了起来,捧起酒杯,向道清走去。他低着头,双手端着酒杯走。他一介布衣,在这种场合走得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盛满酒的酒杯在他手中左摇右晃,酒水自然也洒了出来。他脚底一滑,竟当众跌倒在地。道清赶紧上前去扶,在他的耳边轻轻划过一句话:秋云在哪儿,只有我能救你们。吴秉义用更轻的声音回了两个字:史府。但足够让道清听见。 消息竟得来得如此轻易!吴秉义这看似不经意地滑到在地,便让道清明白了,吴秉义还是那个爱着秋云的吴秉义。 史嵩之觉出异样,一边训斥一边将吴秉义扯了回来自己身边:“你这个粗鄙小民,在大殿之上,在皇上面前怎的一点也小心些!你总得顾着自己的脑袋,回家见你娘子去吧!” <ter>-->>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ter>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史系旧人 虽然赵昀和道清知道了沈秋云在史府。可知道是一回事,要如何将她救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赵昀连夜派人夜探史府,可探子回报:几乎寻遍史府的每个房间,根本没有沈秋云的影子。 沈秋云到底在哪儿呢? 沈秋云被史嵩之关到了史府的地道之中。这地道还是当年他叔父史弥远在世时候偷偷替他修建的。史弥远同他讲,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且天下纷争不断。这既是地道,也是藏身之所,足够庇佑他度过各种危机时刻。他也曾劝说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使用。史嵩之那时候当着史弥远的面是应了的,只是转了身就抛在脑后。 私设地道是违反大宋律例的,所以只有史嵩之和几个亲信才知道地道的存在。自那日宫中回府,史嵩之总觉得不安,是以她将沈秋云转移了地方,不再让她和吴秉义见面。吴秉义找不见沈秋云,便去求史嵩之。 史嵩之有沈秋云在手,再面对吴秉义时已没有了当初请他上京告状的友善与和气。他变了脸色,对他说:想要你和你的沈秋云活着的话,就仔细做好你该做的!其他的事此时不由得你考虑!吴秉义终于懂了沈秋云和他说过的话。京城里的人都不好惹! 夏中原奉命盯了史府两日,并未看到有陌生人出入。沈秋云一定还在史府,可史府总共这点地方,她还能被藏在哪儿呢?他将情况报回宫中,赵昀和道清也觉得奇怪。道清问:“这两日还有其他人去过史府吗?” 夏中原说:“有的。余天赐余大人昨日去过一趟。” 余天赐!他们倒把这个人给忘了!赵昀和道清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眼,道清说:“他这时候去史府,你说他到底知道多少事情?他可有告诉过皇上?” 赵昀摇头,说:“朕有好久没有单独见他了。”自史弥远去后,他们需要私下相见的事也便少了许多。 夏中原听出了点门道,问:“他不是早就成了皇上的人吗?那时候告诉我们史相爷要在谢大人初次赴蜀的路上暗害他性命的人是他,皇上和娘娘那次故地重游,离开京城先去临海安排一切的人也是他。难道他还有什么事瞒着皇上吗?莫非他对皇上是假意投诚?” 假意投诚倒也不会。赵昀说他是识时务的人,知道人有寿数,知道史系子孙个个庸才,唯有一个史嵩之还稍有些头脑,可他毕竟不是史弥远。他懂得良禽择木而栖。 赵昀对李德贵说:“去,把余天赐给朕找来!” 余天赐连夜入宫,也不消皇上费口舌多问,他自己就和盘托了出来。 “臣知道皇上为何突然召见,臣愿将所知的一切统统说出来!” 赵昀和道清仔细听他讲。 “史老相爷聪明一世,可后人却聪慧不足。他生前为史嵩之建了一条地道。地道中有房间,有金银,有储粮,足够人在里面活上整三年。相爷说,这世道瞬息万变,但任何的灾难和困难时期总不会超过三年时间。一旦有祸事发生,史系子孙便躲于地道之中,只待祸事过去,拿着金银还是能东山再起的。” 赵昀听着余天赐的话,脸上升起怒色:“如此大事,你瞒得不错啊!” 余天赐跪了下来:“相爷筹建地道的事臣参与了的,可开建之后相爷便不准臣再过问。所以具体建在哪里臣却是不知的。相爷建地道不为做坏事,只为自保。臣跟了相爷多年,臣,臣的确动了恻隐之心......” 赵昀的怒毁稍稍平了下来,问:“你倒是个念旧主的人!那你去找史嵩之是为了什么?” 余天赐说:“臣做了临安府尹多年,沈秋云和耶律楚材入了城门臣怎会不知?史大人捉了沈秋云,怎能瞒过臣的双眼?臣昨日是过府劝他去的。劝他放了沈秋云,莫要引火自焚。可史大人不以为然,他说自己的史府如铜墙铁壁,就算临安再起大火,也烧不到他这里。臣当下便明白了,这地道便是造在了史府里。臣不能明劝,只能说些老相爷希望他能壮大史系的话,告诫他老相爷留下的东西为的是子孙万代,轻易不要使用,免得到了关键时候没的用了。” 道清只紧张秋云的安全,问道:“你这些话,史大人愿意听吗?” 余天赐一脸无奈,答案全写在了脸上:“他若肯听就好了。臣实在不想他因此事走到万劫不复之地。”他将头叩在了地上,咚咚响,他说,“臣愿意帮皇上皇后救出沈秋云,但求皇上皇后能放史大人一条生路!” 赵昀说:“你念旧,朕也念旧!你只管先把事情办妥。你来说说准备怎么救人?你可知道地道入口?” “臣知道,臣见过图纸。不过,这事皇上可否另派他人,臣已经对不起老相爷了,臣实在不想......” 毕竟余天赐是史系老人,颜面上抹不开,叛主的名也不愿背。他的心思赵昀也能体谅。他允了,并且在心中物色了一个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他要他从此和史系断绝一切关系,成为他能放心用的人。 第二日 <ter>-->>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ter>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故人重聚 史府门外有人看守,他们看见贾似道和夏中原带队前来也不让开。府中管事史忠笑眯眯地前来开门,说:“两位大人来得不巧,我们家大人进宫去了。” 夏中原懒得看这刁奴假笑的脸,说:“我们不是来找你家大人的。蒙古前中书令耶律大人和他家娘子游历到此,不想他娘子被人掳走了,有人看见贼人进了史府。” 史忠依然假笑一张脸:“夏大人此话何意?难不成是说我家大人绑了耶律大人的娘子?大人虽是皇上身边红人,也不能空白白牙胡乱污蔑当朝大员啊!” “你个刁奴!”夏中原正要发作,被一旁的贾似道拦了下来。 “天子脚下竟然发生人口失踪,还涉及蒙古前中书令大人的家眷。皇上着急得很啊!如今宋蒙一家亲,总不能平白无故因为此事生出嫌隙。这京城都快被我们翻了个底朝天,各府各院都落力配合,难道史大人不愿意?” 史忠的假笑僵在脸上,但语气已明显低了不少:“不如,不如等我家大人......” “等不及了!万一被贼人逃脱,这罪责你背不起!”夏中原将他一把推开,带上人强行入内。史忠稍作抵抗,也不敢太过强硬。 只是搜府,史忠也没有那么害怕。他和史嵩之一样,自认为他家地道天衣无缝。他嘴里说着:“既然事关蒙古前中书令大人,我们史府自然是会配合的,配合到底。” 他准备为众人指路,让他们挨个搜查整座史府,极尽配合之势。可贾似道并未跟随他手指所向,而是径直走去了史嵩之书房。皇上有命要尽快成事,他可没时间陪他们耗! 史忠见贾似道径直往史嵩之书房走去,脸上瞬间变色,他走近贾似道身边,压低声音:“贾大人,史大人的书房摆放的都是些机密文件,可不是你们想进就能进的吧!” 贾似道还他一张笑脸:“史大人即是朝中重臣,总要起个带头作用。” 史忠声音更低:“查管查,不要越了界限。” 贾似道再笑一笑,可这笑容让史忠越发不安。贾似道没有再说话,直接领着人推开了史嵩之书房大门。书房门面不大,紧挨着他的卧室。里面摆设也很简单,一桌一椅,几处书架三面墙,怎么看都不是有玄机的地方。 史忠故作轻松状:“几位大人,书房就这么块豆腐干大小的地方,是一眼就能看尽了。” 一个大活人总不能藏在万卷书中,贾似道和夏中原绕了几圈,还真没看出端倪。余天赐告诉他们,不出意外,那机关应是书架上的一只青花瓷瓶,只要转动一圈,地道大门便能开启。可书架上哪有青花瓷瓶?不仅没有青花瓷瓶,什么瓶瓶罐罐都没有!贾似道和夏中原一时傻了眼。万一不能及时救回沈秋云,而那厢吴秉义又被逼着乱说了话,事情便再无回转可能! 史嵩之打发了拦路告状的老百姓,终于是赶到了宫中。皇上和谢氏兄妹三人已经在等。他一副急于赶路的狼狈相,是满头大汗! 幸好皇上不怪罪,还让李德贵给他端茶倒水,让他喝口茶慢慢来。 史嵩之匆匆喝了口茶,指挥吴秉义上前认人:“你莫耽误大家时间,赶紧认认在座两位谢大人,看看到底谁是谁?” 吴秉义盯着谢奕和谢正清看了半天,他低下头,苦苦思索,似在找寻记忆。他捡着空隙去看座上的皇后,他不知该怎么说,想从她那里找到答案。道清冲着他轻轻摇了摇头,用手托了托下巴。 到底是相识多年的人,吴秉义立即会意。皇后不正是在暗示他“拖”字诀吗?他抬起头说:“谢家堂兄弟二人自小就生得相似,这多年未见,面貌有了些许不同,一时之间还真分不出谁是谁了。” 史嵩之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急道:“你可看仔细了,小心说话!” 吴秉义说:“小人长这么大只知道读书,这书读多了,眼神也不济了。大人请容小人再仔细看看。” 不管看几眼,吴秉义都不敢下论断。史嵩之在他身旁轻声说道:“你想想你家娘子,想清楚了再给我说话。” 道清出来解围,说:“即是故人,又相识多年,大家一起聊上几句便能找回些记忆,吴先生莫急。我堂兄谢奕今日也从建康赶到了宫中,我们这许久不见,不如一道用膳吧,聊聊往昔,一起帮你回忆回忆可好?” 吴秉义自然点头称好。史嵩之却急出汗。这宫中的一顿饭得吃上多久的时间啊!他总觉得今日心慌,巴不得快快了结此事。他请奏皇上,说:“皇上,臣今日是带吴秉义来认人的,可不是来叙旧吃饭的。若他们真犯了欺君之罪,还有什么资格和皇上一道用膳?” 这话也不是不对。赵昀偏帮过多也是不合适,他说:“用膳就不必了吧,你们聊上几句帮着吴秉义回忆回忆就行了!” 他们都聊些什么呢?不过是谢家做的什么生意,吴秉义教了几个学生,谢奕自小爱苦读,谢正清从小便顽劣。史嵩之等得不耐烦, <ter>-->>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ter>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