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胭脂铺》 第1章 妖孽彩妆研发师 夜幕降临。 大晏皇宫,掖庭宫,废殿偏僻。 斑驳殿门被敲响三声。 院内正忙着研磨珍珠粉的胡猫儿手上一顿,竖耳听着那三下敲门声之后又跟来两下不确定的“咚咚”声,不禁眉头一蹙。 三长两短是三长两短,怎的不在节奏上? 她放下手头磨具,静静起身,无声的行到门边,取开门栓,拉开道门缝往外一瞧。 果然是个生面孔。 门外小宫娥瞧见门开了一条缝,惶恐不安的上前,正要说话,冷不丁被门缝里露出的一只眼珠子吓到,登时惊的倒退几步。 脑海里关于这废殿里的胡姑姑是猫妖转世、有九条命能死而复生的传说一瞬间泛起波澜,令她几欲转身而逃。 此时门缝渐宽,露出张虽则不苟言笑,却不像死人,反而有些美艳的面孔。在这般黄昏下,那面孔美艳的怪异,仿似那传言又真了几分。 胡猫儿不耐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小宫女硬着头皮忙忙上前,结结巴巴道:“春杏姐姐让奴婢来,买……买那个……口……口……” 胡猫儿狐疑的探出头往四处瞧过,方将她上下打量过,问道:“春杏自己怎的不来?” 小宫娥小心的回着话:“皇后娘娘病重,春杏姐姐跟着主子去侍疾,便遣了奴婢来买那口……口……” 冷宫门开了一人宽,吹出来一道凉风。 胡猫儿嘟囔道:“一个粗使宫女,还伺候什么皇后……”转过身子,丢下一句话:“规矩你知道吧?” 小宫娥不敢乱瞧,只胡乱点了头,跟在胡猫儿身后战战兢兢的进去,战战兢兢的转身划上门栓,战战兢兢的垂首站在院里一动不敢动。 未几,怀中一沉,多了个她曾在御药房里见过的锤盅。 胡猫儿沉沉的声音从边上传来:“捶一刻钟!” 宫娥忙忙应了,也不敢找地坐下,只抡欢了手臂快速的捶着盅里的白色粉末。 耳中听得铜锤与铜盅撞击的“咣当”声,鼻中闻见珍珠粉的味道,她一瞬间恍然。 原来每个傍晚从废殿里发出的是捶锤盅的动静,不是猫妖的铃铛声啊! 她再从眼角偷偷去打量这胡姑姑,只觉胡姑姑除了衣着朴素、不苟言笑之外,端的配的上“妖”这个身份。 那样的脸庞…… 那样的身段…… 如若真是猫妖,不知修炼了几百几千年才得来那般好看的皮囊。 一刻钟过去,胡猫儿将锤盅接到手中,取出小铜锤,探头往铜盅里一瞧,嘴角顿时一撇:“没吃饱饭?” 那盅里的珍珠粉,好些还是大颗粒呢! 宫娥面色一暗:“主子未回来,我们做奴才的不敢吃独食……” 胡猫儿也不愿为难她,只将手掌往她面前一伸。 宫娥一怔忪间立刻明白,从袖袋荷包里掏出个几颗碎银双手呈上去。 胡猫儿接过碎银就手一掂量,约莫确有二两银子重,便收进了自家钱匣子,转头进了黑漆荒凉的内殿里。 天色黑的极快,苍翠高树华盖如幕,将这一座被上头贵人们遗忘的地界遮的孑然独立。树顶上传来几声乌鸦嘶鸣,衬的这历朝历代不知死过多少人的废殿越加凄凉。 据闻被贬的贵妃在这废殿里咽气时哭声震天,诡异非常。而一直跟在贵妃身边的胡姑姑,据当时见过现场的小太监说,人明明撞了柱子咽了气,要将尸身抬出去时,偏偏又活了…… 瑟瑟秋风里,小宫娥打了个冷颤,心中不停给自己打气:假的,胡姑姑是人,不是猫妖转世,是人,是人…… 几息之后,殿里传来脚步声。胡猫儿跨出门槛到了近前,往宫娥手里塞了个短管子状的小小物件。 她捏着这物件向胡猫儿行了礼,垂首一步步往宫门处退去。 她将将拉开斑驳大门,身后便传来胡猫儿冷冷的声音。 她不由的又是一突。 胡猫儿想起来,说了句:“哦,给你那物件,叫‘口红’!” 小宫娥心头一松,来不及拭去额上冷汗,只乖乖应了句“是”,便退出门去。 远处宫灯昏黄,固然算不上有多温暖,和夜里死寂的废殿相比,却显得小宫娥回到了人间。 她快走几步,掏出口红管子,借着宫灯光亮打开木盖子,按照她此前在自家主子处瞧见过的印象将木管子一拧,果然那红色口脂就旋出了一截,十分有趣呢。 她心下想,这当过妖的人,能耐果然不一般。 梆子声敲了两下,二更天里,天上星子只漏出来几颗,窥探着这如一口大井一般的宫廷。 胡猫儿打了个呵欠,丢下手中活计,也不点油灯,就着放在井边木盆里的清水洗漱过,进了空荡荡的殿里,往一间耳室里的榻上一躺。 与她过去半年里的每一日几无二致,这一日就又这般过去了。 作为一个彩妆研发工程师,半年前她是如何因为被一口饭噎着而穿到了这名叫“大晏”的朝代,她此时已不欲去深究。 深究也无用。 刚来的那一个月她曾日日深究过,在被噎晕了数次后,她终于意识到:被噎死并不是次次都能开启穿越法门的钥匙,而如何在这宫里活下去,再逃出去,才是她应该去考虑的主要问题。 然而要活下去,首先就得确保自己远离权贵,远离宫斗。不去侍候所谓的主子,至少就能保住半条小命。 自然,这具身子的原主将将咽了气就被从名册上划去了名讳,作为一个已经不占编制名额的人,也没人能为她分配活计。 再加上因着她的穿越,这具身子死而复生,恰恰应了“胡猫儿”这个名字所隐含的“猫有九条命”的寓意,自此她在这宫里有了传说。 有传言她被猫妖附体,为了替死在这座宫殿里的贵妃复仇,从而死而复生。 有传言她因病而逝,进了阴间,却凭着一副勾人的面孔,喂阎罗王吃了迷魂丹,使得阎罗王又为她续接了阳寿,故而能再次复活。 然而无论哪种传言,她都实质上得了益。 自此,再无人敢提起为她分派活计,更遑论将她拨给哪个贵人。 而要逃出去,首先要为逃出去之后的生活做好准备。如果第一日逃出去,就饿死、冷死、被人打死,那还不如不要这所谓的自由。 赚足够的银子,成了她获取自由身的必要准备。 可在这女人众多的后宫,想多赚银子,除了干她的老本行——研制售卖各色彩妆和护肤品,还有什么能来钱更快一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当面欺君 梆子敲了两下。 从极华宫往掖庭宫而来的一处处宫门被急急打开,一串“气死风灯”蜿蜒而行,最后停在了废殿门前。 大内总管吴公公叮嘱着挑灯的小太监们: “那妖孽若是反抗,或变鬼吓人,你们立刻闭眼绑了她,莫让她惊到随喜公公。” 随喜是五皇子的近身内侍,急主子所急,额上立刻显了川子纹:“快别说废话,若皇后有个闪失,你我都得陪葬!快着吧老哥哥!” 吴公公即刻上前,咬牙重重敲了敲门,等张口出声时,却又少了几分力道:“胡……胡姑姑……” 躺在炕上的猫儿倏地仰头,顺着半掩的窗户瞧向门外。 什么人? 为何而来? 是不是要绑了她? 白日里听闻五皇子病急乱投医,为了皇后的病,曾请了神婆跳大绳。 莫非那神婆在为皇后驱邪的时候,顺便算出这冷宫阴气过剩,要将她绑去当做邪祟收上一收? 她心里一突,第一时间想着要逃。 等她急切穿了衣裳,看着这偌大废殿,方意识到,来人要绑她、要杀她,这都不是事。 于她这一个蝼蚁而言,怎么逃?装死? 不不,要装鬼! 他们怕鬼! 可神婆就是抓鬼的,她装鬼不是往人刀刃上撞? 她一咬牙,几步奔向钱匣子,将手头的银子一股脑儿塞进袖袋里。 神婆也是人,是人就爱银子。她有银子,就有活下去的机会! 门外的拍门声越来越急。 胡猫儿左右一打量,将磨珍珠粉的铜锤藏在衣袖里,这才战战兢兢的开了门。 宫灯晃眼,胡猫儿一瞬间微眯了眼睛。 那神态与猫多少有些相似,吴公公惊的后退了好几步,瞧见她并无要显出原形的模样,这才略略吁了口气,拿出三成的腔调道:“上面有请,走吧!” 极华宫,气氛压抑到极点。 寝殿里,皇后昏睡于床。 寝殿外,太医战战兢兢跪了一地,冷汗将石青色补服打湿了一层又一层。 皇帝不怒自威坐于一旁。 五皇子萧定晔沉不住气,早已震怒过,此时心身疲累靠在椅上,扶额半晌,方沉痛问道:“按尔等之意,母后已是药石无灵了?” 谁敢宣称千岁千千岁的皇后药石无灵?那不是得去陪葬的节奏? 沉默激怒了萧定晔,他一脚踹翻太医令,眼圈已红了一片。 便是这时,殿外脚步声扑簌响起,所有人的眼风顺着眼角瞟向门口那几人的身影,短暂的松了口气。 “你,就是那见过阎罗王之人?”皇帝的声音充满着忍耐。 宫中禁厌胜,可因皇后的病情药石无灵,不得不开了此先例,将跳大神、招魂等事做了个十成十。 胡猫儿跪在门前不敢抬头。 她胆战心惊的思忖着那神婆在何处,她该如何将她满袖的碎银尽数塞出去,换得自己的这一条小命。 身旁的随喜悄无声息的用手中拂尘戳了戳她的腰眼,她一个激灵,不由自主的抬了脑袋。 她当先瞧见了杀气腾腾的萧定晔。 他站在皇帝身侧,满身都是随时要拔剑捅人的酷厉,以及收不住眼泪随时要嚎啕一场的脆弱。 这位皇子等不及她的回话,抢先发问道:“你,究竟,是不是,死过一回?” 她倏地灵台清明,眼前的皇帝和皇子,是整个大晏权利最大的人。如若将这两人忽悠过去,说不定她就不用去面对神婆。 她慌忙点头,道:“我……奴……奴婢是死过一回,又活了过来。若不信……” 她便抬起手臂,撩开袖子,往躲在冷宫捂了半年的、白生生的手臂上狠狠一咬。 眼泪滋溜便滑了下来。 “疼的,皇上、殿下,真是疼的。瞧这牙印,能慢慢回弹,是活的。” 萧定晔惊诧:“怎地是个疯子?” 随喜代替主子问话:“咱家问一句,你就好好答一句,莫耽误功夫!” 胡猫儿学乖了,立刻点头。 “你可是死过?”他尖细的声音响起。 “死过,死过一回。”她从善如流,未耽误功夫。 “你可是又活了过来?”他问了一句废话。 然而这句废话对于胡猫儿却十分重要。 “活了,真活了,公公看这牙印,快没了,有弹性呢!”她举着手臂给他瞧。白生生的手臂上原本的牙印果然消的差不离,只余几点青紫。 随喜点点头,接着问:“可是见过阎罗王?” 自然是没见过。 然而她却不能说没见过。 弥天大谎在她苏醒那日,面对着给原身收尸的小太监,就已经撒了出去。 她那时一步蹦起来,直着嗓子嚎叫:“谁敢动我?我可是同阎罗王拜了把子的!敢动我,我送你下去!” 当是时,有野猫经过,被废殿里猛的传出的吼叫声惊的哀嚎一声,夹着尾巴仓皇而去。 收尸的小太监们面无人色。 一息的功夫,废殿里的人跑的精光,徒留下这位将将穿越过来的胡猫儿。 自此,掖庭宫里阎罗王的妹子是猫妖的谣言便流传了出去。 此时随喜问她有没有见过阎罗王,她无法说她没见过。 唯有将那弥天大谎撒的再弥天一些,看看能否将所有人都彻底唬住,保自己一条小命。 打定了主意,她重重点了点头:“见过,不但见过,还同阎罗神君拜了把子,结成了异姓兄妹。” “阎罗王凭什么和你拜把子?你有何能耐?”随喜代表所有人发出了疑问。 猫儿继续诓着人:“奴婢在地府排队等着喝孟婆汤时,将将饮过一口,隐约听见不知哪个小鬼说,奴婢这一世原本该寿终正寝活到八十,是阎罗王纳妾饮醉酒弄湿了阳世名册,将一干人等的阳寿记录弄的模糊一团。 她叹了口气,续道: “其中以奴婢最为倒霉,原本的八十岁阳寿顷刻便无。奴婢听闻此事怎能罢休,立刻要打上天庭为己喊冤…… “恰巧那几日天上仙君到访地府,阎罗王为了息事宁人,亲自来向奴婢服软,奴婢便去撤了状子。 阎罗王感激之下便与奴婢结拜了异姓兄妹,发还了奴婢剩余的阳寿……” 周围静的可怕,诸人不发一言。没有人表达信与不信。 死亡似乎并未远离猫儿,黑白无常说不定就站在她身后,但凡皇帝抽出长刀向她挥来,不知哪位无常就对她抛出了锁魂链…… 她胆战心惊的给自己加了一句:“奴婢阿哥说,为了表示兄友妹恭,他为奴婢安排了两位鬼差,随时伴在奴婢身后,以保安全。” 她忖着古时的人多少都有些迷信,皇帝和皇子也不例外,否则他们白日里也不会寻了神婆为皇后驱邪。 他们只要信了她一分,她就有活下去的机会。 她正等着旁人的反馈,静寂却被一声惊呼打断。 从寝殿里窜出来一位宫娥,扑通跪在皇帝身前,哀嚎一声:“皇上,白才人,累晕……” 那个“了”字还未说出口,宫娥已被内侍一脚踢开,痛呼着倒在了胡猫儿身侧。 胡猫儿瞧的真切,这不就是晌午时分与伴着她家主子,前来为皇后侍疾的宫娥春杏? 皇帝冷冷道:“光禄大夫白礼哲之女白氏,趁皇后病危侍疾装晕邀功,枉顾人伦,即刻打入冷宫!” 寝殿传来惊慌脚步声,帘子一掀,稚嫩的白才人扑了出来,漂亮的脸蛋上惊慌失色,口中喊道:“皇上,臣妾好了,臣妾不……” 她的话没有机会说下去。太监即刻上前堵了她嘴,不容分说将她拖了出去。 胡猫儿此时方知什么叫害怕。 她开始止不住的发抖,发抖…… “你,抖什么?” 年轻皇子的声音传来,令她仿佛嗅到了血的味道。 然而自古黄泉无回路,她只能被她自己的谎言推动着往前走:“殿里……似乎……进了小鬼……奴婢有些……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陪夜 床榻柔软而令人拘束。 胡猫儿僵硬着身子,如死鱼一般平躺着,手上握着她用来研磨珍珠粉的铜锤的一端。 另一端,放在她的邻床,大晏最为尊贵的皇后手上。 皇后再过去,则是皇帝宠爱的儿子,五皇子。 她是如何有幸能同这世间的两位权贵成为床伴,她总是有些恍惚。 她能记得的,是她因皇帝当场发作了争宠的白才人而惊吓的簌簌发抖、意识到眼前的两人都不好相与,她在五皇子的质问下,又撒了一次谎:“这殿里阴气大盛,仿似进了小鬼……” 下一刻,她便被皇子像拎小鸡一般拎进了皇后的寝殿。 她当时以为她就要被抓进去杀头,为病危皇后的驾鹤西去先开一条血路。 她立时被吓成一滩烂泥。 便是她这一瘫,双臂耷拉,袖袋里的碎银、磨珍珠粉的铜锤噼里啪啦的的撒在了地上。 带刀侍卫哗啦几下闪现。 萧定晔凤眼一眯:“凶器?” 胡猫儿抖了一抖。 她再不懂宫廷之事,也明白,行刺之事不能乱认。 “法器!”她咽了咽口水,指了指昏黄灯烛映照不到的黑暗处:“镇魂驱鬼的法器……” 逻辑对上了。 她上一句说“有小鬼进来”,下一句便说有“镇魂驱鬼的法器”,逻辑是对上了的。 于是此刻,穿越而来的彩妆研发工程师,亲口将自己送上了“神婆”的神坛,躺在了床榻上,通过一柄研磨珍珠粉的铜锤,开启了为皇后镇魂的不眠之夜。 她倒是想眠。 然而任何人在床榻上想做各种夹被子、翘臭脚、抱枕头的动作时,被无数双眼睛瞧着,哪怕心再大,也无法安然入睡吧? 没错,守在她床榻边上的是一大群宫娥。 她们一动不动的跪坐在塌边,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有人手里拿着绳索,有人拿着花瓶,有人拿着烛台。如若发现她对皇后有不轨之心,立刻要将她绑了,砸了,噗呲一声戳个血窟窿。 此刻她僵硬的躺在榻上一动不敢动,而那位年轻的皇子躺在皇后的另一侧,已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长夜漫漫,她原想着坚持一下,天就会大亮。 等天亮了,皇后醒或者不醒,那是白日该操心的事情。 然而不多久,她便开始极微弱的扭动,再扭动。 她晚饭时饮下的那一大碗鸡蛋汤此时开始折磨她的膀胱。 膀胱一突一突,她开始焦躁不安。 她身子微不可见的扭一扭,她身下的竹榻就发出微不可闻的动静。 下一刻她便被宫女们如同拎小鸡一般擒住了一只手和半个身子。 而另一只手,牢牢的和皇后的手绑在一处,丝毫不能让松开。 此时萧定晔已经从榻上坐了起来。 他的眼神冷静而清亮,半点没有从睡梦中被惊醒的困乏。 他冷冷的注视着她。那眼中含着的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又有一丝忍耐。 他薄唇轻启,咬牙切齿道:“是你装不下去了,还是怎地?” 她扭捏了半晌,终于坦白道:“我……奴婢……想小解……” 他的面上毫无同情。 “忍着。”他说。 夜又恢复了寂静。 萧定晔的方位又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她又直直躺在了塌上。 宫娥们又跪在她旁边,手持绳索、花瓶、烛台,打算绑她、砸她,噗呲她。 床榻又一次发出微不可闻却明明白白存在的声音。 她又一次被宫娥们擒住了半个身子。 皇子又一次起身,睁着毫无眼屎的双眼杀气腾腾望着她,薄唇轻启:“你是又装不下去了,还是怎地?” 她开始祈求:“奴婢尿急……” 夜再一次寂静。 她决定豁出去!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的响起,空旷宫殿里发出阵阵回音。 回音说的是: “镇魂驱邪见不得污秽之物……污秽之物……之物……物…… 否则会反噬病患……反噬病患……病患……患…… 陛下不让我尿尿……不让我尿尿……我尿尿……尿尿……尿…… 我只有就地解决……就地解决……解决……决……” 她一只手窸窸窣窣的解开了腰间绢带,瞧见萧定晔面上毫无波澜。 她一咬牙,将下半身裙身往下一拉,洁白腰身唰的露出一大截。 静寂无声昏睡着的皇后的另一侧,箫定晔面颊抖了几抖,唰的起身下榻,宽袖一甩,愤愤出了寝殿。 吁…… 宫娥快手快脚取了恭桶。 晌午时分一大碗的鸡蛋汤经过消化后,终于被排出体外。 榻上三人排排睡,夜再次恢复了寂静。 经过了这一夜,天边日头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大晏皇宫、往宫院地上投下斑驳树影时,皇后她老人家没有醒过来。 在五皇子一大早因伴驾上朝而离开、盯着她的宫娥们散开后,胡猫儿曾数次探过皇后的鼻息。 活的,还没死。 她舒了口气。 皇后没死,她就还能苟且求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新房客 又一个夜晚降临。 皇后卧榻之侧,苟容猫儿酣睡。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跪在自家的茶几边上,哭哭唧唧写卷子。 她双亲为人师表,可她儿时聪慧有限,每逢大小考试,试卷发下来,她便不敢回家。 等她被双亲男女双打教训过、跪在茶几上泪水长流的写卷子,她耳边便是父母手持戒尺、啪啪啪在手中敲击的威胁声。 “写你的作业,偷看什么看!”这是她母亲的骂声。 “改你的错题,偷听什么听!”这是他父亲的吵声。 然后,指不定在什么时候,伴随着这叱骂声,她的颈子上便会“啪”的挨上一板戒尺,将她吓的屁滚尿流。 耳边喁喁人语,仿似她双亲在商量各打她几板子的问题。 那声音渐次加大,其间夹杂着高低呼声。她唯恐他们商量完,她的颈子便要挨板子,只一挣扎,便一咕噜翻了起来。 太医,宫女,皇子,皇帝……憧憧灯烛下,一堆人在眼前转悠。 她的手上还捏着铜锤,而铜锤的另一端原本该被皇后捏着的,此时却离了手。 她倏地一惊,彻底醒了瞌睡,只见她的命脉——皇后本尊已被移去了床榻边,于众人们的包围下,语声极低的配合着太医的检查。 醒了,皇后醒了? 猫儿立刻起身,握紧了铜锤,颤颤悠悠忽高忽低的低吟着:“天灵灵,地灵灵,阿哥阿哥可归位……” 待跳完了大神,她于虚空中鞠上一躬,压着声音道:“两位鬼君请先回地府。若有需要,我再相请。” 众人的注意力全然放在皇后身上,她的离开几乎没有难度。 唯有她将将要跨出寝殿门槛时,萧定晔一把拉住她,低声威胁道:“莫耍花招,否则本王灭了你。” 小命在前,她不敢造次,只福了一福,咬牙许出去了下一次:“奴婢便在废殿,娘娘同殿下若有需要,奴婢携了阿哥,随时应召。” 五更的天际只隐隐现出一道金边。四处传来几声梆子声,提醒着各宫开锁敞门。 猫儿顺着墙根,慢慢溜出了这险些要了她命的地方,长舒一口气。 紧接着她便迷失在了繁复多变的宫道上,直到有人轻轻咳嗽一声。 光影阴暗,前路上站着的妃嫔,面目难辨,只如鬼魅一般轻语:“你见着了皇上?他没唤你侍寝?该是他还顾忌着你。” 猫儿心中一疑,正想上前问个明白,那妃嫔却后退一步,将声音压的更低:“皇后想让你们死,你却还去救她。该说你是蠢,还是贱?” 她的话说完,人顺着宫道往边上一拐。等猫儿忍着惊惧追上去,那妃嫔已经如鬼魅一般隐在了晦暗竹林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清风徐来,胡猫儿后背有些发凉。 她穿越过来时,人已经在废殿。她那位短命的主子,尸身才被搬走不多久。 她自然知道,废殿、冷宫不是人人都能去住上一回。 自此她在废殿里夹着尾巴,偷偷做些口红卖给宫娥换些零散银子。 至于她的前主子为何带着她光荣住进了废殿,又为何丢了小命,她半点不知。 她一路心生疑惑,胡乱扑腾着回了废殿时,看着最新出现的状况,立时便忘了她心中的疑虑。 原本只有她一个人居住的废殿,显见的热闹了起来。 多了两个人,两个熟人。 一个是偶尔来寻她买口红、胭脂的春杏。 另一个,是春杏的主子,昨儿夜里借着在皇后榻前侍疾而邀宠失败的宫眷,白才人。 胡猫儿觉着,她在宫里的生路就此要被斩断。 如何做彩妆,是她的商业机密。她从未想过要公示于众。 现下废殿里多了两位房客,她还怎么一个人静悄悄的发财?她还怎么筹够逃宫的银子? 此时,那位将将被贬进废殿的白才人正不停歇的哭泣着。 她的声音一会儿如母狼嘶吼,一会儿如女鬼低吟,立时打破了胡猫儿长久以来对外刻意经营的神秘感。 日头已跳出云层,经过此处的宫娥内侍在外探头探脑,想将传说中猫妖胡姑姑看个清楚。 胡猫儿紧掩了门,窜去白才人床榻,乜斜着这位哭肿了脑袋的姑娘,冷冷道:“我阿哥说他已经准备好了小鬼,你若再哭两声,他就要上来拘你。” 哭声戛然而止。 千娇百媚的白才人满面仓皇的缩去了床角,紧紧拥着被子将自己包严实,战战兢兢道:“你……你真的……同阎罗王拜了把子?” 胡猫儿往床榻边一坐,懒懒道:“前儿夜里你可是听的清清。现下,皇后娘娘经我手,已经醒了。你说呢?” 此时外间树冠中群鸟晨醒,有老鸦“哇”的一声嘶吼,同猫儿一起渲染着恐怖气氛。 白才人“啊”的一声尖叫,往塌下一跳,大喊着“皇上,臣妾不住这儿……”光着脚往废殿外冲了出去。 她唯一跟来废殿的宫娥春杏,急急紧追而去。 赶人自然没有这般容易。 只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逃出去不多时的白才人带着春杏,重新出现在废殿门前。 春杏扑通一声跪地,祈求道:“姑姑,主子同奴婢不敢招惹姑姑,只暂借此处几日,若皇上消了气,我们立刻搬走……” 胡猫儿叹了口气。 她将锤盅往前一递,道:“磨珍珠粉吧,不赶你们。” 她能赶谁呢?好歹眼前这主仆二人,曾是她的主顾。 日头一阵发力,往废殿撒下一片金光。 猫儿将将用清水洗了脸,废宫就传来拍门声。 未几,墙头上探过来一个小脑袋瓜,八九岁的小内侍五福爬在墙头的树梢上,往院里一瞧,笑嘻嘻道:“胡姑姑,你真的回来了?” 胡猫儿将殿门开了道缝,五福便从门缝里溜进来,先将怀里揽着的木活噼里啪啦的倒在一旁木盆里,方道:“我就知道姑姑没事,姑姑本事大着呢!” 她才不会被他的马屁收买,只将木活一件件检查过。 口红管子,五个。 粉底盒子,四个。 她旋了旋口红管子,蹙了眉:“怎地没螺纹?你在我面前坑蒙拐骗,不怕我身后……” 五福又笑嘻嘻道:“不怕,就不怕姑姑身后的那两个鬼差。我入宫前我娘说我火焰高,等闲小鬼根本近不了身。” 她拉着脸道:“姑奶奶管你火焰低火焰高。这管子拿来我用不了,不给你银子。” 五福便苦着脸:“姑姑,你说的那螺纹雕刻起来忒难,芯子上要有螺纹,最外面的管子内壁上还得有,两边的还得嵌合上,做好一支,得花我十天的功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木匠五福 年仅八岁的五福,是在掖庭膳房做杂役的小太监。入宫前曾跟着家里学了些木工的活计,三个月前被猫儿发掘,如今利用空闲时间帮着她做妆粉盒子。 猫儿瞧着他送上来的不合用的木管,只得取了剩下的唯一一支口红出来,拧出来又拧回去的给他瞧:“要能随意拧进拧出的。你若有省事的点子,又能达到要求,你说出来。” 五福摸摸脑袋,试探道:“不用拧旋,用榫卯嵌合的法子,可行?各宫殿都用这法子造房子呢!” 胡猫儿一笑,抚了抚他的脑袋,道:“你去做一个出来我先瞧。” 她打开粉底盒子,瞧见粉底盒子上的螺纹倒是都有。 等将粉底扁盒收好,她转头先看着春杏,第一次露出亲和微笑,同她商量道:“可有银子?先借我三两,随后还你。” 四个粉底盒子,连工带料得花二两。她除了埋在地里的保命银子,手里再没多少。 春杏便有些犹豫。 胡猫儿一提眉,问道:“忘了我阿哥是谁?你们新到的,不知道拜码头的规矩?” 春杏只得回屋拿了银子递过去,壮着胆子道:“姑姑可一定要还,我们身上也没多少。” 胡猫儿重新恢复了和蔼笑容:“要还要还的,赚了银子就还,一文钱不欠你。” 她将二两整的银子递给五福,又加了几十个铜板,交代道:“米面,不拘什么,便宜大碗的,替姑姑寻来。姑姑知道你机灵,是最棒的小杂役哦!” 小小孩童受不住吹捧,五福立刻翘起了尾巴,双眼闪闪发亮:“姑姑就瞧好吧!”出溜便挤出了殿门。 等他再出现时,除了米面,背篓里还多了一碗菜:“昨儿剩下的,膳房管事公公原本要倒,我闻着没坏,给姑姑拿了过来。” 胡猫儿忙忙接下,凑了鼻子过去闻,果然没有坏呢。 她喜得“吧唧”一口亲在五福面上,赞道:“真是姑姑的小乖乖。日后再有这样的好事,一定要拿过来。等姑姑日后赚了大钱,一定不忘记你。” 五福窘迫的一张脸通红,揉了揉脸,转头就躲出了废殿。 三人在院里起了一蓬火,凑合着一碗菜和新到的米面做成一锅菜粥,将早饭和午饭混在一起,勉强吃了个五分饱。 待收拾完碗筷,猫儿便寻出所剩不多的干花瓣,用清水淘洗干净放在日头下晾晒。 晾干花瓣,按颜色深浅分成不同批次,捶成粉末,再掺和其他材料,准备个六七日,便能做几茬口红出来。 临近午时,废殿门被拍响。 不是相熟人的暗号,来者是陌生人。 猫儿将院门拉开道缝,凑近一只眼往外瞧去。 门口站着的,是前儿夜里助纣为虐,将她捉走的大内总管吴公公。 一旁还站着位宫娥,猫儿看的清清,这是她同皇后、皇子排排睡时,曾在一旁看守着她、随时准备拿了她的宫娥。 亮闪闪的日头照的猫儿眼珠如琥珀玉石,那玉石一动不动的眯在那里,像极了冷眼观世人的狸猫。 门外的吴公公惊的整整退了一步,又鼓起勇气,将门推开一些,同凑在门边的猫儿满脸堆笑道:“胡丫头可真是否极泰来,皇后娘娘要亲自谢你呢!” ——*——*—— 极华宫里静寂无声。 胡猫儿跪在殿里时,便觉着,她那胡诌出来的阎罗王阿哥,再次将绳索栓在了她的脖颈上,随时要被送下去地府里,兄妹重聚。 里间寝殿处渐渐传来喁喁人语声。 不知在说些什么。或许就是在商量到底给她一个怎样的死法。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她听到有脚步声而来。随即,清风送来淡淡的铁锈味,仿佛是那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落在她脖颈上的大刀的气味。 萧定晔站在不远处,冷冷道:“母后有话问你,你老实着点,莫说神鬼之事吓她……” 她将将要点头,腹中便起了一声长鸣,不久前吃过的半碗菜粥已消化的一点儿不剩。 萧定晔继续恐吓她:“若吓到母后,你倒是走了大运。本王会送你一桌六碟八碗的席面,伴你上路。” 她的背上涌出一层冷汗,忙忙应下,听那脚步声去了,立刻起身,踉跄着跪麻双腿跟了上去。 寝殿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 从鬼门关逃回来的皇后半躺在床榻上,身子虽然虚弱,发髻、妆容与衣裳却华贵得体,没有一丝儿狼狈处。 有位姑娘坐在边上,捧着一卷书轻声诵读。那声音轻柔如莺啼,皇后的手指便随之一摆一摆。 胡猫儿从外间换进了里间,再次跪了一刻钟。 萧定晔坐去床榻对面的椅上,探手取了小几上的茶水,慢慢饮到底。 随着杯盖在茶杯上几不可闻的一声碰撞,读书声停了下来。 皇后向她笑一笑,断断续续道:“难为你日日过来瞧我,比我这个儿子贴心。” 姑娘眼眸轻轻一颤,抬眼望萧定晔面上极快的一扫,又含笑低下脑袋,同皇后娇嗔道:“雁儿自小受着姨母的庇护,常来探望您,也是份内的事。” 她再掖了掖皇后被角,起身福了福,皇后便出了声:“老五,你去送送雁儿。” 楚离雁满怀希翼的看向萧定晔。 萧定晔一笑,身子牢牢的粘在原处,懒懒道:“母后此处离不了人,我便不去送了。” 楚离雁心下失望,面上却并不显出来,只含笑同皇后道:“哪里需要人送,雁儿去探过太后,还要再逛逛园子。” 她款款出了寝殿,等已走出极华宫极远,方才耷拉了肩膀,重重叹了口气。 已至午时,宫娥脚步声窸窣,端来漆盘,侍候主子用饭。 胡猫儿的嗅觉前所未有的灵敏起来。 青蔬山药片、清炖墨鱼汤、水晶蹄髈…… 她的腹中叮叮哐哐的揍起了一首起义大曲,声音大到连跪守在边上侍候主子用饭的宫娥都瞟了她一眼。 筷子啪的一声拍在几上,萧定晔一蹙眉:“将蹄髈端给她,莫再吵人用膳。” 猫儿从善如流的谢了恩。 等两位贵人用茶漱了口,她也刮尽了盘子里的最后一滴油水。 此时她有些撑,可心里放了松。 两位贵人,不像是要她命的模样。 须臾间,皇后开始问话:“听说,你是用镇魂之法救了本宫?” 猫儿立刻瞥向了萧定晔。 认呢,还是不认呢? 她现在已经吃撑,不想要那一桌六碟八碗的断头饭。 萧定晔没有给她任何眼神。她只得轻轻“嗯”了一声,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皇后没有在阎罗王的事情上盘亘多久。她轻喘了几口气,换了话题:“你可恨本宫?” 胡猫儿只觉得背上又出了一层汗,那汗如同她做胭脂所用的蜂蜡一般凝结在她背上,渐渐僵化成一张龟壳。 而她这只王八蜷缩在壳里,丝毫不敢露头。 她知道,她穿越了一回,占用了旁人的身子和未尽的阳寿,就得承担别人的过往。 她再也顾不得鬼神之事会不会惊吓到皇后,忙忙表着忠心:“奴婢死了一回,再醒来时,就将前程往事忘的一干二净。奴婢不知旧事,只知道,一切都要往前看……” 皇后的眼神久久的盯在她的面上,思绪却仿佛飞到了很久之前。 她许久未说话,等再开口时,声音多了冷厉:“你死而复生,乃不详之人,今后便长居废殿,不得迁出。” 猫儿终于松了一口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堵死的太医院路子 从极华宫回到废殿时,午时已过。 猫儿进了配殿,一头扎进了破柜里。 旧衣裳……没用。 烂床单……没用。 被耗子啃了边角的话本子……没用。 她自穿来后,在这废殿所能寻见的所有约莫有些用处的物件,都收在这破柜里。 没用能提示原身过往遭遇的物件。 皇后为何要将前主子和她贬至废殿? 她今儿一早遇见的神秘妃嫔,含糊不清的那几句话又是何意? 她拉过春杏,探问道:“你进宫也有两三年,你可知,我同前贵妃当初是因何进了废殿?” 一旁的白才人哈的一声冷笑:“能进这个殿里的,可不都是争宠失败的?贵妃被贬之前,去了一回御书房,紧接着就住进了废殿。你跟在贵妃身侧,难道你真不记得?” 猫儿见打听不出什么,呆呆坐了半晌,心中想着自己的盘算。 据闻,无论想在京里或京外做买卖,没有一百两本钱,寸步难行。 她原想的是,躲在这废殿里闷声发大财。等攒够一百两,就想办法偷逃出宫。 然而她打定那主意没多久,她就被人捉小鸡似的捉去极华宫同皇后、皇子排排睡。 皇后没活她就是个死。 皇后活了,若有一日认为她不祥,她也是个死。 现下她对外露了面,想在宫里闷声发大财只怕不易,少不得得做两手打算。 有机会逃就逃,没机会逃便先蛰伏赚银子。 她重新构思了崛起路线,立刻起身要动手做口红。 只往洗好晾晒的干花瓣处一站,她便重重骂了声娘。 哪个挨千刀的鸟儿,不知吃了些什么,一泡硕大鸟屎落在盛了花瓣的簸箕里,还溅的四处都是。 原本就不多的干花瓣,此时没有一片能再用。 她溃败的坐了半晌,强打起精神,同春杏道:“看好门,我去去就回。” 白才人忙忙起身跟去她身后:“你要去何处?可还是去皇后处,或是见皇上?” 她的双眸闪闪发亮,焕发着不可思议的天真:“若瞧见皇上,你能不能同皇上说,奴家,奴家日夜都思念他……” 猫儿被酸的打了个颤,转身指了指殿里床榻的位置:“趁着日头高,做你的春秋大梦去。”转头出了废殿。 废殿地处掖庭,是最低等的宫娥劳作和休息之处。 出了掖庭,先饶过重重院落,经过御花园,饶去另一头靠近东华门,有太医院的值房。 花瓣能入药,太医院值房里,花瓣是大量储备的。 她对宫道不熟,慢慢问着沿途遇见的内侍宫娥,缓缓寻了过去。 太医院值房极为安静,只偶尔传来切制草药的声音。 她将将在大堂上露了面,那切人参的小医助便停了手中动作,抬头看着她:“哪位贵人要问诊?” 猫儿讪讪一笑:“没有谁……莫贵妃要沐浴,指使我来寻些花瓣……” 小医助蹙了蹙眉:“莫贵妃?没听说过。” 他拿着手中切药的大刀指向猫儿:“别浑水摸鱼,这事我见得多了。” 猫儿一滞,只得转头四顾,问道:“太医令大人在何处?” 她想着,当日在皇后宫殿,那太医令被五皇子几脚踢的哎哟连天,险些要被杀头。 算起来,在皇后醒过来的事情上,她也是一众太医的救命恩人。 她拿出恩人的风范,那太医令多少要给她些面子。 小医助往外努了努下巴:“蹲去外面,守着门去。” 这怎么说话呢! 守就守。 她今日来,心里多少存了些发愤图强的志气,日后少不了要多和太医院众人打交道,不能让人瞧扁了。 她往大门边门槛上一坐,决心要守株,稳稳待一回兔。 秋风温暖,周围静的只有秋蝉齐鸣。 她打了个盹,一下抬头,一下垂头,不知挣扎了多久,耳边隐隐约约听得有人声,立刻强睁了眼。 但见一老一少两位御医将将拐过影壁,往门内而来。 她运气好,无论年轻的那位还是年老的那位,和她都共同经历过险些被砍头的命运,正正是在极华宫见着的老熟人。 她忙一擦嘴角口水,起身上前,对着那位年老的甜甜问候了句:“太医令大人,吃了没?” 眼前两人蓦地停住了脚步,太医令一眯眼,伸出一根手指,险些指到她面上,继而送给她一声尊称:“妖女!” 她转头看着那位年轻的太医,悄声问道:“你家太医令吃撑了?” 年轻太医抿嘴一笑,太医令已对着她破口大骂:“妖女,你胆敢出现在老夫面前!你仗着几声花言巧语,迷惑的皇后、皇上、五皇子信了你的邪。老夫可不会着你的道!” 秋蝉肆虐下,偶有几个歇晌早醒之人,被太医院值房的吵闹声引的探头瞧热闹。 有知道胡猫儿风光之事的内侍,兴奋的帮她出主意:“快,胡姑姑身边那两只鬼呢?喊他们出来帮你忙!” 她冷哼一声,大言不惭道:“杀猪焉用宰牛刀,姑奶奶一人就治的住他!” 她一嗓子吼下去,那在皇后病症上被抢了风头的太医令便转头四顾,紧接着拎起一把木凳就要向她抡过去。 她立时跳开一步,顺着墙根处一根孩童手臂般粗细的小白杨就要窜上去。 然而她高估了她爬树的技能。 她将将卷着腿上了两步就再爬不上去,只紧紧抱着被她压弯了腰的树身子,于摇曳中梗着颈子回嘴: “自古医巫不分家,神鬼之事自古有之。你瞧瞧你那补服褂子,其上花团锦簇,灵鸟报喜,难道就不是迷信?神仙吉祥为阳,鬼魂凶险为阴。你堂堂太医令,连阴阳之道都不懂,你当什么太医令!” 太医令如泼妇般跳骂道:“我呸!自古医巫不相容,老夫同你讲个甚阴阳!” 他手中的木凳被周遭人夺下,要寻个笤帚对付她,直直就往御药房大堂而去。 胡猫儿眼见他的身影钻进门去,转头四顾着要寻趁手的武器,她立时从孱弱小白杨上滑下来,麻溜的闪了出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色花匠 日头猛烈,宫道上没有一个人,皇宫安静的仿佛一座死城。 胡猫儿躲着烈日,行在宫墙的阴影里,心里十分颓败。 大业还没怎么开始,她就将她原材料最可能的来源之处——太医院的路给堵死了,且得罪的还是太医院最大的官。 除了花瓣,蜂蜡、蜂胶等用于乳化、固化、防腐物,用量最大可都是在太医院啊。 清雅花香徐来,前方隐隐现出一片小花园的影子。 猫儿又略略振奋了些精神。 得不来干花,她今日总不能空手而归,鲜花也是一样的。 甚至于,鲜花其实是更好的。 得来后,回去冲洗干净,将眼色不同的花瓣分开捶碎、挤出花汁,不但能用于口红、唇蜜,在胭脂、粉底等物上也是十分有用。 据闻当今太后十分爱花,后宫中五步一花坛,十步一花园,一年四季花卉不断,好方便这位老太后赏心悦目。 然当今圣上虽孝顺,却是个节俭的。顺毛捋太后的爱好时,便耍了些花招。 在夹道沿途等处,种的都是各种不怎么需要特别养护的绿草矮树。 在一般宫殿和宽敞宫道旁,种的都是便宜大碗的菊花等。 只有在重要宫殿和御花园,才好不容易大方一回,将那名贵、鲜艳的花卉种的满满。 猫儿需要用到红色花汁,少不得要造访一回正经园子。 秋季的月季、海棠、红掌、蝴蝶兰开的如火如荼,令人见之起了邪意。 周遭没有一个人,猫儿管不住自己的手,等她反应过来时,已摘了一枝月季牢牢抓在了手中。 她左右一四顾,又摘了几只红掌。 再左右一四顾,还想摘几簇蝴蝶兰时,一个嘶哑的声音贴着她耳根响起:“胡姑姑好雅兴……” 她惊得险些叫出来,心里已知是谁,立刻便要转身逃开,手臂已被人一把抓住。 她强忍了心中仓皇,转头讪笑着看着眼前枯瘦的苗木总管:“公公安好,吃了吗?” 她同这位总管花匠,多少称的上老熟人。 她将将穿过来时,周身没有银子,为了生存,少不得用了拿来主义,曾偷偷在园子里捡过花匠养护花卉形态时剪下来的花骨朵。 那时,她便被这位老花匠为难过。 数回,他那毒蛇一般的目光游走在她的周身,将她恶心的睡不着觉。 她各种赔笑、说好话,才从他手中脱逃。 此时她心存侥幸,挤出个笑脸,如此前那般吹捧道:“公公越发老当益壮,将这园子打理的真好。今早上见皇后娘娘,她还夸你来着……” 花匠眯了眯眼,浑浊的眼珠子如毒蛇的信子一般,在她周身蜿蜒了一圈,又一圈。 他用沾满淤泥的手紧紧抓着她的手,风徐徐吹来,他身上的酸腐味立刻搅动了她腹内的大蹄髈。 一口酸水直涌上来。 她紧咬牙关,做了几番无用的挣扎。 花匠枯树一般的面庞终于泛上了几丝笑意。 他缓缓贴近她,一字一句道:“红掌乃宫中圣品,只有太后娘娘的份例。皇后再喜欢,都不能掐上一朵去……” 他的手倏地搂在了她的纤腰上,用力将她往他身畔一扯,眯着眼问她:“姑姑犯了大错,我既然已瞧见,便不能放之任之。你是聪明人,你说,咱家该怎么办?” 她瞬间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只觉着这回他动了手,怕是再也不好糊弄。 她当机立断反抗起来。 他果然存了必得的念头,一双经年挖土搬花的手充满了力气,立时将她箍的丝毫反抗不得。 “救……”她毫不犹豫的呼救出声,下半句话便被他的手捂进了口中,另一只手已使了力将她向周遭齐腰高的草丛拉了过去。 各宫的宫娥内侍们守着自家主子歇晌,周遭静的只有秋蝉的竭力嘶鸣。 宫道上没有一个人影,此时正在发生的罪恶,没有任何人能挺身干预。 她使出全身的力气踢向四周的花盆,碎瓦声哗啦一声,却惊不起任何涟漪。 她用力挥动着双手,指甲在他的面上、颈子上留下的伤痕,半点阻止不了他的动作。 她竭力的摆动脑袋,甩开他枯枝一般的手,挣扎叱骂:“你大胆,我才救活了皇后娘娘,我阿哥是阎罗王,我身边跟着两只小鬼……” 他的脑袋向她压下来,几乎悬在了她面上一寸处。他狞笑道:“你这些哄鬼的话,留给你自己吧……” 酸臭的气息喷在她鼻息,仿佛下一刻,他经年的腐朽便要将这宫道淹没。 她腹中激烈翻滚,一波刚出,令一波已不间断的涌来。顷刻间,她腹中的酸水便如潮而出,精准的、源源不断的喷了他一脸。 他眼睛一辣,“啊”的一声叫嚷,不由的松了手。 她立时翻个身,踉跄着起身,不辨方向的往前逃去。 身后的脚步声不停歇的追赶而来,吧嗒,吧嗒,仿似一面催命鼓在她耳畔敲响。 那老太监嘶哑的声音仿佛紧贴着她响起: “你敢逃……今儿太后娘娘就能要了你的命……” “老子揭发了你,今夜你就被塞进井里……” “回来,莫再跑,我只来一回,便当没事发生……” 她昏头昏脑往前逃,眼前晃过几簇树,又晃过大片的花。 御花园,这里是御花园。 她立刻蹲低了身子,只抬头往四周一打量,便立刻起身,往不远处的堆秀山而去。 脚下怪石嶙峋,毫无声息往上的每一步,都是她的生路。 她咬紧牙关,脱了绣鞋,只着罗袜踩着坑坑洼洼的怪石,几步上了假山顶上的阁楼。 她将将一推门,里间黑影倏地一闪,有人极快的顺着窗户翻身躲了出去。 而站在她眼前的人,面上连一丝的惊慌都没有。 他嘴边噙了一丝儿笑,抬眼乜斜着她,缓缓道:“是你,鬼妹。” 她心中竟倏地松了口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五殿下,求您,让奴婢在此处躲一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秋日演戏 御花园仿似起了些人语声。 萧定晔往窗外探出脑袋瞧了瞧,转头看着眼前跪着的胡猫儿:“你方才,瞧见了什么?” 她忙忙回道:“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不知道。” 他双眼一眯,杀气大盛。 她立时回过味来,着急补充着:“只瞧见一个人影从窗户翻了出去。模样瞧不清楚,身形也难判断,衣裳不知是靛蓝、黑色或是棕黑色。” 他的面色和缓下来,再转头往窗户外面瞧了瞧,自言自语道:“又是那老色奴。” 他向外努了努下巴,问道:“方才,是他追你到此处?” 她一瞬间福至心灵,立刻道:“没错,是苗木总管追着奴婢到了此处。方才那黑影从这亭子里翻出去,奴婢在里面虽瞧不真切,可他在外面,只怕他比奴婢多看了一眼。” 他哧的一声冷笑,蹲下身子,挑起她下巴:“借刀杀人……你,不赖嘛!” 外间的喧哗声越加嘈杂,仿似来了一群豆蔻少女,正语声清脆的赏花说笑。 但听一位姑娘道:“离雁姐姐,你同五殿下的亲事,不知何时能定下来?” 有人含羞的声音嗔怪着:“瞎说什么浑话,我同他,不是……不是……”她不是半晌,也未舍得说出余下的话,倒惹得其余的少女轰然而笑。 萧定晔低声嗤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群少女笑过,忽的有人提议:“堆秀山阁楼倒是个赏花的好去处……” 萧定晔烦恼的一蹙眉,低声同猫儿道:“快,叫!” 她一愣。 叫什么?怎么叫? 只须臾间,假山下便起了脚步声。 他蓦地出手探向她,只一把就扯开了她衣襟。 她立时发出一声尖叫。 假山上的脚步声随之停了下来,有姑娘悄声道:“仿佛有什么声音?” 紧接着,那脚步声重新接续,比此前更兴奋,更跳脱。 他压低声音命令:“叫,否则本王将你送给那老色鬼!” 她紧掩衣襟,一咬牙,恶向胆边生,张口便哼道: “啊……殿下中看不中用啊……” “啊……殿下没吃饭啊……” “啊……殿下是药渣子啊……” 萧定晔一瞬间黑了脸,抬臂虚空点了点她,紧咬了后槽牙,以口型示她:“你赢了。” 她的叫声并没有吓退来者。 山石上的脚步声带着不谙世事的好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豁的拉她起身,在她下一声惊叫前已将她提溜起来,盘在了他腰间。 阁楼木门倏地被推开道缝隙,门外闪现衣香鬓影。 他双眼一眯,如坚石一般的双臂牢牢箍着她,带着她一起摇动。 她真情实意的一声惊叫全然转成了断续猫叫。 木门哐当一声被全然推开,随之起了一声少女惊叫。 萧定晔停下动静,装模作样喘着气,面向来者:“小姐前来赏景,本王无限荣幸。小姐若有意,何不来一同快乐?” 猫儿此时隐约知道他在拿她当挡箭牌。 其实这时是她逃离的最好机会。 她相信此情此景下,她转身夺门而逃,没有人会拦她。 然而她不能。 如若她今日在诸女眷面前露了脸,她便无缘无故树了敌。 女人整死女人,往往比男人更恶毒。 她不能冒这个险。 她紧紧压抑着要打人的冲动,只将脑袋深深埋在他的颈子里,森森皓齿死死咬住他的皮肉上。 午后的日头被外间树梢和阁楼窗棂拦了几拦,等再投射进阁楼,便只留下斑驳光影。 这般旖旎光景下,站在门口的姑娘面色通红,再起了一声尖叫,夺门而逃。 时间只过了几息,又似极长,长的像是猫儿穿越而来的那一刻。 萧定晔没有松开她。 她再也忍耐不得,原本攀着他颈子的手立时扬起。 他的后脑仿似生了眼睛,立时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臂,重新固定在他颈子上。 刹那间,阁楼木门重新被推开。 门边的楚离雁浑身发颤,面色苍白的仿似才从水里捞出来。 她一瞬不瞬的盯着萧定晔,声音痛楚而绝望:“表哥怎能……怎能……” 他依然如此前那般要笑不笑,目光炯炯望着门口:“表妹想一起来?” 他面上的笑意转浓了些,向她伸过腾出来的一只手:“快些……” 楚离雁眼中立时蓄了泪,嘴唇轻颤:“晔哥哥为何要这般作践自己,你原本,不是这样……” 等一阵绝望的脚步声咚咚下了假山后,御花园里再次寂静了下来。 萧定晔站直了身子,冷冷道:“你还要挂多久?” 手臂一松,猫儿立时落地,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她顾不得被摔痛,当先转身,将衣裳穿好。 他甩了甩手,抬手摸摸颈子上的牙印,小声嘟囔着:“劲儿还挺大。” 此时他才顾得上吸一吸鼻子,狐疑道:“什么味道?” 从一开始就弥漫在阁楼里的酸臭味,混合着他身上原本的淡淡铁锈味,生造出刺鼻的气味。 她转头不怕死的瞪着他,缓缓道:“方才,奴婢挣脱那太监时,曾吐了他满脸,也吐了我一衣襟。” 她目光如星子一般看着他,那其中有些小小的得意:“殿下低头看一看您的衣襟,那个小绿点,极可能是片韭菜叶。原本是在奴婢衣襟上,现下……” 萧定晔面色大变,立时脱去外袍。 她默默一笑,再加了一把火:“殿下方才长久拉着奴婢的手臂。此前,正在给花坛追肥的花匠,他的泥手,也拉过奴婢这儿。” 她生怕他不懂追肥是何意,十分热心的解释:“追肥的肥,是指将鸡鸭猪牛的粪便和在泥里……” 她的目光只在他怔怔的面上停留了一息,便直直定在了他的手上:“殿下手上那块黑泥,如若奴婢猜测不差,只怕是猪……” 他没有等到她的话说完,极为干脆的开始干呕。 很好。她觉着很快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邀帮工 猫儿回到废殿时,白才人还肿着双眼不停哽咽。 她瞧见猫儿襦衣上崩坏的纽子,原本的轻声啜泣立时转成了嚎啕大哭。 她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冲上来,抓着猫儿撕扯叱骂:“我就知道你去侍寝了,你个狐媚子,我打死你……” 猫儿一把推开她,随手拿起一旁烧火棍,重重把她推到墙上,将烧火棍指在她面上,恶狠狠道:“再敢惹老娘,老娘毁你容!” 白才人颓了双肩,哽咽半晌,委曲求全道:“皇上若晋了你位份,你能不能,帮我说说好话……” 猫儿无语:“只有你惦记那个老头,我才不会。” 她收回双臂,甩脱烧火棍,怒气冲冲进了配殿。躺在床上时,她才咬紧牙关哭了出来。 皇宫太不好混了! 太医、太监、皇子、妃嫔,哪里有好相与的人。 她要么时时刻刻为小命担忧,要么要为银子担忧。 还要为贞操担忧! 那位可恶的萧定晔,以为摸了她就不算侵犯吗? 后来他意识到她说的那些“酸水”、“猪粪”是故意恶心他的时候,他没有用他的身份压人。 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故意恶心了她一回。 他说:“姑娘的肌肤滑不留手,本王抱的很舒服,下回还点你。” 当时若不是她记着他是皇子而她是蝼蚁,她只怕已奋力将他从窗户外推出去,让他摔个四分五裂,好解她的心头之恨。 经过了一整夜的郁郁,第二日一大早,胡猫儿坐在院里时,又强打了精神。 前路虽晦暗未明,可眼前的苟且还要继续。 昨日一片花瓣都未寻来,如今她手头只有一些珍珠碎粒,只能动用一回飞水法,先将珍珠粉做出来保存,日后好混合他物,做出眉粉、粉底等妆粉。 她把前几日敲碎的珍珠末倒进清水里,搅动使粗粉下沉,细粉悬浮,及时将悬浮液取出。 下沉的粗粒再次研磨、掺水、搅动、静置、分层,如此反复数次,直到所有粉末研细为止。 最后将杂质去除,将悬浮液倒进铁锅里烧煮。等水汽蒸发后,锅中留下的就是可以入妆的珍珠粉。 春杏在一旁看的新奇,抓起了烧火棍,帮着猫儿烧火。 春杏是猫儿穿越过来后,所接触到的第一宫娥。 勤劳,可靠,嘴严。 猫儿方才炮制珍珠粉的时候,心中便想着,如今靠她一人,想把彩妆做起来,攒够一百两银子,实在不容易。 便说这珍珠粉,珍珠易得,粉末难寻。 御药房里的珍珠粉,只有太后和受宠妃嫔才有份例。几辈子也轮不到她一个小宫娥沾手。 若靠她一个人来研磨、飞水,只怕她一辈子都要耗在这珍珠粉上。 她摩挲着手掌处的薄茧,思忖一番,同春杏道:“你们住进这废殿,一时半会只怕搬不走。想努力活下去,首先要考虑吃饱饭。” 一大早就坐在院里发呆的白才人听到此言,大叫一声:“我不信,我爹娘要来救我!” 一声嚎啕,一头扎进了配殿。 春杏已习惯了她玻璃心主子的这种常态,只跟进去安慰了几声,便重新坐回了猫儿跟前。 春杏是下人,比她主子更务实些。她心里觉着,胡猫儿说的极有道理。 外间最初谣传胡猫儿是猫妖,除了她将将死而复生时伴随着几声猫叫,还有个原因便是猫儿像杂草一般,在断了月例银子的情况下,竟然还活了半年之久。 话本子上曾说过,不吃不喝即便不是神仙,那也可能是妖怪。 春杏此前也觉着猫儿定是什么神神怪怪。 然而自搬进来,同猫儿当了邻人,她亲眼见到猫儿能吃、能喝,能磨珍珠粉,还有那手掌心日积月累下的茧子……她便知道,除了猫儿确实死而复生这一点蹊跷之外,这位姑姑也并不像外界谣传的那般神奇。 是个要吃喝拉撒的凡人。 这位凡人在废殿里少了外界补给却没能饿死,自然是她偷偷卖口红换了银子,才得以支持下去。 而她主子现下被打入废殿,按以往的先例,一两年内重获恩宠的可能性太小。 确然是要想法子填饱肚子,做好打长久战的准备。 猫儿见春杏似有意动,续道:“你们两人来给我当帮工,卖了胭脂妆粉,我给你们发工钱,买吃食。” 她此前曾忌讳过这一对主仆。 她不想让她做彩妆的配方和手法外传。 然而这两人不知要在废殿住多久,她总要在她们面前展露做各种彩妆的过程。 有心人真想掌握她的技能,靠防是防不住的。不如一开始就邀她们入伙。 春杏面上有一丝踌躇。 她探头往她主子房中瞧了一眼,吱吱呜呜道:“我家主子,自小锦衣玉食……” 猫儿叹息一声,分析着:“自你二人被贬入废殿,白家可有人前来探望?可托了宫中人脉前来传话?” 此时废殿大门被拍响。 她话头一顿,竖着耳朵听。 敲门声不是三长两短,来者不是她可信之人。 她抓紧时间补充着:“你们二人若不甘心,再等等看。然我估摸着,只怕白家已将你主子置为弃子。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白姓女子入宫,成为白家稳固权势的新棋子。” 里间白才人的哭声越加震耳欲聋,以微薄之力表达着她对命运的抗争。 废殿开了条缝。猫儿趴在门边往外瞧去。 两位太监。 一位眼熟,是猫儿名义上的顶头上官,大内总管吴公公。 另一位虽有些眼生,瞧着地位却不低。 又是何事? 猫儿眯了眯眼睛,握紧了手中的烧火棍。 吴公公在外一边对着另一位太监点头哈腰,一边满面蔼色同猫儿道:“快,换件衣裳,跟着杨公公去。” 猫儿正诧异间,里间起了一阵风,紧接着大门忽的被拉开,白才人精神奕奕站在几人面前。 她一双眼肿如新桃,拉着杨临的衣袖破涕为笑:“杨公公,可是皇上让你来传旨,将我恢复位份,搬出废殿?” 杨临缓缓抽回衣袖,面上微笑不减,只微微一颔首,瞥了吴公公一眼。 吴公公忙忙拉开白才人,咬着后槽牙低声道:“若寻你,也没有让杨公公亲自宣旨的地步。莫发疯,阻了正事,只怕你连废殿也住不上。” 白才人面色灰败,视线在眼前三人身上梭巡,最后牢牢定在了猫儿身上,怆然冷笑:“果然是你!” 她扭身往院里快速窜去,一脚便踢翻猫儿架在小炉上正在熬煮的小锅。 猫儿费了半天功夫才得来的珍珠粉糊立时泼洒在地。 猫儿心里骂了声娘,急急便要去挽救残渣,吴公公已张大手臂拦在她面前,苦着脸道:“姑奶奶,皇上宣召,天大的事,切莫生是非。” 皇上?她倏地一抖。 她这颗要死不活的萝卜前日才被皇后蹲,皇后蹲完皇子蹲,如今怎地又轮到皇上蹲? 她想起那夜她在极华宫,跪在皇上脚下扯阎罗王的鬼话时,那位真龙在不动声色中露过好几回杀机。 这一家三口究竟想要怎样?难道真不给人清静日子过? 她脚下一个趔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似是故人来 御书房东次间门口,驻守的侍卫和待命的太监站的笔直。 猫儿强装镇定,等待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凌迟。 周遭寂静,映衬的里间人语声格外清晰。 有一把熟悉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纨绔气,油腔滑调道:“……儿臣认为,几位兄长所言甚是,各有道理。无论哪种道理,都比儿臣所思所想高明了万分。” 皇帝的声音压着几分火气,苦口婆心道:“若让晔儿主事,最不能缺的是何事?” 萧定晔的声音此时认真了许多:“儿臣以为,不论是在何处建营,最不能缺的,必定是秦楼楚馆……” 随着他的话音同时落地的,是啪的一声茶杯摔碎之声。 檐下肃立的侍卫、太监依然站的笔直,只猫儿被惊的突了一突。 杨临见她神情瑟瑟,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未几,五六位皇子从御书房鱼贯而出,三两成群,各成阵营。 行在靠后的三皇子萧正悄声同萧定晔道:“五弟便是无意于政事,也不能总是同父皇对着干。他最喜的便是你。” 萧定晔瞧着萧正装模作样的神情,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满不在乎,正要拿话岔开,几位兄长已停了脚步。 他侧首往前一瞧,唇边浮上一丝儿嘲讽,当先踱去停在猫儿身侧,啧啧赞叹:“这位鬼妹,今儿又是来为哪位镇魂?” 他回头瞧瞧御书房方向,转头睨向杨临:“杨公公这保媒拉纤的活儿,干的极熟练。” 杨临苦笑,只垂首站在一侧,任他奚落。 其他几位皇子围着猫儿瞧了几眼,向萧定晔问着:“这丫头就是为母后镇魂之人?” 三皇子一步迈出,手持扇柄挑着猫儿下巴,摇头叹道:“如此姿色,竟是个神婆,可惜啊可惜。” 猫儿紧咬牙关垂首站在原地,如同兽园的野兽一般任人欣赏,心中已将萧姓祖辈问候了千百遍。 好在几位皇子并未停留太久,他们见传闻中阎罗王的妹子并没有三头六臂,也便成群结队的去了。 唯有萧定晔经过她身侧时,却贴着他耳畔扑的吹了口气,目光灼灼轻声道:“若不想跟着父皇,你便大着胆子同他说,你被本王摸过,你觉着十分销魂。他就能放了你。” 旧事重提,他的神色充满得意,哪里是替她出主意,分明是在恶心她。 她心下的气愤再也压不住,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一弯,一只手已直直的探进她鼻孔,再往出一抽,将拇指和食指捏在一处。 她将将要做出一个弹手指的动作,萧定晔面色一变,立时跃出几步,远远对着她连叱几声“粗鄙”,方循着几位兄长的身影扬长而去。 御书房东次间,小太监战战兢兢将地上碎瓷清理干净,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猫儿硬着头皮随杨临进去,扑通一声跪在门边。 杨临上前恭敬道:“皇上,胡猫儿姑娘,带来了。” 其上久久未有答复。 皇帝待将手头上的奏折瞧罢,御笔批复过,方往开阔处跪着的猫儿处瞟了一眼,沉沉“嗯”了一声。 杨临松了口气,轻手轻脚退向门外。 猫儿静跪于低,眼风瞄见杨临那双皂靴经过她身旁,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样子。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悄悄伸手逮住了杨临脚腕,向他投去求救的一眼。 杨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便不动声色的摆脱她的爪子,坚定迈出了门槛。 她心中泪水长流,满心都回荡着萧定晔方才的那句话:“若不想跟着父皇……” 一时又想起昨日白才人的猜忌:“皇上若晋了你位份……” 还想起那神秘妃嫔所言:“你见着了皇上?他没唤你侍寝?” 她心中焦虑如起了一蓬火,那火苗虽只有豆苗般大,却像三味真火一般难以熄灭。 每多烧一息,就能将她的苦胆烧个大窟窿,她几乎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 上首之人此时已瞧过第二本奏折,抬眼瞟了她一眼:“赐座。” 那声音低不可闻,一旁静候的小太监却已极快的端了把椅子放在猫儿身侧,轻言细语道:“姑姑请坐。” 小太监温柔的声音神奇的抚慰了她的惊慌。 她扶着跪麻了的双腿期期艾艾坐下,大着胆子瞄了瞄上首的真龙。 上首那人正垂首往奏折上写字,仿佛一时半刻留心不到她这边来。 她忙硬着头皮将她一直捏在手心的那一管口红塞进小太监手里。 她心中怀着缥缈的期望。 万一皇上要将她砍头,也希望这位小太监能明白她的求助之意,让她死的不那般痛苦。 皇帝抖动笔管,向奏折上划下一笔,眼神倏地往前瞄了一眼,脸中神色微微和缓。 她那般侧坐着,面上含了些不安,举止却又有些大胆……回忆中有抹倩影初初还有些模糊,只一瞬便清晰起来,迅速同眼前这位宫娥合二为一。 他合上奏折,饮了一口茶,没头没尾道:“那时太后突患恶疾,朕五内俱焚,她带着你来给朕瞧,将朕置于不孝之地……” 猫儿一愣,心中恍惚,不知皇上所指何事,却摆明与她有关。 她待要竖起耳朵细听,皇上却又止了话头,只长叹一口气,喃喃道:“十八年,朕……已有十八年未再见过她……” 猫儿听得糊里糊涂,瞧着皇帝的模样,只怕是要寻她问一问已逝故人之事。 她已被她撒下的阎罗王的谎言弄的狼狈不堪,此时哪里敢再接下话头。 然而皇上话说到此处,却抬头定定看着她,仿佛在等她回应。 她额上一瞬间出了一层汗,只硬着头皮道:“那人,她,吉人自有天相,怕是已投了个好胎,来生要享大福……” 许久之后,上首的真龙轻声道:“她,活的极好,还生了一儿一女,夫君没有纳妾……” 她一滞,额上再次汗如浆出,立时从椅上滑下,战战兢兢跪在一旁。 皇上再静坐半晌,饮了一口茶,声音中有些疲惫:“皇后命你永居废殿,你可想出来?如若……” 她没等来他余下的话。 他只过了几息,便摆了摆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原身来历 秋高气爽。 还未到午时,日头照的青砖宫道仿似镀了一层金箔,路金光闪闪,像是一条通往成功的捷径。 谁站了上去,谁的未来便不可限量。 猫儿行在吴公公的身侧,心中一片迷茫。 她又想起那鬼魅妃嫔的话:“你见着了皇上?他没唤你侍寝?该是他还顾忌着你。” 她进了一回御书房,又见了一回皇帝。 这回的皇帝并不似她在极华宫那日见过那般怒意雷霆。 可说他想收她进后宫,又不大像。 以她有限的人生阅历,她没在皇上神态中发现对她有情的模样,更没看出想要杀她的意图。 他最后的那句话“皇后命你永居废殿,你可想出来?如若……”虽未说完,然而他余下的那几个字简直昭然若揭。 “如若不愿搬出来,便永世不要出来。” 她觉着,皇上金口玉言,准许她今后都住在废殿,谁也不能打她的主意。 她这般分析过,觉着今日战战兢兢上了一回御书房,不但保住了小命,还得了永居废殿的圣意。不亏不亏。 此时,吴公公在一旁絮叨的赞美着她,同时还恭维着阎罗王慧眼识英。 她趁着这机会,便将她心中长久的疑问问了出来: “我进了一趟地府,喝了一口孟婆汤,便不记得前尘往事。公公可知,我从何而来?家中爹娘又是何人?” 吴公公立刻精神抖擞,决计要办好猫儿问他的第一件事。 就凭着皇上今日宣了胡猫儿一回,他就敢断定,皇上这颗险些成了枯井的心,只怕要活过来。 他的猜测并不是胡来。 方才他陪着杨临等在御书房门外时,杨临便出言指点他: “皇上对猫儿姑娘是个什么打算,暂时未知。然而你是宫里的老人,当年皇上对那人是怎样的心意,你是见过的。 便是猫儿现下暂居废殿,止不定哪日就要晋位。 此番回去,该发的废殿月例就不要吝啬,切莫给自己招仇怨。” 他立刻领会了杨临的话中意。 他同杨临都是在宫里浸淫了几十年的老油子,便是他会看走眼,陪在皇帝身边几十年的杨临可不会看错。 若将猫儿侍候好,便是猫儿不得宠,他也不过损失些许银钱。可若一朝得宠,他的前程便是一片大好。 此时他听猫儿问他过往,立刻回想了一遭,道:“姑姑问的这一茬,我倒是知道的极清楚……” 一年前,猫儿那位短命的贵妃主子还好端端在后宫里,没有被打入废殿。 她向皇后娘娘求了懿旨,要出宫礼佛。 在回宫途中,经过闹世,沿途一间青楼,起了一声姑娘的啼哭。 那啼哭之人,便是猫儿的原身。 她被人牙子卖进青楼,怎能甘心沦落泥淖,扒着门柱不愿进去。 贵妃微服在外,坐在马车上听见少女啼泣,扒拉着窗棂往外那么一瞧。 自此,青楼里少了一位未来花魁,宫里多了一位倾城之貌的美宫娥…… 后来的事情猫儿知道。 贵妃被贬,猫儿的原身遭受池鱼之殃,跟着她主子灰溜溜的住进了废殿。 她听罢往事,虽觉着十分平常,却也叹了口气:“可惜了。” 若那原身当时乖乖进了青楼,只怕就不会死。 原身不会死,猫儿便不会穿越。 她不穿越,就还能在前世,老老实实当她的彩妆研发工程师,过她的小日子。 可惜啊可惜,实在可惜。 周遭重新恢复了安静,再拐个弯,御花园近在眼前。 园中各花匠辛勤劳作,为半月之后的赏花盛宴做着准备。 年轻的苗木总管在每个环节都仔细查看,有不如意之处,还亲自上手矫正,端的认真。 猫儿惊咦一声,转头看向吴公公:“苗木总管,怎地换了人?”那个想占她便宜的死太监哪里去了? “他年纪大了,得了病身子扛不住,只一夜就归了西。新来的谢公公,手艺好,会来事,极合用。” 猫儿心里一惊。 她和那色太监是交过手的。他是虚弱是强壮,她知道的清清楚楚。 说那色胚得了怪病一夜暴毙,她是不信的。 祸害遗千年,便是他得了重病,最起码也会挣扎着多活几日,怎会一夜就丢了小命。 她心下一阵后怕。 若昨日在堆秀山凉亭里,但凡她视力好上一丁点儿,回萧定晔的问话保留了一丝丝,只怕她就要同那色胚双双患病,一夜暴毙。 她的心往下沉去,冷汗却顺着五脏六腑涌向每一个毛孔。 正恍神间,宫道边上急急行来一个年轻太监,一步便拦在两人身前,急急道:“胡姑姑,快快随我去。” 猫儿立时惊叫一声,转身就要夺路而逃。 随喜,萧定晔身边最得力的太监,随喜。 她认识他,她原本在废殿藏的好好的,便是这位萧定晔的狗腿子上门,将她拎去了极华宫,自此结束了她闷声发大财的人生理想。 现下,这位狗腿子只怕是要拿了她去,寻个井口,替他主子解决了她这个祸患。 随喜立刻上前抓了她衣袖,着急道:“姑姑莫磨蹭,迟上一刻,我便要吃瓜落。” 吴公公一愣,立时转头惊讶的瞧着猫儿。 行啊,这妮子不赖啊,一边勾住了皇上的魂,一边竟然同五殿下有些什么。 只是,这心思未免太过活泛了些。在两个男人之间游移,且这两个男人还是父子关系…… 吴公公觉着他有义务要将猫儿从不知天高地厚的死路上拉一把。 他上前悄声同随喜咬耳朵:“猫儿姑娘将将才从御书房出来。皇上对她……” 随喜一把推开他,叱道:“老家伙心思端的龌龊,我若禀告了五殿下,只怕你脑袋不保。” 他转过身,压着猫儿的挣扎,悄声道:“殿下寻你,是为你扬名来啦!” *** 箭亭人影憧憧,几个小屁孩蹲守在门边上,急切等着一睹传说中大仙的尊荣。 亭内,几位皇子并排而立,将手中弓弦拉的满怀,齐齐对着亭外百步之远的箭靶。 边上侍卫手中旗帜一扬,弓弦嗡的一响,皇子们弓上黑羽箭簇便齐齐射出。 待诸人手中弯弓垂下,成绩已出。 几位皇子齐齐瞧向萧定晔,揶揄道:“五弟若将心思从吃喝玩乐等事上稍稍挪开些许,这骑射之事,只怕也要好上几分。五弟的箭一旦发出去,便没瞧见过影子。” 萧定晔哈哈一笑,丢下弯弓,往石桌上一坐,揪了颗葡萄扔进口中,不屑道:“我何时只顾吃喝玩乐?不还当着工匠,造了兵器吗?” 几位皇子再射出一箭,嗤笑揶揄他:“兵器极好用,将敌国打的落花流水,我方一人未死。” 萧定晔便拉长脸,愤愤将手中葡萄丢了回去,蹙眉叱道:“怎地还未到?那鬼妹能有多难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猫妖的抓挠 随着小屁孩儿的一声欢呼,萧定晔转头一瞧,随即提了嘴角。 箭亭门口,一对男女衣冠不整,煞是惹眼。 随喜身上是有些功夫的,然此时这位练过童子功的太监的模样却令人不敢恭维。 他衣衫不整,毛发蓬乱,脸上和颈子上都是抓痕,还半眯着一只眼。 他紧紧箍着活蹦乱跳像疯了一般的猫儿,远远便同他主子诉苦:“殿下,奴才险些被她挠瞎!” 猫儿倏地转头,瞧见那可恶的萧定晔箭袖束腰,长身祁立,一副瞧热闹的模样。她张嘴便高喊:“阿哥,阎罗王阿哥,收了他,收了他们!” 场上年仅五岁的小皇子康团儿,咕噜咕噜转动着眼珠子,大着胆子凑去猫儿眼前,满怀期待问道:“在哪里?阎罗王伯伯在哪里?小鬼在哪里?” 猫儿立刻道:“你身后,都是,全都是。” 康团儿喜的哈哈一笑,立刻跳转了身子,茫然打量一圈,摊着手道:“怎地我瞧不见?” 猫儿从随喜的钳制中挣脱一只手,立刻指向萧定晔:“在他身后,牛头马面,全都在!” 萧定晔见她疯的不像话,抄着手踱去她面前,扬声道: “你亲口说你有小鬼护体,本王同皇兄们打了赌。若今日你身边没有小鬼,本王可要输的精光。” 他转头一挥手,已有小太监准备好箭簇,另外的小太监端了果盘站去了箭靶旁。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却知道定不是要请她吃果子。她死死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敢动我,我阿哥饶不了你!” 他一笑,微微蹲低了身子,附在她耳畔道:“昨儿本王抱了你,碰了你,夜里睡的极好,没见什么小鬼呢。”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凑在鼻端,深深一闻,状似享受:“温香软玉,本王喜欢的紧。” 她的双目险些要喷出火,将他烧个大窟窿。理智却让她强忍下怒意,面上缓缓浮现少女的娇憨,清脆的声音带了些蛊惑: “殿下想不想知道皇后娘娘是如何苏醒的?附耳过来,奴婢告诉你,怎样招小鬼……” 她歪打误撞击中他的心思,他瞧着她的神色,将信将疑间凑上前。 她面上依然保持着笑意,口中低声道:“夜半三更时,用……”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不由得离她越来越近。 她再向他微微一笑,倏地张口向他咬过去。 他未想到她这般狡猾,立时一闪,却端端将他正脸对准她。 下一刻,他的嘴巴便被她重重咬住。 浓烈的血腥气立时传开。 他口中闷着一声痛呼,扬手便要向她打去。 她此时却松了口,呸的一声啐去口中残血,十分快意的瞪着他。 他恨的牙痒痒,却先顾着用雪白巾帕捂了嘴。 康团儿站在边上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惊叹道:“五哥哥,母妃同父皇亲小嘴时,就是这般咬父皇的。五哥哥,你同大仙亲了嘴,会不会生出只小鬼?” 他的声音又尖又亮,引得旁的皇子纷纷围了上来。 萧定晔一把将她从随喜手中拖过来,当先往箭靶方向而去。 她跌跌撞撞的被拖着往前时,耳中便传来极轻微的声音:“莫作怪。你今日死不了,也伤不了。乖乖受着,否则本王杀了你。” 她蓦地看向他。 只见他气恼的神色下,瞪着她的一双眼却隐有他意。 前方箭靶越来越近,她隐约觉出他只怕是要给旁人演戏,立刻抓紧机会道:“珍珠十斤,花瓣十斤,蜂蜡二十斤……” 箭靶近在眼前,周围已站了小太监。 她双脚站稳的一瞬间,他微不可闻给了她答复:“成交。” 秋风送爽。 她闹腾了一番,额上细汗还未晾干,终于知道他为何答应的那般干脆。 他堂堂皇子,手上亲自捧了一只果盘。每拿起一只果子,他便放在她发顶比一比,又摇摇头,换下一个。 这是要射死她、来个一了百了的节奏。 她膝盖一软,险些要软摊于地。 她拉着哭腔求他:“殿下,奴婢身边真有小鬼,求您莫捉弄我,若遭了反噬……” 他嘴角一提,唇上伤口立时如针刺般痛。 他恨恨瞪了她一眼,警告道:“莫乱动,否则非死即伤,莫怪本王未提醒你。” 说到此处,却又补充着:“射死也好。倒省的本王去尚药局寻你要的那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她听着他的语调,觉着他约莫不像是要取她小命,最多是将她当猴耍一耍,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悄声同他讨价还价: “奴婢愿意站着挨箭。只是,头上顶着的果子,能不能奴婢自己个儿选?” 他瞟了她一眼,将果盘交给一旁小太监,懒懒道:“选吧,本王若再不同意,只怕你又要咬我小嘴。” 她的眼睛往边上一瞄,立刻盯向远处翠绿的大西瓜。 她面上挤上些讪笑,同他打商量:“奴婢觉着,那瓜便极好。再大奴婢都顶的住。” 他此回竟然十分好说话,只向小太监一努下巴,小太监从善如流,立时跑向那西瓜。 秋高气爽。 缕缕秋风不停歇的轻抚胡猫儿时,她已被绑在箭靶上,无论如何动弹不得。 她的发顶上,一片薄如蝉翼的西瓜片儿安安静静躺在那儿,偶尔滴下来的汁水,顺着她的额头而下,同她鬓角冷汗混合成一路,在她面颊上画出蜿蜒小溪。 蹲在她身旁的小皇子康团儿一边吸溜着西瓜,一边兴致勃勃向她讲解着游戏的好玩之处: “若你身畔有小鬼,那些箭就射不死你。若小鬼不护着你,那你可要倒大霉。” 他吐个舌头,翻个白眼,向她展示着她即将迎来的死状:“几位兄长中,除了五哥哥之外,他们的箭术都比我好。可是,那西瓜那么薄……” 他将手中一牙西瓜啃尽,见他的贴身内侍已向他跑来,知道“大射活人”的游戏即将要开始,忙忙起身跑开两步,又站在远处同她喊:“你千万莫死,我想见小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小鬼护体 箭簇透风,带着杀人不眨眼的决绝,直扑胡猫儿脑门。 于这咻咻箭声中,远处皇子们的声音格外醒神。 “哟?果然邪门!” “那箭怎地拐了弯?” 猫儿等死的心顿了一顿,强忍惧意睁眼,果见如雨般的箭簇将将飞扑到她身前一丈之外,便自动拐了弯,窜向了旁处。 她忍着战颤,瞧向眼前奇景。 午时的日头铺天盖地投射下来,眼前什么东西细如发丝,往箭旁轻巧一扑,便不见了身影。 随之,那些箭便在她身前拐了弯,没有一支能近她身。 这世上有没有鬼怪她不得而知,然而她清楚的知道,她口中的小鬼只是她杜撰。 那些中途拐了弯的箭簇,不是真的被护身小鬼挡了开。 那细如发丝、一闪即逝的银针,才是真正护体的东西。 这位五皇子只为了打赌赢一场,倒是动了这般的手脚。 她原来脑中紧绷的弦立时一松,只觉着双膝酸软,再也站定不得。 一局箭簇射罢,有小太监极快的跑向她。 那太监腿脚迟钝,在快靠近她时,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竟如掉进了水池里一般挥动着手脚乱扑腾。 等他再起来时,他身子上满是灰尘,而那些落在地上的细针却已隐在了地下。 “一箭未中,毫发未伤——”他将结论大声的报了回去。 萧定晔得意洋洋向其他几位皇子展示他的胜局:“瞧瞧,我说她不是常人,你们偏不信。” 他往边上一伸手,小太监便提着箭篓,哈着腰站在几位皇子身侧。 随即,皇子们当做筹码的各式玉器便被投进了箭篓。 然而皇子们虽愿赌服输交上了筹码,可打量猫儿的眼神却多有怀疑。 萧定晔用巾帕捂着唇上伤痕,神采飞扬的向她一眨眼睛,高声道:“你来说说,为何那些箭会拐弯? 她瞧着他的眼神,想着她向他索要的那些做妆品的材料,立刻配合着向虚空处道谢:“两位鬼君立了大功,我今晚就向我阿哥烧香报信,让他晋你们的官位。” 萧定晔故意顺着她的视线瞧去,惊讶道:“有两位鬼君?” 她立刻点头:“没错,是两位。” 她对着虚空再摆了摆脑袋:“回去吧,日头大,阳气重。” 此时,手持弓箭的小屁孩康团儿终于从人群中挤进来,听了她的话,心中着急,忙忙大喊:“先莫走,先莫走,我还没玩。” 话毕,张弓搭箭,半眯左眼,松手箭出。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利落非常。 众人的眼睛立刻随那如闪电般的箭簇齐齐指向猫儿。 下一刻,箭亭练武场上,痛呼声如千年猫妖作祟一般,惊的歇晌的鸟儿纷纷离巢。 一柄五寸短箭扎进猫儿小腿,羽翎还在外间微微晃动。 康团儿眼见猫儿裙裾间已染了血,面上迷惘道:“怎地又不灵了?” 他转头看向萧定晔:“五哥哥,鬼君大人走的那般快吗?” 萧定晔听着耳旁呼痛,向康团儿摊开双手:“来无影去无踪,你说快不快。” 一场莫名其妙的闹剧以胡猫儿受伤而收尾。 萧定晔眼瞅着小太监抬着胡猫儿向太医院值房而去,等几位皇子无聊离去后,方收回不羁神色,往身后一扬手。 转瞬间,四周浓密高树上仿似起了风。 过了一息,那风却又止了动静。 随喜几步上前,悄声道:“方才小殿下离的太近,暗卫们来不及出手。” 萧定晔点一点头,沉声道:“今日这宫娥有小鬼护体之事,场上几人已亲见。便是一时有不信,也无大碍。传出去,让各臣子都知此事,尤其是兵部那几位。” 随喜点头应下,立时转身而去。 萧定晔缓缓出了箭亭,手指不经意间摸上唇上伤处,咕囔道:“好大的胆子……” 他一路悠闲慢行,在一处树下止了步子,自言自语道:“去废殿外监着她,莫让她折腾丢了小命。” 葱郁树冠上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是”,树身轻微的一抖,四周再次恢复了宁静。 于这宁静中,偶尔从太医院值房那处传来的嘶吼声,便随着风传的极远。 胡猫儿被送回废殿的时候,废殿已变了一番模样。 石炭、柴火整齐的码在墙角。 棉絮、被面整齐叠放在院里的桌案上。 院里的红泥炉上,还置着一口锅,从锅里冒出的雾气清清楚楚传递着肉汤的气息。 吴公公见了猫儿受伤,面上神情如丧考妣,激愤道:“谁?是哪个奴才干的?” 猫儿哑着嗓子,有气无力道:“小皇子。” 吴公公便熄了要为她出头的心思,讪讪道:“小娃儿难免调皮,姑姑忍一忍。” 他言简意赅的介绍了一番石炭、柴火和棉絮,带着送她回来的太监们恭敬退下。 春杏瞧着她腿上的伤处,一把掀开火炉上的汤锅,赞叹道:“姑姑受伤,厨下便送来猪蹄汤,竟是一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配合的将将好呢。” 猫儿愤愤道:“打一巴掌,又给颗红枣。萧定晔打的好算盘。” 她忍着痛要跳进配殿歇息,一旁郁郁的白才人却一步窜到她身畔,惊奇道:“怎地,这些东西难道不是皇上送来的?却原来是五殿下相赠?” 猫儿撇了撇嘴。 方才吴公公虽未说清这些物件出现的原因,然猫儿却记着她向萧定晔讨的那些珍珠、花瓣和蜂蜡。 现下那些好物件没有,却换成了这些不中用的东西。 皇子的话果然不能信。 白才人一反常态对猫儿表达了亲昵,亲自扶着她到了床上,志满踌躇道: “我们打个商量,今后你专攻皇子,我专攻皇上。你我井水不犯河水,精诚协作,众志成城。可成?” 猫儿冷哼一声:“皇上皇子都留给你,你随意动手,姑奶奶不好这一口。” 她腹中饿的咕咕叫,垮着脸号丧:“姑奶奶饿了,上汤!” 春杏忙忙舀了碗汤端进来,正正吹凉了一口要送去她嘴边,废殿大门扑扑两声,几息后墙头上便显出颗脑袋瓜。 一位小太监爬在墙头上着急的喊道:“胡姑姑,快,五福要被打死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木匠受难 午时三刻,宫中诸人已用过了午饭,到了歇晌的时候。 而掖庭的嘈杂还在继续。 专为掖庭奴才们做饭的膳房大堂里,小太监五福双手十指上套了夹棍,施刑的太监用力一拉,于格吧格吧的骨裂声中,五福痛的哭天抢地。 膳房管事太监咬牙切齿骂道:“偷,让你偷,老子今儿不让你记老子一辈子,便白当了这膳房管事。” 他身旁有人扑哧一笑,揶揄道:“公公都没了下面那玩意儿,还能给人当老子吗?” 管事太监被人刺的心火重,咬牙切齿喊道:“拉!” 一声令下,将将才歇了一口气的用刑太监往手心啐了一口唾沫,再次一使力。 五福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径直晕倒过去。 等猫儿被小太监背着一路狂奔而来时,五福已被一桶馊水浇醒,奄奄一息瘫倒在地。 他的手曾替猫儿精细雕刻过口红管子、粉底盒子,也曾捡了旁人不要的剩菜、陈米送给猫儿果腹。 如今这一双手上却没有一处好皮,皮开肉绽,正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猫儿惊的魂飞魄散,眼瞅着管事太监再次扬手要发令,她再顾不得腿上的伤处,合身往前一扑,一爪子就挠在了那太监面上。 随之一声闷哼,她滚落到五福身畔,姐弟两人齐齐呻吟在了一处。 围观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胡姑姑出手了! 猫妖挠人啦! 挠完人她还呜呜作响,这不是在召唤野猫,便是在召唤小鬼啊! 一瞬间,围观众人便跑了一半。 剩下的那一半,在猫儿眯着眼睛扫视了一圈后,立时躲去了墙头树后。 膳房前堂,只余下零星几人,壮着胆子瞧热闹。 膳房管事太监捂着被挠破的颈子,指着她半晌,喘气如破风箱:“纵你是人是鬼,是神是妖,也不能不讲理。五福偷了膳房东西,咱家就能惩治他!” 猫儿将受伤的腿往边上放顺,先摸了摸五福小脸,轻声问他:“告诉姑姑,你偷什么了?” 五指连心。五福双手被夹的稀烂,面色苍白,强撑了几撑,泪珠儿一滚,呜咽道:“姑姑,我没偷……” 管事太监立时将手中布袋兜头丢过去:“没偷,这是什么?” 猫儿接过布袋,往里一细瞧,心中立时一阵惭愧,将五福拥在怀中,无地自容道:“是姑姑害了你。” 布袋里装的是蜂蜡。 蜂蜡可用于胭脂妆粉,也可用于食疗和药用。 这膳房管事太监患着经年的哮喘,日日都用蜂蜡炒着鸡蛋吃,一日都离不得。 猫儿只以为,定是她平日总叮嘱五福四处帮她寻摸做胭脂的各式原料,五福才起了顺手牵羊的心思。 她思忖着今日这太监是不可能善罢甘休,只有跪上一回,说上两句好话,看能不能保下五福。 她向五福使个眼色,悄声道:“我们不同他硬碰硬,只能先服个软……” 五福挣扎着从她怀中出来,执拗道:“姑姑,我没偷,我是捡的。那蜂蜡散落在外面墙角,我捡的……” 管事太监听他辩解,一步跳起来,一口啐到他面上:“捡的,你再给老子捡一回?你明知道老子缺不了这口,还要来偷一回。你是想让老子死……” 猫儿知道五福自来在她面前是不说谎的。既然他三番四次说他没偷,那定是没偷。 她咬牙扶着五福起身,先和了一回稀泥:“公公再想一想,万一是旁人偷的,栽赃给五福呢?五福胆子小,他……” 她和的这稀泥水平不高,膳房管事再啐了一口,蹬鼻子上脸叱道:“栽赃?老子瞧着,说不得就是你唆使五福干这下三滥的勾当!” 给脸不要脸?猫儿腿伤疼痛,再没有给他好脸子的耐心。 她一把亮出爪子,冷冷道:“你若不想将事情闹大,我便带五福走。你若不依不饶,姑奶奶便唤我阿哥上来主持公道。” 管事太监见她自亮相时强硬了一回便软了下来,他再也不惧她,嗤笑一声,破风箱一般的嗓子呼啦呼啦讽刺她: “胡姑姑还是先顾着你自己的瘸腿,阎罗王顾不顾的上你,还是两说。” 猫儿被他堵的一滞,再也说不出话来。 重晔宫门前,树冠处绿衫暗卫双手抱拳凑进嘴边,吹出两声蛐蛐叫。 随喜蹑手蹑脚从正殿出来,仰头问道:“怎地不在废殿外守着?” 暗卫悄声禀报:“那半仙儿为个小太监,跑去同人争执。属下该不该出手,倒有些拿不定主意……” 暗卫但凡出手,不是旁人见了血,便是自己见了血。 若他为了这鸡毛蒜皮的事,习惯使然下了重手,坏了五皇子的计划,可就要人头落地。 随喜一听,无语道:“这点子小事,让她折腾去。” 他打发走暗卫,进了宫苑,又招来个宫娥:“去寻小殿下,让他去寻那半仙儿……” 正殿书房,萧定晔趴在桌案上,将目光从眼前兵器图纸上移开,抬头瞟了眼随喜:“那鬼妹又怎地了?” 随喜叹了口气:“她吃撑,要为个小太监出头。” 萧定晔放下描画图纸的炭笔,手指一不自觉的抚着唇角咬伤,喃喃道:“竟是个爱掺和事儿的性子……” 既然打算用她,得想法子让她收了脾性。 该威逼还是该利诱? 他续问:“将她底子查清没?” 随喜摇了摇头:“她的来历只停在了青楼。青楼之前,却是查不到。那当初把她卖给青楼的人牙子不是官牙,私下里骗了小娃儿转手卖了就跑,寻不见踪迹。” 这就是说,一时半会她没有家人。使不出扣住她家人威胁她的手段。 萧定晔换了话头:“她死而复生这件事,你怎么想?” 随喜蹙眉道:“贵妃刚死,她就撞了柱子。太医院里有出诊记录,确然是断了气。现下这活蹦乱跳的模样,也确然是个大活人……莫非真有小鬼护体?” 萧定晔冷哼一声。 若真有小鬼护体,康团儿那一箭就扎不进她皮肉里。 他也没指望她真是半仙。 她是半仙自然极好。她不是半仙,他将她打造成半仙,也不是多难的事儿。 他重新拿过一旁的兵器图纸,在其上画了一笔,又问道:“李家小姐,还能坚持几日?” 随喜立刻回禀: “李小姐都昏了三四日,若再不服解药,怕是要挺不住。 皇后娘娘苏醒当日,那胡猫儿能镇魂的消息,朝臣其实都已有所耳闻。今儿在箭亭的事,几位皇子又亲眼所见。 殿下在李家的事上,不管是想按老计划,还是用胡猫儿,只怕这两日就该收网。再拖下去,那李小姐就真永远睡过去了。” 萧定晔忖了忖,下了决定:“那就明日吧。” 兵部那些老古板,不管多难啃,他也要啃一啃。 若他都救了一回兵部尚书的爱女,那李老头还能不记他的人情……那这人,也不该留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三维阎罗王 日头白惨惨挂在天际。 四个白胖厨子手持木杠,忙碌时是煮饭的伙夫,闲暇时是助纣为虐的打手。 几人将猫儿和五福围在正中间,却不敢真的下手,只赔着笑脸规劝:“姑姑刚至,对此间事所知不详。五福这厮真的手脚不干净,姑姑切莫被蒙蔽了眼睛。” 五福听闻他们继续冤枉他,连疼带急,立时出了一头汗:“我没有,我刚出了膳房,就瞧见墙根处有蜂胶。王师傅,当时你也在那处,你……” 他口中的王师傅面上隐隐变了脸色,不等五福将话说完,便一杠子拍下去。 猫儿同五福俱都受了伤,躲闪不及,眼看便要双双被拍扁。 只转瞬间,杠子“邦”的一声落地,那王师傅仿似被人打了一拳,立刻抱着肚子蜷缩去了地上。 五福立刻忍痛大喊:“姑姑,小鬼护着我们!” 猫儿转头四顾,但见不远处人影一闪,紧接着跑来个短腿小豆丁。 那豆丁面色涨得通红,几息间到了人前,举着手上的一张小弓,劈头盖脸便朝膳房管事打了下去。 待他觉着已做到了“英雄救仙”的第一步,方几步退到猫儿身前,张手护着她,扭过脑袋,铿锵有力道:“大仙,莫怕,本皇子是你那一头的!” 膳房总管陪笑上前,谆谆善诱着:“小殿下,这两人偷了东西……” 康团儿跳起来,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双手叉腰叱道:“偷你个大头鬼!大仙有的是小鬼,偷东西的小事还要她亲自出马?” 他回头往宫道上一瞧,立刻向拐角处他的贴身小太监招手催促:“快,把大仙驼回去。” 那内侍忙忙上前,背了猫儿便要走。 猫儿转头瞧着一旁的膳房总管,冷笑一声:“你想寻真凶,本大仙就给你指一条道。” 她往那王师傅方向努了努下巴:“瞧见没?方才五福一提起他,他便立时想要打杀了我们。这便是蹊跷处。” 她侧头看着射伤她小腿的罪魁祸首,刻意拿着架子道:“小殿下倒是判一判,他冲撞了本仙,该如何罚他?” 康团儿今日在箭亭失手伤了猫儿,唯恐猫儿再不带他见小鬼,原本一直郁郁。如今有了重修旧好的机会,他立刻拿出了皇子的威风,一拍胸脯,铿锵有力道: “我现下就去见父皇,让父皇砍他狗头,诛九族!” 预想之中的求饶声并未响起。 管事太监面露讥诮之色,口中应付道:“小殿下说的是,小殿下慢走……” 康团儿面色涨得通红,祭出了杀手锏:“我去告诉五哥哥,让他治你们罪。五哥哥喜欢大仙,上午他还和大仙亲小嘴,你们就等着吧!” 猫儿扶额,立刻息了狐假虎威的心思,唯恐康团儿再为她招惹祸事,忙忙赶着背她的小太监,一行人灰溜溜去了。 啊呸!管事太监朝着几个逃开的背影,重重啐了一口唾沫。 晌午的日头照不透废殿四周疯长的密树,暗影提前降临。 不久前才为猫儿处理过伤口的柳太医,一边为五福擦拭手掌血迹,一边叹着气。 郎中没有给病患信心,反倒加重了病患的心病。 五福眼中噙着一汪眼泪,拉着哭腔相问:“大人,奴才的这一双手,是不是给打坏啦?” 柳太医麻利的替五福伤药,包上纱布,抚一抚他的小脑袋瓜:“你没事,伤好后,两只爪子照样能用。” 他向床头另一端的猫儿瞧上一眼,笑眯眯道:“可胡仙姑要再敢活蹦乱跳,蹄子可就废了。” 不到一个时辰,就劳烦这位太医包扎了两回伤口,猫儿忙忙抱拳赔笑,方打发他离去。 此时,趴在门边的康团儿终于能挤进来。 他迈着小碎步挪到猫儿身畔,先装模作样趴在她腿边,往她伤口上哈了哈气,觉着铺垫的刚刚到位,这才扭捏道: “大仙受了伤,阎罗王伯伯今夜可会上来探你?能不能也让我见上一回……” 胡猫儿眯着眼睛忖了忖,心下有了盘算:“小殿下若能寻来画纸,明日,你便能瞧见我阿哥!” 天边的最后一抹余晖谢幕时,废殿稀罕的第一回亮起了油灯。 油灯架在炕几上,几位房客坐的遥远,一边有些胆怯,一边又忍不住想瞧一瞧,胡猫儿招鬼的法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猫儿先蘸了黑墨将白纸全染成灰色,又沾着平日在生油里泡出来的红色花汁画了个人影。等画纸干透后,她还要在人影上继续作画。 这样的夜晚,白才人第一回忘了垂泪,伸着颈子瞧累了,方探问道:“胡姑姑,你这般无章法的画着,就能将阎罗王招来?” 旁人瞧着无章法,她自然知道此间不但有章法,章法还大了去了。 三维立体图,她前生玩的极熟练。 无论瞧上去多么无厘头的图案,她都能透过那些干扰因素,瞧出里间暗藏的另外一张画面来。 那些图案,有时候看着是凸出于画面之外,有时候是深藏其间。 实则是利用视觉差别和光影、虚实、明暗等细微因素欺骗眼睛。 在人脸上化妆,也像画一幅三位立体图一般。 只要色彩、明暗、阴影搭配得当,通过层层装扮,便能从一张平淡无奇的脸脱胎出一位绝世美人。 她今日在箭亭受了一回戏弄,又在掖庭受了那老太监的奚落。等平静下来时,她便想的明白。 做人她贱人蝼蚁,谁人都能来踩她一脚。 既然躲在废殿闷声发大财的愿望已然破灭,她只有继续攀上阎罗王的大腿,还要想法子抱的更紧,方能保得住她这废殿,保得她能活到逃宫那一日。 她转头看着她的几位房客,劝慰道:“去睡,我阿哥最快也要明日才来。” 暗夜中,四周皆静。 油灯漏夜摇晃,燃尽了猫儿储存的最后一点儿油星儿。 天边隐现鱼肚白时,猫儿搁下笔管,趿拉着绣鞋,捏着眼前初成的画纸,一跳一跳去了废殿门上。 她将画纸贴在墙上,打了个哈欠,喃喃道:“能不能靠你镇住旁人,让本大仙顺顺利利的赚银子,就靠你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神婆出宫 朝阳如血。 废殿院门大开,几位房客站在门外,就着初升的日头,欣赏着猫儿熬了一夜的革命成果,交头接耳道:“这画的什么玩意?哪里能招来阎罗王?” 画纸上,数朵一模一样的五彩花样排的规整,瞧不出任何奇异处。 白才人同五福道:“你是童子,眼睛干净,你能不能瞧出阎罗王?” 五福立刻道:“我阿娘说我火焰高,任何小鬼都近不了我身……” 三人正细心研究着,身后又来了人,加入了研究的队列。 随喜瞧了两眼,问道:“胡姑姑呢?有要事寻她。” 五福忙忙窜进配殿,推了推补眠的猫儿,小声道:“姑姑,五殿下的人……” 猫儿睡的迷糊,一巴掌拍过去,嘟囔道:“莫吵人……仔细我阿哥捉你下去!” 随喜在院里等的着急,扬声唤道:“胡姑姑,莫耽搁正事。” 猫儿略略恢复了些神识,顺着窗户瞧见檐下的随喜,立时将昨夜裁纸用的菜刀架在颈子上,直直嚎了一嗓子:“再敢掳我挨箭,姑奶奶砍死你!” 随喜透过窗户见她手握菜刀不似作伪,不敢贸然出手掳她,只一跺脚,又匆匆出了废殿门。 他到底心有不甘,揭了院门上的画纸,向主子复命去了。 重晔宫,铁锈味大盛。 日头打在院里的大型铁器上,显得尤为醒目。 然而在一旁侍候的宫娥看来,怎样的铁器都没有自家主子**的胸膛醒目,且勾魂。 萧定晔手中的一块铁器已打磨到亮光闪闪,他半眯起一只眼睛,专心打量手上小块零件同地上大型兵器的匹配程度。 待院中传来随喜一个人的脚步声,他眉头一簇:“她人呢?” 随喜叹了口气:“她昨日被吓怕了,奴才刚一进废殿,她就拿着菜刀要自刎。奴才不敢强来……” 他将手上的画递过去:“废殿院门上挂着的。据闻,胡猫儿画了一整夜,像是要拿来镇宅。” 萧定晔乜斜了一眼,蹙了眉。 什么幺蛾子? 他放下手上铁器,只往一旁候着的宫娥处一瞟,两位宫娥便乖巧上前,一位奉上湿帕子,一位撑开衣袍。 他擦过手脸,穿上外袍,从随喜手中接过那莫名其妙的画纸,将将想仔细瞧上一瞧,忽的便见那画纸中陡然窜出一只獠牙恶鬼直扑他面门。 事情来的太快,只有眨眼的功夫。 他险些惊叫出声,一把甩开那画纸,整整退了一步,怔怔站了半晌,方才收回神识。 他再瞧瞧几位下人的神色,吃惊道:“你们方才……没瞧见什么?” 没有人点头。 他立时向宫娥一挥手,待宫娥避了开去,他方指着画纸对随喜道:“你来瞧瞧,看有何物飞出来。” 随喜举着画各个角度瞧过,为难的一摇头:“什么都没有,奴才连个蚊子腿都没瞧见。” 没有? 有蹊跷,绝对有蹊跷。 他一咬牙,重新接过那画,再细细去看。 这回,莫说鬼怪,果然连个蚊子腿都瞧不见。 他眉头紧蹙,心中一时有些疑惑。 那胡猫儿,莫非果然有招鬼的手段? *** 马蹄哒哒,连带着车轮细微的吱呀声,将胡猫儿的睡意赶的一丝儿不剩。 再一次被人从废殿里掳走,动作时如此之快,猫儿没有来得及将菜刀架上颈子。 之后她便连同她的铜锤,一起塞进了萧定晔的马车里。 她手中死死捏着铜锤,考虑着一铜锤将萧定晔敲死,然后跳车而逃的计划。 萧定晔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声道:“死了心罢,这辆马车上,上下共趴着六个暗卫。” 猫儿溃败的松了手中法器,只不甘心的“哼”了一声,再不发一言。 马车停止、接受侍卫盘问、继续前行……一刻钟之后,外间隐隐传来噪杂人声。 “糖葫芦,又甜又大的糖葫芦哎……”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 “磨剪子来,戗菜刀……” 她倏地一愣,顾不得眼前静坐的活阎王,忍着腿痛扑去窗边掀开帘子。 苦力,小二,摊贩,买主,帮工…… 男人,女人,老妪,幼童,瘦狗…… 宫外。 这是宫外啊! 她没想到,这一趟,他竟然带她出了宫。 萧定晔等了半晌,方掷出了一张画:“这画是怎么回事?” 她恋恋不舍收回眼神,瞧见她的大作,再抬头一看他的面色,得意的一抬眉:“我阿哥,你见过他了?” 还敢拿阎罗王来诳他?!他一把拉将她扯到近前,恶狠狠道:“这世间有鬼没鬼,本王分的清。” 是吗?猫儿心中一阵冷笑。 她不做一丝挣扎,只用手指夹起落在她裙裾上的画,迎着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极快的在他眼前一晃。 獠牙鬼影如闪电般出现。 他倏地松了手,如箭一般往后一缩。 尽管是第二回见到画中鬼,因每回都来出乎他意料,每回都将他吓出一身冷汗。 她“哈”的一声嘲讽,将画收进衣襟,再不同他说一句话。 他稳了稳心神,忍着怒意,追问道:“这画究竟有何古怪?” 沉默。 “那画中鬼,果真是阎罗王?” 沉默。 马车里磨牙声一下又一下,清晰入耳。随之,有人阴惨惨道:“本王极少教人道理,你听好了……” 他缓缓向她倾过身子,一字一句道:“若有人忍让了你一回又一回,自是已做好了杀你的准备。比如,本王。” 外间日头从窗户照进来,打在他半边脸上。他一半在明,一半在暗,虽轮廓如轻云出岫,可神情却仿似地府判官。 她紧了紧手中法器,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一字一句回他: “殿下怕是没有听过一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我日日都是个死,又何惧多活一日、少活一日。 待我下了地府,我阿哥自会为我选个好人家,投个好胎,反而比现下活着强。” 他目光如利剑一把刺向她,一把捏住她下颌,缓缓道:“本王也告诉你另外一种活法。生、不、如、死。青楼的姐儿被绑在榻上,一日接二三十回客,求死不能。这种活法,你可喜欢?” 外间传来一阵铃铛声,萧定晔心知离兵部尚书李家已不远,这才压低了声音交代: “李家小姐昏死多日,几回都险些见了阎罗王。你此行的任务便是,将她从你阿哥手里抢过来。” 她见他的神情一瞬间由凶转淡,便也不欲同他硬碰硬,探问道: “若镇不住魂,怎么办?须知镇魂也要讲缘法。奴婢同皇后娘娘有缘,未必同那李小姐也有缘……” 萧定晔没有回她的话。 他乜斜了她一眼,以掌为剑,抹了抹脖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章 逃 兵部尚书李府,前厅。 李夫人涕泪皆流的阐述着自家闺女的病情,猫儿额上的汗水便不停歇的流了满面。 昏迷、呕血、不吃不喝。便是她这位门外汉听起来,李家小姐也是活不了几天的样子。 她这只瞎猫,上回阴差阳错遇上了皇后那只死耗子,这才保了条小命。 她的运气哪里会次次都好,回回都让她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人命来。 真正能同阎罗王手里抢人的,实则是站在她身侧,比她早到一步的死对头,太医院的太医令大人。 此时这位老大人早已诊过李小姐的命脉,口口声声说着“节哀顺变”,劝慰李夫人准备后事。 李夫人一茶壶揍翻了太医令,将全部的希望押在了猫儿身上,握着她手哀求:“仙姑,您福大命大,又同地府有些关系,一定能救回小女……” 猫儿心中泪水长流,多么希望李夫人也能给她一茶壶,让她昏睡几日,避过这场劫难。 此时萧定晔替她打了保票:“夫人请放心,她能将母后救下,就能将李妹妹救下。昨日在箭亭,人人都瞧见她箭不伤身的。” 一直在边上不愿沾染鬼魂荒唐事的尚书李大人听闻,目光立时定到了猫儿的瘸腿上。 猫儿的伤腿往后藏了一藏,看向萧定晔。 然而这位皇子此时却翻一翻眼皮,仿似才瞧见太医令一般,装作吃惊样:“大人,你怎的躺在地上?老寒腿可吃的消?” 猫儿见他丝毫没有替她找补的样子,心下愤愤,挖空了心思,想出个自救的借口: “我们半仙的行当,都有禁忌。所谓‘天意不可违’,我同地府抢了一回皇后娘娘,作为反噬,便伤了一回腿。” 她神情戚戚然,摇头叹气:“不知我再同老天抢一回令嫒,又会受到何种无法预估的惨烈反馈。” 李夫人立时豪气的指使丫头:“燕窝粥,水晶稣,西瓜苹果梨,全都侍候着……” 尚书府后宅,一场镇魂驱邪的仪式正顺利进行着。 猫儿握着法器,彻底进入了神婆角色。 “天灵灵,地灵灵,阿哥阿哥快显形……” 她蹦跶了一会大绳,转头往榻上瞧两眼。 面满苍白的李小姐静静睡着,没有丝毫反应。 猫儿只得继续胡乱念了一会经,向丫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未时。” 怎么还这么早?何时才能天黑? 她一挥手:“出去出去,本大仙立刻要去一趟地府。到明早之前,这院落里不能有活人。否则便莫怪本大仙带你下去,却不带你上来。” 一句话说完,房里和院里的下人一瞬间走的干净。 当周遭寂静的只剩鸟叫时,猫儿立刻动手,搓起了麻绳。 等,只要熬到夜里,她就能想法子逃出去。 夜毫无意外的来临。 天色开始转阴,夜幕上连星子也被云朵遮挡的瞧不见光影。 月黑风高,杀人夜。 猫儿往袖袋里塞满了糕点,将襦裙紧紧绑在腰间,回头看着静躺的李小姐,悄声道: “对不住了,你下去见了我阿哥,代我向他问声好。等我过了八十大寿,再去见他。” 她往腰上缠好麻绳,悄悄开了窗,探出脑袋听了一番动静,毫不犹豫翻了出去。 夜静的没有一丝儿声音。 连平日夜晚凑趣的蛐蛐儿声也没了踪影。 猫儿只着罗袜,猫着腰,一颠一颠绕过树,绕过花,绕过廊庑。 周遭渐渐起了风,树枝摇曳,越加显得四处影影绰绰。 猫儿一路缓缓出了李小姐的院子,小心的躲开了巡夜下人的身影。 白日里,她装作神婆在这李府四探时,早已记住了后宅偏僻的小道和角门。 她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她只有这一次逃走的机会,她不能浪费。 她得像猫捉耗子一般,在耗子出洞前,恪守着所有的耐心。 夜还长,她不停的安慰自己,莫着急,莫着急。 两位厨娘行过去,相互嘀咕着:“也不知道大仙儿镇魂到哪一步了,可需送吃食进去……” 几位丫头行过去,悄声议论着:“若大小姐果真去了,不知五殿下和三殿下,哪个更伤心些……” 猫儿耐心的等着,等小道上已彻底没有人影,她立时猫着身子往前窜了过去。 前行,拐弯,再前行,再拐弯。 她走的胆战心惊,仿佛前方随时都有人出现。内心却鼓足干劲,只要她运气再好一点,再好一点,她就能顺着角门旁边的树子翻出墙头,逃出生天。 连串惊雷响过,雨点子啪嗒一声打了下来。 整个院落忽的笼罩在雨声中,遮掩着她的痕迹和动静。 她被雨淋的湿透,腿上伤处沾了水,开始隐隐作痛。 然而没有什么比即将获取自由更令人向往。 前行,拐弯,再前行,再拐弯。 角门赫然在望。 她心下一喜,立刻起身便要往旁边的树上窜去,脚下一打滑,重重摔倒在地。 吱呀一声,守角门的小屋木门轻启。 里间的婆子手持油灯,谨慎的往外探照着。 猫儿忍痛往草丛里悄悄一滚,避开光照处,再也不敢动。 那婆子瞧了半晌,心中瑟瑟道:“府上请了神婆,这雨却来的如此邪门……” 她再探头往四周瞧了瞧,关了门,吹熄了油灯,重新睡了下去。 飒飒雨声中,远处传来两声梆子声。 二更了。 猫儿有些发冷。 她的腿痛的厉害,凭直觉,已知伤口崩裂。 那位小皇子虽年幼无知、懵懂可爱,可他手中的小弓却绝非玩物,那短箭上的赫赫箭簇,也绝非是木头造就。 她压着腿上伤处,紧紧盯着角门旁的小屋。 等那小屋隐隐传来打鼾声时,她立刻悄无声息的起身,几步到了角门靠墙的大树旁,取下腰间麻绳,一圈一圈缠在了树身子上。 麻绳浸了雨水,更紧的箍住了树杆。。 猫儿将每一圈麻绳当做向上的台阶,使出全身力气往树梢上爬去。 腿上的伤越来越痛,痛到她全然不敢使力。她停在树腰上喘了口气,远处却陡的闪现一点亮光。 那亮光只如星子一般大小,却于悄无声息中向她而来。 她再也顾不得腿伤,一咬牙,拼着命往上爬,翻过墙头,一闭眼,投进了代表自由的黑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章 再次见面,请多关照 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皇宫,重晔宫。 寝殿点了一嘭灯烛,只着中衣的萧定晔眼中全无刚醒的怔忪,他一把揪住随喜,压低了声音质问:“什么叫她跑了?” 随喜战战兢兢道:“她白日里借跳大神到处乱窜,暗卫们只以为她虚张声势,未成想她踩好了点,趁夜翻墙逃了出去。” 萧定晔一把推开他,极快穿好衣袍,问道:“李大人家可已知道?” 随喜忙摇头:“没敢惊动李家。猫儿白日就将李小姐院里的人赶的精光,只怕夜里李家人一时半会发现不了此事。” 萧定晔脚不停的出了殿,并不走宫门,一翻身从围墙一跃而上。 夜已深。 此时的京城,除了秦楼楚馆销魂窟还十分热闹,旁的铺子早已关了门。 路边停着一辆平常桐油马车,一位将将才从青楼里出来的恩客站在马车边上,面上还做着风流纨绔的神情,口中却低声向马车里的人汇报: “属下已率人寻遍了各青楼、勾栏和私窠子,没有人瞧见过她。” 萧定晔点点头:“继续查,莫惊动旁人。” 那暗卫应下,转过身,面上又浮现风流之相,扭身进了青楼。 萧定晔靠在车厢上,脑中的思量一刻不停。 人在危机关头,一定是往最熟悉的地方而去。 胡猫儿当初是在青楼前被贵妃拣进了宫里,如若她真同青楼里的什么人有瓜葛,她此回出逃,定该进了青楼才对。 然而她竟然没去青楼? 他的暗卫他了解,不会信口乱说。 她拖着一条伤腿,若没有接应,她能逃去哪里? 未几,一个黑影窜进了马车。 随喜悄声汇报着最新查探的消息:“尚书府墙外地上有一滩血,定是她翻墙时摔伤留下。暗卫们现下已顺着血迹寻去。只是刚刚下了雨,血迹都被雨冲刷的没多少……” 萧定晔立刻道:“去将酒坊里的肖鸣唤去一起找,他鼻子灵。” 随喜忙忙应下,一掀帘子,跳出了车厢。 音信不停歇的报来。 客栈里没有。 脚店里没有。 酒楼客房没有。 医馆里没有。 萧定晔眉头越来越紧。 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小宫娥竟这般难缠。他原想的用死来吓唬她的法子行不通,这让他有些难办。 可惜查不出她的来历,若能将她家人捏在手里…… 夜幕漆黑的没有一点星子。 城郊破庙里,乞丐们经过了一整日的乞讨,此时鼾声震天。 有没占着好位子的小乞丐,早早的便被赶到了庙外檐下入睡。 猫儿抖着身子躲在破席下,一只手臂以诡异的角度扭转,另一只手伸出去,从地上挖出一块湿泥,“啪”的一声捂在小腿伤口上,先暂且止了流血。 除了这伤口,她用不着再做旁的伪装。 一路连滚带爬逃到破庙,她如泥猴一般,同乞丐没有区别。 近处有熟睡的小乞丐在梦中喊饿。 猫儿从袖袋中掏出已成面糊的点心渣子随意填了肚子,整个人松了劲,便是手臂和小腿的疼痛也抵挡不住倦意。 她将寻来的破棉絮一卷,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无数脚步声快速移动。 最先被惊醒过来的是乞丐。 他们贴地听了听动静,有人立刻大喊一声:“快跑,府尹老爷又要赶人啦……” 一瞬间,破庙里外跑了个干净。 在晨曦将将露出面颊的这个早晨,萧定晔带着一身晨露蹲在破庙檐下,蹙着眉头掀开一个破棉絮,用巾帕垫着手,拍了拍胡猫儿熟睡的泥脸: “美梦已碎,你又见着本王了……” 朝阳如血,带着残忍的温度照着兵部尚书府。 而李小姐的院落在东边,总是最先受卯日星君的眷顾。 闺房里,李小姐昨日是怎样昏睡,现下依然是怎样昏睡。 在她边上临时搭着的竹榻上,猫儿摊于其上,满脸的生无可恋。 一场轰轰烈烈的出逃,不过只一夜,就被打回原形。 还断了一条手臂。 此时她手、腿两处伤处痛的钻心,躺在榻上止不住的呻吟。 随喜坐在她身侧,一边啃着一只苹果,一边苦口婆心劝导:“五殿下是要捧你,不是害你,你跑什么跑?现下可知道后果了?不好受,断胳膊断腿不好受!” 他絮絮叨叨说着,听得外间两声蛙鸣,悄悄开了窗户,暗卫立刻从窗外塞进来一个人。 那人落了地,转头瞧见竹榻上的猫儿,立时问道:“何时开始?” 随喜道:“时间不等人,现下就动手。” 那人将手上药箱往桌上一放,道:“公公先请。” 随喜将手中苹果转了个向,凑去猫儿嘴边:“咬着。” 猫儿下意识一咬,又含含糊糊问:“做什么?” 眼前的小公公倏地扬手下劈,她颈子一痛,来不及喊上一声,就地昏了过去。 随喜向郎中努努下巴:“速战速决。” 李家人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将挽救爱女小命的期望压在半仙胡猫儿身上时,殊不知这位半仙已逃了一回,被抓后又被偷偷翻墙送回来,还附送了一位真·郎中。 在萧定晔的计划中,这位郎中原本就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李小姐的闺房中。 现下出现,为胡猫儿接骨,也只是顺便之事。 等他接完骨,再搭着李家小姐的手腕诊了一回脉后,从药箱里掏出提前预备好的解药,化进水里,灌进李小姐口中。 他估摸了时辰,极有把握道:“公公放心,不出一个时辰,李小姐便能苏醒。” 随喜指一指昏过去的猫儿,道:“她可不能昏睡,她得醒着。我还有话交代她。” 郎中便从药箱里掏出银针,扎遍她头上要穴。不出一刻钟,她便发出细微呼痛声,果然是要醒的模样。 随喜叹息着摇了摇头,瞧她神识渐渐清醒,立刻上前凑近她耳畔,悄声道: “一个时辰以内,李小姐便能醒来。拿好你的神器,李夫人出现时,你怎么断的手臂,要能圆回来。 殿下说,你要的那些个珍珠、蜂蜡乱七八糟的物件,李家都能给你。你尽管狮子大开口,切莫客气。 一个时辰之后,殿下会接你回宫。莫再想着逃,殿下不会害你。” 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两个人影顺着窗户跳出去,房中重新恢复了寂静。 猫儿忍着伤痛和眩晕,迷迷糊糊等着李小姐苏醒。 她不知道随喜有何依据说李小姐会醒来,然而仅过了半个时辰,眼前这位昏迷数日的小姐便有了动静。 午时燥热,外间的秋蝉声嘶力竭的鸣叫。 房中李家小姐眼睑轻启,颤颤悠悠,对着猫儿喊了一声“饿……” 傀儡胡猫儿功成身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章 蠢 车轮滚滚,驶向皇宫方向。 萧定晔坐在车厢里,乜斜着躺着的猫儿,冷冷道:“便是你逃去天涯海角,本王要捉你,自然能寻见。你好好配合我,我自然不会害你。” 猫儿强忍着伤痛,咬牙反问:“殿下的话,奴婢可能尽信?” 他一顿首:“自然能,本王从来说话算话。” 哦?猫儿一瞬不瞬的瞧着他:“箭亭里戏耍我时,答应的珍珠、花瓣和蜂蜡呢?” 他一滞,探头往马车后瞧一瞧,抬眉道:“李家不是已替本王给了你?且还是加倍的数量。” 后面跟着的李家马车上,堆放的除了孝敬阎罗王的二十斤珍珠、二十斤花瓣和四十斤蜂蜡,还有酬谢猫儿本尊的绸布、胭脂香粉和人参鹿茸。 确然是加倍的数量。 猫儿微微冷笑,断断续续道:“殿下……果然说话算话。” 萧定晔自觉有些失面子,转了个话题:“你那画,究竟有何幺蛾子?” 她再不理会他,只闭着眼忍痛。 车轮忽的一个起伏,她被颠了一颠,断臂立时大恸,不由痛呼出声。 他面不改色道:“你若告诉我那画的蹊跷,我便想法子为你止痛。” 她紧咬牙关,等痛过一波,方恨恨道:“殿下今早捉到奴婢时,不是将那画搜了去?” 他蹙眉道:“那都被水泡成一团烂泥,哪里能看出门道。” 她又哼了一声,一个字都不说。 他看她竟然是一副记吃不记打的脾性,再不催她,只懒洋洋道:“你便是不说也无碍,等回了宫,本王便提了你进重晔宫当差,让你好好尝尝本王的手段。” 她险些喷出一口血,咬着后槽牙道:“皇上金口玉言,许了我永居废殿,殿下竟要违抗圣旨?” 他冷冷道:“你莫用父皇压我。本王可是父皇最喜欢的废物皇子,我向父皇开口要奴才,你说他会不会答应?老虎凳、辣椒水、竹签指,本王一样一样招呼你。” “你!”她气急,憋着一口气,一咕噜爬起身,向他扑过去。 可还未等她挨着他的身子,马车又是一连串的颠簸。 她站立不稳,先跌去车厢壁,后被弹至座上,最后滚落到厢底,从断臂到伤腿结结实实受了一回二次伤害,干脆的疼晕了过去。 萧定晔叹一口气,蹲下身子看着她,送了她一个字。 “蠢。” *** 掰正臂骨,对准骨茬,固定夹板,捆紧纱布。 柳太医肃着脸接完骨,方吁了一口气。 废殿里静悄悄,断臂少女口中死咬着一片巾子,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他的目光从她满面冷汗转到她死抓着被单的手,叹了口气,又硬着心肠揶揄道:“前日腿受了皮肉伤,鬼哭狼嚎。如今断了臂骨,倒是一声不吭。” 他见她摊在那里连眼珠都不转,心下一惊,倏地起身扯开她口中巾子,听见她喘了一口气,方放下心。 外间传来浓郁汤药味。煎药的春杏许是被炉子烫了手,滋的吸溜了好大一声。 猫儿哑着嗓子,断断续续道:“在旁人的地界,喊叫一声,多少能讨些巧。在自己地界,又能喊给谁听。” 他倏地动容,拳头紧握了半晌才松开,又恢复了面上一贯浅笑:“五皇子行事自来由着性子。你跟着他出去了一遭,有此结果,也是意料中事。” 他低头收拾药箱,半晌未等来她的辩解,只得压下一腔心事,等春杏将汤药送进来喂着她喝过,方叮嘱道:“骨头歪了不是小事,千万莫再乱动。” 汤药有安神催眠之效。她喝过不多时,便已有些昏昏欲睡。 迷糊中,不知谁人抚上她面,在她耳旁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本以为你死了,谁知你又活了。你忘了我也就罢了,可三殿下那边……” 她心中只觉着那是梦,梦里有人要向她揭示过往。她心中想知道的更多,毫不迟疑深睡了过去。 秋老虎转瞬便过,绵绵秋雨光临人间。 猫儿躺在病榻上,指挥着春杏和五福将她赚回来的珍珠、花瓣和蜂蜡归置好,将无暇大珠和微瑕小珠分别挑拣开。 春杏可惜道:“这些珠子用来磨珍珠粉可太不划算。” 她举起一颗珠子估摸道:“就这颗,外间至少能卖十两银子,磨成粉,就不值钱了。” 猫儿跟着叹了口气:“可不是么……” 猫儿躺在病榻上的这三五日,日日反省着她逃跑失败的原因,便是一个“蠢”字。 如若她当初不是发蠢去向李家人要什么珍珠、花瓣和蜂蜡,而是直截了当要银子,说不得她现下已经打通了偷逃出宫的人脉。 珍珠发出哒哒哒的撞击声,那每一回撞击,都像在嘲讽她“蠢”。 她直起腰身,往窗户外喊道:“砸,一个个都砸碎磨粉,一颗都不许留。” 废殿院门被噼里啪啦拍响。 大内总管吴公公来的匆忙,额上顶了一层细汗,站在窗边上,强压着心头怒火,好声好气的劝慰着猫儿: “莫说宫里的妃嫔、宫娥,便是只母耗子、母苍蝇,往严了说,那也都是属于皇上的。 虽说皇上最疼爱五皇子,可断没有到父子两共……共……” 他觉得再难听的话不适合说出来,只希望这位眼看着要否极泰来的宫娥能明白他的苦心,切莫脑袋一昏,走上死路。 猫儿不知这位公公的苦口婆心所从何来,可他的面子她不能不给。 她立刻拉了帘子,披上衣裳,照了一回破铜镜,梳理了一回发髻,趿拉着绣鞋出了房门,向着他福了一福。 自觉于礼仪上没有什么可挑剔之处,她才挤着笑,恳切道:“公公所言何意,我竟听不懂呢。” 吴公公未想到,他等她摆了这般久的虚场面,就等来一句“听不懂”,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他一指木框里的珍珠,切切道:“这是什么?五殿下可是出了名的抠,这些年未赏过下头人一文钱。若不是一心认了你,他能送你这么一番大礼?” 他握了一把珠子在手,将证据送到她眼前:“你回来那日,五殿下的人搬着东西送进废殿里,多少眼珠子盯着呢。” 他话说到这里,便又压低了声音拷问她:“你那日一夜未归,去了何处?” 他的目光细细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回,捶胸顿足道:“贞洁,小姑奶奶,你纵是阎罗王亲戚,可你若还活着,就得守这人世间的礼法!” 猫儿于这唾沫星子中终于听懂了他话中意,立刻分辩道:“公公听哪些小人嚼舌根?这哪里是五殿下送的?公公没瞧见我这手?” 她眉头挑了两挑,将被包的结结实实的手臂横在他眼前:“出宫镇了一回魂,老天反噬了一回,赚了几颗珠子,不算占便宜吧?” 她见吴公公眼中似有不信,只得拉着他到墙角,吞吞吐吐道:“按理说,我不该谈论皇子的私事。然五殿下巴巴念着的心上人,只怕是兵部尚书家的小姐……” 吴公公听闻,确认道:“你真没动五皇子的心思?” 猫儿坚贞的一摇头:“不敢,不想,不入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章 仗势买物 养伤的日子难熬,猫儿深切认识到“穷”之一字的内涵,那要赚银子的心思自秋雨纷纷便没有消停过。 她身边多了两个人手,没理由比她一个人时过的惨。 猫儿问春杏:“在废殿里这些日子,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此时未时已过,离晌午还有一个时辰。春杏腹中嘶鸣一声,苦着脸道:“饿,吃不饱饭。” 吴公公虽每日打发人为猫儿送来了饭菜,然一个人的分量四个人分着吃,谁都吃不饱。 猫儿的腹中跟着起了一声嘶鸣,抓起一把珍珠塞给春杏:“走,跟着本仙姑出一回力,赏你大鸡腿吃。” 她今日要登一回门的,是宫里的膳房。 掖庭膳房,她已同主管太监结下了梁子。 御膳房倒是没惹过人,可她也不够分量去一回。 受宠的各宫娘娘各有小厨房,她更不敢凑上去。 想来想去,也只有守城墙的侍卫膳房,她能钻点空子,寻摸一回生油回来。 生油除了用于餐食,是将花瓣浸出颜色不可或缺之物。 如若有桂花油自然更好,然而现下,能寻来生油已是不易了。 雨丝儿滴答,猫儿从柜中翻出来一把断了两根骨架的油纸伞,豪气的递给春杏:“给本仙姑撑着,若淋湿了我,气势上可就弱了一头。” 春杏接过伞,一边琢磨着如何将一把破伞撑出千军万马的气势,一边护着吊着膀子的猫儿,两人雄赳赳气昂昂,输人不输阵的去了。 靠近西华门的侍卫膳房,离掖庭宫最近。 两人行了一刻钟,便瞅见炊烟袅袅,膳房门前,厨子们进进出出,已然开始预备侍卫们的晌午饭。 猫儿挺了挺腰板,高扬着脑袋,转头问春杏:“你看我拽不拽?” 春杏捧场道:“拽,拽的像二五八万。” 猫儿一挥手:“走!” 侍卫营膳房人影憧憧,厨子们一边忙手上的活计,一边竖着耳朵听管事太监训话。 守着膳堂门的小太监见进来两位宫娥,立刻起身赶人:“出去出去出去,这不是后宫膳堂,哪里能随意进。侍卫们中了毒,你们九族的脑袋都不够砍!” 猫儿一横眉,昂首挺胸站着不动。 春杏立刻上前一步,用鼻孔瞧着小太监:“大胆,不看看我们的身份!” 小太监凑上来,咧了咧嘴角:“你们是何方神圣?” 春杏却冷哼一声:“你这小太监,不够格知道。” 小太监见两人不像善茬,其中一位虽吊着个膀子,却是一副不怕死的模样,立刻回头一喊:“公公,有人闹事!” 这四周都是侍卫,谁敢来侍卫膳房闹事?管事太监在后厨不急不忙训完话,踱着方步出来,眯着眼睛瞧向来者,登时一声冷笑。 这是个什么人物啊?没见过! 猫儿昂首上前,理直气壮的张了大嘴:“十斤生油、八根鸡腿、一袋糯米、一袋棒子面……” 管事太监慢悠悠上前,扯着猫儿衣袖到了门外,指向一条宫道: “姑娘往南走,遇见金水河就上金水桥,下了桥出午门,午门过去是泰安门,出了泰安门上一辆马车,一路到城西市场。那里莫说十斤八斤油,便是千百斤,但凡你运的走,要多少有多少。” 讽刺人? 猫儿一甩衣袖,春杏立刻指着那管事太监破口大骂: “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姑姑是谁!知道皇后娘娘怎么醒来的吗?知道李小姐在地府玩了几日吗?我们胡姑姑,正儿八经阎罗王的亲妹子!” 管事太监一愣,将猫儿上下打量。 那位据说能镇魂的宫娥,听说过,可没见过。 再说,便是知道,又能如何?宫里初一、十五祭祀招待神婆的膳房,可不在他这边。 春杏见她一席话说出去,管事太监连眼睛都未眨一眼,不由凑到猫儿耳畔咬耳朵:“姑姑,怎么办?” 猫儿单手叉腰,亲自上前,一拍桌面:“怎么着?我阿哥名头不好使?信不信今儿晚上就让他会会你?” 此时一位黑甲侍卫迈进门槛,准备随意填填肚子再换防。 听闻门边的两位宫娥之声,再瞧见吊着膀子的猫儿,他立时一愣,转头便拉了管事太监在一旁咬耳朵: “老太监端的眼瞎。那姑娘可是五殿下放在心上的人,她要什么,你麻溜的给什么。你惹恼了她,便是惹恼了五殿下。什么后果,你自己去想。” 太监打了个寒战,又有些将信将疑,反手拉着侍卫悄声道:“这般大的事,咱家怎会不知?” 侍卫恨铁不成钢: “五六日前,五皇子的人闹哄哄抬着东西送去给那姑娘,你竟不知? 我们在城墙上可看的清清楚楚。这姑娘,是被五皇子从马车里抱出来的。赏赐之物,是五皇子的人亲自抬着的。 你若连这些关键事都不知,你还在宫里混个什么?快快挪了地儿,将管事的位子让出去。” 太监抹了抹冷汗,等转了身,他对着猫儿换上了笑脸,殷勤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他也不敢声张,自己寻了瓷罐、瓷盆,亲自去库里倒了油,扛了糯米和棒子面,又用麻布裹了鸡腿,送到猫儿面前: “侍卫膳房吃饭的人多,少了这点子东西,根本瞧不出来。姑姑平日想吃什么,但请来拿,千万莫客气。” 春杏立刻上前,展示了一回“谁说女子不如男”的气魄,将一应之物又背又扛又抱,不留下一点儿渣。 猫儿甩出去两粒大珍珠,倨傲中带了亲切: “赏你的,安心拿着。我阿哥说他喜欢你,改日亲自来拜会。告辞,莫送。” 阎王爷的脸面值这么大用,猫儿未曾预料到。 打铁趁热,等她和春杏从侍卫膳房搬回去生油等物,第二日便去了一趟尚衣局,搬回去几斤棉花和绸布。 又顺路去了尙衣局下属的尚妆司,拣了若干破碎眉黛饼块,搬走几罐放陈了的桂花油。 等到了日头略略晴好,百花舒展,趁着花匠们要出动打理花卉,她还同春杏拿了布袋,围着宫里各园子转悠了一圈,将花匠剪下来的鲜花装了大半包。 在她自以为仗了阎王爷的势,将一应材料准备好,美滋滋的开始熬制口红时,宫里渐渐起了一股流言。 那流言说的仿似是这宫里的某位皇子,对某位宫娥上了心,竭尽所能要讨好美人的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章 危险流言 流言传到猫儿耳边时,她正好去了一趟浣衣局,寻了此前曾有过金钱交易的宫娥,商谈帮磨珍珠粉的活计。 午时刚过,浣衣局的宫娥们用完午膳,各自回各自房里去,说些悄悄话后,便打算眯一眯瞌睡。 猫儿钻进一间屋里,拉着其中两人咬耳朵: “闲的时候去废殿,每日半个时辰也好,一个时辰也好,按珠子算工钱。两颗珠子算半钱银子,一日若研磨四颗珠子,那可就是一钱。比宫里的月例银子高到哪里去。” 被她挑唆的两位宫娥,一位叫秋兰,进宫已有五六年,此前就为猫儿磨过珍珠粉,胆子大些,家中贫困,自然愿意赚这份银子。 另一位小宫娥,年纪小,才进宫一年多。虽也跟着秋兰去过废殿,却对猫儿极为惧怕,生恐她现出猫妖的原形,随时吃个把个人。 猫儿看小宫娥唯唯诺诺的模样,心里着急,面上却保持着最亲和的笑容,道:“妹妹慢慢考虑,不打紧的。” 此时浣衣女工们躺在通铺上说闲话,便有人道:“也不知五殿下瞧上的宫女儿,究竟有多么花容月貌……” 旁的宫女儿叹息道:“谁竟能让五殿下上了心……五殿下可是出了名的‘一日情’啊。” 小宫娥站在猫儿身边,心思却不由得被八卦所吸引,偏着脑袋等旁人替她发问。 然而旁的老人儿却一时没有人接茬,她心中被勾的痒痒,不由壮着胆子问道:“什么是‘一日情’?” 旁的人这才解释道:“今日他对哪位宫娥笑上一回,明日说不得便要罚她大日头底下跪着。如此算一算,竟连一日都没有,该算作‘半日情’。” 又有人贡献了更有细节的八卦:“听闻一日,五皇子带着那宫女儿,在御花园阁楼里,孤男寡女,行了一回好事……” “好事”二字,懂的人自然是懂的,不懂的人却万般不解其意。 小宫女忍了半晌,见又没有旁人相问,她只得再出来问上一回:“是何好事?究竟有多好?” 这回等来的却是一众人嘻嘻哈哈的嬉闹和满面绯红。 小宫女被她们的笑勾的越加心痒,只得壮着胆子去问猫妖:“姑姑,您见多识广,您来说说,到底那好事是何好事?” 猫儿素来知道,共谈八卦是促进女人友谊的最好途径。 然她自听到宫娥们提到阁楼之事,一张老脸比那些宫女儿红的不止一星半点,心中却愤愤然。 此时听小宫娥竟寻她相问,她不由重重“呸”了一口。 仿佛时隔多日的此时,这样一声“呸”,就能将曾对她上下其手之人给呸死。 待呸完,她再也没有继续商谈的兴致,只拉着脸道:“我先回去,你慢慢想,过时不候。” 宫女们见她须臾间就生了大气、扭着腰肢去了,自不敢做声。 只等估摸着她行远了,传说中妖精都有的顺风耳不起作用了,这才悄悄道:“看看,就连猫妖也对五皇子有情,对那宫女儿心生了嫉妒。那人可真是有福啊……” 日头渐渐西斜,废殿院中的红泥炉上沸水中煮着的蜂蜡已融化开。 春杏根据猫儿的指点,将最上面漂浮的蜂蜡捞出来倒进一旁的凉水中,等蜂蜡遇冷凝固,漂浮上来后,捞出来装进空碗里,坐在热水里等融化。 等待的这点子时间,猫儿已将研磨好的干花粉,从新鲜花瓣中挤出的花汁,以及用生油将干花浸泡出颜色的油汁准备好。 待蜂蜡融化后,将备好的物料均匀快速混合,最后灌进口红模子里,等凝固后再装进口红管子,一只准备卖二两银子的口红便齐活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眼前排排站着十支口红,能卖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是猫儿在逃宫前攒够一百两银子的五分之一,如若选择从离掖庭最近的西华门出宫,那自由离她已不算远。 她喜滋滋的将做好的口红装进两个小木匣里,同春杏道:“宫里有哪些不受宠的低阶妃嫔?细细说来,一个人都不能落下。” 春杏未张口,一旁无聊了好几日的白才人终于拣着个她能干的事,立刻抢先道:“我知道,整个宫里,只怕没人比我更清楚。” 她一一列出名单: “吴妃,进宫十年,侍寝次数屈指可数。她命好,生了个小殿下,算是后半辈子有靠。 许婕妤,进宫三年,同我一般,还没侍寝过……” 猫儿吃惊道:“原来你还未侍寝?那你怎能对皇上情根深种?” 白才人一甩笔,眼中立刻浮上泪花:“没侍寝就不能喜欢皇上?妃嫔的职责,就是喜欢皇上,必须喜欢!” 猫儿听过这话,也不知她这是看的透,还是看不透。 可废殿里被除了名份的妃嫔,便是想着皇上,皇上又怎能知道。 大门拍响,没有章法,不是她熟悉的三长两短, 猫儿前去开了门,瞧见柳太医正一脸焦急站在门外,不禁奇道:“早上不是来复过诊的?” 柳太医挤进门去,急急道:“我问你,你同五殿下,究竟有什么?” 猫儿失笑道:“怎地了?你堂堂太医,也对那些无聊八卦感兴趣?” 她将他拉进门里,轻掩院门,以待浣衣局的两位宫娥随时上门。 柳太医却一把拉开门,拽着她手道:“快,先寻地方躲一躲……” 他话还未说完,外间已传来嘈杂脚步声。 顷刻间,七八位宫娥太监齐齐涌进来,将院里四人一打量,为首的那位一指猫儿:“是她,抓起来!” *** 晌午时分,无上尊贵的极华宫,和平常一般寂静。 于这寂静中,萧定晔鲜见的在这个时辰出现,要陪他老娘用上一回晚膳。 他大步进了院门,在跪着的胡猫儿身前一顿,略略弯了腰身,做出吃惊色:“哟,这跪着镇魂,又是个什么说道?” 继而长腿一迈,进了殿中。 躺椅上的皇后揶揄着:“晔儿近两年从未耐下性子来陪为娘用晚膳,今日太阳竟打西边出来了。” 萧定晔做出个嬉皮笑脸的神色,上前硬去挤在躺椅扶手上,爪子搭在皇后肩上,否认道: “孩儿哪里是两年未陪母后用晚膳?前些日子您病着,是谁陪夜陪吃陪说话来的?” 皇后面色略略和缓些,嘴上却冷哼了一声,往檐下努努下巴:“没打坏,你好不容易有个可心之人,为娘若打坏了,你岂不是要将我这宫殿给拆了?” 萧定晔一笑:“小小一宫娥,怎么扯到孩儿身上?孩儿若可心上她这样的,岂不是埋汰我自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章 狗尾巴草 外间吹了一阵风,皇后抚了抚肩膀,宫娥立刻将帘子放下来,将外间那跪着的身影遮的瞧不见。 皇后生产时受了苦,自此再无孕,舍不得叱骂这唯一的儿子,只规劝道:“你年已十八,再过上两年就得出宫建府。你瞧瞧,有哪个皇子是出宫前还未成亲的?” 萧定晔一抬眉:“康团儿呢?他不还单着?” 皇后扑哧一笑,又肃了脸,嗔怪道:“你好歹撑过这两年。等你选了正妃,成了亲,出宫别居,你便是再胡闹,为娘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定晔苦笑道:“孩儿何时胡闹了?” 皇后便佯装要打他,轻轻拍在他背上,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你在御花园阁楼上的那一出,难道不是胡闹?那宫娥是谁?被我寻见人,一杯毒酒发作了她。” 萧定晔经她一提,倒是想起上回事来,目光不由往窗外望去。 这个角度瞧不见那檐下跪着的胡猫儿,只能瞧见天边云朵似起了火一般。 他吊儿郎当一笑,敷衍她:“母后从何处听来?没有的事儿。” 皇后无奈的叹一口气,苦口婆心道:“正是你议亲的时候,何苦闹出这些事?传出去,名声能好?为娘为了你那名声,不知费了多少心。” 他点一点头,便顺势转了话题:“檐下跪着的,又哪里惹了母后?可是她那阎罗王兄长惊着母后凤体?” 皇后抿一抿嘴角,冷笑一声:“你莫提醒我她救了我的事,我没忘。我就是没忘,才没打她板子。” 她肃着脸道:“为娘问你,你送她那么些个珍珠,你究竟想怎样?离雁今日进宫时,可是肿着眼睛来,红着眼睛走。那姑娘性子好,为娘怎样问她,她也没说出委屈来。” 萧定晔一蹙眉:“表妹擅自打听宫中消息,母后不去苛责她,倒反过来怪孩儿?” 他立时肃了脸,起身跨出门,站在檐下吩咐宫娥:“去唤随喜。” 等随喜的空档,他低头瞧着眼前人。 日头虽还算温和,猫儿跪的久了,已然晒成一只熟虾。 此时她吊着膀子、拉着脸,垂着眼皮不看他。 他抬起半边嘴角,半蹲在她面前,手里摘了根狗尾巴草,似逗弄猫狗一般逗弄她:“听母后说,本王可心你。你觉着,本王的眼光会那般差,瞧上你这个不人不鬼的?” 猫儿心下愤愤,却不敢造次,干脆闭上眼不作理会。 他“哼”的一笑,将狗尾巴草插在她发髻里,起身对疾步进了院的随喜道:“去打听,谁将宫里事传给楚家?所有牵扯之人乱棒打死。” 随喜应了,快快去了。 极华宫正殿里,皇后依然苦口婆心的劝诫着不让他省心的儿子:“你院子的那些宫娥,你喜欢哪个,偷偷着来,为娘眼不见为净,自当没瞧见。可外头那个,半点不成。” 萧定晔倒被她的话勾起了好奇,问道:“为何她就不成?孩儿原本对她无意,母后这般一说,孩儿倒想……” 他未说完,一声尖细的“皇上驾到”将他的戏谑话打断。他只得住了嘴,向皇后摊摊手,当先外出迎驾。 皇后长长叹口气,喃喃道:“一个宫女儿,将父子两人都招了来。本宫觉着,也该肃清一回这宫里的长舌精。” 皇后没来得及出殿门,皇帝已大步而来。 一旁的宫娥将将掀起帘子,皇帝已扶起皇后手臂,和声道:“梓童才重病初愈,不必拘礼。” 他的目光不露声色的瞟过檐下的猫儿,携着皇后进了内殿。 皇帝并未对外间那宫娥有所意动,这让皇后心中微微有些畅意。 等宫娥送来热茶,她看着皇帝饮过一口,方体贴道:“听闻陛下连日在忙北边的事,怎地有时间过来?” 皇帝一扶额,眉间显出极深的川字纹:“兵部那些老古董真真气人……不说也罢。” 皇后便体贴为皇上按着太阳穴,吩咐宫娥:“去将那画册拿过来。” 待宫娥取过画册,皇后一页一页翻着给皇帝看:“雁离你是知道的,自小在我们面前长大,知根知底。这王大人家的小女儿也不错,可惜为幼女,被一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只怕不会体贴人……” 皇帝随意瞧了瞧画像,道:“你同晔儿,方才是商量他的亲事?” 皇后一顿,转头向萧定晔使了个眼色。 基于十分微妙的心理,皇后不想在父子两人面前谈及门外的那位宫娥。 然而她的这位骨肉,辜负了她十月怀胎的恩情。 萧定晔对他老娘的眼神视若无睹,笑嘻嘻道:“方才说的是,孩儿带着外面那半仙儿,去为李家小姐镇魂一事。” “李家小姐怎地了?”皇后显然还不知此事。 萧定晔往门外努努下巴:“那宫娥果然是个半仙。镇了一回魂,原本昏睡了好几日的李姑娘便醒了过来,真是神了!那些珍珠等物,便是李夫人的谢礼。” 皇后后知后觉,方才了然。那珍珠等物,原来是这般来历。 皇帝饮了两口茶,神态间没来由的放了松,将话题转去了政事上:“晔儿对北边的事怎么看?兵部现在为了出不出兵,吵得沸反盈天。” 萧定晔面上淡淡一笑:“父皇问到政事,可就不是孩儿所长。” 皇后此时不关心政事,只想到了萧定晔的亲事,奇道:“你怎地动了李家小姐的心思?” 萧定晔一步跳开:“我……我何时动了她的心思?” 皇后却是一笑,转头看着皇上:“他竟害臊起来了。” 她心下有了新的备选儿媳,又得知外间那跪着的胡猫儿同萧定晔并不是那般关系,心里顿时轻松。 然而皇帝的内心并不轻松。 他此生算不上风流,然儿子却足足有六个。 其中又以排行第五的萧定晔最为他喜爱。 然而这位子嗣,儿时懂事又聪慧,看过的书籍过目不忘,于先贤之语常有惊人见识。大有令他想早立太子的冲动。 可众人疼爱着将他养到了十三四岁上,他却长歪的不是一星半点。 上房揭瓦、小猪拔毛,性子乖张纨绔……若有人提起京城里有名的公子哥儿,他这位皇子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此时他瞧着萧定晔吊儿郎当的模样,心里硬了两硬,沉声道:“亲事先不急,你若闲着无事,为父便将你放去军中,历练一番。” 萧定晔又跳开一步,惊呼道:“孩儿何时闲着?秋日围猎,冬日垂钓,春日雁来,夏日消暑。如此忙碌,哪里有时间去军中。不去不去!” 他仗着皇后会回护他,急急窜出了殿外,一伸手将猫儿顺势拉起,哀叹道:“走,镇魂,父皇吓走我三魂七魄,要镇魂要镇魂。” 看着他逃窜而去的身影,皇后摇摇头,转头劝慰着皇帝:“晔儿自小体弱,放他去军中的事,皇上万请三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章 互相帮助 宫道狭窄。 夕阳余晖撒在青砖路上,一前一后两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仿似高大诡异的阎罗王暗影。 猫儿踉跄着跪麻的双腿行在后面,愤愤踩着萧定晔的影子,心中多少有些悲壮。 宫里果然不是人能活下去的地界。 不到半个月,宫里贵人轮番虐了她一圈。 等这一圈转完,她初初穿越来时是什么模样,现下又成了什么模样。 一穷二白,兜里没有一个铜板。 原本最值钱的珍珠,被萧定晔他娘全都没收个干净。 她心里将萧姓人诅咒了八百遍,看见前方萧定晔拐了弯,她也毫不犹豫的跟着拐了个弯。 萧定晔停了脚步,转头看她。 傍晚的夕阳下,青年长身祁立。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一丝儿笑意,斜飞入鬓的双眉下,黑眸锐利如短箭,那话语带着千年的寒冰刺下,并不顾及几日前联手共事的情分: “本王已将你捞了出来,你还跟着,可是嫌跪的不够?” 她看着他可恶的嘴脸,原本是要啐他一口,然后昂首挺胸,准备慷慨赴死。 然而等她一偏头瞧见宫道边的一棵鲜活的蝴蝶兰,她已到嘴边的口水又收了回去。 即便是众多花匠矜矜业业,也没能阻拦原本不该出现在宫道上的蝴蝶兰扎根在错误的土壤。 她胡猫儿便是错误的穿到了这皇宫里,怎能不如一株植物,为等闲之人将自己的一条命搭上。 不值得。 她一瞬间想通了性命大事,面上换上一副谄笑模样:“您千里迢迢从李府带回来的珍珠,一不小心去了极华宫里……我们俩总不能做赔本买卖……” 他嗤笑一声,又肃了脸:“本王何时同你是‘我们俩’?” 她继续谄笑道:“那日从外面回来,奴婢原想立刻就将珍珠划拉一半送去给殿下,这不……” 她向他抖了抖断臂:“胳膊没长好,没有力气……” “哦?”他一提眉:“本王听说,你打着是本王心上人的幌子到处招摇撞骗,抬走了不老少的好玩意。你那时候怎地有力气了?” 她惊的一跳,立刻否认道:“没有没有,怎敢编排殿下,奴婢是打着我阿哥的幌子。” 经过被皇后的人掳了那么一遭,她将前因后果串起来一想,自然也明白,那传说中被五皇子惦记着的心上人,不偏不倚竟然是她自己。 到了谣言所牵扯的另一位当事人面前,她自然得将自己的嫌疑撇开。 她赌咒发誓道:“奴婢胆敢对殿下有一丝半点的非分之想,胆敢对殿下有一丁点儿好感和欣赏之意,奴婢立刻下去同我阿哥相聚,阳寿就此玩完。” 他怎么听怎么觉着,她这赌咒发誓透露出对他的嫌弃之意,也不止是一丁点儿。 他冷哼一声,转头便要走。 她立刻疾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前,一只手抱住他两条腿,呜咽道:“殿下,行行好吧,您现在吃穿不愁,可奴婢从没吃饱过……” 他从未经历过被人抱腿乞讨之事,嫌恶的低喝一声“松手”。 可她已厚着脸皮做到了这个份上,断没有松手之意。 他一扬手就要从袖中抽出软剑。 她紧紧揪住他衣摆,仰着脸问他:“殿下,那画的秘密,您还想不想知道?” 她做出个可怜兮兮的神情,尖尖的下巴颏顶在他腿上,竭力扑闪着一双杏眼,果然引得他身子一顿,原本要抽剑的手半空中拐了个弯,抓着她后领将她提溜开,眼皮轻抬,缓缓道: “哦?你这是要同本王谈交易?” 猫儿讪讪一笑,咬唇瞟了他一眼,鼓足勇气道:“哪里是什么交易,明明是,互相帮助……” 她一脸的笃定:“对,是互相帮助。殿下喜欢李小姐,带着奴婢出宫救了她一场,是奴婢帮殿下。奴婢如今有难,殿下定不会束手旁观……” 萧定晔一声冷笑,薄唇轻启,倨傲道:“本王凭什么不会袖手旁观?本王就是个爱袖手看戏的主儿。” 他长腿一迈,再不瞧她一眼,往前路上去了。 重晔宫正殿。 萧定晔换了常服,瞧见换下来的外袍下襟处一个黑手印,想起那疯疯癫癫的胡猫儿抱着他腿阻拦去路,便对他选人的眼光有所怀疑。 “竟是个无赖。”他摇头道。 一时又想,他要的本就是个配合他演戏的人,无赖一些,没皮没脸一些,仿似也算不得坏事。 他坐在书桌前,将近几日一直在研究的兵器图谱抽出来细细看,却听得殿门一响,随喜急急进来,悄声道:“殿下,三皇子今儿进宫了。” 萧定晔端了茶,闲闲饮过一口,懒懒道:“他能折腾什么新招?无非是联手淑妃,又向母后使绊子。” 他放下茶杯,问道:“极华宫几处缺了的暗卫,可已经补上?” 随喜只得先将暗卫布防之事细细禀告过,方回到旧话题上:“三殿下这回进宫,从淑妃处出来后,使着三皇妃去了一趟废殿。” 萧定晔一顿,从椅上起身,前后缓缓踱了一回,喃喃道:“他倒是鼻子尖,这般快就闻到了味儿。” 他回头望向随喜:“可知他因何事由去寻胡猫儿?” 随喜摇摇头:“三皇妃去废殿半途,该是知道胡猫儿被皇后娘娘提走,又转头出了宫。只怕过几日还会进宫。” 三皇子萧正会注意到胡猫儿,萧定晔早有预料。 然而他这位三哥这般早就有了动静,却有些超出他的意料。 按他的原计划,等秋日围猎结束后,众皇子才会正视胡猫儿此人。 他问道:“外间传言如何?” 随喜摇摇头:“李家小姐服解药时已晚了两日,伤的重。虽已苏醒,可还躺在榻上用着药。李小姐没有露头,外界暂时还都不知李家镇魂驱邪之事。这些日子,三皇子也从未上过李府门。” 哦?外界都不知此事,三哥这般快就有了动静,所为何事? 这倒有些意思。 明日太后要牵头在宫中举办盛宴,他这位三哥定是要趁机有所动作。 他倒是要瞧一瞧,三哥同胡猫儿,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究竟有些什么幺蛾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章 太监盛会 猫儿被皇后的人声势浩大的提走之事,仿似水中一声惊雷,将宫里的太监们炸的沸腾不止。 这个傍晚,废殿仿佛成了太监们的福地,拍门声不绝于耳。 先来的,是杨临派来的小公公,带着猫儿的死对头,太医令大人。 太医令大人亲临废殿,令猫儿在受宠若惊中又有一些后背发凉。 她在皇后和李小姐两件事上抢了太医令的功劳,就足以令她同太医令势同水火。 此时小太监对着猫儿点头哈腰:“杨公公事忙走不开,特令小的带太医过来为姑姑接骨。杨公公嘱咐,姑姑受了苦,莫忍着,去寻他,他自会想法子帮姑姑做主。” 猫儿听的一阵激动,悄声问道:“杨临公公厉害些,还是五皇子厉害些?” 小太监算了半晌,迟疑道:“约莫,还是五殿下厉害些?” 猫儿便垂了脑袋,摆了摆手,做出送客的架势:“奴婢身份低位,不敢劳烦太医令大人。手臂早已接好,再过些时日,便能长好。大人改日再聊,大人您慢走,大人您小心门槛……” 满脸和气的小太监带着两袖清风的太医令将将离去,大内总管吴公公便亲自带着食盒上了门。 他向猫儿竖起了大拇指,赞道:“咱家都听说了。面对皇后娘娘的盘查,姑姑也没松口说与五殿下有首尾。姑姑做的好,一定不能和五殿下沾染上关系,否则,宫内定要掀起一波父子相……” 猫儿打断他话,提醒道:“你这么快就知道啦?我跪在极华宫院里时,可听见五殿下说,要将多嘴多舌多耳朵之人乱棒打死。公公可要小心哇!” 吴公公立时一惊,捂了嘴,放下食盒便要逃。等站到了门边上,又转身嘱咐:“咱家什么都没说,你们什么都没听见。” 第二日一早,猫儿以断了口粮威胁白才人,带着春杏、怀揣口红,三人要去往园子里,偶遇一回低阶妃嫔、好推销口红赚两个饭钱时,掖庭膳房管事太监上了门。 这位老太监原本听到康团儿亲口说猫儿和五殿下“亲小嘴”,碍于五皇子的身份,他只能打破牙齿活血吞,将猫儿从他手中强抢走五福的委屈暂且压下,蛰伏一旁,伺机而动。 老天没有让他白等这几日。 他自凌晨得到皇后棒打鸳鸯的消息后,大仇得抱的期待和激动便裹挟了他。 等五更掖庭宫门打开,他已冒着秋寒在废殿外蹲守。 此时日头已高升,他掐算着时间,选了个辰时三刻的吉时,拍响了废殿院门。 一息间,门开了条缝,猫儿琥珀色的眼珠子凑在门边,阴惨惨的看着他。 他惊的险些跳开,抬头看了一眼日头,又摸了摸揣在衣襟里的阴阳八卦镜,这才鼓起勇气,往那眼珠子前一指,虚张声势道: “呔,兀那妖怪,将五福交出来,咱家便不同你纠缠。否则……” 猫儿站在门里,转头叮嘱白才人和春杏:“先取一支样品,将自个儿嘴唇涂红,如此给旁人看效果时,才更直观些。” 她将重要事叮嘱完,才扭头往门外瞧去,不耐道:“否则就怎样?有话一次说完,有屁一次放完,莫耽搁姑奶奶重要事。” 废殿内,五福抱着猫儿的腿苦苦哀求:“姑姑莫把我丢出去,我会被打死。” 废殿外,掖庭膳房的管事太监一只手探进衣襟,死死捏着一枚阴阳八卦镜。 但凡猫儿有异动,他就要掏出镜子,收一收她的妖气。 他小心翼翼觑着猫儿的举动,强硬道:“五福,还五福。五福可归咱家管,与你废殿没有半分干系。” 猫儿耍无赖:“你说是你就是你?你将吴公公唤来,问问他怎么说?” 管事太监一竖眉:“用上官压老子?咱家来要自己的人,你便是去告御状,站在皇上面前,咱家也是有理的。” 天色越加亮堂,阳光透过树梢,投下光斑无数。 春杏估摸着时辰,催促道:“姑姑快走,再等下去,前面散了朝,皇上若请了大臣赏园子,在御花园赏花的各位娘娘可就要避回宫里去。” 猫儿想着她过去近十日几无进展的买卖,心中越发焦急,转头便同管事太监道:“多少银子?五福我买了。” 管事太监一提眉。 在宫里买人?稀奇,没听说过。 猫儿不欲同他纠缠,直截了当道:“吴公公那里我去说,你只要松手就行。” 他眼珠子一转,立刻狮子大张口:“一百两。” 一百两?怎么不去抢? 猫儿压着性子还价:“十两,多了一文没有。” 他立刻拍响了门:“五福,麻溜的跟咱家走,否则老子再阉你一回。” 五福想起曾经遭遇的苦痛,立时被惊吓出泪来,呜咽道:“姑姑,姑姑……” 猫儿被他哭的心烦,将出价翻了一番:“二十两,不能再多了。太监又不能传宗接代,值不了多少钱。” 太监强硬道:“一百两,一个大子儿不许少。” 春杏再看了看日头,着急催促着:“姑姑……” 猫儿一咬牙:“成交。我现下没钱,十日后你来拿银子。” 太监惊愕:“没银子?没银子你谈什么买卖?你逗老子玩?” 猫儿破罐子破摔,一把拉开门,将五福推出去:“要么立刻带人走,莫在姑奶奶眼前晃悠。要么等十日,说给你一百两就一百两。” 五福“吱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太监的眼珠子落在五福身上,脑中却闪现了一堆银锭。 他捏好衣襟里的阴阳八卦镜,又退开了一步,方道:“若十日后,你不给银子呢?” 猫儿一指五福:“十日后,你来带他走,我再无二话。” “好,痛快!”太监扯长声同五福道,“咱家暂且将你寄在此处十日,时间到了再来接你。你莫想着逃,否则莫怪咱家心狠手辣。” 他甩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等走远了,他方取出衣襟中的阴阳八卦镜,冷哼一声: “什么猫妖?什么阎罗王妹子?不过如此。 此回不让你记住老子,老子便白进了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章 御花园相亲会 新一日的御花园,莺莺燕燕,环肥燕瘦,豆蔻女子数不胜数,充分展现着青春与烂漫。 眼前盛景令人振奋,猫儿抱着口红匣子,陡然起了今日便能赚够一百两银子的错觉。 她奇道:“这……怎地不受宠的妃嫔都是这般年轻?皇上不好青春少艾?” 白才人冷着脸不作答,只春杏低声为她解惑:“只怕是太后娘娘招了各世家女子进宫,瞧这架势,正是要等着散朝后,皇上同皇子来御花园,顺便同各女眷瞧对眼呢。” “太后娘娘拉皮条?呸呸……”猫儿换了个说法:“太后是要为儿子和孙子当媒人,上演集体相亲?” 妙啊,妙极。 猫儿数了数眼前的美娇娥,立刻有了大展宏图的志气。 二十几位姑娘,便是有五个人买了口红,也算个开门红。 她左右瞧了瞧,那位传说中的老太后不见影子,而皇上皇子们还未到。 此时显然是做买卖的最佳时机。 她立刻从春杏手中取走一只木匣,斩钉截铁道:“走,脸皮厚着些,所向无敌。” 御花园里,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们或巧笑含嫣,或明艳四射,站在花丛旁,一时不知究竟是人看花,还是花映人。 手捧小木箱的猫儿一边提防着来人,一边穿梭在姑娘们的身畔,悄声推销着她赚活命钱的口红。 她的推销极有章法。 这一批口红的色彩偏粉嫩,她便只在身着玫红、粉色襦裙的姑娘身边停留,仔细观察着姑娘们的妆容,适时插嘴道: “哎哟,小姐的口脂已脱了妆,定是进宫后用过茶点,未及时补妆的缘故。” “呀,姑娘今儿衣裙色浓如月季,怎地擦了蔷薇色口脂?真真是损了姑娘花容月貌。” 她所言并非虚假,可世家小姐自小见多识广,便是瞧见她取出了口红做展示,也并不大惊小怪。 猫儿心中有些挫败。 另一边,春杏同白才人,买卖同样未开张。 猫儿脑中一转,想到今日的主题,忙忙同春杏两个打机锋。 逗哏的道:“据闻等会各位殿下便要从此过?” 捧哏的答:“岂止是各位殿下,平日里,皇上还常邀请各王爷、世子进御花园,赏花论政。” 逗哏:“各位殿下、世子可都成了亲,娶了妻室?” 捧哏:“殿下、世子皆到了婚嫁年龄,自然有人已成亲,有人未成亲。” 逗哏:“那真是可惜了,年纪轻轻,怎地便有人成了亲?” 捧哏:“这你可就白操了心。各殿下和世子可同平常百姓不同,即便娶了正妃,侧妃的位子还空着哪。” 逗哏:“原来如此。今日秋高气爽,天气独好,可真是个鸳鸯成双的艳阳天。” 捧哏:“可不是嘛,天气一好,日头照在人面上,一丁点儿小痣都瞧得清清楚楚,遮掩不了。” 逗哏:“听说真爱无敌,在真爱面前,那些小痣啊,妆容啊,自然也就无碍了。” 捧哏:“可皇上、皇子同世子,哪位不是见多识广,阅人无数。这看迷了眼儿,一时忘了真爱,也是平常事……” 辰时的御花园里,猫儿同春杏的一唱一和搅乱了众位世家女子的心,也招引了堆秀山阁楼上的目光。 年已六旬的皇太后倚坐在窗边,耳中听得阁楼下的人声,口中哼哼两声,低笑道:“哪个宫里的宫娥,一口歪理,倒被她说正了。” 她探头往下面瞧去,忽的怔忪片刻,伸手一指:“阿娇,那姑娘,像不像当年的……” 随侍在侧的阿娇嬷嬷顺着太后所指方向一瞧,吃惊道:“果然像,那鼻子眼睛……” 两人还要再细瞧,但听远处传来一声长长御报:“皇上驾到——” 太后一怔,道:“这可真是巧……” 御花园静的仿似暗夜。 诸人跪地迎驾,连呼吸声都刻意屏息。 于这寂静中,晨风吹来淡淡龙涎香的气息。 那气息越来越浓,一个身影被一双明黄皂靴带过来,停在猫儿面前。 一抹声音全然没有真龙的气势,只仿似人世间的寻常男子一般,轻轻悠悠响起:“这小方管,是何物?” 猫儿的心蹦蹦直跳。 她纵再不熟悉此世间事,可世上明黄色是专属哪个人,她自然知道。 此时龙涎香的气息仿似日头一般将她烘烤的晕晕乎乎,眼前人手臂一伸,便拈住了一支口红方管。 猫儿手一软,怀中的木匣登时往下一滑。 斜空里忽的传来淡淡铁锈味,一只大手顺势接住了木匣,递回去。萧定晔站在她身畔,语带威胁:“哪里都有你。” 皇帝瞥了眼自家儿子,低头同猫儿拉起了家常:“手臂接好了?” 她不敢抬头,一咬牙,壮着胆子回他:“接好了,接了两回,回回都接的好。” 他似乎对她的回答一点不满意,转头便问着杨临:“怎地接了两回?哪个太医的手艺?” 猫儿立时反应过来,忙忙替着杨临回道:“原本接了一回,奴婢摔倒撞歪……” 她不由的抬眼瞟向萧定晔。 这位罪魁祸首临风而立,面上只有不耐烦,没有半分愧疚之色。 她垂下眼皮,续道:“……又重新接了第二回。是太医署的柳太医施诊,手艺十分精湛。” 皇帝点了点头,又重新回到了旧话题:“木管子里是何物?” 猫儿此时只想立刻将皇帝打发走,一咬牙便拿出一支口红,同吊着的那只手配合着,将口红盖子揭下来: “女眷们在外时,吃了喝了,一时半会不方便补妆,便用这口红。方便,易携带……” 皇帝同人说话,周遭没人再出声。 场上一众男女,眼瞧着皇上不知抽了什么风,同一位宫娥探讨起了妇人的妆品。 好在皇上的风抽的有自制力。 当猫儿讲了口红的用法,他便用一句叹词结束了这个无聊的话题:“嗯,好,不错。” 再一阵风吹来,龙涎香渐渐淡去,皇帝同太后一般行了开去,将舞台交给了场上的年轻男女。 诸人头顶的阁楼上,太后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同身边的老嬷嬷道:“阿娇,你说,皇上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阿娇嬷嬷思忖着回道:“像是对那姑娘有情,又仿似只是平常。与皇上平日瞧上哪位妃子,还是不一样。” 太后长叹口气:“他这般不显山不露水,反倒让哀家有些担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章 飞来横财 御花园里,一场以“偶遇”为借口的相亲盛会还在继续。 小姐们的注意力,已全然转去了自家姻缘上。 猫儿已打了退堂鼓,而她卖口红的最好时机却姗姗来迟。 皇帝对猫儿最后所言的“嗯,好,不错”在猫儿听来虽不知所云,然而金口玉言却是最好的推销词。 无声无息中,皇帝的爱慕者将猫儿围在了中央,她的匣子很快就见了底。 可惯于让下人拎钱袋的世家小姐,出门是没有带银子的自觉的。 猫儿当先将春杏护在身后,保住她仅剩的几支口红,紧接着抓住了最近处一位闺秀的衣袖,毫不客气的呲了呲牙:“敢抢?” 几位闺秀讪讪一笑,一人带头,往猫儿手中的木匣子里掷了一只耳坠。 再过了一息,猫儿的匣子里又落下了四样首饰。 高升的日头将金银翡翠照的璀璨夺目,猫儿腿肚子发软,坚信一旦得了横财,必有横祸。 她一拉春杏便要逃,一个身影便站在了她前路。 她视线一暗,不由抬了头。 三皇子萧正仿似也对她那口红起了兴趣,面上含笑,缓缓道:“你是哪个宫里的?你匣子里的这物件,本王全要了。” 他目光紧紧盯在她面上,不放过她丝毫的表情。 日头打在少女消瘦的脸颊上,她绣眉微蹙,面上有焦躁,有防备,却没有旧人相见的恍然。 她到底认出他没?他不由的离她更近了一步,她立刻如被踩了尾巴一般,只抛下一叠声的“没了没了卖完了”,便拉着春杏仓皇逃离。 萧正瞧着那抹逃开的身影,向园子边上随候的宫娥中望了一眼。 几息后,最边上一位宫娥缓缓放下手中果盘,悄无声息中,退出了园子。 宫娥只离去了一息,再然后,萧定晔微微抬起头,目光从那宫道上瞟过。 园子边上,随喜的身影一闪,仿佛从未出现过。 宫道安静,前面没有拦路者,后面没有人来追回冲动的赏赐。 猫儿略略放下心,抹了把汗,赞叹道:“乖乖,女人想要为悦己者容之时,果然是毫无理智可言。” 她忖着,若那些娇小姐事后不向她讨回这些首饰,五福的事情,她倒可以出点血捞上一捞。 两人前行半晌,春杏“哎哟”一声,急道:“快,竟将白主子忘在了御花园。” 她将手中匣子往猫儿怀中一塞,转头便往回跑去。 通往废殿的宫道偏僻,猫儿边等边行,再转个弯,便现了一片竹林。 竹林边上裙裾闪现,一位宫娥站在路边,看着猫儿一笑: “胡姑姑,可还记得我?” 脸盘不大不小,身子不胖不瘦,身条不高不矮……猫儿从眼前这位宫娥周身,没有找到记忆点。 她防备的将木匣抱在怀中,想了想,又忍痛伸过去:“就知道你主子要后悔。口红还回来,首饰收回去。动作快些,莫等我反悔。” 宫娥并不动她的物件,只细细瞧了瞧猫儿的神色,长叹一口气:“看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以前,你我是极好的。” 猫儿惊诧:“你……你认识我?知道我?熟悉我?” 宫娥抿着嘴一点头,面上显出哀色:“先前听着你死了,我偷偷为你烧了不少纸。后来宫里传言,废殿有妖怪。没成想,却原来是你。” 猫儿立刻拉着宫娥,探问道:“说说,以前我穷吗?有银子花吗?你可同我借过银两?现下我活了,你快将银子还我。” 宫娥一蹙眉,忙忙挣脱衣袖,摆一摆手,忙忙岔开话题:“你如今还记得多少事?还是将所有事都忘个干净?” “只记得地府的事。”猫儿回过,立刻追问着,“你同我借了多少银两?可有一百两?” 宫娥抹了一把汗,摇一摇头,艰难的继续探问:“你真同五殿下没有情意?是不是皇后娘娘不喜欢你,所以才棒打鸳鸯?” 猫儿摆手否认过,催促宫娥:“快,我急用银两,你若一回还不了一百两,你先还我五十两……” 宫娥:“那皇上呢?皇上方才对你不一般。你可喜欢皇上?同他见过几回?可想过要侍寝?” 猫儿:“不成不成,先还我八十两。不成不成,还是一次性还我一百两。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宫娥心中焦急,在猫儿一叠声的讨债中蓦地伸手,狠狠在她面上揪了一把,转身便逃进了竹林中,往后山上一拐,趴在山壁上听动静。 寂静中,猫儿呼痛连连,追了两步便止了步子,骂骂咧咧走了开去。 宫娥抹去额上汗珠,闪躲间出了竹林,再往前走上一截,回到御花园边上,重新端起了果盘随侍在场外。 不多时,萧正从与贵女们的斡旋中脱身,缓缓踱去场边,在那宫娥手中的果盘中随意取了颗葡萄,眼风往两边一扫,便听见那宫娥低声回禀: “胡猫儿瞧着果真对前程往事一概不记得。不但忘记了前事,还性情大变,有些疯疯癫癫。” 萧正听罢,轻声问道:“她同老五之间呢?” 宫娥轻轻摇头:“瞧着不像是有情的。她现下消瘦极了,瞧着在废殿没怎么吃饱饭。若真同五殿下有情,至少温饱该不愁。” 萧正忖了忖,只觉此事简直匪夷所思。一个好端端的人,死便死了。死了却又活了,还仿似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人。 他低声道:“会不会被人乔装?” 宫娥:“不是,奴婢方才在她面上试过,并未粘了人皮面具,也不像是身怀绝技之人冒充。”她出手的那把子力气,那胡猫儿半边脸都要乌青。若是武艺高强之人,些许反抗就能露出端倪。 萧正微不可见的点点头,再拿了几颗葡萄,回转身去。 目之所及处,他亲爱的五弟正徜徉在贵女如花的海洋之中,谈笑风生,如鱼得水,没有将任何一位姑娘冷落,也没有偏重任何一位妙人儿。 他心中对这位阿斗报以两声嗤笑,再想一想今日父皇同猫儿的简短交流,略略有些放下心。 无论那位胡猫儿究竟记不记得前事,然而她这颗棋子,终究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同父皇之间起了波澜。 下一步,便是在这颗棋子倒向其他人之前,寻个合适的机会,让棋子认了主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章 明珠欲暗投 相亲宴在午时三刻准时结束。皇子、小姐们怀着对姻缘的迷茫或期许,姗姗离去。 重晔宫书房,随喜低声汇报着新到的消息: “三皇子的探子去寻了胡猫儿,试探她究竟是不是真失忆。” 萧定晔思忖道:“胡猫儿是不是真失忆,于三哥有何紧要?难道此前他们相识?” 他续问道:“还说了什么?” 随喜摇摇头:“暗卫藏身之处同她两人离的远,旁的听不太清楚。倒是那胡猫儿同那探子讨银子,将探子惊的跑了多远。” 萧定晔嘴角一勾,脑中忽的便想起她此前抱着他腿耍无赖的样子。 这只猫,旁的事不成,装神弄鬼、泼皮装浑,倒是不落人后。 他又想起今晨在御花园里,这位无赖同皇帝的情形。 父皇莫非对她真有了什么? 论姿色,她瘦的皮包骨,没瞧出什么好来。 论才学,她同先圣大家没什么关系,却同阎罗王攀上了亲。 父皇究竟看上她哪一点? 他沉声吩咐道:“往废殿里派个宫娥进去,做的自然些,莫让胡猫儿看出蹊跷。” *** 午后的废殿已开始阴暗。 猫儿用热帕子敷在面上,瞧见铜镜里的半边脸乌青的不成样,不由又骂了几声娘。 等骂够了那敢半路偷袭的宫娥,她方开始估算木匣子里首饰的价值。 五福围在她身畔,试探道:“姑姑,用这些帮我赎身吗?” 猫儿问他:“你能看出成色吗?是不是极贵?” 五福摇摇头:“我自小就没见过好物件。” 猫儿也跟着摇头:“我也见的不多……” 五福巴巴的望着她,指望她能不出岔子的将他买进废殿。 她便摸摸他的小脑袋瓜,安慰道:“这些首饰来的太快,姑姑心里不安稳,难保哪日,原主儿就要寻来要回去。赎你的银子,我们再想办法。” 五福正要追问她有何法子,便听废殿咚咚传来拍门声,还夹杂着哭喊声。 他忙忙过去从门缝往外一瞧,立刻开了门,惊呼道:“怎地啦?” 大门咚的被推开,春杏哭哭啼啼背着个人从外进来,挣扎着哭喊:“姑姑,白主子快没命啦,你快救救她……” 夕阳西下,废殿里传出汤药味时,柳太医抱着药箱出了废殿门。 这一趟诊治,汤药和药膏,都是柳太医的私房,没出银子。欠下了人情,猫儿只得亲自送他一回。 柳太医站在门边上,目光停留在她抹了膏药的半边乌青脸上,叮嘱道:“宫里危险,你平日要更谨慎……切莫再沾染上是非。” 猫儿觉着他有些交浅言深,不由问道:“可是你家中有人想让我镇魂驱邪?”否则怎会三番两次提醒她避祸避嫌?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她懂。 他轻声一笑,深深望着她。 之前的她日日愁云惨淡,悲春伤秋,从来不是这般没心没肺的模样。 后来得知她死了,他在床榻上病了两个月。 那两个月他想的明白,她死了,对她实则是一种解脱。朝堂政事,本是男子之事,何故要牵扯到一个女子。 没想到,她又活了。 他又觉着,只要她活过来,像这样没有负担的活着,即便她忘了他,也是好的。他只当没有那些前尘往事,借着就诊的机会偶尔来见一回她,就够了。 他见她神色认真,不由一笑,低声道:“我家纵是有人病倒,只怕也不会求神灵相助。” 她舒了一口气,点头道:“我知道,太医令大人说自古医巫不相容呢。” 她向他摆摆手,等他去了,方顶了门,回身坐去白才人的榻边,摇了摇头,叹息道: “怎么不记病呢?皇上是个不能被邀宠争宠的性子,这你还没瞧出来?顺毛捋他是不行的,你就得冷着他,骂着他,说不得他反而将你放在心尖尖上。” 白才人趴在炕上,哽咽半晌,方道:“还没见着皇上,就被狗奴才们打啦……” 那打板子的声音不小,她的喊叫声也不小,皇上不可能听不到。可他……他为何一丁点儿都不关心? 她嚎啕大哭,猫儿抚了抚她的毛,转去院里,瞧着春杏一边随着主子哽咽,一边一刀一刀将院里剩下的半支百年人参切成片,一忽儿全都煮进了汤药里,连一根参须都没留。 五福跟着泪汪汪,瘪着嘴流着泪珠儿:“姑姑,这人参,你原本是要拿去换银子,帮我赎身的……” 一时间,废殿里哭声阵阵,鬼气森森,传出去老远,闻者无不心惊胆战。 于这哀嚎声中,院门被拍响。 啪啪,啪啪,啪啪啪。 猫儿探头出去,冷眼打量着门外的宫娥:“谁?何事?” 明珠心中有些发憷。 虽临行前随喜已交代过她不用怕,然而她站在废殿门外,听着里间的鬼哭狼嚎,看着眼前青紫了半张脸的胡猫儿眯着眼打量她,仿似眼前人真的从地府出来一般…… 她打了个抖,鼓起勇气道:“听说姑姑要寻人磨珍珠粉……” 她话还未说完,院门已啪的关紧,留她又惊又怕又糊涂的站在门外。 消息到底准不准确啊?这胡猫儿是不是寻人磨珍珠啊?随喜公公到底打没打听清楚啊? 猫儿顶上门,低声啐了一口,坐回到檐下,才愤愤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提伤心事。” 门外的明珠再颤颤悠悠拍了拍门,半晌终于等来里间的回信: “不磨不磨,再拍门将你关废殿,当猫食!” 伴着这声喊,树上老鸦“啊——”的一声嘶吼。 明珠被惊得汗毛倒立,立时退后了几步,站去了一旁树下,一边抹着汗珠子,一边低声问道: “这姑姑究竟是人是鬼是妖啊?随喜公公说她是人,我怎么觉着不像哇!” 半晌,从树上传来暗卫的声音:“你执行过多少任务,还怕这个?” 她双腿发颤道:“我杀过人,我怕鬼……” 重晔宫门口,明珠讪笑着向随喜汇报此行成果:“属下刚一提话茬,就被她关到了门外。属下瞅着,她怕真的有些妖气,属下阳气弱……”只怕无法胜任去猫妖身边潜伏的重任。 随喜不理会她话中之意,摸着脑袋想了半晌,一拍大腿:“她都没珍珠了,磨哪门子的珍珠粉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章 放长线 新的一日从废殿院门被拍响开始。 天边才泛了鱼肚白,猫儿顶着两颗眼屎在门缝里瞧了瞧,转身便取了菜刀架在颈子上,同来人呲牙道:“又想掳我?这回我让你鸡飞蛋打!” 随喜的目光在她半边青面上打了个转,讪笑道:“哪里能回回都掳劫姑姑?!姑姑想岔了。” 他往身后一指,招呼着一溜小太监:“抬进去。” 四五个小太监,合力抬了一个小木箱,煞有介事的进了废殿。 木箱没有盖,猫儿不用垫脚,就能瞧见里面白花花亮闪闪的珍珠粒。 她抓一把在手,确定不是米面捏就糊弄人,更紧的将刀刃抵在了颈子上:“无事献殷勤,说,打什么鬼主意?” 随喜一笑:“哪里是献殷勤?皇后娘娘查明这珍珠是姑姑凭本事赚来的,自然要物归原主。” 猫儿却冷笑一声:“皇后娘娘发还珍珠,要动用五殿下的人?你当我傻?” 随喜未想到她如此鬼精,脑瓜子一转,找补道:“五殿下还在等你解密那画的蹊跷处。担下这送珍珠的差事,也是向姑姑示好。” 猫儿心里一呸。 那日从极华宫出来,她以三维画像为饵子,跪着向萧定晔讨珍珠都未成。 今儿这位皇子倒是睡醒了,又巴巴将珍珠送过来。 贱! 她从善如流往檐下一指:“放那头。” 等随喜指挥小太监们放下珍珠,猫儿趁机取出她从御花园得来的赏赐,向随喜请教: “这些首饰,算世家小姐们从我这买口红的银钱,可又大大超过所值银两。公公见识广,可见过赏出去又被主儿家讨回的先例?” 随喜大度的一挥手,给了猫儿一颗定心丸:“放心拿着,能进来宫里的世家小姐,但凡打赏的出来,就没有往回讨要的。” 随喜离去不久,午时三刻,这一日阳气最盛之时,废殿门前来了位不速之客。 掖庭膳房总管啪啪拍开门,一只手在衣襟里捏着阴阳八卦镜,另一只手往前一伸:“银子银子,一百两银子。” 猫儿竖眉:“不是说好的十日?” 太监叉腰道:“皇后娘娘送了你物件,你当我们不知?有银子还拖着老子?” 猫儿恨的牙痒痒。 爱钱不要命。姑奶奶便长线钓一回大鱼,让你知道阎王爷的妹子她不吃素! 她面色一缓,巧笑嫣然含将他请进院里,捧着装首饰的盒子,亲切道:“一百两现银一时半会哪里能凑的够。公公挑一件拿着玩,好歹再宽限一日,明儿说不定我便凑够了呢。” 太监一怔,又一乐。 这些首饰看着小,哪件不值几十、上百两银子? 傻缺啊。 他再往她面上一瞧。 少女目光澄澈,不骂人的时候天然一股怯意,半边乌青脸虽有些吓人,却更添了“可欺”的属性,半分阎罗王妹子的气势都没有,极为真诚的等着他伸爪子。 有便宜不占,天打雷劈。他毫不客气的抓了一只首饰。 猫儿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翼翼道:“够吗?” 太监身子一顿,目光定到了珍珠上,立刻抓了一把珍珠在手。 猫儿宽慰的舒了口气,赔笑道:“明儿公公再来,若我还没筹够现银,咱们再想旁的法子。” 等太监离去,春杏煎好汤药侍候白才人喝过,终于忍不住良心的谴责,提醒道: “姑姑怎么说也是阎罗王妹子,怎地轻易便被人骗了去?那首饰加珍珠,没有一百两,也有八十两。让他拿去玩,明日还让来拿银子,姑姑真是……” 猫儿冷笑一声:“他拿走容易,再想还回来,只怕要跪求姑奶奶。” 太监离去,废殿的院门还没来得及关死,昨日的宫娥明珠便露了面。 她按照随喜出的主意,扑通一声跪在废殿前,哽咽央求:“姑姑,奴婢家中贫寒,母亲病卧在床。实在是奴婢的月例少的可怜,才想寻旁的活计攒些银子,补贴家用……” 猫儿果然为这一出哭惨而驻足。 她抬着宫娥的小尖下巴:“你从何处得知,我要寻人磨珍珠粉?” 宫娥一愣,期期艾艾道:“听……她们说的……” “她们是谁?” “她们就是……就是……” “啪”的一声,废殿院门被主人重重紧闭。 明珠怔忪半晌,抹着眼泪珠子起身站去树边,拉着哭腔道:“怎地,她一点菩萨心肠都没有?” 树上的暗卫一声冷笑:“她是阎罗王的妹子,不是菩萨的妹子,你要她有何菩萨心肠?” 废殿里,新制粉底的进度正在加快。 在研磨珍珠粉上,猫儿奇缺人手。然而欲速则不达,不放心的人,她不能随意放进来。 若小人看穿了她的底细,跑出去全世界嚷嚷。旁人知道她既不是猫妖也与阎罗王没大关系,只怕下一刻就得弄死她。 她吩咐五福:“去将浣衣局的秋兰寻来,麻溜的。等做好了妆粉换成银子,就将你赎过来。” 这个秋日的午后,废殿终于有了作坊的气象。 木匠五福,珍珠粉研磨工秋兰,珍珠飞水工胡猫儿,啦啦队员白才人……生产团队初现雏形,各自分工,忙碌而紧张的进行着各自的活计。 到了第二日午时三刻,几人停手用饭时,院门准时被拍响。 猫儿如昨日一般,怀抱木匣向来人苦笑道:“还是没筹够一百两,公公再拿一支首饰玩。明儿再来问问。” 膳房管事接过首饰,抓了一把珍珠,心里赞了声“傻缺”,满意而去。 如此过了四日,猫儿日日集上一句“傻缺”,膳房管事太监日日多了一件首饰和一把珍珠,双方各取所需,双赢。 到了第五日,新一批的粉底做出来时,猫儿得来的首饰也只余最后一支。 她一边画着最新的阎罗王画像,一边叹道:“也不知小殿下这些日子去了何处。若有他,还能多寻些画纸和颜料。” 五福从外间进来,向猫儿回禀着她交代之事:“秋兰得了信,说她一定带人在午时三刻准时来磨粉,一点儿时间不敢错。” 春杏在一旁缝合粉棉,待缝好一只,将沾粉的一面刮毛,拿去给猫儿看过,方瞧着猫儿将将画成的画像。 黑底彩颜的画像里,獠牙鬼面阎罗王身后还站着黑白无常。 白无常的红舌艳丽,仿佛多看一眼,那舌尖便要缠到人颈子上。 天上铅云密布,天色阴暗,氛围烘托的刚刚好。 春杏有些胆寒,用一只手遮了半边眼,问道:“这画,就能将阎罗王招来?” 猫儿一笑,并不回她。心道:“还得加上你主子的鬼哭狼嚎,才有用。” 她等画像干透,指使春杏同五福两人将画高高贴在她所睡的配殿墙上,又将缺了腿的方桌抬去画像边,在方桌上立上两根白烛。 午时三刻已近,她关紧窗户,拉好帘子,点燃白烛,把盛放最后一只首饰的匣子放去门边,向余下两人使了个眼色:“按计划来,莫坏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章 请君入瓮 白才人所占的配殿里,一场虐心虐身的谈话正在进行。 猫儿坐在榻边,同伤势未愈、趴在榻上的白才人一笑:“你喜欢皇上?” 白才人天真的一点头。 猫儿又问:“皇上喜欢你吗?” 白才人小嘴一瘪,眼中已现晶莹泪花。 猫儿向她“嘘”了一声,阻止了她立刻要垂泣的势头。 铅云密布,即便是卯日星君加持的日头,也冲不破乌云笼罩。 午时三刻,废殿门准时被拍响。 膳房管事太监大摇大摆推门而入,倨傲道:“银子呢?莫耽搁咱家歇晌。” 春杏按照猫儿交代的那般,往猫儿的配殿一指:“公公里边请,首饰和珍珠都放在里边,公公请随意……” 总管太监心里再为猫儿贡献了声“傻缺”,意气风发向配殿而去。 猫儿坐在白才人身畔,听见外间动静,将原本竖在唇边的手指一缩,悄声道:“哭吧,哭的委婉点儿,皇上不喜欢泼妇……” 一息间,废殿里响起极轻微的女子啼泣声,那声音委婉幽怨,诉说着年轻女子一片痴心被辜负的心伤…… 管事太监脚一顿,一只手下意识的往衣襟里一摸,扑了个空。 大意了,阴阳八卦镜没带在身上。 他心下一虚,转头问五福:“可有女子在哭?” 五福送上一脸无辜相:“何处?谁哭?我怎么没听到?” 他转头问春杏:“姐姐可听到什么声音?” 春杏送上二脸无辜相。 太监竖着耳朵再一细听,那哭声却又没了。 他心下劝慰自己莫疑神疑鬼,抬脚继续往配殿而去。 便是此时,那哭声却又隐隐传来,似有似无,如泣如诉。 白才人的房里,猫儿压低声音,帮着她控制着节奏:“皇上可能是喜欢你,不想让你在后宫被斗死,才将你放在废殿……” 哭声减缓,缠缠绵绵。 “不不不,我觉着我想错了,皇上是真不喜欢你,见了你就烦……” 哭声陡然加大,如厉鬼索命。 “我再三细想,其实皇上还是对你有情……” 哭声再次减缓,嘤嘤如撒娇。 “不不,我觉着,皇上还是讨厌你……” 哭声再次凄厉。 院里,太监的心咚咚作响,一瞬间想起了关于猫妖和阎罗王之妹的那些传言。 可今日又能得手的好处勾住了他的魂。 他只纠结了一息,便抬腿继续前行。 配殿便在眼前,破烂的帘子随风摆动,将里间遮的越加昏暗。 他试探的唤了声“胡姑姑?”一只手撩开帘子,果见门边放着一只木匣,匣子无盖,里间放着的一只璀璨耳坠和一把珍珠,价值早过百两。 此时天际忽的响起一声闷雷,眼前有昏暗亮光一闪。 他顺着那光亮抬头。 眼前一张祭桌,墙上贴着硕大一面画,画上一个獠牙恶鬼和黑白无常皆盯着他,仿佛随时要拘了他的魂…… 院里,五福的一声咳嗽,向猫儿传递着节奏和进度。 猫儿立刻凑去白才人耳畔,悄声道:“对不住了姐姐,看在你用了我半棵百年人参的份上,你就忍上一忍……” 她一抬手,毫不犹豫的往白才人曾被打烂处一拍。 “啊——” 凄惨叫声充斥着废殿的每个角落,太监眼前是三只鬼君,耳中是不绝鬼叫…… 他跟着尖叫一声,一把抱起木匣,踉跄着窜出了废殿。 废殿外,结伴而来的浣衣局宫娥将将到废殿门外,门里便窜出一个太监,神色仓皇,瞬间跑的不见了人影。 天上乌云密布,四周的树子随风起舞,不知何处便隐藏着阴间来的鬼魂。 有宫娥腿肚子一抖,喊了一声“鬼啊……”呼啦一声,一连串的宫娥被惊跑。 豆大雨滴啪啪打在了琉璃瓦檐上。 雨帘下,猫儿焦急的指挥着五福和春杏:“再找找,那般贵重的物件,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就失了踪?都装在同一个匣子里。” 五福和春杏从善如流,装模作样的寻着那些摆明已不在废殿的匣子和首饰。 站在一边等着磨珍珠粉的浣衣局宫娥秋兰瞧着猫儿这般着急,心中一动,问道:“姑姑急着寻什么?一个匣子?可是脑袋瓜大小的一个红漆匣子?” 猫儿立刻点头:“没错没错,你可曾见过?” 秋兰一指门口:“膳房管事太监方才出去,怀里不就抱着的?” 猫儿惊喜道:“你瞧见了?” 秋兰立刻强调:“不但我瞧见,明珠也瞧见了。” 站在秋兰身畔的明珠,好不容易寻着再进废殿的机会,立刻点头:“瞧见了,不但我们二人瞧见,方才在外面一堆姐妹,可都瞧的真真。” 这就好,猫儿吁了一口气。 目击证人到位。 这一日的未时,大内总管太监、膳房总管太监、掖庭内务总管齐聚一堂,被迫当了一回青天大老爷。 案子很常见,有人丢了物件,有人偷了物件。 赃物已现,桌案上放着的一个匣子和里间的首饰、珍珠,正正是从膳房管事太监的房里搜出。 此时猫儿已控诉完被告,正做着收尾:“那日只有膳房管事进过废殿,现下首饰又从他房中翻出来,证据确凿。” 膳房管事太监喊冤道:“她胡沁,明明是她为了买五福,一时半会筹不出一百两,才将那些首饰送给我……” 猫儿一声冷笑,思路清晰的辩驳道: “第一,五福是皇上的奴才,我一个打入废殿的小小宫娥,能随意买卖皇上的人? 第二,一个小太监要一百两?你当在场众人不懂营生? 第三,我那些首饰和珠子,加起来没有一千两,也有五百两。因为筹不够一百两,便送你五百两,是你傻还是我傻?” 众人听闻,纷纷一阵耳语。 一个太监卖一百两,买的人那是傻缺。 用五六百两的物件抵一百两银子,能这么干的人,那也是傻缺。 膳房管事太监此时才明白,猫儿前几日竟是专门为他做了个局。 他恨的牙痒痒,却又不能当场逮着她胖揍,只能呼天抢地的喊冤。 猫儿转向吴公公,委屈道: “那珠子是我在宫外镇魂赚来,由五殿下的人亲手抬来,宫里人尽皆知。 那首饰,是我当初在御花园被世家小姐所赏,随喜公公还在废殿亲手替我验过真假。 以上诸事,猫儿半分不敢作假,公公尽管去问。” 原告和被告的说辞,采信哪一方,意味着这件案子究竟是一桩行窃案,还是一桩攀咬诬陷案。 几位管事公公窃窃私语一阵,商量不出结果。 大内总管吴公公心里却知道,猫儿是他不能得罪的人。日后若受宠,定要打个回马枪,有仇报仇。 然而在众目睽睽下明着徇私,却又有些棘手。 他听着猫儿最后几句话,心里一动,立刻道:“去请随喜公公。” 有人帮着惹人,总比他一个人强。 听差的小太监问:“随喜公公一时半会来不了呢?” 吴公公一恼:“自己想法子,寻不来喜公公,割你耳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章 如此示好 在重晔宫门前问过宫娥,小太监吱哇一声哭嚎了出来。 什么破嘴啊,一语成谶,随喜此时果然不在啊。 里间寝殿里,萧定晔侧躺在榻上,蹙眉睁了眼,同前来侍候起身的宫娥道:“外间是谁?” 宫娥递上湿巾子,等他拭过脸,回禀道:“说是废殿有位宫娥的事……小太监着急,又说不清楚,倒是吵了殿下清静。” 他立刻道:“唤他进来。” 宫女忙去将小太监往里带,一边掷了帕子给他,一边嫌恶的交代道:“眼泪鼻涕擦干净,若恶心着殿下,割你耳朵。” 小太监嘴里立时起了一声呜咽,随即用巾子捂了嘴,将一腔委屈咽进肚子里,站在殿门前抹净脸,方颤颤悠悠进了殿,扑通一跪,颠三倒四将案情叙述过。 萧定晔勉强知道事情因由,一挥手,同小太监道:“回去等上两刻钟,本王今儿得闲,倒去瞧一回热闹。” 五皇子自然比随喜顶的上事。割耳危险解除,小太监连蹦带跳的去了。 宫院里,萧定晔行到檐下,沉声道:“去将‘灵鸟’寻来。” 檐下暗卫“是”了一声,再没了动静。 片刻后,一个黑影一闪,进了书房。 萧定晔蹙眉道:“废殿那不省心的,又有了何事?” 代号“灵鸟”的暗卫整日藏在废殿外的树上,对废殿之事,知晓了近九成。 他将所知之事说完,略略有些心虚:“至于那配殿里究竟布置了什么机关,竟将膳房管事惊的面无人色,属下离的远,瞧不清楚。” 萧定晔明明白白知道了前因后果,叹息摇头:“她如此能折腾,本王倒小瞧了她。” 他续问道:“要插进废殿里的细作,怎地还未到位?” 灵鸟一摊手:“那胡猫儿不轻易相信人,明珠试了几回,都同她交好不了。”更遑论还要住进废殿里。 萧定晔蹙着眉一挥手,灵鸟便快步去了。 外间雨水已停歇了两刻钟,只宫道青砖上还积水肆流。 掖庭里,因着五殿下大驾光临,吴公公只得装腔作势一拍桌案,让原告、被告将事情重新阐述一回,再点了证人,由各证人说上一回近日所见。 先是原告的证人春杏,叙述道:“当时我们都不在院里,一息的功夫,装首饰的匣子便不见了踪影。” 再是浣衣局的两位宫娥:“奴婢们刚刚走到门口,便瞧见管事公公抱着个匣子夺门而出。” 吴公公一点头,往五皇子处瞧过去。 萧定晔老神在在坐在一旁,间或还同一旁瞧热闹的宫娥儿说上两句话,惹的那宫娥红霞满面。 吴公公心下伤感,果然这五皇子是没有来替他惹人的意图。 他只得继续唤上被告的证人。 这位勉强算得上证人的是一位小太监。他道:“公公让奴才跑了一回腿,为淑妃身边的莫愁姑姑送了一句话,赏了奴才一颗珠子……” 萧定晔耳朵一竖。这被告怎地与三哥那头有牵连? 吴公公已替他问道:“送的什么话?” 小太监转头瞧了膳房管事一眼,唯唯诺诺半晌,引得吴公公以割耳朵做威胁,才逼得他狠下心道:“他让奴才传话,说……说‘今晚来我这处,咱两个舒服上一回,再送你好物件……’” 一瞬间,众人哗然。 原来这是要搞对食啊! 膳房管事一巴掌扇过去,小太监立刻捧着半边脸,哭唧唧道:“公公怎地还打人?公公哮喘发作,小的好心帮公公跑腿……” 膳房管事气的满脸通红,指着小太监叱道:“等回去老子收拾你。” 吴公公见场面闹的不像话,拍一回桌案,再向萧定晔瞧去。 这位皇子此时双眼灼灼,扑哧一笑,同被告道:“原来莫愁是跟了你,亏随喜还稀罕她,倒是让你这长的歪瓜裂枣的抢了先。”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催促道:“审完没?本王瞧着一目了然,哪里要审那般久。” 猫儿听得他如此说,只觉着万无一失,立刻向他报以诚挚微笑。 前几日随喜来送珍珠时,说五殿下要向她示好的话还清晰在耳。 她觉着,今日这位皇子来帮着她壮势,就是一个极好的开始。 几位太监听闻萧定晔话中意,啪的一拍桌案,宣判道:“此案案情清晰,证据确凿,胡猫儿丢失赏赐之事为真,立刻将……” 萧定晔惊咦一声,蹙眉道:“怎地她有理?” 猫儿蓦地看向他。 什么意思?这位皇子今儿竟然是来同她作对的? 萧定晔发出三连问: “请问,有人只瞧见了他抱着匣子出了废殿,可瞧见那匣子里装着什么? 请问,这几样首饰,可是独品?全天下只此一件? 请问若真是胡猫儿将首饰送了人,事后又反悔,故而栽赃嫁祸,怎么办?” 猫儿险些喷出一口血,她红着眼,一字一句问他:“殿下倒是说说,不是他偷,奴婢那些首饰,去了何处?” 萧定晔一耸肩:“本王不关心。” 他挥一挥衣袖,再打个哈欠,转身便走了出去。 待出了掖庭,到了重晔宫,随喜已在书房等他。 随喜禀报着出宫一趟得来的消息:“李小姐病已痊愈,前两日便露了面。如今兵部众人皆知,李小姐同皇后娘娘一样,都是宫中一位半仙抢回了性命。” 萧定晔无意识的敲着桌案,心中想着现下的局势。 猫儿救活李小姐之事能传扬出去,自然是在兵部尚书李大人的默许之下。 如此说来,李大人算是领了他的人情。 下一场重头戏,便该是秋猎场上,让胡猫儿彻底扬一回名。 如今他沾染上了兵部,便是三哥平日再不把他当回事,只怕随时要来试探他几回。 他一摇头,转了话题: “去查掖庭的膳房管事,可是三哥安插的人?他同淑妃身边的莫愁有联系。 ‘今晚来我这处,咱两个舒服上一回,再送你好物件’这句话有嫌疑,去查查,是不是接头暗语。” 随喜应下,立刻要去。 萧定晔又唤他回身:“若他真是三哥的人,让他多活几日再除去他,换上自己人。做的隐蔽些,今日我已在掖庭露了面,切莫让三哥疑心到我头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章 死 废殿里,猫儿的哭嚎声第一次压过了白才人的啼泣。 价值五百两银子的首饰和珍珠啊,够她逃宫整整五回,够她买五个五福。 那萧定晔是什么毛病,凭什么横插一杠子。让她遭受了巨大损失,于他有什么好处。 春杏在一旁忙的团团转,一会替自家主子递帕子,一会替猫儿递帕子,口中劝慰道:“姑姑便当破财免灾,横竖是保住了五福,也不算全无益处。” 自萧定晔的欠嘴一锤定音,掖庭里几位公公再无更改结果之理。 作为对猫儿的弥补,吴公公主动下了矮桩,将五福拱手相让:“前些日子去废殿时,便瞧见五福跟了姑姑。五福愿意,姑姑愿意,咱家自然无话说。若有人去要五福,你便大耳刮子抽他。” 猫儿一听,五福的事情原本可以这么办,根本用不着她后来大费周章做局。 她险些被自己的蠢气出一口老血。 如今她一头扎在炕头上,嚎啕大哭,引得五福在一旁诅咒发誓:“姑姑折损的那些宝贝,我一定帮姑姑赚回来。” 猫儿哭嚎道:“五百两啊,你一个小太监有赚那银子的本事,还用进宫当太监嘛……” 五福被提起伤心事,不由的跟着猫儿哭嚎。 白才人有人作伴,凑着热闹,更是哭出了新高度。 晌午过后,废殿外传来敲门声。 两位曾好心为猫儿当证人的宫娥站在院里,秋兰帮着猫儿骂道:“五殿下自来乖张,声张正义没有他,上房掀瓦必是他所为。姑姑莫被他气坏,今后我们躲着他便是。” 她说完这一番话,自觉说的太温柔,便将希望转寄在身畔的明珠身上,悄声道: “你想让我带你磨珍珠粉、赚工钱,便要会来事,要哄的胡姑姑开心才行。” 废殿门口的树上藏了萧定晔的耳目,明珠哪里敢骂真主子,只战战兢兢道:“五殿下,活泼调皮,鲜衣怒马,率真随性,平易近人……” 秋兰一蹙眉:“让你偷骂人,没让你偷夸人!” 猫儿抹着眼泪,同明珠哽咽道:“便是你同我才相见了几面,都能站在我一头,比那‘平易近人’的皇子可是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她摆摆手:“明儿再来,好好磨粉,咱们将五百两赚回来。” 这个夜里,猫儿含着泪睡着。 梦里她老娘手持戒尺,哀伤道:“猫儿啊,你不在,爸妈的戒尺都没地方招呼,想你想的紧啊。” 猫儿向着母亲奔去,口中热切呼喊着:“妈妈再打我一次……” 等她终于跑到近前,一把抱住她老娘,将脑袋扎进她老娘宽阔的胸怀,耳边却有个声音含着讥诮道:“死心吧,你再中意本王,你也是痴心妄想。” 她倏地抬头,却发觉眼前人竟成了她的仇人。 萧定晔赤·裸的胸膛擦满了她的胭脂、口红和粉底,他涂了睫毛膏的双眼扑闪扑闪,冷笑道:“想在宫里赚银子,痴心妄想!” 她大怒,一巴掌拍过去,便听“啪”的一声,手掌打在了实处,有几个声音纷纷欢呼:“醒了,可醒过来了。” 她微微睁眼,只觉头痛欲裂,眼前柳太医一张俊朗面庞由模糊转为清晰。 他长舒一口气,揶揄道:“早知你只要打了人便能醒来,我便让你多打几回脸也是无碍的。” 她眯着眼细瞧,他的脸颊果然浅浅一个巴掌印。 一旁春杏端来汤药,侍候她喝尽,方劝慰道:“银子再值钱,也没有人重要。因此气病,迷糊了两日,岂不是更亏的多?” 待旁人放下心出了配殿,柳太医方肃着脸道:“我虽是个小小的太医,可护着个小太监,我还是有些门路。你不该防着我……” 他眼中有伤感,有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挣扎着要爬起身,他将她按下去,轻声道:“伤风来的陡,你多休息。损失的事莫再去想,人总要往前看。” 他起身收了药箱,再看她一眼,背着药箱去了。 一层秋雨一层凉。秋日到了这个时候,阳光中的暖意已急剧减少。 猫儿吃过些稀饭,起身缓缓出了房门,正在忙着给珍珠粉飞水的春杏立刻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张百两银票,悄悄道:“柳太医留给姑姑的,旁人都不知道。他叮嘱让我们莫声张。” 猫儿接过银票,想着这位自出现便对她极为关心的太医,喃喃道:“他……为何对我这般照顾?” 没有人知道。 猫儿委顿了几日,病愈后,又投入到了赚银子的忙碌中。 多了人磨珍珠粉,再磨上些许糯米粉,稍稍掺一些花汁进去,装进粉底盒子中用烈酒浸泡。 待烈酒挥发,各种粉末干在薄薄木盒子中,其上再盖一层粉扑,便是一盒能卖银子的粉底。 猫儿正要将粉底盒装箱,废殿大门嘭的被推开,五福背着一口袋木头块冲进来,将口袋往地上一扔,当先叫道: “姑姑,膳房管事公公,昨儿死啦!” *——*——* 傍晚,掖庭膳房近处的一排瓦房前围着一圈人。 猫儿站在最中间,冷脸对着几位太监。 其中一位赔着笑央求道: “昨儿夜里,鬼哭声嚎了一整夜……管事公公去的惨,哮喘发作一口气喘不上来,险些将颈子挠穿。他定是死的不甘心,所以夜里才要回来哭冤屈。 姑姑乃阎罗王的妹子,又有小鬼护着,求姑姑向鬼君说一说,让他们快快拘了魂去,莫留他在凡间害人。” 猫儿一声冷笑,瞧着眼前几人: “若我记得不差,几位公公同我不是第一回相见。 多日之前,五福被人上夹棍,险些将他手夹断,就有几位公公的功劳。 五六日前,我同前管事打官司,站在边上笑我的,也有几位公公。” 她闲闲往边上踱了几步,回头灼灼看向几人:“你们说,我可是那缺心眼之人?半分不记仇?” 天色已暗,远处传来提醒各宫落锁的梆子声。 猫儿凉凉道:“本仙姑能做,可本仙姑不愿”,一挥衣袖,六亲不认的去了。 第二日辰时,猫儿和春杏帮着五福将昨日寻来的小木方摆整齐,按照口红管子和粉底盒子的要求,挑选出大小合适的木块,放在檐下阴干。 院门先传来三长两短的敲门声,紧接着便毫无章法的被拍响。 猫儿将将打开门,宫娥明珠扑通一跪,哭嚎道:“姑姑,刘公公要逼我同他对食,姑姑救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章 局中局 废殿院里,猫儿扶着额,听着明珠的啼泣:“刘公公早先就对我有意,可膳房管事也对我心存不轨。刘公公碍于膳房管事,不敢明着对我下手。可前儿膳房管事哮喘发作死了,刘公公便来逼迫我……” 猫儿往有限的记忆中翻了一回,勉强能同刘公公对上号的,便是昨儿才央求她要帮着驱鬼的一位太监。 她疑惑道:“他被膳房总管的魂魄惊吓之余,还能想到要对食?他可真是精力旺盛,阉之不尽啊。” 明珠赶紧加了一把眼泪:“浣衣局的管事姑姑不敢得罪刘公公,说今儿夜里便要将我送过去……姑姑救我,我不愿……” 猫儿叹了口气,指了指五福:“我为了他,将所有银钱都搭了上去,现下再救你,我有心无力啊。”虽说身上还有柳太医给的一百两,可那是她要还回去的啊。 明珠嚎啕大哭。 不是无力啊,只要驱一回鬼就行了啊。 五殿下的人出手杀了膳房管事,顺便派暗卫夜里装鬼吓人,是就让猫儿以驱鬼为契机,将明珠捞进废殿里啊。 她哭求道:“姑姑,我能磨珍珠粉,夜以继日的磨,不停歇的磨,但求姑姑出手相救,莫让我落到太监手里去……” 猫儿继续迟疑。 明珠只得再加了砝码:“我同园子的花匠相熟,我同侍卫膳房的厨子相熟,我……” 猫儿蓦地抬头,目光灼灼:“你能轻松寻来吃食?” 明珠咬牙:“能。” “你能轻松要来生油?” “能。” “你能寻来新鲜花瓣?” “能。” “你能同不受宠的妃嫔牵上线吗?” “能。” 猫儿一拍大腿:“先去殿里藏着,傍晚我们行动。” 傍晚终于来临。 猫儿还未来得及出门,废殿大门便被拍响。 五福按照猫儿的交代,前去开了门,探出脑袋,瞧着眼前的小太监。 小太监苦着脸道:“昨儿夜里,前膳房管事的魂魄闹腾的厉害,求求胡姑姑出马镇压一回。” 五福一努下巴:“胡姑姑这尊大佛,就你这个小鬼能请的动?回去换人。” 小太监有些怔忪,就手塞给五福几个铜板,探问道:“哥哥觉着,哪位公公合适?” 五福悄声道:“我觉着,刘公公挺合适。” 一刻钟过后,刘公公站在了废殿门口,一步不敢迈进去,只同院里的猫儿隔空相望,赔着笑脸道: “劳烦姑姑,劳烦阎罗王,劳烦鬼君大人。” 猫儿一笑,帮着他抽丝剥茧:“知道一次性劳烦鬼、人、神三界,可是欠了大人情吗?” 刘公公十分懂行,立刻接话道:“姑姑但请开口,但凡老哥哥能做到的,一定让姑姑满意。” 猫儿不同他纠缠,直截了当道:“我阿哥瞧上明珠,要纳她当个小妾。如此他来阳间探亲,也好有个服侍的可心人。你说如何是好?” 刘公公听的明白,痛快割舍:“没问题,浣衣局管事女官那处,我去说。” 猫儿续问:“她进了废殿,月钱怎么办?” 他一拍胸膛:“照旧。不不,再加二钱,从我月钱里划给她。侍候阎罗王不是简单活,得倚重着些。” 猫儿手持法器,一脚迈出废殿:“开路。” 天已擦黑,离各宫落匙还有两刻的时辰。 老鸦继续着每日的鸣叫。 “啊——” “啊——” “啊——” 掖庭膳房近处的一排瓦房前,各阶太监们被阻在房门外,抱团而立,听着其中一间房里传出鬼哭狼嚎的驱鬼动静,心中的瑟瑟便没消失过。 讲真,胡姑姑驱鬼发出的恐怖叫喊,可比夜里鬼魂闹腾的动静,吓人的不是一星半点。 为了驱走一个小鬼,请来了个大鬼……这究竟合不合算,众人内心都有些迷茫。 同一时间,重晔宫宫院里,暗卫正向随喜汇报着最新进展:“……上勾了,过了今夜,明珠就能进废殿。只是她有些为难处,却要公公帮衬。” 随喜先是松了一口气,觉着将宫娥细作送进废殿,比暗中向兵部尚书府上的李小姐下毒还难。 听暗卫言还有些条件,他又强打起精神,准备瞧一瞧还有些什么幺蛾子。 暗卫道:“胡猫儿之所以愿意收明珠进废殿,是明珠打了诳语,说她同膳房厨子、园子的花匠、低阶妃嫔都相熟。胡猫儿见着于她有益,才应了下来。” 随喜呸了一声,低声叱道:“奶奶的,这只猫贼精贼精。” 他一挥手,待暗卫去了,方想着应对之策。 膳房没问题,苗木总管太监是自己人,只有低阶妃嫔他搞不定。 说来说去,还是要五皇子出马。 他几步进了书房,站在正看兵书的萧定晔身旁,先报了一回喜:“事情快成了,明珠终于要被胡猫儿收进废殿了。” 萧定晔抬起头,从这句话中敏锐的觉察到“快”和“要”两个含糊不定的词。 他乜斜着五福,淡淡道:“有何意外?” 随喜一阵羞惭。 他跟着萧定晔自小一起长大,自觉作为主子的左右手,办事能力是能跟的上主子的成长速度,这么些年也颇受主子的信任。 然而事事遇上了胡猫儿,总要一波三折,没有一蹴而就过。 他低声将猫儿之事陈述过,续道:“低阶妃嫔周遭的宫娥、太监,奴才倒是相熟。然而听着胡猫儿的要求,倒是想直接搭上妃嫔,而不是下面人。” 萧定晔敲着桌案,蹙眉道:“欲夺之,先予之’,这道理我懂。可是我怎么那么想给她一刀呢?” 随喜知道主子自来厌烦多事的女子,忙忙劝解着: “前几日那一场案子,她盘算好几日,志在必得。谁知却反胜为败,价值好几百两的首饰都没拿回来。因那事气病了一场,昏睡了好几日。若她再碰一回壁,气出个好歹,等围猎时,只怕不愿配合……” 萧定晔哧的一哼,道:“她出的那一招,倒也是‘欲夺之,先予之’,可惜啊……”可惜她碰到了他,被他打回了原型。 萧定晔继而问道:“康团儿,禁足了多久?” 随喜忙道:“已有半月有余了。” 萧定晔点点头:“到了该放他出去的时候了。” 等康团儿出去,必定会去废殿寻胡猫儿。 那只鸡贼的猫定会通过康团儿,想法子同吴妃相熟。 他倒要看看,她要在低阶妃嫔中,搅一番什么浪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章 宫中客户 离后宫落锁还余一刻的时间,掖庭膳房近处的一间瓦房里,房中的凄厉鬼叫声终于停歇。 围观等待的太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房门一开,帘子一掀,猫儿从里出来,虚抹了把汗,同刘公公道:“本仙姑已经尽力了,至于我阿哥愿不愿意帮你们,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刘公公一听,忙忙拦住她,赔笑道:“姑姑来都来了,一次性将魂魄收走,也省的姑姑跑第二回。” 猫儿哼了一声,并不理会,只招呼了一声五福。 五福忙忙卷好阎罗王画像,从房里出来,站在猫儿身畔,倨傲道: “人生诸事皆是因果相随,福祸相依。诸位公公此前看姑姑笑话、同姑姑作对时,可想到过今日? 今晚且看吧。 若再无动静,便是阎罗王阿哥看在姑姑的面儿上放你们一马。若还有,莫再来寻姑姑,自己受着吧。” 猫儿给他一个大大的赞,于各宫门落锁前一息,大摇大摆的回了废殿。 这一夜,膳房的几位太监和废殿的猫儿,都睡的不踏实。 一边在竖起耳朵严防四周,唯恐那鬼哭声又响起。 一边翻来覆去心中打鼓,唯恐虚张声势的驱鬼仪式被戳穿。 到了第二日,潜藏在废殿的明珠出去了一趟。 等再回来,她扑通一声跪在了猫儿身前,咚咚磕过几个头,拍着胸口做保证:“从今往后,姑姑便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定当日夜研磨珍珠粉,好好孝敬姑姑。” 猫儿心知又糊弄成了一回,顿时舒了口气。 用过午饭,众人如常忙碌。 猫儿捶着珍珠粉,手臂酸软,手茧又厚了一层。 她思忖着,珍珠粉为原料的粉底要长期造,必得另制几套用脚制动的研磨器,也好解救双手,提升效率。 院门传来清脆的啪啪声,康团儿从废殿门外探进脑袋,笑的见牙不见眼:“大仙,我康团儿又回来啦!” 待他迈着小短腿窜进废殿,立刻抱着猫儿的腿不撒手,惨兮兮道:“我射伤大仙一回,五哥哥罚我禁足半月,今儿才放出来。今后再也不敢啦,大仙能不能让我见一见阎罗王伯伯?” 猫儿想到白才人曾写给她的那张低阶妃嫔名单,再瞧瞧眼前耍无赖的康团儿,跟着他蹲下身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问道:“今儿小殿下回宫时,本大仙送你,可好?” 她转身指一指配殿:“阎罗王在那里面,去见吧。” 康团儿喜得高叫一声,倏地起身,一蹦一蹦往配殿里窜去。 预料之中的惊叫声瞬间响起,须臾间,那声音又由高转低,最后,夹杂了深深的失望,康团儿吧嗒着嘴无语道:“原来只是画啊……” 临近晌午时分,康团儿牵着猫儿,跨进了吴妃的殿里。 不受宠的妃嫔,精神面貌多有相似。 寡寡欲欢,心思极重。 吴妃不过双十年华的年轻妇人,因常年郁郁,虽依然容貌秀美,可面色略显苍白,唇角、额上常见痘印,略损了美色。 有遗憾处便是商机。 猫儿趁着问安,先将话题放在了康团儿身上,恭维着这小殿下风姿多么潇洒,持弓的姿态多么威武,射人的准头多么精准…… 自来当娘的都对自家孩儿与有荣焉。 吴妃禁不住猫儿的一番恭维,态度立刻亲和许多。 猫儿继而遗憾慨叹:“娘娘一心扑在了小殿下身上,却忽略了自己。娘娘天香国色,可面上……” 吴妃立时抚脸,紧张道:“本宫的脸怎地了?” 猫儿摇头不语。 直到吴妃紧追不舍,她方道:“娘娘所用的妆粉,却有些配不上娘娘的容颜。” 吴妃叹了一口气:“若不是生了康团儿,只怕连这些下等货,都不够用……” 猫儿怜惜一阵,提议道:“奴婢倒有个梳妆的本事,娘娘若不嫌弃,净过面,由奴婢服侍一回,定让您容光焕发。” 康团儿在一旁忙忙帮腔:“母妃好看,父皇喜欢。” 吴妃一笑,捏了捏自家骨肉的脸颊,嗔道:“你懂些什么。” 她到底有些动心,去净过面,唤了宫娥取来各式妆粉,由猫儿梳妆一回。 猫儿先替吴妃细细的做过面部保湿,根据吴妃的肤色,先蘸湿粉扑沾了些自然色的粉底做好底妆,再蘸取较深粉底遮盖黑眼圈和痘印,最后轻薄涂抹上一层干粉。 除了粉底和口红,旁的妆粉她依然用吴妃原本的,只是使用手法上有差异。 待涂抹完口红,她站远再瞧上一回,对自己未老的宝刀十分满意:“这称为裸妆。娘娘双十年华,青春正盛。便该如这妆容一般,活泼少艾,欣欣向荣。” 吴妃从铜镜里细细打量过自己,面上浮现惊喜神色。 猫儿心知火候已到,立刻起身,向明珠使了个眼色。 明珠快手收好粉底和口红,装进竹篓里,同猫儿两个福了一福,转身便要离去。 下一刻,猫儿的去势便受到了阻拦。 吴妃一拽竹篓,说出了第一句天籁:“这管子和扁盒,何处来的?” “自己做的,外面寻不着。” 吴妃再一拽竹篓,说出了第二句天籁:“留给本宫可行?不,本宫买。” 猫儿显出了为难色。 康团儿立刻睁大眼睛,急急道:“怎地了?大仙不同我交好了?” 猫儿对这位胳膊朝外拐的小皇子十分满意。 她转头看着吴妃,开始卖惨: “这粉底,每盒至少都有两颗上等大珍珠,花用了五日,每日不停歇的捶烂,飞水,反复数次,确保粉质细腻。不含铅粉,不伤肌肤。 这口红,每支都含了新鲜花汁、上等蜂蜡,在提升气色的同时,还能滋润嘴唇,减少唇纹。” 她为难道:“便是材料钱,几样加起来,都用了三十余两……” 更莫说人工。 更莫说你家孩儿还射伤过人小腿,还未赔偿过医药费。 吴妃有些为难。 她同大多不受宠的妃嫔一样,平日的钱财多拿去巴结皇帝的近身内侍。余下的用来养过娃儿便所剩无几。偶尔为康团儿添置个贵重物,都还要靠五殿下时不时的照应。 猫儿也不催她,只道:“奴婢住在废殿,娘娘今后若有需要,随时去废殿里寻奴婢便可。” 她向康团儿做了个爱莫能助的神情,带着明珠姗姗离去。 宫道上,有扛着木头、乌铁的内侍们进进出出,不知何处要起个什么工事。 明珠频频往回瞧,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姑姑,吴妃的人还不追出来,如何是好?” 猫儿一笑,笃定道:“不急,最晚明儿,就有宫娥提着银子上门。妆品本就要慢慢购置,一次购置好几样,是要花些银子。” 此时又有好几个内侍抬着一个打铁炉灶而过,猫儿终于忍不住拦住一人,问道:“何处在打铁器?” 内侍手捧重物急着要走,忙忙回道:“今日已打完,明儿铁匠究竟在何处还不知。你明儿再来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章 脚踏研磨盅与铁匠 这个傍晚,猫儿忙着画一幅“脚踏研磨盅”的图纸时,该来的人终于等来。 吴妃身边的小宫娥站在废殿门口不敢入内,双手往前一伸,各举了一只荷包。 一只荷包里装了二十两银子,另一只荷包里装了十几粒瑕疵明显的小珍珠。 宫娥瑟瑟道:“主子说,三只粉底太多,先买两只粉底和一管口红。余下的,等下个月宫里发了月钱再说。银子不够的,便用这些珠子抵,可成?”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猫儿叮嘱道:“这深浅两种粉底如何配合,有大大的技巧。否则,便是买了去,也只能干瞪眼。明儿来个人跟着我学一回,省的说我诓人。” 宫娥忙忙应下,如临大赦离去。 到了第二日一早,吴妃宫中的司妆宫娥果然前来。 猫儿将深浅粉底哪种用来增白、哪种用来遮瑕、要如何配合着光影使用等技巧,细细教给宫娥。末了鼓励道:“熟能生巧,先去学着如何用粉底。今后我还有好玩意。” 银两稳稳到手,售后顺利开展。猫儿向春杏与五福各抛去一两工钱,得意道:“好好干,今后还有大钱赚。” 明珠和白才人便有些眼热。 猫儿鼓励明珠:“你才来没银子,可下个月出了力,依然发你工钱。” 等到了白才人面前,猫儿取出个小本子丢过去:“你来了近二十日,吃我的,喝我的。加上那半棵百年人参,共欠我五十五两纹银,打算何时还?” 白才人不屑道:“才五十几两。等我爹娘想法子进宫救我,莫说五十两,五百两都不是事。” 猫儿冷笑一声:“看你幻想到几时。” 日头有些阴沉,猫儿画完“脚踏研磨盅”的图纸,再细细琢磨了一回。 图纸上的磨具与普通手捶的磨具相同,都是锤盅配了个小锤。 只是小锤却不是由手驱动,而是由脚驱动。 用脚一踩,连着小锤的系绳上下拉动,便能让小锤上下捶打。 如此解决了双手,省了力气,磨珍珠和花粉的效率更高。 只是要实现其功能,其中还要用到轴承和齿轮。 这个时代有没有齿轮,或者是齿轮有没有普及到民用,倒要请教打铁匠才知。 她带了图纸要出门,明珠立刻精神奕奕跟上。 猫儿蹙眉:“你作甚?” 明珠含笑道:“我陪着姑姑。”如此才方便监视啊。 猫儿往掖庭膳房一指:“你要么回去同刘公公对食,要么好好当帮工。姑奶奶收留你,不是为了充场面。” 明珠悻悻回头,听得门外树上传来一声轻笑,恨恨往树梢瞪上一眼,垂头丧气进了废殿。 宫道上人影憧憧,抬着铁器、木材的内侍们忙碌不停歇。 猫儿拦住一个小太监,赏出去一个铜板,笑道:“小公公,何处动土木?怎地要打铁?铁匠在何处?可是在后宫?” 小太监嫌弃的将铜板抛回去,只答了她一个问题:“顺着路前行,第一个路口往北拐,再往南拐,再往北拐,再往南拐。西边第一个门,铁匠便在里面。” 猫儿忙忙谢过,根据太阳的方位,按照小太监所指,将东南西北寻的头昏脑涨。等从路口拐出去,果听见一道门里传出叮叮叮的打铁声。 她往院门里探头瞧去,但见院中摆放了满地铁器,于一堆铁器中央,有一个打铁炉。一位高大铁匠赤·裸着上半身,背人而立,挥动着手中铁锤,不知在打制什么工具。 猫儿心内赞叹。 后宫轻易不让外男进入,后宫的汉子九成九是太监。 这位铁匠虽成了太监,身段却保养的极好。只从后背看去,便身躯凛凛,骨健筋强,如青壮年的白杨树一般挺秀巍峨。 由着这身段,她便敢打包票,这位太监打铁的技能必定是冠绝整个皇宫。 她手持图纸施施然走进院里,站在铁匠后侧方,一边躲开火星子,一边等他打完手上的铁器,好觑空同他商量一回,将她这活计接了。 眼前铁匠埋头打铁,手臂挥舞间汗如雨下,火星子溅到他手臂上也不躲闪,强健又勇猛。 半刻钟后,他停了捶打,起开两步,弯腰将铁块投进一旁凉水中。 她忙忙跟过去,蹲在他边上,趁着展开手中图纸的空当,已将一锭银子悄无声息的塞进了他手中。 她简短讲过图中器具的作用,指着画在锤盅边上的轴承和齿轮简图,问他: “这两样物件,可好打出来?如若不用这两样,能实现脚一踩一松、小锤就被系绳拉着一上一下的功能吗?” 萧定晔低头往猫儿面上瞧去。 这只瞎了眼的猫紧盯着图纸,一张嘴就未停歇过。因想要笼络铁匠,蹲的离他极近,做的是一副随时要投怀送抱的模样。 他松脱夹钳,向图纸上一瞥,眉头不由紧蹙,接过图纸细看了许久,心中关于个别兵器的改造之法豁然开朗。 他立时沉声问道:“古书上的齿轮,你竟知道?” 她舒心的一笑,只觉着这位铁匠颇有见识,看起来脚踏研磨盅的事该是没问题。 她起身往一旁桌案上一瞧,上去捏了根墨条,就手在图纸空白处又画了几种齿轮样式,犹豫道:“不知道究竟该用哪一种,我实则是个半桶水,倒要公公帮我斟酌斟酌。” 他一把将图纸从她手中取走,道:“要多看几眼。过些时日,再将图纸送回。” 她心想,这可不成。她的事算作私活,这些太监定是要先将正事办完,才来考虑她。 从昨日到今日,光宫道上瞧见太监们抬了重物的浩浩荡荡的形势,便知道这是一场浩大工程。 等轮到她,只怕她孙子都有了。 她再往袖袋里摸了一两碎银,一边往他手里塞,一边挤出满脸的笑,央求道:“公公先做了我的活计,再……” 她边说边抬眼,半空瞧见他白皙胸膛上沾了片煤灰,为了同他拉近关系,还专程掏了巾子,腆着脸向他的胸膛伸出罪恶的猫爪,细细将他胸膛上煤灰擦干,续道: “烦请公公先将妹妹的事放在心上……” 她竭力笑的楚楚动人,杏眼弯弯,双睫如蝶。带着虽然对着太监是浪费、但估摸着多少能起些作用的风姿,眼皮徐徐往上一抬,眼神便长久的定在了在眼前皎如玉树的铁匠面上。 空气忽然凝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章 被掳 被当做铁匠的萧定晔,如每一回瞧见猫儿那般,冷着眸子,不带一丝儿热情,晃了晃手中图纸,道:“本王研究过,再送还给你。” 她瞬间涨红了脸,一步跳开,抬手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可恶,真真可恶。上回才害的她折了价值五六百两的贵重首饰,今日还有脸在她面前装相。 可笑她自己竟眼瞎了一般,拿他当铁匠。他堂堂皇子,哪来爱打铁的毛病? 她恼羞成怒,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他没有等她同意的自觉,已将图纸一对折,转身便要往桌案上的衣襟里塞去。 她倏地反应过来。 不能便宜这恶棍。 她跳前一步,挥动着一只爪子便向他抓去。 他未料到她这般大胆,竟敢在他的地盘动手。 他急着一挥手,向四周发出信号。 她趁着他这一息的停顿,如猫一般扑上去,挥手前掠,指尖一带,瞬时便将图纸抢夺在手。 待她闪回身,手上的图纸不见了踪影,口中却鼓鼓囊囊。 萧定晔大怒,一把上前箍住她,重重捏着她下颌,一字一句道:“吐出来。” 她面颊奇痛,却半丝不愿就范,狠狠嚼动口中图纸。 他心中着急,手指一挥重重点在她腹间。 她受不住他指尖力道,腹中瞬间波涛汹涌,“扑”的一声,咀嚼碎烂的纸团从她口中喷出,啪的落在了地上。 纸团静静躺在面前,包裹在晶晶亮的涎水中。 她一努下巴,挑衅他:“拣啊。”不嫌恶心你就拣啊。 他盯着纸团半晌,面颊两抖,终究一抬手。 半空里跃下来一个侍卫,弯腰捡了纸团,小心撑开,随即摇了摇头,遗憾道:“烂完了,什么都瞧不出。” 猫儿冷笑一声,得意洋洋瞧着他。 总算是报了一回仇,不枉此行。 他一步一步走向她,目眦欲裂,仿佛随时都要抽出一把剑,噗呲一声将她一戳两窟窿。他狠狠道:“擅闯重晔宫,不知死活。” 她被他逼的步步后退,嘴硬道:“堂堂皇子宫殿,门口竟无侍卫守着。哪里是我乱闯,明明是侍卫偷懒。” 他冷哼一声,抬手往边上一指:“睁大你的瞎眼,看仔细了。” 两面围墙上,一处后院门上,一处内殿檐上,十几棵树上,数十个侍卫张弓引箭。 锋利箭头自她踏入院中第一步,便齐齐对准了她一人。 她倏地腿软,面色苍白:“奴婢……最先没瞧见……” 午时日头一会躲在云里,一会探出脑袋,看着凡世里扯着嗓子捂着手臂痛呼的猫儿。 萧定晔用力扭着她手臂,咬牙切齿道:“你画不画?” 她哎呦连天:“痛,手痛,手折了如何画?” 他险些将她另一只手也折断:“断的是左手,你说你画不了?” 她立刻喊道:“我左撇子!” 他心中忍了几忍,努力克制住想击杀她的心,一把甩开她,咬牙切齿道:“别让本王再看见你,滚!” 她扑爬连天从院门窜出来,躲去树后,待确信无人来追她,方重重呸了一声,起身往远处去了。 饭香袅袅,午时的宫道上几无人影。 猫儿郁郁了半晌,瞧见前方路口站着一个太监,立刻上前探问:“这位公公人才风流,令人见之忘俗,可知那打铁的……” 太监亲和一笑,径直问道:“可是胡猫儿姑姑?” 猫儿想着,如今她的名头越发大,果然随处都能被人认出来。 她端着个贤良淑德的姿态,淡淡一笑:“正是,公公可知,那打铁的……” 太监又是一问:“姑姑可是此前为皇后娘娘驱邪过的阎罗王之妹?” 她再次矜持颔首:“没错。公公可知,那打铁的……” 太监打了个唿哨,前方拐弯处立时有两个太监扛着软轿而来。 猫儿一怔,那太监再次亲和道:“姑姑请上软轿,你相寻之人,咱家送你去寻。” 他手上用了几分力道,将她推上软轿。趁她探头间,往她面前一伸手,手掌中多了一层白色粉末。 他第三次亲和一笑,缓缓道:“莫怕,在下不会害你。”轻吹一口气,粉末飘扬而起。 猫儿心中一惧,张嘴问:“你……”她的话没来的及说完,便倒在软轿上。 日冕每过一刻,指针便随着日头往下滑动一小格。 不知不觉中,日头到了晌午。 不知不觉中,已快到宫中落锁时分。 明珠站在废殿门口,焦急的等待着晚归的猫儿。 宫道上有人影近前。 来者做太监打扮。 他低头途径废殿,趁机同门外的明珠悄声道:“殿下传令,哄着让胡猫儿多画几种齿轮,越细致越好。” 明珠一跺脚,急道:“还画什么齿轮,人都不见了!” *——*——* 重晔宫,内殿气氛压抑。 暗卫们依次将消息报来,每传来一声“未寻见”,萧定晔的面色便暗上一分。 几十个暗卫分布在极华宫、重晔宫和废殿四周,在这般布防下,一个活生生的人怎能就这般消失。 随喜觑一眼主子的面色,宽慰道: “今日工部在后宫起了工事,进出宫门闲杂人等一多,暗卫们打探消息便要慢一些。 她逃是逃不走的。四大宫门重重把手,若有个吊着膀子的宫女进出,侍卫定能发现。” 明珠立刻反驳道:“那可不一定。公公是没瞧见胡姑姑的一手好妆。吴妃不过是清秀而已,胡姑姑捯饬了一番,竟将她画的天香国色。若姑姑真要易容,说不得便真逃了出去。” 随喜一抹额,只觉得情况更加复杂。 未几,又有暗卫报来新消息: “今日下朝后,大皇子逗留在宫里。到午时前后,方才出宫。” 萧定晔忽的起身,内心有些焦躁。 大哥是个色胚,宫中但凡有些姿色的宫女,无不被他惦记过。 皇子的马车出入宫门,用不着检查。 如若大哥真的掳走了胡猫儿,猫儿要么委身大哥,倒向“立长派”;要么要和大哥拼命,惨死在宫外。 胡猫儿这步棋,他虽然只走了两步,可之后的数步已经安排妥当。若断在这处,他便再捧一个神婆出来,又哪里会如她这般令人信服。 且还有她那一手从画中招鬼的画技。 还有她随手画出的那些齿轮。 每一样,都是他的势力往兵部延伸、控制军中力量的大好助力。 他立刻发令: “一半暗卫,连夜去京城中查找,青楼、医馆、客栈、破庙,一处不能放过。” “另一半,去大哥府上打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章 布舌头 泰王府后院。 耳室木门吱呀一声,一位老妪开门出来。 等在外间的三皇妃急急上前,问道:“如何?” 老妪蹙着眉头道:“身子有些像,又有些不像。” 三皇妃奇道:“我瞧着与同先时一模一样,哪里不像?” 老妪一条一条指出来: “其一,她断了手臂。现下两条手臂一长一短,一粗一细。与真身不同。 其二,她小腿处有伤疤,破坏了肌肤,瞧不清那处原本是否有胎记。真身恰在疤痕处,有梅花点子大小的暗红胎记。” 其三,她腹上有紫斑。说是淤痕,没有积淤血点;说是胎记,颜色又是青紫。真身腹上没有瑕疵。” 三皇妃听过,决断不下,带着老妪共往外书房而去。 书房里,萧正滔滔不绝骂着人:“蠢材,让你们将人‘请’出来,没让你们掳出来。你们让本王如何光明正大将人送回宫去?” 听差的侍卫垂首而立,忍着满头的唾沫星,半分不敢分辨,可内心里的委屈却泛滥成一条长河。 主子平日说掳人,哪回用的不是个“请”字?哪回不是将人弄晕后,塞进夜香桶、藏在车轮下、塞进棉花堆里? 白天不懂夜的黑,主子不懂侍卫的委屈。 书房门被敲响,萧正一挥手,开始赶人:“出去自己领鞭子去。” 书房里,萧正听罢老妪对胡猫儿的验身结果,问道:“就只有三处存疑?” 老妪点点头:“旁的一概相符。老奴曾在她初到京城时,贴身照顾过她一个多月,不会看错。” 只有三处存疑,对萧正来说,不是小事。 以他多年经验,虽说那房中昏睡的胡猫儿与真身差异极小,然而已可能是被人替换过的细作。 外间天色转暗,他问向老妪:“胡猫儿还有多久才醒?” 老妪道:“她中的是勾栏里专门用来对付贞洁烈妇的‘克贞散’,要睡足四个时辰。还有一个时辰才能醒。” 天边残阳收走最后一抹余晖。 泰王府后院一处耳房,起了个隐秘的戏台子。 戏台即将上演的是地府捉贼的戏码。 众人业已换上戏服,画好了脸谱。只是饰演配角的判官和黑白无常,因着未来得及提前排演,此时还有些慌张。 然而三皇子亲自上阵扮演阎罗王,却极大的稳定了军心。 地府各鬼差均已到位,可要捉的这个“贼”却还在昏昏大睡。 黑无常上前拍了拍猫儿的脸,见她无苏醒的迹象,不禁转头问白无常:“咋办?” 白无常“啪”的给他一个巴掌,低叱道:“若不是你将人掳来,我们好好的镇魂台子,能慌里慌张变成戏台子?” 萧正的打算原是以镇魂驱邪为借口,让下人将猫儿接出来,辨辨她的真假。 若一时半会真的寻不出破绽,也能大明大方将人送回宫里去。 现下人是偷出来的,镇魂的幌子半分没用。情急之下,只能改了戏码,先试探一番,将胡猫儿谎称阎罗王妹子的鬼话戳穿。 等戳破了她的鬼话,她心神不宁,自会露出更多破绽。 时间缓缓流逝,躺在榻上的猫儿睡的踏实,如猫念经一般的小呼噜响个不停。 众人等不及,白无常上前弯腰,再次“啪啪啪”拍着她面颊。 她倏地睁眼,目光怔怔瞧着眼前场景,一动都不动。 白无常一顿,再拍她一把。 她一个激灵,下意识抬了手,一把拽住白无常的红舌挺身坐起。 但听白无常“啊呀”一声,那长长一条红舌已软软垂在了猫儿手中。 其余几人瞬间石化。 这……这戏还要不要继续演?和猫儿近身接触,不在几位戏子的计划之内啊。 寂静被猫儿率先打破。 她眨巴眨巴眼睛,瞧向秃了嘴的白无常,将手上红舌递过去:“疼吗?” 白无常一愣,迅速接过舌头转了身。等再转过来,那舌头又咬到了口中,含含糊糊起了个范儿:“本鬼差已舍弃肉身,又怎会疼?!” 一个对答间,戏文被推动,众人慌忙入了角色。 但见黑无常一步上前,指着猫儿道:“听说,你四处散布谣言,说我家君主,是你阿哥?” 猫儿转眼往上首的萧正处一瞧,疑道:“你是他们的君主,阎罗王?” 萧正立时入了戏,昂首挺胸,高喝一声:“大胆,竟然仗着本王之势,招摇撞骗。来呀,架油锅!” 猫儿一步跳开,“哈哈哈哈”长笑一声,重重呸道:“你何方小鬼,竟敢冒充我阿哥,招摇撞骗。” 众人一愣,被拆穿了? 黑无常哇哇哇上前,挡在萧正面前,一手指着猫儿叱道:“大胆贼子,竟敢诬陷阎罗王。你说我家主君是冒充,你有何凭证?” 猫儿一把推开黑无常,指着萧正问道: “我为皇后娘娘镇魂当晚,我阿哥上来晃悠了一圈,同我说了一句话。你可知说的什么? 我为李姑娘驱邪当晚,我阿哥忙着陪天君吃席,差遣了旁的鬼差上来相助,你可知那鬼差是谁?” 她昂首挺胸一声接一声的发问,直直迫的萧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冷笑两声,一口啐在黑无常面上,乜斜着萧正:“我阿哥虽乃鬼君,能幻化万种模样。可每一种幻形都英姿勃发,英俊无两,哪里是你这个丑王八可比!” 萧正脸上一抽,再也忍不了,一把扯住猫儿,扬手就要劈下去。 她立刻指着那手,直着嗓子喊:“热的,热的热的。你们是人?不是使了障眼法的小鬼?” 一旁白无常一经提醒,立刻上前拽开萧正手臂,高低起伏的叱了一声:“我等自然是鬼差,哪里使了障眼法。你等着,我等这就去抬油锅!” 一句话说出,门缝里立时吹进腾腾烟雾。 众鬼差一拥而上,簇拥着萧正,腾云驾雾间拉开房门闪身出去。 待外间没了动静,猫儿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抹了抹额上汗珠,后怕道:“险些被诈的现形。” 又压低声音呸了一声,冷笑道:“布做的舌头充鬼舌,你当我傻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章 七伤散 子时的暗夜如被泼了墨,将所有繁华罪恶都掩盖。 一处偏僻小巷里,静静停着一辆桐油马车。 马车里未点灯,寂静无声,引不起任何注意。 萧定晔闭眼等待着最新的消息。 仅从傍晚发觉胡猫儿不见的那一刻开始,都已过了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能发生的事太多了。 可能是一场侵犯,可能是一场出于被侵犯的报仇,可能报仇失败被击杀,也可能含羞自刎。 此回他动用的不仅仅的是暗卫,连常年隐在市井的隐卫都已启用。 天罗地网,没有理由寻她不见。 暗夜中一声蝈蝈叫,最新消息接连而至。 “大皇子今儿确然劫出去一位宫娥,却不是胡猫儿,是淑妃宫里的莫愁。” “二皇子、四皇子府上无异常。” “青楼、客栈、医馆、脚店、破庙,没有胡猫儿的踪迹。” “……” 萧定晔脑中飞转。 大哥、二哥、四哥均已排除,只有三哥,泰王府上,他不敢轻举妄动。 随喜问道:“主子,可要启用‘青蜂’把三皇子府上的消息传出来?” 他立刻摇头。他埋在三哥身边的人,不到最后一刻断不能露头。而现下,才只是开始。 他问道:“今夜楚侯爷,在哪个楼哪个姐儿房中歇息?” 暗卫回道:“在百花楼。” 萧定晔点点头。那就玩一回围魏救赵吧。 新的一日如常来临。 泰王府外书房,萧正静立窗前,想着掳劫胡猫儿引来的棘手事。 先莫说想法子将她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回宫,光说昨儿夜里他亲自上场试探她,就白折腾了一回。 原本他是不信她同阎罗王有什么的。 然而昨夜那场戏,她丝毫未露出破绽,却逼的原本就准备仓促的他连连后退。 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鬼魂…… 他问向一旁随从:“北边的人到达京城还有几日?” 随从道:“那奶娘年纪大了,上京半途病了一场,耽搁了半个月。只怕还要三四日才能到。” 看来这回要演一出“亲人相见”试探胡猫儿是不成了。 下一回……那就只能在围猎时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侍卫汇报:“法灵寺的方丈大师已在门外。” 他立时道:“快带过去。” 后院耳房敞着门,房中无窗,阳光仅能从房门投射进去。 猫儿睡在床榻上,因又中了一回“克贞散”,此时药效未过,还在昏迷中。 萧正带着方丈站在猫儿身侧,道:“大师可能看出,她究竟有何蹊跷?说是死而复生之人。” 方丈上前细细打量猫儿面庞,又看过她掌纹,奇道:“怪哉,只从她面上看,是个尊贵却短命的。她不该还活着……” 他掐算了半晌,道:“眼是人之灵,能窥探过去未来。泰王得让她醒来。她睁了眼,老衲才能看的更清楚。” 萧正沉声向侍卫道:“去将……将柳太医寻来。莫从正门进,从角门进。” 两刻钟后,后院角门吱呀一响,柳太医接过一旁侍卫递过来的面具覆在面上,匆匆迈进了耳室中。 日头的光圈打在榻上,光圈中闭目躺着个熟悉的人。他只掠过一眼,脚步立时一顿。 果然,三皇子是不放过她的,只要她还活着,就摆脱不了被操纵的命运。 他的心生疼,只靠面具掩饰着情绪,上前将手搭在她腕间,倏地一惊。 克贞散。 他的目光极快的将她梭巡一番。 仲秋已有些萧瑟,她躺在榻上没有盖被子。 衣衫只有些发皱,尚算整齐。 面上如常,无被打之色。 颈子雪白,并未被掐青。 指甲完整,没有被人侵害、同人拼命打斗的痕迹。 他暗暗松了口气,取出银针,往她喉间、面上、头顶各大要穴刺了进去。 将将行了针,她眼皮微颤,不多久便睁了眼,目光第一时间定到了离她最近的柳太医的面具上,随之起了一声惊叫。 光电火石间,她倏地抬脚,重重给了他一个窝心脚。 他一个趔趄往后倒去,连带的药箱摔去地上,其内的银针、纱布、膏药立时泼洒一地。 很快有戴着面具的侍卫进来,将她箍的动弹不得。 方丈只身进门,站去她身侧,细细打量着她的眼睛。 怒目而睁的眼眶里,琥珀色的眸子灵动、活跃,生机勃勃。 在瞧见他的时候,眼睛的主人狰狞的骂道:“秃驴,姑奶奶九世猫妖,阎罗王亲妹。你敢做法害我,我阿哥饶不了你!” 她情绪越加激动,挣扎的越厉害,方丈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她只怕这一刻就要被弄死,拼尽了全身力气骂着: “你想知道老娘同师太有何不同,老娘告诉你,不同大了去了,你就是坐化也参不透……” “老秃驴有本事就将你家师太带来,姑奶奶同她比拼一场才艺。” “你莫以为你家小秃驴就是你的种,天下和尚何其多,师太不缺你一个……” 方丈再也忍不得,扑的喷出一口血,叱了一声“妖孽”,踉跄着夺门而出,一步不停留,直接出了府门。 萧正追出几步,愣在门外。 她……她难道真是死而复生? 真的被妖邪附了体? 高僧竟也拿不下她? 此刻房中的叱骂还在继续,萧正戴了面具走进去,抬手将猫儿劈晕,将一个药包丢给柳太医:“将‘七伤散’替她服下。” 这个棋子,若继续被他所用,他持续提供解药便罢了。若不能被他用,他宁愿毁了她。 柳太医手一颤,面上冷汗立刻在面具内凝结。 手上那包药仿佛带着灼伤人的温度,他无论如何都捏不稳。 药包倏地一落,些许药粉便被散落在地。 他忙忙蹲下身去捡起药包,尝试着向萧正建议:“来大晏,入后宫,她之前就是自愿的。现下虽出了些岔子,可若用毒药控制她,只怕她反而会生了反抗之心……” 萧正缓缓道:“你认为,她现下还能乖乖听话?”眼神却一瞥,慢慢盯上他:“本王听闻,你对她,生过不该生的心思?” 柳太医身子一抖,立刻跪于地,仓皇道:“微臣不敢,微臣知道她是给皇上准备的人,微臣……” 萧正一声冷笑,目光灼灼:“是不敢,而不是不想?” 他的声音原本还含了些笑意,转瞬便变的冷厉:“记住你的本分,记住你柳家上下三十余口。” 他缓缓抬起手臂,指向榻上昏睡的女子:“去,向本王证明,你是想护着柳家的。” 柳太医身子一顿,目光转向脚边药包。 绯红色的药粉,像极了猫儿捶打出的干花细粉。 然而他却知道,眼前的药粉,并不像妆粉那般能使人赏心悦目。 他颤抖着捡起药包,颤抖着将药粉倒进杯中,颤抖着往里倒了凉茶。 他站去猫儿身侧,扶着她颈子,缓缓将瓷杯靠近她的唇边。 她的嘴唇天生就是浅浅粉色,她不经意间对着他笑时,他的眼前便是璀璨阳光。 他为她诊病时,她没有银子,曾用一只口红当做诊金。他曾想着,若有机会,他将那只口红回赠给她,送给他心爱的人时,她会不会嫣然一笑。 然而,再不会有那样的机会。 他的手一倾斜,杯中药剂稳稳的流入她口中,将她浅浅的唇色润的绯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章 我在车底,你在车里 午时将至,泰王府上来了男客。 男客并不寻男主人,却一路进了后宅,坐在正院上房不挪窝,嬉皮笑脸央求道:“……三嫂同离雁是表姐妹,便替我说说好话,莫让她再气恼我,出来见我一回。” 三皇妃一指点到他额上,微微蹙了眉:“你夜里出去寻欢作乐,同楚侯爷为了抢姐儿撕破了脸,现下又怎么好意思去撩拨离雁。要寻你去寻,我没脸子去。” 萧定晔讪笑道:“我一大早就去寻过了。楚侯爷同我抢姐儿的时候,没想到我这个未来女婿。等今早回了侯府,见着我上门,却摆出个老丈人的架势,险些没将我揍扁。” 他往前伸出手,一撸袖子:“三嫂瞧,他抡的笤帚印,现下还青呢。” 三皇妃见他手臂上果然有个笤帚印,扑哧一笑,先叱了声“活该”,方问道: “你对离雁究竟如何想?你若中意她,便莫在外面耍花花心思。即便要在外面包姐儿,也断没有和未来老岳丈瞧上同一人的理儿。” 萧定晔见她又是要起长篇大论的模样,忙忙道:“三嫂先去请了她来,再说教育的事。” 三皇妃不想见自家表妹跳火坑,无论如何不愿去接楚离雁来同他相会。 萧定晔恨恨道:“三嫂不出手相助,便莫怪兄弟不给面子。” 他大步跨出正院,随意选了个方向,一边横冲直撞往前路大跨步而去,一边扯开了喉咙叫嚷:“泰王妃靠猫传情,三皇子暗送秋波——” 三皇妃在房里听见他竟然提及她同萧正未成亲时的传情密事,只臊的一跺脚,指使丫头:“快,快去拦住他,这个不省事的,真真气死人。” 后院耳房里,猫儿已经苏醒,正歪斜在榻上,逗引着眼前的面具侍卫:“你定是丑的难以见人,才用面具示人。你看我……” 她微微一笑,眼中泻出万般风情,向他抛个媚眼,说话声越发甜腻:“我长的好,便不愿意戴面具。” 她用手臂撑起身子,扬起一只脚撩拨他:“你定是比方才那秃驴还难看……” 侍卫心有不服,冷声道:“谁说的?”他将将要掀开面具,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喊叫声:“猫……三嫂当年养了一只猫……” 猫儿耳朵立时一竖,只觉那声音有些耳熟,忙忙同侍卫道:“猫不见了?府上猫不见了,快帮着去找找。” 侍卫乜斜她一眼,并不理会。 她便直着嗓子便跟着喊:“猫……猫可不能丢……快寻猫……” 她还要再喊叫,一旁侍卫已急急上前,一把捂住她嘴。她无论如何挣扎不出,只眼睁睁听着外间那呼喊渐渐远离。 正院上房里,匆匆赶来的萧正站在王妃身侧,同萧定晔道:“你丢了这般大的人,我们哪里还敢上楚家门。只怕明日,父皇已经收到了楚侯爷弹劾你的折子。你快快回去想着如何应对。” 萧定晔歪着脑袋问:“真不帮?” 萧正一摊手:“不是不愿帮,是没法帮。”谁有闲工夫理会你那些风流事,府里还在为如何将掳来的妖女送回宫里而发愁。 他见萧定晔垂头丧气正要离去,心中忽的一动,问道:“你出来闹腾了一场,等下又要去何处?” 五皇子一摊手:“还能去何处,回宫等着挨父皇的板子。” 萧正闻言,立时转头看向王妃。 王妃已明白他何意,立时道:“用不着那般急,用过午膳再回宫不迟。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总不能让你空着肚子走。” 她轻摆纤腰,作势要去膳房吩咐添菜,又转身同自家夫君道:“妾却不会选酒,只有劳烦一回夫君。” 萧正忙忙以亲自选酒的借口出了上房,到了半途,却招了侍卫,悄声道:“将五弟的马夫引开。把胡猫儿迷晕,绑在车底,随着五弟的马车送回宫里去。” 侍卫应下,忙忙去办,他方吁一口气,往酒窖而去。 午时已过,泰王府门外,萧定晔脚步踉跄要上马车。他将将跨上一只脚,半途又转了身,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招呼萧正:“三哥慢走,下回再来玩……” 他手脚并用爬上马车,抱头睡去。马夫一甩马鞭,缓缓上路。 外间一阵热闹,一阵冷清。 马不知行了多久,早已远离泰王府,萧定晔的声音沉沉响起:“他们做了什么?” 车厢夹层里,有侍卫瓮声瓮气道:“抬了个人,绑在了车底。那人被遮了头脸,瞧不清长相。” 马车里再无声音。 车速一路徐徐,稳稳当当进了层层宫门。 萧定晔下了车,迷迷糊糊间唤了个太监,太监忙忙招来软轿,将他送回了掖庭宫。 马车则一路前行,如平日一般停在了固定的车棚下。 宫外,泰王暗卫抬头瞧见宫里飘起一缕青烟,心知五皇子并未发现马车中的异常,而那胡猫儿也按期回了宫,立刻转身回府送了信。 *——*——* 雨水淅沥沥不停歇。 猫儿回到废殿已有两日,性子有些沉默。 旁人倒也罢了,明珠却是最着急。 经过此回事,主子已明确三皇子同猫儿有非一般的关系。 宫中四处都可能有三皇子的耳目,无论是随喜还是五殿下,再不能与猫儿有明显来往。 探问猫儿出宫经历的重任,全然落在了明珠一人身上。 她又不能问的太过明显,不能暴露她的身份。 于是,问话常常是这般开展: “姑姑,你出宫替人镇魂,主儿家是怎样的光景,怎地一点谢礼都没有?” “你若闲的无聊,就去寻刘公公对食。本仙姑不养闲人。” “……” “姑姑,这回镇魂,也是你同阎罗王吗?判官没有帮你?” “你若闲的无聊,就去寻刘公公对食。本仙姑不养闲人。” “……” “姑姑,去镇魂的那家人,管的伙食好吗?可让姑姑吃的舒心?” “你若闲的无聊,就去寻刘公公对食。本仙姑不养闲人。” “……” 两日下来,明珠没有问出一丝儿有用消息,却使得她空前讨厌两种人。 一种是姓刘的。 一种是太监。 她十分郁郁。 细作存在的价值便是竭尽一切所能,为主子打探消息。 她过去执行任务都极顺利,然而遇上胡猫儿这个不人不鬼的,她便觉得自己小命要玩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章 新棋子 雨不停歇,猫儿断臂处又疼又痒。 她回想着前两日的遭遇。 眼睛一闭,她被太监药倒。 中间见识了冒牌阎罗王与和尚。 眼睛再一睁,她就出现在了车底下。 放置车撵的车棚四周,夜黑的只有天上的星子一闪一闪。 人说眼睛一睁,一闭,一辈子到头了。 她这期间数次被药倒、击倒,眼睛睁睁闭闭数回,她想着怎么也得再穿越一回。 车棚里虽打扫的干净,可依然有一股马粪味。这样的气味令她感到心安和亲切,她以为这回怕是穿到了一处农户家中。 等她挣扎着从车底爬出来,瞧见高大宫宇上琉璃瓦反射的冷冷月光,她就流下了晶莹的泪珠。 他奶奶的死怎么这么难,为何还在这一世。 她回了废殿将自己细细检查过,没发现任何损失。 回想她在其间醒来的数回,都是被关在小屋子里。她根本不知道她实则是被人掳出宫了一回。 她对外声称她出宫镇了一回魂,私下里将此番遭遇归结为一出恶作剧,被小人整了。 可毕竟冒了一回生命危险,她的胆子便缩小成了一根针眼。 此时她手臂断骨处越加疼痒难挨,她再不敢一个人出废殿,要五福陪她去一回太医院值房,请一回柳太医。 明珠立时主动请缨:“我陪姑姑去,我同太医院的人相熟。” 猫儿此回终于没让她去对食,赞了她一声:“行啊,路子挺广啊。” 冷风凄雨里,太医院值房冷冷清清。 猫儿站在院外,先等着明珠探清太医令老头不在,才施施然进了值房。 然而柳太医也同样不在里面。 接待猫儿这个废殿宫娥的,是个没什么斤两的小医助。 小医助显然知道猫儿的身份,战战兢兢为太医院开解:“并非看低姑姑位份,实在是规矩所限,太医们只能医治娘娘们。” 猫儿恍然,柳太医来医治她,原来竟越矩了。 好在小医助手艺并不差。他重新为猫儿将夹板固定好,开了膏药,殷切叮嘱:“无大碍,正正是骨头要长好之时,是会有些疼痒。” 猫儿放下心来,探手想要取一个铜板打赏小医助时,又想起袖袋里的那张百两银票。 她自来不愿欠人情,这银票却是她要还回去的。 她向小医助打听:“柳太医何时当值?” 医助一边洗去手上膏药,一边道:“他告了一个月假,当值还早的很。” 他趁着泼水之际,送两人出了值房。院门外忽的传来嘈杂脚步声,有人切切道:“慢些,千万慢些,颠痛了殿下,砍你狗头。” 伴随着脚步声和那人的叮嘱声,其间果然夹杂着声声吸气和呻吟。 三人忙忙避在墙边,等迎面一伙太监抬着扇门板往值房中去时,她却大眼一睁,内心的欢喜压抑不住的涌了出来。 门板上,赤身裸体趴着、只在臀上搭着一张绸布的人,不是箫定晔又会是谁?! 仅从外间瞧,便能窥见他整个腰臀皮开肉绽,连门板也沾染上斑斑血迹。 “哈。”她喜不自胜。 被御赐的板子拍扁的人忍痛转过头,目光对上她幸灾乐祸的脸,恶狠狠瞪她一眼,随之咬牙切齿叱骂她:“祸害!” 谁是祸害?她是从谁的院子里出来后被人反复迷晕?啊?她心里唾弃了他千百遍,面上却只微微一笑,看着眼前一堆人同她擦肩而过。 待她要往前行时,却不知怎么的,脚下一滑,整个人毫无征兆的往后倒去,咚的一声撞在身后的小医助身上。 小医助被她一撞,手中水盆脱手往身侧一飞,整整一盆搓过胰子的水顷刻间泼出—— “啊——”尊贵皇子的惨叫声响彻整个院落。 猫儿的得意一直持续到回了废殿。 明珠在一旁叹气。 这只猫耍小聪明往殿下的皮肉上泼水时,若不是殿下立刻做了个手势,只怕她已被四方暗器射成了筛子。 此时猫儿与众人在檐下磨珍珠、浸花汁,白才人所在的配殿里人语喁喁,似有来客。 春杏在外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担忧的往配殿探头。 猫儿踢踢她鞋帮,悄声问:“谁?” 人语声渐清晰,白才人正正挽着一位姑娘出了配殿,将她送到院门口,面上强笑道:“妹妹日后进了宫,有何不解之处,尽管来问我。” 那妹妹喜气洋洋应了下来,却并不急着离去,反而往院里行了几步,瞧着窗台上瓦罐里桂花油浸泡的干花瓣,新奇道:“这又是何物?” 猫儿一喜。 果然萧定晔一遭殃,她就有好运。 瞧着是买卖上了门。 她忙忙起身,天花乱坠的从干花瓣的用途讲到口红上,讲到粉底上。 又取出口红和粉底的样品,以自己面颊为画纸,为她自己画了个春意盎然的妆容,巴巴对主顾道:“就是这般好用,具有画龙点睛之妙处。” 这主顾听罢,只点点头,却又“扑哧”一笑,装腔作势道:“今儿我随姨父进宫觐见皇后,一不留神走错了路,进了御书房。五殿下惹怒了皇上,那板子啪啪打的殿下皮开肉绽,真真吓人。” 她的一张脸极为生动,仿佛说书先生一般卖着关子:“你们可知,殿下为何挨打?” 猫儿听明白了。 这位妹子哪里是问妆品,明明是在显摆她同皇上见了面,说不定还看对了眼。 猫儿立时失了应付她的兴致,回身继续捶珍珠。 妹子的谈兴并未减淡,自说自话:“竟是五殿下在宫外同人抢妓子被人弹劾啦!。” 她“啧啧”一撇嘴:“皇上一生克己,五殿下却这般顽劣。日后我的孩儿,我一定……” 说到此时,她终于住了话头,扭扭捏捏一笑,向白才人挥一挥帕子,弱柳扶风的去了。 废殿门将将掩上,白才人立时一阵呜咽,冲进配殿嚎啕大哭。 猫儿悄悄问向春杏:“方才这位,也姓白?” 春杏沉默着点一点头,半晌郁郁道:“是表小姐……自小处处不如小姐……” 猫儿叹了一声:“白家新棋子已经寻好。你主子想靠父母接济,只怕希望要落空。” 没有人说话,整个废殿除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只有锤盅声一下又一下,冷漠而现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章 李家小姐 第二日天有些放晴。 明珠去膳房端来早饭,众人吃饱肚子,立刻开工。 白才人默坐半晌,一步步踱去锤盅边上,颤颤悠悠伸出一只手,捏住了铜锤,往起一抬,敲响了她心态转变的第一声。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无声落下。 猫儿叹口气,轻声安慰着她:“白家虽物色好了新人,可她入宫后,不见的能好到哪里去。你好好的活着,就有翻盘的机会。” 白才人默不作声,只那捶珍珠的声音却一声赶一声,越加坚定起来。 到了辰时,来了当日的开张生意。 一位宫娥,来替她家主子买口红:“要上回在御花园里,皇上赞过的口红。” 猫儿体贴建议:“上回在园子里时,天还温暖,诸位女眷衣裳浅淡,与浅粉色口红相配。如今已到了仲秋,诸位娘娘衣着色彩皆转浓,得用颜色略深些的。” 宫娥有些拿不定主意。 猫儿热情道:“不若你带我去见一回娘娘,当面为娘娘挑选,岂非更好?” 不等宫娥应下,她立刻点了明珠:“抱着匣子,走。” 这回见的妃嫔又是个不得宠的,且娘家远离中原,囊中羞涩。 猫儿趁着上门一趟,舌灿莲花,口水说干,也只卖出去了两支不同颜色的口红,还只收了一支的银子,另外一支用残碎珍珠低了债。 猫儿颇为叹息了一阵。 她原本将主意打向低阶妃嫔,一来是不想因为向位高娘娘卖妆品,搅进宫斗里去。二来高阶妃嫔配置高,无论去何处都有司妆宫娥抱着妆奁等着补妆,哪里能用的着她出品的方便携带的口红、粉底。 反倒是低阶妃嫔,即便家中再有钱,却不能越制,排场有限。出殿后补妆不易,才会成为她的主顾。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这低阶妃嫔里,一穷二白的竟然极多。 回去的路上,猫儿问明珠:“难道不受宠的娘娘,都这般穷?可有一掷千金的?” 明珠认真替猫儿扫盲:“皇上节俭,众后妃为迎皇上欢心,便是手中有金山银山,也是要一文钱当做两文花,以免出手阔绰,被皇上厌弃。” 猫儿惊愕。 她觉着在后宫里赚够一百两,只怕真有些难办。 清风徐来,明珠想着未完成的任务,便趁着这机会开了口:“姑姑前两日去镇魂,去了何处?主人家对姑姑可好?” 猫儿哼哼一声:“好的很。睡的多,醒的少,附送高僧陪玩。” 想到被迷晕,猫儿便又想起那日出废殿的目的,原是想要打一款“脚踏研磨盅”。 此时明珠瞧猫儿竟然放下防备,透露了些许被掳的细节,正要再追问,猫儿已开口问她:“宫中的铁匠,你可认识?” 明珠怔忪了一息,忙忙点过头,又要再问,猫儿却有了新疑惑:“你路子这般广,当时刘公公胁迫你对食,你怎地不去寻熟人庇护?” 明珠额上立刻冒了冷汗。 她忙忙拍马屁:“与我相熟之人,无权无势,自保都难。哪里像姑姑这般,竟然通了地府鬼君。腰子这般壮,就连大内总管吴公公都要卖姑姑面子。” 这个马屁拍的很到位,猫儿瞬间没了疑虑:“我回去画一幅锤盅图纸,要麻烦你去寻铁匠。” 待回了废殿,猫儿全身心的投入到画图纸中去,明珠几番提起话头,都未招来猫儿一个眼神,只得罢了。 到了未时,最新的研磨盅图纸已画了出来。不但有总图,还有各零部件。尤其是齿轮,更是画了七八种。 猫儿掏出一锭银子连同画纸交给明珠:“好好同铁匠说,让他动作快着点。那齿轮,哪种合用便用哪种,他专业,他说了算。” 虽没打探出胡猫儿被掳后的见闻,可齿轮图纸到手,也是极大收获。明珠内心窃喜,忙忙要拿去寻主子邀功。 猫儿却又追着明珠到了门外大树下,悄声问道:“你可曾见过萧老五?” 明珠:“谁?” 猫儿:“五皇子,萧定晔。” 明珠额上浮上一层汗,含含糊糊“嗯”了一声,眼神躲躲闪闪,忽然想起个理由:“掖庭审姑姑案子的那日,五殿下曾来瞧过热闹,奴婢便是那时见过他。” 提及悲惨往事,猫儿恨恨踢了一脚树身子,冷哼一声:“萧老五有病,堂堂皇子,竟然喜欢打铁……你说他是不是脑子里有屎?” 明珠的冷汗已将背打湿。她立刻轻咳一声,抬头往树上一瞟:“你别说出去。” 猫儿:“嗯?” 明珠心里苦,脸上却还要挂着笑,掩饰道:“姑姑别说出去,五殿下……打铁打的并不好,几位皇子都笑话他。” 猫儿却“哈”的一笑,赞道:“几位皇子果然眼明心亮。他脑子不好使,自然该遭人笑话。” 此时宫道上远远行来一位烂漫少女,猫儿要维持神秘感,最后叮嘱了明珠一句:“要去寻正经铁匠,认清脸再谈买卖。莫被萧老五迷惑。”她可是在这上头吃了亏的。 她挥一挥手,明珠如逢大赦,眼含央求之色往树梢上一瞟,急急去了。 猫儿进了废殿,将将要顶门,门缝便插进来一只脚,紧接着一声娇嗔声传来:“哎哟,本姑娘的玉足……” *——*——* 废殿院里,猫儿头上顶着片巾帕挡太阳,低头捶着干花瓣。 以她为圆心,以她和院墙的距离为半径,兵部尚书李家的大小姐李巾眉已经盯着猫儿转悠了好几圈。 经过李巾眉的观察,光天化日之下,她的救命恩人胡猫儿并没有现形,果然道行颇深。 此时她看够了猫儿,慢慢凑上前,笑嘻嘻道:“本姑娘今儿随母亲进宫,感谢皇后生了个好儿子,顺便来见识你。” 猫儿慨叹:“皇后产子,那是十八年前的事,姑娘现下才去道贺……”这反射弧长的不止十里八村。 此时这位李小姐却有些扭捏,咬唇半晌方低声道:“去谢皇后,若不是她生了个五殿下,五殿下才能带仙姑去替我镇魂。否则我就活不了……” 哦……所以这情分记在了萧老五的头上,而不是猫儿头上?猫儿毫不客气道:“我也出了力,你要不要考虑买些妆粉,以做报答?” 李巾眉却嘟了嘴:“你知不知道你要的那二十斤珍珠,把我阿娘的私房掏了个精光?我阿爹为官多年,两袖清风……” 她说到此时,已经麻溜的从一旁的匣子里取了两盒粉底塞进袖袋,理直气壮问:“还有没有?” 猫儿哪里想到她竟招来一只狼,立刻将手边的最后一只粉底抓在手中:“没了,一盒都没了。” 李巾眉这才将注意力放在了旁人身上,忽的惊咦一声:“白姐姐?” 这一声称呼如惊雷一般劈的白才人摇摇欲坠。 人在落魄时,是不愿见旧人的。 她一把揭下猫儿头顶遮阳的帕子盖在自己面上,一叠声的否认:“认错了,不是的,不是不是……”跌跌撞撞的躲进了配殿。 李巾眉咂摸咂摸嘴,转头又盯上了猫儿:“等过上七八日,围猎后回来,本姑娘再入宫同你讨债。二十斤珍珠,至少得讨十斤回来。” 她挥一挥衣袖转身便要走,猫儿心中一动,一把拉住她,目光灼灼追问道:“你方才说的围猎,可是极大规模的,一次要走空半个宫的那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章 梦游 猫儿一整夜,只睡了一两个时辰。 李小姐透露的关于围猎的话,仿佛一道自由信号,激的她夜不能寐。 秋日围猎,皇上、皇子、重臣都要离宫,随同的内侍、宫娥、厨子、太医、侍卫更是泱泱大军。 宫里空空,趁机逃宫。 她原本想在宫里先赚银子再逃离,实在太过幼稚。脑袋日日提在裤腰带上,要银子有何用。哪怕出去自卖自身当下人,也比在宫里来的安全。 旁的房里偶尔传来磨牙声,也有梦中的啜泣声。 已到了五更天,天上明月撒下清晖,映照的人间一片祥和。 许久没有这般晴朗的夜晚了。 她一咕噜爬起来,蹑手蹑脚取出钱匣,借着月光数银子。 在两位妃子处共赚了二十二两,发工钱、打铁器等,用去了八两。 现下钱匣里,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四两银子。 再加上她埋在墙根的近十两私房,还有一个玉佩…… 怎么算怎么到不了一百两。 自然,她手上还有柳太医此前给她的一百两。 可她是要还给他的。 她上一世的经验告诉她,钱财可欠,人情不能欠。 柳太医于她贫寒时赠予她的这一百两,已经超脱了银钱的范畴,是烫手的人情。 此时月亮躲了半颗脑袋进了云层,猫儿手中的银子不甚显眼,门边摆着的木匣里,只有珍珠还泛着璀璨光华。 珍珠也是能抵银子的。据春杏说,这里面有一半的珠子成色都极好,一颗至少能值十两。 逃跑的路上,珍珠没有银子通用,银子没有银票便携。 她觉着,她就将柳太医的这一百两银票带在身上,将银锭和部分珠子留给他。总之不会让他受损失。 外间天色渐渐发白,远处传来各宫门敞开的梆子声。 她再也躺不住,起身悄悄用湿帕子擦过脸,去了五福床榻边上。 这废殿的正殿左右两侧,各有一个配殿。 前贵妃当时便是在正殿咽了气。 猫儿和白才人主仆早早占了两间配殿,将正殿这一尊位让给了火焰高的五福。 五福睡的迷迷糊糊中一睁眼,立时被眼前的黑影惊的尿了裤子,一咕噜起身跪在贵妃榻上,磕头求饶:“贵妃贵妃饶过我,明儿奴才给您烧纸。” 猫儿一捂他嘴:“你先别尿,你陪姑姑出去一趟。”宫里也有劫道的,她再不敢单独行路。 五福认出是她,忙忙掀开被子要跟去,却又重新坐回去,捂着裤裆难过道:“再等一个时辰,等裤子干了就陪姑姑。” 猫儿心里当下一酸。是她大意了,五福从掖庭净身出户投奔废殿,多一件衣裳都没带。她这个当姐姐的,却没有为他添置一件工服。 她就手塞给他一锭碎银,不嫌弃他床榻上的尿骚味,坐在榻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以后要聪明些,招子放亮些,胆子要大些,别动不动就尿裤子,惹人笑话。” 五福迷迷糊糊坐着,听着她莫名其妙的思想教育。 她说完这一句话,再摸了摸他头,出门将铜锤抱在怀中自卫,独自悄悄出了废殿门。 天色发麻,各处的宫灯早已熄灭。 清晨的皇宫没有人气,显得更像是一处浩大群墓。墓里的尸体白日出来放风,夜里便重新躺进了棺材里去。 猫儿手中握着铜锤,心跳如擂,身子却不急不缓往前行,不愿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离掖庭最近的是西华门,要先出了废殿,绕一个半圈,就能到宫门边。 宫门处还燃着火把,驻守宫门的侍卫一排持刀,一排持戗,站的笔直。晃动的火光打在他们面上,每个人都不苟言笑,仿似守墓的石人。 时辰太早,没有旁人进出。 猫儿试探着往前一步。 没有人阻拦。 再往前一步。 还没人阻拦。 周围静的连鸟叫都没有,除了火把,一切都是静止的。 这给了她一种错觉,仿佛这些侍卫真的是石人,被放置在这里,只是起一个震慑作用。 她一咬牙,快步往前而去。 侥幸没有发生。 数十位侍卫的长戗、大刀整齐划一的指向她,仿佛她并不是要逃宫,而是来阅兵。 终于有位侍卫站出来,如托塔李天王往她面前一站,向她伸出手:“对子。” 她不由自主出声:“顺子。” 侍卫一蹙眉:“对牌,腰牌。” 原来不是要报暗号。 眼前的侍卫一动不动等着她。 她一动不动瞪着侍卫。心里却明白,想这般大摇大摆走出去,是万万不能了。 侍卫纳闷,往前倾身,抬手在她眼前两晃。 她眼珠子一动不动,顺势发出呼噜声。 侍卫吁了一声:“梦游,吓死老子了。”他双手箍住她双肩,将她离地拔起,转向宫内方向。 她心惊胆战,匍一落地,双眼一眨不眨直视前方,迈动双腿,无声无息往后宫深处而去。 日头高升,迎来一个艳阳天。 猫儿机械的捶着珍珠粉,心里想着出宫门的法子。 不用探余下的三处宫门,仅从西华门便能推测出,太监、宫娥出宫,靠脸靠衣裳都不成,是要有对牌的。 明珠瞧着猫儿怔怔的模样,问着:“姑姑今儿一大早,可是外出了?” 猫儿一个激灵,否认道:“何时?没有啊。” 五福老老实实将一颗碎银还给猫儿:“姑姑定是梦游,半夜赏了我二钱银子。” 猫儿闻着他身上的尿骚味,默默收下银子,觉着她这位小兄弟,端的是个实诚人。 等她逃出宫,日后有机会,一定也将他捞出去,让他当她铺子的大管事。 时近仲秋,为了迎接中秋团圆日,宫里各处园子,开始大范围撤下旧花,换上大碗菊花。 外间青草味充斥着整个宫廷。 明珠这两日为了取信猫儿,卯足了劲拍马。她惊喜道:“姑姑,我们快去摘红花,今儿摘花,任何人不会阻拦。” 猫儿一恍惚。 此前她若是听见这话,定是要当成过年。 然而此时,她的大计是要逃宫啊。要这些劳什子的花朵有何用。 她茫然的“啊”了一声,转而问明珠:“去摘花,可要对牌?” 明珠只当猫儿夜里没睡好,白日有些头脑发晕,便耐心替她解惑:“穿梭在宫内,自然是不要对牌的。只有出宫时,才要对牌。” “对牌是怎样的?你路子广,肯定见过对牌。” 猫儿送给明珠一顶高帽子,明珠觉得戴的正合适。 她有些得意:“自然见过。吴公公腰间,挂的就有。” 吴公公。猫儿有了目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章 出门对牌 (设定的八点发文,系统总是发不出来……后台抽过去了) 猫儿还没来得及去寻吴公公,先一步等来杨公公,杨临。 杨临话都没说清,便拉着猫儿要走。 猫儿原本要挣扎。但凡杨临出现,八成与皇帝有关。伴君如伴虎,她明白的很。 然而杨临转身间,腰间的腰牌啪啪轻响。猫儿立刻被勾了魂。 高风险伴随高收益,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于是,两刻钟后,猫儿顶着日头,跪在了御书房外。 她单手端着一个红漆盘,盘子里的一碗黑漆漆的汤药随着她发颤的手,来回打着旋儿。 这汤药原本要敬呈之人,此时正坐在御书房里阅奏折。 他每每长串的咳嗽一回,站在猫儿不远处的杨临心急之余,便要向跪地之人投去几声叹息。 这叹息,一边是送给猫儿,为他高估了她的作用。 一边是送给跪在猫儿身侧之人,皇上的不孝子萧定晔。 同时他又不得不感慨,萧定晔这位败家皇子果然年轻体健,被皇上赐了板子,不过两日便能从病榻上起身跪在这求原谅,而他老子被气出的咳嗽却越加严重。 此时猫儿端着漆盘的手酸软难耐,恋恋不舍的瞟了眼杨临腰间对牌,方压低声音同他道:“我瞧着,皇上的身子挺好的,这劝药的事儿,便算了吧。” 杨临对她的建议充耳不闻,听着里间又传来咳嗽声,不禁轻声轻脚进了御书房,等皇帝将将阅完一本奏章,方轻声劝慰道:“皇上,五殿下在外跪了一个多时辰,他知道错了。皇上先吃过药,猫儿姑娘……” “啪”的一声,眼前奏折瞬间飞散,乌墨横流。 杨临同随侍的小太监们仓皇而跪,便听上首那位真龙咬牙切齿叱道:“你等大胆,竟然妄自揣测朕的心思!” 杨临以头点地,再不敢说一个字,只听得皇帝长长久久的咳过,方疲惫道:“喊他们走……” 外间院里,猫儿趁人不备将手中漆盘放在地上,只等着皇帝宣召时,她再将汤药送进去。 无声无息中,跪在一旁的萧定晔低声叱骂:“祸害!” 猫儿转头一瞧,见这位皇子正正用眼角瞟着她。一句“废物”已到了她嘴边,又生生被她咽了下去。 忍,她告诫自己。 越是到了关键时候,越要忍的住。她是要离宫的人,她没必要同他置气。 她轻哼一声,再不看他,一把端起漆盘,认认真真等着皇帝宣召。 自然她没有等到宣她奉药的旨意。 御书房一阵嘈杂后,杨临灰头土脸出来,先去了萧定晔身畔:“皇上还是不愿见殿下。殿下先回,说不定过两日皇上便……” 他话说到此处,想起“揣测圣意”的罪名,又道:“皇上何时消气,奴才也不知。殿下自求多福吧。” 到了猫儿这里,他黑着脸道: “咱家错了,不该带你来。今后除非皇上宣召,否则任何人带你来面圣,都要拒绝。 这事你跟着前贵妃时就经历过,你该有经验。”大有他被皇帝训斥反而是猫儿疏忽之意。 猫儿跪在他身前,瞧着他腰间对牌晃荡,只嬉皮笑脸应下,将漆盘往地上一放,正要起身,却又哎哟一声喊“腿麻腿麻……”身子往前一栽,已然扑到了杨临腰间。 杨临双手下意识往前一抬,腰间洞开,光电火石间,猫儿一只袖口倏地滑出一饼无盖粉底,悄无声息的贴上了他腰间对牌,一只手用力一按,手臂一扬,那粉底重又滑进了袖中。 她扶着杨临手臂站起身,心跳的仿似要从喉中钻出来,只向他福了一福,转身急急而去。 宫道清静,猫儿四顾无人,取出粉底细瞧。粉底平坦,腰牌上的字和底纹清清楚楚印在其上。 她吁了一声,将粉底塞进袖袋中,心中盘算着,等回了废殿便让五福动手刻腰牌。七日时间,尽够了。 前方有个青年悠哉悠哉慢慢前行。 她知道那是因荒唐事被皇上打烂了腚的萧老五。 她不远不近的缀在他身后,想着沾上他一回光,省的有人再将她迷昏。 身边金水河碧波光粼粼,映照的人睁不开眼。 宫道随着河渠蜿蜒,前方皇子的身影已在转弯处隐没,迎面却来了一位宫娥。 那宫娥许是将将睡醒,一路低头闷走,到了猫儿身畔时,身子却一歪。 猫儿慌忙一退,只觉得脚下一空,但听“扑通”一声,整个身子已被河水包围。 仲秋的河水已开始冰凉,猫儿吐出一口水,挣扎着身子向那宫娥招手。宫娥见自己闯了祸,哪里想到河水里的猫儿,竟惊慌失措的逃开,须臾间便不见了人影。 猫儿咬牙切齿暗骂一声,正要往岸边扑腾,却觉脚下仿似缠住了水草,竟被水草拽着远离岸边,顺着水流一路而下,靠近了前方一处汉白玉矮桥。 她冷的发抖,没断的那只手急忙忙划水,脚下的水草仿似懂了她的意图,也往桥墩方向而去。 等她艰难的爬上桥墩,将将吁了一口气,水中忽的起了涟漪,有数位黑衣人露出水面,只一探手,便捉住她脚,将她拉下了河水。 猫儿还没得来得及惊呼出声,就被人捂住嘴了,继而压制住四肢。 旁的黑衣人迅速上前,只一息间便将她外裳解下,将衣裳一寸一寸细细搜过,最后将搜出来的几颗碎银和一只无盖粉底盒往桥墩上一抛,几人眨眼间又消失在了浓碧河水中。 猫儿呜咽一声“我的粉底”,再抬头时,却见桥墩上多出一个青年,正拣了她的粉底细细查看。 “萧!老!五!”她几乎想扑过去掐死他。 水声哗啦啦,他抬头看着她,冷冷道:“你再蠢一些,肚兜也留不得了……” 她又惊又惧迅速下沉,只将脑袋露出水面,咬牙切齿道:“我同你什么仇什么冤?我吃你家饭了?花你家银子了?” 他并不搭理她,只将手中碎银和粉底翻来覆去瞧过,方乜斜着她:“你方才在杨临身上,搞了什么鬼?” 她一愣,不知如何露出了破绽。可现下他手上粉底已如同稀泥,原本印于粉底中的字迹全然不见。罪证消失的彻彻底底。 她心中爽快,只学着他的模样冷冷道:“给杨公公塞了银子,让他以后有什么好事记着我。” 他面露狐疑,居高临下看着她,换了话题:“你前两日被掳,遭遇了何事?” 这回轮到她狐疑。她划着水游近他,微眯了眼睛,反问道:“你……你怎知我被人掳?我那竟然是被掳?掳去了何处?” 他只斜眼瞥她一眼,手往身后一探,再拿出来时,手中却多了个小盆。那盆里发出噗嗤噗嗤之声,不知是何活物。 她惊的迅速往后一游。 他十分满意她的慌张,手往盆里捞去,再一提,手中便多了一条活蹦乱跳不停挣扎的黄鳝。 秋风徐徐中,他半蹲在桥墩下,面上再没有平日装出的纨绔不羁。他缓缓道:“可知黄鳝是何习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章 骗太监 日头渐已倾斜,河水又凉了一分。 猫儿泡在水中不停歇的发抖,立刻放弃了坚持,顾不上问候他全家,急急道:“见过阎王爷、高僧、郎中……还有,还有人寻猫。” 接近河面的黄鳝卷了上去,他追问道:“说详细些。” 她正要开口一次性倒完,岸边传来人语声,一群浣衣局的宫女正端着衣裳,要往各宫殿送去。 猫儿看的清清,走在中间的一位宫娥正正是秋兰。 她倏地开口:“救命,五……” 水里扑通一声,萧定晔顷刻间活扑向她,带着她往水下沉去。 河水不停歇的涌进她鼻中和口中。 她的腹腔憋闷,手脚并用开始最大幅度的挣扎。 她不停歇的踢动腿脚,他想要制住她,却全然抓不住她。 只争斗间,桥洞下的动静终于引来岸上人的关注。 有人“嘘”了一声,问道:“听,什么声音?” 猫儿颈子一扬,做出要喊叫的架势。 他顾不上许多,立刻压制住她。 她被他箍的动弹不得,立时张嘴:“救……” 她只发出一个字,他立刻倾身,毫不犹豫的压住她嘴,将她余下的叫喊尽数堵住。 水中的哗啦声骤然停止,随即又起了更大的涟漪。 岸上的宫娥提起颈子瞧了半晌,叹道:“这河里的鱼真大,不知何时才捕捞……” 有旁的宫女却道:“便是捞了也不能吃,这河里……”她压低声音:“不知死了多少人……” 桥墩木盆里黄鳝闹腾,打的盆子在桥墩上放不稳,一忽而间便滑进水中。黄鳝们得了自由,立时分头钻去,河面瞬间水纹波动。 猫儿惊的魂飞魄散,脑袋持续摆动挣扎,一只手臂从他手中挣脱开来,毫不犹豫的砸向他被板子打伤处。 嘭嘭嘭……他痛的钻心,身子一颤。忍…… 嘭嘭嘭……他后背迅速出了一层汗。再忍…… 岸边的人语声和脚步声终于远去,他再也忍不得,松开她,面色惨白靠去了桥墩上。 “呸……” “呸……” “呸……” …… 猫儿吐口水的声音不停歇,仿似雨后蛙鸣,如若无人阻止,能喊叫一整夜。 他的面色由白转黑,又由黑转绿,直到她“呸”完,又在水中不停歇吐泡泡漱口时,他终于忍不住低叱:“够了!” “恶心,臭嘴,卑鄙无耻!”猫儿回骂。 他怒目而视,险些将袖中软剑掏出来将她噗呲一回。 他捏紧拳头忍下冲动,接续上上个话题:“你瞧见的阎罗王、高僧和郎中,都是何模样?他们分别和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猫儿一口水柱喷向他,冷笑一声:“现下黄鳝都没了,你当我还怕你?” 她往上做个缓冲,一个猛子便要扎进水里,他的声音已然传来:“方才解你外裳的是女人,现下水下藏着的全是男人。他们都没娶媳妇儿……” 吐血,险些要吐血。猫儿默念佛号,许久方面无表情道:“老娘只说这一次,你听好了。若再逼问我,我一头在桥墩上撞死。做鬼也不放过你。” 他抬抬眉:“愿闻其详。” 她再长喘一口气,将当日被迷晕后的所见所闻陈述完毕,冷着脸问:“我能走了吗?” 他一抬眼皮:“请便。” 她立刻往河畔游去,待一只手搭上了岸,再骂了一声娘。 喵的她现下这副模样,怎么上岸。 此时岸边响起脚步声,她立刻将脑袋藏进水面。憋闷半晌抬起头时,废物皇子萧老五不知在何处已换了一身干衣,此时正蹲在她面前。 她看看他穿的整整齐齐,强压下不忿,换上些许笑脸:“殿下的湿外袍放在何处,奴婢勉强穿着回废殿,也是可以的。” 他歪歪嘴角:“姐儿身段不赖,下回还点你。” 猫儿:“……” 夜色侵袭,河水哗哗。 猫儿为河水贡献了两碗眼泪后,终于在河底淤泥里扯出两片未烂完的荷叶,将身子前后一包,趁着夜色掩护,钻回了废殿。 漫漫长夜,她在墙上挂着的阎罗王画像前点燃白蜡,咒骂了萧定晔一千遍。等到身子烫的神志不清,方睡倒在床榻。 她只在病榻上睡了一日。 第二日,明珠捧着一只脚踏研磨器,将她唤醒,惊喜道:“姑姑快看,与图纸上的一模一样。” 猫儿颤颤悠悠支起身子,气喘吁吁问她:“你路子广,你可认识死士?我给你十两银子,去雇人将萧老五的脑袋割下,放进这研磨器里,磨成细粉,撒进金水河喂黄鳝。” 明珠瞟了她两眼,和着稀泥:“姑姑就要被皇上晋位了,何苦同五殿下交恶,以后就是一家人……” 就在猫儿养病的这一日,掖庭已经传遍了她同皇帝的谣言。 她以为她趁着夜色在两片破洞荷叶的掩护下能全身而退。可惜,劳动人民遍布的掖庭里,好视力的奴才并不少见。 及至昨日,太医院的小医助被请来替她问诊抓药时,她在河里挣扎摆脱萧定晔时,手臂、脖颈上的淤青大白天下,成了最好的佐证。 一出“霸道帝王看上美宫娥”的戏码在众人脑中完整展开: 早上,杨临不知因何原因来唤她去了御书房。 她在皇帝身边,不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总之必定有一个什么行为成功引起了帝王的注意,向她伸出了龙爪。 帝王威逼往复,宫娥垂泪不止。最后难消帝恩,扯了两片烂荷叶逃回了废殿。 误会她的并非只有外人,便连废殿之人也信了个十成十。 白才人听闻她醒来,坐去她床畔,幽幽叹道:“皇上一生克己,未曾想竟有如此狂野一面……”她用羡慕的眼神看着猫儿:“你运气真好。” 猫儿前日在河里未吐出去的心口淤血,此时终于吐了一回。 …… 经过了一回失误,猫儿拨乱反正,重心将腰牌的获取渠道设立为吴公公。 怀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壮烈情怀,她画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妆。 一路陪伴她的,还有明珠。 她盘算着,以寻求更大的庇护山头为幌子带着明珠过来,由明珠帮着引开小太监,而她自己则进入房里糊弄吴公公要出门牌子。如此该是有些胜算。 沿途她恳切问了明珠一回:“我这样的姿色,会有太监想同我对食吗?” 她的伤风还极严重,说话间,清鼻涕已流到唇边。她滋溜一声吸上去,期待着明珠的回答。 明珠讪讪一笑:“原本会的……”如果没有清鼻涕的话。 猫儿却以为明珠指的是她同皇上的桃色绯闻。她一叹气:“皇上同我真的无事。我那日……是一不小心掉进了河里。” 明珠固然知道事情原委,却也要装作不知道,揶揄她:“外裳一遇水,竟然就此化去,真是神奇。” 猫儿讪讪一笑:“确然有些匪夷所思……” 正值未时,掖庭一排厢房极为安静,只偶尔传来歇晌的呼噜声。 吴公公房门外,守着听差的小太监一颠一颠打着瞌睡。 猫儿向明珠使个眼色,明珠便按猫儿此前的交代上前,一把搂住小太监的颈子,娇滴滴念一句:“哥哥,我们去那边说话……” 猫儿向她竖一个大拇指,深吸一口气,推开吴公公的房。 午间清净,老太监前一息还在打呼噜,下一息便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起身,见来者是猫儿,满腹的怒火立时消失,精神抖擞下了炕,抬手抱拳恭贺:“姑姑可算是脱离了苦海,自此就要一飞冲天,伴君左右。” 猫儿一笑,放任了谣言传播,大刀金马上前坐在椅上,一伸手:“皇上想吃糖葫芦,命我出宫,扛一大棍回来。”还不麻溜的把腰牌取下来? 吴公公一呆:“这……” 这算什么御书房情话? 他的眼中满是审视,看猫儿的目光像是在看一部荒诞的折子戏。 她只得讪讪一笑:“嘿嘿,同公公说笑,活跃一下气氛。” 吴公公立刻抹了一把汗:“气氛极好,姑姑用不着再费心。等姑姑晋位了,千万莫忘记……”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唇边已竖了一只花香扑鼻的纤纤玉指。 玉指主人那张精致小脸离他不到一尺,眼中含着浓浓哀愁,挺直鼻梁下汪着一条清鼻涕,红唇轻启,幽幽道:“可是,奴家心中,只有一个人……” 她眼睫翩然,缓缓问向他:“你可知,奴家记挂的是谁?” 吴公公一愣,又一急:“可千万不能够,你跟了皇上,怎能惦记五殿下。” 她摇摇头,继续幽幽然:“那个人,曾日日惦记奴吃不吃的饱……” 吴公公:“五福?可他才八岁……” 猫儿再一摇头,复幽幽然:“那个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吴公公:“司撵局的高公公?他赶马赶的再好,也要近七十。” 这人,怎么这么迟钝。猫儿一摇头,恶狠狠道:“你,是你,姑奶奶白天、夜里心心念的都是你!” 她复又换上含羞笑脸,瞟一眼他腰间的对牌,眼中春水泛滥:“你瞧瞧我,可能入你眼?” 房中一霎那静寂下来,只有她吸鼻涕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滋溜。 滋溜。 下一刻,眼前这位年近五旬的吴公公膝盖一软,扑通跪在她面前,嚎啕大哭:“我的姑奶奶,求求你饶过我,若是皇上知道,我的脑袋瓜立刻得搬家……” 猫儿:“公公你起来……滋溜……滋溜滋溜……” 吴公公:“求你离咱家远些……你鼻涕掉我头发里了……” 在同吴公公拉扯了数个回合都扶不起他时,猫儿的袖中,无奈的滑出了一个无盖粉底。 *——*——* 又一个夜晚来临。 外间月光如水清澈。 正殿房门静悄悄开了道缝,猫儿闪身进去,一把捂住五福的嘴,在他惊醒时,凑在他耳畔极快道:“是我。莫再尿尿。” 缺了窗户纸的窗棂外投射进几缕月光。五福顶着两颗眼屎,心里隐约有些明白,原来胡姑姑夜班三更登堂入室,并不是梦游啊。 猫儿向他努努下巴:“识字吗?” 他郁郁一摇头:“家中贫寒……” 猫儿一笑:“真好。” 她将粉底递到他面前:“照这个图案刻。四日可成?”中秋节宴后,围猎便要启程。满打满算,不过剩下不足五日时间。 于她来说,虽然等围猎众人离宫后她再逃,时间更充足。可是,如果在围猎众人启程当日混乱出宫,则胜算要更大一些。 此时五福借着月光将粉底上印下的字迹和图案看清楚,笃定点头:“四日够了。” 猫儿在他脸颊吧嗒一口,蹭了他一脸清鼻涕,叮嘱他:“这是我召唤阿哥的法器木牌,连春杏、秋兰都不能知道。这个重任我就交给你,你在正殿莫出来,好好刻牌子。饭由姑姑亲自送进来。可成?” 五福一拍胸口:“姑姑和阎罗王,但请放心。” 废殿这两日的彩妆生产效率有所降低。 明珠同春杏忙了两日,去各处院子摘红花。 五福躲进正殿,偷偷忙着猫儿交给的活。 磨珍珠粉的重担落在了白才人一人身上。好在午时用过饭,浣衣局的秋兰前来,终于为白才人分走了一半。 而妆品买卖的东家,胡猫儿,此时无暇参与生产妆粉,却忙着穿针引线。 她在缝一个布袋,扁扁的,长长的。 到时候装了珍珠,往腰上一缠,手持对牌,就能泰然自若走出宫门。 在猫儿忙着为逃宫做准备时,她最大的买卖却上了门。 一位宫娥前来相请:“娘娘听闻姑姑一手好妆,请姑姑前去司妆。赏银不成问题。” 赏银不成问题。这种话猫儿此前奢望过,没实现过。 她怔怔抬头问宫娥:“预备了多少?” 宫娥得意的举起一个巴掌:“五十两。” 针尖倏地扎破猫儿手指,她的心尖尖痛的一缩,咬牙道:“不去。” 不去?废殿众人齐齐看向宫娥。 宫娥一笑,又举起两个巴掌:“五十五两。” 去不去?众人齐齐看向猫儿。 春杏眼看着猫儿又要拒绝,一拉她衣袖,苦口婆心劝道: “姑姑即便是安心要等皇上晋封,可莫忘了,当上了娘娘,手里还要有银子阿! 且姑姑打赏旁人一文钱都心疼的吸溜,今日竟然不愿赚这银子……” 她瞧瞧猫儿手中针线,痛心道:“姑姑莫以为你这针线手艺能改行去当绣娘,差得远。你缝的这个,给马搭辔鞍,马都嫌硌的慌……” 猫儿叹一口气,点头道:“竟然被你看了出来,我原本是想改行当绣娘……” 她放下针线,向明珠一招手,同宫娥道:“走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章 预约中秋夜 四周人语喁喁。 猫儿同明珠双双绑在椅子上,被七八名妃嫔围观。 什么样的女人竟能让传说中床榻上行止温柔的皇帝,性情大变,将人堵在御书房里整整半天…… 猫儿叱道:“敢绑我,我都用不着请出我阿哥。你们想一想,但凡姑奶奶晋了位,不反杀你们?” 有妃嫔壮着胆子怼她:“你能反杀我们?我们家中,既当了大官,也供奉了菩萨。人神两界都有背景。” 外间天色渐至晌午。等太阳落山,就不好做针线。 猫儿讪笑道:“唬你们的,快解开绳子,我传授俘虏皇上的经验。” 旁的妃嫔自是不信:“哪个女人愿意分享夫君?你莫唬我们没见过世面。” 猫儿不得不主动提出她自己的丑闻:“你们可曾听闻,我后来是顶着荷叶遮身,从御书房逃开的?” 众人纷纷点头。 她一笑:“那就对了。皇上正值壮年,我一个人怎行,自然要各位姐姐帮着分担。” 她含羞带臊:“妹妹一个人,承受不来……” 众人跟着打了个寒颤,抖落极多鸡皮疙瘩,却对她这理由信了八成。 等猫儿被松绑,她当机立断道:“当日,妹妹去御书房之前,画了一个桃花妆……” 桃花妆,顾名思义,眼影、腮红、口红皆呈桃花色,有深有浅,妩媚动人。 猫儿先在自己面上画了一个桃花妆,眨巴着眼睛问道:“如此妆容,可能引得皇上垂怜?” 众妃嫔立刻被撩拨的有些蠢蠢欲动。 她一笑:“排队,依次排队。” 猫儿一边吩咐明珠备好粉底、口红,命她回废殿取了珍珠粉、花瓣粉、花瓣汁回来,再搜罗了妃嫔们自己的妆粉,开始动手上妆。 八个妃嫔,说多不多,说少不说。众人先头还耐心排队,待等的无聊,也便开始说起了闲话。 但听有人天真道:“这回围猎,也不知皇上会不会带后妃伴驾。便是不陪睡,出去散一回心也是好的。” 有人现实道:“二更时中秋宴才结束,四更就要出宫。熬这一点夜,脸上就要多长两根皱纹。不划算不划算……” 此时猫儿正在为一位妃嫔画眼线,闻言手一抖,那眼线便如蚯蚓一般弯弯曲曲。 她忙吩咐明珠擦拭瑕疵,自己却过去同闲聊的妃嫔搭话:“怎地围猎走的那般仓促?不等宴后歇息过,准备充足再出发?” 那妃嫔一笑:“傻妹子,你知道你包着两片荷叶在黑夜里跑,怎么被人发现的吗?这些日子,宫里各处忙着准备中秋宴和围猎之事,夜里都不停歇。四处都是眼睛!” 她又压低声音道:“那日午后,也不知道五殿下在桥墩里同哪位宫娥胡闹。有人虽未看清那女子长相,可旁的却看的真真,她同五殿下两个抱在一处折腾,别提多激烈……这皇上和皇子,父子两人,果然有些相像。” 话说到此时,她反过来问猫儿:“妹妹当日去河里取荷叶?就没瞧见桥墩上有人?” 猫儿忙忙否认:“没,这荷叶,我是在太医院寻的……” 众人“哦”的一声。太医院确实有荷叶,众娘娘哪个不通气,取二两荷叶泡水,就能通肠。荷叶可真是个好物件,又能治病,还能遮羞…… 两个时辰后,八位面带桃花妆的妃嫔整齐而立。 那妆容虽说大差不差,可结合各自长相,于细节处又颇有不同。 明珠赞叹:“简直似天宫仙子,环游广寒宫。” 猫儿吁口气,一伸手:“银子,五十五两,一文钱不能少。” 没有人送上银钱。 不是少了一文钱,是一文钱都没有。 带头的一位宫娥笑道:“今儿只是试妆,瞧瞧妹妹手艺。” 她环顾一回旁的妃嫔,赞道:“妹妹果然手艺精湛。等三日后的中秋宴上,才是妹妹大展手脚的一天。妹妹为我等上了妆,随侍在侧以备补妆。待宴席散了,自会将银钱给你。” 她捧出一堆碎银给猫儿看:“这里是六十两,我们凑够了的,全都是你的。” 猫儿吐了一回血,留下一句“耍老娘”,踉跄着去了。 等回到废殿,她气过了,又问明珠:“你路子广,你说六十两银子,能做些什么?” 明珠知她心有不甘,忙忙详细道: “在宫里做不了什么。在宫外可算是巨款。京城周边庄户人家,每个月不到五两银子的嚼用都过的不算差啦。 日后姑姑攒多了银子,想让旁人从宫外捎带点东西进来,有银子也好办事。” 没错。猫儿重重点头,吩咐明珠:“去给几位姐姐送话,双方按计划行事。告诉她们,若事后抵赖,姑奶奶就向皇上吹枕边风,反杀她们。” 猫儿同皇上到底有没有情意,明珠的主子萧定晔长久都有些担忧。 明珠不由替主子试探:“姑姑虽说没有同皇上真的如何,可姑姑任凭谣言传的这般汹涌,可是真存了进后宫的心思?” 猫儿给她一个白眼:“皇上多少岁?我多少岁?差辈了好吗?” 明珠放了心。 夜里猫儿盘算着逃宫的新计划。 如今她手里有十几两,等中秋宴后再得六十两。还有墙根处的埋得十两银子和一枚玉佩,勉强凑够一百两。 她将现银和珍珠留给柳太医及废殿众人,自己只带银票和玉佩,轻松上路。 如此,既不欠人情,也再用不着做针线。 临近中秋佳节,外间月色如流水,将废殿一切笼罩其中,仿似是一场梦境。 过不了几日,这个旧梦便要被打破,将有新的梦罩着她,护佑着她。 她悄悄起身,到了院里墙根处,取了锄头趁着夜色挖私房。 墙根处的物件埋的并不深。 往地下挖下去几寸许,便瞧见一瓷坛。 瓷坛里有五锭银子,每锭二两。 另外还有一片玉佩,是她曾在废殿墙外捡来的。 她虽是个不识货的,可这玉佩碧翠剔透,其上刻了一只张牙舞爪、长了两只角的凤凰。瞧着能值一些银子。 她快手将银锭和玉佩装进袖袋,便听闻开门声吱呀一响,明珠揉着眼屎站在檐下,迷糊相问:“姑姑,你半夜作甚?” 猫儿忙忙一解裤子,蹲了下去:“刨坑尿尿。” “哦……”明珠跟过来在墙根解过手,嘟囔道,“刨坑尿尿……我以为只有小狗才这么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章 逃宫之夜 八月十五中秋夜。 天上一轮明月,地上一片盛宴。 皇家无私事,参加中秋宴众人,也并不仅是皇家之人。 宫灯映照下,长长红毯上,几百桌赐宴,笼络着朝臣及家眷。 待盛宴结束,多数文臣与家眷皆离去,要伴驾围猎之人则留在宫中,等到了四更天,集结出宫。 现下时已近一更,文臣借着天上圆月尽兴赋诗、卖弄完文采,众人眼风瞥见有舞姬结队,纷纷松了一口气。 更换节目间隙,猫儿的活便来了。 坐在外围不受宠的妃嫔争抢着寻猫儿补妆,心中皆有些打鼓:“妆容如此出众,怎地陛下一眼未瞟过来?这不是对牛弹琴、锦衣夜行?” 猫儿一边为几人搽粉,一边帮着打气:“莫气馁,若你装扮了,皇上可能不理会。可你不装扮,皇上定不理会。知道四十岁的男人是什么习性吗?他们现实!想想你们阿爹。” 众人想一想自家阿爹到了这把子年纪,确然将姨娘小妾一个接一个往家抬。什么才华内秀不存在的,只要长得水灵便够了。 几位妃嫔受过猫儿鼓励,补好妆,将胸脯挺的越加高耸,重新跪坐去小几前,只等着皇上在黑压压的人头中,能注意到自己这一颗的妩媚娇羞。 丝竹声起,舞姬翩翩飞舞。 盛宴上首,皇帝、皇后、太后起身向诸位大臣敬过酒,等回座时,皇后便凑去了太后耳畔,悄声求道: “晔儿伤势未愈,虽白日里装的人模狗样,夜里却脱不下裤子。脓血日日将裤子粘在伤处,常常疼的鬼哭狼嚎。他此回要跟着围猎,虽有御医随行,儿媳依然放心不下。求母后劝劝皇上,宣了那能镇魂的宫女儿随侍,也好过没人。” 太后瞟了眼跪坐在皇上身畔的一众皇子,旁的皆跪坐端正,只有老五萧定晔整个人撅着腚趴在方几上,以保证臀上伤处不被撞到。 可坐在他身畔的萧老六康团儿却是个调皮鬼。他虽然身子坐的端端,却趁人不备伸出小手,一把拍在他五哥哥的腚上。 偏巧萧定晔跪趴的姿势,转向有些艰难。 等他痛的呲牙咧嘴,转头四顾时,康团儿已迅速收回手,装的没事人一般,引得萧定晔将仇恨全然发泄到萧老四身上,不顾长幼,一脚扫向他四哥,踢的四皇子险些扑倒了酒盏。 太后“扑哧”一笑,拭过嘴角,同皇后道:“晔儿伤重是不错,可那宫女儿……” 她提起最新的一桩八卦:“听闻皇上近日宣了一位宫女儿进了御书房,耽搁了好几个时辰,临近落锁才出来。”如今后宫尚算平静,皇上同皇后相敬如宾,她自然不愿这平衡被打破。 皇后浅浅一笑,道:“这些传闻,儿媳也略有耳闻。皇上敬爱儿媳,在这些事上,向来不瞒我。便是要宠幸一个宫女儿,也会记在册子上。近几日的册子上,却没有这笔记录,可见传言并不为真。” 太后点一点头,再不说话。半晌方道:“也不用去烦皇上,哀家发下懿旨,让她随了车队去便是。” 场上一曲舞罢,再接续了一曲舞。 连跳了五曲,舞姬有些头晕,在场看客有些眼晕。 趁着歇息之时,众人离席慢走。 几位皇子三三两两立于月下,有宫娥上前端着瓜果侍候。 等到了三皇子萧正身畔,那宫娥待他提起一串葡萄,方低声道:“已做好了准备……” 萧正心知让胡猫儿自然出现在围猎场上的事情已安排妥当,便笑一笑,赞了一声“好果子”,转身坐回了案几旁。 已过了三更天,场上盛宴丝毫没有要结束的迹象。 猫儿开始焦躁。 围猎四更天出发是板上钉钉的事,可三更天她还在这里等着结账拿银子。等再回去,换衣、上妆,时间便太过紧凑。 如果中间出点岔子,其他几个宫门去东华门支援的侍卫便要回流。等那时候她再出宫,风险会极大。 她戳了戳一位妃嫔:“时间已晚,娘娘若被皇上点去侍寝,你带着银子身子也重。不过先结了账?” 那妃嫔一拍大腿:“你说的对,万一皇上启程前想先小睡片刻,我就有机会侍寝。你还得留着替我补妆……” 猫儿溃败。 场上换了武士舞剑,猫儿骂了一声娘。 场上又换了老汉吞剑,猫儿骂了一声爹。 等离四更还有半个时辰,猫儿已将能骂的亲戚都骂过两回时,盛宴终于结束。 她随同各妃嫔回殿结过账,火急火燎钻进了废殿房里,开始准备自己的事。 她将碎银压在床榻下,正准备上妆,门外来了人宣了太后懿旨:“发扬尔技能,人鬼一家亲,宣汝伴皇嗣,镇魂又驱邪。” 猫儿心里一惊,只强忍着慌乱接了旨,诳着小太监:“公公先去歇着,太后瞧得起奴婢,是天大荣幸。奴婢收拾好行李便速速去汇合。” 待小太监离去,猫儿将将画黑了脸颊,又来了一位小太监,此回奉的是圣旨:“……伴众人同游,以备不测……钦此。” 猫儿心想,这太后和皇上果然是母子,虽没有商量,却对她的安排如出一辙。 可惜过了今夜,她就到了另一番天地,再也与皇家和皇宫无关。 她略略遮了脸,如前次那般接了旨,又将太监忽悠走。 她回屋画完太监妆,从浣衣局秋兰处寻来的旧太监服和一支口红、一个粉底和些许花瓣粉装进包袱里,装成要扮驾出宫的模样出了房,同睡到一半的众人道:“快回去睡,夜里将门关好。” 此时院里已熄了灯烛,众人未瞧出她的蹊跷。 春杏打着哈欠叮嘱她:“姑姑路上小心,虽说你能镇魂,可围猎场上刀箭无眼,姑姑千万莫再受伤。” 五福揉着眼睛道:“姑姑若有难,千万别强撑,一定要寻阎王爷哥哥上来帮你。” 猫儿有些感伤。 这些人与她同住废殿,经历了许多事,都是自己人。然而这个时候,她却要弃她们离宫。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抱了抱五福,附在他耳边悄声道:“姑姑若受伤回不来,我炕上被褥下有银子,连同珍珠凑够一百两,一起还给柳太医。旁的你们花,要好好保重,姑姑……下辈子再回来看你。” 五福见她似要交代临终遗言一般,立时被吓哭:“姑姑千万莫说丧气话,我阿娘当时说‘她如果病重起不来’,后来就真的咽了气。姑姑一定好好回来。” 她心下酸楚,只强笑着招呼众人:“快去睡。”一咬牙,极快的出了废殿。 身后五福的哭声越渐凄惨,黎明前的黑暗终于要来临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章 宫外 夜黑的如眉粉泼洒进了青黛里,仅在极远的天边处亮着火光,隐约能想象的到围猎队伍的壮观。 猫儿躲进一片竹林,摸索着脱下身上宫娥服,解下吊臂带,穿上太监服。再将发髻解开,绑一个短髻。 她摸一摸腰间的出门牌子,在心里长吸一口气。 不成功便成仁,富贵险中求,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大不了再穿越一回。 前路平坦,她做好心里建设时,人已站到了西华门前。 大部分侍卫去支援了东华门,西华门前人影稀稀拉拉,在火把照耀下更显凄凉。 她低着头一路往前,到了侍卫面前,竭力伸直断臂,将腰牌往前一递。 侍卫瞧过,依例询问:“出宫做甚?” 猫儿刻意压的声音低沉:“围猎队伍带多了生油走,今儿膳房余下的有些不够用。咱家出去临时买一桶。” 侍卫听罢,检查过包袱皮,见并无可疑之物,挥一挥手,猫儿忙忙捧了包袱皮往门外而去。 出了西华门,再出泰安门,更加容易。 泰安门前常年停着招揽生意的马车、骡车,等着从出宫办事的太监手里赚两个力气钱。 她忙挥手喊了辆骡车,上了车厢,催着车夫抽动着骡子急速而行。 蹄声阵阵。 猫儿重新吊好膀子,安静坐在车厢里,看着远处硕大的皇宫仿似一场旧梦往后退去。而迎接她的,将是一场自由的美梦。 天边隐现鱼肚白,黑魆魆的街面上,挑着担子的小贩、扛着重物的力夫已然开始了新一天的营生。 马车边经过一辆夜香车,车夫一不小心同路人撞了个满怀,将夜香溅的的到处都是。 她终于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天色发麻时,骡车到了西市。 她从膳房管事口中听到过,京城最大的农贸市场便是西市。 市场里不止卖菜蔬粮食,还有农户衣裳和农具。 她买了一身粗布衣裳和斗笠,躲去偏僻角落打扮成农户模样,蹲在路旁盯了半晌,果见几辆骡车拉着满满的粮食前后列队,要出西市往码头而去。 她忙忙上前缀在车队之后,一路小跑着出了城门,再行了一里地。待天边一轮红日跃出时,码头已隐隐在前。 货船三三两两停在码头,客船还未靠岸。要等第一批货船离去,腾开码头,客船才会靠岸装客。 路边有卖早饭的小摊贩,包子、馒头、米糕俱全。 猫儿寻了处空桌,要了一碗稀饭、几个包子,低头闷吃,心中盘算着到底是去江宁好还是苏杭好。 没过多久,周边用饭的船客和脚夫越来越多,拼桌的也越来越多。 她将瓷盘里包子吃完,一口一口吸溜喝着稀饭,耳中听得第一轮客船靠岸的牛角声响起,立刻放下碗,便有人问道:“小兄弟,可是吃饱了?” 她推开碗,口中连道:“吃饱了,吃饱了。”随手丢下两枚铜板,提起包袱皮,要起身为等着坐的人让位子,便听那人续道:“吃饱了,那便随咱家上路吧。” 周遭忽然变的极安静,安静的听不见市井凡人的话语声。 晨风徐徐吹动,河面涟漪如波,天边飞鸟已开始无忧无虑的翱翔……每一处都写着她几乎要品尝到的二字。 自由。 她缓缓站直了身子,面色无波的看向眼前人。 *——*——* 黄昏时分,霜枫山脚下,人语声、马鸣声不绝于耳。 马车停在工部早早搭出来的一排帐子前。 随喜从车厢里跳下来,往手上啐了口唾沫,转头从身后拉出来个挣扎不停的麻包,一使力扛上肩头,一路小跑到了帐子近前。 他双眼极快在沿途帐子上搜寻,等在一处搭帐子的木料上瞧见细微记号,立刻一撩帐子帘子,就手将麻袋往里间榻上一丢,抬腿便走。 麻袋里的猫儿被摔的哼哼几声,便听有人娇呼一声,紧接着便解开细绳,扯着麻袋底将她往外一倒。 乾坤翻转几回,她在地上滚成个泥蛋,头晕脑胀中,有位倩影婀娜的妹子扑上前来,一把揪住她衣领,强压着哭腔叱骂:“好你个没良心的,自己倒是金蝉脱壳,将我们几个害的好惨……” 她一把拉起衣袖,将青紫手臂送到猫儿眼前:“你做下的孽哟……” 猫儿瞧清眼前这女子竟是明珠,原本被捉的满腔愤然被心虚取代,忖着明珠被她牵连受了鞭打,讪讪一笑:“你路子广,就不认识一个手轻的鞭子手?” 她坐在地上半晌,耳中听着明珠的呜咽哭声,这才叹口气,转去榻上搂了明珠:“莫哭莫哭,姑奶奶一条腿都踩到船上了,依然被人捉了回来。合该大哭的人是我才对。” 明珠抹了眼泪珠,质问道:“还敢逃跑吗?你逃,我们就要遭殃。” 猫儿着急道:“旁的几个呢?五福他们呢,也被打了?” 明珠吸了吸鼻子,郁郁道:“杀鸡儆猴,暂时只打了我一个……” 猫儿长吁口气,替明珠宽心:“再不逃了……”得先把萧老五弄死,她才能逃。 在被随喜捉来猎场的半途她便想的明白。 阻拦她逃宫的,既不是出宫对牌,也不是守门的侍卫,更不是高高的宫墙。 他喵的是萧老五这个脑袋装了屎的废物皇子。 若不把他搞定,她就是逃宫多少回,都要被他捉回去。 明珠抽泣中取出了新的宫娥装丢给她。猫儿换了衣裳,洗了头脸,问着明珠:“我逃我的,怎地你又来了这里?” 明珠恨铁不成钢:“姑奶奶,两道旨意宣你随队,我要是不冒充你,你还能全身而归?早被人砍了脑袋。” 话毕,她又抽抽搭搭的换床单,埋怨着猫儿不讲义气。 猫儿忙忙上前,拍着马屁道:“姐姐,我来我来。方才是我弄脏了床单,我去洗。你坐着,安安稳稳的坐着。” 明珠果然将布单子丢给她,往草席上一睡,默默垂泪。 猫儿取了木盆装了布单子,垂头丧气往外而去。 只折腾了这么会,天上已现了星子。 杂役帐子前,一堆老嬷嬷正用力搓洗着衣裳单子。 猫儿寻了个空地,单手搓了半晌布单,一旁来了个洗衣裳的老嬷嬷,主动同猫儿搭话:“哪能这般洗被单……” 她的眼神极快往猫儿面上梭巡过,神色微微一敛,眼中清泪被眼睫遮去:“姑娘此前,一定锦衣玉食,极少做这些累活?” 猫儿被一句话问出了委屈,并不理会老妪,只肚子抽抽搭搭半晌,随意搓洗了被单,往绳子上一甩,往帐子里而去。 在她身后,老妪的目光越渐深沉,口中呜咽:“乌拉尔山上最灵巧的羚羊,是不是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章 看你搞什么幺蛾子 漆黑的夜幕上点缀着繁乱星辰。 近处篝火团团,其上烘烤着从京城带来的现成鸡鸭牛羊肉,以一场烤肉盛宴作为整个围猎盛会的序章。 猫儿自早上在码头用过午饭,再未进一粒米。此时四处肉香一片,她立刻被勾出了满嘴的清口水。 她蹭过去挨着正给肉皮刷油、撒香料的厨子,对着一只油香四溢的烤鸡重重打了个喷嚏,立时做出一副遗憾神色:“可惜了,毁了一只鸡。” 那厨子眼见快好的成果竟被猫儿毁了,气的吸溜一声,连声叹道:“惨了惨了,五殿下等不到烤肉,老子这回得丢了小命……” 猫儿倏地一转头,双眼如漫天星子,一拍胸膛,揽下了得罪人的活计:“不怕不怕,阿叔莫担心。我,我同五殿下熟得很,我去送肉食,他不会责怪你。” 厨子一疑:“果真?” 猫儿凑过去卖弄:“知道五殿下被皇上赐了板子,将身子打成何种模样吗?我知道,我亲眼见过,还给他涂过药。” 厨子听罢,并不放心,等肉烤好,唤了听差的小太监端好红漆盘,嘱咐他跟在猫儿身后去送肉。 猫儿讪笑着一指那鸡,厨子便大方的将鸡皮割下来放在瓷碟里递给她:“皮子被你污了,送你吃。里面的我们凑合着自己吃。” 她扫兴的吧嗒着嘴,将瓷盘里几片鸡皮吃尽,见小太监还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等她陪着去,她只好叹了声“倒霉”,起身陪在小太监身畔,跟着往人多处去了。 火光大盛处,或坐或站,簇拥着许多武将和兵士。他们不知在说着什么,笑的肆无惮忌。 在最中间处正比划的带劲的,便是与民共乐的废物皇子萧老五。 猫儿冷哼一声,不愿往前走。 小太监跟着住了步子,央求道:“这一轮烤的肉少,姑姑不陪我一起去,五殿下只怕要发火。” 小太监有些眼熟,仿似五福被掖庭膳房的人欺负时前来报信的一位小太监。 猫儿不愿带累他,只好继续前行。 两人一直停到了萧定晔身畔,小太监毕恭毕敬将盛肉的盘子递过去。 有武将帮着端过,萧定晔果然一蹙眉:“怎地又少了许多。” 他目光一转便定到了猫儿面上:“可是你偷吃?” 猫儿腹中咕咕长鸣,面上认罪认的爽快:“没错,不但偷吃,还往肉盘里吐了口水。” 小太监一声呜咽,险些瘫在地上。带了这位姑姑来,只怕随时要被牵累的打板子。 他垂手战战兢兢站在一旁,只偷偷拽着猫儿衣袖,想让她闭嘴。 猫儿却继续向萧定晔得意一笑:“殿下趁热吃。”你不是有洁癖吗?你倒是吃啊。 一旁将士见猫儿这一番胆大模样,忖着她与萧定晔八成有些猫腻,所以才恃宠而骄,任性妄为。 有人开始和稀泥:“不妨事不妨事,打仗时,我等连耗子肉都吃不上,更何况是沾了口水的烤肉。” 一时间,一盘子烤肉已去了大半,众人大块朵颐,果然未将区区口水放在眼中。 萧定晔却不依不挠,冷着脸险些将她噗呲一回,一把拎着她后领将她拽去远处,面上依旧咬牙切齿,话题却一转: “本月初十,你去了大内总管吴公公处,拓印了出门牌子的图样。 十二,你去浣衣局宫女儿秋兰处,寻了一身太监旧衣。 十五,不,该是今儿,十六凌晨,你从西华门出宫,在泰安门前拦了辆骡车,先去了西市,换了衣裳后,出城门到码头。” 他复述着她的所作所为,瞧见她眼中渐渐湿润,不禁有些快意。 末了,他轻勾嘴角,缓缓道:“本王说的可都对?” 她眼中越加湿润,仿佛装着一片汪洋,嘴角弯出淡淡恓惶:“殿下既已发觉我要走,为何要等出了宫才留我?” 他见她竟然未被激怒,话语越加刻薄:“知道最能摧毁一个人,是什么时候吗?是她最最饱含希望的时候。在功败垂成之时,才最能体会心死是什么感觉。” 他情真意切的关心:“怎么样,心疼吗?” 她眼底被远处篝火染红,面上的恓惶掺上了一抹羞涩,抬头定定的望着他,语声幽幽:“知道奴离宫后,站在码头上,忽然想起了谁吗?” 她一只手如清风一般抚上他手臂,他有意看她要如何,任凭她拉着他手掌放在她柔软腰间,在他耳畔吐气如兰:“殿下此前说,摸奴摸的舒服。奴家的心疼不疼,你来探探……” 他心里冷笑两声。想搞什么幺蛾子,本王倒随你看看。 一息间,她吊着的那只膀子已用力勾住了他颈子,魅惑之相大盛,仿佛眼前之人不是她仇人,反而是她情人。 两人相拥之姿,引得远处将士们吹起口哨,大声叫好。 他眼中寒光一闪,心中想着:看你出什么幺蛾子。 猫儿踮起脚尖,越过他肩膀往人堆里一瞧,蓄着一汪春水的眼眸再次定在他面上,盖在他手背上的手,已然带动着他的手离她心房不远。 他半分没有嫌弃模样,继续跟随着她的动作。 看你搞什么幺蛾子。 她咬唇一笑,双臂勾住他颈子,红唇亲启,悄声道:“我想为殿下……” 他刻意配合着她,附耳上去。 看你搞什么幺蛾子。 口哨声、叫好声、鼓掌声响成一片…… *——*——* 皇子帐子里,太医为萧定晔包扎好耳垂伤口,最后一回确认道:“殿下真的不愿缝针?下官认为,还是缝两针比较好。” 萧定晔烦躁的挥手赶人:“走走走,莫聒噪。” 太医从善如流,背起药箱出了帐子。 随喜撩开帘子四顾一番,缩回脑袋,悄声同躺在榻上的萧定晔建议:“殿下虽被猫儿咬伤,可在旁人看来,只怕是打情骂俏的意味要多一点。殿下不若趁机收了猫儿,日后用起来也名正言顺。” 萧定晔一个枕头丢过去:“要收你收,这般残暴的女子,哪里是猫,我瞧着是虎。” 随喜一笑:“奴才若不是个太监,替主子收就收了。反正名义上她是奴才的人,实际上还是替主子办事。” 萧定晔一听,立刻起身,恩准他:“快,你去同她对食。” 随喜见他竟然当了真,立时后怕的摸一摸自己耳垂,又将心里疑问说出来: “殿下身手高不可测,便是人多处不好施展,可轻易躲过旁人的偷袭完全没问题。怎地到了胡猫儿身上,数回被她得手?方才殿下就该给她个背摔……如今她虽咬了殿下,可泰王那边只怕还是有了疑心……” 萧定晔烦恼的捂了脑袋。 他刻意经营着同她不睦的表象,原本就是为了在他能立于人前之前,不能被旁人猜到他想利用她的意图。 倒是他今儿太刻意打压她,激的她起了反心。 可这样一副性子,他若不打压她,之后想用的顺手,她又如何会轻易就范。 女人真真麻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章 这个女婿岳母满意 猫儿虽被麻绳捆成了螃蟹,前半夜依然睡了一个好觉。 梦里她老娘鼓励她: “胜不骄败不馁,纵然你前面吃了些亏,之后多动脑筋,总能想办法讨回来。 当然,多动脑筋做不到,多动牙齿也不是不成。可爸妈都不是体育老师,你竟然没有继承衣钵、学着用智慧,却反而去动了武……这一戒尺先存在老娘这里,下回再打。” 如果话到了这里就打住,对猫儿来说,还不失为一个好梦。 可她老母原本已转了身,要同她各回各梦,临门一脚却又转过来,先是“咯咯咯”笑的猫儿又惊又怕,之后才向猫儿努努下巴: “小晔这孩子,虽说明面上他处处占了你上风,可实际上他倒是从未伤过你。其实是你伤了他数回。他堂堂皇子忍让着你,倒让老娘对这个女婿特别满意……” 猫儿被这一声“女婿”惊醒过来,恶心了半夜,等再想阖眼,外间已马鸣嘶吼,鸟雀啾啾,又迎来一个艳阳天。 早饭前,随喜来替她解了绑,瞪着她咬牙切齿道:“你怎地好赖不分?五殿下是能害你的人?” 猫儿揉着被绑麻的胳膊腿,冷冷道:“什么是好,什么是赖?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 随喜虚空里一指她:“五殿下是好,三……” 他的话头倏地一停,猫儿已弯起了嘴角:“原来,萧老五和萧老三,两人有仇哇!” 随喜眼中射出寒意:“咱家有些想杀人灭口,你觉着如何?” 猫儿一摊手:“来,来来。” 随喜恨恨看她半晌,威胁道:“管好你的嘴。”拂袖而去。 用过早饭,稍作简短等待,外间已搭好比拼骑射场地。 诸位皇子、世子和年轻武将摩肩接踵,誓要在比拼中夺得头筹,以搏得皇帝青眼。 猫儿对喊打喊杀之事半点不感兴趣。 她去膳房搜摸了半根黄瓜,半躺在榻上,要做一番扳倒萧老五的计划,好为新一轮的逃宫扫清障碍。 武斗肯定不成,他是皇子,有帮手。她哪里打的过。 梦里她老娘说的对,他堂堂皇子,瞧着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可被她数回弄伤,却并没有将她如何。莫非…… 这小子喜欢她? 不对不对。青春期的少年,虽然有喜欢一个人就要故意和她作对的脑残行径,但万万不可能将他喜欢的人剥干净泡在河里置之不理,好随时让旁人捡漏偷香。 她打不过他,找个合作伙伴对付他?她从随喜口中套出来话,老五和老三不睦,这她倒可以利用。可萧老三又是什么人,她不得不警惕。当皇子的,没有一人是善茬。 武斗不成,攻心为上?她勾引他,等他放松警惕时,她就一去不复返? 可怎么勾引呢?万一真的勾上了,睡不睡呢? 她的心思正放在如何不睡萧定晔、自己也不被他睡的思考中时,小太监急急闯进来,催促道:“姑奶奶,让你跟着来,不是游山玩水。是陪伴皇子的!违了懿旨就等着掉脑袋吧。” 猫儿被小太监连拉带推到了竞技场上时,前两轮骑射竞赛已结束,新一列健儿骑在了马上。 但见最中央,萧定晔撅着腚趴在马背上,正意气风发的向众人挥手致意。可耳垂上的伤处带累的他半边脸肿了老高,形容实实有些狼狈。 如此身残志坚的形象立刻引得场上掌声雷动。 猫儿冷笑一声:“草包竟然还有拥趸,稀奇。” 号角再次响起,新一轮竞技开始。 比拼的都是皇子,除了三皇子和四皇子英勇威武,其余的三位皆是凡人。 萧老五撅着腚艰难驭马,在初期的障碍赛中便被撂下马背,摔的七荤八素。 猫儿看的十分快意,转念一想,萧老五只要没死没残,就对她逃宫无益,她也不过白高兴一场。 她觉着百般无趣,瞧一旁的小太监自带她过来再未关注她,便悄悄退开步子,往场外而去。 将将下了看台,便遇上了杨临。 她唯恐他唤她往皇帝跟前凑,只福了一福,便忙着要躲开。 他却倒打一耙:“咱家此前交代过你,除非皇上宣召,你暂且不要主动招皇上眼,你忘了?怎地擅自跟来了猎场?” 猫儿气极反笑: “杨公公不忙时,去翻一翻懿旨圣旨再来说话。若论往皇上跟前凑,两回可都是公公拉的皮条。公公如今不当老鸨子想卸任,却来怪到我头上。” 杨临忍笑一点她:“咱家一句话倒是招来了你这么多句。我现下忙,没时间同你较真。你方才说你是收到了圣旨和懿旨?懿旨倒是能查得出来,前去宣读圣旨之人,你可还记得长相?” 猫儿点点头:“记得,长的像个太监,姓杨名临,玉树临风的很。” 杨临无语半晌,道:“你莫乱跑,围猎场上乱。”话毕急急去了。 冷清的两排帐篷边上,一群洗衣女工正在抽空清洗衣裳、被单。 其中一位老妪抬头瞧见猫儿,立时向她招手:“妮子……”将手擦干,从衣襟里取出一个布包向猫儿递过去:“尝尝,可合你胃口?” 猫儿认出老妪是昨儿傍晚在她边上洗衣之人。可不过搭了两句话,她便如此热心要送东西吃…… 猫儿手一摆,并不近前,回了帐子里,同明珠两个说起了妆粉之事。 用过午饭,众人开始歇晌。 猫儿迷迷糊糊中睡到半途,帐篷帘子一掀,窜进来一个人,径直上前摇醒猫儿,拉着她就要往外走。 猫儿见拉着她的正是萧老五的走狗随喜,只一口便啐在他脸上。 随喜来不及擦去面上唾沫,焦急道:“姑奶奶,你还在这睡大觉,明珠死了,你可知道?” 猫儿立刻四顾,果然她身畔的榻上空空如也,睡前还在发花痴谈论竞技男儿的明珠,此时竟不在帐里。 她倏地大惊,只觉全身毛发皆倒竖,一把扯着随喜衣襟,嘴张了几张,方颤着声问道:“谁死了?你莫吓我,我阿哥今儿不在身边,我救不活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章 女人是老虎 险峻山峰上,枫叶鲜红如火。 身背箭袋、手持弯弓的众青年,将不宽的山路围的水榭不通。 众人视线的集中处,几丈远之外,一只硕大的吊睛白虎一动不动睡在大石前,华丽皮毛在午时的日头下银波闪动。 而在它心脏周围,一只乌金箭簇深深埋没其中,彻底摧垮了它的威武。 有愣头青摩拳擦掌,打算再给它一箭,好确保它没了小命。 萧定晔一抬手,悄声笑骂:“粗人,只想着吃肉。” 一旁有人开始为那愣头青解惑:“这般成色的皮毛,世间能得几匹,千金难觅。射虎射穿皮毛,暴殄天物。还好方才一箭射中了腹部,你若随意再来一箭,没法敬呈上去,你就等着回去你老子敲你脑袋。” 又有人提议:“再射眼睛。” 不等萧定晔说话,已有人替他出声:“若一开始射眼睛,倒是无碍。现下射眼睛,就怕一疼,反倒疼醒了它。这虎若是发狂,虽然也能压制住,可至少得搭上两条人命。” 就有心急之人道:“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要背了干粮在此处等个把月,等它自己死了,才能扒皮抽筋?” 此时身后山路已传来马蹄声,萧定晔微微一笑,道:“它现下已经死了。不过保险起见,再等一两个时辰为好。” 半空里一声马嘶,随喜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倒挂在马颈子上的猫儿一把捞下,指着前方人群:“就在那里,被一箭射死的。” 猫儿被马颠的腹中翻江倒海,吐了几口酸水,呜咽一声便要往前奔去。 随喜一把拉住她:“咱家先给你提个醒。明珠调皮,偷钻进虎皮里冒充活虎,才引得围猎将士失手射死她。你瞧见虎皮千万莫害怕。” 猫儿听明珠竟然死的这般不值,心中更是难过,甩开随喜,推开人群,果见面前一只大虎躺地,嘴边几缕鲜血渗出,眼见着是活不成了。 她先前心里还抱着侥幸,如今亲眼瞧见,只呜咽着长嘶一声“明……”脚下一个踉跄,直直扑到猛虎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她后悔,她不该逃宫。她若没逃宫,明珠便不会被鞭打,不会为了短暂的冒充她而被带来这里,就不会被射死。 她后悔,她不该歇晌。若她不是独自想心事,而是陪着明珠讨论精壮男子,明珠便不会觉着无趣,在她睡着后出了帐子,淘气钻什么虎皮。 她原本孤零零的来到这个世上,是废殿里的人陪着她,温暖了她的世界。 她后悔她带累了明珠,只用力摇动着猛虎,祈求明珠给她一丁点儿反应。 她身后的人群悄无声息,看着眼前一人抱着一虎痛哭的诡异情景。 于寂静中,忽然有人恍然道:“是胡仙姑,是宫里能镇魂的那位姑姑!” 此时猫儿双手拼命的推动猛虎的身子,外人在解说:“快看,她做法了,这是要将老虎魂魄从勾魂使手里夺下……” 猫儿见推动无用,一头扎进了猛虎肚皮下,想将明珠先从虎皮中掏出来。 解说跟着转变:“这是先令老虎的身子不凉,好为回魂做准备……” 猫儿慌乱之下在虎皮腹中寻不见开口,转去抱了虎头想掰开嘴往里瞧。 解说继续跟上:“这是在和老虎的魂魄密语……” 她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掰不开虎口,而虎皮中之人半点气息都没有,只怕真的已经死去。 人群里,萧定晔一只手握着暗器,另一只手状似随意搭在另一人肩上。 那人并未回头,只以指在他掌心化了一条线。 他心知最多一刻钟,事情便有转机。 白虎身旁,猫儿见将明珠从虎腹中掏不出,又看不见,只觉再无挽救机会,颓然瘫倒在白虎身上,一下又一下,透过虎皮抚摸着其内的明珠。仿佛她多抚摸一回,便能减少她内心的歉意和悔恨。 过了不多时,周遭众人却齐齐哗然,仿似看见了平生未见之事。 猫儿心里一动,仓皇爬起身就要绕去虎头位置,她身下的老虎身子却倏地扭动。 喧哗声更甚。 离她最近的萧定晔几步跨上前,一把将她拉开。 转瞬间,那猛虎忽的跳起身,神情还有些委顿,瞧见这一圈人,立时生了怯意,只摇了摇脑袋,踉跄着四肢转身往巨石后一跃,几息间便杳无身影。 众人再次哗然。神婆替老虎镇魂,闻所未闻! 猫儿瞠目结舌,一把推开萧定晔,转去看向随喜:“刚才是明珠跑了,还是老虎跑了?” 随喜:“……” 在宫里的仙姑真的能镇魂这一传闻撒遍整个围猎营地时,萧定晔正被猫儿手持火钳子撵了半里地。 人发起疯来如猛虎。 女人发起疯来如母老虎。 在各官兵面前为猫儿立“神婆”人设的同时,将她激怒并对他出手,好让各皇子及其眼线都看清楚他同她没有私情——这原本确然是萧定晔的计划。 然而他没想到她的战斗力这般强。 他最后实在没有力气跑,都已经上了树,她还守在树下。 一守守到黄昏,誓要将他的腚再打烂一回。 他不能在外人面前显露武功,只得蹲在树上,略略有些纡尊降贵的劝道:“……没伤着你,没伤着你那姐们儿,逗逗乐子有什么所谓……” 猫儿眼眶干涩,欲哭无泪。 她知道“损人利己”这个词,人欺负别人,是为了自己。这个词里是有逻辑的。 然而她不知道萧定晔究竟哪根弦搭错了地方,为何冲着她,做的尽是“损人不利己”的事。让她险些被猛虎吓尿了裤子,与他有何好处。 她指着树上的萧定晔叱道:“你要能待一辈子,姑奶奶喊你一声‘爷爷’。你但凡下来,我拼上一死,也要让你不得好活。” 他扶着树枝看着她,心里渐渐有些趣味,不由逗弄她:“你想让本王如何‘不得好活’,你倒是说说看。” 她立刻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姑奶奶去侍寝,钻进后宫,当你后娘。给皇上吹枕畔风,打你耳刮子。” 他见招拆招:“没用,后宫空有名份、从未近过父皇身的妃嫔,多的能拉出来组几个蹴鞠队。侍寝过,被冷落着几年见不到父皇面的,能组几个马球队。你要进后宫守活寡,本王引荐你啊。” 她呸的抬头啐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姑奶奶去寻三……” 她倏地住嘴,不能说。这是一条可行的法子,皇子自生下来就是竞争对手,她就去旁的皇子面前挑拨离间,她就不信他不遭殃。 他双眼一眯,染上些许杀气,语气却依然不拿她当回事:“想去寻三哥帮你报仇?本王所作所为,全天下皆知,用的着你传话?” 她全然无法,在树下重重啐了一口,甩开火钳,深一脚浅一脚,拨开齐腰高的杂草往前而去。 夜幕极快降临,远处起了篝火,肉香味渐渐传到了此处,引得她腹中一阵嘶鸣。 她再往前两步,脚下忽的一空,身子立时下滑。 仓皇中,身后有人一把拉住她衣领,却收不住她下滑之势,随着她一起被带往无尽的黑暗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章 偷听墙角 暗道坡度极陡,身子所及处全是长草。 猫儿不停歇的往前滑下,拉着她后领的手一直未松开。 将将过了一息,下滑陡然减慢。身后之人手中软剑插入洞壁,阻止了去势。 她忙忙开口:“萧老五?” 萧定晔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痛楚:“你拉住草,我……我再扯不……” 他的话未说完,猫儿身子倏地往下滑去。她的襦衣瞬间撸脱了身,轻飘飘抓在他手上。 他无语半晌,抽离软剑,跟着往下滑动。 暗道并不长,只一忽儿功夫便到了通道底部。 最底下长着一棵树,猫儿径直撞上去,脑袋有些发晕。 还未缓过来,身后的萧定晔已至,重重撞在了她身上。 她直直往树杆上一扑,干脆的晕了过去。 猫儿这回又见了她老娘。 老娘从往日严肃的教导主任化身成一枚八婆,向她谆谆教诲:“你前两回都轻易放过了他,这回可不能犯傻,得把他紧紧抓在手里,让他为你负责。” 猫儿梦里正吃着一只烤鸡,一边大口撕咬,一边含含糊糊问道:“负责什么?萧老五那个烂腚的,能负责我什么?” 她老娘一提眉:“他连解你三回衣裳,这回你不得让他负责?” 她吐出一块鸡皮,笑话道:“老母你脑子瓦特了,催婚从上一世催到了这一世?他何时有过第三回?” 她老娘往她身上一指:“油都滴到了你胸口上,你哪里感觉不到?” 她忙忙低头,果见上半身坦荡荡,一滴油十分惹眼的滴在她的关键处。 她心里一急,只觉得脑袋重的全然提不起来,忽忽悠悠睁了眼。 漫天繁星。 偶尔还有流星。 她的仇人扒在她身侧,一只手还放在她面上。 她想起方才的梦,又联想起数回被他轻薄,新仇旧恨齐涌而上,一张嘴,重重咬住了他的手,不依不挠要和他拼命。 他一个翻身,重重压着她,一只手牢牢捂住她嘴,凑在她耳畔快速低语:“莫出声,周围有人,可能是杀手。” 她倏地一惊,立时放弃了挣扎,只竖着耳朵细听。 不知何处,果然传来细细人语声。 但听一个外邦男子的声音道:“……现下这般,计划如何实施?旧时契约已然难达成,你我需重新订立契书。否则请泰王将人送还回来。” 另一把子洪厚之声道:“人是不是被调换,你都未给本王一个说法,你还来提契书?你莫忘了,你将人交给本王的时候,她再与你无干。” 猫儿心中一动,眼珠子转向萧定晔,给了他一个神色:是你三哥的幺蛾子呢。 萧定晔并不理会她,竖着耳朵静听。 争论声继续往下。 外邦男子愤愤然:“人在你手里出了纰漏,你现下来要挟我?” 萧正冷笑:“既然这般,不如一拍两散。此事原本就不一定指望她,本王手里可用之人多的是。” 那外邦男子口吻软了下来:“奶嬷嬷这两日会再想法子,帮泰王鉴定。今日我远远瞧过她一眼,并不像被调换。” 泰王冷冷道:“等确认她的身份后,一切等将她送进后宫再说。有新消息,本王自会通知你。” 隐在暗处的两人正听的仔细,人语声再未传来,脚步声却渐渐远去。 猫儿正要推开萧定晔,他却继续捂住她嘴,悄声道:“莫急。” 几息后,周遭果然传来些许声音,仿似有人在勘察四周。 待再过了一刻钟,他的手一松,放开她,双眼定定望着她。 猫儿一扬手,“啪”的一声,在一月前就该打上去的耳光终于落在他面上,再送了他一个美称:“流氓!” 等打完,猫儿发现她老娘误导了她。她并不是未着衫,有一片肚兜,护着她的尊严。 她想起他是因为要救她而跟着一起从暗道里滑下,有些许恩情,面上不由讪讪一笑:“打平,前仇尽消。” 他并不还手,解下他外袍,兜头丢给她,待她七手八脚穿上,方冷冷审视着她。 方才他三哥同异邦男子所提到的契书听不出内容,然而所提到要送进后宫的女子,分明就是胡猫儿。 如若三哥同猫儿没干系,他此前就不会派宫女去试探她,不会掳走她,不会利用假圣旨宣她来猎场。 他让猫儿来猎场要作甚?结合方才之言,除了想寻旧人鉴定她的身份之外,会不会还有别的打算? 猫儿被他看的心虚。 夜色深沉,孤男寡女。作为孤男的他,一瞬不瞬瞅着她,是常常闹出桃色绯闻的下作皇子。作为寡女的她,衣衫不整,是数次与皇上、与皇子有牵扯的狐媚宫娥…… 她曾听人说过,女子遇上匪徒,最好的自救办法便是立刻解手,然后将米田共抹自己一身,就能打消歹人色心。 然而她吃的少,此时要立刻解手,觉着有些艰难。 她尝试同他讲道理:“我瘦的很,全是骨头,容易硌到殿下……” 萧定晔无语。 方才偷听到的那两人的谈话没引起她任何的情绪波动,她竟然将注意力放在他可能对她图谋不轨上……她究竟是真不关心,还是扮猪吃老虎? 按他此前的做法,他定要立刻逼迫她说出真相。 然而经了昨儿他被她咬破耳朵的事,他终于明白,不管是真是假,她目前表现出的,就是个时时准备鱼死网破的性子,万事要等出气解恨后才去想后果。 他现下如果逼问她,保不齐她又要反扑,来个鸡飞蛋打。不怕怂的,就怕不要命的。 此事不易操之过急。 他看着她环胸抱臂的警惕姿势,不屑道:“放弃吧,本王不是你能肖想的人。你这身段,比浣衣局的嬷嬷还差。” 这番话听起来极有安全感,她略略放下心,转头看着四周地势,想寻一条坦途回营地。洞子是不能再钻了。 周遭安静,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草腥气。 猫儿鼻翼翕动,急急往脚底看去。 孤寂月华下,成片蓝绿草茎随夜风静静摆动,仿佛它们亘古至今便这般静静的等在这里,等有人发现并不高贵的它们…… 猫儿惊喜道:“马蓝草,做眉黛的上好原料!” 她立刻上前,单手用力揪断几根,草茎处流出来的微蓝草汁立时将她双手染色。 马蓝草原本并不贵重,能入药,能炮制眉黛和蓝色颜料,在医馆和染料铺子里到处都能寻到。 然而猫儿被困在宫里,原料得来艰难,好不容易瞧见一回马兰草,自然欣喜若狂。 她还要继续揪扯,萧定晔立时上前,一把打掉她臂弯草枝,低声呵斥:“发什么疯?你是怕回去营地,旁人不知道我们来了此处?你自己要死,别连带上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章 搜帐 返程之路艰难。 猫儿为打道回府,制造了最大的麻烦。 她的襦衣,她那件表明了宫娥身份的襦衣,留在了暗道里。 为了不为日后留下祸患,衣裳必须取回来。 谁去取? 猫儿一抬手臂,讪笑道:“奴婢断了一只手,爬不上去。” 萧定晔算是服气了。有求于人的时候就自称“奴婢”,不管不顾的时候就是“姑奶奶”和“老娘”。 要说起伪装,他觉得她在身份认知转换上,比他高明太多。 他抽出软剑站去洞口,转头同她道:“你大可趁着我钻进洞,试着逃开。” 她一滞,竟被他猜到心思,只得忙忙摇头:“不会不会,这里是围猎场,只怕有老虎有狼。” 他抬眼瞟她一眼,倏地跨到她身边,一只手往她嘴上一捂。 她口中立时多了一粒小丸,遇水即化,顷刻间便滑进她喉中。 她茫然咽了口口水,问道:“何物?” 他一勾嘴角:“是不是酸酸的、甜甜的?” 她点头。有点好吃。 他并不答话,转身便往洞口而去,待一脚跨进去,方回头看她:“等待的这一段时间,你可以猜猜究竟是何物。”转头扬起手中剑往洞壁上刺去,身子往上一跃,消失在黑暗中。 猫儿没有逃。 她得弄清楚,这个狗崽子究竟给她吃了什么。 半个多时辰后,洞里有了响动。萧定晔从暗洞中滑下,闪身出来,手中果然多了一件宫娥襦衣。 猫儿忙忙迎上去,接过襦衣,躲去树后换回衣裳。 同他寻找着平坦回路,往营地而去时,她将他夸的天花乱坠,便连他被咬破的耳垂都没逃脱她的赞美。 拍够了马屁,她终于开口问道:“殿下究竟给奴婢吃了什么好玩意?奴婢知晓了名字,日后也托人多买一些当零嘴。” 他并不答话,只弯腰细细的循着前人的脚印缓缓前行。 寂静的夜,虫鸣声被猫儿替代。 她好话说尽,都得不来他的一句反馈。 离营地已经越来越近,虽前路还有些曲折,可染透天边的篝火已然映照眼底。 她的耐心彻底被磨平,张臂拦住他,咬牙切齿道:“你喂我吃的究竟是什么?你再不说,莫怪我将今夜瞧见之事喊出来。你猜,我现下喊,他们会不会听得到?听说练武之人,听力敏于常人数倍……” 她不给他反应时间,她决定强来。口头上的威胁永远没有行动来的有用。 “泰王……”寂静中,一声嘶吼立时从她口中飞出。 他立时上前捂了她嘴。 她正要挣扎,他面色骤然大变。 暗夜中,利箭破风带着浓浓杀机穿透耳膜,仿佛地狱勾魂使的密语,随时都要带着魂魄去见阎王爷。 他带着她立刻倒地,翻滚数回,蛰伏去了草丛,再不敢有任何动静。 箭声停止,他立刻拉她起身,猫着腰往前快速而去。此处不能久留,很快就会有人寻来。 四处的脚步声极快而至。 快的仿佛已到了耳根处。 可却数回都未寻过来。 营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当她同他最后一次猫在草丛里躲避过搜寻,他却迟迟不能站起。 她心下诧异,忙要拉他,他已软软倒地。 近处篝火照影下,他腹间已被污血燃尽。一只手所捂之处,赫然可见半断箭簇。 他面色苍白,火光也未将他脸染上好气色。 她立时扑过去,摇着他身子,压低声音急道:“萧老五,说,你喂我吃的什么?说完你再死!” 他眼神迷离,唇角却一勾,伸手在地下掐了一片草叶抿在唇间,吹出极其微弱的蟋蟀叫声。 只须臾间,就有黑衣暗卫静悄悄前来,各背一人趁着夜色掩护跃向帐子。 *——*——* 帐角燃着白玉兰香片,却遮不住浓浓血腥气。 随喜当机立断,命人点了药炉开始煎药。 血腥气很快便被浓重药香掩盖。 外间已有了混乱之声。 床榻上,黑衣暗卫看着萧定晔腹间箭簇,手中握着准备割肉取箭的利刃收回,悄声道:“如果现下就拔箭,殿下定然受不住要晕过去。外间,三殿下已带人借着搜寻刺客之名,一间一间的搜人。” 暗卫话毕,扶着萧定晔饮下一碗盐水,再喂他含上一片参片,等着他发令。 他竭力提着心头一口气,沉声道:“不拔,等三哥离去后再说。” 他万万没想到,他趴在洞口时以为躲开了三哥埋伏,可在返程路上,却大意了。 三哥出来与异邦人会面,负责扫尾的后手自然不会只备了一处。 他一挥手,暗卫将他轻轻放在榻上,掀开帘子往外一瞧,立刻闪身上了帐顶。 然而不拔箭,形势并不能好转。 随喜急道:“可是殿下这般虚弱,任谁都能看出来不对劲,如何避过泰王搜索?” 站在帐角的猫儿心里一动,立刻压低声音道:“我有法子。” 她看着萧定晔:“我有法子让你气色好转。我帮了你,你得告诉我,方才喂我吃了什么。” 萧定晔的目光一瞬间凝聚在她面上。 此人可信不可信?他觉得不但不可信,反而是个祸害。 若不是他想用她,随时都想把她噗呲掉。数回,他最近这数回受伤,哪次不是拜她所赐?! 随喜看出了他的恨意,忙凑在他面前,急急劝道:“殿下,现下若奴才背了您离开,不在帐子里,惹三皇子生疑。在帐子里,殿下这般虚弱,依然要暴露。形势已不能再差,有奴才守着您,她一旦要生事,奴才立刻将她击杀。” 他见萧定晔再不反对,立刻转头瞧向猫儿:“你打算如何做?说说。” 猫儿立刻道:“妆粉,口红,干花瓣粉,粉底,都在我包袱皮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章 春妆 外间的嘈杂越加明显。 最多一刻钟,三皇子便会借着抓刺客的由头闯进帐中。 萧定晔面上、唇角淤血已被擦拭过,此时正微微眯着眼,竭力压制着粗重呼吸,如同砧板上的一条鱼,任由猫儿处置。 他看着猫儿一脸的沉稳神色,心中竟有些恍惚。仿佛她真的有法子,能将他稳稳的带离困境,就像他从暗道中带离她一样。 猫儿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有妆粉的地方,就是她的主场。 她所有的聪慧、沉稳、缜密,都投射在她手中的这些粉末上。 她瞧着萧定晔,冷静命令:“闭眼。” 烛光昏暗,要在烛光中看到一个人好气色,必定要上更浓的妆。 与沉疴病榻相反的妆容,是什么妆? 是春潮妆。 她将沾湿的深色粉底均匀涂抹在他面上,颈子上,着重掩盖了他在草丛翻滚时被草叶割伤处。 粉底遮瑕过,随之是腮红,眼影,口红。 粉色干花瓣粉略略滴上些灯油,在萧定晔面上、眼皮下、耳根处涂满,并用指腹推开。 口红却不能用淡粉色,要用正红掺杂一点紫色花瓣粉,画出咬唇妆。 最后用珍珠粉混杂一点点炉底黑灰,在他眼下画出青紫暗影。 外间声音越来越大,猫儿将手中余下花瓣粉尽数涂上他颈子后,终于收了手。 随喜瞧着气色异常灼人的萧定晔,转头看着她:“会不会太过于精神焕发?” 猫儿嘲笑他的不专业:“妆容一定要与一个人的人设相匹配。你家主子什么名声?淫棍、淫贼。他的气色,不就该血气充盈中又带着点肾虚吗?你是太监,你自然不懂这其中的原理。” 榻上萧定晔闻言,心中一动,缓缓张口:“你不是说,若你帮了我,我就该告诉你,喂你吃的是什么吗?” 他嘴角一勾,被春潮妆映衬的神情淫·邪。 他说:“本王喂你吃的,叫做‘死士丸’。” 他生怕她理解的不够深,刻意解释道:“服下此丸,唯有定期服用解药,才会确保无碍……” 猫儿的心瞬间沉底:“否则呢?” 他再次一勾唇角:“全身溃烂而死。” 她立时伸手进口中催吐,他已冷冷道:“没用的,死士丸遇水即化,针尖大的一丁点,就能控制住你。” 她呕的眼泪流了满面,原本那酸酸甜甜的滋味仿佛还在口腔回荡。 她咬牙切齿道:“姓萧的,姑奶奶和你同归于尽!” 下一刻,她便合身扑向他,誓要将口中余毒尽数还给他。 他顺势将她往怀里一带,随喜极有眼力见的上前一拉被子,将一对狗男女掩在了被褥下。 仿佛一息间,帐篷帘子倏地被掀开。 带刀侍卫先进来,又立时退出去,换了萧正进了帐子。 满屋药香中,墙角恭恭敬敬站着太监随喜,手持帕子,随时准备为完事后的主子服务。 萧正的目光转去床榻,龙凤被下男女纠缠难分难舍。 萧正眉头一蹙,向随喜道:“三弟好兴致,然现下却不是亲热的时候。去将你主子唤起。” 随喜为难的磨蹭到床榻边,往被子上戳一戳。 被下之人激动行事,毫无反应。 他再戳一戳。 激情依旧,仍无反应。 他再戳一戳,被子忽然被翻开半截。 萧定晔身子微扬,衣襟半敞,满面红光,一位宫女儿面朝里紧紧贴在他怀里。他满面怒气:“打扰爷的好事,我砍了你!” 他斥完随喜,抬头看见萧正和几位侍卫正直直看着他,他立时咬牙切齿向侍卫骂道:“滚。” 侍卫神色惶惶,抬头瞧见萧正点头,忙忙退了出去。 被子里,猫儿被箫定晔紧紧箍住,她的嘴被他捂得死死,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被子外,萧定晔央求着萧正:“三哥有事快说,哪里有让人停到半途的。” 萧正细细看着他的神色。 没有受了重伤失血过多的模样,满脸都是蓄势待发的蠢动。 暗卫报来的音信,那人受了伤,血迹一直到出了草滩才消失。 重伤失血,自然不能行房.事,便是伪装也装不出满面·红晕。 萧正哧的一笑,叮嘱道:“周围有刺客,你莫贪耍,小心丢了小命。” 萧定晔着急道:“知道知道,求求三哥快走。你再耽搁我,今后我就住去泰王府,日日打断你同三嫂。” 泰王虚空指一指他,含笑出了帐子。 待行出几步,他的眸子变冷,叮嘱侍卫:“整晚监视好各皇子帐子,记清楚出入有哪些人。便是五弟,也不能忽视。”话毕,继续去寻向别的帐子。 萧定晔听得脚步声走远,这回却不能轻视,一边紧捂着猫儿的嘴不放开,一边虚弱的向随喜使个眼色。 随喜上前,一掌劈在猫儿后颈。 *——*——* 第二日,天气有些阴沉。 猫儿几回无法接近萧定晔的帐子,此时正郁郁抱膝坐在榻上,一边揉着颈子,一边听明珠为她讲《大内深宫存活指南》。 明珠没有照本宣科,她直接跳到了“对待主子的正确态度”部分。 “……瞧见了人影,下跪都怕来不及,哪里能去咬耳朵?哪里能追着跑?我瞧着姑姑是聪明人,怎地到了五殿下面前就犯傻? 莫说殿下耍弄你,便是打你板子,你也要磕头谢恩。主子打奴才,那是瞧得起奴才。” 猫儿点头。 确实不能咬耳朵,不能追着跑。 这种处处给她找大茬、给她喂毒药的,就该拿刀砍了他。 谨小慎微的对待权贵有用吗? 或许她可以不去招皇后、皇帝眼,远离他们,她就能活到出宫。 然而她怎么做到不招萧老五的眼? 她最初也是谨小慎微、态度很好的好吗?! 可他抓她去箭亭挨箭时,有想到她态度好吗? 他在堆秀山凉亭里撕了她衣裳同她演戏时,有想到她态度好吗? 他将她从破庙逮回去的时候,有想到她态度好吗? 他在金水河里威胁她时,有想到她态度好吗? 她都逃出了宫,他还让随喜把她捉回来,他有想到她态度好吗? 他挑了只老虎让她又抱又搂,有想到她态度好吗? 没有,从来没有。 他要玩弄摆布她,与她态度好坏、恭敬与否半点关系都没有。 她乜斜着明珠,冷冷道:“我问你,昨儿我被骗上山的时候,你去了何处?你莫不是与萧老五合起来整我?” 明珠心里一惊,一边打量着猫儿的神色,一边大呼着冤枉:“昨儿歇晌我外出解了回手,回来便不见了姑姑。等听闻姑姑竟然跑去给老虎镇魂,我立时上山寻了一趟。” 她将裙摆掀开,撂起裤腿:“心里担心姑姑,一不小心就摔破了膝盖。后来听闻你追着五殿下去了,我在帐子里等了半宿……姑姑怎能冤枉好人。” 猫儿看她膝盖上果然磕破了皮,方放下疑虑,又叹了口气:“我便是怀疑你,也怀疑不了几日了……”被喂了毒药,谁知道还能活到哪一日。 外间传来脚步声,进来的是个面生的小太监。 小太监识得大名鼎鼎的胡猫儿,向她恭敬一礼,压低声音道:“姑姑得闲,随我去一趟。司衣局的廖公公,想同姑姑商谈‘对食’之事。” 猫儿一抚心口,眼眸半眯:“姑奶奶借你个胆儿,你再说一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章 地道 “对食”这个词的使用场景,只会出现在皇家。 起先,“对食”是很有正能量的一个词。宫娥与太监在宫里结成对子,相处如兄妹、如友人,互助互爱,互相扶持。 然而,随着太监的势力比宫娥大,“对食”变成了一种打擦边球的男女关系。 太监怎么了?身体残缺了,欲望照样在。不能向娘娘下手,宫娥便倒了霉。 猫儿没想到,时至今日,她已是大名鼎鼎的、由阎罗王加持了的人,竟然还有死太监光明正大的来寻她对食? 对他妈的头。 明珠眼见着她蹭蹭起了火,一边安抚的拉住她,一边急急问小太监:“对什么食,你莫不是听错了?胡姑姑是什么身份,廖公公是嫌好日子过腻了?” 小太监笃定的摇摇头:“没听错,廖公公说的正是‘对食’。” 猫儿在被强喂了毒药之际,破罐子是随时抱在手里准备英勇就义的。 她起身四顾,抱过一个瓦盆,对小太监道:“开路。” 小太监客气道:“姑姑人去便够了,哪里用的着送礼。” 猫儿跟着他出了帐子,大义凌然往前行,拐个弯,再拐个弯。 到尙衣局帐子前,小太监停住身子,将帘子撩开一道缝,转头向猫儿一笑:“姑姑请进。” 清晨光线透过帘子而去,已隐约可见人影憧憧,迎接着猫儿而来。 猫儿冷冷一笑,一步跨进。 帐外的小太监将帘子放下的一瞬间,先听得里间“欻拉”一声闷响,随之传来一声痛呼,紧接着是瓷器落地摔碎声。 帐子里,随喜捂着脑袋蹲在地上,一旁的太监一边着急着帮他擦拭头上鲜血,一边压低声音埋怨着猫儿:“姑姑怎地不看清楚就打人啊,随喜公公可是红……” 随喜一摆手,用巾子压了伤处,忍痛站起身,急急道:“咱家不同你计较,快随我去。” 猫儿并不因打错了人而愧疚。 相反,这个差错,错的十分划算。 萧定晔的狗腿子,没有一个好人,人人得而诛之。 她二话不说,转身便要掀了帐子离开。 随喜立刻上前,沾满血的手一把拉住她衣袖:“解药,你不想要了?” 猫儿转头看他,冷笑一声:“不想要了,反正迟早得死。早死早超生,我阿哥会给我找户好人家。” 随喜却不松手,抛出了第二条诱饵:“五福……” 猫儿倏地转头:“五福怎地了?” 随喜瞧出她是个念旧情的,只淡淡一笑:“五福现下还无事,可之后会不会无事,咱家便不知了。姑姑自起死回生也有些日子了,该听过些宫里摧残人的手段,那是比青楼里管制姐儿的手段还狠辣。” 猫儿一急:“你威胁我?” 随喜抹了把面上血迹,摇头道:“是不是威胁,端看姑姑的心意。若好好配合,咱家便只是提醒。若好话赖话听不进去,那便不是威胁,是预告。” 后槽牙被咬的阵阵发疼。 猫儿想起她刚穿过来险些饿死,趴在门缝处往外瞧,是经过的五福停下脚步,一边自我安慰他“火焰高”,一边壮着胆子塞给她半块馒头。 她想起她欲通过老本行安身立命、苟延残喘时,是五福先不收她银子为她雕刻口红管子,丝毫未想过她承诺日后结账是不是诳他。 她想起他常常将膳房剩下的饭菜带来给她充饥。 她想起他投奔她的坚决。 她想起她逃宫时,他舍不得她的哭声。 这位阿弟,对她不薄。 她便是要毒发身亡,没有拉自己人垫背的道理。 她缓下怒火,冷冷道:“走吧。” 旁边太监闻言,立刻弯腰掀起地上毯子,再拉起毯下小门,露出一小节地道:“姑姑,请。” 地道潮湿的能滴水,显见才挖通不久。 随喜在前带路,猫儿随行,再是另外一个太监殿后。 脚步窸窣,无人说话,只通道经过的头顶,能传来各帐子中的隐约人语声。 不多时,通道尽头现出台阶,随喜几步窜上去,往木门上咚咚敲了两下,再敲了三下。 极轻微的一声“吱呀”声后,白日的光线照了进来。 汤药味大盛,帐子里站了几位敞着头脸的黑衣暗卫,盯着猫儿,并不说话。 靠墙的榻上,萧定晔双眼紧闭,呼吸粗重,满头大汗,面色红的仿似随时要燃起来。 猫儿觉得身心舒畅。 她懒懒往椅上一歪,轻飘飘道:“姑奶奶又不是郎中,若是想让我超度你家主子,我倒可以求我阿哥亲自来一回。” 随喜胡乱绑了头上的伤处,转头看向猫儿。此时他眼中再无威胁,满脸都是央求:“姑姑梳妆手艺好,求姑姑再出一回手。今儿殿下与诸皇子还要伴驾去温泉,不能被瞧出来……” 猫儿讥诮道:“一下水,妆粉全冲掉。你与其求我,不如去求神,让神仙施一回障眼法。” 随喜见她竟然是个硬骨头,只得再说了声:“五福……” 猫儿烦躁的一挥手:“化!” *——*——* 山道崎岖。 浩浩人马绵延一里地,缓缓往栖梧山腹地而去。 皇帝彰显着文武双全的才能,跨坐在高马上,亲自带队前行。 各位重臣与皇子紧随其后。 最后是浩浩侍卫环簇而行。 杂役队伍早已前行一步,前往温泉池做迎驾的准备工作。 众人皆骑马而行,只有一位废物皇子因着腚痛不能骑马,赖在了马车里。 马车宽敞,顶上和底板,能藏两个暗卫。车厢里能容得下一位躺着的皇子,一位太监,还有一位不能露脸的神婆宫娥。 作为站在萧定晔背后的女人,猫儿自己先改了装。 此时她不再是胡猫儿,她是萧定晔的随侍宫娥。 杏眼改成凤眼,双刀眉改成远山眉,鼻梁化低,唇角拉长。面目平淡,除了清秀,没有特别的记忆点。等到了目的地,再将吊着的膀子放下,她便全然是另一个人。 她要伪装的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有萧定晔被伤了的胸腹。 坚硬紧致的腰腹上是极大一处箭伤,箭杆和箭头早已取出,伤处被缝了针,再薄薄包了两层纱布。 纱布外面,生鸡蛋外层薄膜,层层叠叠贴了十几层,将纱布褶皱遮掩。 猫儿先将鸡蛋薄膜处打上粉底,边沿顺滑过度,以同腹部本色衔接自然。 再将粉底扩大到整个胸腔。 最后用最深色粉底混合一点点墨粉,将他的胸肌和八块腹肌完整描绘一回。 她如此画完,打量过整体效果,吁了口气,向萧定晔一伸手:“解药。” 萧定晔艰难睁眼,先看向随喜。见随喜点了点头,他方从薄被下伸出手。 手掌里是一枚黑色小丸。 猫儿忙忙取过,将将要往嘴里丢,却又住了动作,狐疑道:“这么干脆?这不像你的性子。” 他嘴角缓缓一勾,声音喑哑:“你吃过若不信,可像昨晚一般,向我口度毒药。” 她一滞,冷哼一声:“想的美。”都是要死的人,还想着占她便宜。 她将药丸丢进嘴里咽下,恶狠狠道:“即便不是解药,大不了一死。有你这个废物皇子给姑奶奶陪葬,姑奶奶不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章 搓澡工 黄昏,温泉别苑。 厢房外,院中红泥小炉上坐着药锅,小太监拼了命的扇动蒲扇,以求快些将汤药煎好。 厢房里,床帐内并不只有萧定晔一人。 懂医术的暗卫摸过脉,向萧定晔谏言:“殿下伤势过重,今晚最好莫去泡汤。” 躺在榻上的萧定晔面上俱是汗,早已将猫儿此前上的妆冲洗的脱落无几。 他摇摇头,并不说话,一旁的随喜替主子叹道:“昨儿除了殿下,旁的皇子俱在泰王眼皮子底下。泰王昨夜没捉住人,已然开始怀疑殿下,我等行动只能更谨慎,半点纰漏都不能出。” 那暗卫转头往猫儿方向努努下巴:“那祸害怎么办?她要是露了马脚……” 几人俱转过头,透过床帐,瞧向盘腿坐在椅上的猫儿。 这位祸害此时正啃着一只苹果吃的汁水四射,刻意装扮的平常五官,半分没有讨喜处。 几人瞧着她的模样,面上均露出厌嫌神色。 过了不多时,房顶上瓦片一响,跳下一位暗卫,径直窜进了床帐里,悄声汇报着最新得来的消息: “李大人家的长女李巾眉果然随父来了别苑,泰王已开始布局。殿下,我们要不要抢先动手?” 萧定晔全身滚烫,耳中听得这消息,心中迷迷糊糊想着,三哥果然对兵部势力势在必得。 如今众位要臣和父皇都在别苑,若三哥和李小姐有了什么,便是那李小姐心中不愿,李家为了保贞洁,也得同意这门亲事。 届时父皇顺水推舟来个赐婚,真是面子里子都保住了。 三哥真是打的好主意,若不是他执意要伴驾随君,自己也不会冒险跟来。就是要看看三哥搞什么幺蛾子。 他微微摇头,正要说话,厢房外忽然传来说话声: “哟,三弟房里又熬药了,这腚上的伤也好的差不离,耳根子的伤就那么大点。难道他另一只耳朵又被咬了?”这是大皇子的声音。 熬药的小太监赔笑道: “不是为五殿下熬药,是殿下身边的随喜公公。今儿好端端的,他竟被瓷盆砸破了头。 旁人都说,是他帮着主子捉弄那神婆姑姑给老虎镇魂,被阎罗王反噬,得了现世报。” 大皇子淫邪一笑,道:“有理有理,有道理的很。那神婆可跟来了?她若落到本王手里,治她的法子多的是。” 小太监一笑:“谁知道呢……” 说话声一停,大皇子纡尊降贵亲自掀开帘子,从外探了脑袋进来问:“五弟,还不走,正是第一池水,几位哥哥让给你呢。” 萧定晔立刻从床帐里探出头,懒懒道:“坐了一天的马车,腰累,歇一歇再说。大哥先去。” 大皇子叹息着:“我们骑了一天马都没喊腰累,你坐了一天马车喊腰累,你那是什么腰子……” 提到“腰子”,他揶揄道:“听说昨晚上你折腾了半宿,连你三哥中途打扰都没降低你兴致,果然是后生可畏啊。” 萧定晔应付的呵呵两声,打了个哈欠道:“大哥先走,我再打个盹,就来。” 大皇子听罢,自行去了。 厢房里,众人急忙忙开始做送萧定晔前去汤池的准备工作。 猫儿等萧定晔喝过汤药,为他补过妆,又坐回椅上,再拿了只苹果咔嚓咔嚓,只等着萧定晔离去,就大睡一觉。 萧定晔听着她的咔嚓声,向随喜瞟过一眼。 随喜明了,站去了椅边,面上含笑同她道:“听说五福……” *——*——* 汤池雾气氤氲。 猫儿身穿一套贴身搓澡服,混杂在一排搓澡宫娥中间,内心里多少有些唏嘘。 她这位实打实的彩妆设计师,如何由身为阎罗王妹子的猫妖混到了搓澡工的地步,只能归因于世事无常。 此时她伤着的那只臂小心翼翼的垂在腿旁,另一只手上搭了条巾子。即便巾子下面掩藏着用油纸包好的口红和粉底,以备不时之需,也并没有带给她身在主场的感觉。 站在她身畔的同僚是位热心的姑娘。 趁着诸位皇子还未至,姑娘低声教导她职业素养:“怎么能愁眉苦脸呢?这般好的差使,该笑,要笑的令人如沐春风。” 猫儿无精打采道:“这差使好在何处?给旁人搓泥垢,哪里好了?” 姑娘震惊的看着猫儿:“你是新来的?竟然憨憨傻傻却这般好运。给皇子搓澡,一不小心就一步登天,哪里不好了?” 她见猫儿还是拐不过弯,只能将话说的更明显些:“肌肤相亲,搂搂抱抱,温温存存……” 猫儿顿时了悟。 会所,这实则就是会所啊。 皇子们来泡个温泉,顺便活动一下筋骨,临走时,再带姐儿出台…… 她内心一阵瑟瑟,姑娘的目光在她面上转上一圈,说了句让她放心的话:“可惜了,你这姿色……只怕有些不易。” 猫儿的乔装姿色只是平平,但是站在卯足了劲准备一展风姿的搓澡姑娘堆里,就显得有些丑。 姑娘叹息过,出于同情,又热心指点了她一句:“好在你身段不赖。等哪位皇子挑中你,你就贴着他近一点。这里雾气这般大,便是你们在池子里当场……动作隐秘些,只怕一时半会也不招人眼。” 猫儿对姑娘佩服的五体投地,不由夸赞道:“姐姐经验足。” 那姑娘却立时黑了脸:“你才经验足,你全家都经验足。我还是姑娘身子,清白着呢!”气呼呼再不理她。 略略再等了一会,便有皇子前来。 别苑别苑,自然是休闲场所。 诸位皇子平日不论多么端方,到了别苑会所,自然是想放下日常的面具,显露最原始的本色。 很快,猫儿周遭几位姿色出众的搓澡女工便被皇子们一一选走。 姑娘们在一旁侍候着皇子们宽了衣,只留下亵裤,双双进了离温泉水源最近的一座大池子里。 猫儿一边为逃脱狼爪而庆幸,一边已垫脚抬头往屏风外瞧。 此时此景下,便是她再巴不得萧老五去死,也希望他赶快露面将她认领走。 她的祈盼发出去后,收到音信的却是大皇子。 大皇子大腹便便,瞧着奔四,实则二五,将将拐过屏风,就先松了衣襟,将臃肿皮肉现在人前。 他往余下的几位姑娘面前一站,色眯眯的目光向几人梭巡过,最后一摸下巴,肿泡眼定在了猫儿身上。 “嘿嘿,脸不怎样,身段倒不赖。本王就是喜欢这实用的。”他往前一步,一把搂住了猫儿腰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章 池中伪装 狼爪伸来,猫儿心下大惊,双脚却不由自主往外一挪,一只脚立刻绊在大皇子脚面上,整个人往后倒去。 她将将摆脱大皇子的手,身子便重重靠在一人身上,耳边登时传来极轻微的抽气声。 她转头一瞧,心下一喜,腰上又多了另外一只手。 那只手烫的惊人,便是隔着一层衣裳,也已十分灼热。 萧定晔将她箍在臂弯,啧啧嫌弃道:“矮子里拔高个,就她了,眼睛一闭,灯一熄,都一样。” 大皇子便有些可惜,同萧定晔交涉道:“你腰子可还行?年轻人还是要有节制。大哥替你受累……” 他的手再往前一伸,萧定晔已带着猫儿往边上一闪,笑嘻嘻道:“三哥可在那边,他要是瞧见你同旁的女子亲热,回宫探淑妃时,若是在莫愁姑娘跟前说漏了嘴……” 大皇子烦恼的一挥手:“哎呀行了,就她一个宫娥,还能掐住我七寸?”话虽如此说,却也失了来争猫儿的兴致,随意点了个搓澡宫娥,带去宽衣入池。 猫儿立时松了口气,而搭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却越加用力,仿佛要将他整个身子都吊于其上。 她带着他缓缓往宽衣处而去,沿途经过汤池时,她不由向身畔人望去。 气色虽伪装的好,眼神却极尽虚弱。 如若她带着他继续前行,往更下面的汤池而去,再将他推到池子里去。就凭他现下的体力,只怕立时就要沉了底。 然后她再洗一把脸,将面上伪装抹去,堂而皇之的溜出去,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到她身上。 反正她解药也吃了,又未在事发现场,等随喜事后问起,她就说她被水冲泡露了真脸,被五皇子赶了出去。如此,她既能不受萧定晔钳制,还能保得五福。 她身边的人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到了宽衣处便住了足,将脑袋抵在她肩上,极轻微的道:“莫耍花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希望你明白。” 两人这般拉拉扯扯间,前面的汤池里已有皇子催促:“五弟,快些来泡。大哥动作快,等汤池水浑浊了,我们可就要遭殃。” 众人一阵浪笑,猫儿再不能做小动作,只得站停,先将他外袍与长裤解去,留下底裤,瞧见他腹部的伤处虽伪装的好,在水雾中露不出明显破绽。然而若下了水…… 她再往他腰间绑了条巾子,趁机道:“今日事成,你不能再用五福威胁我。” 萧定晔只微微抬了抬眼,并不答话。 她着急,一只手立刻按在他伤口处,强硬道:“兔子被惹急还咬人,你把我逼上死路,对你有何好处?” 他从她肩上抬起头,只冷冷“嗯”了一声,面上重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拥着她往汤池而去。 池水略烫。 水雾将众人的面目神情恰到好处的隐藏,却藏不住这一池水的春情。 猫儿终于理解,为何皇帝外出围猎,还要专程来一趟温泉别苑。 人和人之间的隔阂伪装,平日多由衣裳发挥作用。现下众人皆坦诚相对,雾气为彼此保留了体面,却又暴露出一些平日看不到的信息。 果然是个君臣交心的好法子。 此时五位皇子泡在同一个池子里,说着男人之间的话,分享着兄弟手足情谊。和谐的仿似同一个娘生。 等过了这最初的体面,众人或闭目享受着宫娥轻重适度的搓洗按摩,或已拥着宫娥说起了滥情话,渐渐露了丑态。 猫儿手持巾子,一边往萧定晔身上擦拭,一边想着他方才给她的回答。 他只是“嗯”了一声,这个嗯字根本就没有表达出太多信息。是说他自此再不威胁她呢?还是说他自此再不用五福威胁她,用另一个人来威胁她? 她见旁人的注意力皆放在搓澡宫娥身上,不由靠过去,面上挤出些笑脸,装作同萧定晔调情的模样,附在他耳畔悄声道: “我们虽地位不同,可也算同龄人,彼此沟通没代沟,说什么就是什么,用不着打机锋。我就是个小宫娥,闹不出乱子,你就当我是个屁,将我放了,与你与我都好。” 他原本做出悠闲之色靠在池沿上,瞧见她的笑脸,立刻顺水推舟,将双臂一伸就圈住了她颈子,仿似猴急等不得的模样。 立刻有旁的皇子揶揄他:“我原本担心大哥弄脏了池子,未想到极可能是你。你多少留些体面,传出去话,父皇又打你板子。” 笑话完他,话头又放在了猫儿的身段上,竟越说越不像话。 他身子忽的一转,将猫儿转去池沿,用自己的身子挡着她,做出一副护犊子的模样,引得旁的皇子又是一阵调笑。 他此时却在她耳边悄声道:“悄悄看泰王,他什么表情?” 猫儿不由向萧正望过去。 他是场上唯一一个没有抱宫娥的皇子,只含笑听着几位皇子胡言乱语,并不搭话,偶尔伸手端一盏番邦进贡的葡萄酒浅酌,目光迷离,仿佛谁都没看,又仿佛将众相尽收眼底。 猫儿悄声道:“正人君子的表情。” 他默了一默,道:“看他手,他右手什么动作?” 她略略扶着他腰定住身子,将下巴架在他肩膀上,眯着眼瞧去。 雾气氤氲下,萧正右手架在池沿上,两根手指无意识的相弹,再要细看,却无论如何看不清楚。 她悄悄道:“右手指尖上仿似捏了个什么东西,手指不停弹动……哒哒,哒哒哒,极有节奏。” 他立刻明白三哥是在向外传讯,心中一急,脑袋被池水蒸的越渐迷糊,身子在水中已有些晃荡。 猫儿下意识往他腹间伤处望去,池水碧绿,根本看不透池水。 她一只手缓缓下移,落到他腹上摸了一把,握紧手心。待到了水面上,伸开手掌,心里倏地一紧。 血,血丝只在手掌中待了一息,便被池水一冲而散。 猫儿看着他的脸。 妆容斑驳,在水蒸汽的作用下,他面上妆粉已脱落近六成,原本的好气色荡然无存。只有口红,因为里面含了蜂蜡和生油,还有些许色彩残存在唇上,反倒映衬的他的面色更苍白。 她脑中立时想起随喜的话:“这一趟出来,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一损俱损。殿下若露了马脚,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 她试图在水下拧开粉底盖、蘸取粉底趁人不备为他遮掩面色。然而温泉水滑腻,她竟一点都打不开粉底盖。 她一急,立刻紧紧贴着他身子,试图压住他腹间伤口,降低出血的速度。 她能感到他已没有一丝儿力气。 他将所有的伪装都聚集在他的双臂上,用紧紧搂着她的方式,试图不倒进池水里。 然而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大皇子的一声惊咦打破了她与他最后一点奢望。 “咦,池水怎么变红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章 圣旨 话语声骤停,周围静的只有哗啦啦的水声。 所有人都望着水池,望着这池里绿中带了些细微红色的泉水。 猫儿立刻汗如浆出,看向萧定晔,祈求他能想个法子。 然而他面色已不比死人好看多少,眼神迷茫的看着猫儿,仿佛完全不知眼前人是谁。 大皇子又重复了一回:“是谁伤了?谁?” 几位皇子皆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聚焦到背人而立的萧定晔身上。 猫儿一咬牙。死就死了。 她“啊”的惊叫一声。 萧定晔随着她的惊叫,竭力睁了眼,便看见近在咫尺的少女吱吱呜呜慌乱道:“奴婢……奴婢……来了葵水……” 一瞬间,除了萧定晔和猫儿,所有人就像商量好的一般,一边大呼“倒霉”,齐齐往池沿上蹦跶上去,跑向最远的小汤池。紧接着又听宫娥提醒:“这几池水实则是相通的……” 又是一阵跑动声。 几息后,硕大温泉场,只余猫儿和萧定晔两人。 民间有云,女子葵水,不洁,兼带来灾祸。 *——*——* 深夜,厢房门窗关的严实,仅留了一盏灯烛在柜上。 光线昏暗,飘忽,似黑白无常锁魂夜。 床榻边,无数暗卫聚集其中,一边为处理萧定晔伤口的暗卫打下手,一边向强自保持清醒的主子汇报着最新消息: “李小姐无碍,我等赶去时,欲掳劫她的人刚刚到。他们不敢打草惊蛇,见有人来,立刻撤退,没有交手。” 萧定晔半眯着眼点了点头,再未说一句话。 待萧定晔的伤口处理完毕,暗卫蹙眉道:“殿下的伤这般凶险,只怕藏不住了。殿下请三思,定要卧床医治。” 萧定晔固执的不说话,随喜无法,只得将多余的暗卫打发走,房中只余两三人守夜。 随喜瞧着萧定晔蹙着眉的模样,悄声劝慰道:“现下唯有殿下的身子是大事,旁的事殿下莫操心,先睡一觉,明儿多少要好些。” 萧定晔却并不睡,只用力睁眼,往床角望去。 毫无奴婢自觉性的胡猫儿,自化身为不顾葵水坚持出台的励志姐儿,扶着萧定晔一路回来,喊了声“吓死我了”,便扑通往床角一趴,再未挪过窝。 等到此时,这位姑娘已如狸猫一般打起了小呼噜。 随喜以为萧定晔嫌猫儿呼噜吵人,立刻上前一把推醒她,低声叱道:“天底下就你最没心没肺,哪里都能睡着……” 猫儿睁着眼迷糊半天,喃喃道:“死太监,我让我阿哥打你!” 她倒头欲再睡,又磨磨蹭蹭抬头,摸索着匍匐过来,一把将萧定晔颈子下的枕头抢去,抱在怀里睡去了。 随喜恨的牙痒痒,忙忙为自家主子拿去另外一个枕头,正要转身将猫儿拎起来丢去地上,萧定晔一摆手,极为艰难道:“留着她……万一三哥派人打探……” 随喜明了,只得任由猫儿躺在萧定晔身侧,欢快自在的打着呼噜。 几人再低声商量了一会,随喜方出了厢房,自去安排余下之事。 这一夜,注定不是个太平夜晚。 先是房顶上来了几声极轻微的踩瓦声,有人掀开瓦片,瞧见厢房床榻上果然睡着一男一女相拥而眠,方返回向自家主子禀报消息。 再是到了四更时分,五殿下所住的厢房却起了火。 救火的水龙队急吼吼前来时,却已慢了一步。 此座院子的住客,皇帝最喜欢的五皇子,因着跑的慢,被烧垮了的围墙压倒。头脸胸肌皆安然,只有腹部被木头茬子插中,来了个白棒子进,红棒子出。 他老爹闻讯着急赶来,原本心疼的不得了。 在龙颜大怒责怪奴才护主不力的同时,皇帝听闻起火的原因竟然是:他这位爱子睡完一位宫娥后又嫌弃别人来了葵水,于运势有碍,遂半夜起来点火胡乱施法驱邪,一时不慎引燃了整座院子…… 年方四旬的儒雅俊美皇帝登时被气老了五岁,扶着心口喊出一句“孽障”,流下伤心老父亲的眼泪,踉跄着脚步去了。 好在有五皇子的几位兄长张罗着寻太医、搬离房舍。等全然安置下来,方忍笑同萧定晔道: “我等离了池子就回去沐浴更衣、烧香拜佛,你倒是能忍到睡完后才做法……可见阵仗大了没用,时机才最重要。” 萧定晔有气无力道:“都怪大哥,昨夜若是大哥再坚持一把,那宫女儿就到不了我手上……可真是害死了我。” 他哼哼唧唧同随喜道:“找见那宫女儿没?连带的本王这般倒霉,打杀了她。” 随喜为难道:“厢房起火时,那宫女儿趁乱逃了。奴才打发人去问,那宫女儿知道自己闯了祸,竟不敢露头承认。她长的太过平常,奴才等皆记不清长相……” 萧定晔不甘心,转头看向几位兄长:“你们谁记得那祸害长什么模样?” 几位皇子皆摇头,唯有大皇子出了个主意:“那宫女长相平常,身段不错,你去让她们除去外衫,自然能寻见。” 萧定晔却气的咳嗽两声,抱着腹部哀嚎许久,方道:“别说了,昨儿解了衣裳我才瞧清,那宫女端的可恶,竟在身前吊了两只碗……” 众人笑的发抖,笑罢方问:“她骗你,你竟不嫌弃?” 萧定晔长叹一声:“总比……总比没有的强……” 几位皇子笑的前仰后合,最后勉强拿出兄长的风范,装腔作势行了一番作风教诲,方各自去了。 过了不多时,大晏皇帝发下了圣旨,令萧定晔的处境雪上加霜。 那圣旨大意是,命萧定晔伤愈后便往京郊大营报到,从最底层兵卒做起。 为了显示他严父的良苦用心,这圣旨还往各皇子处送去一份手抄本,其下紧跟着皇帝的谆谆交代:“万万不能私下里去接济老五,如若有违圣旨,严惩不怠。” 整个温泉别苑皆为萧定晔掬一把同情泪时,萧老五及麾下人反倒惊喜的松了口气。 歪打正着,萧定晔长久以来想以被迫的方式进入军营的目的,竟然这般歪打正着的实现了。 随喜终于用另外一种角度重新审视了猫儿。 他再次向萧定晔谏言:“奴才细细想了一回,这胡猫儿说起来带累殿下,可凡事经她一掺和,竟然都有了收获。她竟算不上祸害,反倒是个福星。” 他决定英勇献身:“殿下收不收她?殿下若有所顾虑,奴才便收了她,对外挂个对食的名头,好让殿下用的顺手。” 萧定晔一蹙眉,四下里瞧了瞧:“她人呢?” 随喜一个怔忪,拍了拍脑袋:“哎哟,还在箱子里藏着没放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章 收,或是不收? 大木箱被缓缓打开,亮光透了进去,随喜满脸堆笑的探进脑袋,向被关的尚有些迷糊的胡猫儿送上最诚挚的肯定: “姑姑,咱俩对食,你看成吗?” “啪”的一声,一只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的踹到他面上。 他捂着鼻子,一个屁墩倒仰了下去。 龙精虎猛的少女刷的坐起身,恶狠狠骂道:“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独处带来思考。 猫儿被藏在大木箱里避开人眼时,便被自己的蠢深深折服。 她一个彩妆研发设计师,即便逃宫未成被捉去了猎场,如果她将自己隐藏的好,也断没有后来在搓澡池子里当细作的狗屁事。 可见她没有将妆品的核心精神参透。 妆品是用来做什么的?自然是修饰、伪装。 何以她都能知道伪装脸,却不知道伪装心? 若随喜用五福来威胁她,她表现的无动于衷,她定不会被威逼跟去温泉池,不会被威逼当了回搓澡工,不会在汤池里和萧老五搂搂抱抱…… 说到底,还是她道行太浅,被人捏了软肋,牵着鼻子走。 她从箱子里跳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先跑去萧定晔榻边,面无表情道: “你去杀五福吧,最好五马分尸、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怎么狠毒怎么来。我同他半路的交情,不可能护他一辈子。 你使人杀了他,杀孽造在你头上,那时我阿哥就能插手,你等着被拘魂下油锅吧。” 她说了这一番话,自觉并不能表达出“伪装”的全部含义,又续道: “同理,春杏、秋兰、明珠她们,都与我无干。珍珠、花瓣、蜂蜡,我也不稀罕。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威胁到我,你死了心吧。” 萧定晔于高热中慢腾腾睁了眼皮,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一身浩然正气,英姿飒飒站在他榻边,面上妆容早已褪去,显露的是她原本的面容。 他此时这般昏着脑袋看去,倒觉得她,姿色确然不赖。 昨儿她在汤池中贴着他站着的时候,他那时脑袋昏沉,让她帮着他观察三哥,当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姿色绝佳,身段窈窕,脑瓜灵活,有急智,还有一手的乔装技能……真是个当细作的好苗子,若放进青楼里当个眼线,倒是极合用。 可惜她在宫里亮了相,还是三哥提前物色好要放在父皇榻边的人…… 若按随喜的建议,他收了她,将她放到他身边,也不是不成。 一来断了三哥的阴谋,二来日后带出带进也容易些。 可要收也不是现下。 等他伤好后名正言顺进了兵部,再有些许军功,他能明面上和三哥抗衡时,他才能将她收进麾下。 在此之前,他连他自己都护不住,更何况旁的人。 算了,还是不收。神婆该独立站在神权一方,如若归附了皇家,反倒让世人怀疑他的用心。 且先不论他收不收她,只现下她这性子…… 他的手捏紧,从被褥下伸个拳头出去。 她倏地后退一步,瞪大了双眼:“你想打我?我救了你,你还想打我?” 话毕,她又一步上前,再次恢复了无欲无所求的模样:“打吧,无所谓,这世上万事于我,根本都是无所谓的事。” 他看着她那一张刻意装出的冷漠脸,不由的勾了唇,手掌缓缓伸开。 她探了脑袋看去。 小黑丸,黄豆大的小黑丸。 她很熟悉,曾经吃进嘴里过。 毒药和解药,都做的很俱亲和力,都是酸酸甜甜的味道。 她乜斜着他,面上有扳回一城的得意:“怎地?解药我已吃过,你现下再来诱惑我,根本没用。” 他声音喑哑,一字一字她却听的清清。他说:“短期解药,只顶的到几日,不能彻底断根。” 她的脸色遽然大变,恨不得一脚踹到他腹上。目光重新盯上那药丸。 伪装?不伪装? 若是拒绝,她真的毒发,全身腐烂而死怎么办? 若是吃解药,他又捏住了她的七寸,日后就要一直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脑中有两个小人开始打架,她再看了看那药丸,强忍着闭眼扭头:“无欲则刚,姑奶奶有阿哥撑腰,根本不会怕。” “哦?”他缓缓道:“真不要,这可是本王带在身上的最后一颗。再等回营地,只怕还有七八日。到那时,你的脸,你的身子,就会长满疮……” 她的身子开始抖,心中的小人坚毅劝阻她:“坚持,他是吓唬你的,他还有用上你的时候。” 她的头扭的更开,仿佛在说服自己一般强调道:“我不要,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下辈子会更好。” “哦?”他嘴角再往上一提,双目不放过她面上一丝儿表情,喃喃道:“如此,只能便宜我了……”说话间,他的手慢慢抬起,要往他自己嘴边送去。 她心里再一慌。 她心里的另一个小人急急劝她:“傻子,性命可以不要,皮相可不成。你莫忘了你是个做脂粉卖脂粉的,脸上长了疮,买卖还如何做?” 她倏地惊醒,扭头一瞧,那颗小黑丸正正滚进了他唇角,只一个闪身便不见了踪迹。 她再也顾忌不得,探出颈子,正正往他唇上压去…… 时间仿似只过了一息。 又仿似过了许久。 久到门口躺倒的随喜怔怔起身,脚底下无章法的移动,撞倒了一个小杌子。 那响声不啻于闷雷一般,猫儿豁的起身,捂着唇怔忪看着萧定晔,结结巴巴道:“你……你竟然……” 她和他的唇中较量,为何同以前不一样? 他原本苍白的唇红的耀眼,如同他熠熠生辉的眸子。 他却做出一丝受了轻薄的模样,低声道:“是你先主动的……你明明可以用手,为何要用嘴?” 她再次被雷劈中。 她低头看着她的手,是自由的,没有被人压制。她完全可以用她的手从他口中抠出解药,为何要用嘴?为何要用嘴!! 她险些要晕过去,只拉着床帐稳着身子,维护着她最后的尊严:“你莫以为占了我便宜。我可没洁牙漱口!”恶心死你! 他的声音带了一丝儿狡黠,缓缓张口:“本王也是。” 呕……猫儿再也忍不住,连声呸呸呸呸呸呸,冲出了厢房。 当院里传来哗啦啦的漱口声时,有个念头再次在他心里一闪而过:“收了她,是不是更方便查出她的身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章 三寸 猫儿流连在外的时候,方想起她今日未乔装。 紧接着她便被自己的奴才相给恶心到。 她是受害者,他是她的仇敌,她怎能还站在他那头,担心她被人看到了脸,令他受了怀疑? 别苑里秋景宜人,天高云淡。这般的天气就该用来游园。 她从一棵树下慢慢逛到了另一棵树下,树上有声音传来:“胡姑姑,快回去,你不能露脸。” 她初始被惊了好大一跳。 等遇见的多了,便司空见惯。 她手里摘了好大一捧深红、浅红、玫红、紫红的鲜花,一边往下揪着花瓣,一边懒洋洋回道:“我为何不能露脸?你的脸装在裤子里,我的可不是。” 树上的暗卫平时是个沉默寡言的,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来。 待他喘过一口气,已失了再劝她的机会。 小道上行来第二个人。 一位俊俏小郎君踱着方步一路过来,站在猫儿身畔,瞧着她不停歇的辣手摧花,终于忍不住呵斥出声: “好好的花儿长在园子里,你纵是摘下来要赏花,也断没有将花瓣也揪下来的的道理。你是别苑哪处的宫娥,本姑娘倒是要不辞辛劳,告上你一回。” 临近午间的日头有些刺眼,猫儿在鼻梁上搭了个凉棚,抬头眯着眼一瞧。 小郎君立刻疑惑的看着她:“本姑娘此前可是见过你?” 猫儿的目光在她的小脸上梭巡一圈,懒洋洋道: “眉毛太细,显得女里女气;又画的太浓,有些刻板,和随喜有一拼。 嘴唇本色偏红,更像女子。该用粉底先盖住本色,再淡淡抹一层深色偏紫的口红。 面色过白且死板,不够有男儿气。” 她的目光再往李巾眉身段上一瞧,指出了最关键处:“小笼包规模虽不怎样,可也应该缠一缠。” 最后她下了专业结论:“失败,失败的女扮男装。” 李巾眉面上疑虑更甚。 猫儿给了她答复:“没错,我就是曾救过你的阎罗王妹子,胡大仙。你现在可以开始报恩了。” 李巾眉闻言,再使劲盯她一眼,立刻单手叉腰,纤纤玉指险些指在她面上:“你……你纵然有神力,也不该染指五殿下。你可知……我……他……” 这不像是要报恩的模样啊?猫儿听着她的话,忽然想起方才的那个吻……她心里骂了一声娘。 瞧这李巾眉的架势,定是从何处听来了她对萧定晔“动口不动手”的风声。 再想一想这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名字,只怕李巾眉此番来是要打她这个“小三”,同时将心上人夺回去。 她立刻跳开一步,讪讪道:“我……我瞧不上萧老五……” 李巾眉全然不信猫儿的话。 她细眉一挑,抓起一把花瓣威胁道:“你为何瞧不上五殿下?说实话,否则,莫怪本小姐毒辣,让你一片好瓣子都留不下。” 哇,这理由简直不要太多。猫儿立刻滔滔不绝、如数家珍:“脾气臭,口臭,脸臭,名声臭……你觉得够不够?” 李巾眉显然觉得还不够,不够让女子拒绝一位皮相好的尊贵皇子。 猫儿对眼前这位小姐的眼光佩服的不是一星半点。 她提出了条件:“你若不找我要回珍珠,我就告诉你一桩隐秘事。” 李巾眉立刻做出关心的模样,凑过去催促:“不要珍珠,等回了京,倒找你十两银子。快说,还有何隐秘事?” 猫儿刚要说,抬头看看树梢,又止了话头,向她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装腔作势抱着花枝、花瓣散起了步,一直走到远处,猫儿方做出悲哀神色,道:“昨儿夜里起了大火你可知?” 李巾眉立刻点头:“知道,是五殿下的院子里起火……” 她忧愁道:“听说他被墙压伤了身子,本姑娘女扮男装,正是要偷偷去探病。” 猫儿做出遗憾色,道:“我要说的正是此事,你可知他受伤的是何处?” 李巾眉立刻紧张道:“可是脸?他若伤了脸,不知多少姑娘要心碎。” 猫儿摇头做沉痛状:“不是脸,比脸要严重一万倍。” 那是何处?李巾眉担忧的等着猫儿。 猫儿哀叹一声,眼睛往底下瞟了瞟,悄声道:“脐下三寸。” 李巾眉只怔忪了一刻,立刻满面通红,双眼又含了些泪光,怔怔道:“那里……怎么能受伤,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那里受伤。今后如何……” 她转头看着猫儿,确认道:“你怎会知道是那里?你亲眼看见过?” 猫儿一摊手:“我阿哥是阎罗王,我身边一直有两个小鬼,我什么事会不知?不信你亲自去问。” 李巾眉见她不似作伪,怔怔坐在花台上不发一言。 猫儿这般似是而非的诱导,令李巾眉有了误解。可同为女子,猫儿又觉着能搭救一把李巾眉的姻缘,也是一件大善事。 她为了能让这位小姐不那般遗憾,悄声道:“其他皇子都知道,他昨儿还带了位宫娥回院里……” 此时远处行来位男子,挥手唤着李思眉。 思眉忙忙一抹泪,同猫儿相约:“我阿哥寻我用饭,先走一步。今夜戌时一刻,你我去泡汤池,在池子里多聊聊。”她往边上一指,两人所站的正是女眷汤池门外。 话毕,她又重复了一回“一定要来”,方急忙忙同那男子去了。 猫儿再揪了一会花瓣,将所有花瓣用衣襟包起,要往回而去,一旁岔路上却出来一行人。 那一行人簇拥着中间一位头戴玉冠之人,缓缓到了跪地行礼的猫儿身畔,再不前行。 泰王的声音洪厚朗润,听起来令人如沐春风:“胡姑娘?你竟来了别苑?” *——*——* 五皇子院里,随喜急急进了厢房,面上神情十分凝重。 他的手往萧定晔面前一伸,悄声道:“殿下,快看这玉佩。” 在他掌心里,一块翠色欲滴的玉佩上,浮雕着一只凤凰。凤凰脑袋上长着两只羚羊角,与常见的形象全然不同。 萧定晔立时抬起上半身,忍着腹中疼痛,急切道:“何处来的?” 随喜摇摇头:“奴才带人去着火的院子清理财物,瞧见地上这只玉佩。看这雕工和图案,分明是坎坦国之物。” 萧定晔忖了忖,低声问道:“还有谁瞧见过?” 随喜忙道:“除了殿下和奴才,旁的人皆不知。” 萧定晔点点头,叮嘱他:“莫让旁人知道。现下开始自查,最近一年哪些暗卫去坎坦及边境,重点查近两年所收的暗卫……” 他闭眼思索半晌,忽的睁眼,问道:“胡猫儿去了何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9章 敌人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是敌人?还是朋友? 猫儿行在萧正身侧,听着这位皇子十分亲切的讲解别苑修建的历史,整个人如沐春风。 她觉着,萧老五与萧老三不睦,并不代表她的立场。 她心里一直以来蠢蠢欲动的想法开始萌芽。 倒向萧三,打击萧五,以图自救。 最起码,眼前这位皇子可对她彬彬有礼,从未流露出要占她便宜、逼迫她的心思。 星星之火在她心中燎原时,萧正已讲完别苑历史,正含笑道:“胡姑娘虽然是奉旨随驾,却也不可因公而错过别苑之美。若不嫌弃,本王暂居的院落旁有一处空着的小院,风景优美,花卉极多,十分适合姑娘。” 猫儿觉着泰王简直太过贴心。 她立刻点头应下,心中的自救的心思越来越强烈,不由倾身过去,悄声道:“奴婢知道……” 萧正眸子一颤,待要细听,远处却匆匆忙忙跑来个太监,那太监瞧见猫儿,登时喜出望外,扑腾一声过来跪在猫儿身前咚咚磕了几个头,泪眼汪汪道: “仙姑,你在便好了。我家殿下今儿遭了难,如今正迷糊着,求仙姑过去坐镇,以保殿下平安。” 猫儿瞧着随喜的戏路如此行云流水,毫无表演痕迹,佩服的险些要跪地拜师。 只是,作为萧老五的资深狗腿子,让随喜瞧见她和泰王在一处…… 她脑中想起萧老五嘴角一提那满是杀机的神情,立时往萧正身后一躲,只探出个脑袋,谦虚道: “上回替皇后娘娘镇魂,正好天界仙君下地府同我阿哥叙旧,有了助力,才成功唤醒娘娘。 如今天界仙君不在,凭我阿哥的道行,替老虎、狮子、凡人镇魂还凑合,要替皇子镇魂,可就爱莫能助。 要知道,皇子可是龙子,龙子的魂魄,那要天神才能镇得住。” 随喜倏地抬头看她,瞧见她满眼要叛离的模样,立刻开口提醒:“大仙再去试试,此前小的听大仙身边的五福仙童说姑姑端的厉害……” 又用“五福”来威胁她?她面上依然带了笑意,可眼神已冷了下来: “五福半大小孩懂什么?我与他没多少交情,倒不知他是这般高看我呢。我觉着,与其现下求神拜佛,不若尽快去寻太医方是正道。” 她转头瞧向萧正,笑眯眯道:“王爷觉着可对?” 萧正立刻蹙眉呵斥着随喜:“切莫病急乱投机,快去太医院值房。我安顿了胡姑娘便去瞧五弟。狗奴才若耽搁了五弟的病情,莫怪本王无情。” 随喜已知现下无论如何是带不走猫儿了,只得恨恨瞧她一眼,向泰王磕过头,转身急急去了。 *——*——* 小院里收拾齐备,花卉多样,假山小桥,景色果然曼妙。 猫儿对泰王的印象又好了许多。 她心中一动,立刻开口问道:“王爷可曾听过一种毒药,叫做‘死士丸’?据说用来控制死士,可防背叛。” 泰王眼皮立刻一抬,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面上做出诚挚的关心:“姑娘怎会知道此毒?莫非,有人逼迫姑娘服食?” 她忙忙摆手否认,道:“奴婢只是听人提起过此毒,心中有些好奇。” 她估摸着,现下萧老五那边该是已知她倒向了萧老三。 如若老五识时务,趁早将终极解药送来给她,她也不插手三五之间的明争暗斗。 如若他还要继续逼迫她,纵然她是蝼蚁一只,也不得不同龙子斗上一斗,努力为自己开拓一条活路。 萧正十分博学,同猫儿谈起了传说中的“死士丸”。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此毒配方千变万化,解药也随配方的改动而改动。凡是中毒者,只能由施毒者来解毒,旁人贸然出手,极可能加重毒剂,最后不治而亡。 猫儿听得满头冷汗,心中将萧定晔的全家问候了千百遍,越发觉着不到最后一刻不能同他拉爆,得徐徐图之才好。 猫儿观察萧正的同时,萧正也在细细观察她的神色。 此回来别苑虽未带来那奶嬷嬷,不能辨一辨胡猫儿的真身。可如今既然遇上了,倒是不可放过。 不管她是真是假,先让她和父王生米煮成熟饭。等辨认出结果,再考虑杀她还是留她。 总归她已中了“七伤散”,届时这位千娇百媚的猫妖究竟是何种反应,他倒是乐于相见呢。 萧定晔的院子,汤药味从未渐少过。 厢房檐下,煎药的小太监依然忙碌的在煎着药,同时当做耳报神,随时注意有客上门。 东厢里,暗卫报回来的消息成功引得萧定晔发了一通火,又再次被派了出去。 随喜服侍萧定晔喝过药,扶着他重新躺下,他方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本王是不是对胡猫儿太苛刻,才引得她投奔了三哥?” 随喜沉思半晌,瞥了眼自家主子,斟酌着言辞,小心道: “各暗卫、奴才,追随主子,或者为了拼前程,或者惧怕主子的身份,或者出于骨子里的忠心。 胡猫儿无欲无所求,又不拿主子当靠山,一阵怕死一阵胆大妄为,不按条理行事……这种性子原本是要好好拘一拘。可她滑不留手,此前还能用五福钳制她,现下也失了效用。 她这般性子,便是泰王得了她,若不杀她,也同样制不住她。” 他觉着得出狠招:“虽然暗卫们报回来的消息,胡猫儿还未向泰王透露过什么。可那糖豆的法子,只怕拖不长。要下真毒药,让她感受一回毒发的滋味。” *——*——* 晌午过后,黄昏已至。 猫儿按照白日里同李巾眉约定好的,到了女用汤池门口,却见一位宫娥恭敬道:“此处汤池临时混了脏水,现下正值换水,今晚是用不成了。方才来的女眷都去了前面的大汤池呢。” 猫儿探着颈子顺着宫娥所指方向一瞧,远处隐隐有一处巍峨石门,从门里往外正散出腾腾雾气,瞧着果然是另一处更气派的大汤池。 李巾眉今儿来泡汤,定然也是要往那处去的。她先过去,直接在汤池里等人更好。 她谢过宫娥提醒,捧着换洗衣裳,施施然往那处大汤池而去。 宫灯憧憧,将周遭映照的仿似戏台一般。 夜,再一次如约而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0章 心火 白雾腾腾,云天雾地。 整座汤池洞内部,同连绵山峦腹地相连。 行走间扰动雾气,龙头凤颈惊魂一瞥,绝妙非常。 硕大汤池中,没有一个人的声音。 不知早到的女子都去了何处。 猫儿靠在池沿上,享受着泉水的冲洗,渐渐有些昏昏欲睡。 睡梦里,她那不甘寂寞的老娘再次出现。 这回,她老娘化身政治老师,向她分析站队问题: “你跟着老五好好的,怎地好端端又倒向了老三?老三可是有妻有妾有通房,不适合,一点不适合你。” 猫儿无语道:“我都活不下去了,你还忙着选婿。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娘?” 她老娘“啪”的一甩戒尺,叱道:“头可破,血可流,终身大事不可错。女人的婚姻等于第二次投胎,你可得擦亮钛合金狗眼,莫被萧老三蒙蔽了。为娘看来看去,萧老三不及萧老五好。” 猫儿大失所望。 她老娘和她着急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她出言赶人:“你走吧,让我静一静,想一想怎么对付萧老五。” 老娘赖着不走,终于说了一句有用话: “老五的暗卫在你面前未蒙脸,你知道什么意思吗?那是要拉你下水的意思。 现下的局面,你不好好想着如何安抚萧老五,你就等着被杀人灭口吧。” 她还要再说,忽的一拍脑袋,连声道:“惨了惨了,为娘竟忘记还有个皇帝……” 便是这时,汤池另一端,忽的哗啦几声水声,仿似有人入了池。继而有个尖细的太监声,十分恭敬询问道:“皇上可要按摩肩颈?” 一个威严且疲惫的声音道:“备些葡萄酒,旁的都不需要。出去吧,朕一人歇一歇。” 朕…… 猫儿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蜷缩在雾气笼罩的汤池角落,一动不敢动。 然而紧接着她便发现,喵的她靠着的根本就不是角落,是中间,她靠着的是最中间,她略略钻进水里,都能瞧见几丈之外皇帝的影子。 耳边水流哗啦啦,心口是咚咚咚的心跳声。 她战战兢兢的想,万一被皇上发现,她该如何摆脱刺客嫌疑。 此情此景下,要不要扮作搓澡工上前服务? 泉水越来越烫,越来越烫,烫的猫儿心底有些烦躁。 仿佛只有跳出水池,或者找一个人,才能缓解她这种烦躁。 水面上,皇帝自斟了一杯酒,缓缓浅酌。每喝一口,便轻叹一声,好像那些沉重的江山社稷和前朝后宫的烦恼,能在这些叹息中一一缓解。 水面下,猫儿随着这些叹息,内心也跟着叹息了一声。 水池前方那两条腿,严肃古板,仿佛两支冰冰凉的……冰棍? 她觉得她得把冰棍抱一支,再咔嚓一支,才能缓解心火。 她很快付诸了行动。 她整个人从水面上沉了下去,愉快的伸手往前捞了一把。 没捞中。 她往前游了一步,再伸手捞了一把。 近在咫尺的两根冰棍,于水中换了个地方。 她又扑了个空。 腹腔有些气闷,她得起来换口气。 她冲出水面的同时,泉水哗啦,皇帝也跟着站起身,转身去取一个什么东西。 脊背投射在猫儿眼中,她却觉得那是一片热炕。 已经都这般热了,要热炕有什么用。 她再从水面沉下去,直直扑向两根冰棍。 冰棍换了个地方。 再扑。 再换。 她迷迷蒙蒙中觉着,得寻个帮手。 头一低,瞧见身上的巾子。 巾子面积大,一扑过去就先截住冰棍前路让它们躲不开,趁机再一包,立刻上牙口。 好办法,妥妥的。 巾子落在手上,随着她的动作再一次往前冲去…… *——*——* 宫灯全部点亮,梆子声响了一声。 离皇帝专用温泉房不远处的岔路上,零星树子稀稀拉拉站了一地。 每一棵树上都钻着一个暗卫,悄声对着站在树下的萧定晔汇报着最新消息。 “胡猫儿进去了一刻钟,皇上刚进去不久。” “进水口有人把守,水里已经被下了药。属下不敢打草惊蛇。” “李小姐已到了汤池,泰王正在半途。” 萧定晔脑袋一阵阵发晕,让他晕的不是他身上的伤。 他现下觉得,今日随喜的建议十分可行。该等胡猫儿脱险后,喂她吃真毒药。 这种人的性子,要么得哄着供着,要么得下重手。除去这两种,只在中间不轻不重的耗着,只怕要将他这位背后黑手给耗死。 他麾下收人,不管背后用了多少手段,明面上一贯是令其主动依附。 然而就胡猫儿这记吃不记打的的性子,手段得再烈一些。 若不是她临时出幺蛾子,他今日所有的人手都能盯在他三哥身上。 他立时下令:“就按方才商议的办。你们都散开,不能留任何人。” 至于胡猫儿……他咬牙切齿道:“等引走父皇,莫给胡猫儿吃解药,让她受着去。” 他一时咬牙一时叹气,手探进衣襟,将伤口重重一按,顿时倒抽一口气。 *——*——* 雾气蒙蒙的汤泉池里,猫儿在水下张开巾子,对着碧绿泉水中影影绰绰的两根冰棍,欢快的往前一冲。 冲不动。 再一冲,还是冲不动。 她恍恍惚惚往回看去,巾子正勾在池边上的一处小龙头上,那龙头能转动,此时正转向她这处,冷冰冰的看着她,仿佛某个人一贯看她的目光。 她在水里恨恨呸了一声,水面上立刻有了人声,瓮声瓮气的在说什么。 她想着,千万不能露头,万一被人发现她要抢冰棍可就完了。 那两根冰棍,只够她一人份,凭空多出来一个竞争对手,她可吃了大亏。 水面上,杨临急急奔到池边,打量着皇帝的神色,蹲身下去,悄声道:“皇上,五殿下他……他正跪在屏风外,想求皇上收回圣旨,莫遣他去军营里。” 皇帝面色绯红,慢慢睁眼,长长叹了口气,将心中澎湃暂且压下去,只蹙眉道:“让他跪着吧,朕不会心软。” 杨临有些为难,刚刚要再补充上一句,外面的内侍已阻拦不住来人。 屏风“啪”的被推倒,萧定晔身后背着一根蟒鞭,一步挨一步,极其虚弱往水池边匍匐而来。 随着他的每一步向前,血水顺着他腹间伤口蜿蜒滴落,他昏昏沉沉往池沿爬去,声音喑哑:“父皇,儿臣知错……” 继而整个人昏倒在地,再没有一丝儿动静。 皇帝大惊失色,从池中一步跃起,将萧定晔抱在怀中,嘶声大叫:“太医,快,太医……” 这个夜对猫儿来说,注定了不好过。 她丧失了对外的所有掩饰。 第一,没有妆粉,不能为自己化一回性冷淡妆。 第二,管不住心绪,压制不住心头火。 她翻来覆去躺在榻上,汗如浆出,脑中迷迷糊糊。 她那多事阿娘从梦中闪出来,不情愿道:“有话快说,无话退朝。我同你阿爹还忙着造二胎,别打扰我们的美事。” 梦里她看着猫儿的脸色,严肃提出规劝:“千万别随便扯汉子解毒,古人注重贞操,追求一时爽,未来火葬场。” 猫儿还不知她阿娘何意,只求她阿娘快买两根冰棍给她解暑。 她阿娘忽然灵光一现,出了个鬼主意:“听说童子尿能解毒,你那边到处都是太监,根本不缺童子身。你快去找些尿来畅饮几杯,定当无碍。” 她觉着她阿娘简直是为了去和阿爹忙活,胡乱应付她。 她大手一挥,送走了她阿娘,来了萧定晔。 这位皇子如平日一般冷冰冰看着她,只唇角略略弯起,含着几分讥诮。 她趁机同他打商量:“你也不用杀我灭口,我没透露你消息。咱俩打平行不行?” 他一下退开几步远,环抱手臂护着自己:“想睡本王,想的美。莫说男人,这别苑里的太监都不让你动,难受死你。” 她确实很难受。 她在床榻上滚来滚去,汗水不知将被褥打湿了多少层,一直到鸡叫过后,方略略安稳。 她被李巾眉叫醒时,已是辰时。 李巾眉一脚踢开卧房的门,拎着她耳朵愤愤道:“你昨晚去了何处?” 猫儿听着这声音,脑中当先浮现一个俊俏小郎君,忍了一夜的心火嘭的点燃,一把搂住她上前。 等一睁眼,心中立刻惋惜,颤颤悠悠道: “你怎地,扮了女装?你装女人,不及你装男人,来的动人。” 李巾眉一把推开她,质问道:“你昨夜去了何处?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被……” 猫儿抓起一旁茶杯先饮了一杯冷茶,方抬眼看着她。 那眼神多少有些缠绵难断,李巾眉受了鼓舞,立刻将余下的委屈说出来:“你可知,昨儿汤池里,泰王竟然闯了进去……” 猫儿此时灵台未明,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羡慕的情绪。她舔了舔嘴唇,眼中汪着一汪春水,喃喃道:“他光了?” 李巾眉想了半晌,点点头:“泡汤的都要光光。” 猫儿咽了口口水:“底裤呢?” 李巾眉又想了半晌:“人多时留下,人少时不留。” 猫儿啧啧叹道:“你和泰王……”她心中莫名的羡慕立刻上升为莫名的嫉妒。 李巾眉做出后怕神色,道:“若不是我半途出去找你,险些就是我。后来听闻,泰王进了水池,竟将……竟将户部尚书家的王姑娘给……给……” 猫儿心口忽的有些惋惜,不由自主拉住李巾眉细问:“给怎么了?可是给喂了冰水?” 嗯?李巾眉瞧着猫儿满面红晕,修改了她的思路,重重道:“给那啥啦!可怜她,原本已好好寻了夫家……” 李小姐分享着小细节:“那水池子里全都是大雾,根本看不清谁是谁。旁人都以为是我,后来才知是王姐姐……” 她话说到此处,又自责道: “你说,泰王会不会冲着我去,却阴差阳错寻错了人?如若我当时不出去寻你,王姐姐就不会被那样? 可是,纵是他中意我,也断不能用那种法子对待我。虽然我阿娘此前看中没有家室的五殿下,不喜欢泰王正妃、侧妃一大堆。可凡事好商量,现下五殿下又伤了那处……” 她由他人的不幸,回想到自己身上,频频向猫儿发出灵魂深处的疑问:“你说,他是不是错寻了王姐姐?” 猫儿不由的咽了咽口水,喃喃道:“可惜,如若他当初是来寻我……” 李巾眉对自己的姻缘郁郁半分,却也知道此处不可久留。那位随意伸了狼爪、风流事闹的人尽皆知的泰王就住在相邻的院子里。 她正要离去,院门已被啪啪拍响,随即旋风似的刮进来个太监随喜。 随喜这回没有向她下跪。 他态度略有倨傲又有些激动,道:“皇上宣你,前去守在五殿下身侧,以防不测。” 猫儿并没有立刻应下来。 她的目光久久的流连在随喜周身,心中有一股热气蠢蠢欲动。 她扑闪着亮的心惊的杏眼,轻舔红唇,娇媚道:“你昨儿说要和我对食,还算数吗?” 什么鬼? 随喜一步跳开,看着眼前猫儿的神情,立刻回身抱了个木凳挡在他和她中间,心中想着:这胡猫儿什么体质?旁人中了春药,就算不解毒,过了一夜,撒几泡尿也就没事了。怎么这只猫还是一副发春相? 李巾眉看着眼前情景,心绪立刻从自己的姻缘上移开,满脸都是活捉八卦现场的兴奋。 她的双目也如星子一般,炯炯有神看着猫儿:“你,大仙喜欢太监?并不是和尚?” 猫儿被问的一愣,不知怎的便点了点头:“和尚也行,和尚比太监好。” 随喜心慌又心急,举着木凳威胁她:“麻溜的,违抗圣旨,要挨板子。”又向李巾眉投去一个央求神色。 李巾眉心软,帮着他拉着猫儿要出院子。 猫儿此时却终于分出点心,回身净过面,又将她前一日摘的花瓣用枕巾包了抱在怀中,才跟着随喜而去。 秋高气爽,辰时的日头暖洋洋打在人身上,让人更加……蠢动? 小院的临院是泰王暂居的院落。 几人从门外经过时,泰王的目光便冰冷而阴鸷的落下。 李巾眉如见恶鬼,立时拉着猫儿往后一躲。 猫儿却挣扎开,不由上前一步,看着泰王喃喃道:“这样的,就很不错……” 随喜咬牙切齿,险些将她就地戳个窟窿,只一边点头哈腰向泰王行个礼,便拉着猫儿速速去了。 皇帝是明君。瞧着爱子萧定晔身子暂无大碍,先去上了早朝,去收拾自家老三留下烂摊子。 猫儿被随喜捂着眼睛送到萧定晔榻边,往她手里塞了一枚锤药的铜锤,低声叮嘱道:“好好镇魂,莫出幺蛾子。将你请回来,可费了大力了。” 捂在她眼皮上的手一松,猫儿睁了眼。 眼前睡着一个人。 一个汉子。 一个略略松了衣襟、显出胸口的汉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1章 四两没有二两的好 寝房椅子上,猫儿被五花大绑,固定其上。 侍候汤药的内侍们进进出出,端药的、端漱口茶水的、端金丝蜜枣的。 所有人经过猫儿身前,都是绕道而行,以防被她盯上。 对待镇魂的大仙,即便萧定晔房里的人不同程度的知道她的一些底细,可出于演戏演全套的职业理念,原本是断不能用“绑”来对待她的。 然而最开始,为了帮着她布置一个更令人信服的镇魂现场以糊弄外人,众内侍全部退了出去,将她和萧定晔两人放在了偌大的寝房里。 没有人想到,此举竟活生生将自家主子送进了狼爪。 原来胡猫儿不是吃素的。 原来她的原身猫妖,是一只色猫。 等萧定晔迷迷糊糊从伤痛中醒过来时,他的衣裳已松松垮垮。胡猫儿挨着他,不知道占了多少便宜。 萧定晔灵台微明,直直吼了一嗓子,保住了自己的清白。 猫儿被绑在椅上,其实并不知自己为何被绑。 当然,她也没有精力去思考被绑的原因。 她的心绪很快从在萧定晔身上未能得逞的遗憾,转到了内侍们身上。 穿梭进出的内侍们除了有萧定晔自己人,还有别苑各处临时调拨过来的。 熟面孔令猫儿亲切。 陌生面孔令猫儿具有新鲜感。 她的诱惑声就没停过。 “随喜,过来过来过来,我们对食……” “四光,过来过来过来,我们对食……” “那位小哥哥,过来过来,我们对食……” 杨临蹙着眉往她面前一站:“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咱家原本看着你极有眼力见……” 猫儿:“杨临哥哥,你老当益壮,过来过来过来,我们对食……” 杨临被羞臊的窜出院里,带动了一大堆闲下来的小太监仓皇离去。 随喜终于忍不住,前去向自家主子提议:“殿下,给她喂解药吧。奴才们都快被逼疯了。” 萧定晔自醒来后露出几分慌张的脸,此时终于挂上一抹笑容。 他断断续续道:“还有哪些外人没被吓走?带她过去,任她发挥。” 在猫儿饮了一杯掺了料的茶,终于在不知不觉中解了春药余毒时,外间传遍了两个消息。 其一是,原来那位传说中的猫妖,并不是猫妖,是狐狸精哇。她现形的时候,只要是个汉子,都不会放过,包括太监在内。 其二是,皇上宣旨,为泰王和户部尚书家的王小姐赐了婚。 第二个消息传来时,萧定晔躺在病榻上,险些吐了血。 想方设法让兵部从三哥手中逃过一劫,却将户部送到了他怀里。 户部,捏着兵部的七寸。兵部的粮草全靠户部照应。 然而事情的进展并未停滞。 圣旨颁发不多久,新的消息再次将皇子的风流韵事掀上了天。 先是户部尚书家的王姑娘趁人不备,悬梁自尽,用生命维护了自己的尊严,用血淋淋的现实表达了对这一桩遮丑亲事的反抗。 再是户部尚书家的大公子,一身血性,为了替妹报仇,前去刺杀泰王,却被泰王的护身侍卫给一剑两窟窿,现下只吊着一口气,不知死活。 消息传到萧定晔院里时,猫儿的心火已熄,正躲在耳房里捂着脸不敢见人。 春药之毒只能让人行为失常,却并不能让人失忆。 昨夜看到的那两支“冰棍”,她还能当做是梦。然而今日近在两个时辰前的发花痴,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随喜急急推开耳房门时,猫儿羞愧的不敢抬头。 她在头上顶了个枕巾,遮着脸低声道:“你别往心里去,我不想和太监对食,那都是……”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她万万没想到,她泡汤池的水里被投放了春药。 谁泡的越久谁倒霉,谁钻到水下谁倒霉。 随喜此时不想听这些。他着急道:“走,到了你赎罪的时候,临走之前主子交代你几句话。” 站在萧定晔床榻边上,萧定晔沉声道:“你记着,王姑娘已死,镇魂没什么用。王公子还活着,你先去镇魂,有什么消息,本王使人传进去。” 她将关注点放在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作风上。 她先要说的是那日虎口夺解药的事。 “不是奴婢想亲薄殿下,实在是回回都是嘴边较量,不由自主就思维定势,忘了手脚,用上了嘴。” “嗯。”他的脸上冷漠又保留着一丝防备,仿佛随时怕她再动他衣裳。 她叹了一口气,再道:“今日对殿下所行之事,也不是奴婢真心为之。至于为什么,奴婢还没想清楚,但绝不是思慕殿下。” 他抬眼打量着她的神情。根据暗卫来报,虽知她并未在泰王面前透露过什么重要事,却也要趁机问她: “你透露了本王什么消息?有些事你自己虽觉着不重要,于我却可能是致命关系。你若做不到谨言慎行,今儿到处寻汉子的事,还要发生。那时无人再将你绑在椅子上,你随意。” 她想象她投奔向无数个汉子,然后被人吃干抹净,惨不忍睹…… 她立刻打了个抖,道:“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任何重要的、不重要的都没说。”都还没来得及说…… 萧定晔冷哼一声,不置可否,没头没尾说道:“你身无二两肉,旁人对你客气,你要掂量着别人是为了什么。” 她脑子一抽,像是没吃解药一般,挺直了腰身:“有二两,四两都有。” “滚!” 时已傍晚,大厅四周寂静。 猫儿坐在王家一家三口的中间,一时觉得多少无奈。 一个死人,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一个昏死过去的人。 都要靠她罩。 罩一个死人,是因为她在众人面前下了定论,言王姑娘阳寿已尽,镇魂无用;并夸下海口,要让她不存在的阿哥,为王姑娘寻一处投胎的好人家,下辈子福泽绵长,人生平顺安康。 罩一个仅剩一口气的人,是因为王家哥儿确实仅剩下一口气,她没有借口说他阳寿已尽,只能放在此处镇魂。 罩一个昏过去的人,实在是王大人心忧儿女,经受不住打击昏死在一儿一女的身边,两只手各牵了儿女的一只手臂,无论如何不松手。 鉴于此,皇上发了令:需要镇魂的人,由猫儿负责,需要医治之人,由太医负责。 在王家几乎满门聚齐的场合,巫医再一次联手,和和气气坐在了一处。 这也是时隔近半月后,猫儿第一回瞧见了柳太医。 待周边人散尽,她方从王姑娘的尸身往活人身边挪了挪,趁机悄声招呼柳太医:“你不是告了一月假?怎地跟来了此处?” 柳太医不能回复她。 他不能说,他亲手喂她吃下毒药,他不敢见她。 他不能说,他是个懦夫,他不敢护她。 他甚至不敢看她脸,只凭着一点子勇气,将指尖搭上了她的手腕。 气血充盈。 气血太过于充盈。 不对,七伤散伤及五脏六腑的初始,气血虽会充盈一些,可不该这般如江河奔腾。 一分快,一分险。 他原本预估她还有七八日才第一回毒发,可照这种形式,只怕快则两三日,慢则五六日,她就要发作。届时,泰王就要寻上门来,向她展示真面目,让她知道她的使命。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柳家上下三十余口,是他要护的人。 他再也没有多余的一丝力气,拿来护她。 他躲着她的眼神,无力道:“你手臂骨头还没长好,怎地取了吊布?” 夜渐渐降临。 镇魂之事自然毫无进展。 王大人和王家哥儿均未醒过来。 堂上静的只有和缓的呼吸声,提示着活人和死人的区别。 屋外传来风声,撩动的灯烛憧憧。 猫儿想起泰王此人,喃喃道:“看起来是个正人君子,怎能对女眷随意侵害呢,太过可恨。” 一句话说罢,又想起了萧老五。 这位皇子名声那般臭,虽说脱过她几回衣裳,也与她搂搂抱抱过,可对她并不像有色心。 按古人的说法,他自然已经毁了无数次她的清白。 按她自己的理念,最多也就是动手动脚,并未对她施暴。 这样的两兄弟,人后行事,却同人前名声大不相同。 她转头看着柳太医,等着他从男人的角度和她谈一回八卦。 柳太医叹了口气,刚刚张了嘴,忽的便定在当场,如木如石。 灯烛一闪,房顶上已掠下一位黑衣蒙面人。 来者一只手捂了猫儿嘴巴,附在她耳畔极快道:“现下,此刻,向外传话,王姑娘停灵之地要在京城王家。”只有回了京城,有各式名贵药材加持,医术高超的暗卫才能施展手脚,将命悬一线的王家大公子救回来,将他收拢来五皇子的阵营。 猫儿立刻摆脱他的钳制,低声问道:“谁的命令?” 黑衣人伸了一个巴掌。 猫儿不信。 她从萧老三的行事中明白一个道理:看事情不能表象。 现下她谁都不信。 她冷冷道:“我是大仙,在何处停灵我比你懂。” 暗卫无法,掀了她的丑事:“主子说,四两的未必比二两的好。” 她的脸立刻红透。 *——*——* 大队人马漏夜启程的时间,比萧定晔原本计划的慢了一刻钟。 暗卫为猫儿和萧定晔之间来回传话,花去了这一刻钟。 “解药,不给能拔根的解药,姑奶奶就不动身。” “成交!回了京就给。” 猫儿原以为萧老五又会耍赖。 然而,等回了京,在王家搭了灵堂,大小和尚与猫儿共同超度完王家小姐时,一位小厮趁乱而来,交给猫儿两颗黑药丸。 “一次吃一粒是吊着毒性不发作,一次吃两粒是将毒彻底拔根。” 原来是这般。 王家小姐入葬的这一日,传来了一个好消息,两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王家公子终于睁了眼,保得一条命。其功劳自然归结到了胡猫儿身上。因为在她混在和尚堆里胡乱念佛超度亡魂之前,曾煞有介事的叮嘱虚空里不存在的阎罗王和小鬼,要将前来拘王公子魂魄的黑白无常劝回去。 一个坏消息是,皇帝龙颜大怒,颁下圣旨,斥责了泰王行为,打了他板子,并夺了泰王在礼部的差事,责令在王府禁足半年,静思己过。 为了安抚王家,赐封已逝王姑娘公主的阶位,并擢升了王家父子的品级。 此事连带的另外一个噩耗便是,皇帝非但没有因为自家老五裸身负鞭悔过而心软饶恕他不去兵部,反而更加苛刻,责令老五无论伤势如何,即时就去兵部报道。 泰王府,被打了板子的萧正焦头烂额。 他细细思量着这场策划的失手之处。 他要在温泉别苑定下和李巾眉的事,是早已计划好的。 没有任何地方比温泉池更合适。 然而何以他安排的极好,等进了温泉池,怀里的人从他以为的李小姐变成了王姑娘? 便是户部尚书王家,也算歪打正着,本来就是他下一步目标。何以这该死的王姑娘又自尽,到手的户部飞了,不成亲家反成仇家。 他这一步没走好,另一步也被老五给搅和了。 将胡猫儿送进父皇的汤泉池里,这虽是临时策划,可布置尚算周密,不该失手。 可五弟早不求、晚不求,为何正好在父皇进了汤池后,才去寻父皇? 他趴在床榻上问道:“五弟今儿可去兵部报道?” 一旁侍卫回道:“去了,伤口还簌簌冒血。” 泰王细细思量了一回,太医口中,老五的伤势确然是围墙塌了后被木头岔子所伤,从伤口中还挑出了木屑。 可是,在温泉池里,老五搂的宫娥血染池塘,及至他的院子失了火,及至他搅和了父皇和胡猫儿的事……他在何处,何处的事情便这般戏剧化,这般凑巧? 大意了,太过大意了。那后来失了踪的宫娥到底去了何处?记不起面相,身段造假,可当时她来了葵水,如若当时下去一查就能查到。 时隔多日,女子葵水早就完结……大意了。 萧正重重一拍床榻,传令道:“启动兵部人手,日夜监视五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2章 咬耳朵的后果 深宫如一口大井,不管胡猫儿这只蛙愿不愿意,都要被关进去,通过头顶的一片天,想象自由的滋味。 她原本以为,回宫首先要面对的是废殿众人对于她逃宫的谴责。 为了讨好众人,在户部尚书王家镇魂做法时,她就抽空为废殿几人准备了赔礼之物。 五福是一兜苹果。 明珠是一包点心。 春杏是一个荷包。 白才人是一片铜镜。 便连浣衣局的秋兰都没拉下,带了一块胰子给她。 然而她想到了旁人,独独漏想了她自己。 一回宫,她就被皇后的人截走。 紧接着她便被牢牢按在了门板上,强壮有力的太监挥动着重重的板子,一板子便将她拍扁。 她的灵台无限清明。 她想到了临走时,太监尖细的嗓子所念的那道懿旨:“……人鬼一家亲,宣汝伴皇嗣……” 她想起明珠向她普及的深宫生存指南:“遇见主子赶紧下跪都来不及,怎能咬耳朵……” 她身上痛的迷迷糊糊,耳旁皇后的呵斥一声声传来: “本宫的娃儿,足足怀了十一个月才出来,自小到大吃了多少暗亏,本宫舍不得动一根手指,你这个贱婢哪来胆子任性胡来?以为在外头本宫就不知? 念你曾救过本宫,留你一条小命。若还有下回,莫怪本宫心狠手辣。” 杨临急急赶来时,猫儿已受了五板子。 她迷迷糊糊看着眼前的人,声音喑哑道:“你主子……该高兴了。” 杨临叹了口气,转头劝慰皇后:“若不是胡猫儿,王家公子也要跟着王家小姐一同上黄泉路。皇上为此事焦头烂额,娘娘权且看在朝堂局势上,饶她一回。” 皇后冷笑一声:“本宫疼娃儿,也要前怕老虎后怕狼。杨公公请转告皇上,若他对这宫女儿有旁的打算,自去做便可,用不着拿朝堂事来搪塞。” 她转头看着猫儿,厉声道:“你大可当本宫是害你,回去施法取了本宫性命。余下的五板子先寄在此处,下一回打板子便不再是教训你。你好自为之。” 皇后为自家娃儿出气,出手教训猫儿,实则为她留了面子。 妃嫔教训宫娥,常常是脱了裤子打板子,从肉体到心灵,给予双重痛击。 便是萧定晔上回惹怒了皇帝,也是光着腚被打。 猫儿没有被脱裤子,这是皇后的仁慈。 然而得了面子,便失了里子。 猫儿被抬回废殿,她的伤处和布料牢牢沾在了一处。 撕下布料这一项,便将废殿几位女子吓的不轻。 柳太医被杨临的人请来时,猫儿已经痛晕过去三回。 她死死咬着牙,一声都没叫。 柳太医瞬间想到她伤了手臂时曾说过:“在自己的地盘,呼痛又能叫给谁听。” 受剧烈疼痛的影响,猫儿的脉搏十分紊乱。他再也摸不出她七伤散在她体内潜伏的情况。 他终于忍不住抚着她的脸颊,颤声道:“我在,你哭吧。” 她微微睁眼看着他,认出来他是谁,泪光闪烁,却半滴都未流下。 她的双唇满是齿痕,鲜血淋漓,她颤颤悠悠往袖袋里一掏,摸出一张银票,缓缓递给他:“还你……” 人生有太多脆弱的时候,然而眼前并没有人值得她示弱。 她的错,她认。 废殿众人原本安排了种种奚落、呵斥、教育她无良逃宫的后招,全然抛之脑后。 她离宫前随口说:“这一趟不知能不能活着好好回来……”一语成谶。 猫儿迷糊了一日一夜。 在她迷糊的时候,梦里她阿娘终于流了一回泪:“自己的娃儿自己打,心里也就那样。可旁人打自家的娃儿,怎么那么不是滋味?” 她反思道: “是为娘错了,为娘小说看多了,以为到了深宫,凭着我闺女的姿色和性子,但凡遇上个皇子,就是一篇小甜文,一生一世一双人。 现下为娘想明白了,皇子和你现下的位置,相隔的不仅是十万八千里。萧老五也好,萧老三也好,皇帝也好,都不是良人。你乖乖的活着,比什么都强。” 梦里猫儿狠狠吃着馒头,几回将自己噎的翻白眼。 她老娘劝着她:“别费劲,噎死也回不来。好好在那边呆着吧。活着不容易,为娘看来看去,杨临不错,实在难活下去,你就去寻杨临对食,由他罩着你。再别抱阎罗王大腿,咱安分守己,那些太高不可攀的大腿,哪个都别抱。” 猫儿送走她老娘,醒来后,明珠正忧心的看着她。 没有外人的时候,她的伤处被暴露在外,明珠的眼泪珠儿一颗一颗,全部掉到了她的烂腚上。 她疼的打了几个突,断断续续道:“我虽然不愿意呼痛,并不代表不会疼啊。你是有多恨我……” 明珠忙忙抹了泪,当先叹息道:“姑姑身边不是有护体小鬼,怎会被打伤至此?” 猫儿紧咬牙关找补着:“皇后……身份尊贵……小鬼不敢阻拦……” 明珠便开始为自家主子做辩解:“定不是五殿下告的状。姑姑咬殿下、追着他打,这都是在众目睽睽下,任何一个人都能向皇后娘娘送信。” 猫儿全身痛的打哆嗦,伸手往门边一指:“你走,我不要吃里扒外的人。” 明珠看猫儿说完话,又陷入了昏睡中,只得抹着泪出了废殿,站在树下悄声叹道:“主子可知了?” 树上的声音也跟着叹了口气: “信送不出去,京郊大营外出现多股势力,不知敌我。主子好不容易传话出来,命令我们悄悄蛰伏,现下哪怕天大的事都不能打草惊蛇。 这胡猫儿姑娘,虽对主子诸事有益,可皇后娘娘护子之心也正常。 她的伤缓个几日便好,顺便压一压性子也是好的。” 然而猫儿的伤却并不像诸人以为的那般,能日复一日的好转。 便是柳太医日日来,摸脉、开药方,猫儿的伤痛却越加严重。 初始她痛过还能昏昏欲睡,之后的两三日皆无法入眠,黑天白日的感受着剧痛侵袭全身。 纵然她在被打板子的时候曾吱哇乱叫,可在独处时,她其实很不矫情。 她太能忍痛。 她的忍误导了别人。 等废殿众人在新一日的早晨终于发现她不对劲时,她手臂上的肉已被她咬去了两块。 明珠凭借做低阶细作的经验,终于意识到,事情仿佛有些异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3章 阴谋 缺了主子的重晔宫里,随喜心中火急火燎。 胡猫儿一进宫就被皇后教训,他不是不知。 他却不能出手。 此回伴驾围猎,主子多少露了些破绽,现下根本不敢出头。 周围不知有多少眼线盯着,重晔宫无论谁去关心胡猫儿,都要给主子招来灾祸。 暗卫们聚在殿内,等待着黑夜来临。 数人分头行事,不知能否将信报出去。 胡猫儿究竟有没有中毒,没有人知道。 这毒究竟是否五殿下所下,更无人知道。 就连随喜也无法确定,自家主子后来究竟是否喂猫儿吃下过真毒药。毕竟,他曾建议过数回,要用毒药控制胡猫儿,才能压着她性子,让她不惹事生非,乖乖配合主子行事。 回京的几日路程,殿下重伤未愈,猫儿作为官方镇魂神婆,有太多短暂片刻和殿下单独共处。 殿下要觑空下毒,不是不可能。 外间梆子响了三声,废殿的夜比别处更加黑暗。 便是月亮也躲进了云头,不愿将一点点清晖分给这处被后宫遗忘之处。 明珠站在废殿门口,频频抬头看着树梢,悄声道:“你回来没,主子怎么说?” 树梢上静悄悄,连一声鸟叫都没有。 废殿院墙处,一个黑影一跃而入,没有产生一丁点儿声音,直奔配殿去。 殿中点了一盏微弱油灯,仿佛吊命的引魂灯,保着猫儿口中的最后一点人气。 黑影径直上前,抓着猫儿发髻引她抬头,一只手向她唇边塞进一粒药丸,捂着她嘴直到她不由自主吞咽过,方凑去她耳边悄声道: “按纸条上说的做,若不识相,下回比这还痛。”往她枕下塞了一张纸条,闪身而出。 废殿外,明珠等不来树上答复,垂首进了院里,顶了院门,无助的站了一会,重陪去猫儿身旁。 炕上的猫儿如此前那般无声趴伏,满面冷汗。 只她死死咬着的唇却显见松了一些。 明珠忙忙探过猫儿呼吸,又将手覆上她额头,心中长吁一口气。 好转了,猫儿终于有所好。 此时前来接着守夜的春杏已抬脚进来,明珠忙忙道:“你守着姑姑,我去解手。” 她遮遮掩掩跃出墙头,急急前去报信。 这一回,只怕是有些杯弓蛇影了。 只希望旁的暗卫还没出发,莫因这事白白露了行迹。 猫儿的全身剧痛在新一日的日出前全然消退,只有打板子的伤处,因结痂而开始发痒。 她将所有人都轰出去磨珍珠粉、磨花瓣粉,等身边静悄悄时,将手探进了枕下。 原来不是梦,是真的有纸条。 纸条上写了三句话: 第一句:三日后辰时,御花园等待御驾。 第二句:你也可不去,解药只能缓解三日。下回毒发,是第一回的数倍疼痛。 第三句:事情如若外传,杀人灭口。 猫儿终于知道,所谓的死士毒是什么感受。 她也终于被现实教着做人:身在宫里,不要和权贵过不去。顺其者昌,逆其者亡。 她想着萧定晔曾答应过她,要给她解药,最后依然还是用假的来糊弄她。 她想起他在箭亭拿她开盘口下注,他应承她珍珠、花瓣和蜂蜡却翻脸不认。 她竟然信他会放过她,根本是她太幼稚。 三日的时间过的很快,快的仿佛站在萧定晔榻边,她同他口齿较量时的那个阴差阳错的吻。 时已至辰时,天色阴阴晴晴。京城的天气比温泉别苑冷的快的多。 在围猎场和温泉别苑还能穿单衣,等回了京城,晨起和夜晚,还要多穿衣裳来遮秋寒。 猫儿以去浣衣局寻几件旧棉衣为借口,独自出门,提前站在御花园里,迎着秋风等待着御驾。 一同等待着御驾的,并不只有她一人。 七八位妃嫔装扮各异,竭尽所能的体现着自己的美,希望能演一出“转角遇到爱”,同皇帝碰撞出爱的火花。 即便是没有爱,换来一个销魂缠绵夜,也是赚的。 猫儿混在妃嫔和宫娥群中,瞧见了数位她的老主顾。 都是为了引起皇帝垂青而在她这处买过口红、粉饼,甚至花银子让她画过桃花妆的低阶妃嫔。 她想着今日之行,如若成功保的了命,只怕要得罪她的老主顾,将她初初打下的江山毁的一点子不剩。 毕竟此前她和皇帝之间的仅仅是绯闻,没人亲眼看到过。而现下她却混在她们中间,准备在众目睽睽下抢她们共同的男人。 很快有一位宫娥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她连脸都没瞧清,臂弯下便多了一张纸条。 这张纸条上写着两句话。 第一句:御驾出现时,往远处大喊一声“王侍卫”,接着晕倒。 第二句:不要反抗。 不要反抗几个字,令她极度不安。 是遭遇了何事时,不要反抗呢?万一皇上要杀她,也不能跪地求饶吗? 萧定晔要她死,何必这般曲折,直接一刀两窟窿,不好吗? 形势容不得她多想。 她刚刚吞了纸条,前路便现出了皇帝御撵。 浩荡随行队伍,将皇帝衬的仿似天神下凡,他肃着脸的表情,牵动了多少妃嫔的一颗相思心。 众女眷皆下跪行礼,却大着胆子将头脸抬起,指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能瞧见她们的容颜,并瞬间起了色心。 猫儿深吸一口气。 喊就喊吧,命捏在了旁人手里,没有办法。总要先留着小命,再徐徐图之。 “王侍卫——”她轻飘飘喊了一声,再皇帝猛然望过来时,她顺势往旁边一扑,压垮了身畔的一株品相极好的雏菊。 她大喇喇的晕倒在那里。 她听见御撵停下的声音。 她听见有人急切的向她跑过来,她听见皇帝的声音略带了疑问,着急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她感受的到一个强健的身子拦腰抱起了她,急急将她放在御撵上。 她听到御撵重新前进的声音。 她听到皇帝吩咐传御医的声音。 她终于有些明白那张纸条上所说的“不要反抗”是什么意思。 如若皇上抱你时,不要反抗。 如若皇上宠幸你时,不要反抗。 如若皇上晋你为妃时,不要反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4章 旧人新人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秋日。 这一天,萧定晔在军营里带伤训练,时不时还要表演一些要么负气罢练、同上官叫嚣的戏码,对外表现自己的对处境的不满。 这一天,泰王坐在书房里,以手执笔,铁画银钩写下无数个“成”,仿佛这般的用力,他在父皇身边的筹谋就能成功走出第一步。 这一天,猫儿为了保自己的小命,在伤重未愈下,拖着病身子在御花园里,拦截御驾,向着惶惶未知的前路前进。 这是一个平常的一天。芸芸众生,龙子也好,蝼蚁也罢,所有人一边掩饰着自己的本心,一边为自己的未来努力。 在那个未来里,每个人的结局只有一个。 要么生,要么死。 御书房,东次间,暖阁。 内侍川流不息,配合着太医,将热水、干净帕子等不停歇的送进去。 床榻上,惨白着一张脸的猫儿眉头微蹙,趴在床榻上,状似昏迷。 在御花园里倒下去的一场戏,虽未让她真的到昏迷的地步,然而却真真撕裂了她的伤处。 此时宫娥垂下帘子,按照御医交代,先将猫儿腰间淤血拭净,再涂上厚厚一层药膏,最后贴上几层纱布,为她拉好中衣。 寝殿门口,太医令大人与柳太医面向皇帝,恭敬而忐忑的奏陈着猫儿的病情: “杖伤不算重,但胡姑娘年纪小,承受不住。 手臂的断骨并非大碍,但她私自取了夹板再未复原。 两种伤情混在一处,一时昏迷也是有的,并不会致命,只怕再睡一两个时辰就能醒。” 皇帝微微点头,神情有些沧桑。 柳太医见过皇帝的数回,只在他面上瞧见过几回类似神情。 一回是太后病重,皇帝显露过一回慌乱。 一回是皇后病重,皇帝显露过一回茫然。 再便是这回,里间睡着的胡猫儿,竟能牵动皇帝的情绪至此。 他不得不承认,三皇子太了解皇帝。后宫里只怕再没有哪位女子,能搏得皇帝的这般关心。 他想着他爱慕的女子,死了一回,又活了一回,终究逃不脱命运的安排,要如她进宫的初衷,被送上皇帝身畔,以一人之力影响朝局。 他不知该为她高兴,还是该为她悲哀。 或许,在皇上身畔,反而要更安全吧。 皇帝挥一挥手,太医令带着属下恭敬离去。 暖阁里,药香味渐起。 皇帝缓缓踱了进去,看着一动不动躺在榻上的女子。 他记得她。 半年前,太后重病时,前贵妃曾带她来御书房给他看。 他大怒。 心里的那个人,宣告着他在情事上的失败。是他埋在心间的秘密。 先贵妃挑了不合适的时机,用不合适的手段,将他心里的狼狈掀开示众。 他毫不客气将她们赶出去,后来又被皇后贬去废殿。 再瞧见她,又是在亲人重病时。 他挂心着嫡妻的病情,在事后才想起了一位叫猫儿还是狗儿的宫女。 这些年他一直在心里纠结,他到底要不要用皇帝的名头,将他心里的人强抢到身边,让他从沉重的龙椅上起身时,能有个私人的、属于他自己的空间任他流连。 他永不能忘记他被拒绝的情景。 他在这件事上,保留了一点骄傲。强扭的瓜不甜,得不到她的心,有人又有何用。 他纠结了这些年,眼睁睁看着她嫁人、生子,每月每月听着暗卫们传来她幸福的消息。 他不愿听。他私心里希望她受苦。只要她婆家和夫君让她伤心,他就能有借口立刻出手,拯救她于痛苦中,英雄救美。 然而事与愿违。 暗卫们从未报来那样的消息。 后来她的消息每半年报一次。 后来延长至每一年。 到现在,他已有多久没她的消息了呢? 榻上的少女略略动了动,微微睁开了眼睛。瞧见面前的他,又立刻紧闭了眼。 他一动不动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望着她。 猫儿终于重新睁开眼,艰难跪在了榻上,讪讪道:“皇上。” 他冷眼看着她,沉着声问她:“‘王侍卫’这三个字,是谁告诉你的?”心上的那个人,最初以为他是侍卫,并不是什么高官,才在他眼前显露了剔透玲珑心。 猫儿抖了抖。皇帝这般问她,便是看穿了她被人逼迫的阴谋? 她嘴唇张了张,“你家老五”四个字已在她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她不能说。 挑唆父子关系,或许会让父子之间生疑,可是最先遭殃的一定是她这个外人。 她咽了口唾沫,惴惴道:“奴婢此前喊的,不是‘王侍卫’,是……” 她心如电转,想着理由:“是‘问侍卫’。有位宫娥问奴婢路如何走,奴婢不知,边上正好有侍卫,奴婢便让她问侍卫。” 她胡诌过,等了半晌,眼前人未发一言。 她心中越来越忐忑,只大着胆子抬头看他,却见他只板着一张看不出情绪的脸,许久方道:“你的伤,皇后打你板子……” 她见他转了话题,忙忙道:“奴婢知罪,不该伤了五殿下。” 皇帝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他在围猎时的荒唐,朕有所耳闻。可终归……” 许久后,他的目光和缓的投在她面上,问道:“你的伤,可能回去?” 她如逢大赦,立刻忍痛下榻,向皇帝磕过头,急急而出。 他看着她根本不似邀宠的体态动作,缓缓摇了摇头,转身坐去榻上。 床榻温暖,有药膏的苦意,还有少女的体香。 他脑中忽的忆起那人。当年她当着他面拒绝他后,也是这般仓皇离去。 真像。 *——*——* 宫道寂静,猫儿只着中衣,默默行在秋风里。 偶有经过的内侍、宫娥瞧见她这般模样,只窃窃私语几句便急急离去。 她迷茫往废殿方向行去,心中算着日子。 三日,那解药只起效三日。 也就是说,到了今儿夜里,如若没有新的解药送来,她又要受一回疼痛,且比之前的疼痛要翻几番。 有内侍从她身畔疾步经过。 一个沉闷的声音悄声道:“莫张声,跟我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5章 群殴 风吹竹林,树叶窸窣。 猫儿看着眼前的太监,等着他说话。 太监刻意压着声音问道:“可侍寝了?” 猫儿摇头。 太监面有失望,续问:“皇上同你说了什么话?” 猫儿撇了眼他,低声道:“皇上问我,‘王侍卫’三个字是谁教我的。” 太监一惊,死死盯着她,急急相问:“你如何回答?” 她眼皮一颤,细细看着太监的模样。 符合所有细作的长相,挑不出任何记忆点。 可面上虽搽了些粉,却并未掩盖住细微胡茬,不是真太监。 搽粉之处惨白,未搽到之处,耳后、颈子肤色如铜,是长年累月被暴晒的痕迹。 油性皮肤,唇边、额上多见未被遮掩住的痘印。 肩膀宽圆,手臂上的遒劲肌肉将衣袖撑的鼓鼓。 不是太监,更像侍卫。 猫儿缓缓道:“我说,不知道听谁说了一句,好像是五……” 她盯紧他的神情。 太监没有特别反应。 她立刻改了口:“是大……” 没有反应。 “是二……” 太监不耐烦道:“你究竟如何说的?” 猫儿垂下了眼皮:“我说,前方站着一、二、三、四、五,五个侍卫,我‘李侍卫’、‘张侍卫’、‘王侍卫’随意喊了几句,没想到一个都没蒙对,就晕过去了,再醒来就到了皇上寝宫。” 太监死死盯着她半晌,威胁道:“莫耍花招,但凡说一句谎话,让你生不如死。” 她抬头看他,冷冷道:“我此前如何配合,你主子会不知?事情我已经做了,解药拿来。” 太监掏出一粒青绿丸子递过去:“这粒能顶半个月。夜里警醒点,随时有任务给你。”探头往宫道四顾,一闪而去了。 猫儿被皇帝亲自抱上御撵、进了一回御书房暖阁,原本传播速度没有那般快。 随着杨临亲自带人送来各式名贵药材,阖宫皆知废殿有位宫娥,招了皇帝青眼。 废殿众人始知,猫儿一大早外出,竟然有了那番遭遇。 明珠心头火嘭的燃起。 然而这一日的白天,她再没有合适机会向猫儿探问详情。 废殿没有一时清净过。 先是内务总管吴公公上门来恭贺了猫儿一番,并怀着慈母般的热心,向猫儿谆谆教诲: “咱家知道你中意同太监对食。你脑子要放清醒,太监有什么前途?跟着皇上才是正道。 皇上如今关怀了你,指不定哪日就要宣你去侍寝,自此飞上枝头,飞黄腾达。 皇上这些年极少对妃嫔上心,你再不能提‘对食’二字,连梦话都不能说。咱家瞧着,五福也不能留了,省的因你招了灾祸,被皇上砍了脑袋。” 猫儿想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是个死,五福跟在自己身边,确实要受连累。 她立刻转身招呼五福:“快收拾收拾,跟着吴公公去吧。” 五福立刻嚎啕大哭,眼泪珠儿不停歇的淌了满脸,抱着猫儿腿央求:“姑姑,我不走,我不怕对食,我不走……” 八岁的小孩还不知‘对食’究竟是何含义,只知道猫儿无缘无故要赶他走。 猫儿心下怆然,只狠着心道:“我原本一穷二白,才用的上你。如今要飞黄腾达,哪里还要你这个拖油瓶。你快些跟着吴公公去,还能落个好前程。” 吴公公欣慰点头:“这就对了。你要记住,不管大太监还是小太监,对你来说,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为了将猫儿推上康庄大道,连自己也能捎带着骂上一回。 吴公公拉着哭嚎的五福离开后,废殿并未得到清静。 出乎猫儿意料,低阶妃嫔们一个一个前后脚而来,并不是拈酸吃醋要打她。 她们姿态放的极低,要向猫儿请教勾引皇帝之法。 因着此前在猫儿手上买过妆品,知道猫儿一贯里的赚钱心思,有人立刻向猫儿塞上荷包:“不白问,有银子。等你我日后都得了宠,就是好姐妹。” 这一番甜言蜜语,白才人第一个不答应。 近水楼台,她都还没请教其中的关窍,怎会白白便宜旁人。 白才人先和前来探口风的妃嫔起了口角。 宫里多少受冷落的妃嫔,一个个闻风而来,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多、越滚越大。 口角接着演变成了动手。 接着成了围殴。 这场围殴初始的目标都是白才人,打着打着,彼此之间勾起了前尘往事,忆起了勾心斗角的那些年。 围殴变成了群殴,不分对象都可以出拳。 女眷们打累了就开始骂街,骂街歇息够又开始动手。 大战足足延续了近一个时辰。 直到挤垮了废殿围墙,引来了侍卫出手阻拦,战火才算结束。 猫儿倚在墙根看着满院狼藉,白才人顶着一头血包前来,哽咽道:“她们都走了,你就告诉我吧,今后你我也能当好姐妹。” 猫儿冷冷道:“娥皇女英的话本子,几百年才能出一个?你还没如何,就开始琢磨着同我争宠。我瞧着这废殿也容你不得了。你同春杏速速离去,莫招惹我打你。” 白才人指着她颤颤悠悠半晌,骂了一声“狼心狗肺”,一头扑进了配殿里。 春杏讪讪过来道:“姑姑莫生气,我家主子一心恋着皇上,姑姑一开始就是知道的。主子是被圣旨贬到废殿的,要搬出去,还得皇上发话。” 猫儿心里叹口气,丢给她十两银子:“日后我也用不着你们主仆当帮工。我的妆粉都留给自个儿,旁人都不能沾手。” 明珠眼瞧着一朝一夕,事情竟到了这个地步,将将要上前张口,吴公公再次带着一群太监们出现。 他面带歉意同猫儿道:“修房子砌墙要工部来,咱家手伸不到那般长,围墙暂时是修不好了,只能先将破砖瓦清理一回。” 他这回选人十分用心。带来的太监无一不是歪瓜裂枣、獐头鼠目,以确保不入猫儿之眼。 猫儿取了根树枝,在地上划了条线,将整个废殿一分为二,道:“便用破砖在这处扎半道墙。大门归那边,墙洞留给我。” 白才人豁的从配殿钻出来,哽咽道:“胡猫儿,你就这般狠心,想将独食吃尽?” 猫儿不理她,催着太监们:“动作快些,但凡慢上一点点,小心我同你们‘对食’。” 太监圈里,自围猎队伍回了宫,皆知猫妖胡姑姑偏爱与太监‘对食’、且一边对食一边将耳朵啃的精光。 太监们无不被猫儿吓的瑟瑟发抖,拼着老命将从院墙上榻下来的烂砖按照猫儿画的线,在废殿最中间垒了小腿高的一道歪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6章 孤猫 天边最后一道夕阳跳下了地平线。 废殿外,树上传来几声老鸦聒鸣。 明珠被暗卫催的着急,好不容易等拍马的太监队伍离去,方拉着猫儿好言细语问道:“姑姑怎地去见了皇上?姑姑才被皇后赐了板子,转眼就去见了皇上,这不是明着向皇后宣战?” 猫儿乜斜着明珠:“怎地,她打了我,我就不能反击?她的汉子,后宫三千妃嫔都在抢,多我一个就不成?” 明珠审视着猫儿的神情,摇摇头:“我不信,姑姑此前听都听不得我们将你同皇上凑一对,怎地突然就想邀宠?” 她向猫儿凑过去,低声问道:“姑姑可是被人逼迫?是谁?你告诉我,我路子广,帮姑姑解围。” 猫儿看着明珠。她多么想找人倾吐心中的憋闷和慌乱,然而那纸条上清清楚楚写着“不能外传,否则杀人灭口”。 如若是个要斗太监的事,她说就说了,这些人都能成她报仇的臂膀。 然而这般大的事,她就是说了又如何,不过多了人陪着上黄泉路。 划不来。 她躲开明珠的目光,冷冷道:“你别挑拨离间,你想做什么?你既然路子广,要么将我直接送到龙床上,要么你自己爬上龙床。否则我瞧着你极为可疑。你同白姐姐一个样,都是嫉妒我。” 她扯着明珠出了配殿,一把将她从破围墙中推出去,狠心道:“白姐姐她们要出动圣旨赶,你我还赶不了?回你的浣衣局去,姑奶奶不稀罕。” 她看明珠要从破洞往院里挤,就手拆了一块砖丢过去,恶狠狠道:“莫挡我前程,否则我同你拼命。” 明珠跳着躲开砖块,急急道:“姑姑我没有,我……” 猫儿已重重啐了一口,恶狠狠道:“再不走,明儿逮你送给刘公公去对食!” 配殿门“啪”的关死,断绝了明珠要回归的心思。 静夜里,外间几道黑影停在树下,发出几声鸟叫。 明珠踱过去,蹲在几人身侧,叹了口气:“问不出。面上瞧着,她是受了皇后娘娘的板子,心里憋着一口气,要抢了皇上的心,找娘娘的不痛快。” 暗卫悄声道:“实际呢?” 明珠茫然摇摇头。 胡猫儿本性是怎样,废殿众人同她只相处不到两个月,完全不了解她。 纵然她过往有些担当,有些义气,可人在大仇、厚利面前,本就容易失了本心。 夜重新恢复宁静,静的连鸟儿都不愿鸣叫。 猫儿推开门,借着些许月光,将珍珠粉均匀撒在她所在的这半边院子。 待她进了配殿关了门,树上的暗卫才喃喃道:“她是做甚?果然是一心等着被册封,连珍珠粉都不要了?” 新的一日来临,当第一缕光照眷顾了废殿,猫儿已起身,趴在院当中一点一点细看。 没有脚印,便是夜风将珍珠粉吹的薄厚不匀,却一个脚印都没有。 日子又回到了猫儿一个人的时候。 那时她才穿越过来,发现身处废殿,在察觉穿不回去后,整日担惊受怕,唯恐有一日被上头赐死。 她借着猫妖的名头躲在废殿,轻易不敢同外界联系。 那时一心想着隐藏行踪,并不觉着有多么孤单。 后来废殿多了旁人陪她,和她一起做妆品、赚银子,一切都在明显向好。 可惜好日子太短。 一着不慎,招了萧老五的道,要推着她往死路上去。 她才来的时候想过死。 但凡五福送来掖庭膳房里的剩饭,她曾将自己噎晕过数回。 后来现实告诉她,噎死穿越是个单行道,送她过来,不能送她回去。 她得活,她得在这世上好好的活,活到八十大寿,寿终正寝。 废殿磨珍珠粉的声音重新响起。 这声音传在掖庭中,再没有人当做是猫妖的铃铛。 那明明是在向世人炫耀,不出多久,她就能一步登天,成为皇帝的心上人、枕畔人。 秋意急速退却,皇宫的树子有黄有绿,景致层次多样,美不胜收。 废殿周遭的树子逃脱不了四季变换的自然规律,随着深秋临近,树叶不停歇的落下。 对潜藏在树上的暗卫来说,这不是个善良的季节。他们的工作成效随着树杈落成秃瓢,几乎到了停滞状态。 *——*——* 在一个落雨的清晨,终于有贵人相请。 请猫儿的并不是皇帝。 年过三旬的贵妃娘娘端坐上首,倨傲神情中带了些亲切,手上端了一杯茶,向猫儿道:“这是北边进贡的白雾萝,一年只得两斤,你尝尝,可饮的惯?” 猫儿从善如流,端起茶杯饮过一口,唇边浮起一个浅笑:“好茶。” 有些酸涩。 她不懂茶。 然主子赏赐,不能不给面子。 她是被打过板子、得过经验教训的人。 主子便是给赐屎,她如若不想死,也得满脸含笑吞下去,还要扣头谢恩,感谢对方八辈祖宗。 贵妃听过她的赞扬,微微一笑,眼皮缓缓一抬,往一旁侍候的老嬷嬷望去。 老嬷嬷面上微有遗憾色,轻轻一摇头。 对不上,自家小姐此前完全不喜欢这白雾萝,误饮一口得生气两日。 贵妃收回目光,含笑道:“胡姑娘日后进了后宫,你我便是姐妹。姑娘年轻,宫中有诸般禁忌,姐姐日后自会一条一条讲给你听。” 她再端了茶,这便是乏了的信号。 猫儿立刻行礼起身,退出殿外,到了檐下,却被连绵秋雨阻了去势。 她瞧向一旁送出来的宫娥,笑道:“还得寻姐姐借一把伞,明儿再还回来。” 宫娥闻言正要返回,猫儿头顶已现出一把伞。 撑伞的是一位老嬷嬷,方才在殿里时,猫儿便觉得眼熟。 老嬷嬷笑道:“老奴方才来给贵妃送衣裳,正要回浣衣局。我送姑娘回废殿啊。” 猫儿忽的想起,上回在围猎营地,便与这位老嬷嬷见过面。这位老妪路子比明珠还广,小小一个洗衣工,竟能直接为贵妃服务。 天边一声闷雷,雨势越下越大。 老嬷嬷向猫儿伸出一只手,仿似要挽上她臂,半途脚下一滑,手却径直摸去了她腋下。 胡猫儿立刻闪身一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7章 雨夜 秋雨绵绵。 青石板上积水扑簌。有空鼓的地方,一踩下去就冒上来一股泥水,如若躲闪不及,双脚立刻被浇成黑驴蹄。 猫儿抱着双臂行在雨中,她身侧的老嬷嬷一只手撑着油纸伞,另一只手想再试探她腋下,却寻不出路子。 老嬷嬷无法,只得随意说一些话,旁敲侧击,好作为验证猫儿身份的佐证。 然而自出了贵妃宫殿,猫儿便一言不发,再没了同人寒暄应酬的心思。 贵妃宣她之意,她明白。自然是听到外间传闻,打算在她进入后宫之前就笼络她,让她提前选了宫斗阵营。 然而贵妃没有淑妃大,更比皇后小了几头。皇后曾打过猫儿板子,后宫皆知。此时这位贵妃跳出来笼络她,不是明摆着向淑妃和皇后宣战? 此时她身边的这位老嬷嬷随时准备对她上下其手,又是个什么来头? 绵绵细雨而下,两位太监簇拥着一位青年匆匆而来。 这几人显然未预料到会下雨,并未撑伞,周身已被秋雨打的湿透。 只几息间,三人便快行到了猫儿眼前。 两方人马错步间你避我闪,反而撞到了一处。 萧定晔不耐的一推,喝道:“哪里的狗奴才,走路不长眼睛?” 猫儿立时惊得往后一退,只怔怔看了他一眼,便同老嬷嬷跪去宫墙根下。 她在等。她知道,便是白马过隙的短暂瞬间,这些政客真要做什么,也都是够用的。 然而,她没有等来任何暗示。 萧定晔的目光只在她周身停了一瞬,便像同她之间没有任何牵扯和约定一般,骂骂咧咧而去。 雨并未结束,到了晚间,已然转成瓢泼大雨。 废殿不知何处在漏雨,外面哗啦啦,里面淅沥沥,吵得人心烦。 猫儿靠坐在炕上,手里捧着手动研磨盅,一边缓缓磨着花瓣粉,心中下意识算着日子。 八日,离上回服用解药已过了八日。 这八日,皇上那边没动静,萧定晔这边也没动静。 唯一的见面,只是今日在宫道上的偶遇。 等回了废殿,她搜遍周身,没有任何纸条。 他不是去了京郊大营?今日回宫难道真的是同她偶遇,而不是给她下达新命令? 今日那老嬷嬷又是怎么一回事? 浣衣局的人秋兰熟悉,她原本能去寻一趟秋兰,探探这老嬷嬷的底。 然而却不是现下。 现下她得远着她们,没必要将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屋外的风从破窗纸窜了进来,灯烛飘摇不定,鬼气森森。 炕边的破几上摆着一面小铜镜。 铜镜中映照着她的脸。 初次毒发,除了五脏六腑剧痛,她并未如萧定晔此前说过那般全身长疮,皮肤溃烂。 若后面解药供不上,是不是就要走向那一步? 外间风越来越大,一股烈风哗的吹来,配殿窗户咚的一声被吹开,灯烛一闪,四周立时陷入黑暗。 她将将要起身关窗,已有一双冷冰冰的手捂上她的嘴,一把子熟悉的声音带着淡淡铁锈味在她耳边响起:“是我,莫出声。” 窗户被重新关拢,灯烛却未再点燃。 隐藏在黑暗中的青年箍着他,抓着她手臂往前一伸。 黑暗中,有另外一只手指尖带了水意,搭在了她腕上。 那凉意如一根杠杆,立时撬动了她心间的怒意。 她瞬间往身侧人身上飞扑过去,挥动着一只手往半空里一挠,便听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黑暗中,萧定晔的声音中带了一丝释然:“劲挺大,一时半刻死不了。” 猫儿心头怒火又放大数倍,还要再挠,手臂已被他重重压下,他带着不多的忍耐冷冷道:“你若还想被打板子,大可以往本王脸上来。” 猫儿身子一僵,想起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满腔怒火生生憋了回去。 腕间再次搭上了一只手,在她腕上反复多次,许久方悄声道:“气血充盈。除了气血太过充盈,没有旁的异常。” 萧定晔的冷冷的声音里便染上几许杀机:“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猫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这是贼喊捉贼? 她想起皇后的板子,再不敢鲁莽,只低沉道:“殿下说奴婢是什么,便是什么。殿下要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他一滞,思忖片刻,重新问她:“你是真想进后宫?” 他记得她将他撵到树上后,她曾咬牙切齿说要进后宫,向父皇吹枕边风,让父皇帮她出手治他。 可根据明珠报来的消息,她此前一贯里是态度鲜明的拒绝上龙床的。 他那时以为她是说气话。 她当然不能进后宫。 她一旦成了后宫妃嫔,她的立场就倾向了皇家。 全天下几百万的兵士,他们奋勇杀敌、浴血奋战是为了维护皇室地位吗? 不是,他们是顺应天命。 天命说皇帝是谁,他们才效忠于谁。 他咬牙切齿道:“你想清楚,你跟了我父皇,与后宫三千相斗,你怎么死你都不知道。便是母后都……” 他吸取了以前的教训。他知道她一身反骨,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主儿。他不能逼迫她太紧。 他只道:“父皇冷清,你瞧见的失宠妃嫔还活着,可知还有更多的妃嫔消失的悄无声息?” 她气极反笑:“殿下倒是说说,我接近了皇上,却不是进后宫,那殿下打算让我做何事?” 他眉头一蹙。 听起来她对他怨气满满,倒是因为他才接近父皇一般。 他正要再问,外间又起了一股烈风。那风几番旋转,但听呼啦一声,竟将她这边配殿的顶子掀了去。 瓢泼大雨立时落了进来。 外间已传来慌张人声,春杏边往里边来,边拉着哭腔喊道:“姑姑,你可被压着了,姑姑……” 配殿门啪的被从外推开,连串闪电将周遭照的恍若白日。 屋里除了猫儿,再没了旁人。 仿佛方才的两个人从未出现过。 便是那淡淡的铁锈味,随着狂风大作和连串的雨水,也被吹打的一丝儿不剩。 只有她的腕间还留着一丝冰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8章 寻仇 萧定晔离去后,再未出现。 皇帝自上回派人送了猫儿药材,再没了旁的动静。 光临废殿的除了几个太监,再无旁人。 此时吴公公坐在废殿檐下,猜测着皇帝对猫儿的想法:“咱家人事不知便净身进了宫,虽说看到女子偶尔会心痒痒……” 他说到此时,立刻跳开一步,强调道:“但咱家没想过要和人‘对食’。” 瞧见猫儿不像要对他出手的模样,又续道:“真正的猛男子看到心仪女子,应该会克制不住想抱她上睡榻吧?依照皇上的性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要有动静。何以现下又中途停下?” 他给猫儿出主意:“最近换季,太后身子不睦,皇上每日下朝后,都会去太后宫里坐半个时辰。不如你去再装个偶遇,混个面熟,说不得皇上就又对你燃起了熊熊烈火?” 一旁的白才人立刻从配殿探出半个脑袋,瞪大了眼睛道:“真的?皇上真的每日都去瞧太后?” 自从上回猫儿的偏殿屋顶被大风掀翻,在走投无路之际,白才人主仆不计前嫌,大方要接纳猫儿暂居。 猫儿在曾死过人的正殿和拥挤的配殿纠结了一刻钟,便带着她的阎罗王画像住进了正殿。 虽没有同白才人共住,可进出正殿的门同白才人所居配殿的门,共同被那半堵歪歪斜斜的砖墙框在了同一处。三人再次同住一个院落,低头不见抬头见,险些熄灭的友情又开始死灰复燃。 此时白才人获悉皇上行踪,立刻跃跃欲试,把自己的衣裳和妆品翻出来,将自己打扮周全后,去来一回偶遇。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个道理她明白的。 吴公公适时给她泼了冷水:“你已经被贬到废殿了,再去争宠邀宠,只怕就要被贬去井里。咱家看在胡姑姑的面子上,到时候带人给你收尸,会多给你烧几张纸。” 白才人打了个冷战,只得暂熄了去偶遇皇上的心思,主动取过来脚踏研磨器,一脸讨好的看着猫儿:“许久不磨珍珠粉,心里痒的慌。” 猫儿一把夺过来,冷声叱道:“哪凉快哪呆着去,再敢惦记我的汉子,我就将你投进井里。” 吴公公看着猫儿的手段,直直给她竖了大拇指: “有斗志,好,好的很。只是,你便是日后被皇上晋封,你身边也得有得力的帮手。 咱家觉着明珠那孩子不错,一心想着你,去求了咱家好几回,想回你身边。她的姿色,哪里能同你抗衡,你倒是矫枉过正了。” 话正说到此时,废殿的破墙洞边露出个小脑袋瓜,随喜穿的整整齐齐站在那处,期期艾艾看着猫儿,试探着叫道:“姑姑……” 满腹怆然汹涌而出。猫儿强忍着眼泪,对着五福冷冷道:“你跟着旁人吃的好,穿的好,又何必赖上我。你走吧,我瞧不上你,你再莫来招我的眼,否则也将你投进井里去。” 随喜站在远处呜咽了一阵,哭道:“姑姑若要做木活,一定要再来寻我。”抹着眼泪珠儿慢慢走了。 吴公公走后,猫儿结结实实的哭了一场。 她结交的这些人,都值得她相护。 便是她日后毒发,没有牵连她们,也算是成全了共居了一场的情分。 珍珠粉依然在每个夜里撒下,白日醒来,她看到地上没有脚印,心里先松了一口气,继而又提起了一口气。 离第二回毒发还有五日,不知新的指示何时会来,又不知会是让她去做何种事情。 她回想着萧定晔在雨夜同她说的话。 他让她接近皇帝,竟然不是想让她进后宫?那他究竟是想让她做什么? 新一批的口红又做了出来。 五福是个好孩子,在她逃宫继而被捉去围猎营地之后的几日,他兢兢业业,为她制了一排口红管子。 他改造了要用螺纹扭动管子的复杂方式,改用榫卯的方式,三截小管子嵌合成口红长度,每用短一段,便取下一截小管。如此既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在制作工艺上又极为简单。 她将口红收好,心里想着,这买卖只有口红和粉底,自然不成。 如若侥幸不死,下一步应该做小盒子的腮红和眼影。 再下一步,再将眉黛转成眉粉。最后加一个睫毛膏,基础彩妆算是齐活了。 接着,要将各式化妆刷做出来。 粉底刷、眼影刷、腮红刷、眉粉刷、口红刷,眼线笔……各式不同的小刷子配合各种妆品,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再下一步……哎,现实教她做人。白日梦要不得。 不知道萧定晔让不让她活命,不知道皇帝对她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她每日沉默的做着妆品,没有等来新的任务,先等来的是前来寻仇的李巾眉。 这位姑娘经了猫儿的误导,以为萧定晔伤了男人的根本,回到家中为自己的姻缘伤心了好几日。 她觉着不能她自己一个人伤心。 得让觊觎萧定晔的女儿家一同伤心。 在回京的十来日,她马不停蹄的约见了各位贵女,向各位情敌们传达了这一噩耗。 其中以她耗费在最大情敌——楚离雁身上的时间最多。 她多次约了楚离雁出来,向那位姑娘一遍又一遍的描述萧定晔伤的多么惨,多么的失了男儿雄风。 楚离雁初始跟着一起伤心。 然而接着她便展现出了比李巾眉的高明处。 她直接去寻了她表姐,泰王妃。泰王也是一同外出围猎的,自家兄弟伤的怎么样,他不会不知。 这般一打听,真相显露。 李巾眉瞬间成了京城贵女的嘲讽对象。 争风吃醋到诋毁皇子名声,可真是有种啊。 李巾眉险些被闺阁舆论逼得自刎之时,忽的想到:罪魁祸首是胡猫儿啊,若不是她信了胡猫儿的邪,她能到了这个地步? 此时她站在废殿榻了半边砖墙的院里,耍了一回她阿哥教会她的唯一一套拳法,待收了势,方一指猫儿:“呔,你这妖精还有何话说?还不来快快受死!” 猫儿停了脚踩的研磨器,缓缓道:“最近宫里流传着我的一桩喜事,你可知道?若皇上真接了我进后宫,你猜,在萧定晔的亲事上,我能不能向皇上吹枕边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9章 脚印 废殿院里,气氛不算融洽。 坐着的猫儿摆出了一副未来婆婆的架势,李巾眉气势上立刻矮了一截。 猫儿又加了一把火:“你上回说,待回了京,你还会再给我十两银子。你忘了,我可没忘。” 怒火令李巾眉浑身发抖。 她指着猫儿半晌,方咬牙切齿道:“本姑娘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猫儿叹了口气,道:“我说他伤了脐下三寸,是也不是?” 李巾眉一挺腰:“没错,一字都未错。” 此时春杏正在院里走动,猫儿向春杏问道:“肚脐下三寸,你比一比,是在何处?” 春杏立刻伸出三根手指横放于肚脐下,仔仔细细看过,方道:“小腹。” “没错,”猫儿一摊手:“我指的是小腹,你以为是哪里?你这小姑娘,怎地思想如此复杂?” 李巾眉身子一晃,呆立当场。 她看着猫儿喃喃道:“如此说来,本姑娘的人缘差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还是自找的?” 猫儿摇头: “非也非也,你能同旁的姑娘分享情人之事,可比后宫里的妃嫔们大方多了。便比如我,就不愿意把皇上之事告诉旁的女子。 你这种‘人人为公,天下大同’的济世为怀的思想,实在值得后宫三千妃嫔集体学习,以求进步。” 李巾眉有些恍惚,幽幽道:“本姑娘果然这般有大义?” 猫儿给出肯定答复:“太有了,简直是历朝历代后宫的楷模。” 李巾眉一时有些想不起她今日入宫所谓何事,在矮墙边坐了半晌,顺着破围墙出了废殿,待呆呆行了半晌,忽的一拍脑袋:“妈呀,险些又被胡猫儿给诳了。” 她几步返回,极快的将废殿四顾过一圈,实在未寻见任何能抚慰她心灵的值钱物,目光立刻盯上了那一盒共十来支口红,活扑上去一把抱在坏,咬牙切齿道: “胡猫儿,看在你曾救过我的份上,本姑娘这回就放过你。还敢有下回,让你见识本姑娘的拳头。” 猫儿觉着,她出于挽救李巾眉跳火坑的义举,带来的损失有些大。 她一个人辛辛苦苦几日,不过就得了这一点子口红。 当夜又稀稀拉拉下了一阵雨。 在上回服过解药的第十四日的清晨,猫儿醒来,在枕边发现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两个字:“阅兵。” 没有解药。 她立刻下地,将整个被褥一寸寸检查过。 真的没有解药。 她颓然坐回炕沿,声音里带了些苍凉:“他想怎么样?不给马儿吃草,却希望马儿跑……” 外间渐渐传来白才人主仆起身梳洗的细微说话声。 未几,春杏的声音陡然一大,腔调里带着四分的吃惊和六分惊惧: “天哪,半夜什么人来过?” 猫儿立刻拉开殿门冲了出去。 连番秋雨浸泡的松软的泥地上,只有一双硕大脚印深陷于地,看着是有人从半空中跳下被陷进了泥里后,又挣扎着一跃而出。 猫儿立刻回屋穿了衣裳,从袖袋中掏出早就备好的细麻绳,从脚印最里圈量好尺寸,在麻绳两头打了个结。 她起身严厉警告春杏:“如果想活命,必须当没看见,也不能同旁人提起,可知?” 春杏惴惴点头,一旁白才人却从配殿探出脑袋,双目因兴奋而睁大,急切道:“你……你半夜偷汉子?不不不,你偷太监?你终于同太监对食啦?” 她向猫儿报以最诚挚的笑容:“你想通了对不对?太监比皇上好。皇上虽然是真男人,可他的女人太多了,一个人分不到几口。太监则不一样,虽然身子残缺,可结成了对子,那可就是长久的关系……” 猫儿一块砖头丢过去:“闭嘴!” 她转身进了正殿,从炕上竹席下取出一张压得平平的纸,在其上写下了新的信息:“四,四四脚。” 四四脚对应的身高应该是多高? 她记得父亲的脚是四二码,有一米七五。 四四的脚,只怕要到一米八。 可若那人天生脚大身子矮怎么办? 这细微的一点点信息,如何让她将萧定晔的人一个个确定身份? 在这张纸上还写着三条信息: 一、假太监,面覆铅粉,肤质粗糙,油性爱长痘。 二、宫娥,身高与我持平,身有茉莉香。 三、浣衣局老嬷嬷,脸圆,身子敦实。 她还要再细想,外间忽然传来吴公公的声音。 她忙忙将纸重新压在竹席下,开门而出,却见吴公公正带着个颤悠悠的老太监抄近路从破围墙钻进来,瞧见猫儿忙忙道:“快,姑奶奶,换好衣裳,随皇上去阅兵。” 阅兵,那纸上所写的二字:阅兵。 御驾从东华门而出,穿过正街,出了东城门,再往前行两刻,便能到达京郊大营。 阅兵的决定下的仓促,皇帝轻车简行,骈马车厢并不大,里面塞了皇帝一人,神婆一人,太监一人。 瞧着虽简单,只这周围隐藏的随驾暗卫,不知何其多。 秋末的清晨已有些寒冬的气息。 车厢里有些阴冷,没有放火盆。 皇帝身着披风,径自翻看着奏折,没有丝毫寒冷的模样。 跪坐在一旁的猫儿却有些受罪。 这该死的吴公公送来的衣裳,为了更好的展现她的体态,竟薄的跟夏衣一般。 也有披风,还用紫狐绒毛滚了一圈边,显得暖和又富贵。 可他娘的披风里面没有絮一片棉花,御哪门子的寒啊。 吴公公还对他的行径颇为自豪:“半夜收到风,咱家就托了这几十年的人脉,组织了人手,将你的衣裳改造的妥妥帖帖。你放心,凭咱家几十年研究的男女理论,今儿你成不了皇上的人,咱家就跟你姓。” 那时猫儿已被他拖着送到了马车边上,再挣扎已无用,只得双眼一闭,踏上了可能赔上清白的旅途。 此时皇帝轻咳一声,杨临立刻向猫儿递上一杯热茶,往皇帝的方向努努嘴。 逃不脱,是不是逃不脱要和皇帝成双的命运? 可萧定晔的意思,明明说他并不想让她进后宫的啊? 你们这些政客,能不能好好通一回气,将计划统一了来啊?! 猫儿心里凉凉叹了口气,依言端过茶,垂了眼皮,恭敬往皇上面前一送。 一只大手随之覆下,接着茶杯的同时,包住了她半只手。 温暖,干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0章 显摆 四十岁的男人,几乎积累了人生的全部智慧,却又未到苍老时,几乎是男人最具魅力之时。 可猫儿自小不缺父爱。 那只手触碰到猫儿的一刹那,她立时一抖。 杯中茶水几番晃悠,溢出杯沿,打湿了皇帝手背。 皇帝一蹙眉头,目光停留在了猫儿面上:“是你?” 没错。猫儿在心里道:是我,你儿子逼迫我来引诱你,你准备好了吗? 她身后的杨临忙忙挤上来,擦净皇帝手上水渍,重新换了茶水呈上,这才道:“今儿阅兵,虽说知道的人不多,可猫儿姑娘在身边,皇上多少也安全些……” 皇帝静默了许久,饮过茶,方同杨临道:“给她一杯热水。” 猫儿心中吁了口气,捧着热茶退回了原处。 她想着方才杨临和皇帝的对答。 她今日跟来,可见并非皇帝的主意,而是杨临的主意。 是杨临在萧老五的授意下行此事,还是他对外吩咐时被萧老五的人偷听了去? 窗外已隐隐传来练兵的号子声,过了不多时,车速渐缓,车外传来驾马侍卫恭敬的声音:“皇上,到了。” *——*——* 阅兵浩大威武。 皇帝的临时决定,并未让京郊大营的官兵陷入慌乱。 数万将士动作统一、有力,展现着大晏好男儿的威武和自律。 茶水间门外不远处,两位兵士密切注视着观看台上的动静。 只要阅兵结束,皇帝有了下来的迹象,就要立刻招呼茶水间皇帝自带的侍卫,好提前冲泡茶水。 两人站的笔直,口中却极小声在商议: “皇上身边那位冻的鼻青脸肿的姑娘,便是上头说的那人?” “也不知她会不会向人求助……上头究竟是何意?她是皇上带来的,便是有难,也定然会向皇上求助,又怎会找旁人?” “都到了军营了,她又能遇上何难?我瞧着她肚子也没大,也不是说要随时随地生娃儿啊!” “……” 两名兵卒一肚子疑问,而上头只交代了他们做什么,却不知为何做,只能忍着满腹疑惑,等待着胡猫儿真的出现向人求助的行径,两人也好将那人偷偷记下来,去向上面复命。 看台上,猫儿冷的抖抖索索。眼前数万人头各个如米粒般大小,那个背后操纵着她的萧定晔隐藏其中,根本看不出站在何处。 杨临站在她身畔,被她抖的眼晕,拉着她往后退了半步,眉头一蹙悄声道:“咱家瞧着你这孩子毫无斗志,怎地争宠的心思突然这般大?衣裳轻薄虽体态婀娜,可也要分场合。皇上又不是要逛窑子。” 猫儿一边发抖一边看向他:“你觉得这样不好?”你到底是不是萧定晔的人?你不希望我投怀送抱? 杨临义正言辞道:“当然不好,有损皇上威严。你看底下那些兵卒子,多少目光盯着你。” 没再等多久,将领一声令下,皇帝致辞,阅兵结束。 茶水房里,气氛庄严。 众将领言简意赅,将近期练兵成果进行了汇报总结。 到了最后,兵部尚书李大人把将领都指使出去,方看着皇帝的面色,探问道:“皇上,要不要见一见五……?” “嗯。”皇帝的声音带着些冷漠,冷漠中又一丝期盼。 他这个儿子,是所有孩子中,曾给过他最大期待的,也是让他伤透了心的。 将老五丢进军营,皇后曾在他面前哭诉过极多次。 可是,这个儿子再不能无状下去。 他少不得,得真正做一回严父。 李大人疾步而出,向门外兵卒悄声道:“将王五宝唤来。” 一阵脚步声急速而去。等再回来,多了一个青年。 青年身着下等兵卒的兵服,皮肤黝黑,灰头土脸,全然没有龙子的华贵倜傥。若不是长身祁立,相貌还有些英俊,同伙夫毫无区别。 他进了茶房,转身掩上门,微微站了一站,低声唤了句:“阿爹。” 不是父王,是阿爹。 皇帝原本还冷冰冰的脸极速消融。 他眼中慢慢现出和色:“怎地,还在怪我?” 是我,不是朕。 萧定晔摇摇头,又点点头,笑嘻嘻道:“阿爹便是给我个百夫长,也比现下强。如今就是一双罗袜,也得我自己动手。” 皇帝忍着笑起身,往他挺得端正的背上拍了一把,见他纹丝不动,心下有些满意,续道:“我瞧着这样就极好,比京城的纨绔公子哥好的多。” 他看萧定晔消瘦了一圈,心下有些柔软,当场拉开他衣襟,往他腹上伤处看去。 恢复的不太好。 有脓疮,有结痂,显见是结了痂没等好全又蹭掉,反反复复,灌了脓。 他不禁有些动容,责怪道:“怎地上回回宫不说?也该寻太医好好上药。” 萧定晔瘪了瘪嘴:“上回孩儿不过回宫探太后病,父皇就发了好大的火。若再敢逗留,只怕又要挨板子。” 话说到了这里,他又央求道:“今后可否每十日回一趟宫,半月太长。孩儿想父皇、想母后、想太后。” 皇上这些年少见他撒娇,被他酸起了鸡皮疙瘩,转头忍笑向杨临道:“瞧瞧,当兵当成了娃儿,下一步该寻奶嬷嬷了。” 他这般说,便是同意了。 萧定晔内心长吁一口气。 皇帝一挥手:“去吧,好好当你的王五宝,当好了,自然能往上升。” 萧定晔却站着不动。 他的目光,终于往猫儿身上瞟了一眼,然后讪讪向皇帝一笑:“孩儿想带她,给众人瞧瞧。” 皇帝脸一沉:“混账,军营不是你的那些销金窝。宫里的宫女儿,也不是你在青楼里见的那些个。” 萧定晔见他老爹竟想岔了,忙忙道:“孩儿同旁人显摆,说我识得宫里的镇魂大仙,赌了二十双罗袜。今儿她来了,我若不带过去让他们心服口服,今儿便得冰水洗罗袜。” 他将手往皇帝面前一伸:“父皇瞧瞧,近几日光洗罗袜,都洗破了皮。” 皇帝一抚胸口,握了茶杯险些要打他。 杨临忙忙劝道:“五殿下能给普通兵卒洗罗袜,说明他真没泄露身份。是好事,好事。” 皇帝重重喘一口,向猫儿和萧定晔挥挥手:“走,快走,朕一眼都不想再多看你。” 萧定晔嬉皮笑脸的拽着猫儿披风,抬脚一出茶房,立刻压低声音道:“倨傲冷对我,不能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1章 解药? 秋风飒飒,寒意不停歇的往衣裳各个缝隙里钻进去。 猫儿听着萧定晔命令她“要倨傲,不能笑”,险些要吐血。 喵的姑奶奶都快要哭了好吗? 她咬紧后槽牙,目光灼灼看向他。 他眉头一蹙,鸡蛋里挑骨头:“让你倨傲,没让你磨牙。”立刻又一捂双耳:“更不能咬我。” 两人行远了,萧定晔面上方保持着嬉皮笑脸之色,道:“时间不多,我说你听。” 他将将要张口,却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上回雨夜沟通,他发觉他和她说不到一处里去。 她说的,和他说的,像是一回事,又完全不是一回事。等他和属下趁夜离去后,两人分析了一个多时辰,也没分析出她到底何意。 他改了主意,道:“你说,我听。面上要倨傲,千万莫将我当个角色。这四周都是眼线。” 猫儿面上却显了冷笑:“你这般表演,累吗?今儿已经是第十五日,你是不是忘了时间?” 他一边笑着同旁人打招呼,眼风却瞟向她:“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猫儿又是一声冷笑:“你要如何才能听懂?你当了王五宝,就不打算认萧定晔做下的事了?” 他再一愣,顺着她这句话的预设情境往下走:“你有了?我怎么不记得我同你两个相好过?” 她气的险些吐血。 人至贱则无敌。 你叫不醒一个刻意装睡的人。 此时已行到了人多处,萧老五立刻将她往人前一推,对着一堆兵卒子得意洋洋道:“瞧瞧,镇魂大仙,正儿八经的,货真价实的,童叟无欺的。” 兵卒皆围上来。有人吃惊道:“身上竟没缠蛇?也没长角?这算哪门子的大仙?” 那人向猫儿努努下巴:“听说你能给老虎镇魂,可是为真?” 猫儿倏地看向萧定晔,给了他一个口型:“解药。”不给解药,不配合你。 叫?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叫什么?他倏地想起在御花园堆秀山上的阁楼里,他曾威胁她出声逼退过大家闺秀们。 她今儿是趁势来报宿仇的? 在这么多人面前叫,不太好吧? 她见他竟然油盐不进,立刻要拒绝。 “哦~~”萧定晔立刻打断她的话头。关键时候,不能让她毁了他的大事。 什么鬼?众人皆看向他。 他讪讪一笑,找补道:“我是说,啊哦,那日她给老虎镇魂,场面真的一点都不血腥哦,令人如沐春风哦,十分提神哦。” 众人点头,目光重新聚集在猫儿面上。 萧定晔也看向她,目光隐含央求之色:本王都按你说的做了,你可别拆台。 她却又做了个口型:“解药。” 又要叫?刚才那一声还不够?本王的老父亲可在茶房里坐着好吧?他知道他儿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不得气的吐血? “解药。” “解药。” “解药。” 她不依不挠,步步紧逼。 他额上现了冷汗。 他就知道不该给她好脸色,她但凡得一点势,就要蹬鼻子上脸。 他一咬牙,张了嘴:“哦~~(此处省略100字)” 众人哗然。 听懂了,大伙儿都听懂了。 不论是取过媳妇儿的,还是没开窍的;不论是十六七的,还是四十二三的,全听懂了。 他娘的这无耻小子在唐突大仙! 这一日的军营之行,皇帝是满意的。 也仅有皇帝一人。 如果他知道,后来练兵场上的热闹声是他家老五在接受众人的耻笑和批判,可能他当即要自己扛着板子,将他家老五拍扁。 这一日,被萧老三的人安排在兵营里盯梢的两名兵卒,完全分不清现场状况。 上头说的是,那姑娘可能会寻人求助,由此暴露隐藏在她身畔的势力。可看来看去,怎地反倒是那位化名王五宝的五皇子满脸的不自在,频频要向胡猫儿求助?这让人如何前去复命? 这一日,兵营里兵卒们盼了好久能一睹大仙尊荣的念头,并未能平复。 虽说来了一位被冠以大仙名头的姑娘,可那姑娘非但没有展现神力,反倒因其脸蛋和身段,引得王五宝当场出了丑态。听闻这神大仙仿似也有着猫妖的传闻,到底是猫妖还是狐狸精? 这一日,萧定晔在夜间熄灯后,还忙着在帐子外就着冰水搓洗小山似的二十双臭罗袜。 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同胡猫儿的沟通早先还好好的,自打温泉别苑回来后,怎么就突然岔了路子? 俗语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他都不要脸到当众叫秋(反义词)的程度了,怎地事态不但未明朗,反倒更加混乱? 他在脑中持续反复回想胡猫儿的神态,一直到他洗完了第二十双罗袜,灵台忽的清明。 叫,解药。 叫,解药。 娘的她说的是解药,不是叫! 他深深的觉着,不要脸并不可怕,蠢才是最可怕的。 他领会的虽然晚了些,好在这一日并不是没收获。 只是,找他要解药,又是哪一出? 他此前喂她吃过的“死士丸”,根本就是糖豆好吗?后来又给了她两颗,当做彻底解毒,翻过了那一页。 现下她又来提解药,究竟是何意?莫非雨夜相探之后,有人偷偷向她下了毒? 这一日,上了皇帝马车往返了一趟京郊大营的胡猫儿,非但没拿到解药,还隐隐有将自己赔进去的兆头。 皇帝因自家老五有了成器迹象而产生的好心情,带动了他心底里的柔情。 他目光和缓看着她,缓缓牵起她的手:“冷?嗯?” 她从隐痛中回过神,看着他含笑面孔,心中急速考虑: 进不进后宫? 是要如萧定晔的意,还是反抗一把? 是要继续当傀儡,还是爬上龙床、借皇帝之力反杀萧老五? 第十五日,这是最近一回解药失效的日子。自上了马车,她的身子就开始隐隐作痛。那送药的假太监曾说过,这一回毒发,可能要比第一回还要痛数倍。 她看着皇帝第一回向她展现着柔情,她回忆起白才人失宠的场面,她想起后宫那些曾获得过恩宠却迅速失宠的妃嫔们…… 她一咬牙,面上浮现谄笑,将她的披风迅速拉紧,露出被单薄衣衫包裹的玲珑体态:“皇上~~这衣裳是奴婢专为讨皇上喜欢而准备~~奴婢这模样的,皇上可喜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2章 失宠(哎,周一才上架) 胡猫儿失了宠。 胡猫儿在皇帝面前,还未得宠,便已失了宠。 当御驾刚刚进宫门,胡猫儿被从马车上赶下来时,眼尖的奴才们便将这消息传遍了宫帷。 此时,白才人坐在猫儿炕边,恨铁不成钢: “虽说我当初也嫉妒你,可我跟着你,原本以为能捞着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你倒好,煮熟的鸭子飞了。 皇上是个什么性子?那是不能邀宠争宠的性子。何以你当初劝我时讲的头头是道,到了你自己身上却失了分寸?” 白才人哀叹完不久,吴公公上了门。 他劈头盖脸将猫儿训斥了一场,仿佛失宠的不是旁人,是他自家爱女。 他扯着猫儿换下来的衣裳嚎啕道:“咱家对你抱了多大的希望,给你准备的多么充分。你倒好,好好的曲儿竟没唱上去!” 猫儿因毒发蜷缩在炕上,此时忍痛回了一句嘴: “还不是你这衣裳,一点子棉花都没有,充分暴露了要诱皇上的心思。皇上火眼晶晶,能看不出衣裳下的心眼子? 你赔,你赔我皇上,赔我夫君,赔我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吴公公仓皇而逃。 这个夜里,全身剧痛汹涌而来。 仿佛有一个小人手持利刃在猫儿骨血中肆意挥刀,永不知疲累。 小人每挥刀一次,剧痛便让她全身震颤一回。 猫儿没有忍。 萧定晔的探子随时都会在废殿周围,她必须喊出来,让他听到她的要求。 他不是听不懂“解药”二字是何意吗?他不是在她面前耍赖乱叫吗? 她就同样以“叫”还回去!让他知道,即便是驴子,面前也要挂个胡萝卜才能继续前行。 他不给她解药,却想让她办事,没有那种好事。 在这个毒发的夜晚,猫儿此前被皇后的一通板子暂且压制的反骨重新冒起。 她没有忍,她也用不着伪装,全身剧痛让她的吼声传遍整个掖庭。 那声音直到凌晨四更才弱了下去,却不知让多少人以为猫妖渡劫而惊吓了一整夜。 柳太医被哭肿了眼睛的春杏请去废殿时,已是夜里三更。 三更,后宫的各宫门还落着锁。 吴公公出于一番内疚,偷偷开了掖庭门,放了柳太医进去。 柳太医双手颤抖的根本压不住猫儿。 他眼看着她痛不欲生,却拿不出任何解药。 他早就预估着她今日毒发。 他白日在泰王府求了一整日。 然而泰王有自己的打算。 泰王并不准备按期给猫儿送这一粒解药。 他让猫儿陪着皇帝去一趟兵营,除了增加猫儿和父皇的接触机会,他还要看一看,在兵营里毒发,猫儿会不会向五弟求救。 在温泉别苑,老五打断他对猫儿和父皇的谋划,这凑巧简直太可疑。他必须得试探一回。 自然他未想到,胡猫儿脾性竟然这般刚烈。他未想到,解药不过晚送了一会会,她便大着胆子斩断了皇帝对她的好感。 柳太医求解药不得,立刻同夜里当值的太医换了班,做了诸般徒劳准备,等待她的毒发。 他压不住猫儿,立刻向外嘶吼道:“进来,帮我压着她。” 春杏与白才人立刻上前,齐齐压制着猫儿,由柳太医在猫儿各大要穴行针。 临近四更,猫儿的呼痛声有所减弱。 然而仅此而已,他能做的仅此而已。只能缓解,无法解除。 随后跟来的吴公公担着私放外男进后宫的风险,着急劝道:“先只能这样了,柳大人快走,再拖下去,咱家就要吃排头。” 外间天色漆黑,柳太医知道,过了这一阵,天就会迅速大亮,将他的行迹昭告给世人。 如果泰王那边收到风声,即便他只是用医术缓解她的疼痛,也是与泰王作对。他柳家三十余口,便有灾祸上门。 他垂眼看着她奄奄一息的模样,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她的毒是他亲手送进她口的,他没有任何立场护着她。 他收拾了药箱,踉跄而去。 柳太医的离去,带走了藏在废殿外半秃树上的黑影。 有人走,就有人来。 春杏和白才人原本都忙着为猫儿擦汗换巾子,接着就双双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知。 两个黑衣人闪身进来,迅速掩门,半蹲了身子,不让灯烛将身影暴露在窗户纸上。 萧定晔拉下面罩,拍拍猫儿的脸,低声道:“说,谁向你下了毒?何时所下?他们要什么?” 猫儿痛的迷迷糊糊中睁眼,隐约看见眼前这一张脸,凭着心中一股恨意,使力坐起,重重扑向他,一口咬在他颈子上。 她恨。 她在御花园堆秀山的阁楼上,与他搂搂抱抱,为他赶开过贵女。 她在箭亭顶了一片西瓜,被他当做箭靶子,为他赢了一场赌局。 她因为他要追求兵部尚书家的李小姐而出宫镇魂,摔断了手臂。 她因为他捉弄她为虎镇魂,险些命丧虎口。 即便以上诸事都是他戏弄她,算不上多少仇怨。 可她在他中箭后替他遮掩,在温泉池里引开诸位皇子的猜疑,这总是实打实的恩情吧?他何以一点旧日情面都不讲,要用这般手段控制她? 萧定晔痛的倒吸一口冷气,见身旁暗卫要抬手击打猫儿,忙忙抬手制止,只咬紧牙关任她泄愤。 外间鸦鸣嘶吼了一声。 他知道,这是暗卫在发出第一回催促。 他等她齿间力气用尽,方抓紧时间道: “听我说。 第一,我没向你下过毒,此前喂你吃的酸酸甜甜之物,是糖豆,并非毒药。 第二,你所中之毒,极其诡异,从脉象中几乎瞧不出异常,更看不出是身中何毒。 第三,你救过我,我便是存了利用你的心思,也断不会将你逼上绝路。 第四,明……” 不能说,明珠的身份得先掩藏,胡猫儿真实的身份他还没有查清,得将明珠继续放在她身边潜伏。 他续道: “向你下毒之人如果要害你,只一回就能将你毒死。他要想继续利用你,只要目的还未达到,断不会让你死在今日。 天亮后,最多等到夜里,就有人来送你解药。你要记得,吃大半留小半,包好放在外面树杈上,我的人会取了解药去研究。 提防泰王和淑妃,上回掳走你的便是三哥。此回中毒,与他至少有六分干系。” 他面上收了所有的纨绔相,认真向她确认:“告诉我,接近父皇,是你自愿为之,还是被人逼迫?” 她全身痛如刀割,迷迷糊糊着摇头:“他老……” 萧定晔心间瞬时轻松,立刻叮嘱: “你是个好姑娘,可性子太过刚烈。你要想彻底解毒,还要同背后之人周旋。 你放心,你不想进后宫,本王会安排,绝不让你进后宫。” 他看着她咬牙忍痛,浑浑噩噩的模样,连声问道:“本王方才所言,你可听清?” 她恍惚看着他,忍了几忍,终于说出来一句:“我痛……” 他不知怎地,心下起了一股陌生情愫,手掌一扬,对着她后颈重击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3章 无事献殷勤 如萧定晔的预料,新的夜晚,黑衣蒙面人出现在废殿猫儿炕边。 他手中握着解药,却先不给她,只逼问道:“怎会惹怒了皇上?现下前功尽弃,你知不知道?” 猫儿咬紧牙关,迅速观察着他的特征。 身子清瘦矮小,最多只有七尺身高,一米七。 脸上蒙着布,瞧不出长相。露出的眉毛稀疏,鼻梁不高。 最重要的是,自他出现,周遭空气中便出现一股轻微的气味,并不是汗味,仿佛洋葱,又仿佛便溺……是狐臭,是狐臭味! 她断断续续同他周旋:“你们让我接近皇上,我今日专程做了周密准备,连衣裳都精挑细选……可谁知皇上竟不喜我,只怕皇上中意的不是我这样的,请你们另寻高才。” 黑衣人“噶”的冷笑:“上船下船,可不由你做主。” 猫儿着急道:“那如何是好?我根本不了解皇上,我如何才能投其所好,入了皇上眼?若三番两次招惹皇上厌烦,便是你们日日喂我毒药,我也无法再接近他。” 黑衣人忖了忖,将解药抛给猫儿,低声道:“这是一个月的量。出了昨儿的事,暂且不能再有行动。你方才的顾虑,我去回过主子,等他的命令。” 话毕,往外一跃,不见了踪影。 猫儿立刻将药丸一掰两半,留下半粒,服下半粒。 待剧痛快速减轻,她翻身下炕,将黑衣人的体貌特征记在纸上,再次忆起昨儿半夜萧定晔之言。 他的话能不能信,她不知道。 她除了知道他人前人后两个样,除了知道他和萧老三不睦却假装很睦之外,她对他根本不了解。 谈信任,他在她心里是有黑历史的。 他曾应承过给她珍珠、花瓣和蜂蜡,转头就食言,直到现在都未曾补上。 他在小事情上的承诺都做不到,更遑论与她性命攸关的事。 可靠她单打独斗,过程太过痛苦。 她终于知道,此前那假太监送解药时说“比上回痛数倍”是什么意思。 上回她权且能忍,这回却只想死。 起初她以为这毒是萧定晔所下,现下回想,应该不是。 他没有理由精分至此,一会逼迫她接近皇上,一会又反对她入后宫。 为今之计,只有借力打力,一边想法子自救,一边靠萧定晔解围。 万万不能将希望全都放在他身上,如若落空,那才是真的蠢。 她根据前夜萧定晔提及,将半颗解药用纸包了,放去废殿旁边大树上的小洞里。 到了白日再去瞧,那树洞里已然空空如也。 猫儿的病来的快,去的勉强也算快。 事后吴公公和白才人帮她共同分析过,得出了一个反噬的结论: “你之前帮户部尚书王家的两个娃儿做法,镇住了公子魂魄,替小姐选了投胎路,这都算是有违天道。两件事情合起来,就要遭反噬。你想一想,以前哪回你没遭反噬过?” 猫儿觉着有道理,能敷衍的过去。 日子重又恢复了平静。 皇上那边再无动静,萧定晔也未再露面,猫儿依然做出一番孤傲样,不同旁人交好,等待着皇帝哪日直接晋位。 她一个人缓缓的磨着珍珠粉,花瓣粉。在夜色刚至、还未落锁时窜去各园子偷摘鲜花,用生油浸泡出好几碗不同色彩的花汁。 万事俱备,只缺包装盒。 她开始深切的想念起了五福。 这位小阿弟,自从被她赶走后,虽然很快的吃胖了起来,衣裳也穿的鲜亮,可他每隔几日就来废殿破墙外转悠几圈,怯怯道:“姑姑,我想回来跟着你。” 她想说,她也想这位阿弟,不但思念,还需要。 然而经过了前几日痛彻心扉的煎熬,她就清楚幕后黑手有多毒辣。 她越明白这一点,她就越不能将对她好的人牵扯进来。 白白赔上多余的性命,于事无补。 明珠比五福来的少,但回回来都动用了智慧。 她常常在午时,拎来一篮新鲜花瓣:“我路子广,这是御花园才换下来的红云,正红色,将将好拿来做口红。” 或者搬来一个脚踩研磨盅,讨好道:“我路子广,又寻铁匠打了一个神器。” 再不然,端了一簸箕碎眉黛:“我路子广,这是尚妆司清理出来的碎掉的眉黛,姑姑此前曾提过要拿来改造做眉粉,我就记在心理了呢。” 猫儿眼馋,真眼馋。 自萧定晔插手进来要帮她,她虽然对他不能全信,可踏实做买卖赚银子的心又活了。 老天让她穿越了一回,绝不是让她短命至此的。她一定能摆脱困境,走上自由之路。 赚银子对她来说,依然是重要的事。 她巴巴的看着明珠带来的各种好物件,咽了数回口水,只能忍痛一挥手:“姑奶奶不稀罕。” 明珠不像五福。 五福被猫儿赶了之后,还要磨蹭一会再走。 明珠却不过多纠缠。她嘻嘻一笑,说上一句:“改日再来瞧姑姑。”走的十分潇洒。 暮秋初冬的一个暖阳,废殿里来了一位猫儿的仇家。 是曾经被她忽悠的,险些放弃了萧定晔这位情郎的李巾眉。 猫儿忙忙将自己的好物件护在怀里。 今日这位小姐到了废殿,并没有打拳镇场,也没有立刻就抢夺值钱之物。 她带来了十两银子:“本姑娘之前应承你的,说到要做到。” 无事献殷勤。 猫儿收银子收的快,却并不打算插手李巾眉的事。 李巾眉坐在檐下唱独角戏。 她先是叹息了一番皇上和猫儿的无缘,又叹息了一会萧定晔的名声,喃喃道:“我阿爹回来说,他在大营里也不收敛,竟然还偷跑出去逛青楼……” 她纤细手指比了个大小:“颈子上被那姐儿咬了这般大的疤……原以为进了营里会收敛些,现下倒好,风流之色不改。” 猫儿此时方想起,几日之前的夜里,她曾因着仇恨,险些将萧定晔的颈子咬穿……他寻了个上青楼的借口,倒是与他一贯里的名声十分相符。 李巾眉絮絮叨叨铺垫完,这才打起精神,期期艾艾将来意说明:“上回,我抢的……哦不,我带走的那些个红管子,可还有?” 猫儿乜斜着这位矜贵小姐:“怎地,还想再抢一回?” 李小姐正要否认,由远而近传来一阵孩童哭声,五福跌跌撞撞跑过来,头破血流站在破墙外,撕心裂肺哭嚎道:“姑姑……姑姑……” 猫儿豁的起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4章 李家秘辛(一更) 破墙外,五福的哭声搅动的猫儿坐立不安。 她第一眼瞧见他鲜血淌了满脸的模样,原本立刻要上前。 可只冲动了一刻,她便止了步子。 脑袋破了,总比脑袋掉了强。 她不能拖累五福的性命,也不能让旁人用五福来威胁她,牵绊她。 她跟着萧定晔从围猎营地去了一趟温泉别苑,她是吃了被随喜拿五福来要挟她的亏。 不能心软。 她重新坐回小杌子上,对五福的哭喊充耳不闻,只垂首踩动着研磨盅,当……当……当……一下又一下。 五福的哭声将春杏和白才人从隔壁配殿引出,登时惊得魂飞魄散。 春杏捏着巾子上前,一边擦着五福面上血,一边寻见他头上伤口,惊叹连连:“天煞的,哪个缺德鬼将你打成这般?”忙忙用巾子捂着他伤口,转身瞧见猫儿盛放在边上的一小碗珍珠粉,立刻端起倒在五福头上伤处止血。 猫儿的心被春杏的骂声和五福的哭声引得吊在嗓子眼,却不能亲自上前去查看,只竖着耳朵留意外间情形。 春杏的关怀和猫儿的冷漠,刺的五福心里越加委屈,拉长声哭嚎道:“他们说,皇上不宠姑姑了……他们天天打我……” 春杏闻言,立刻解开五福衣裳,瞧见他身子上果然满是青紫伤痕,立刻红了眼,转头恨恨看着猫儿:“姑姑是真等着攀高枝,不管我们了?” 猫儿硬着心肠望过去,冷冷道:“姑奶奶若是进了后宫,要的也是能为我挡灾的人。你们连自己都护不住,我要你们有何用?” 春杏气的浑身发颤,连连道:“好,极好,算是我们错看了你。” 她替五福包好他头上伤处,拉好衣裳,转身取了一块砖头在手,牵着五福大步而去。 李巾眉看过这一场,终于恍然:“怪不得你这里这般冷清,和第一回来看到的不一样,原来你和底下人分道扬镳了。” 她殷勤着出主意: “你当女官也好,当妃嫔也好,身边都要有自己人。我阿娘曾说,底下的人,既要有能干的,也要有忠心的。 你现下赶的一个都不剩,莫说你进后宫的希望已极为渺茫,便是能进,没有下边人帮着,也是随时要被人排挤欺负的。” 猫儿停了脚下动作,抬头看着这位娇小姐,冷冷道:“你今日究竟来作甚?若无事,莫打扰我赚银子。” 李巾眉立刻揪着她的话头,转到正题上:“我就是来让你发财的。你那管状口脂,可还有?送我几个,我拿去送人,帮你打开名声。” 猫儿气极反笑:“你趁火打劫、空手套白狼的手段玩的虽好,可却用错了人。你瞧我是能让你白占便宜的?” 她将初初才愈合的手臂往前一伸:“为你镇魂遭的反噬。现下断臂换断臂,你便是二品官家的小姐,我阿哥也不在乎。让他在夜里断你一条手臂,不是难事。” 李巾眉倏地往后一跳,抬头看了看日头,方才抚着心口,讪讪一笑:“你莫拿阎罗王出来吓我,我何时说要空手套白狼了?要不我赊几支,等出去卖了再还你?” 二品官家的子嗣这般穷?要靠卖东西赚私房?猫儿自然不信。 李巾眉知道她怀疑什么,讪讪一笑,低声道:“这是我家的私密事,只能你一人知道。若传出去,本姑娘立刻杀人灭口。” 她凑近猫儿耳边道:“我阿娘当年是穷人家的姑娘,嫁给我阿爹,其实没有什么嫁妆。阿公阿婆气急,分家时没给阿爹一两银子,财物全留给了二叔。” 猫儿反问:“俸禄呢?你阿爹可是二品官。” 李巾眉叹了一口气:“我阿爹虽然是二品官,可一年俸禄并无多少,除了家中吃喝,全补贴给了兵卒子。这些年,我阿娘好不容易存了些私房,之后你来镇魂,都被你卷了个干净。” 话说到此时,隔壁白才人插了嘴:“别遮遮掩掩的,我当姑娘还未进宫时,就知道你家是最穷的。” 李巾眉一张脸立刻涨的通红。 猫儿便顺着话头,问道:“所以,你想拿了我这口红,卖出去赚银子?” 李巾眉瞟了眼白才人,嘴硬道:“没有啊,就是……拿出去送人。” 猫儿反问她:“你可认识木匠?” 李巾眉摇头。 猫儿便摊手道:“没有,一支都没有。”口红管子和粉底盒子用的精光,现下磨出来的珍珠粉都只能盛在碗里。 李巾眉便有些失望。 她此前曾听闻过,胡猫儿的那管状口脂曾受到过皇帝的口头表扬。 她上一回抢出去十来支,都作死送了人。 等后来那些姐妹再来问,她才知道是好物件。 这几日她将京城各大胭脂铺子逛了个遍,是真没瞧见过旁的铺子卖管状口脂。 发财的兴奋立刻席卷了她。 她的主意打的极好。猫儿做口脂,她带出去放在各胭脂铺子里寄卖,赚得银子对半分。 多好的发财之路啊。 然而现下猫儿一盆凉水浇的她的心火冒了黑烟。 她将白才人赶开,追问着猫儿:“怎么没了呢?你不是靠这个赚银子的吗?” 猫儿正要说话,才消停过一刻钟的哭嚎声错落响起。 几人纷纷抬头望去。 这一回,破墙洞口,原本站过五福一个人的地方,站了两个人。 五福和春杏均头破血流站在那处,哭的停不下来。 猫儿再也忍不住,蓦地起身,几步窜了过去:“谁?谁打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5章 数耳朵(二更) 尙衣局,仓房热闹。 三间大的休息间,胡猫儿、李巾眉、白才人、春杏、五福站了一头,二十几个太监站了另一头。 中间长达十几丈,是太监们主动拉开、好同胡猫儿保持安全的距离。 猫儿往椅上一坐,心里叹了口气。 人善被人欺,墙倒众人推。 原本打定主意要同五福他们断了牵扯,却终究行了这一步。 可既然冲动之下站了出来,就不能再怕事。 横竖姑奶奶是随时要死的人,带两个人一起上路,不亏。 她转头嘱咐白才人:“去寻棉被,姑奶奶今儿不一个个同他们对食,姑奶奶就不姓‘狐’。” 对面的太监们心里一惊,齐齐捂住了耳朵。 猫儿一声冷笑,往中间空地努努下巴:“我这两个旧人,是谁打成血葫芦?自己站出来,莫牵连旁的太监。” 没有人站出来。 诸太监齐齐后退,一个太监被剩了出来。 猫儿问春杏:“是他吗?” 春杏瘪瘪嘴:“不止他一个。” 太监们闻言,又往后齐齐退了两步,再剩出两人。 猫儿续问五福:“是不是这三个?” 五福一时迟疑。 猫儿有些不耐:“你要当软柿子,就不该来寻我。现下本猫妖要出手,你就不能这副鸟样。” 五福往人堆里一指:“那几个,平日用藤条打过我。” 猫儿眼神如钉子般打过去,太监们再往后一退,又剩出来三人。 “很好,一共六个人,胆子贼大,敢动我猫妖的人。” 她手一抬,春杏立刻放了半块砖头在她掌心。 “啪”的一声,砖头被丢在几人面前。 “本猫妖做事,惯来讲求公平。谁用砖头将春杏开了瓢,谁就给自己来一下。一报还一报,报完拉倒,绝无后续。” 一位太监忍无可忍,回嘴道:“尙衣局不是工部,何来砖块?那宫娥自己带来,自己受伤,说不得是她自己给自己开了瓢。” 猫儿点点头,道:“一对。” 一对什么?众人迷登。 猫儿再转头一伸手,手掌中多了个秤砣。 “啪”的一声,几位太监脚下多了个沉沉秤砣。 “谁用这秤砣给五福开了瓢,谁就朝自己头上来一下。” 有太监有样学样,站出来狡辩:“尙衣局不是膳房,何来秤砣?说不得是五福自己往自己头上招呼,反过来诬陷人。” 猫儿点点头,道:“两对。” 两对什么?众人更迷登。 猫儿再转头一伸手,手掌中多了一根藤条。 “啪”的一声,扔在地上。 “谁用藤条打过五福,谁就自己抡自己。” 一番纠结下,只有一人站出来,干脆拿了藤条,轻轻抡了一下。 猫儿摇摇头:“力道太轻,本猫妖不满意。” 李巾眉心里痒痒,立刻上前,撸开袖子:“本姑娘来,本姑娘学过拳法,手上有劲。” 那太监闻言,便将藤条紧紧抱在手中不让她碰。 她立刻一脚踹过去:“本姑娘兵部尚书李家嫡女,打不得你这个奴才?” 她一把夺过藤条,压着太监连抽了七八下,看太监不停打哆嗦,她方满足,转头看着猫儿,话语中略略带了些讨好腔调:“我替大仙动手,大仙只需动口便可。” 猫儿点点头,转向另几人:“真的不自己打?” 没有人接话茬。 很好,猫儿点头,续道:“五对。” 站出来六人,只有一人受到了惩罚,余下五人。 五人,五对,众人终于恍然。 这猫妖是在数耳朵啊! 其中两个太监心中想明白,立刻弯了腰身。 李巾眉从善如流,叭叭抽过,方瞧着五福:“你来不来?自己的仇,自己报才过瘾。” 五福转头看向猫儿,猫儿向他努努嘴:“给大伙瞧瞧你是不是软柿子。” 五福鼓起勇气,上前接过藤条,往两个太监背上各抽了两下,丢开藤条,心中各种委屈涌上心头,终于大哭起来。 猫儿拉过他,抚着他脑袋瓜,冷着脸道:“哭什么?报仇就该雄赳赳气昂昂。” 五福的哭嚎立刻转成呜咽,呜咽转成哽咽,最后终于咧嘴而笑。 猫儿给他一个赞,转头看着余下的三人:“你们真的顽固不化?” 这三人做下的可是给人开瓢的勾当,要是认下,自己可要遭大难。三人决计硬抗。 很好。猫儿转头看向她这边几人:“去寻胡公公。” 胡公公?宫里何时有个胡公公? 只有白才人了解其中关节,立刻请缨:“我去。” 未几,胡公公现身,却是吴公公。 猫儿瞧向老吴,翻起了老黄历:“上回我跟着皇上外出阅兵,公公曾说,所提供的衣裳没让皇上立时收了我,就跟着我姓。这话废殿的几人都听过,公公可记得?” 吴公公看着眼前二十余人,挂不住面子,忙忙拽着猫儿出了仓室:“咱家那时是为了你好,做不得数,做不得数。” 猫儿一提眉:“哦?做不得数?你那些衣裳,令皇上对我起了厌弃之心,也做不得数?如若这也做不得数,那现下你我便一起去向皇上请安。” 吴公公想起方才的仓室的场景,心知她今儿是在寻人作伐,立刻一拍大腿:“说罢,姑姑今儿想作甚?只要不杀人,旁处的主意咱家拿不了,后宫太监们的事,咱家还是能插手。” 这就好。 猫儿重新进了仓室,指着余下三个太监,直直道:“本猫妖瞧上了这三人,要同他们对食。” 余下三人立时惊得面色苍白,齐齐捂住了耳朵,转头看着吴公公,面露央求之色:上官啊,你可是咱们的上官,你不护着自己人,今后如何服众? 吴公公被众目睽睽看的心虚,转头劝着猫儿: “皇上虽然暂时对你有了意见,可凭咱家对男女关系研究了几十年的理论经验,这小两口打架,其实是越打越蜜里调油。过两日,皇上必想起你。可若在这期间,提前让皇上头顶沾绿,可是误了大好前程。” 猫儿闻言,点头:“说的有道理。” 她看着眼前几人,吧嗒着嘴:“可本姑娘瞧上了这三双耳朵。人不来可以,耳朵得到位。” 她指使五福:“你此前在掖庭膳房里当值,同里面人相熟,先去让他们备个蒸笼,等这处耳朵割下,那处就能上锅蒸。只放一点点盐巴和香油,本猫妖就喜欢吃原味双耳。” 五福听的一愣,喉间一突一突,未过一息便扑的一声吐出酸水。 猫儿嫌弃道:“不识货。” 她目光灼灼看向吴公公:“胡公公拿主意,你说给人,还是给耳朵?本姑娘已经退了好大一步,你们若不拿出点诚意,可莫怪我阿哥夜里寻上你们。” 吴公公算是明白了,今日不管道理在不在胡猫儿这处,这稀泥却不好和。 他立时上前,干脆的给了场中三位太监各一巴掌,低声道:“她让你们如何,你们就如何。否则莫说耳朵,日后但凡她进了后宫,她必定回来要你们的命!” 一个太监闻言,心知此事再无转圜,蹲身下去拿起半块砖头,一闭眼,往自己脑门上敲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6章 新白娘娘(三更) 这世上最痛快的是报仇,最痛苦的是报仇之后收拾烂摊子。 从尙衣局仓室回废殿的路上,猫儿陷入了彻底的后悔中。 为人出了头之后,余下的事怎么办? 今日这动静闹得太大,后来屋外围着好大一圈太监宫娥,心怀恐惧和兴奋,想看一看传说中的猫妖是不是真的要吃人耳朵。 此时行在宫道上,春杏同五福大仇得报,正说说笑笑,畅想着日后在废殿亲亲爱爱一家人的好时光。 没有人知道猫儿的为难和痛苦。 李巾眉适时凑过来,笑嘻嘻看着猫儿:“我今日也替你出了气,我们自此都是自己人。你那口脂的买卖……” 话刚到此时,不远处不知哪位妃嫔带着一对宫娥侍从行过。从规制上来看,来者是个低阶妃嫔,可气势却极富贵高调。 是个傻萌新。 猫儿几人退去墙根处等妃嫔通过,那一行人却停在面前再不前行。 当先一位妃嫔满面愠怒,扬声叱道:“哪里的奴才,见了主子竟不下跪。” 奴才见了主子,理论上都该下跪见礼。 然全世界最现实的地方,便是这宫里。 逢高踩低之事遍地皆是。 低阶妃嫔,说是主子,实则有时候还要看奴才的脸色。 此时这位妃嫔的下人都未出来张声,妃嫔本人先沉不住气跳了出来,明明白白显示出她轻飘飘的分量。 众人心中皆起了鄙夷。 又是一个守着活寡却不知天高地厚的妃嫔。 那妃子见她的一声怒喝并未产生任何效果,迅速转变了策略,只盈盈往前行了两步,却忽的捂嘴,做出一副吃惊色:“阿姐,我竟未认出来,原来是你?” 众人皆瞧向白才人。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妃嫔瞧着有些眼熟,原来竟是此前曾去废殿晃悠过一回的白家替补。 如今这位替补不知何时静悄悄入了后宫,今日正要摆一回娘娘威风。 白才人面色苍白,明知道眼前的表妹是冲她而来,却没有任何可发作的砝码,只低声喏喏:“阿怜,我竟不知你入了后宫……” 白阿怜浅浅一笑:“虽说我现下正是阿姐此前的位份,可你我是姐妹,阿姐千万莫称呼我娘娘,只管如以前一般,唤我阿怜便是。” 她一句话说完,李巾眉却“扑哧”一笑,啧啧踱了出来:“你是何位份?说出来让我羡慕羡慕。” 白阿怜不识李巾眉,只乜斜着她,倨傲道:“才人,本宫是才人。” 李巾眉又是一笑,摇头叹息:“一个六品的后妃也能自称本宫,真是笑死人。你可侍过寝?” 此时这位新白娘娘的下人终于反应过来,上前给自家主子帮腔:“我家才人才进宫两日,侍寝怎会那般快。” 白才人转头问向猫儿:“大仙,你道行深,你来看看,她可有受宠的命?” 猫儿叹了口气,摇摇头:“姿色中下,身材单薄,面有菜色,命无几两,却不知天高地厚。本大仙瞧着,她莫说两日未侍寝,便是在宫里等二十年,也未见得能见皇上一面。” 新白娘娘面色涨的通红,身子发颤,指着猫儿“你你你”了半晌,立刻转身向下人发令:“给我打,就打这个装神弄鬼的。本宫进宫立的第一个大功,就是要为宫里驱邪!” 周围无人动手。 有下人磨蹭着上前,附在她耳边悄声道:“胡姑姑地位特殊,奴婢们等闲不敢动她。她阴阳两道都有人。” 新白娘娘冷笑一声:“便是她阿哥是什么鬼怪,也管不到阳间事。她在阳间的依仗是谁?” 那下人为自家主子叹了一口气,声如蚊蚋:“……是皇上。” 新白娘娘的注意力立刻从老白娘娘身上移开,转到了胡猫儿身上:“你?” 猫儿转头同新白的下人交代:“向你家主子多讲讲宫里事。希望她千万莫住进废殿里。废殿满了,再住不下人。” 她看看旧白,再看看新白,摇头叹息:“白家又走了一步错棋。” 白才人并没有因为李巾眉和猫儿帮她撑腰而开颜。 一回废殿,她便将自己锁在了房中,长长久久的哭了一场。 等了这么久,她当然也知道白家放弃了她。 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眼睁睁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感情本就复杂,宫里的感情更复杂。 她中意皇上,可皇上不中意她,又有什么用。 旁的几人在院外听见她的哭嚎,只能摇头叹息。 李巾眉叹道:“本姑娘现下觉着,嫁给皇子,也不算什么好姻缘。若所嫁之人未来当了皇帝,岂不是更惨?硕大深宫,几千人抢那一个人,简直和出家当姑子没差别。” 她由姻缘过渡到事业上,立时斗志昂扬,同猫儿道:“我记得这位五福此前是你的木工。现下他重回你麾下,如虎添翼,我们将胭脂铺子的买卖做起来吧。你们产口脂,我拿出去寄卖,赚了银子,二一添作五,怎么样?” 五福听过,巴巴的望着猫儿,抢了明珠的台词:“姑姑,我路子广,我还认识极多会木工的太监……” 猫儿抚着他额顶,叹了口气,向白才人狮子大张口:“二八,你二我八。” 废殿在清静了近一个月后,再次恢复了热闹。 五福的回归像一道暗示,迅速招来了明珠。 明珠和五福的就位,使得浣衣局的秋兰也闻到了味,在一个午时现身在破墙边,手里捧着几套旧冬衣做见面礼,期期艾艾道:“胡姑姑,还缺磨珍珠粉的人吗?” 哎,猫儿且悲且喜。 她又开始数起了数,算起了日子。 在初冬的第一场雪飘下时,她包的严严实实,出现在东华门边上。 从辰时转悠到午时,再过了未时,宫门口终于出现一道挺拔身影。 那身影径直往重晔宫方向而去。 他前行,她也前行。 他转个弯,她也转个弯。 待绕过一座假山,她急急往前行,身畔蓦地伸出一只手,一把将她拽去假山背后。 萧定晔探头往四周瞧过,方眯着眼看她:“你鬼鬼祟祟跟着我作甚?又有何消息?” 她讪讪一笑,拍马道:“殿下吃了吗?腹部伤口可痊愈?颈子上牙印可消退?” 他不耐道:“有事说事!”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殿下曾说过想利用我,究竟是怎么个利用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7章 狐臭(四更) 天上铅云密布,初冬第一场雪还没下大,米粒般的雪花飞下来,须臾间便不见了身影。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出现这样的天,最多再过几个时辰,一场鹅毛大雪便要来临,令贫苦人家的处境雪上加霜。 萧定晔盯着猫儿半晌,忽的翕动鼻息,皱着鼻头问道:“什么味?” 他缓缓凑到她近前,再一闻,立时跳开一步:“长霉了的衣裳你也穿?你恶不恶心?” 猫儿见萧定晔竟然将错处挑到了她衣裳上,不由便翻起了旧黄历:“殿下若将欠奴婢的那十斤珍珠、十斤花瓣、二十斤蜂蜡还给奴婢,奴婢拿去换成银子,也能穿新衣裳。” 他听着她“奴婢奴婢”自称个不停,嘴角一弯:“有事求本王?” 她却不提要求之事,只执着相问:“殿下此前说过要利用奴婢,奴婢得先想一想愿不愿意被利用。” 他此时有些后悔。 她毒发那一日,他不该为了显示真诚,将话说的太多。 当时看着她迷迷楞楞,是随时要痛晕过去的样子,谁知竟不声不响的将他的话一字一字记的清清楚楚。 能说他想利用她来控制舆论、助他上位吗?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 聪明是够聪明,在往日数件事上,同他配合的勉强算上的好。 有原则也算有原则,说不进后宫,看着是真不想进。 胆子也够大,都开始毒发,还能在无解药的情况下,同向她下毒之人作对,刻意让父皇厌恶她。 然而她的性子太过冲动,又喜欢管闲事,还容易给自己加牵绊。牵绊一多,把柄就多,就容易受人威胁。 他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本王现下不能说。”话毕又补充道:“你放心,不是让你丢小命之事,也不会让你出卖色相。” 她有些失望。 她不知他要如何利用她,就不知该出什么砝码,来提出更大的庇护。 她绞经脑汁,想起个条件:“奴婢给殿下提供消息,助殿下寻出向我下毒之人,算功劳吗?” 他“扑”的笑出声:“本王替你寻出下毒黑手,受了累还要记你一功,你可真是算账的好手。” 她也觉着说不过去。 那如何提出想要他庇护废殿之事? 现下她定不能央求他。 这件事要开个好头,不能造成欠人情的势头,否则日后他利用她反而成了她还人情,那时候会更被动。 得做成等价交换。她解决他的问题,他帮她庇护废殿。 她咬唇半晌,试探道:“那三维立体图,殿下还要吗?” “什么图?” “画里飞出阎罗王,也可以飞出王母娘娘,想飞什么飞什么。殿下可还需要?” 他叹为观止。 他简直要对她刮目相看。 太懂得利益交换了。 他做出一副倨傲模样:“任何东西都要讲究个恰逢其时。本王需要的时候才值钱,现下,却不怎么需要了。” “你……”她一时语滞,跺了跺脚,转头就要走。 他却一把拉她回身,似笑非笑道:“先说一说,你想要本王做何事?说过,本王再斟酌,划不划算用你那劳什子飞仙图做交换。” 她看着他的神色,下了决心: “废殿的那些人,容易受迫害。 奴婢这回是被下毒逼迫接近皇上,若日后解过毒,那些人又拿废殿人的性命来胁迫,奴婢生怕顶不住要妥协。 这几回是让奴婢接近皇上,若日后逼迫奴婢接近殿下……” 他极力的绷着笑,面露嫌弃:“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你被迫来接近本王,本王也不会中计。” 他将她上下打量几番,目光最后定在她冻红的鼻头上:“姿色这般差,怪不得父皇会厌弃。美人计不适合你。你从现下开始练武,过上二十来年,兴许还能当个侍卫。” 她被噎的喘了两息,方低头道:“奴婢不接近皇上,也争取不接近殿下。废殿众人的事……” 他忖了忖,问道:“还有何事?” 她听着他话中似有松动,立刻祈盼的望着他。 他做出为难色:“本王现下身在军营,能护着你一人已十分艰难,还要再护废殿不相干的人……本王记得,你当初拿了一副什么图给我瞧,里面画了个物件叫轴承?” 她忙忙道:“对,有轴承,还有齿轮。” 他点点头,现出一丝做了亏本买卖的心痛:“你再多画几种轴承样式,本王就暂且应下。” 她心头的石头落下,立刻拍马道:“轴承、齿轮都画给殿下,我知道的就有好多种样式,一定让殿下满意。” 她头等大事办成,注意力才转去余下事上:“解药可验出了配方?一个月的量,又分出去了一小半,奴婢估计只能顶二十日。现下已过了八日……” 再等十来日,她就又要经受一回痛楚。只不知,下一回毒发的疼痛是否又要翻番。 他见她面上显出余悸,心中不由起了些柔软,沉声道:“越是诡异的毒,解药越难攻克,你要耐心等。最近可有新动向?” 猫儿悄声道:“上回来了个狐臭侍卫,奴婢提到我对皇上喜好不熟悉,他说他会转达,看后头那黑手如何答复。到如今,还未有动向。” 他翕动鼻翼,盯着她道:“来者患了狐臭?” 她肯定的点头:“没错,奴婢闻的真真。” 他立刻跳出一步开外,捂着鼻子嫌弃道:“走走走,怪说不得,你自己闻闻。他传染给你啦!” 猫儿被噎的一滞,不好发作,只胡乱福了一福,愤愤去了。 他看着她远去的臃肿的背影,摇摇头叹道:“是个好苗子,只这性子啊,连那样的毒药都压不下去,可有些不好办。” 到了晌午,鹅毛大雪终于劈头盖脸而来。 废殿正殿里,所有人聚在红泥小炉边上,守着这一点热乎,各自投入在妆粉生产中。 猫儿脚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踩着研磨盅,面前还有个小方几,其上铺着硕大的一张白纸,准备先将许给萧定晔的三维图画一画。 废殿的人要靠他罩,她拍马的规格就要高一些。准备的画纸就特别大。 他喜欢什么呢? 他名声那般差,自然是喜欢女人的。 好吧,他身在营中,受着管制,她便画一幅风情侍女图,保准对他胃口。 她将将下了笔,殿门呼啦一声被推开,吴公公带了位嬷嬷站在门口,喜滋滋道:“小胡,咱家给你送锦囊来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8章 寄卖之事(五更) 废殿仅剩的唯一一个顶子完好的配殿里,一场“霸道皇帝爱上你”的培训课程正在进行。 正经学员只有一名,是胡猫儿。 厚着脸皮躲在门外偷听的旁听生一名,是白才人。 站在配殿正中间,被冷的淌着清鼻涕、抖抖索索在上课的,是一位眼生的老嬷嬷。 猫儿何时需要人来给她灌输皇帝的喜好厌恶? 最确切的提出过需求,是在她上回毒发收到解药后的那一夜。 面对黑衣人的诘问,她将她努力勾引皇帝、却引起皇帝反感的原因,推在她不了解皇帝上。 她原以为背后黑手要想法子,可现下这位眼生的老嬷嬷,却是吴公公带了过来。 这位从来都殷勤着将她和皇帝凑做堆的老太监,到底是不是背后黑手的人? 她暂且没有时间探问。 吴公公将老嬷嬷带过来,站不了几息,便被殿中冷意驱退。 留下的这位老嬷嬷,倒是极为热心的进行着扫盲的事宜,以期猫儿奋发图强,早早与皇帝相亲相爱。 配殿滴水成冰,老嬷嬷拖着清鼻涕讲述猫儿此前的错误: “第一,不该穿华服。姑娘平日穿的朴素,那一日却装扮隆重,邀宠之心太重。 第二,不该言语上试图诱惑。皇上年过四十,这一生什么样的女子未见过,若几句话就能被勾走魂,怎会轮到你。” 猫儿心里一动,出声狡辩:“嬷嬷定是听岔了,我没出言勾引皇上,一个字都没有。” 那嬷嬷便肃了脸:“拉着皇上看你的单薄衣裳,不是勾引是什么?你招子放亮些!” 嬷嬷后面的话围绕着皇上的喜好继续开展,比如可能喜欢吃什么,可能喜欢喝什么,可能喜欢听什么样的小曲…… 猫儿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只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临摹着老嬷嬷的容貌长相。 四十岁开外,方圆脸,肿泡眼,目光坚毅,川字纹深深嵌入额头。 同宫里的老嬷嬷相差不大,看不出是否有武功在身。 当满掖庭飘满饭香时,嬷嬷结束了最后一讲,抬步而出。 猫儿恭敬送她离去,忙忙唤了五福,塞给他二两银子,悄声叮嘱:“小心跟着她,看她后面去了何处。若被发现,就将这银子给她,说是我塞给她的谢银。” 五福立刻捧了空饭屉顺便带饭,缀在嬷嬷身后而去。 待过了两刻方回来,将银子还给猫儿,悄声复命:“嬷嬷一路顺着西华门出了宫……” 宫外的? 宫外还有宫娥和嬷嬷的地方,除了几处别苑、山庄,再就是成年皇子的府上。 自然也可能是幌子,出宫溜达一圈,又从另一个门回来,把盯梢之人晃悠迷糊。 她重新坐下来画三维图。 此前打算好要送给萧定晔清凉美人的计划,稍稍做个改变。 女人还是女人,年岁上就要往后移上一些。这位老嬷嬷现下看着一般,在青春少艾时,保不齐是位动人心魄的美人儿。 嬷嬷是背后黑手的人,毫无疑问。 否则,猫儿在马车里同皇帝说的话,旁人怎么会知? 可能是杨临透露,但还有一个可能,皇帝御驾随行的暗卫和侍卫,就有背后黑手的人。 此人听力绝佳,透过周遭行人、马蹄、滚滚车轮的声音,还能洞悉车厢里的人语声。 她越想越心惊,背后向她下毒之人势力庞大,连皇上身边都有他的人。 这人究竟有怎样的预谋,又打算将她逼迫利用到何种程度? 配殿的灯烛一直亮到午夜三更。 猫儿画完老嬷嬷三维图,烘干后小心翼翼卷起来,披了棉袄出了正殿。 大雪还在扑簌而下,地上堆积厚厚一层,踩上去吱呀作响。 猫儿蹲在废殿外的树杈上不再离去,等着萧定晔的暗卫现身。 时间一息一息而过,梆子响了四声。 猫儿冷的瑟瑟发抖,低声骂道:“萧老五真是个嘴精。”也不知废殿外到底有没有人手护她。 背后树杈极轻微的一个摇晃,晃下来几块积雪,随之一个极轻微的声音冷冷道:“背后说人坏话,本王看你是嫌命长。” 她倏地站起身,先往四处打量一回,这才朝着树梢的黑影急急道:“今儿……” 不能,先不能说,得谨慎。 她向树上之人道:“取了面罩,我得瞧清楚。” 萧定晔轻轻跃下,拉开面上黑布,极近的凑过去,忽然又捂了鼻子:“一股狐臭味,还好意思出现在本王面前。” 她无语,冷声道:“还要不要画?” 他肃了神情,道:“何事?本王都要到了营里,又要赶回来。” 她将她对皇帝身边已被背后黑手染指的忖度说给他听,推测道:“也不知是杨临,还是外间侍卫。” 他悄声道:“杨临没有问题,他只效忠于父皇,不会偏帮任何人。父皇身边的侍卫和吴公公,我会去查,你莫打草惊蛇。这些事,你不能让第三人知道。” 猫儿点点头,将画递过去:“怕你在军营无聊,画了美人图帮你望梅止渴。” 他接过画,仿佛知道她不会那般好心,只低声切了一声,转身便要走,却又回身叮嘱了一句:“你院里的人,今后莫撒野尿。这一带白日、夜里都有人盯着。我不想我的人天天自插双目。” 猫儿:“……” 废殿众人回归后第一批口红做出来没过两日,李巾眉进了宫。 她将提前寻好的寄卖铺子说给猫儿听:“暂时只能放在二流铺子里卖。一流铺子都只卖自家所产之物,不会卖旁人的东西。” 二流铺子?猫儿问她:“在何处?莫是菜市?” 李巾眉只当猫儿对所选的寄卖铺子有不满,忙忙道:“在正街尾巴上,一连片的布庄、成衣铺子、胭脂铺子。京城民风开放,女眷们闲着无事就能上街溜达,将满荷包的银子花的一文不剩,抱着满怀的好物件回家……” 猫儿满眼放出艳羡色。 好一个繁华盛世,好一批自由之身啊。如若她能置于那般的环境,没有人逼迫她、利用她,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平静安稳的生活…… 她收了哈喇子,端出二十支口红:“暂且都是正红色,适合冬日。我在宫里一支卖二两,你觉着在外间多少合适?除了你我,寄卖铺子也要赚银子,三头分利,卖价可不能低。” 李巾眉提议:“五两一支?我家不论,楚家的离雁姐姐用的是京城顶级铺子的胭脂,专供高官内眷和皇室,一盒要三十两。二流铺子的货价,最多卖给三品官的女眷或者普通商户,卖不了太高。” 猫儿想了想,道:“定价六两。给铺子掌柜提一两,他们赚的多,一定愿意多卖。余下你拿一两,我拿四两。” 李巾眉急道:“怎地我才一两?” 猫儿往废殿这一摊上一指:“人手、原料,什么不是我出?你瞧瞧我身上这衣裳,霉味重的能熏死人。刨去本钱,我才是赚的最少的那个。” 李巾眉无语,半晌方说服自己,带着口红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9章 工部互利(六更) 冬雪初住,一连消失好几天的日头终于露头。 五福从外背了小块木料回来,向猫儿展示成果:“冬日地冻,宫里少工事,越来越难寻木料。今儿两个时辰,就寻来这一点。” 一个齐腰深的麻布口袋,细小木块堪堪盖满袋底,勉强只能用来锯刻十来支口红管子,连装粉底的扁盒子都做不了,更遑论其他。 猫儿叹了口气,问道:“宫里可好寻竹子?”量大的妆粉,也能用竹筒装。 随喜摇头:“竹子在南边才量大,宫里只栽来观赏,要偷着砍来用,只怕要被当贼抓。” 猫儿将难题抛向明珠:“你路子广,你可识得工部的人?能稳定提供木料的?” 明珠面上将将现出难色,猫儿便眉头一蹙:“我收你进废殿时,把你想的太能干了……”仿佛下一句话便要说:“将你送给刘公公去对食。” 明珠心里哭了一嗓子,面上讪讪道:“早先识得工部一位六品官员,好些日子未联系过,也不知还在不在……” 猫儿义正言辞:“必须在的。你路子那般广,便是这人不在,他在工部有人脉,他可以替你引荐啊。你是不可多得的外交人才,快快去寻一趟,我看好你哦!” 明珠心里又哭了一嗓子,面上却做出一副志满踌躇的模样,雄赳赳气昂昂就要去开拓路子。 猫儿忙拉住明珠,递过去二两银子:“六品官员的俸禄是多少?也不知二两银子对他算多少油水。你先去问问,如若后面还要打点,我再出面和你一同去。” 打发走明珠,猫儿站在檐下搓着冻的冷冰冰的手,打量着废殿内外的树子。 废殿不受人重视,苗木花匠也不会去打理周遭绿植,好几棵树子从她刚穿过来时就枯死未发过芽。 要是能砍下来当柴烧,先把几张火炕烧热。 实在是冷怕了。 原本几人还分了正殿、配殿歇息。进了冬日,一日冷似一日,众人再也顾不上先贵妃的亡灵,纷纷搬到正殿,将那一张大炕当成了通铺,抱团取暖。 只这般也就罢了,可离她上回得到解药已过了半个月。 她的解药是分了小半给萧定晔拿去研究配方。等她毒性提前发作显了迹象,若黑手的探子收到风,提前来寻她,她躺在通铺上,只怕立刻就要带累的旁的几人掉脑袋。 那时即便萧定晔说好要护着几人,也不能明着跳出来打草惊蛇。废殿的人还不是一样白死。 她得想法子一人占一间屋子,与旁的人隔离开来。 她慢慢去攀折树枝的时候,便瞧见白才人鬼鬼祟祟出了院门,猫着腰身往外溜去。 猫儿忙忙一伸手,勾住她披风,恨铁不成钢道:“你又要去何处?” 已经一连五六日,这位失了宠的妃子日升而出、日落而息,在外流连不知归路。 白才人讪讪一笑,装出闲适模样:“猫冬无聊,我到处转转,散散心。” 猫儿看着她的妆容。 这位姑娘加入到妆品团队没多久,现下已将裸妆画的极其熟练。 粉底服帖、轻薄。 腮红细看似无,实则薄薄扑了一层在颧骨外侧。 唇上轻轻刷了一点口红,推开成咬唇妆的模样。 虽画了眉,却是顺着眉毛纹路一点一点细描,不知者只当她天生眉毛如画。 这般刻意画出的漫不经心,倒是极其符合皇帝的胃口。 猫儿乜斜着她:“你莫以为你偷学了几件皇上的喜好,就能去勾了他。如若再引来一顿板子,可是得不偿失。” 白才人矢口否认:“什么皇上,什么喜好,我听不懂呢,我就是外出散心。” 猫儿喊了一声:“春杏,打热水。” 她转头看着白才人:“你要去也成,先将你面上妆容洗去。这粉底、口红都是我的物件,可从未给你过。” 白才人愤愤道:“胡猫儿,你我都住废殿,没有谁比谁更高一等这回事。如今皇上冷落了你,我若再不去想法子,难道就任凭我们被冷死饿死?” 猫儿长长“哦”了一声,提眉质疑:“你对皇上的企图心就是为了吃饱穿暖?爱呢?倾慕呢?” 她大手一挥:“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你安安分分爱我吧,不许出墙。” 废殿破墙洞里,明珠猫着腰钻进来,站在墙边讪讪向猫儿道:“只怕要姑姑出马,工部值房,这回我搞不定。” 猫儿回屋换了身勉强不丢人的行头,叮嘱春杏好好看着她主子,方同明珠而去。 工部衙门同太医院正址一样,都不在宫里。 只在宫里太医院值房边上、建了一座小院,当做工部值房,以防前朝后宫临时要起小工事。 进值房前,明珠切切叮嘱:“据说值房里这两日闹狐仙,当值的几位大人为此头疼了好些日子,根本没有精力顾着旁的事。姑姑若受了委屈,千万莫耍横,更别上牙口咬耳朵,惹了人反倒不好。” 猫儿无语:“本大仙只喜欢啃太监耳朵,旁的耳朵可看不上。” 时已过辰时,还未到晌午饭时,工部值房里哀声叹气一片,仿佛遇到了要掉脑袋之事。 猫儿说明来意,受到的待遇果然如明珠一般。 一位年方四旬的役臣抬手赶人:“莫说木头块子,便是整个的木梁都没有。别处玩去,莫添乱。” 猫儿向明珠使了个眼色,明珠便站上前去,挺直了腰板:“奴婢知晓几位大人有难事。奴婢好心提醒一回,这位姑姑,宫里宫外,可是出了名。” 那役臣打量了猫儿一身拮据装扮,“切”的一声笑:“你莫说你是能给老虎镇魂的大仙?” 猫儿一点头:“没错,就是本仙。” *——*——* 仓房点了火盆,空气中略略有了些烟火气。 管着仓房的役臣满脸沧桑,正哈着腰解释:“仓房堆着木料,平日不能点火,恐防走水。小的为大仙端着火盆跟在大仙身畔,多少暖和点。” 求人之际,猫儿不敢拿大,只笑道:“这仓房四周密不透风,已极暖和。只是这味……” 另外一位役臣忙忙一指方向:“便在那处,那狐仙一连几日,都在那处造的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0章 鬼妆(七更) 时已日暮,仓房里安静的没有一丝儿声响。 猫儿坐在外间耳室,蹭着身畔火盆的热乎劲,化身为捉妖神婆,要同传说中那位狐仙斗上一斗。 说是狐仙,在猫儿看来,更像老鼠精。 哪里的狐仙会每夜来偷一根齐腰粗的木材,然后撒一泡其臊无比的尿,并在木屑中留下几个字:“狐仙借木一用,保尔出入平安。” 言下之意:莫声张,否则杀人灭口。 猫儿就着火盆烤了两个地瓜,正拨开灰烬要探一探生熟,明珠和五福带着她的行头进来。 一包妆品。 猫儿解释道:“人靠衣装马靠鞍。大仙也要讲究威风。你们都过来,助本仙一臂之力。” 画鬼妆,并不需要多么精细。 怎么吓人怎么来。 僵尸脸、骷髅脸、鬼怪脸、猫妖脸…… 连同工部值房,一共七人,无一被落下。 猫儿摆出神婆姿态,掐指一算,摇头道:“我阿哥说了,这根本不是鬼怪作祟,明明是偷儿装鬼偷木材。活人的事,他不好插手,本大仙却能拿住他。一根千斤重的木材,一人抬不走,定是团伙作案。等到了深夜,你们就按我说的做,保管人赃并获还不惹人。” 外间梆子响了两声,暗夜渐渐来袭,一门之隔的仓室没有丝毫动静。 五福人小,已开始打瞌睡。 役臣拍马道:“大仙先且歇息。那些木材常常都是三更后才丢失。” 猫儿将五福抱去长凳上,将火盆端去长凳边上,等着下半夜。 长夜漫漫,火盆里的炭火一块又一块燃烧又燃尽,外间没丝毫动静。 房中气闷,猫儿踱步出去,看着漫天星子,想着若今日得逞,如何最大程度的榨干工部。 今日结识的只是工部的役臣,只是八九品的小官吏。 在这些人身上,狮子大开口是不成了,卖两个人情,求他们先将废殿里那垮了屋檐的顶子先修好才是正经。 再将散碎木块包干。 如若脸皮再厚些,不知能不能将烧炕的柴火也要来。 她在值房院中踱着步,慢慢到了门外,瞧见一旁太医院值房还灯火通明。 小医助端着木盆出来泼水,瞧见猫儿的妆容,立时吓的摔了盆子,大喊一声“鬼啊”,连扑带爬进了大堂。 猫儿还未来得及避人,大堂里结伴而出几位太医,各个手中握着笤帚、顶门杠等随手能抓到的武器,叠罗汉一般挤挤挨挨,齐头并进向猫儿方向而来。 猫儿立刻往后退,抬头瞧见檐下还站着位年轻太医,忙忙张了声:“柳太医,是我……” 柳太医听见人声,迟疑着走近,垂眸瞧见她微微内扣的手臂,忙忙阻拦同僚:“不是鬼不是鬼,是……胡姑姑。” 猫儿忙忙夹着嗓子、细声细气道:“是我,阎罗王妹子,专门抓鬼的大仙。” 旁人听闻,将信将疑,站在远处不动,手上的笤帚、杠子也并不敢放下来。 柳太医当先几步站在他面前,微微低了头,嘴角含了些笑容,温和道:“天这般黑,你怎地在这里?”又将她面上妆容看过,脸上笑意更大了些:“怎地这般模样出来吓人?” 猫儿一摊手:“当了神婆,就得捉鬼。好赚果腹银子啊。” 他对着她的黑脸白牙,瞧不出她的面色,只拉了她进太医院值房,将她安顿在火盆跟前,关心道:“这两日,可还……可又身子痛?” 他不等她回答,转身去了案几背后,从他的药箱里取出一包丸药递给她:“这些丸子略略有镇痛的功效,日后如若……有个不爽利,吃上一颗,总比没有的强。” 猫儿将将伸手要接,手又探进袖袋里摸了一圈,为难道:“我想要,可是今儿没带银子出来……你今儿值夜,明儿百日定当要歇息,后日我送药钱给你,可成?” 他知道她是不愿欠人情的性子,只点头道:“不妨事,不过一钱银子,何时送来都成。” 猫儿立刻将丸子接过来揣进兜里,转头瞧见其余几位值夜的太医和医助还在不放心的瞧着她。 她起身踱过去,打量了一圈四周,将脸凑向一个小医助:“你说,何种药材能煮出褐色颜料?你若说的出,本大仙就不吓唬你。否则,就凑在你身畔,你去何处我跟去何处,你解手我也跟着去。” 小医助抖抖嗖嗖扯了一本书册挡住她脸,冥思苦想过,忙道:“汤药都成,煮出来的药汁都是褐色。” 猫儿摇头:“这般应付我可不成。得说便宜效果好的。” 小医助呜咽了一声,幸亏有旁的太医出来解围:“核桃青皮,量大管饱,一小片干皮能染一桶水。” 核桃青皮?猫儿记得以前吃新鲜核桃,外层青皮常常染的她一手的褐色,染色效果极好。 她点点头,往柜架上瞧一圈:“这里可曾有?” 此回小医助机灵了些,忙忙抢答道:“宫里用药,其价不可过贱。宫外医馆药铺,都有。一文银子能买一捧。” 猫儿满意的踱回柳太医身边,见他身畔的桌案上放着一片长短一致的毫毛和两片竹节,新奇道:“这是何物?可是做……”她的双眼炯炯看他,猜测道:“可是制笔?” 他点点头,温和道:“确然是笔,要制羊毫笔。” 猫儿由衷赞叹:“柳太医简直是才华横溢,竟连笔这般精细物都会制。有一种上妆的笔刷,蓬松如云朵,笔尖同齐如刀砍,可是抓取各种妆粉……” 她正要细细说来,外间梆子声响了三声,夜越加深沉。 猫儿立刻起身,转头同柳太医道:“改日再同你说。你们关好门,听见动静莫出来。”一溜烟的窜出太医院值房,忙忙往隔壁工部值房而去。 值房寂静,微微掩着的门里,连一丝儿说话声都没有。 灯烛微微透着亮光,仿佛被寒夜冻住,忘了飘摇。 猫儿掀门进去,立刻察觉出不对劲。 异样气味中,所有人都睡的深沉,连打鼾都忘记。 她立刻上前,推了推长椅上的五福。 没动静。 她再推明珠,依然没动静。 她心里灵台清明。这只怕是被迷香迷倒了。 她立刻趴去了隔壁仓室门前细听。 耳房与仓室相通,中间只挂着帘子。 一帘之隔的硕大仓室深处,嚓嚓嚓,嚓嚓嚓,仿似是锯木头的声音,持续不断而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1章 上门寻仇(一更) 硕大仓室,最远处的一片角落,灯烛如豆,将三四个汉子的身影辉映的仿似高大恶鬼。 一瞬间就彰显出猫儿在人数上的劣势来。 她一个人打,是万万打不过的。 去隔壁院子喊太医?不成不成,这些太医也就拿个银针、抓几两药材的力气,喊来也是添乱,要坏她修屋顶、讨木块的好事。 她一着急,窜出小院,往隔壁太医院值房捏来一根银针,直直上去,捂着一位役臣的嘴,将银针噗呲戳进役臣衣裳里。 役臣疼的一哆嗦,立时睁了眼,惺忪间忘了今夜的计划,被眼前鬼脸吓得立时要瘫倒。 猫儿再给了他一针,悄声道:“他们来了。别说话,拿好灯笼、火捻子和棒子,站边上等我。” 她一处处用银针噗呲过去,将役臣们唤醒,不舍得噗呲明珠和五福,只端了半盏凉茶将两人浇醒,一行七人方按计划脱了鞋,只着罗袜悄无声息进了仓室。 锯木之声欢快的持续。 前方人影越来越近,近到能听到贼子的悄声说话声: “本以为宫外的太医院、礼部、工部全是蠢货,原来宫里的工部值房也各个是蠢货。” “旁人听闻猫妖是真,就以为狐狸大仙也是真,真真愚蠢啊。” “回去倒是要祭祀一回那猫妖,若不是依照她想出了这法子,如今我们还在喝西北风。” 猫儿几人猫着腰前进,一步一挪,于不知不觉中向贼子包抄而去。 待到了近前,五福极小声的发出两声耗子叫。 一息后,七盏灯笼齐齐点燃,挑近几人面目,将脸上鬼妆映衬的活灵活现。 猫儿冷着声音,缓缓张口:“大胆凡人……竟敢碰瓷我猫妹……” *——*——* 五更梆子声敲响,提醒着内侍开启各宫门。 猫儿被一帘之隔的仓室中传来的惨叫声吵的睡不着,打了个哈欠从长椅上起身,迷迷糊糊将明珠和五福两人唤醒。 三人踉踉跄跄站出了门边,在冷空气中醒了醒瞌睡。 明珠往仓室里吼了一嗓子,站出来一位还没卸妆的鬼脸役臣。 役臣转头向仓室中吆喝:“莫停手,往死里打。”手中拖着一只沉甸甸的麻包交给明珠,一张脸笑的极为欢畅,点头哈腰同猫儿道: “今后小木料便来值房拿,便是放着也拿去当了柴烧,没有旁的用处。 修顶子的事,小的们不好进后宫,还请姑姑下午未时差一位管事太监出来带路,工匠们才好拿着家伙事进去。” 猫儿应下,抱拳故作谦虚:“多谢大人,今后若还有同类事,尽管来寻我。大家都是自己人,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三人打着哈欠拖着麻袋出了小院,一路慢吞吞往废殿方向而去。 工部值房小院相邻的太医院值房门前,清隽的青年带着一身药香站在影壁旁,久久望着前方少女的身影,一直到她拐过弯、消失不见,方折回了院里。 天边隐现鱼肚白,周遭万物在黑暗中渐渐闪现了身影。 掖庭的宫门还未打开,猫儿几人等在门边。不过片刻间,就有人来开门。 门将将拉开一道缝,三张鬼脸于昏暗中闪现,当头的一位太监只“啊”了一声,干脆躺倒在地上。 五福眼尖,立刻上前蹲在太监身畔唤道:“吴公公!” 猫儿细细一瞧,果然是他,奇道:“大内总管,竟然亲自来开宫门?” 她转头去看另一个低等太监。 太监听出五福的声音,方抚着心口长吁一口气,指着地上的吴公公道:“他,犯了事,被皇后娘娘贬下来,今后再也不是大内总管啦!” 猫儿倒不知有这一茬,只急急转头去掐了吴公公的人中要唤醒他。 积雪未消融,瘫倒在地上的老太监嘤咛一声回了魂,颤颤悠悠睁了眼,眼睁睁看着眼前三张鬼脸近在咫尺,眼睛一翻,再次结结实实晕了过去。 *——*——* 辰时刚过,猫儿、明珠和五福补过眠,灵台还有几分迷糊,排排坐在檐下晒着不如何灿烂的日头,面呈痴呆相。 宫道上缓缓行来一个人,那人钻过废殿的烂院墙,拿了个小杌子凑去猫儿身畔,唉声叹气不止。 猫儿打了个哈欠,抹去眼角泪滴,同吴公公道:“醒都醒来了,怎地还唉声叹气。今日又不是专程吓你。” 吴公公却愤愤哼了一声,再不说话。 猫儿见他身上衣裳是普通管事的太监服,想起今儿听闻他被贬了品级之事,伸手捻着鬓边碎发,起了个话头:“今日回掖庭路上,我迷迷瞪瞪,听了一件奇事,事关公公,也不知是不是做梦。” 吴公公抬眼皮瞥了她一眼,不搭话。 她只得轻咳一声,将内心的八分好奇掩饰成二分,喃喃道:“今儿回来,正巧遇上掖庭开宫门,怎地是公公纡尊降贵?” 吴公公再抬眼看她一眼,撇撇嘴:“别猜了,就是咱家,咱家被皇后娘娘贬了品级,如今只是个小小的掖庭膳房管事,顺带着开关掖庭宫门。” 猫儿当先欢呼了一声:“膳房有自己人,可是能想吃肉吃肉,想喝汤喝汤了!” 她意识到自己此时的一声叫好未免有些像落井下石,忙忙做出一副同情之色,关心道:“公公做事向来稳妥,怎地会惹怒了皇后娘娘?可是有何误会处?公公定是受了冤枉。” 吴公公再愤愤然看了猫儿一眼,对自己的倒霉原因进行着总结:“咱家明知道进了废殿之人,再起复的可能性小,却还不死心要勉强一回,最后倒将自己赔了进去。” 猫儿恍然大悟,立刻抬头四顾,一拍柱子:“老白娘娘呢?又去偶遇皇上?” 白才人从殿里探出身子,站在门槛边上,提醒着猫儿:“平日精明的是猫妖,此时装什么糊涂?吴公公说的是你。” 猫儿瞪大了眼珠子。 吴公公给了她肯定的答复:“没错,咱家说的就是你。莫不是寻人点拨你,咱家能惹了皇后娘娘?人生四十,临了临了,竟到了这个地步……” 猫儿迷迷糊糊想了半晌,出声问道:“你是说,上回教我如何引诱皇上的那老嬷嬷,牵连了你?” 吴公公恨得牙痒痒:“没有旁人,就是你,是你这只妖精牵连了咱家。早知道你扶不上墙,就不该在你身上浪费精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2章 对新木工的考验(二更) 猫儿隐约有些明白吴公公的遭遇。 上回她半夜三更给萧定晔送画时,曾提到过吴公公带来老嬷嬷之事。 现下吴公公虽未有人身伤害,却无端端被贬了品级,不知是否吃了萧定晔的暗亏。 她缓缓抬眼,问道:“既然提到了旧事,我倒要问一问公公,那日的老嬷嬷,同公公可是旧识?我瞧着极为眼生。” 吴公公苦着脸道:“咱家同她当年一起进宫,后来她被分去了行宫,只偶尔回来一趟。那日咱家无意偶遇她,听闻她倒是熟悉皇上之事,才临时起意,要带她指点你。” 他叹了口气:“是咱家大意了,咱家大张旗鼓支持你,可不就是同那三千妃嫔作对?皇后娘娘自然要惩治咱家。” 他再坐了坐,估摸着到了要到准备午膳的时辰,叹息着慢慢去了。 猫儿看着他弯了的腰身,倒是心有内疚。 只怕正是那透露皇上喜好的老嬷嬷打听到吴公公想推她上位,这才故意在吴公公面前提起皇帝之事,引的急功近利的老太监丧失了警惕心,反倒为他人做了一回嫁衣。 她取了一两银子递给五福:“去追上吴公公,将这一两银子给他,是我们这个月的饭钱。顺便请他未时出去接一回工部工匠。告诉他,姑姑只要不死,必有发达的一日,要让他对姑姑有信心。” 五福忙忙放下手里的木活,追着吴公公而去了,半晌才捏着银子回来:“吴公公说自此要与废殿划清界限,独善其身。” 过了未时,明珠出手,带着另外一个太监总管,带了工部工匠而来。 工匠们的动作不是一般的快。不过两个时辰,二十来人便将配殿屋顶修好,还将正殿及另外一间配殿的各处仔细检查过一遍。 领头的役臣先向猫儿解释:“先将屋顶架好,等开春消冻,我再带人来砌好院墙。” 随即深躬到底,感激道:“那几人是前朝各衙门的小衙役,合伙偷盗。我们都想着小贼哪里能偷进宫来,倒是大意了,让一伙贼人把六部衙门,宫外太医院以及宫里各值房偷了个遍。若不是姑姑,我等此回定是要解职回家。今后姑姑的事便是我等的事,千万莫生份。” 猫儿却知这话只能听听而已,过些时日,恩情就浅了。 双方要缔结牢固关系,还非得黄白之物不可。 她拉着这役臣到了一旁,悄声道:“今后,大人们起工事有余下的木块,还请您随时差人来唤一回五福,让他多少去捡着些。我知大人事忙,每月有大人二两银子的茶钱,权当是大人亲近自己人。” 她立刻掏出银子塞过去,那役臣无论如何不愿收,拗不过猫儿坚持,终于收了银子。 猫儿趁势提出要烧火柴火,役臣却满含歉意道: “烧柴火的木头,姑姑要多少有多少。只是木头块子取暖烧炕,只冒一股青烟就完,没多少热乎劲。膳房才是油水最大的地界。 虽说各局各宫到了冬日,炭石有定例。可膳房一年四季起火做饭离不得炭石,拨出废殿烧炕起火盆的量,简直是九牛一毛。” 经了役臣的点拨,猫儿便决计与吴公公重修旧好。 然而这位老太监自此不在废殿露面,便是猫儿主动去膳房附近晃悠,他瞧见她也是如临大敌,极快躲开去。 木料解决,五福坐在木头堆里开始锯刻包装盒。 原先是僧少粥少不够吃。现下是僧少粥多吃不完。 猫儿向五福道:“你不是说你路子广,识得极多会做木活的太监?” 五福眼神闪烁,半晌方心虚道:“只识得……两个……” 她扶额半晌,妥协道:“可靠吗?今儿来的工匠手艺也好,但我信不过,就不能找他们。” 五福忖了忖,点头道:“我觉着信得过,他们都从没将我尿裤子的事说出去过。” 猫儿“扑哧”一笑,揉揉他脑袋,凑在他耳畔悄声道:“你去悄悄同他们说,废殿外墙根下有宝藏。再将他们平日做的小玩意拿来我瞧瞧手艺。” 五福忙忙起身,拂开沾了满身的木头屑,一蹦一跳去了。 不多时,他带回来两件孩童玩耍的小木件给猫儿看:“他们两人都比我大两三岁,能耐比我大,手艺比我好。” 猫儿翻来覆去看着木件。手艺还算行吧,人品成不成,还要细细观察。 到了第二日一早,猫儿揣了银子要去太医院值房找柳太医还人情时,先顺着外间墙根仔仔细细巡视一回,检查是否有被挖坑寻宝的痕迹。 正看的仔细,身后已传来急切脚步声,随喜带着个小太监到了猫儿身畔,喜洋洋道:“胡姑姑闲着呢?” 猫儿倏地起身窜回废殿,一把掩了门,先指使五福:“快,躲进炕洞里。” 可不能让这个死太监再拿五福来威胁她了。 五福虽不知自己为何要躲,然而姑姑的话总没错。他从顺如流,立刻打开炕洞,毫不迟疑的钻了进去,静悄悄藏在里面不出声。 随喜在外听见响动,哭笑不得,不停歇的拍着门,大声吆喝:“大仙啊,神婆啊,今儿是你耍威风的时候。殿下还等你呢。” 萧定晔?毒发时间还未到,他大张旗鼓来寻她,不怕背后黑手的人瞧见? 她立刻将门拉开道门缝,当先探一只手臂出去,在随喜面上重重搓上一回。 没有上妆,是随喜本人。 她探出半个脑袋,将他上下打量过,双眼一眯,压低了声音威胁道:“你莫不是猪队友,故意出来拖累主子的?” 随喜听懂了她后半句话,也学着她压低声音回道:“放心,殿下能大张旗鼓寻你,便不怕旁人知道。” 他见推不开院门,立刻绕去破墙洞处,向身后端着红漆盘的小太监一招手:“送进去,侍候大仙换礼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3章 神婆装扮(三更) 车轮滚滚。 马车里贴心的摆放了火盆,火盆上加了盖子,便是路有坎坷,晃动间也不会掉出灰烬,车厢底上的精致地毯半分没有被烧坏的危险。 猫儿身穿华服,脑袋上还戴着一顶帽子,生无可恋的端坐在车厢里。 一个神婆应该是怎样的装扮? 猫儿隐约忆起,上回跟着皇帝去军营,萧老五带着她出去给人显摆时,曾有人质疑道:“神婆怎的没长角?也没抱蛇?” 现下她戴着一顶安了两支牛角的帽子,引得随喜时不时便笑出来,她内心里还要感激萧老五手下留情,没有真的找一条蛇来给她抱。 马车继续向前,偶尔前路路况不好,颠的猫儿脑袋上的两根牛角险些要掉下。 她看着随喜忍笑的模样,拉着脸道:“有何要叮嘱的事,你再不说……” 随喜立刻“嘘”了一声,示意她莫说话。等马车一路行到了闹市,外间传来小贩的叫卖吆喝声时,他方压低声音道:“今儿去,你好好扮演神婆。有旁人问你话,莫打怵,都应下。殿下已提前打点好一切。” 猫儿听着这话音,心里一突。 什么叫“扮演”,为什么要“打点”?萧定晔已知道关于她的传说是谎言了? 她强装镇定,冷哼一声:“本大仙如何行事,还要你们打点?莫坏了我名声!” 随喜忙顺着捋毛:“对对,大仙说的是。” 他又叮嘱:“你该有印象,殿下如今叫‘王五宝’,就是个普通兵卒,不是什么皇子。你莫泄露了殿下身份。” 猫儿撇了他一眼,指出他话中的漏洞:“普通兵卒能识得宫里的神婆?” 随喜咧嘴一笑:“谁还没几个远房亲戚?殿下是姑姑远房表哥,姑姑是殿下远房表妹。” 猫儿切了一声,吐槽道:“烂透了的理由。本大仙最讨厌哥哥妹妹那一套。” 她不关心这些,只趁着这机会问道:“解药那事,王五宝可告诉过你?现下有何进展?” 随喜摇摇头:“殿下未授权,咱家不敢妄言。” 猫儿鄙视了他一把:“可见你这狗腿子,还不是他的心腹。” 她想着这一回糊里糊涂的外出,心中总觉不踏实。 待马车过了繁华处,渐渐归于安静,透过帘子瞧见远处军营的茫茫影子时,她终于想明白心中疑问:“我大大方方同他站在一处,不怕引人怀疑?现下我同他联手,怎能昭告天下?” 随喜被她逗的一笑:“大仙太抬举自己了,现下谈联手还早的很。” 他压低声音道:“主子对你何时有过好脸色?他逗你、以势压你、将你戏弄的团团转才是真。今儿进大营,依然还是他戏弄你,旁人瞧见也不打紧。” 这般的理由很令人信服,又很令人气愤和气馁。 官大一级压死人。皇子的身份将宫娥吃的死死的,实在是令人想揭竿而起。 马车停在了路边,一位灰头土脸的青年小跑上前,纡尊降贵的亲自掀开帘子,往里探进一只手。 猫儿扶着手下了马车,瞧见军营门前已有极多的兵蛋子探头探脑往这边张望。 她想起随喜的提醒,立刻挤出一个笑,娇滴滴唤了声:“宝哥哥~~” 王五宝打了个冷战,低声道:“这是军营门口,不是青楼门口,收了你这副狐媚相。” 猫儿只得肃了脸,收回手,紧了紧她的牛角帽,拿出一副神婆的倨傲相,冷言冷语道:“你我纵然是亲戚,可本大仙跟随了阎罗王一脉,就同你这凡人再无纠葛。这是本大仙最后一次看在表婶的份上出来见你一回,可记下了?” 王五宝乜斜她一眼,立刻浮现嬉皮笑脸之相:“表妹说的是,表妹这边请……” 军营懒散,休沐日,除了按例站岗巡视的军士们,旁的兵卒或进城闲逛,或在营中歇息。 猫儿的郑重前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烈欢迎。 于这热闹中又有人道:“咦,怎地宫里的大仙和俺村里跳大神的同样装扮?一点都不高级!” 猫儿一个眼神瞅向王五宝:你的人怎么回事? 王五宝打了个哈哈,一挥手,大声道:“快,我表妹事忙,有话快问,无话滚回去洗罗袜。” 立刻有人出声:“大仙,我媳妇儿快生了,大仙可能算出是儿是女?” 这……这让人如何回答? 她立刻看向王五宝,后者只含着鼓励目光微微一笑。 猫儿轻咳一声,装模作样掐指半晌,往半空里一指:“我阿哥说是女,日后穿金戴银的命。” 众人纷纷用惋惜目光看向那兵卒。 兵卒却喜滋滋的一笑:“女儿好,俺在外当兵,女儿陪着俺媳妇儿,比儿子贴心。” 又有人上前,问道:“大仙,俺娘去世好几年,这几日总是向我托梦,不知她在下面是否安好?” 猫儿立刻示意众人噤声,装出竖耳听动静的神色,半晌方道:“你娘在下面穷,没有银子打点小鬼。我方才向身畔的鬼君交代过,多照应着她,不能让旁的小鬼欺负她。” 一时间各种或正经或玩闹的问题,引得猫儿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而始作俑者王五宝却袖手旁观,毫无帮她抵挡的自觉性。 好不容易应付完一波人,王五宝方一挥手:“你们可都看清,我就是认识宫里的大仙。今儿该谁洗罗袜?” 他一句话问出来,众人立刻做鸟兽散,无人认领重任。 猫儿长吁一口气,乜斜着王五宝,低声问道:“你此前说要利用我,就是在军营里显摆你与我相熟?你虽化名‘王五宝’,可达官显贵谁不知你来了军营?消息一传,谁不知你是皇子?你连皇帝都识得,更莫说一个宫女儿。” 王五宝只瞥她一眼,轻声道:“我自有打算……” 他正要继续说,远处跑来一个小兵,面脸喜色同他道:“快,宝哥,上官寻你,你要发达了。” 王五宝仿佛并不意外,他起身整整着装,转头对猫儿笑嘻嘻道:“表妹等我,今儿只怕能请你吃一顿大排骨。”随同小兵跑步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4章 马车外的告白(四更) 神婆能不能吃排骨? 猫儿不确定。 她沾了王五宝的光,捧着一碗烧排骨,随他一同蹲在檐下吸溜时,便有兵卒问道:“大仙也吃肉?” 猫儿无语,转头看着王五宝:“下回别再莫名其妙让我来军营,可行?” 王五宝替她回复了兵蛋子的疑问:“没瞧她现下将牛角摘了下来?她戴牛角的时候才是大仙,摘下来时是本百户的表妹。” 众人想起上回她跟在皇帝身畔第一回来,确然没有戴牛角,也确然没有用大仙的身份示人,便将目光放在了自己的半碗肉上去。 排骨是王五宝出的银子。 猫儿来军营这一趟,正巧遇上他由一个新兵蛋子晋升为百夫长。晋升的原因,却是几日前,他改造了一回投石机,为自己挣下了军功,正好在今日任命。 猫儿自然不知,她这一回沾光大嚼的排骨肉,实则泰半是因为她画下的轴承发挥了作用。 两人碗中肉多,一时半会吃不尽,熬到旁的兵卒离去,王五宝方低声道:“解药还未配齐。” 猫儿手上的碗一晃,立刻淌了一手油。 她只着急望着他:“那怎么办?只怕还有三五日就该发作。” 王五宝看着她着急神情,眼风扫向不远处紧紧盯着他的几人,面上倏地一笑,压低声音道:“泼我,远处有人盯着我们。泼我,用碗中油汤泼我。” 猫儿的心思却放在她的解药上。 油汤在她手中碗里一晃一晃,她急急道:“你和我联手,却拿不出解药,你不是玩我?” 他看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大局观,竟然还在纠结她自己的小事,只恨的要给她一剑,咬牙切齿道:“快些,泼我,解药的事随后再说。” 她见他有了松动,方将心思放在他的要求上。 平日到了气头上想打想杀的泼辣劲,到了要演戏时却百般顾忌。 “不成,我要泼了你,你阿娘得打我板子。” “便是你阿娘不打,你还有四个阿哥一个阿弟,我落不着好。” “不泼油汤成不成,我用一颗花椒粒打的你嗷嗷叫成不成?” 王五宝咬紧后槽牙逼问:“泼不泼?” 她坚决的一摇头:“不泼,不能泼。” “呲啦”一声,她只觉身子一个晃动,外裳连同袄子的前襟已掉了半扇,冬日寒风瞬间扑在了她颈子上。 “啪”的一声,汤碗照准了拍下。 *——*——* 马车徐徐返程。 猫儿环臂而坐,心中颇有些惴惴。 不知回宫后,是否又要被人堵在宫门前截走,将上回寄在皇后处的五个板子认领到身。 随喜在边上唉声叹气,对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泼油汤就泼油汤,怎地能拿瓷碗往脑袋瓜子上招呼?演戏,演戏你懂不懂?” 猫儿此时当然知道是演戏,可人入戏的时候,哪里想的到那么多。 她嘴硬道:“他又轻薄我,我还不能还手?” 她进了一趟营里,除了送给王五宝的满头血,还为他的名声做了新的贡献: 整个军营皆知,继上回王五宝在营里乱叫过,此回这个下作兵蛋子又将大仙给唐突了一回。不要脸,忒不要脸! 随喜回想着他躲在马车里瞧见自家主子的惨状,叹息道:“宫里宫外多少女子想投怀送抱,主子真喜欢,哪里需要寻你这个不人不鬼的?” “那板子……怎么办?”她颇有些惴惴。 随喜无语:“主子既然主动让你动手,就是做好了准备的,皇后那边无碍。只求你日后再配合时,千万莫用力过猛。你不心疼主子,咱家心疼!” 猫儿长吁一口气,立刻将心思放在了解药上:“解药怎么办?那痛苦可不止是心疼。” 随喜摆摆手:“你回去日日往树杈子上瞧。有了音信,树杈子上就有东西。” 猫儿黯然坐了半晌,一直等到马车外热闹声渐大,方叹了口气,将窗帘掀开一道缝往外瞧。 正街繁华。 恰逢午时,酒馆、各式铺子已开始热闹,叫卖声、还价声不断。 一家医馆一晃而过,猫儿忽的想起熬制褐色颜料的事情来。等熬制出褐色颜料,就能开发大地色眼影和眉粉等妆品。 她忙忙转身拉着随喜衣袖央求:“停车,我好不容易出趟宫,得办一回要事。” 随喜给了她一个白眼。 猫儿见他丝毫没有要理会她的意图,立刻起了笑脸,娇声道:“随喜公公,我们对食,可成?” 随喜立刻打了个冷战,低叱道:“你就作吧,等掉了脑袋就到头了。” 他问清她要买什么,伸手接了银子,唤停马车,低声叮嘱:“莫下马车,指不定何处有刺客,时刻让你玩完。”不情不愿下了车厢,寻着医馆而去。 周遭热闹,猫儿坐在车厢里想着她的未来。 不知李巾眉寻的妆品寄卖铺子离这里有多远,也不知自家口红可受欢迎。 她正想的入神,车厢外却传来一把子娇柔之声。 那声音中略略带着些忐忑与讨好,探问道:“晔哥哥?你可在车厢里?可是要回宫歇息?” 有微风徐徐,窗帘摇晃。 猫儿竖着耳朵,顺着帘缝静悄悄往外瞧。 身段盈盈,面若桃花。是个熟面孔。 车厢外的女子等不来车厢里的回应,已继续道:“上回父亲弹劾你,害你挨了打,雁儿在家伤心了好些日子,不敢进宫见你……” 哦……原来是楚离雁,萧定晔货真价实的表妹。 车外的姑娘还在情深意切的倾诉衷肠:“……后来又听闻你围猎中伤了好几回,还被宫娥咬伤……前几日母亲微恙,我一直在侍疾,没来的及进宫……我现下就随你进宫向姑母请安可成?” 她说话间便由身畔的丫头扶着手臂,要往车厢里去。 外间赶车的侍卫来不及阻拦,猫儿立时起了一头冷汗,不及多想,即刻娇滴滴的扬声道:“殿下,你倒是说话呀,怎能抱着奴家,又听着旁人说着倾慕之语……” 车厢外楚离雁的身子一顿,立时僵在原地。 猫儿抹了一把汗,牢牢关注着外间的动静。 这位楚小姐对萧定晔一往情深,连他的臭名声都击退不了她的绵绵情意。 若被她发现,现下坐在车厢里的女子正是那咬伤萧定晔的宫娥……猫儿打了个冷战。 女人是如何折磨女人的,她明白的很。 后宫荣冠“普天之下最残酷之地”的美名可不就是靠一帮子爱吃醋的铁腕老娘们儿撑起来的?! 外间楚离雁身子一晃,双目一瞪,立刻向车厢里抬腿而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5章 猫妖妆(五更) 猫儿心尖上一颤,当先拿起了牛角帽护身。 若帘子掀开,倾慕萧老五的楚离雁发现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要和她拼命,她也好有招架之力。 帘子已被掀开一角。 她再伸手扯了条毯子包住了脑袋,便见楚离雁的身子一住,外间继而传来随喜的声音:“楚姑娘?” 楚离雁回头,收回踩在脚踏上的一只脚,勉强稳住大家闺秀的涵养,淡淡道:“坐在车里陪着表哥的是哪位姑娘?这般不顾体面,若传出去,姨母和姨丈只怕又要打表哥的板子。” 随喜恭敬垂首:“主子曾交代,不可透露他的事。奴才若说了,只怕要先挨上板子。” 楚离雁一咬唇,回头往车厢方向瞧去。 一帘之隔,再掀开大一点,她就能知道哪个狐媚子在勾引表哥。 她将将要伸手,随喜又劝道:“姑娘请回,姑娘该知道主子的性子……” 楚离雁当然知道。她曾向宫人打听萧定晔的事情,便引得那宫人被查了出来,丢了小命。 可就这般离去,她太不甘心。 那御花园阁楼里白日偷香的,那同他抱在金水河里的,出去围猎时上了表哥床的……还有此时和他钻在车厢里的,她总得一个个查出来都是怎样的狐媚子。 她还在僵持,车厢里又传来一声娇叱:“随喜,你这狗奴才上不上来?殿下急着回宫。” 随喜就坡下驴,立刻向楚离雁一揖,也不进车厢,转去前头坐在驾车侍卫身畔,催动马车极速往皇宫驶去。 猫儿大大舒了口气。 然而她放心的太早。 等回了宫,她从车厢里出来,取了核桃干青皮要回废殿时,随喜便用他主子常看她的模样,嘴角一提,讥诮道:“姑姑今儿的小聪明耍的太早,这些日子你可莫要轻易出废殿。” 什么意思? 猫儿深知宫里人的臭毛病之一便是说话只说一半。她不敢大意,牢牢盯着随喜,等他再点透一些。 随喜指了指马车:“殿下今儿接你出宫不是密事。你方才在马车里耍的小聪明将楚姑娘赶走,今儿有多窃喜,下回遇到她就有多倒霉。你好自为之,莫把小命折腾没。” 他正要转身离去,猫儿已想通了其中利害,忙忙上前拉着他衣袖,讨好道:“求喜公公指点该如何避祸?今儿实在是,我说不想法子制止她,只怕她当场就要打我耳刮子。” 随喜摇摇头:“楚小姐乃堂堂侯府之女,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女,她要进宫谁能拦着?你如今的名气大,她都不用寻人打听,就能直直寻到废殿里去。你最好也同你家五福一般,日日躲进炕洞里,或者唤了你阿哥日日罩你。否则只怕少不得挨一顿揍。” 他颇有些幸灾乐祸:“主子被你打的头破血流,这也算一报还一报。如此来看,咱家倒是对楚小姐有了些好感。” 他一挥手,乐滋滋去了,留下猫儿捧着牛角帽和核桃干青皮呆站半晌,只觉着后途难以为继,命运多舛。 猫儿回废殿时,五福还躲在炕洞里没出来。 一丁点火星子都没有的炕洞,比外间还要冷上一分。 等放出五福,这位被旧年煤灰蹭成小黑人的阿弟当先就窜去了院里,站在日头下簌簌发抖。 猫儿重重叹了口气。 咋活下去啊,这造孽的日子,太难活了。 她换上常服,从皇帝送她的贵重药材中随意挑出一两样,再揣了妆粉在袖中,决计要会一会搂着煤矿不撒手的吴公公。 *——*——* 掖庭膳房近处的一排瓦房里,恰逢未时,大小太监都在歇晌,还未起身。 猫儿轻轻推开吴公公的房,迎面暖意扑面,映入眼帘的当先是三个大火盆。 她心中顿时美滋滋。 这死太监炭火果然多,她这一趟决计不能白来。 炕上的吴公公睡的深沉,呼噜从未停歇。 猫儿站去炕边上,不多时便起了一脸热汗。 她松了松衣领,想着今日求情,必须给人个好脸色。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太差。 她立刻挤上一副谄媚相,将一双杏眼吧唧吧唧眨巴的欢快,眼瞅着吴公公眼皮扑棱,渐渐转醒,立刻甜腻的前倾身子:“吴~公~” “咚”的一声闷响,她的话未来得及说完,当腹已挨了一脚。 她一个趔趄连连退却,反倒在地,挣扎间压翻两个火盆,火星子扑到衣裳上,立刻冒出一股青烟,烫出连串破洞。 她慌里慌张拍灭火星,刷的站起身,大喝一声:“死!太!监!” 吴公公灵台略略清明,看清楚胡猫儿模样,立刻哎哟一声光脚下地扶起猫儿,赔笑道:“姑姑可跌伤了?咱家方才没看清,以为姑姑是要……” 要如何?猫儿“呸”的啐了一口,径直解了衣领纽子,作势要将他往炕上拖:“没错,姑奶奶今儿不和你对食,就对不住你方才踹我的那一脚!” 吴公公惊了一跳,一只手立刻扯住一旁小几,连带的那小几“咚”的被拉翻。 这屋中连番动静,引得外间太监敲门相问:“吴公公?” 吴公公当机立断扇了自己两巴掌,作为他脚踹猫儿的惩罚。 他见猫儿一脸的怒意有所缓和,这才张声道:“无事,有只耗子,已经打死了。” 外间便没了声音。 吴公公央求道:“姑奶奶,你现下这般模样,若将人招来,咱家守了半辈子的清白没了不说,连带的你再也同皇上无缘。你说,你究竟要什么,照直说。” 猫儿这才松开手,起身慢悠悠坐去了椅上,踢了踢火盆,道:“废殿冷的慌,一冷我就要现形。” 她抬眼缓缓看向他:“见过猫妖现形是何模样吗?” 她倏地转过身去,从袖中掏出口红,极快在唇上、眼皮和鼻头涂上颜色,再将手中方才沾染上的漆黑煤灰往人中上划下一道,这才缓缓回头,看向吴公公:“猫怕冷,你可知?” 吴公公还睡眼惺忪,被她一转眼就露出的猫相惊得足足后退了两步,捂着心口道:“你……说实话,你真的是猫妖?” “童叟无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6章 猫怕狗?(六更) 猫儿直到今日方明白一个道理。 太监残缺了身体,并未残缺脑子。 甚至因为残缺了身子,脑袋瓜子比一般汉子还要灵活一些。 就在猫儿一息间画好猫妖妆,说了一句“猫怕冷”,这位老太监露出的惊慌一瞬间收回,继而挤出个笑脸:“等一等。”随即出了门。 她原本以为他是领悟到了她想要炭石的意图,要去给她装炭石。 她从善如流,翘着腿等待的极悠闲。 随即门外传来脚步声和浓重的呼气声。 房门一开,一只大黄狗腾的扑进来,险些将她吓尿。 她好不容易用皇帝赠予的昂贵药材引开黄狗、仓皇而逃时,吴公公帮她科普了猫的特性:“猫怕冷,也怕狗。” 猫儿对此颇有疑惑。 回了废殿第一步,她先拉着五福问:“猫怕狗,还是狗怕猫?” 五福从来是猫儿的好阿弟。 他不问因由,立刻站向了猫儿一方:“狗怕猫,我村里的一只猫能挠瞎两只狗。” 对啊!猫儿一拍大腿,招呼众人:“停手,走,今儿我们换地方。” 吴公公未想到,他赶走了猫儿一个人,却招来一帮队伍。 这帮队伍腾的踢开他的房门,二话不说就往他热炕上钻。 白才人还十分热情的同他攀交情:“你是太监,不算男人,今后你我当好姐妹哦!” 有人说,落草的凤凰不如鸡。吴公公现下觉着,被贬了的大内总管已没了半点威仪。 他苦着脸告饶:“胡姑姑,大仙,咱家再不同你作对。你说你要什么?便是天上的星星,咱家都给你摘来。” 猫儿这回却不说炭石之事。 她开始讲起她接近皇上的计划。 “……画一个楚楚可怜的妆容,在御花园附近等皇上。见皇上出来,就在他面前重重摔一跤。这回不能等他上前,得躲。皇上的性子,你越躲着他,他反而更上心。 我要像躲黄狗一般躲,这一躲反而掉进了金水河,扑通一声将河面砸穿。我也不呼救,就自己想法子自救。 皇上看我一副贞洁烈妇的模样,一瞬间痴心定三生,流了哈喇子,唤人将我从河里捞出来,自此对我再不撒手。” 她向吴公公努努下巴:“你觉着我这法子如何?” 怎地突然将话题转到了这里?吴公公心中虽恍惚,然这是他头一次听见猫儿讲述她的晋升之路,他立刻点头:“好办法,欲拒还迎才最勾人。” 猫儿一笑,续道:“可我掉进了冰冷冷的河里,受了凉。我是猫妖,在皇上的怀里一时半会暖不过来,立时就要现形,一爪子挠烂皇上颈子……” 吴公公“腾”的开始冒冷汗。 猫儿的嘴还不停歇:“等侍卫捉住我,我就说我是受吴公公指点,要近身害……” 吴公公胆战心惊,扑通一声跪在猫儿身前,连磕两个响头,嚎啕道:“祖宗哎……姑奶奶哎……你是我娘哎……” 这个黄昏,各宫门落锁前,吴公公带着人在夜色掩护下,送来了一批炭石。 甘蔗不能两头甜。 猫儿威逼了一回吴公公,这回便笑嘻嘻塞给他二两银子:“知道公公不缺银子,可天长日久,这炭石上的便宜我也不好占。寒时每月二两,热时一两,也好弥补公公的亏空。” 吴公公靠在院墙边,满脸的生无可恋:“胡姑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掖庭这般大,胡姑姑尽管可着劲的折腾。” 猫儿嘿嘿一笑,道:“你莫担心,我收了这炭石,自此你我便是一家人。自己人怎能害自己人?” 吴公公却抖了两抖:“咱家从大内总管掉到了掖庭膳房管事,再掉下去,只怕就被贬去洗恭桶。您出去莫说同我相熟,这炭石就少不了你的。” 猫儿恬不知耻的一笑:“成交。” 热炕带来的生活质量的飞跃,对废殿众人心灵上的抚慰不是一般二般。 便是白才人也卯足了劲磨珍珠粉,以此保证夜里能继续享受上热炕。 猫儿却在数着数过日子。 上一回解药她分了小半给萧定晔,解药的持续时间就差了近十日。 再有两三日,她新一轮毒发又要开始。长久的十天啊十天,怎么忍。 早知就不该和萧定晔合作,她自己想法子敷衍背后黑手,也用不着受多余的痛楚。 随喜曾说,让她留心废殿外的树杈。如若解药研制出来,会在那处出现。 她日日早上起来第一时间便是绕着废殿溜达一圈。 然而,莫说树杈上的结疤,便连掉落的浅绿色鸟屎都未逃过她的法眼。 可都不是解药。 好在老天可怜她,她期待的事并不全然令她失望。 最起码,她此前用“废殿墙根埋了宝藏”的假话考验的几位木工的事,就没有往她的伤口撒盐。 五福雄赳赳气昂昂将两位小太监带到猫儿面前,拿出老人儿的风范,当先发了言: “跟着胡姑姑,只要不生幺蛾子,姑姑就拿你当自己人。 当了姑姑的人,那就是猫妖的人,也是阎罗王鬼君的人。再有人欺负你们,姑姑就同他们对食,啃他们耳朵片子。姑姑最喜欢吃的是香油拌耳子。可记住了?” 两位小太监听得又恶心,又害怕,内心还有那么一丝与有荣焉。 他们抬眼偷瞟猫儿一回,见传说中的猫妖虽未现出猫相,可她身后的那张阎罗王画像可是活灵活现,墙上挂着的牛角帽也十分威武。 神婆的架势没有十分,也有七分。 两人忙忙见过猫儿,结结巴巴表过忠心,由五福带着去边上讲解如何雕刻粉底盒。 两位小木工的到来,令猫儿略略将对毒发的担心放到了买卖上来。 此前,白才人同妃嫔们的一场群架,将宫里的买卖路子堵死。现下赚银子,全然要依靠李巾眉寻来的宫外寄卖这一条路。 现下木工多了两人,就要将粉底生产的速度提升上去。 除了粉底,接下来要生产眼影。 秋冬适合大地色眼影。然而现下已是冬日,等眼影能被人接受,最起码要到春日。 此时废殿里研磨珍珠粉的声音“咚咚”作响,白才人坐在火盆边,一张瓷白小脸因受热而绯红一片,几乎要同眼皮上用口红浅浅着色的眼影连成一体。 古代妇人对于和“红”沾边的色彩,正红、玫红、浅红、豆粉……不分季节,总是有别样的喜爱。 胡猫儿心中有了谱。 先做一回双色眼影,将桃花红和浅咖色拼在一个小盒里,冬春都适合。 她在纸上画好双色眼影包装盒的图纸,交给五福:“先做个样板出来,再去带领你的人好好做。今后你就是木工管事,人小权力大,拿出你的威风,莫让姑姑失望。” 五福陡然被升了职,高兴的一蹦两丈高,自去兢兢业业的对待他的木匠活计。 在这个傍晚,五福将第一个双色眼影的包装盒雕刻出来,拿给猫儿看时,猫儿捏着木盒的手一抖。 熟悉的全身微痛席卷而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7章 猫妖的秘密(一更) 康团儿的母妃——吴妃上门的时候,是胡猫儿这回毒发的第一日。 第三回毒发,猫儿有了经验,渐渐能总结出规律。 第一日,身子的痛感实则很弱,就像葵水刚至。毛毛雨。 到了第一日的最后一两个时辰,身子的剧痛才会开始加剧。这时候就要口中啃个什么东西,忍上一忍。 第二日和第三日,痛楚进一步加剧,这时候也不说忍或不忍,只会想死。 此时正是胡猫儿毒发第一日的中间时辰,算不得太痛。吴妃来访,她也能装出一派热情,将这位旧主顾笼络一回。 吴妃此时正有一句没一句的同猫儿说些宫中旧闻。无非是一些太监偷物、宫女儿偷汉的八卦事。 猫儿心中仿佛有蚂蚁在爬,听不得又急不得。倒是白才人听的入了迷,连脚上研磨花瓣粉的动静都已停下。 此时吴妃指向废殿院里的井口,一派云淡风轻道:“那宫女儿后来投了井,据闻就是这废殿的井。等从这井里捞出来,已经像那干木耳见了水,泡发了三四番。” 白才人听得有些恶心,立时想到了利益相关事:“怎办?这水……我们可连续饮了好几个月。” 吴妃笑眯眯摆一摆手:“无碍无碍,井口虽在废殿里,可地下水都是相通的。大家饮的都一个样。” 此时她瞧着猫儿面色有些苍白,终于从八卦中回神,关心道:“胡姑娘可是身子不适?” 在院里蹦蹦跳跳的康团儿于百忙之中插了一句嘴:“大仙,你可是同我父皇有了宝宝?” 猫儿口中含着柳太医曾给她的止痛丹,闻言一个猛咳,那颗丹药便脱口而出,直直投进了炭盆,引得火星子嘭的一闪,继而冒出一缕黑烟。 雪上加霜。胡猫儿心痛的简直要喊娘。 偏生康团儿迈着小短腿过来,折了半根树枝蹲在火盆边,忠于职守的拨弄着丹药烧成一块黑炭,这才起身,瘪着小嘴一副幽怨相,看着猫儿喊道:“你抢了我父皇,我今后再也不同你好啦!不是今后,是早早就不同你好!” 她此时始知,莫非过去近一个月未瞧见康团儿露面,这小娃儿是在同她闹别扭? 一旁白才人故意逗他:“小殿下又何时同胡大仙好过?” 康团儿却红了眼圈,钻去了吴妃怀中,再也不理会胡猫儿。 此时吴妃终于说到了正题上:“胡姑娘同皇上,究竟是个什么说法?你自己愿不愿进后宫?” 猫儿立刻悄声道:“不愿不愿,只要各位娘娘得宠,来帮衬奴婢的买卖便可。” 吴妃双眼一眯,仿佛在思忖这话的真假。 康团儿忽的转身,看向吴妃,又看向猫儿:“我咯吱你,你别笑。” 胡猫儿此时只想将这母子打发走,好回炕上去默默忍痛。她立刻一伸手臂,将腋下亮在康团儿面前。 康团儿又看看吴妃,悄声道:“母妃,我要试了哟。”话毕,立刻咯咯笑着抚上猫儿腋下。 猫儿立时觉着腹腔起了一股气流直冲而出,嘴一张,呃、呃、呃,连打了三个嗝。 康团儿惊奇的叹了一声,再刨了一爪子。 呃、呃、呃……猫儿再打三四个嗝。 什么毛病?猫儿立时捂嘴。 吴妃已眉头一蹙站起身,再将猫儿打量了一回,淡淡道:“姑娘在宫里,若想进后宫,就要注意仪容行止。”抱着康团儿缓缓离去。 康团儿在他阿娘怀中挣扎,不停的向身后的猫儿喊道:“大仙,下回我还来找你……” 白才人向猫儿叹了口气:“没把人笼络好,倒先将人恶心走。姑姑这一嘴的嗝,来的真是时候。” 此时猫儿的全身已如千万只蚂蚁在爬,那蚂蚁只爬也就算了,还时不时低头咬上一嘴肉。 猫儿痛的咧了咧嘴,在回炕上前指使着白才人:“主顾是你得罪的,你今儿趁热打铁,拿着一管子口红跟去吴妃宫里去,同她重修旧好。若宫里的路子修不通,我也不说赶你走,你那热炕先停了火。” 白才人闻言,不情不愿的取了口红,一步三叹息的去了。 猫儿一头栽进配殿炕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配殿门打开,白才人喜洋洋的出现,甩了五两银子到猫儿枕边:“吴妃太客气了,送去的口红她偏要给银子。我不收却有些生份。” 她得意的坐在炕头上问猫儿:“我那热炕你还停火吗?你放心,明儿我就去同旁的娘娘重修旧好,将买卖关系重新续起来。” 猫儿于剧痛中微微睁眼,强忍着给了她一个赞。 快到晌午时分,猫儿抖抖索索起身,含了一粒无甚大用的止痛丹,出门往院外各树上再瞧过一眼,心中几欲长泣。 萧定晔,那解药送不来,你的人总该露面说点啥吧? 她将明珠招到近前,悄声道:“你路子广,你去……你去……” 明珠这几日就一直在观察她的状况,今儿已瞧出她不对劲,心中比她更着急,却只能做出任事不知的模样,悄声问道:“要做什么?姑姑慢些说。” 猫儿只觉得体内剧痛每时每刻都在加深,仿佛要将她骨头血肉千刀万剐,只留下一个完整的皮囊迷惑人间。 她深深喘了一口气,断断续续道:“去寻……听说五殿下的打铁能耐比铁匠还要厉害,你去寻他殿里的随喜问问,能不能求殿下……求殿下……” 此时树梢上“吧嗒”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在猫儿面颊上,滚落到地,又咕噜咕噜滚远。 猫儿强睁着眼看过去,待瞧清那是一颗丸子,立刻活扑上去,顾不上其上沾染的尘土,一把抓起塞进了口中。 这一息的当口,树梢上暗影向树下明珠急切打了个手势。 明珠恍惚间还想再看一遍,废殿里的五福已迈着小短腿跑出来,看着跪趴在地上的猫儿,拉长声音问道:“姑姑,你在吃什么?” 明珠再不能和暗影沟通,只得随意挥挥手,打发走暗卫,同五福一起站去猫儿身畔,关心道:“姑姑?” 匍匐在地上的猫儿连姿势都未变,她周身散发出丝丝酒味,缓缓转头,一双眼睛噌亮,十分神秘道:“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不是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8章 猫妖醉酒(二更) 醉九丹,顾名思义,服用之后仿似饮醉酒一般,人要睡足九天九夜方能苏醒。 在药起效期间,因为神经被麻痹,身子几无感觉。 如此,莫说中了“七伤散”,便是中了烈性迷药,也能克制其发作。 药师发明出醉九丹,在后续试验中,见过的各式后遗症,也不过是服食者没有按预期在九日九夜后醒来,而是多睡了几日,最后险些腹饿而亡。 猫儿吃过这颗丹药,一开始也如药师想象的那般,被明珠和五福背进配殿,睡死过去,除了偶尔冒几句醉话,再无任何异常。 太符合药师的预判了。 然而,这位药师遇上胡猫儿,迟早要丢了饭碗。 在第二日一早,废殿几人起身后陷入梳洗、烧炕、生火盆的混乱,等归置好各处,再想起睡着的胡猫儿,想进去替她腋被角时,便有了新发现。 热炕上的原本红着一张脸打着小呼噜的胡猫儿,不见啦! 不见也并不稀奇。 就连明珠这位细作都以为猫儿昨日吃的那颗丹药,是解药。 没有人想到猫儿本该继续躺在炕上,而且要一躺躺九日。 ——做小本买卖的人没那么矫情,胡姑姑除了上回在外镇魂回来一段日子有些粘人、不愿独自行路之外,平日姑姑都是四处忙着为买卖找门路、找关系,一时半会不在废殿,不是什么大事。 猫儿自己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她觉得自己的状态非常好。 前所未有的好。 她走在宫道上,十分着意的走着直线,想要力证自己行为正常。 今日是个暖阳,天气十分的好。 猫儿按照自己的心思,一走就走到了御花园。 冬日的花卉多数要凋谢御寒,保存实力,等待来年春日再萌芽。 然而这并不包括皇家园子里的花朵。 这些花朵在温室中孕育的娇艳欲滴,才专程摆出来,为御花园增添景致。等过上两日自然凋谢或者被冻烂,又会有新的花卉替补原位置。 这些换下来的花,废殿的明珠偶尔能前来占些便宜,搬一些回去当妆粉原料。 而大部分,并无缘将它们用于妆品的买卖的。 正值辰时,御花园里偶有几位不愿意猫冬的妃嫔踱步赏花,兴致极高。 有个别性子跳脱的妃嫔亲自去掐一朵别在发髻上,倍显风情。 猫儿便也有样学样,掐了一朵橘黄凌霄花。 等掐完,她又觉着是鸡肋。 橘黄的花朵可用于制作橘色口红和眼影,但那得量大。 现下这满园子也不过十来朵,没办法批量利用。 她遗憾的吧嗒了半天嘴,将花枝往园子里一丢,内心叮嘱自己,要盯住量大的花朵。如此她抱上几十上百枝回去,也不枉她今儿往御花园走了那么一遭。 日头升的越高,远处起了两声敲击声。 众妃嫔打眼瞧见从前朝方向而来的清道太监身影憧憧,心知今儿皇帝邀请了臣子赏园子,便纷纷回避,往各自殿里而去。 清道太监往各处一扫视,见四周除了些许在上值的宫女,并无娘娘们的身影,便也互相打个手势,纷纷避让到偏僻处。 群臣簇拥,大晏年已四旬的皇帝行在核心位,面上含笑,正同身畔臣子们说着朝堂余事。 但见一位官员挤上前,向皇帝谏言:“春闱在即,泰王主持着礼部,对春闱事最为熟悉。如今泰王已在府中思过一月有余……” 皇帝听过,面色不改,只转头看向一旁侍候着的杨临:“正儿这些日子,行止可端?” 杨临忙躬身回复道:“每日抄写一篇《庄子》,以奏折呈上,未有间断过。” 皇帝便点点头,未置可否,继续往前。 那官员不死心,又转了个话题:“春日祭皇陵,是礼部牵头……” 他见皇帝面上仍旧是一副耐心听取的模样,正要加一把劲细说,忽的一阵香风吹来,继而一个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打在他官帽上,掉去了脚边。 他嘴边的谄笑还停在面上,下意识停了嘴,偏头望去。 一个宫装少女一溜烟的跑到他面前,蹲下身子极快的捡起一枝不知什么花,顿了一顿,十分好心的提醒他:“阿叔,你笑的太早了,这花不是送你的。” 猫儿转脸看向皇帝,神色颇有些捉贼捉赃的惴惴。 她将怀中一抱花枝向皇帝一让:“你家的,我就……帮着摘下来。” 一旁有侍卫要上前阻拦,皇帝已微微一摇头,低头看向她臂弯的一抱花枝。 “怎生是好?我采了花,会不会被皇上捉了打死……”遥远的记忆里,曾有位少女也如这般站在他面前,一边为自己的小命担忧,一边将她手里的一枝花塞进他手中,行栽赃嫁祸之实。 那花……是什么颜色的来着? 他微微眯了眼,抬头看向胡猫儿。 日头打在她面上,她也微微眯眼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 他的目光从她绯红的面上和迷离眼神移开,鼻翼翕动,沉沉道:“你饮醉酒?” 她并不答话,只执着的将一抱花枝伸在他面前,脑袋前倾,悄声同他打商量:“你家的花还给了你,就不算偷吧?” 他转头看向杨临。 杨临立刻上前接过花,随意夹在腋下,偷摸着掐了她一把,悄声警告:“皇上面前,怎能造次!” 她并无任何痛感,却将杨临的话听的清清。 对啊,是皇帝呢。皇帝是个在感情上黏黏糊糊的中年男子呢。 她决定就感情问题和皇帝聊一聊,把她和他的红线彻底剪断。 她立刻向皇帝努努下巴,蹲身下去,两腿一盘坐在他脚边,大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青石板:“坐,咱唠一两银子的。” 杨临气急,低头呲她一声,她却不耐烦的朝他挥手:“催什么催,又不是要和你对食。” 她等了半晌,等不到皇帝坐低身子,只得仰了头望着他:“我问你,你是皇帝,是不是全天下的女人,都得喜欢你?” 皇帝居高临下望着她,并未回答。 他身畔的那位官员抢着替皇帝开解尴尬:“皇上贵为九五至尊,莫说天下女子,便是天下男子,也要爱慕、爱戴皇上。” 猫儿虽醉相十足,思维却并未断了逻辑。 她往额上搭了个凉棚,抬头看向那官员:“照这般说,你家妻妾,也爱慕皇上,哭着喊着要嫁给皇上了?” 那官员立刻变了脸,咬牙切齿大喊一声:“放肆,圣驾面前竟然胡言乱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9章 醉猫反腐(三更) 猫儿对于官员的指责颇有微词。 她抬头看着皇上,怔怔道:“皇上觉着我可有胡言乱语?” 她伸手就指着那官员,反击道:“谗臣,你是谗臣。” 她觉得谗臣这个问题对皇帝比较重要,她得站在皇帝的角度,起个“异位而处”的表率,也好让皇帝也站在她的角度上想一想她,不要让旁人对她和他产生误会。 她立时起身,一把拉着龙袍,连带着皇帝往边上走了两步,方恳切道:“皇上,谗臣才见人三分笑,你看他瞧着你时,满脸的笑就没下来过。就像我一样。” 她拿自己举了个例子:“我是做妆粉卖胭脂的,我瞧见宫里的娘娘,自然而然就满脸堆笑。那不是我喜欢她们,我惦记的是她们兜里的银子。” 她双眼如星子一般看着皇帝,期待的问道:“皇上说,我说的可有道理?” 皇帝此时终于给了她反应。 他微微点头:“有几分道理。” 她满意的长吁一口气,继续将火力集中到那官员身上:“你回头看看,哪位阿叔的眼角笑纹,有你这般多?” 官员未见过她,不知她是个什么底细。但她站在皇上身侧敢这般放肆,显然是个恃宠而骄有背景的。 他不好向她发作,只转头看向皇帝,赔笑道:“皇上,不可听这女子说酒话……” 这话猫儿可不爱听。 不止是猫儿,全天下饮醉酒的人,都不爱被质疑。 酒醉之人为何车轱辘话来回说?因为他们要反复证明自己皮囊虽醉、灵魂却清醒。 猫儿不服,打了个酒嗝,叫嚣道:“你不是馋臣?那你说说,你方才在同皇上说什么?” 所有人都看向这官员。 便连皇上也转头瞧向他,等着他张嘴。 他此前在泰王的事情上已说了一半话,自然不能换话题,只得结结巴巴道:“微臣,微臣说,泰王闭门思过久了,礼部之事,还等着他主持……” 猫儿再打了个酒嗝,觉着腿脚有些软,向杨临蹭过去,挂在他肩上,给了他一个笑脸,悄声道:“你是好太监,我不同你对食,也不啃你耳朵。” 再转过头看向那官员,冷笑一声:“还说自己不是馋臣?我同你打一百两银子的赌,你若没有收泰王的贿赂,你才不会出来说话。你们政客,从来都是……都是……” 她绞尽脑汁,想出来个词:“有乃便是娘,现实的很!” 官员涨红了脸,满嘴否认:“皇上,微臣不敢,微臣一文钱都不敢收。微臣是为社稷着想啊!” 猫儿却冷哼一声,转头看向捧花的杨临,同他唠了一文钱的嗑:“你信不信?” 她不等杨临说话,自己当先摇头:“我也不信。” 她眯瞪了一会,又叮嘱着杨临:“我先睡一会,好戏上场后你唤醒我。”脑袋一歪,枕在了他肩上。 杨临看着猫儿,心中只想给她一刀,让她有多远死多远。 他看向皇帝,探问道:“皇上……” 皇上刚要说话,猫儿却陡的站直身子,义正言辞的看向杨临,指责道:“说好唤我,你怎地转去唤了皇上?皇上忙着看奏折,哪里有时间看戏?” 她再看向皇帝的方向,却仿似才看见他身畔的那位官员,松开杨临的颈子,踉踉跄跄行到官员身畔,指着他道: “你怎地这般眼熟?好像什么时候见过你?那时你还拿了泰王银子,要为他说好话。” 官员只惊得魂飞魄散,当即失了态:“老子一文钱都没拿,你敢给老子泼脏水!”一撩衣摆,立刻要踹向猫儿。 猫儿立时大喊一声:“啊……杀人灭口啦……”一步便窜去了皇帝身后,只将脑袋探出来,从侧面和皇帝说悄悄话:“你看,我戳中了他七寸,他现原形啦。我帮了你这般大的忙,你帮帮我,可不可以?” 皇帝转过脑袋,眼风扫向她红彤彤的面庞,道:“如何帮?” 她悄声道:“有人要害我。” 她眯瞪着想了半晌,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不是有人要害我,是有人要害你。” 她觉得这番话也不对,重新调整了一回:“是有人要害我们俩。” 皇帝淡淡瞟她一眼,转头同跟在身后的吏部官员道:“礼部尚书戴而哲,丁忧还余多少时日?” 那官员忙忙道:“已回京多时,闲赋在家。” 皇帝点点头,道:“今儿便启用,主持一切礼部事务。至于正儿……” 他的眼风扫过那官员,淡淡道:“他犯了事,便让他多多思过吧。” 他的目光重新在猫儿面上梭巡几转,同杨临道:“唤人送她回去。” 杨临如逢大赦,立刻将站在花园边上的太监唤过来,吩咐道:“将胡姑娘好好的送回废殿。” 猫儿听得懂这话。 这话的意思是,不准她再在御花园里游荡、摘花。 她觉得皇帝实在太小题大做。 “抠……真抠……”她向皇帝吐槽过,转头向被她祸害过的官员扬起一个笑脸:“泰王好,泰王有钱,我也想结识泰王。” 官员面如猪肝色,急需寻一条地缝。 猫儿今日如何闹,她自己并不清楚。边上日日侍候在皇帝身侧的大小太监们却看得清清。 放肆,太放肆啦! 两个太监将她左右架起,想要立刻将她丢回废殿里去。 她此时却想起来,不能太易相信人。 她立刻扭动着身子,两条腿顺势勾住一旁竹子,挣扎道:“不信你们,本猫妖不信你们。我只信……” 见这两太监并没有要松开她的意图,她终于扯开嗓子,如杀猪一般大吼道:“吴公公……老乖乖……我只信你……” 吴公公,吴姓太监。 吴并非稀有之姓。 不巧的是,这宫里成千上万的太监里,姓吴的太监只有那么一位。 倒了血霉的前大内总管、现任掖庭膳房管事,吴公公。 于对猫儿似乎有情的皇帝面前,吴公公的大名被猫儿撕心裂肺的唤起…… 这位从理论上研究男女关系研究了半辈子的太监,到老没有想明白,他是如何打败了全大晏最尊贵、最富有、最英俊的男子,被一位妙龄宫娥死乞白赖的惦记在了心尖尖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0章 迟到的醒酒汤(四更) 吴公公被明珠扯着,怀着赴死之心去将猫儿从御花园接回来,开始独自收拾行囊,准备接旨后就往更下等的职位上报道时,废殿里的猫儿并不知道他的委屈。 该昏睡的时候猫儿不睡,该醒来将事情讲清楚,她又哈欠连天,须臾间就打起了酒呼噜。 五福捧着酒坛子进来,满脸的莫名其妙:“做胭脂的酒水都没少多少,姑姑最多不过偷饮一两口,就醉成了这样?” 守在猫儿身畔的明珠此时觉着,昨日姑姑扑向树上掉下来的药丸的空当,树上的暗卫向她挥手,只怕不是在向她打招呼。 那暗卫究竟想说什么呢? 五福给她提供了一种思路:“要不要去膳房给姑姑端一碗醒酒汤?凭姑姑同吴公公的交情,他不会舍不得一碗醒酒汤的。” 明珠仔细回忆树上暗卫挥手的动作。 那是不是在示意她,要将醒酒汤扇凉? 她起身叮嘱五福:“我去端醒酒汤,你守着姑姑。” 五福忙忙应下:“阿姐快些去,有我呢!”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端汤行程。 明珠久久没有回来。 过了半晌,春杏担忧明珠,跟去了膳房。 再过了半晌,白才人无聊,跟去了膳房。 等再过了半晌,五福心中十分惴惴,转头看向熟睡的猫儿,压低声音小声道:“姑姑你乖乖睡,我去去就回来,可好?” 熟睡的猫儿没有反对。 五福赞了猫儿一句“真听话”,蹦蹦跳跳去了。 掖庭膳房附近的一排瓦房前,已经上演了近一个时辰的,是太监哭爹喊娘要自尽的戏码。 吴公公在受了猫儿牵连、被贬成掖庭膳房总管之前,当了十来年的大内总管,积累的余威和人缘岂止一点点。 故而他这场要自尽的戏码,唱了一个时辰,绳索还挂不到颈子上。 ——广大劳动人民不答应。 一位太监站出来,将衣襟拍的嘭嘭响:“说公公同胡大仙对食,咱家第一个不相信。胡大仙是喜欢啃耳朵的,公公的耳垂一点肉星子都没有,哪里能引得大仙青眼?” 吴公公:狗崽子你这是安慰人吗? 吴公公长嘶一声:“让我去死吧,你们再莫拦我,谁敢拦我,我让胡猫儿同你们对食!” 一行人听罢,迅速退后一步,面带悲色,双手合十,在送行的和尚未到之前,先念上了大悲咒。 吴公公:“天哪~~让我去死吧~~” 明珠便是在吴公公的脑袋颏儿套进了绳索、还未踢凳时赶到的。 她用一句话打消了吴公公要自尽的念头:“快,安排人给姑姑煮完醒酒汤,姑姑就不同你对食。” 吴公公精神略略一振,抓住绳索的手撤开一只,指上一位念经的厨子:“快去,快去煮汤。” 春杏便是在醒酒汤出锅时赶到的。 她瞧见醒酒汤里还漂着几朵小清新的碧绿葱花,不由对着吴公公赞叹一句:“姑姑果然未看错你,公公就是贴心。” 紧随而来的白才人再来了会心的一击:“难怪她要同你对食,果然年龄大的会疼人。” 周遭念经的众人鞠了一把同情泪,下意识放大了念经的声音。 吴公公面色一白,回去又攥紧了上吊绳,大喊一声:“皇上,咱家不愿同您抢女人……娘啊,咱家来寻您老人家啦……” 他的下巴颏儿搁在绳索上的一刻,小太监五福带着孩童清新之气现身。 他的目光细细将那绳索打量了一回,说出了力挽狂澜的一句话:“公公,这绳子曾掉进过粪坑里,泡了好几日才捞出来。公公细看,这麻绳是不是有些黄?” 吴公公绝望的大喊一声,晕厥过去,被膳房厨子们抬进房里,将剪子包袱锤全部收走,杜绝了任何一种可能自尽的机会。 废殿众人功成而退,深藏功与名。 废殿几人从废殿去往掖庭膳房,为的是一碗醒酒汤。 她们端着汤喜洋洋的回到废殿时,始知—— 这是一碗迟来的醒酒汤,一碗错失了机会的醒酒汤,一碗拯救了吴公公、却没有拯救胡猫儿的醒酒汤。 他喵的热炕上的胡姑姑又不见啦! 御花园。 猫儿不知道自己为何对御花园有执念。 她看着有时候油皮滑脸,实则是个坚韧的人。 她思来想去,在她的脊梁骨里,一定是有一种正面的、奋进的坚持: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站起来。 她摔倒在御花园上的次数,比她摔倒在镇魂上的次数,可多了不止一两回。 且镇魂事还是她无心插柳,从来没有细心经营过。 没有道理,副业干的比正业成功。 她骨子里的信念支持着她,她决计要和现状较量一回。 姑奶奶就不信那个邪。 可在御花园摔倒过数次,她该从哪件事上先站起来呢? 御花园的花匠曾占过她便宜,她是不是该找个花匠,把便宜占回去? 此时午时已过,正是未时,宫里各娘娘主子们歇晌才结束,宫娥内侍们正围着各主子忙活,没有时间往御花园里来,正巧给了花匠们打整花卉的时间。 眼前就有一位三旬花匠太监猫着腰正在修花。 猫儿踉跄着步子围看了几圈,心下有些满意。 皮肤黝黑,身材健壮。 在占便宜一事上,猫儿没有经验。但作为被害人,曾动用逆向思维,积累了些心得。 占便宜,一定是嫌犯比被害者更高阶,这才是所谓占了便宜。 眼前这位花匠,他就比她强健,比她力气大。 她今儿将比她厉害的花匠便宜占了,那才是能耐。 她凑过去蹲在花匠身畔,瞧着他手持一把修花剪子,歘歘歘,几下就将一枝繁华剪成了秃瓢。 她心下有些雀跃,当先将花瓣全部撩进衣襟里,算是吃了一回餐前点心,这才笑眯眯对着花匠道:“我是胡大仙,你可以稍微抵抗一下,然后我将你对食。” 那花匠面庞坚毅英武,转头瞅着猫儿半晌,十分配合的喊了两句:“爷,放过奴家。” 继而五体投地躺的伸展,鼓励道:“来吧!” 猫儿立时索然无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1章 醉打金枝(五更) 占便宜的第二条心得,就是要有成就感。 送上门的有什么意思? 猫儿看着眼前的壮汉,决计给他上一堂道德课:“你……虽为太监,可那大刀只残害了你的肢体,却并未残害你的灵魂。你有一个完整的灵魂,你得像正常人一样,得反抗!” 太监眼神梭巡几回,压低了声音答非所问:“你可是姓胡,住在废殿,是大内的镇魂大仙?” 此时却吹来一阵小风,猫儿立时有些迷糊,盯着那太监看了半晌,反问道:“我是不是姓胡?” 太监一愣。 猫儿却纠结上了她的姓。 她纠结姓什么来着? 她上一世好像不姓胡? 她转头四顾,瞧见宫道上盈盈行来一位姑娘,立时踉跄着凑上去,先挤了一个笑出来,将将要张口问话,那窈窕姑娘眼神转瞬间凌厉如箭,狠狠瞪了猫儿一眼,手臂立时一扬。 “咣”的一下,极近处脆生生的起了个什么声音。 猫儿有些怔忪,一时忘记了要询问关于她姓名的话题,脑袋一歪,悄声同眼前的姑娘道:“你听,方才有什么声音呢。” 楚离雁冷笑一声:“你喜欢听?本姑娘再送你几声。” 话毕,手臂再一扬,连续三四声“咣咣”声在猫儿耳边响起。 醉九丹麻痹了她的痛觉,也麻痹了她的反应。 但她终于于醉酒中,思维有了些许反应。 她转头朝着已坐起身、正怔怔然看热闹的壮太监问了一句:“她方才是不是打我?” 太监隔空指了指她面颊:“你好像……流了鼻血……” 猫儿用手一抹鼻下,再一看,一手嫣红。 有见识的人皆知,不能向饮醉酒的人找麻烦,因为这时他们是一根筋,冲动欠考虑。 这见识九成九来源于惹过酒醉之人的悲惨经验。 楚离雁很快就会增长这一见识。 猫儿一提拳头,嘭的一声。 楚离雁觉着眼睛有些酸,有些热辣辣。 还有些怔忪:刚才是不是有人揍我? 猫儿此时已收回手,再一挥出,直取楚离雁另一眼窝,紧接着笑嘻嘻的一拍手:“一对乌青眼,对称美。” 楚离雁自小没被人揍过。 她家中排行老小,在宠爱中长大。出行有丫头,打人都用不着她出手,自然有下人代劳。 她的力气用在宅斗中最多的,除了扇巴掌,也不过是用簪子刺人罢了。 第一回被人揍,内心的新奇只有那么一息,紧接着便被深深的屈辱占据。 她一掳袖子,猫儿已退去壮太监身畔,向他求证:“她是不是还想打我?” 壮太监笃定的点头:“没错。” 猫儿在醉酒中也动了回脑筋,十分机警的同太监道:“你去喊人,我来应付她。” 太监这才反应过来要唤人。等他一溜烟的跑离御花园,两位姑娘已经厮打在一处。 刚开始楚离雁占了上风。 她将猫儿紧紧按在地上,掐着猫儿颈子,恶狠狠问道:“说,那日在马车里缠着表哥的贱蹄子,是不是你?” 猫儿百忙之中抽空想了一回,没想明白。 什么马车,什么表哥,什么贱蹄子啊!姑奶奶醉了你知不知道? 然而醉酒之人,除了在自己醉了的事情上持否定态度之外,在旁的事上都要充大头。 她脑中糊里糊涂想:不能被人看扁。 此时楚离雁看她面脸通红,眼神迷离,立刻重复:“说,那日在马车上死缠表哥的,是不是你?” 猫儿呲牙应下:“是姑奶奶,一点儿错没有。” 楚离雁恨的要死,进一步逼问:“说,在桥下和他纠缠的,是不是你?” “是姑奶奶!” “在围猎营地里和他厮混的,是不是你?” “是姑奶奶!” “在温泉别苑池子里乱来的,是不是你?” “是姑奶奶。” “在这园子的阁楼上,白日宣银的,是不是你?” “是姑奶奶!” “很好!”楚离雁瞅准边上的一根树枝,扑过去就要拿来划猫儿脸。 猫儿趁她翻身,一使力就占据了上风。 她学着楚离雁方才的动作,紧紧抓着这位娇小姐的颈子:“说!” 说什么? 她有些怔忪。 她不是个好奇宝宝,她没有想要知道的事情啊。 然而人到了这个地步,必须输人不输阵啊。 她立刻续道:“说,你是不是中意他?” 他是谁,她没有说清楚。 楚离雁已迅速认爱:“没错,本姑娘中意他一辈子。” 猫儿却嘿嘿一笑:“没门,他是我的。他给我送炭石,送衣裳,还准备醒酒汤。他中意的是我!” 楚离雁立刻被嫉恨冲昏了脑袋,只“啊!”了一声,就同猫儿厮打在一处。 舞台硕大。 两人一路顺着宫道翻滚,不知厮打了多久,纠缠到了一处宫殿门前。 院里檐下,站着的随喜有些为难。 花匠自送来信,他就在考虑要不要出手解救胡猫儿。 这只猫怎么回事?那醉九丹,醉不住她?怎么这般能闹腾? 此时藏在檐下的暗卫悄声问他:“出不出手?事情闹大了,三那边只怕会起疑。” 随喜低声问:“主子到了哪里?” 暗卫答:“半柱香之前的消息,主子才进了城门。” 随喜思忖着,早上胡猫儿在皇上面前阴差阳错阻拦了泰王的好事,最迟明日,泰王那边必要生幺蛾子。 此时谁露面都不合适。 皇上那边也派人盯着呢。 他正烦恼间,胡猫儿已甩开了楚离雁的撕缠,从院门摇摇晃晃进来,远远瞧见随喜,面上先起了笑意。 随喜心道一声不好,立刻上前,绕开猫儿身子,抢先扶起楚离雁。 他瞧见这位从来都以好教养示人的大家闺秀顶着一双乌青眼、满面狼藉,只极力的绷着笑,做出满脸关心:“表小姐,您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他一指胡猫儿,转头立刻吩咐:“快,将这疯婆子送回废殿。” 立刻有侍卫上前,押解了猫儿。 猫儿左右一瞧,陌生脸,不认识。 她立刻挣扎着抱住墙边树身,扯着嗓子嘶喊:“吴公公……老乖乖……我只信你……” 吴公公,倒了血霉的吴公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2章 福将(六更) 后来猫儿睡了很久。 明珠、春杏和白才人轮换守着她,她再未醒过,也再未消失过。 在她昏睡的这几日,发生了几件她不知道的事。 第一件事,吴公公不知不觉中,发觉自己抢了皇上的心上人,寻死觅活了好几回。后来他散尽了几十年攒来的私房,穿戴的簇新等在房里,也未等到有人端着御赐毒酒,前来送他上黄泉路。 他觉着可能皇帝并不想要他小命,再想寻人讨回私房,那些人怎能愿意。吴公公气瘫在炕上好几日,终于停止了折腾。 第一件事掖庭众人皆知。 第二件事,废殿里,知道的只有明珠一人。 猫儿被再次带回废殿的当天夜里,一阵清风吹过,守夜的春杏倒了下去。 明珠立刻上前打开配殿门,跳进来两个黑衣人。 照例是黑衣郎中上前探脉,萧定晔猫着腰躲在一边,先细细看了一回猫儿的脸。 昏暗灯烛下,猫儿额上一块青紫,面上重叠着几个巴掌印,是她“泼妇”的印章。 萧定晔低声一笑:“打的够狠的,同离雁有一拼。” 明珠住在废殿时日久了,便有些向着猫儿,纠结了半晌,鼓起勇气补充了一句:“胡姑姑送给楚姑娘一对乌青眼呢!” 萧定晔想起楚离雁那从未见过的狼狈相,绷着面上笑意,同意明珠的说法:“这只猫略占上风。” 此时郎中已探完脉,苦着脸道:“如何醉不住她,属下想不明白。此前只遇见过深醉难醒,未遇见过醉了一半就醒的。” 萧定晔一挥手,转头问明珠:“白日可有闲杂人靠近此处?” 明珠忙摇头:“一只鸟都没有。兴许泰王那边被皇上敲打过,暂且不敢冒头。” 萧定晔听罢,含笑再瞧了瞧昏睡的猫儿,摇头叹了句:“还真是一员福将,我倒是小瞧了她。” 三哥原本预谋好要提前出来,重掌礼部,把接下来的祭拜皇陵和春闱两件事做好,重新立威。 礼部虽不是实权部司,但掌管着每三年一回的科举之事。三哥主持春闱,天下士子皆自称学生,是笼络人才的大好路子。 如今提前结束思过之事被胡猫儿搅和了不说,好不容易得来的礼部大权也自此旁落,十几年内只怕再不能明里沾手,倒是损了夫人又折兵。 他叮嘱明珠:“这两日又往周围派了几人监视这里,但凡有任何蹊跷,你就向外传信。我自有办法收到。” 明珠忙忙应下,正要再说,床榻上的猫儿又说起了酒话:“……我才瞧不上你表哥,丑……” 萧定晔见她闭眼昏睡,竟还在梦着和楚离雁打斗之事,不由摇摇头,却对着她道:“你才丑,本王人见人爱。” 明珠见他心情极好,顺着势头便探问道:“皇后娘娘极疼爱楚姑娘,今儿胡猫儿将她打的不轻,不知明儿皇后娘娘会不会又拉姑姑去打板子。” 萧定晔哼了一声,道:“她这个性子,我觉着得好好打,日日打。今儿她是凑巧没乱说,倘若说出任何不妥之言传到三哥那里去,只怕我等要被一窝端,见不得明日的太阳。 外间梆子敲了三声,他脸色已肃然,再叮嘱明珠:“看好她,若她再跑不见人,你也不用活了。” 郎中加上一句:“醒酒汤谁提的点子?尽添乱。这几日灌些清水稀粥就够了。” 两位上官的离去令明珠压力倍增。 明儿皇后娘娘到底会不会动手啊?若动手,她该不该传信出去啊? 胡姑姑何时能醒过来啊,若旁人问起来,她该如何搪塞呢? 明珠整宿的守着猫儿,第二日一早换班时,并未等来皇后娘娘的人,先等来了皇上的人。 小内侍催促道:“快,皇上寻胡姑姑问话,让她收拾收拾跟咱家走,莫耽搁功夫。” 明珠向小内侍赔笑道:“昨儿……姑姑在御花园里,被人打坏了脑子,如今还昏睡着……” 内侍伸长颈子往配殿窗户望了一眼,八卦道:“哟,严重吗?” 明珠讪讪一笑:“说是,睡几日就好……” 内侍为难道:“这让咱家如何回禀?” 明珠忙忙塞上一个银锭:“公公便说,胡姑姑醉的深,今儿还醒不来。若这般昏沉沉跟去,冲撞了皇上……” 内侍立刻想到如何将话说圆,看在赏银的份上多关心了一句:“这般躺着也不成,寻个小医助,开两副药治治。”转身急急去了。 五福在一旁听得担忧,想到姑姑原本没见饮过多少酒,却睡了这般久不见醒,只当她真的被打的不省人事,只将手中木块一甩,吱哇哭嚎着就要往配殿冲进去。 明珠立刻让开道,送上注目礼。 让这娃儿哭上一嗓子,也好堵上外界猜疑。顺便让皇后娘娘也知道知道,楚姑娘虽然被打却只受了皮外伤,胡猫儿却是结结实实瘫在炕上醒不过来。那顿板子能免,就还是免了吧。 这个夜里发生的第三件事,连明珠都不知道。只有潜伏在外萧定晔的暗卫,才知道个大概。 夜依然是如常的冬夜。 到了三更时分,飘了一阵雪花。 又是一阵清风吹来,还带了淡淡香气。 守夜的明珠、春杏双双睡倒。 殿门扑的一声被风吹开,跳进来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上前一把揪起猫儿衣襟抖了抖,唤不醒她,再看见她额上伤处,不禁有些为难,一把抛下她,喃喃道:“果然被人打傻了?接下来的事可如何做?” 泰王是个永远往前看的现实之人。 猫儿坏了他的好事固然可恨,然而皇帝宣召,这一茬倒能利用。 可如今她瘫在床上,该如何是好? 他捏了捏手里的解药,决定先不留给她,先回禀了主子再说。 第二日辰时,柳太医携带药箱而来。 他面上一派肃然,只低声解释道:“本来说要给她制笔,昨儿听闻她受了伤……” 明珠往前路一拦,笑道:“姑姑不喜欢欠人情,大人还是请回,待姑姑醒来,再请您来诊脉。”不能让他进去,万一他察觉出姑姑食了丹药怎生是好? 柳太医立刻拿出官员的架势,沉声呵斥道:“迂腐,事关安危大事,哪里有你这小宫女置喙余地。” 他一手推开她,在五福殷勤的迎接下,大步往配殿而去。 明珠一只手立刻摸进腰间,按住了一只飞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3章 葬礼(一更) 配殿里,明珠堵在门口,掌心捏着一枚如蚕豆大小的乌铁飞镖,眼神如刀一般钉在柳太医身上,随时准备取其性命。 配殿炕边上,被紧盯着的柳太医坐在冰冷木凳上,将手指搭在沉睡的胡猫儿腕间,一言不发已有一刻钟。 末了,他淡淡问道:“胡姑娘这两日吃了什么?” 五福瞧了眼明珠,见她并没有回话的架势,便忙忙道:“饮过两口酒。饮的不多,主要是被人打了脑袋。” 柳太医一抬眼皮,目光在猫儿面上停留许久,面上并未透露任何情绪,心内却掀起轩然大波。 脉象紊乱,时快如奔流,时慢如泥流。 究竟为何会如此? 决计不是饮过两口酒的原因。 她体内原本就有七伤散,又有何人给她下了什么药,将她脉象影响至此? 他转身握笔,要写下药方。只提笔间笔锋晦涩,指尖颤动,十来字写完,竟仿似赴了场大考。 他将药方递给明珠,淡淡道:“有些人是须臾饮不得酒的,饮酒如服毒。其实无大碍,歇息两日便好。这一剂药,可服也可不服。明日我再过来看过。” 明珠不动声色收回飞镖,接过药方,目送他离去,这才低头往药方上看去。 葛根、万年甘……都是普通解酒的药材,没有可疑物。 她将药方收进衣襟,五福却来拉扯她,急冲冲道:“怎地,你不想为姑姑抓药?我去抓!” 明珠只迟疑了一息,便将药方给他,再塞给他一粒碎银,刻意道:“快些去,姑姑能不能挨到煎好药,还说不定。” 五福明明听到柳太医说“无碍”,却被明珠的话惊得魂飞魄散,呜咽抹泪,急急往太医院值房跑去。 春杏对明珠的行径十分看不惯:“作甚捉弄五福?姑姑何时到了咽气的地步?” 明珠并不理她,转头进了配殿,坐在炕边看着熟睡的猫儿,微微叹了口气:“外间都知道你病的重,该不会来打扰了吧……” 她想多了。 五福回来的不多时,废殿就客似云来。 先是工部值房的几位役臣念着前恩,借着进掖庭修葺被大雪压垮屋顶的当口,前来探了一回胡猫儿,慨叹天妒英才,掬了几捧同情泪,怅然离开。 再是不知做什么的一个太监,送进来两根不壮不细的人参,也不自报家门,只对着猫儿磕过两个头后,语焉不详的同明珠道: “我家友人多亏了胡姑姑,才重获起复。友人说,如若姑姑真的仙去,丧葬礼仪他来置办,一定将姑姑打整的妥妥帖帖。” 明珠还没听出个门道,随着一声长泣,李巾眉的一条腿跨进了破围墙。 瞧见废殿几人神色平静站在院里,她吼了一半的啼泣噎在了半途,当先探头问道:“人死了没?” 当先那小太监回头看了李巾眉一眼,又转头切切交代明珠:“花圈纸钱这些不顶用,招人眼。风水好的坟地才是最主要的,低调奢华。” 李巾眉竖着耳朵,听见“花圈”、“纸钱”、“坟地”,嗓子眼里的余下的那半句哭嚎立刻加大,眼泪珠子不要钱的撒下,引得那太监也提前来了悲哀,叹上一句“英年早逝”,抹泪离去。 胡猫儿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这一瘫倒,为自己招来了一场葬礼。 如果她在天有灵,呸呸呸,如果她醒过来,定是不能放过罪魁祸首李巾眉这位损友的。 鹅毛大雪在晌午时分骤然加大。 宫里各处闲暇之人,仿佛遇到了百年盛会,积雪并未阻拦他们的轻快步伐。他们雀跃进了掖庭,一路往废殿方向而去,瞅一瞅传说中的猫妖死了后会不会现原形。 废殿里,先到之人已将小院塞严实。 有人为了能站在头排而起了争执,一番打斗下,将废殿原本就破了个大洞的院墙彻底冲垮,反倒如了大部分群众之意——看热闹再不用交入场费了。 这可急坏了收费员李巾眉。 作为兵部尚书家的爱女,她父母当初为她取了“巾眉”二字做闺名,本就寄托着“巾帼不让须眉”的美好愿望,希望她也能如父兄一般身披铠甲、跨上大马,往沙场里闯一闯。 然而她成长的这些年,路子走歪的不是一星半点。 初初是麻麻不会。 最近陡然发掘了经商的天赋。 这一发掘,她的聪慧源源不可挡。 取了木头拦在院墙破洞口,她大小姐亲自守在废殿院门边收入场费——这就是她突然想出的好点子。 每人一钱,院里请,茶水点心一律没有。 至于废殿众人的不停嘴的解释,对不起,听不见。 李巾眉确实没听见明珠、春杏、五福等人的声音。 初初她刚从破院墙钻进去,自己的哭嚎声就压制住了旁人的话语声。 等她的哭嚎声再将外人一个个招来,废殿几人的声音就更被淹没在人潮中。 明珠原本想力挽狂澜。 她想起萧定晔曾交代她,有任何乱子和蹊跷,都要向外间隐藏着的暗卫递信。 她壮着胆子挤出废殿,寻了一棵树叶还勉强算密实、能藏人的树子,立刻张声:“快,告诉主子,胡姑姑要被迫送进棺材了里!” 树上的暗卫:“什么?” “胡姑姑要被迫送进棺材里了!” “什么?” “胡姑姑……” “什么?什么什么?” “……” 明珠一拍大腿,对自己的行为后悔的捶心。 如若她当初不嘴欠、不虚张声势将猫儿的病情夸大,五福去太医院值房抓药的路上就不会一路哭嚎着去,就不会将工部那些人招来提前吊唁,工部值房边上的兵部值房的人就不会听到,兵部尚书之女李巾眉就不会跑来添乱,废殿就不会成现在这个局面。 明珠站在树下抹了一回泪,树上的暗卫瞧见,心里打了个哆嗦:“真死了?这胡猫儿是真死了?”树身极轻的一晃悠,日暮时分,天边飞出一只黑鸟,转瞬不见。 如若说明珠亲手点燃了猫儿已死的火苗,五福和李巾眉就是煽风点火将事情快速推动的最大功臣。 而事情被推到了顶端,还有一位人却功不可没。 吴公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4章 配阴婚(二更) 吴公公得知猫儿身死之事,已是这一日快落锁之时。 作为被猫儿坑到几回要自尽的苦主,他窝在房里好几日。 废殿有什么动静,他完全没有兴致关注。 其余的人都拿了他的私房,生怕被他讨回去,自然也不会在他身前晃悠。 他知道猫儿身死之事,还是出于一位宫娥之口。 若早先他还当着大内总管,这些个位份不显的妃嫔,都从未进过他眼,更遑论这些下人。 然而现下他的境况不同。 除了已经被贬成了掖庭膳房管事,还随时可能被皇帝杀头,他的傲气自然而然也消失殆尽。 妃子的宫娥双眼噌亮,仿佛要被皇帝宠幸一般,扯着他袖子急急往废殿方向而去。 她没有说是何事,只先掬一把同情泪,又安慰道:“你是太监,这姻缘事,也只能这样来。” 吴公公一头雾水。 什么姻缘事啊? 可纵然大雪迷眼,去往废殿方向的宫道他是识得的。 他立时起了一股不祥预感,正要挣扎着逃开,那宫娥立时往边上一招手。 雪堆里忽然窜出来一帮太监,往他嘴里塞了一片破布,几下将他绑成螃蟹,架起来就走。 寒风吹过,吴公公的几声呜咽被吹的凋零,只剩下满腔的无助。 这个时候,废殿已被礼部的人接管。 前前礼部尚书戴大人,因老母去世,不得不因丁忧而辞官。礼部立刻被泰王掌管。 戴大人丁忧结束回京,原本以为能立刻上任。谁知,在家中一等,就等了半年。 泰王不挪窝,谁敢去催他? 猫儿在御花园耍酒疯,竟然使得泰王从礼部尚书的位子上退下,戴大人阴差阳错重新坐回了宝座。 戴大人回京后闲赋在家的半年时间,并不是真的钓鱼养鸟斗蛐蛐。 他要打听事。 过去那三年,宫里京城里,发生的事情也就那样,和他过去几十年看到的无甚差别。 唯一有异常的,便是宫里出了一位同阎罗王拜了把子的猫妖宫女儿。 同活着的猫儿如何打交道,他还有些生疏。可同死了的猫儿如何打交道,他简直太知道了。 戴大人此前在礼部尚书的宝座上一坐这些年,靠的就是个“知礼”二字。 他匍一收到风,立刻动用宫里的关系,让相熟的各太监妃子们,将废殿掌管起来,好起一场低调奢华的丧事,让猫儿上路上的倍儿有面。 莫说吴公公,便是废殿的明珠、春杏、五福和白才人,都被五花大绑,堵了嘴巴,免得她们不识大体竟然胡乱嚷嚷,失了胡猫儿生前的威仪。 吴公公还被架在半道上时,猫儿已被宫娥扶着换衣,为入殓做准备。 然而礼部戴大人终究离开了几年,他的核心人脉早已被分流,余下的这几位低阶妃嫔,于“礼仪”一事上见识有限,对于办理丧事的细枝末节上十分迷糊。 灯影晃动,其中一位妃子瞧着猫儿的脸色,嘀咕道:“怎地她死都死了,还面如桃花?” 谨慎起见,她专程问了宫女:“你方才换衣裳碰到她,她身子凉了没?” 这宫娥这两日却有些风寒发烧,自己手烫,摸什么都是凉的。此刻慌忙点头:“凉的,拔凉拔凉。” 那妃嫔听罢,同旁的姐妹商量:“是先入殓,还是先配阴婚?” 几位妃嫔在娘家时,都是娇小姐,没主持过红白喜事,就此事简短的进行了一番小争执,瞧见角落里同样被堵了嘴的李巾眉在挣扎呜咽,其模样大有贡献意见之意。 一位妃嫔过去取下她口中布,努努下巴:“你说。” 李巾眉要考虑的却是猫儿的仪容问题:“口红,先画了她嘴……”布团重新塞进口中,无视她的建议。 妃嫔再瞧见明珠也是一副着急模样,又取了她口中布:“你说。” 明珠着急道:“姑姑她没有……”嘴重新被堵住,“没有死”三个字没来及说全。 妃嫔见从这几人口中得不到有用建议,又踱了回去。 正巧早先派出去的丫头和太监架着吴公公而来,几位娘娘一合计,那就先配阴婚吧。 一位妃嫔是个软心肠,看着炕上的猫儿栩栩如生,再转头看着吴公公的倒霉样,不由叹了口气:“若不是听闻她活着时中意吴公公,谁又愿意为她配这样的姻缘,真真是埋汰人。” 她的手往吴公公面上一指:“待你日后百年了,下去要好好对待胡姑娘,她怎么说,怎么说……”从袖袋里摸出一管子口红:“怎么说当年也为本宫化过桃花妆,引得皇上瞧过一眼。” 说到口红,几位妃嫔不免打起了小算盘,重又过去将李巾眉口中布取出,问道:“李姑娘,你可知胡姑姑卖剩下的口红、粉底在何处?” 李巾眉愤愤于她不能亲手主持合作伙伴的丧事,只冷哼了一声,便转过头,不发一言。 妃嫔将她嘴塞住,眼珠子转了几转,站到了五福边上:“你说说。” 五福人小不会撒谎,虽然并不支吾出声,可目光却不由往几个木箱望去。 一瞬间,猫儿的遗物被几名妃子分瓜。 几名妃嫔并不白拿,取了纸钱当着猫儿的面烧了一大坨灰烬,口中低低碎语:“知道你爱银子,你要的全拿走……” 后宫里为奴才办丧事,历朝历代也未出现过。 为了不惊动后宫和前朝,哀乐是没有的。 配阴婚的喜乐更是没有。 一位妃嫔声音清甜,当年入宫,曾以一首小调而短暂获宠,此时被众妃嫔推举出来,唱一首小曲,促成配阴婚的大事。 妃子自然不在乎这一首小曲,她是有仪式感的人。 既然戴大人捎话进来,让她协助将这场事办的妥妥帖帖,她自然有她的章程。 她盈盈踱去吴公公身边,取了剪子解开他身上的麻绳,含笑问他:“给胡姑姑当汉子,从此与她阴阳两隔,鸳鸯分飞,你可愿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5章 姑父(三更) 吴公公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贸然插手皇帝的床榻事。 如若他当初不是看好胡猫儿,认为她潜力十足,爬上龙床的可能性极大,他也不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方才他被架到配殿,观察着众妃嫔的行为,知晓她们要拿他和胡猫儿配阴婚,他就想的透透彻彻。 活着就很不容易了,谁还能顾着死了的事。 生而为人,行事作风不就是怕死后对不起祖宗吗? 他是个净身的人,要说对不起祖宗,几十年前就对不起了。由此想来,配阴婚之类的,眼睛一闭牙一咬,也就过去了。 好歹那连累他的胡猫儿已死,配一回阴婚,总比她再将他往死路上逼,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他想清楚此间事,等那妃嫔询问他,他立刻点头:“愿意,咱家太愿意了。咱家此前钻牛角尖,没有领会到胡姑姑的一片真情。现下她去了,咱家才恍悟,中意一个人是一种什么体验。各位娘娘尽管配,咱家但凡说个不字,就对不起我这养了几十年的童子身。” 几位妃嫔纷纷抹泪。 感动,太感动了。都说太监现实、鸡贼,未想到吴公公竟然是不世出的情种。 几位妃嫔立刻上前帮着吴公公打扮一番,指使他坐在猫儿的炕沿上。 妃嫔立时张口,唱出一阙哀怨小调,勾的几位妃子想起了当下处境,哭嚎声响彻云霄。 各宫门落锁的前一刻,各位妃嫔终于离去,留下了自家的宫娥打点余事,并专程叮嘱:“废殿那几个废物只会帮倒忙,千万不能解开绳索。等入殓过、七日入土后,再将她们解开。” 如此叮嘱过,又觉得宫娥不保险,之放了李巾眉离去,转去吩咐吴公公将废殿几人关去了仓室里,每天唤人前去送水送饭便可。 明珠被架走之前,悲哀的想着,胡猫儿不该醒的时候不醒,该醒的时候却睡的像个死人。她要是真被埋进土里憋死,也不冤。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柳太医。他说后面几日他会日日来,他要能指出猫儿还活着,就能力挽狂澜。 可惜她的愿望又扑了个空。 柳太医恰巧因家中事,又求了假,对宫中之事一无所知,失去了英雄救美的机会。 明珠后来也想着,要是随喜那边收到风,将音信传出去,说不定主子就能过来救一把胡猫儿。 萧定晔当夜也确然在附近出现过。 不仅仅是萧老五的人。 萧老三的人也出现过。 然而废殿像集市一般,夜里成群结队来上香烧纸钱的、祭拜求保佑的太监、宫娥就没断过。 三五的暗卫根本没办法靠近。 后来倒有不知是三还是五的一位暗卫,击晕了一个太监,换上他的衣裳进了废殿,想靠进猫儿看个究竟。 在一旁破罐子破摔守灵的、猫儿的新晋夫君吴公公立刻眉头一簇,追问道:“你姓甚名谁?是哪个宫哪个殿的?你上官是哪位?” 那人不好暴露自己,只得烧完纸在猫儿炕前连磕两个头,趁机用纸灰将自己脸抹的一团黑,趁夜急急而去了。 至此,猫儿究竟死没死,已经不重要了。 普罗大众认为她死了,她就死了。 守灵之事持续了七天。 猫儿乖乖睡在炕上,呼吸微弱,连呼噜都没有。 她倒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老娘出现,端着一个空碗问猫儿:“你还不回去?连吃了七天饭,我这处都要被你吃穷。” 猫儿苦着脸道:“不知为何,越吃越饿。还有面条?再来一碗。” 她老娘只得再盛了一碗给她,催促她吃完这碗就滚蛋。 她立时摇头:“不能回去。一回去酒解了,毒没解,疼死个人。” 她老娘叹息道:“那个萧老五,实在废物。” 猫儿赞同。 可回不回去,不是她说了算。 得醉九丹说了算。 她迷迷糊糊有了意识之时,已经躺在棺材里,身上穿戴一新,手臂边还放了她阿哥阎罗神君的画像做陪伴。 天气大好,废殿院外一片和谐。她夫君将留给他自己压棺材的银子取出来,请掖庭膳房做了几桌席面送来。只等众人吃饱喝足后,就要抬她出宫,入土为安。 西华门的守门侍卫都已被礼部悄悄打通。 放一个活人出去,不好行事。放一个死人出去,毛毛雨。 猫儿躺在棺材里,被一阵浓重的蹄髈香味催醒时,立刻扶着棺材沿子起身,摇摇晃晃出了停灵的配殿,双眼直勾勾望着最近的一桌席面。 此时有位太监正伸手要抓住一只蹄髈,猫儿立刻出声阻拦:“别……留给我……我正饿的慌……” 等这话说完,她方看清,她正身处一出丧事现场。 从众人看她的目光,以及她自己的穿戴,她敏感的察觉到她自己只怕是主角。 进一步,她敏感的察觉到,乖乖,装死是逃宫的最好法子啊! 她心里无限后悔自己的愚钝,此时只能亡羊补牢,能补多少算多少。 她目光立时转为呆滞,口中喃喃道:“回光返照,回光返照。你等继续,我先回棺材里等你们。” 她立时回转,几步跨进了棺材重新躺了下去,心中开始数数。 一…… 二…… 斯……三字还未数出来,外间院里便哭爹喊娘,一阵骚乱。 等她再直起身,院里空荡荡,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失策。 猫儿醒来吃上的第一口饭,是她的好合作伙伴李巾眉亲手喂到她的嘴里。 李巾眉赔罪道:“我当时以为你死了,哭了好大一鼻子。痛彻心扉,一着急,就没在意那些细节。” 明珠坐在猫儿身后当靠垫,此时插了一句嘴:“你明明是为了敛财好吗?” 李巾眉平日若是被一个下人怼了,她是要发脾气的。今儿心虚,只得向猫儿讪讪一笑:“我没有,我收入场银子,那是控制热闹人数的手段……” 猫儿饮下一口浓粥,往放在当地的棺材努了努下巴。 李巾眉同猫儿相识虽不久,然而同为买卖人,她对她主动缔结下的合作伙伴不可谓不了解。 她一解荷包,碎银、铜钱噼里啪啦掉进了棺材里,然后一摊手:“没私藏,全在这里。” 猫儿此时方问了一句:“棺材,谁买的?” 没人说话。 五福人小,仗着初生牛犊不怕虎,主动出来主持大局。 他站在配殿门槛边,抬臂往远处膳房方向一指:“姑父,是姑父将他的棺材让给了姑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6章 人设坐稳(四更) 猫儿又“起死回生”了一回,掖庭人尽皆知。 不但皆知,不少人还亲历过她“回生”的现场。 她七日前被传出身死的一刻,废殿人山人海,前来亲见猫妖会不会现原形、或者阎王殿的小鬼会不会来接引她的人将废殿破院墙挤榻。 七日之后,当传出她死而复生之事后的一两个时辰,废殿再次人山人海,想确认她究竟是“回光返照”还是“起死回生”。 猫儿根本没办法冲去寻吴公公,斥责他怎能毁她名声。 她对着李巾眉一蹙眉:“还愣着干嘛?不趁机赚银子?” 李巾眉喜上眉梢,立刻拉着五福帮她拦人,好将入场银子再多收两个。 然而废殿的半边围墙已全然没有,看热闹的人透过窗户和门瞧见胡猫儿果然好整以暇的坐在炕头上吃粥,好奇心得到了满足,瞧见李巾眉又端个木盆出来收银子,立刻做鸟兽散。 只有浣衣局的秋兰带着几位宫娥留在院里,帮着春杏整理院子。 随喜便是这个时候,以一种后知后觉的、瞧热闹的姿态,趁机进了废殿。 他刻意开着门,撩起帘子,声音极大的同猫儿唠嗑:“还记得你上御花园冲撞皇上的事吗?” 猫儿一脸懵逼,内心一阵惴惴:“何时?” 他又继续追问:“还知道你将楚小姐揍出一对乌青眼的事吗?” 猫儿二脸懵逼,内心再一阵惴惴:“何时?” 随喜掷地有声,将萧定晔教他说的话,撂了出来:“失忆,每起死回生一次,就要跟着失忆一回。” 他给猫儿使个眼色,猫儿瞬间明了,立时虚弱的嚷嚷:“我失忆,我又他娘的失了忆!” 猫儿能明白,萧定晔指点她失忆的初衷。 这样她就能否认很多事,譬如背后黑手让她干的事,她就可以往后拖延,争取时间。 然而她一失忆,又带来了很多新问题。 第一,黑手还给不给她解药啊?迫在眉睫,她身子已经有点不适了好吗? 第二,她的买卖还能不能继续做啊?如何打着失忆的幌子做旧买卖啊? 第三,她隐约记得,她还有一门亲?退不退啊,到底要不要退啊! 她觉得萧定晔是猪队友,她根本就不该被他牵着鼻子走。 李巾眉对猫儿装失忆,十分不给面。 随喜走后,李巾眉偷偷问猫儿:“我也不同你废话,你就说,买卖还做不做?” 猫儿眼神纠结。 李巾眉并不着急,开始慢条细理的说起了此前联系的寄卖之事:“二十支口红早就卖的干净,那铺子掌柜见天催我再寄放。若不是我阿娘那几日着凉咳嗽,我早进宫来寻你。” 猫儿十分意动,细细算了一笔账。 一支六两银子,分给寄卖铺子一两,余五两,二十支就是一百两。 除去返给李巾眉的二十两,再除去废殿众人的工钱,再除去原材料成本,她至少能收三十两。 她咽了咽口水。 李巾眉一笑,继续道:“我将此前拿过你的一盒粉底给那掌柜看过,那掌柜有眼力见,一眼就瞧出里间混合了上好的珍珠粉。十分想要寄存。你说,我们一盒卖多少银子?” 至少得二十两。猫儿思忖着,京城顶尖的铺子里,妆粉卖三十两。她这粉底,一盒至少得二十两。 李巾眉一笑,这才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打了楚姐姐,你假装失忆,是想逃脱罪责。可买卖也不能不做啊,你不想赚银子?” 猫儿再咽了咽口水,恶向胆边生,立刻拍板:“这位姑娘说的对,我虽失忆,可做妆粉这件事却是生来就会,如何都忘不掉。你先回去,我准备两日,看看做哪种妆粉比较好。” 李巾眉大事敲定,再不理会她装相,神采奕奕的去了。 宫里的八卦传闻,最先知道的永远是奴才。 猫儿的这一件八卦事先从掖庭传开,再到了后宫,再往上层传,等连前朝都听闻时,猫儿已经已在传言中起死回生了三四回。 消息发散出去的这个夜里,灯烛一阵晃动之后,配殿里多了一位蒙面黑衣人。 猫儿适时的起了一阵惊呼,搂紧了自己,叱骂道:“采花大盗,也不看看这里是何处?” 黑衣人狐疑的上前,低声问道:“你真失了忆?” 他离猫儿极近,猫儿一咬牙,爪子一伸就掀了他的面巾。 陌生面孔。 方额金鱼眼,塌鼻梁厚嘴唇。 丑,真丑。 她壮着胆子嗤笑:“这般丑,还想采花?” 那人不急着夺回巾子,只将手掌一伸。 猫儿的目光迅速被吸引。 丸子,绿色的丸子。是解药。 然而她既然失忆,她就不能表现出认识的模样。 她发了个抖:“迷药?” 金鱼眼紧紧盯着她,问道:“你现下,身子可疼?” 该不该承认?她再不想体会那生不如死的过程。她受了启发,忙忙点头:“你不能过来,我正来着葵水。葵水不洁,你要倒霉。” 黑衣人见她果然承认身子疼,立时放了心,将将要收回解药,院里已传来脚步声。 他一分神,猫儿立刻夺了那解药,言语间带了几分得意:“看你还如何迷我。” 脚步声越来越近,黑衣人当机立断吹熄蜡烛,趁着配殿房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跃而出,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黑暗中,明珠的声音传来:“姑姑,你在同谁说话?” 猫儿立刻咽下药丸,继而,刻意大叫了一声:“啊!我如此花容月貌,方才险些被歹人所累!” 这个夜晚自然不会就此平静。 到了下半夜,萧定晔现身。 他来的如此着急,以至于身上还穿着兵卒的衣裳。 他压低声同猫儿交代:“明儿一早开始呼痛,不能停下。你此前在父皇面前多说了话,若父皇宣你过去,你避不开,一定要一问三不知。” 她怔忪道:“我说过什么?” 他没有时间同她解释,只继续叮嘱:“这两日,害你的人只怕就要上门来试探你。你什么都不要答应,除非他们带你去见背后之人。” 她抖了两抖,立刻决定解散合作关系:“他们要是掳走我,我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未知数。五殿下,求你大人大量饶过我,废殿众人也不需殿下庇护,从此你是你,废殿是废殿。” 他却一笑:“没看出来,你这种性子,竟然是个知道害怕的。” 他向她打包票:“你放心,这回你近处都有人,你无论被请出宫还是掳出宫,都有人一路护着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7章 姑父和姑姑有缘(五更) 第二日一大早,猫儿用过早饭,按照半夜萧定晔的叮嘱,开始呼痛。 明珠知道缘由,刻意大呼小叫的指挥五福去寻太医。 五福却心有余悸。 上回去了一趟太医院值房,险些将胡姑姑给“入土为安”,这回又要去? 他磨磨蹭蹭不愿走,狐疑的看着明珠:“你可别再生事啊……” 明珠眉头一蹙:“你听听姑姑痛成了什么样子?” 五福只得垂首出了废殿。 然而他有他的打算。 他行到前路,在岔路口一拐,先进了掖庭膳房。 掖庭膳房曾经是他工作过的地方,如今有他的姑父,吴公公。 然而吴公公此时却不在膳房。 帮厨太监道:“病啦,昨儿就病倒啦,到现在都没起身。” 五福转身就往吴公公房中跑。 汤药味浓重。 瓦房前的小太监正蹲在红泥炉旁边,手持一柄破蒲扇,操心煎汤药的事。 五福一只手扶着门,先向小太监探问了一句:“姑父可在里间?” 小太监对他这个称呼并不意外,只抿嘴一笑,压着声音做了个口型:“在里面躺着。” 五福推门而入,跳坐上炕边,牢牢瞅着蹙眉而睡的吴公公。 吴公公哼哼两声,翻了个身,并不作理会。 当初,众娘娘们按着他同胡猫儿配阴婚,他之所以痛快配合,那是想着尽快将事情打发掉,自此同胡猫儿彻底划清界限。 反正人都死了,又能将他如何。他最多担了个虚名。 他太监都当了,祖宗都卖了,还怕什么虚名。 然而奶奶的胡猫儿又活了,他成了什么劳什子“姑父”。 他怎么看怎么觉着,胡猫儿闹腾了这一场,竟是来骗婚的。 他喊冤无门,在胡猫儿诈尸醒来的后一刻,跌跌撞撞回了自己屋,一病就病到了现在。 五福见吴公公不理会他,只得大声喊了一句:“姑父,姑姑又病了,怎么办!” 吴公公巍颤颤睁了眼,险些要吐血。 他虚虚一抬手,气若游丝骂向五福:“你才是‘姑父’,你们全家都是‘姑父’!” 五福却一瘪嘴,登时红了眼圈:“我没有全家,全家就剩了我一个……”继续争取:“姑父,你去看看姑姑,姑姑她又病了。” 在他小小的见识里,他觉得吴公公是姑姑的贵人。 吴公公和姑姑配了一回阴婚,姑姑就好端端的,没有被埋进土里去。 今儿姑姑又病了,他得软磨硬泡,让吴公公再出一回面。 他连续唤了五六声“姑父”,每一声都似在催命一般,直直将吴公公往绝路上推。 但听“扑”的一声,吴公公喷出一口老血,深深晕了过去。 五福是个有良心的孩子。 他为猫儿请来柳太医的同时,还寻了位此前有几分交情的小医助,央求他去为吴公公治一治吐血之症。 那小医助一路跟来,快到分叉路上时,才想起来要问一问吴公公的吐血因由。 五福一个八岁的孩童,对此间事却有些懵懂。 他从他有限的见识中思忖了一番,想起方才吴公公在炕上要起身又起不来的惨状,灵台顿时清明:“相思病,姑父生病无法起身去看姑姑,得了相思病。” 小医助叹了两声:“相思病竟到了吐血的地步,吴公公这老房子着火,火势可有些旺啊……” 柳太医因家事休沐了几日,对近几日的传闻全然不知。 便是在跟着五福往废殿而去的路上,他才对什么“姑姑”、“姑父”听了一耳朵。 待那小医助在岔路口,先往吴公公处去了后,他终于忍不住,向五福问道:“你方才提到的‘姑姑’,是指哪位?” “是胡姑姑啊,胡姑姑因为成了亲,所以起死回生了呢!” 柳太医脑中有些怔忪。这……是个什么因果关系? *——*——* 废殿里,猫儿依然有一声没一声的哼哼着。 柳太医指尖搭在她腕上,面上神情有些是五分肃然,三分疑虑,二分怆然。 肃然神情,掩饰着他大乱的心绪。 指腹下的脉象平稳,血气正常,一时竟查不出中毒痕迹。 要么是胡姑娘已彻底解毒,要么是服用了短期解药。 无论她服用了哪一种,她都不该这般呼痛。 他眼皮轻抬,瞧着猫儿,沉声问道:“你……你上回替工部值房捉贼,拿了我几颗丸子,欠了一钱银子,你可记得?” 猫儿十分惭愧。 她是个不愿欠人情的人。 然而那银子她当时欠下,之后各种事情打扰,便再未来得及清还。 可现下她不能承认。 她只得做出个愤慨的模样,叱骂道:“胡扯,你莫趁着我失忆讹我银子,姑奶奶可不是傻子。” 他只得微微一笑,低声道:“竟然被你看了出来。” 他向五福一抬手,五福立刻送上纸和笔。 他却不知该开个什么样的药方。 他耳边听着猫儿的切切呼痛,心中想着,她现下并没有毒发,也没有旁的病症,可她却故意唤痛……看来她并未失忆,只是在自保。 他现下能做的,只能顺水推舟,保全了她演的这一场戏。 他提笔在纸上刷刷写下药方,径直交给猫儿,一字一句道:“姑娘的脉象……一定要服此药。否则旁的郎中一定会误判,切记切记。” 他向她扯出一个忧虑重重的苦笑,要背了药箱而去,终究却返身回来,掏出十两的银锭放在炕沿上:“听闻姑娘定了亲事,恭喜恭喜。我不知姑娘喜欢什么,便以此当贺礼吧。” 猫儿心里苦,猫儿不能说。 她在呼痛的间隙,微微一扭颈子,做出个扭捏害羞相,羞羞答答道:“让大人……破费了……” 忽的想起她欠下的人情,又趁机道:“大人方才说……我曾欠下你一钱银子?我起死回生记不得前事……大人只需送九两九钱便好……余下的一钱权当抵了债,将这一笔糊涂账勾去……” 他淡淡一笑,果如她所言收回银锭,在药箱和荷包里搜寻了半晌,也只凑够八两六钱的银子。 最后倒成了他反欠她一两三钱,许下日后再还,缓缓离去。 冬日寒风刮在心上如刀割一般,身畔时不时有太监成群经过。 “起死回生”、“配阴婚”、“老少对食”这三件事凑在一起,是多好的八卦素材,到了今日,只怕连民间对此事都有所耳闻。 皇上和泰王那边会不知? 他心下有些苍凉。届时泰王向她发难,她又该如何自处? 今冬的第一支寒梅在路边绽开。 他犹记得两年前,他在泰王的授意下第一次往废殿方向而去,想要同她相识,好时不时知晓她的动静。 那时,也是这样的一个冬日。 在这宫道上,有位宫娥用一束梅花拦住了他的去处,语声清脆:“听说,梅花能治冻疮,可是为真?” 一眼万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8章 乌鸦嘴(一更) 猫儿入殓那日,她的绝世容颜曾震惊过几位妃嫔操持丧礼的妃嫔。 虽没有上妆,这位猫妖却面如桃花,唇不点而红,实在是诡异的很。 怪不得她此前做了妆粉换银两,原来她自己在保持容貌上,法力极高啊。 她起死回生之后的两日,妃嫔们因为敬畏恐惧之心,没敢贸然上门。 然而爱美之心煽动着她们。 挨足了两日,想着这阴气也该散了,等去皇后、太后面前请过安,她们方成群结队进了掖庭,向废殿而去。 废殿的一面围墙已全然倒塌。工部役臣以私人关系,带着几位工匠进来,先将废砖码的整整齐齐,等开春解冻后才来砌墙。 妃嫔们不用敲门,便径自进了废殿,站到了配殿门前。 只有明珠一人守着猫儿。 春杏、白才人、五福和暂且手头无事的秋兰,继续开工。 配殿里的胡猫儿失忆失的很巧妙。旁的事一概不记得,只如何治妆品,却记得清清楚楚。 今儿一早,她一边哼哼唧唧呼痛,还一边唤了春杏到炕边,交代着她在阎王殿里同阿哥相聚时听来的一个妆品方子:“殿里可有核桃干青皮?” 看看,这般凑巧,又将她此前在宫外买回来的核桃干青皮误打误撞问了出来。 春杏忙忙点头,从木箱里翻出来:“一大包呢。” 猫儿继续交代着:“拿去煮水,煮出黑褐色,再同糯米粉、珍珠粉搅拌。颜色尽量深。珍珠粉继续磨,要多多的。” 经过她的这一番交代,众人便聚去正殿,开始生产眼影。 妃嫔们来的时候,猫儿正喊的口渴,饮过茶,虚弱无力向明珠问道:“听说,我死的时候,这些娘娘们拿了我的口红和粉底?” 明珠往一众娘娘们的面上一瞟,觉着此时不是猫儿结新仇的时候,立刻回道:“拿了,可都留下了银子。” 猫儿却不理解明珠的一番苦心,追问道:“可少了一文?” 那妃嫔堆里的吴妃站出来笑道:“说是失忆,可不该忘的还是没忘。” 她往炕边走了两步,目光沉静看向猫儿,面上含了些怜惜神色,蹙眉道:“怎地才活过来,又这般哎哟连天?”她转头看向明珠:“怎地不去唤太医?” 明珠忙忙恭敬回禀:“柳太医刚刚走呢。” 猫儿哎哟两声,见一众妃嫔只流连不去,立刻趁机做新品推广:“……过两日娘娘们来,有好物件,让双眼更加迷人……” 妃嫔们见她卖了个关子,又实实不愿听她拉着哭腔说话,只问明了时间,又往正殿去转悠了一番,终于一携二、二携三的去了。 到了晚间,猫儿声音已开始沙哑,却没有黑衣人现身。 她忖着,萧定晔曾说,背后黑手要来掳她或请她的事,只怕是危言损听。 都隔了这两日,对方还没动静,该是还不想出手。 她决定好好歇一晚上。 然而梆子响了一声后不久,屋里便起了一阵诡异香味。 猫儿脑袋一歪,睡死过去。 一道黑影跃进来,将猫儿轻轻松松往肩上一扛,重新跃了出去。 雪花扑簌,只短短几息,一溜脚印就被掩盖的严严实实,没有一丝儿痕迹。 *——*——* 猫儿做了一个梦。 这回,她老娘少见的没有出现。 梦里,她身处一个帐篷里。 帐篷内部装点简陋,瞧着是赶路中为了过夜临时搭建。 帐篷里有一对面目模糊的年轻男女,正在激烈争吵。 她忖着是男女感情生了纠葛,原本对这些事不感兴趣,那两人的话却一字不差进了她耳中。 那男子苦苦劝道:“……都已经到了这里,你怎能不愿?如若我能去,我怎舍得让你去冒险……” 女孩泪流满面,只不停歇的摇头:“我不愿我不愿,天下女子那般多,你们去找旁人……” 男子急道:“天下女子虽多,可同那画上之人长的极像的,就只有你一人。你莫任性,你多想一想成千上万的子民……” 猫儿听得半懂不懂。 这仿似是女孩要为了国家和人民,被迫做一件她不愿做的事? 她心中同情,正要踱步走开,那女子却忽的转过来,泪流满面看着猫儿:“你以为这是我的事?今后就是你的事!” 猫儿倏地惊醒。 周遭漆黑,空气湿冷,隐约透着一股霉变气味。不是废殿。 房中似乎无人,一帘之隔的耳房,隐隐传来窸窣人语声。 “主子今夜会来吗?” “不好说,雪这般大……” “那女子究竟有何来头,竟然送到了这处?” “不好说。只隐约听闻是个死了又活的……” 猫儿心中拔凉。 这说的是她。 萧定晔的乌鸦嘴说中了。 她果然被掳了。 她心里一急就要翻身坐起,黑暗中忽的伸来一只手,直直捂上她嘴巴。 她倏地一惊,耳畔有一把熟悉的声音极其轻微道:“莫怕。” 周遭有极淡的铁锈味,身畔的那人掌心温暖。她心里微微一松,继而又开始着急,拉开他手悄声道:“我会不会被杀死?” 黑暗中,萧定晔没有说话。 外间耳室里,守门的汉子已经话题转去了最新何处开了个什么馆子,哪道菜值得一尝。仿佛房里关着的猫儿只是被请来喝茶听戏,过上几刻就能大大方方离去。 猫儿得不到萧定晔的回复,只得咬牙道:“我要是禁不住逼供,将你招认出来,你莫来怪我。” 黑暗中传来极轻微一声轻笑。 他附在她耳畔开始交代:“咬定你失忆,千万不能露出破绽。” “还有呢?” “我已有八成把握,确定背后之人是泰王。可你也要想法子套话出来,此事万万不能错认。” 猫儿听着这话,只觉得事情比她想象的更艰巨。 她还要继续问,他已先开口道:“我再不能留在这里,你随机应变。” 她心里一急,连“喂”了两声,黑夜里再无声音,那一抹铁锈味也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9章 谁试探谁(二更) 房门“吱呀”一声响,窜进来一股寒意。 有人抖抖索索点燃一支灯烛,往炕上望去。见炕上的人并未醒来,转身出了房门。 未几,耳室那头的房门一响,连进几个人,开始低声交流。 猫儿立刻竖起耳朵。 一位男子深沉不知问了句什么,有位老妪低低道:“奴婢前面检查过,她……她确然是小姐,丝毫未错。” 那汉子狐疑道:“此前在宫里为何不能确定?” 老妪声音起了丝哽咽:“她死了几回,性情大改,喜好也已不同。可她身上有印记,决然不会出错。求求……” 她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过了须臾,门里进进出出,又传出另外一位妇人的声音:“……还是清清白白姑娘身……” 那汉子语速加快:“可为真?” 那妇人笃定道:“主子放心,决然不会出错。” 那汉子立刻发令:“去将那太监……”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但听有人极低的说了一声“是”,再是一声开门声,脚步声远远去了。 猫儿心中一动。 看来今夜,她要面对的已不是各种狗腿子,幕后黑手已亲自前来。 耳室通往厢房的帘子被掀开,脚步声沉着而笃定,仿佛逗弄耗子的猫,已然胜券在握。 猫儿急速的想着,到底是继续装睡,还是醒来装毒发? 若是装睡,引得对方不耐烦,将她一刀两窟窿怎么办? 若是装毒发,装的不像,又被一刀两窟窿怎么办? 在她觉着她今晚必定要被一刀两窟窿时,那汉子瓮声瓮气对旁人道:“去唤……郎中。” 猫儿倏地一惊。这是要用郎中来试她究竟有没有毒发? 她僵硬的躺在炕上,整个后背已被汗打湿,不知何时就得真真死一回。 她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梭巡在自己周遭,随时要戳穿她的把戏。 她想着,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今儿根本不是来配合萧定晔的,她是来自救的。她得多拿解药,为自己日后争取更多的时间。 她佯装哼哼几声,再哼哼几声,在越来越响的呼痛声中,壮着胆子睁开了眼睛,紧接着惊呼道:“啊!我是在哪里?啊!你是什么人?” 昏暗烛光中,冰凉的炕边站着一位黑衣面具男子。 男子冷冷道:“胡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又?猫儿挣扎道:“我同你,何时见过面?” 泰王一滞,再不多言,立刻转身而出。 郎中迟迟不见动静。 外间却突然传来一阵老妪的哭泣声。 接着进来一位丫头,端着一碗瓜子坐在炕沿上,开始噼里啪啦嗑瓜子。 这……又是哪一出。 嗑瓜子声不断,外间的哭嚎声越来越大。坐在她身畔的丫头忽然转头看着猫儿,神秘兮兮道:“知道外面谁在哭吗?” 猫儿摇头。 那丫头抿嘴一笑:“我带你去看。” 她并不搀扶猫儿起身,只站去炕后面用力一推,整个炕竟然往前移动。原来这并不是一处炕,而是带了小轮子的睡榻。 睡榻徐徐向前,一直推向窗边。 丫头将窗户推开,往火把照亮的地方一指:“瞧,他们在打人,打的可真惨。” 猫儿口中的呼痛声一缓,往院中望去。 但见几个戴了面具的汉子正在推搡摔打一位老妪。那老妪猫儿见过,就是此前在围猎营地和贵妃宫殿里都瞧见过的洗衣老嬷嬷,不知因何事也被掳来了这处。 此时一个汉子凌空飞起,一脚踹在那老妪身上。老妪如落叶一般往后飞去,摔进雪地里,再未能起来。 猫儿看的呲牙咧嘴,唏嘘了一句:“太狠了。” 边上丫头心如电转,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也觉着狠?你不忍心她被打?你担心她、心疼她?” 猫儿手往边上一伸,从碗里抓了一把瓜子,点点头:“不忍心,特别不忍心。”在哎哟呼痛的间隙,极快的将瓜子塞进口中,一息间就留下籽吐出皮,吧唧吧唧嚼了起来。 丫头一蹙眉:这到底是担心还是不担心啊! 过了不多久,那老妪被人拖了下去,又有一大一小被带出来。 大的打扮成一位豆蔻年华的宫女,小的打扮成个八九岁的小太监。 两人将将往雪地里一站,立刻就有人扬声问道:“都是何人?报上名来!” 那宫娥抖抖索索答:“奴婢是宫里废殿的宫女儿,名唤‘明珠’。” 猫儿一顿,双眼立时一眯。 余下的那小太监跟着自报家门:“奴才是宫里废殿的太监,名唤‘五福’。” 蒙面汉子听罢,冷笑一声,道:“没错,就是你俩。”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条蟒鞭,迎风一抖,“啪”的一声甩过去。 “明珠”同“五福”立时连连呼痛,齐齐呼唤“姑姑”。 猫儿的手捏的死死,掌心的瓜子险些要刺穿她手掌。 光影憧憧,雪片纷扬,蟒鞭如巨蛇一般在天地间搅动,每翻腾一回,呼痛声夹杂着“姑姑”的呼喊声就越加连绵不绝。 那丫头瞧见猫儿的神色,立刻贴近她,越加细致的看着她的脸,缓缓问道:“姑娘怎地了?可是看到了什么牵动心绪之事?” 猫儿哎哟的叫上两声痛,喘气的间隙,指着雪地上被打的两人,奇道:“那两人,好像是我邻人?” “哦?”丫头催问道:“怎么说?” 猫儿做出神秘之色,道:“我告诉你,你千万别害怕。我是人,不是鬼。” 丫头急急点头。 猫儿开始自述:“我之前死了一回,醒来就在宫里的废殿。后来又死了一回,醒来又在宫里的废殿……” 她乜斜着丫头,看她一派四平八稳,不禁奇道:“你不害怕?你已经听过我的事啦?泰王是怎么说的?” 小丫头立刻摇头:“泰王什么都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0章 伪造脉象(三更) 丫头倏地住口,见猫儿正一脸好奇,完全没有探口风的模样,只得嗑了一只瓜子,方解释道:“什么泰王,奴婢听不懂呢。” 又勉强做出害怕的神色:“姑娘的事情真真吓人,人怎么能死了活,活了死,死了又活,那还能是人吗?” 猫儿满意的点点头,往正在挨鞭子的两人努努下巴:“我醒来后,发现同住在废殿里的邻人中,好巧不巧,就有两个人分别叫‘明珠’和‘五福’。” 她忽的瞪大眼睛,吃惊道:“是不是废殿地下有宝藏?” 什么跟什么啊!丫头被她搅的满脑袋浆糊。怎么又扯上了地下宝藏的事? 猫儿见这丫头竟然转不过弯来,哎哟了两声后,问道:“你们将废殿的人都捉过来,莫不成是要霸占废殿,好偷偷摸摸寻宝?” 她满脸做出讨好相,对丫头道:“你向你家主子传话,让他带上我一起成不成?我给他打掩护,他就在地下挖宝。等得手后,也不用二一添作五,我只拿一成。” 丫头的目光重新放在了被鞭打的两人身上:“那他们呢?你看他们被打时,连娘都不喊,只喊你。你不带上他们一起发财?” 猫儿立刻摇头,压低声音道:“我才活过来,同他们没什么交情,怎能发傻和他们分财物。” …… 厢房内外,丫头同恶人合演的一出“赌你会牵缠挂肚”的戏码没有收到任何预期效果,反而因猫儿的一番胡说八道,引得众人越加云里雾里。 丫头离开后,猫儿躺在床榻上,一边呼痛,一边扯开了嗓子要回家,心里却在想着方才的一幕。 她能肯定的是,雪地里打人的一幕戏,是要用来试探她究竟是不是真失忆,识不识得旧人。 五福和明珠,究竟是不是真五福和真明珠,因两人躲闪鞭打的身影太快,她看不清长相,只远远瞧着身形相似,听起来声音也相似。 两人是不是真的被捉了来?她并不能确定。 五福是个爱哭鬼。被打的这般狠,按理来说,他会长久的哭下去。便是停止了哭嚎,还要继续呜咽;停了呜咽,还要打嗝,还要吸鼻子,还要默默淌眼泪。 方才外间的的鞭子停了后,“五福”的哭声立刻停止,连多的一声抽泣都没有。 明珠更不用说。她是个机灵的,路子广。若遇到被鞭打的情况,必定要先和鞭手尝试攀交情,怎地只会哭喊“姑姑”? 可除了明珠和五福,前面那在浣衣局的老嬷嬷被打,又是为了什么? 她和老嬷嬷简直称不上任何交情,无非是在围猎营地和贵妃宫殿里各有过一面之缘,怎么也到不了要拿来试探她的程度。 以上之事有太多不确定之处,可有一点,方才她不经意间向那丫头套话,已完全明了。 背后黑手,果然是,泰王萧正。 可这位皇子此前种种作为,竟然想让她给他当小妈,这又是什么戏码? 耳室门吱呀一声,又有人走了进来。 来者除了先前那位面具男子,还多了位戴面具的郎中。 泰王站在边上并不说话,只伸手向猫儿一指。 郎中便背着药箱,往榻边缓缓而来。 猫儿明白,这位面具郎中是要试探她真毒发还是假毒发了。 她的心渐渐凉了下去。 语言和表情能骗人,脉搏如何骗人。 郎中站在她眼前,静静向她伸出手。 她负隅抵抗了一把:“作甚?女孩家的手怎能随意递给人?” 面具郎中静默半晌,沉声道:“诊脉。”他的声音透过面具,没有一丝温文尔雅,与那些带了面具的杀手暗卫没有什么区别。 猫儿等了一息,看看旁边的“主子”。 此人从头到尾气质倨傲,极可能就是泰王。 猫儿看向他的手。 他的手臂藏在披风里,只怕随时都能抽出一把长剑,给她一个痛快。不,他不会给她痛快,他只会再给她喂一回毒药,让她毒发身亡。 面前郎中的手固执的停在半空中,要同她打持久战。 逃避不了,死就死了。 她一咬牙,送上了手腕。 屋里寂静,外间雪片扑簌落地声频频传来。 她开口向泰王央求道:“你们没杀我之前,能否先端个火盆来?还未等你们逼供,我就得先冻死。” 窗户关的不严实,寒风顺着窗缝不停歇的溜进来,房中越加如冰窖一般。 泰王忖了一忖,往耳室中去。 只刹那,郎中无声无息间,往猫儿口中塞了粒黄豆大的小药丸。 猫儿惊的张口欲咳。 他立刻向她轻轻摇头,附在她耳边极为低声的说了句:“信我。” 这声音……有些耳熟。 不,不是声音,是语态,仿佛有人曾经数次用这般语态同她说过话,含笑的、忧虑的…… 她噙着那颗药丸,抬头往他面上望去。 面具遮掩了他所有的面颊,只在眼睛部位留出了一双圆孔。 他就透过这双圆孔看着她,眼中百感交集。 此时泰王已在耳室中吩咐完下人生火盆的事,转身往房中而来。 猫儿立刻低头,用力将那药丸咽了下去。 泰王到了床榻近前,向郎中问道:“如何?” 郎中微微躬身,沉声道:“气血过分充盈,是发作的症状,要立刻服药,否则便要开始七窍流血。” 猫儿配合着这话,立刻往榻上一倒,抱着腹部大声呼喊:“我不吃我不吃,什么药不药,姑奶奶没病……” 泰王抬头冷冷看着郎中半晌,一偏头带他去了耳室,不知同侍卫嘱咐了些什么。 不多时,又进来了另外一位郎中,同样替猫儿诊脉,同样说道:“不知这姑娘体内有何异常,气血竟异常充足……”同先前郎中所言并无差别。 泰王听过,思忖半晌,冷冷看了眼在床榻上打滚的猫儿,转身踱了出去。 外间梆子响了三声,大雪依然不停歇。 猫儿不知道泰王将自己掳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过场都已经走了这么久,他却连真正目的都不说,只任凭她在这厢房里大声呼喊,一会说身子痛的要咬舌自尽,一会对着虚空拉着哭腔唤阿哥。 到了后半夜,猫儿已经撑不住睡意,面具侍卫趁着端火盆的时候,才送来一颗解药。 他来之前,受过一位丫头的切切叮嘱。 丫头道:“千万莫同她多言,免得她将你带进沟里,泄露了要事。” 侍卫听着这话中之意,奇道:“你透露了什么要事?” 丫头立刻一摆手:“没有,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侍卫是个谨慎之人,虽从丫头口中未得到任何干货,然而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念,放下火盆后,掏出解药放在榻边,一言不发的离去。 猫儿等关门的一刹那,立刻将解药揣进贴身衣裳里。忖了忖,更加高声的嘶吼了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1章 孟婆的爱好(四更) 泰王这一处隐秘老巢,在好不容易启用一回的这一夜,险些暴露了用途。 和平日相比,太过热闹。 先是比平日多了许多人进进出出,即便不从大门走,改走角门,其门口踩化了的积雪泥水,就彰显出与平日的不同。 再是人语声、人喊声、人嚎声从未停歇过。 一直持续到三更之后,那声音还比先前更惊人,引得一整条街的野狗竞相吠叫不止。 厢房里,为数不多的丫头们正捧着盆子进进出出,端出去的盆中水已鲜红一片,端进来的水不久就步了后尘。 泰王只穿了中衣,戴了面具。烛光打在雪白中衣上,映衬的他仿佛白无常,只需再加一条长舌,就能戴着高帽子去拘魂。 他主理礼部的这些年,虽是存着笼络天下仕子的心思,却也将他自己洗脑成一位极有仪式感的人。 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但凡要用膳,必定要洗手,并让下人当着他面冲洗碗筷,方能正常进食。 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但凡要入睡,一定要解了外裳,换上干净中衣,方能正常入梦。 下人们报来猫儿七窍开始流血时,泰王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来不及穿外裳,只戴了面具就急急冲进了厢房。 报信的下人显然有些言过其实。 猫儿不是七窍流血,只是七窍中的一窍,鼻腔流血。 猫儿自己不疼也不痒,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倒是端水进出的丫头们有些胆小,生怕猫儿死在这里,坏了自家主子的大事,可就要连带的她们掉脑袋。 泰王几回起了要掏匕首的心,几回自我劝慰“要顾着大局”。 待丫头们离去,他一把掐住她颈子,咬着后槽牙问着胡猫儿:“解药呢?解药去了何处?” 猫儿被掐的说不出话来,直到一张脸涨成猪肝色,萧正方松了口,一字一句问:“说,解药去了何处?” 猫儿大大喘着气,先刻意往火盆里瞥了一眼,方作出防备之色:“我为何要吃什么解药?我什么时候中过毒?” 泰王一声冷笑:兜圈子?本王陪你! 他提了椅子坐下,冷冷看着猫儿半晌,方道:“姑娘觉着,身子连续痛了两日,究竟是何原因?” 猫儿想了半晌,问道:“难道不是我死了好几日,五脏六腑开始腐烂?之后又回了魂,受损的脏腑却一时半会好不了,才疼痛至此的?” 泰王佩服的拍掌赞道:“姑娘倒是十分淡定。” 话说到此时,他却不知起了什么兴致,同猫儿谈起了闲话:“据闻胡姑娘死前喜欢做妆品?” 猫儿却刻意一愣:“哪一次?第一回死之前,喜不喜欢做妆品,没人告诉我。” “哦?”泰王眉头一抬:“那这第二回,姑娘前事尽忘,如何还记得做妆品的门道?” 猫儿装腔作势唤了一会疼,面上却起了一点子笑意,状似神秘的同他道:“你知道孟婆擅长做何事?” 泰王一滞。喵的又是什么话题? 猫儿立刻微微一笑:“你果然不知道,可见你是个从未死而复生的人。” 她续道:“孟婆不但煮的一手好汤,竟然还做的一手好妆品。可见地下天上,所有妇人都爱美。她见我同阎罗王是亲戚,才当做人情教我一种妆品制法。没想到我竟然十分有天赋,一学就会。她稀里糊涂教个不停,最后竟然一点没私藏。” 她面上显出有些担忧的神色:“等我在废殿里醒来,我才知道,我死之前,竟然就是个会做妆品的人。如此想来,我学了孟婆的手艺倒是有些胜之不武,也不知她日后会不会上来骂我。” 她今日的表现,给泰王的逐鹿大业,带去了极大的心理负担。 此前他在各种预谋、设伏、明争、暗斗中,有得手,也有失手。那些失手的,他从未当成一回事。输输赢赢十分正常,只要到了最后做清算时,看谁赢的多,看谁赢到最后。 可自他使出猫儿的这步棋,他便觉着这条线进展十分艰难。 原本这条线也不是并非不可,只是出于保险,要给最后的决胜增加成功的砝码。 她入了父皇法眼能日日向父皇吹枕边风,令父皇增加对他的倚重,自然很好。 便是父皇不受她的影响,可若有一日,父皇起了立太子的心思,有她在,他也能尽快收到消息,好及时做应对。 再退一步,如若父皇到了最后要驾崩一刻才立太子,他也能起事逼宫。 皇位他志在必得,胡猫儿这步棋,不用便不用。可既然用了,就不能半途放弃。 然而并没有半途这回事,起步都还没起起来。 他看着胡猫儿一副疯疯癫癫、满嘴鬼言鬼语的模样,不禁扶额。 这样一个脑子不正常的,真的能入了父皇的法眼,并被勾的服服帖帖? 此时这短暂说话间,她的鼻血再一次将床榻打湿。 他甩出一颗解药,冷冷道:“你也可以不吃,再投进火盆里毁掉。可最迟到明日,你就全身流血、暴毙而亡。我倒是忘了,你还有个起死回生的本事。你可以试试,你这回死了,还能不能再活过来。” 她挣扎着捡起解药,捏在手心里,做出纠结不定的模样苦苦思索半晌,终于将解药投进了口中。 外间梆子响了四声。再过一会会,到了五更,掖庭的宫门就要打开,宫道上人影渐多,再不好将她送回去。 泰王抓紧时间问道:“这几日的痛,好不好受?” 猫儿瘪嘴摇头:“死去活来。” 泰王立刻道:“你体内之毒,我亲自下,只能由我亲自解。我向你下毒,自然是为了要控制你,你可听懂了?” 猫儿点点头,又摇摇头:“控制我做什么?想通过控制我,来控制整个地府?我同阎罗王只是结拜兄妹,并没有到互相掣肘的程度啊!” “闭嘴!”泰王扶额,“我控制你,是要让你进后宫当妃嫔。如有不从,轻则不给解药,让你肠穿肚烂而死;重则一刀毙命。总之不让你好活。” 外间侍卫轻轻敲门,提醒泰王注意时间。 泰王加紧了语速:“腊月二十三,祭祀皇陵,我会安排你随驾。其余的事,会随时有人提点你。” 猫儿着急道:“可是,我连皇上是什么长相都不记得,我去哪里接近皇上?我接近了皇上,皇上就会看上我?” 泰王凌厉的瞪了她一眼,眼中杀气渐渐盛:“皇上的事,你自会知晓。你还要记住,今后沾染上皇子的事,不允许你擅自插手。” 他仿似想起什么锥心之事,立刻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咬牙切齿道:“今后不不能饮醉酒,可记下了?” 她慌忙点头。 他起身速速往耳室一趟。 猫儿立刻一张嘴,将藏在舌底的解药取出,重新藏在贴身衣裳里。 两颗,她现下有两颗解药做缓冲,一时半会再不用受毒发之痛。 泰王回来的极快,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衣。 他警告猫儿:“一切听命行事,废殿外全都是监视你的人。你干不成事,就像她一样。” 耳室帘子一掀,侍卫带进来个侍女,头上套了黑布口袋,瞧不清长相。 泰王一摆手,侍卫手上立刻现了一把匕首,往侍女颈子上一抹。 鲜血喷薄而出,黑布口袋带着一颗脑袋咕噜咕噜滚落在地,剩下的侍女身子如木桩子一般栽到在地上。 猫儿立时吓的惊叫一声,继而后颈一痛,晕了过去。 “噹噹噹……”日复一日的研磨器捶打声,向世人宣告着废殿的存在。 猫儿倏地惊醒,睁眼间已瞥见墙上画卷里,她阿哥和黑白无常“阴间三巨头”如常向她投来亲切笑容。 她倏地翻身从炕上滚落,只着罗袜,踉跄着冲出门,踩着积雪进了正殿。 一、二、三、四。废殿几人正围着两个火盆面向而坐,研磨花瓣粉、珍珠粉、给珍珠粉飞水、刻制妆粉包装盒,每一步都认认真真,没有偷懒耍滑之意。 背着房门的五福转头瞧见猫儿,立刻起身,惊喜道:“姑姑你起身了?你身子大好了?” 猫儿一把上前将他搂在怀里,一边拉扯着他的衣裳,急切问道:“昨夜可有人打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2章 倒霉的姑父(五更) 猫儿的担忧,废殿几人不能感同身受。 五福被问的怔忪,细细往夜中美梦回溯了一番,笑嘻嘻摇头道:“他们都不敢打我,谁起了要打我的心思,我就帮姑姑物色耳朵。” 猫儿见他头脸、四肢果然没有被鞭打的痕迹,又拉过明珠细细检查过,方放下心来,向四人叮嘱道:“最近不太平,你们千万莫乱跑。看到脸生的人,不论她(他)是宫女儿、太监和娘娘,立刻躲开,可记下了?” 五福等人不知猫儿为何这般叮嘱,可谨慎些总归无错,一一点了头。 唯有白才人却反问道:“若旁人来欺负我们,我们也要忍着?” 猫儿一个眼风扫过去,一字一句问:“你惹来了何事?” 白才人却一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我随便问问。”又反客为主:“姑姑不是死而复生失了忆?哪件旧事引得你起了警惕心?” 猫儿一滞,道:“俗话说,有个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我都死而复生了两回,只怕第三回,再也活不过来。再不能惹上生死之事……” 她回了配殿穿好衣裳,净了头脸,回了正殿,同众人一起制妆品。 她低头一边捶打着花瓣粉,心中想着昨夜的遭遇。 她以前不知道背后黑手是谁,心中还怀着些许侥幸,认为她能想法子斗上一斗。 然而背后大佬成了泰王,她觉着以她蝼蚁之命,她倒向萧定晔这个败家皇子都太慢。 她得倒向他们的老子。 皇帝! 她想的出神,忽的眼前出现半盆殷红鲜血,她立时惊得一叫,抱头瘫倒在地:“莫杀我,莫杀我!” 春杏忙将盛放了花瓣粉的木盆在地,搂着猫儿轻抚,安慰道:“不怕不怕,姑姑可是猫妖,姑姑阿哥是阎罗王,哪里会有人杀你……” 待猫儿渐渐冷静下来,众人想起猫儿一大早的叮嘱,忙忙将她圈在正中,悄声问道:“姑姑究竟遇到了何事?好端端哪来人要杀人?” 那颗滚落的人头还在猫儿脑海中晃动,她只觉腹中难受,张嘴吐出一口酸水,方吁了口气,道:“昨儿夜里做了噩梦……” 此时外间天色已亮,明珠打发五福去掖庭膳房取早膳,特意嘱咐五福:“浓粥多盛一碗,带些咸菜。姑姑吃了身子爽利。” 五福忙忙应下,担忧的瞧了猫儿一眼,来不及穿破披风御寒,提着饭屉急急去了。 外间大风裹挟着雪花肆虐人间,正殿帘子薄,不隔风,寒气一阵一阵的窜了进来。 春杏去解下门帘,掩住门窗,寻了破衣裳和烂棉花,一边加厚帘子,一边安慰猫儿: “姑姑这次又死了一回,定是怕的狠了,才做噩梦,以为有人要害你。想一想也是,正常人怎会不吃不喝一连睡足七日,便是原本没死也要饿死。都是心魔,姑姑莫担心。” 猫儿想着,到了这一步,她又怎能引得这些人和她一起恐慌。 她强打起精神,转头问春杏:“你方才端的花瓣粉,是要作何?” 春杏忙道:“是要姑姑看粉末够不够细。” 猫儿端着木盆在手瞧过,又指点了两句,催促众人将口红和珍珠粉加快赶制出来,以防李巾眉这两日进宫要拿货。 过了一刻钟,五福捧了饭屉回来,分发饭菜时,讲了个八卦:“知道吗?姑父昨儿夜里掉进了井里!” 白才人是个喜欢听这些的,立刻睁圆了眼睛,满脸的欣喜:“可是吴公公?吴公公掉进了井里?大半夜的,他跑井边作甚?” 她低头看了看捧在手里的粥碗。外间光亮透过窗纸,光线不算多明亮。碗里的浓粥中加了苞谷碎粒,显得色泽暗黄。 她忽的捂嘴作呕,却无论如何吐不出来,只低叱道:“这老太监一点不干人事,怎能小解在井里!” 众人被她这般一说,纷纷看着手上粥,心中纠结着到底要不要继续吃下去。 五福立刻打消了大家顾虑:“井口在膳房,姑父住的寝房还离的远,尿不到那般远。” 他将八卦继续说下去:“……五更开始,帮厨的小太监要去挑水,将木桶刚刚丢进井里,就有人哎哟连天。拉出来一瞧,你们猜是谁?” 众人无语。还能是谁?谜底早就揭晓了。 只要猫儿给面子,装出好奇十足的模样问道:“是谁?” 五福压低了声音道:“竟然是姑父!他说半夜他口渴,房里茶壶空了,一旁侍候的小太监睡的死叫不起来。他往膳房而去,脚下打滑,摔了个狗吃屎,不省人事。后来被木桶砸醒,才发现在井里。” 他唏嘘道:“幸亏天冷井水结冰,否则就成了水鬼。” 他转头问猫儿:“水鬼归阎罗王管吗?姑父可阎罗王姻亲呢。” 猫儿从头到尾已忍了他许久,此时终于忍不住道:“别唤他‘姑父’,我醒来根本就不记得有这样一个夫君,而且还是个太监。” 五福立刻“啊”了一声,先是震惊于猫儿过河拆桥的行径,又有些愤愤,小声嘀咕了一句:“太监怎么了?太监极好的。” 用过早膳,外间天色越加亮堂。 明珠将熬煮好的褐色浓汁端来给猫儿看。 猫儿舀了一勺浓汁,与些许珍珠粉、糯米粉、酒水搅拌成泥状,盛放在薄木板上,放去热炕上烘烤。 待烘干后,她取了调羹刮下粉末,在众人眼部周围都抹过,叮嘱道:“莫擦拭,等到了晌午,我看效果。” 白才人手持铜镜瞧过,“哎哟”一声,嫌弃道:“一圈乌青眼,用来装鬼吓人倒是合用。” 几人嘻嘻哈哈一笑,外间却吱呀吱呀传来脚步声,正殿门被一把推开。 一个太监探头进来,瞧见猫儿好好的站在屋里,一把扯着她出了门:“你可起身了,快些跟咱家走,皇上那边,咱家可再拖延不下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3章 暖阁人情(一更) 御书房,西次间,暖阁。 猫儿等在暖阁,已有了半个时辰。 小太监进来添茶时,猫儿不由问了一句:“公公可知,皇上何时召见我?” 小太监被她顶了个黑眼圈的鬼相吓的腿一软,想起这位姑姑前几日才又死而复生了一回,他不敢轻视她,只得含笑提醒道: “皇上要先处理完要事,见过要人,才能想到咱们当奴才的。姑姑莫急。”一句话说完,立刻逃了出去。 猫儿只得重新坐回椅上等,只这茶水却不敢再饮,免得皇帝随时要召见。 她觉着,皇帝自然不会因为她死而复生这件事召见她。 到底因为何事?她隐约记得她睡足七日醒来当天,随喜曾来问她可记得御花园冲撞了皇帝的事。 她全然不记得当时是如何冲撞了皇帝。 她忖着,皇帝若要治她罪,根本不需要宣她来御书房,只需要找个侍卫将她也投进井里就成。 她分析来分析去,想不出个所以然。可无论皇帝因何事寻她,总归不会是对她的冲撞表达谢意。 她觉着这位皇帝在感情上虽然是个犯贱的,可绝不至于犯贱到这个地步。 外间起了一阵脚步声,帘子一掀,一位太监带了两位官员进来,斟过茶后,哈着腰道:“两位大人稍等,皇上但有宣召,就一定来通传。” 两位官员坐去椅上,并不避讳猫儿,开始悄声商议政事。 但听一位官员道:“戴大人,祭祀皇陵之事并不难办,礼部出一个章程,工部立刻着手准备。只修葺行宫并不难,难的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么点银子想干大事,工部实在难办。” 戴大人听闻,思忖了半晌,脑袋微微一偏,却往猫儿面上看过来,出声搭话:“这位姑娘,可是姓胡?住在废殿里的那位胡姑娘?” 猫儿立刻起了警惕之心。 在这种小命堪忧的危难时期,她被人认出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戴大人面上已浮上笑意,抬手揖了一揖:“鄙人姓戴。” 所以呢?猫儿继续一脸防备。 戴大人只得轻咳一声:“姑娘对前几日的丧事可满意?实在是事发突然,否则定能办的更好。” 猫儿并不知她服食“醉九丹”在御花园里冲撞皇帝的同时,不但搅和了泰王的好事,还送了戴大人一份大礼。 此时这位大人提前她的丧事,只怕是要寻她还人情。 她历来不是个爱欠人情的人,立刻往袖袋里一摸,扑了个空。只得讪讪一笑: “劳烦大人,丧事办的极好,下回若再死上一回,奴婢还找大人。不知丧事前后多少开销?还要麻烦大人列个单子,奴婢明儿就还大人银子,定不让大人有损失。” 戴大人只一摆手,故作大方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姑娘既然姓胡,是有大能耐的人,鄙人却有一庄事求姑娘相助。” 猫儿觉着还人情之事有门,立刻打起了精神:“大人请说。” 戴大人将春日祭祀皇陵之事简短说过,为难道:“皇上以孝治天下,祭祀皇陵自然是大事。只是,皇上自来节俭,要让事情办好又少花银子,却有些为难。” 一旁工部尚书曹大人听闻,转过头来,微眯了眼皮将她打量一番,方问道:“此前工部值房里,曾遇到贼子借狐妖之名盗取木材,听闻是胡姑娘出手相助,捉住了贼子?” 他虽如此问,可口吻生硬,带着些倨傲,仿佛并不是要同她道谢,倒是在责怪她多管闲事一般。 她见在工部尚书这里讨不到什么便宜,便专注去看着戴大人。 可皇家祭祀之事上,她哪里能说出个所以然,只反问道:“此前事是如何经办的?没有前例可循?” 戴大人一摊手:“上一回祭皇陵还是先皇仙去之时。那时才经过一场战乱,国库空虚,先皇临终前交代皇上,万万不可因此花费巨大。这回是先皇仙去二十载,皇上才下令办上一回。” 戴大人向猫儿出了一回难题:“听闻姑娘同阎罗王有些交情,可否托他问一问先皇有何打算?” 猫儿心里哭嚎了一声,自己从最开始做下的这个套,可真要时不时把自己往死里坑啊。 她面上一派严肃,只做出侧耳倾听的模样,半晌方道:“方才阎罗王传来消息说,先皇早已入了仙界,阶位尊贵,不是地府鬼君能轻易见到。” 她蹙眉想了会,出了个馊主意:“两位大人下去打听打听,先皇可有何喜好?只管拣着其中最省钱的一种大办特办,再往皇上能瞧见的地方,将最能代表先皇的物件放上一两件。” 两位大人听闻,便开始回想先皇的喜好。 “先皇倒是中意梅花的风骨,在别苑里堆满梅花花不了多少银子。” “仿似喜欢吃鸭梨,虽说季节不对,真要寻起来也不难。” “当年在战时,先皇曾烧伤过手臂,后来为了避免惊吓后妃,常常用什么颜料画在手臂上遮掩伤疤?” 猫儿原本听得昏昏欲睡,此刻却醒了瞌睡,耳朵一竖,听礼部戴大人续道:“若是令底下侍候的宫人们双手涂些许颜色,皇上同太后瞧见,追忆之心更甚……” 戴大人说到此时,话头一歇,猫儿立刻向他一笑,趁机将旧事扯了出来:“戴大人最先认出奴婢,可是因为大人同奴婢有些什么……” 戴大人好不容易上台,十分注重官声,听闻猫儿竟然想岔了方向,立刻纠正道:“姑娘莫误会。鄙人重获起复,是姑娘出了大力。戴某心存感激。” “哦……”猫儿心里一笑,继续问道:“这可算极大的人情?” 戴大人立刻点头:“算。” 猫儿立刻将话题一转:“方才听两位大人提到寻下人涂抹了手臂、以安慰皇上和太后对先皇的思念之事。奴婢不才,正正精通一门妆粉买卖,能解大人们的忧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4章 皇子谬赞(二更) 两位大人同猫儿初步达成意向,言晌午后派人进后宫详谈,太监便前来通传,将两位大人请走。 御书房里安静如初,香薰袅袅,炭盆温暖。 猫儿急速的在思索这一场买卖。 先皇曾被烫伤手,常年都在手上涂了颜色遮掩伤势,以防惊吓后妃。 这其中,太后娘娘感受应该更强烈。 祭祀皇陵,太后娘娘要随行,只在侍候她的下人们中行此策略便够了。 若在皇上面前也这么办,却显得太过刻意。 普通人被烧伤,要遮掩伤处也必然要靠近正常情况。先皇必定是要用与肤色相近的颜料涂抹手臂。 先皇是男人,肤色必定要黝黑一些,那颜料也会深一些。 她将粉底里再加一些核桃青皮水,将颜色调深便够。 贴身侍候太后娘娘的下人们有多少?五十人尽够了。 五十个人,五十双手,两三天下来,每人最多用一盒粉底。 一盒二十两银子,五十个人就是…… 她“噶”的一声喜得笑出来,只觉得皇帝竟然是她的福星,这么一宣,一千两银子就要手到擒来。 她深深反省了一番自己的行为,为昔日的不知好歹而深深悔恨。 她多往皇帝这处跑两回,既能遵守不沾染高阶后妃、不掺和宫斗的原则,还能多认识一些高官,指不定哪些就同她的买卖搭上了边,让她赚的盆满钵满。 届时,等她一解毒,她就能卷着银子随时想办法逃宫。 此时她正畅想着美好未来,外间却又起了一阵脚步声,听起来足足有五六人。 脚步声往暖阁而来,断断续续的人语声传来:“可惜了……老三……同父皇说话……” 猫儿倏地一惊,脑中立时想起那颗喷血滚落的人头。 她再没有胆量面对萧正,只转头四顾,瞧见背后屏风,抬腿便往屏风后藏了进去。 一众皇子进门,歪歪斜斜四坐,开始随意说起了八卦。 但听一人问道:“五弟此次回宫,打算何时去京郊大营?” 摊在椅上的萧老五懒懒道:“父皇若不赶人,我自是等太后阿婆的寿辰过完再回营。父皇若赶我……” 他顿了一顿,向各位皇子一揖,央求道:“还求各位哥哥帮着向父皇求求情,好歹让我多歇两日。” 猫儿心中暗想,萧定晔此番回宫要多逗留几日,这怕这两日就要去废殿寻她。他关心的自然不是她,而是泰王。泰王那般残忍,如若知晓她同萧定晔暗中合作,不知会不会也往她脖子上抹一刀。 坐在屏风边上的大皇子闻言一笑,如罗大肚被震的颤了几颤,方揶揄着:“你现下已是百夫长,营里有的是人替你洗罗袜,还担心什么。父皇现下对你可满意的不是一星半点。” 其他几位皇子闻言,纷纷扑哧一笑。 堂堂皇子洗罗袜,是几位皇子最新喜欢的笑话。 不管萧定晔在不在场,话题都时常围绕着罗袜展开。 譬如几兄弟见面: “哎,二哥,你今日上门可穿了罗袜?” “呀,忘了穿!被五弟抢去洗了。” 或者是几位兄弟结伴去了青楼,临走前: “四弟,你的罗袜?” “不,那是五弟的罗袜!” 萧定晔因为罗袜一事已被自家兄弟揶揄了一个多月。 最初他还要做出面子挂不住的模样,作势追过去扑打。 现下不但无动于衷,还能反过去自嘲:“哎,四哥,你府上可缺洗罗袜的人?专洗大汗脚的。” 几位皇子渐渐失了趣味,便将话题转去了泰王的事情上。 “……三弟可真倒霉,既然寻了人向父皇说情,怎能在御花园里光明正大的谈?”这是二皇子。 “此事又不是见不得人,哪里不能在御花园里说?可恶的是那宫女儿,竟然装疯卖傻就把事情搅和了。”这是四皇子。 大皇子的关注点与旁人不同:“父皇竟然没治她罪,可是对她有情意?” 这时突然有个小娃儿的声音大喊:“没有没有,大仙说了,她和父皇没有小宝宝!” 猫儿:“……” 康团儿的乱入搅合的话题更要往皇帝和猫儿身上扯。 猫儿在屏风后一头冷汗,只觉着康团儿简直是个搅屎棍。 她和皇帝原本没什么,现下他这么出来一否认,倒是显得她和皇帝有什么了。 康团儿为自己偶像开解不成,反倒搅的水更浑,他心里着急,同皇子们一个个辩驳。 辩驳占不了上风,就上去扑打。脚下一滑,身子一踉跄,不知怎地就往屏风上撞了过去。 顶级凤翅木内嵌精致苏绣的嵌套屏风“吱呀”一声,再“吱呀”一声,在原地摇摇晃晃,仿似醉酒的壮汉,看着扭扭歪歪,又仿佛很能再坚持站一会。 猫儿正心存侥幸,外间不知谁往屏风上“啪”的一推,猫儿只就地滚出了一息,屏风劈头盖脸倒塌下来。 房中熏香依然袅袅,勾勒出一副岁月静好的假相。 猫儿跪在地上,向各位皇子一一问安,面上一派镇定。 她的身份众人听过,但同眼前这张脸还一时对不上号。 她的最大拥趸康团儿,再一次坐实了搅屎棍的名号。 他欢呼一声,往猫儿怀里扑进去,一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扑闪扑闪望着她,歪着脑袋瓜问她:“大仙,听说你最近,又活了一回?” 皇子们的目光再一次投射到她身上。 原来这才是将泰王要复出的盘算搅和没的人啊! 离她最近的大皇子,捧着便便大腹半蹲于她面前,指尖顺着她鬓发而下,最后停留在她的下巴颏上,满脸含笑,把康团儿的美称转送给了她:“原来是你这个‘搅屎棍’啊!” 猫儿低垂的脑袋不由自主随着他的手指抬起,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先往萧定晔处望去。 没有动静。 这位和她曾结成对子的皇子,面上瞧热闹的神情同其他人没有区别。 猫儿一咬牙,目光收回,转去看着伙食极好的大皇子,讪讪一笑:“……谬赞,谬赞……” 大皇子转头看着康团儿:“这就是宫里死过好几回的宫女儿?” 康团儿替猫儿纠正:“不,是活过来好几回的大仙。” 大皇子一笑,目光将猫儿上下打量几回,原本就不大的一双眼立刻眯成了一条线:“本王不怕人,也不怕鬼。即便是鬼,倒也是只艳鬼……”他话音拉的极长,仿佛后面还要发生什么令人遐想的情节。 猫儿一抖,立刻起了鸡皮疙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5章 新腿(三更) 福祸相依。 猫儿今日在这御书房西次间做成了一笔大买卖,老天就要将一位出了名的好色皇子派到她眼前。 擅长诉说甜言蜜语,是天下所有纨绔男子的天赋。 此时这位大皇子一只手捏着猫儿下巴没松开过,不停歇的赞道:“好鬼,好鬼,好的没边……” 忽然转过身去看着其余几人,做出一副护犊子的模样将猫儿挡在身后:“她是我的,你们不能争!” 猫儿倏地一抖,立刻向离她最近的康团儿投去求救的目光。 康团儿看懂了她的目光,伸出小胖手安抚的拍拍她肩膀,慰藉道:“莫怕,我大哥哥府上,好吃好玩的最多了。” 猫儿:“……” 一个人能不能完全相信,端看他在细节上的处理。 猫儿觉着,萧定晔为了撇开他自己,对她这种完全不管不顾的做法十分不厚道。 她抬头对着大皇子柔柔一笑,声如莺啼:“承蒙大殿下垂青,奴婢这回活过来,迷迷蒙蒙间看见一个人,你可想知道是谁?” 几步之外太师椅上,萧定晔身子立时一顿。 大皇子以被她的笑引的神不守舍,立刻哑着嗓子道:“谁?可是本王?” 猫儿目光再往萧定晔面上一瞟,脸上笑意越加含羞了一些,娇声道:“他戴着面……” 她后面的话自然没有来得及说下去。 萧定晔一个箭步跨过来,一把扯住大皇子衣袖,指着猫儿道:“她阴气太重,特别晦气,大哥还是要以身子为重。” 大皇子面色立刻拉了下来,甩开他手:“本王身子重着呢!你快去洗你的罗袜,莫来打扰为兄。” 他再转身,一只手立刻顺着猫儿肩膀滑落到她腕上,凑在她耳边缓缓道:“今儿随本王出宫,去我府上,可好?” 猫儿含羞咬着唇,眼皮一抬,往取代了康团儿位置上的萧定晔投去得意一瞥。 萧定晔还给她一个威胁眼神,又演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抓住大皇子的衣袖,大惊小怪道:“大哥,莫愁姑娘,你放手啦?” 大皇子正要说话,一直坐在边上看热闹的二皇子却突的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大哥中意莫愁?如此,小弟只有割爱了。” 大皇子于政事上平常,于男女之事上却是个见微知著的人。 他于这几个字中听出了大文章,立刻松开猫儿手,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二皇子面前:“二弟方才所说,割爱?大哥却有些糊涂,劳烦二弟详细说说,莫愁又怎么滚到你的床榻上?” 一时两人竟因一个小宫娥争执不下,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康团儿于大人间的事情不感兴趣,从小挎包里掏出一把白玉瓜子,倒了一大半在猫儿衣襟上:“吃吃……” 临近午时,继诸位皇子被宣召过之后,终于轮到猫儿面圣。 御书房东次间,皇帝合上奏折,饮过茶,直奔主题:“上回在御花园,你提及有人要害朕,详细说说。” 跪在地上的猫儿一愣。 她同方才皇子们的话语中已大概知道,她曾在不知不觉中到了御花园,冲撞了皇帝,还搅了泰王复出的好事。 然而她何时同皇帝说过有人要害她和他? 不不不,现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她此前提及的定是泰王的事情。 她心如电转,已极快在思考同皇帝合作的可能性。 萧老五是不可信的。 光看他方才一副独善其身、不理会她受骚扰的情况,她就知道不该在他身上抱太大希望。 然而泰王和皇帝是父子,她该怎样说,才不是刻意挑拨父子关系,又能让皇帝和她站在同一派? 上首的皇帝稳稳端起手边茶杯,用杯盖抚去茶沫,静无声息的饮下一口茶。 没有一个动作不雅致,全然展示了他数年如一日的自律。 他没有心急催问她。 四旬的皇帝早已深谙各种谈判技巧,甚少将喜怒示于人前。 汗水已经猫儿掌心打湿。 同不同皇帝说? 如何说? 她被掳走那夜,最后的那颗脑袋在她脑海中滚动。 她怕。 但是她更怕的是,不知哪一日,被人蒙着黑布、往颈子上抹一刀的人就成了她。 横竖都脱离不了个死。 她一咬牙,立刻抬头,定定望着皇帝,嘴上却否认道:“皇上所言,奴婢半点不记得。” 皇帝双眼一眯,垂下眼皮,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 守在房中的下人们悄无声息的要退下。 猫儿背上立刻涌出一层冷汗。 她知道皇帝身边就有泰王的人,不知是太监、宫女还是侍卫,但必定严守在这周围,时刻关注着此间的动静。 若御书房里侍候主子的太监和宫女都退出去,便是给那暗线一个信号:皇帝和猫儿要说秘密了。 猫儿急急向皇帝摇头,皇帝并不理会她,直到下人们退个干净,厚重的御膳房殿门被掩上,皇帝才淡淡道:“你担忧的朕明白,你尽管说。” 猫儿稳了稳心神,先甩出一句:“陛下随驾的羽林卫里,有内鬼。” 皇帝面色一丝未变:“说说你的推测。” 此时外间寒风一声接一声,仿似厉鬼索命。 猫儿回头往四周紧掩的窗棂望过,方低声道:“上回皇上阅兵,奴婢随驾。马车里皇上同奴婢所说之言,外间有人听的清清楚楚。” 皇帝点点头,将话题拉回到最开始:“你说有人要害朕和你,是谁?如何害法?”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没有后退的余地。猫儿心一横,道:“有人要逼奴婢进后宫,成为……成为……” 皇上明了,点点头:“谁逼迫于你?” 猫儿此时已想的通透。 信任皇帝,要和信任萧定晔一样,不能将希望全盘压上去。一旦失败,就会亏的娘都不认识。 她立刻摇摇头:“那人从未在奴婢面前出现过。他的人黑夜里来,黑夜里去,向奴婢传递指令。” 皇帝的目光长久定在她脸上,似乎在判断她所说真假。 猫儿加紧时间道:“奴婢被暗中下了毒,如果不从,就要肠穿肚烂而死。” 皇帝“唔”了一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6章 激将法(末更) 寒风瑟瑟,羽叶大的雪片扑簌落下,仿佛落在何处,就要将何处压个大窟窿。 猫儿跪在屋檐遮不着的地方,任凭雪片落在发髻上、衣袍上,须臾间便裹的她看不出来面目和身形。 人生如噩梦。 时到如今,她有了一个硬核敌人,两个硬核靠山,她却觉着事态发展仿佛更恶劣了些。 在御书房,皇帝追问她背后之人下一步的计划,她说指令要让她随驾去祭祀皇陵,当时皇帝面上的神情就很值得琢磨。 他是面无表情。 他听到猫儿说背后之人逼迫她随驾,他面无表情。 他只说了句:“唔。” 唔是什么意思? 猫儿没有搞懂。 当然,接着她就明白了。 他大手一挥,只淡淡道:“出去跪着吧。” 此时她跪在雪地里,任凭风吹雪冻,把自己的命运深刻的同情了一番,也深刻鄙视了一回皇家人。 算计自己人时,一个顶俩。 维护自身利益时,来一个“唔,出去跪着吧”。 唔什么唔,我唔你全家! 寒风送来饭香味,已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御膳房的小太监们鱼贯而来,捧着饭屉行走在雪地上,如履平地,身形没有半分打滑。 御书房的太监们在门外简单检查过菜色,方接过饭屉,再进一步用银针验毒,以防意外。 过了半刻钟,小太监们便将皇帝吃剩的饭菜撤出来,檐下等待的御膳房太监们毕恭毕敬接过饭屉,不敢多问,忙忙离去了。 等到了这时候,皇帝方披着披风缓缓出来,站在檐下深吸一口气,慢慢踱去雪地里,站在猫儿面前,冷着脸道:“可知为何罚你跪?” 寒风扑朔,皇帝的声音被吹的七零八落,出了两步之外,就无人能听清楚。 猫儿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奴婢当日在御花园冲撞了皇上,今日被宣召,就是要给奴婢教训。” 皇帝不禁瞟了她一眼。 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很孩子,一点就透。 他淡淡道:“你今日所言之事,朕自有考量,不可再对外人讲。去吧。” 猫儿如逢大赦,恭敬磕过头,抖抖索索的去了。 午时已过,到了预备歇晌的时候,白茫茫的宫道上人影极其稀少。 猫儿双腿冻的发疼,只深一脚、浅一脚的行着,忽的一声猫叫从周围假山后传来。 那猫叫持续了几息,又转成啜泣。 猫儿正自诧异间,待一阵窸窣后,那假山背后一阵便传来脚步声。 她立时四顾,却无处可躲,唯恐要被人灭口,立刻将外间衣袍解下,往里间月白色中衣里一塞,径直往茫茫雪地里一扑,将自己深埋其中。 只下一息,大皇子便从假山背后探出个脑袋,瞧见四处无人,当先踱出几步。 一位抹泪的窈窕宫娥磨磨蹭蹭从后跟出来。 大皇子转身一把将她扯到臂弯,轻笑道:“人间喜事,莫愁妹妹怎能哭哭啼啼,有何乐趣可言。” 莫愁却一把推开他手,负气前行几步,眼泪仿似不要钱的淌了一脸,方呜咽道:“殿下总说要讨了奴去府上,到现在都不张口,却来撕缠奴……” 大皇子面上显出为难色:“淑妃和三弟提的要求太过苛刻,本王哪里能做到。” 莫愁愤愤反问:“不过是往吏部安排个把人的事,如何就做不到?殿下这般推脱,奴不如松了口,被送给二殿下,一了百了。” 大皇子听闻,一声冷笑,一把扯过她,重重捏着她下颌,咬牙切齿道:“瞧上二弟了?你倒是去试试,即便他能将人安排进吏部,可要她将你抬进府里当侧妃,你却是痴心妄想!” 莫愁闻言,哭的更是上气不接下气,纤纤玉指往大皇子面前一指,跺脚拿乔:“奴便知你瞧上废殿那个不人不鬼的,你既然瞧上她,你就去讨她当侧妃,再莫打奴的主意!” 大皇子立时停步,冷笑道:“你莫使激将法,本王还正有此意。”转头一顾,踱上了去废殿的方向,不顾莫愁的嚎啕大哭,抄着手去了。 冰雪渐融。 猫儿躲在雪底下,冷的瑟瑟发抖,一点子声音都不敢出。 莫愁是女子,体轻,行在雪地里几乎不出声音。猫儿竖着耳朵听了半晌,也不敢确定她是否离去,只得咬着牙一边发抖,一边继续隐藏。 积雪窸窣,耳畔忽的传来奇怪的动静,继而一个极低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她耳边炸响:“你还要藏多久?” 她突的弹起,连扑带爬跑出几步远,一个趔趄又滑倒在地上,趁机转头回看,方发现有个一身白衣、十分面熟的公子哥从雪中坐起来,嘴边噙着一丝儿笑意,揶揄道:“大白天,你躲在雪地里听人夫妻夜话,你倒是脸皮厚。” 他再看看她身着中衣,继续调侃她:“你竟已做好随时要加入的准备。” 她眉头倏地一皱,不顾两人阶级之分,叱骂道:“你掉进了粪坑?” 萧定晔一抬眉:“你掉进了丹炉?” 她决计不理会他,将外裳从中衣里抽出来披在身上,转身就走。 他却上前一把拉住她,几个腾挪间,就带着她进了假山背后。 “父皇寻你何事?”他探问道。 她忙忙后退一步,冷笑道:“殿下躲在雪地里偷听时就该知道,在假山里说话,外面听得一清二楚。殿下想让外面的人听什么?奴婢自当奉陪。” 他一滞,半晌才压低声音道:“在御书房里西次间,我虽说没一开始就站出来帮你引开大哥,你也不用像吃了炮仗仇视我吧?” 她乜斜他一眼,忽的有些得意,道:“解药也不需要你研制,废殿的人也不需你再护。我抱到了新腿,再也用不上你。” 他待要细问,她立刻闪身出了假山,瞧见他要跟出来,当先尖着嗓子吼了一声。 他立刻缩回身子,只躲在里间频频向她轻唤:“回来……你回来……” 她却充耳不闻,转身悠悠去了。 待行了半途,她忽然想起来,大皇子那个色胚可是说要去废殿,如若真被他闯进去,一屋子的女眷,只靠五福一个小娃…… 她不敢多想,立刻拔脚快跑,一路急匆匆到了废殿,咣当一声推开正殿门,瞧见里间众人正低头认真当值,并无不妥。 她忙向这其中姿色最盛的白才人看去,问道:“你前继子可来过?” 白才人:“?谁?” 猫儿:“大皇子,一身横肉的那个。” 白才人摇摇头。 猫儿吁了一口气,瞧见人头数不够,将将放下的心立时又提到了嗓子眼:“秋兰呢?都这个时辰了,秋兰怎地还没来?” 秋兰平日可都是午时就到了废殿,一直要忙过未时才会返回浣衣局里去,风雨无阻。为何今日会…… 猫儿倒吸一口气,暗道一声“不妙”,一把将五福手中的刻刀抢过来,转身就冲出了正殿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07章 夜访来客(一更) 风雪弥人眼。 寒风呼号,将所有动静都掩盖。在这茫茫深宫里,即便是有什么动静,隔出两丈外都不一定能发觉。 胡猫儿将将冲出废殿,顺着宫道拐了个弯,便瞧见前方一位宫娥冲破风雪羁绊,往这处跑来。 猫儿看的分明,宫娥颈子上有一道抓痕从下巴贯穿而下,显是拉扯间留下的伤痕。 秋兰瞧见猫儿,来不及的说话,一把拉着她几步躲回废殿里,趴在门边上侧耳静听。 过了没多久,咚咚咚一阵脚步声传来,几人大气不敢喘,唯恐引起外间注意。 大皇子在废殿院墙边上徘徊了半晌,被这荒成破庙一般的废殿败了兴,终究转了身,大腹便便行远了。 秋兰这才抚着胸口吁了口气:“吓死我了。” 猫儿看着秋兰下巴处的伤痕,心中着急万分,却不愿声张,只拉了她去配殿,方压低声音问道:“你说实话,大皇子对你怎地了?” 秋兰眼圈微微发红,只摇了摇头:“方才大皇子经过,将我堵在墙角。好在我趁他不备逃了开……” 猫儿见她并没有被欺了去,微微松了口气,又叮嘱道:“他在外建了府,偶尔进一回后宫。瞧见他的身影,不论在何处,立刻躲开,千万莫心存侥幸。今后你回浣衣局,我都遣人送你。” 秋兰忙忙应下。 两人回了正殿,猫儿想起一早离开时替众人涂抹的褐色眼影,忙去检查效果。 但见中干性皮肤如五福,眼影已脱妆脱的斑驳。 油性皮肤如白才人和春杏,吃妆已吃的全然看不清眼影。 眼影瞧着也是妆粉,因涂抹面积小,其性能要求又与粉底不同,对妆容持久性更看重一些。 她忖了半晌,取出蜂蜡热融,再同褐色汁液、珍珠粉、糯米粉、一点点桂花油搅拌均匀,在木片上薄薄倒了一层,放去热炕上晾干,用调羹刮出些许粉末,重新涂抹在众人眼周再看效果。 过了未时,外间一位管事太监,带了两位小官进了废殿。 猫儿心知是礼部戴大人指使来商谈大买卖的,她忙忙将人请进她所在的配殿,将所有妆粉各取了一盒出来,配成深浅不同肤色给两位小官瞧。 两位小官却拿不定主意。 先皇当年在后妃面前如何遮掩的伤处,外臣也没瞧见过啊。 且两位小官也是这些年才入仕,哪里见过先皇啊。 猫儿笑道:“两位大人这是不懂妇人家的心思。当年细节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当年情怀才是最打动人心的。那颜色究竟如何已不重要,只要能展现当年的情景便可。” 两位小官可并不这般认识。 给宫里办事,这是事无巨细、一点差池都不能有的。否则并不是上官责罚这么简单,这极可能就丢了小命。 几人商议不下,小官只好道:“我等去同戴大人商议过,再说余下事。”就此急急退出。 猫儿无法,只得做足了礼数,将人送出殿外。 很可能飞了一单千两白银的买卖,猫儿整个午后都十分萎靡。 等送着秋兰回了浣衣局,缓缓挨到晚间,临睡前,她检查过几人的眼圈,心中略略有些安慰。 加了蜂蜡的眼影亲肤性加强,脱妆和吃妆的情况大为减少,眼瞅着只需要再调一调眼色,就能装盒出产了。 猫儿嘱咐几人夜里顶好门,方出了正殿,进了她的配殿。 外间寒风已息,雪片零碎飘落,倒算的上一个暖夜。 猫儿净过面,将将解开外裳纽子,耳旁忽的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吱呀”。 “谁?”她蓦地转身。 挂着她阿哥和黑白无常“阴间三巨头”画像边,已优哉游哉坐着一位黑衣公子哥。 公子哥瞧着她,嘴角微微一勾,悄声道:“不错,警惕心大增。” 猫儿紧拢住衣襟,先将扫地笤帚捏在手里。 “五殿下,你究竟要怎样?” 萧定晔坐的一派安然,先转头看了看他背后的“三巨头”,憋着嘴摇了摇头:“丑,鬼君既然已有了修为,怎会还让自己这般丑,定是要换个好看的皮相。你画技太差。” 猫儿无语:“殿下今日夜访,就是来讨论画技的?” 萧定晔一点头:“没错。你上回送的那幅劳什子飞仙图,画中的老嬷嬷,更丑。本王后来瞧见真人,才知道别人被你扭曲到何种地步。” 猫儿立时睁大了眼,一思忖,将门窗检查过,又吹熄了灯烛,方摸黑离他近了些,压低声音问他:“人抓住了?” 他的声音中含了些戏谑:“你一瞧见本王就关门熄灯,这……”他拉长的尾音里含了无尽想象,显得猫儿是个心急想吃热豆腐的怀春少女。 猫儿手中笤帚立刻脱手飞出去。 黑暗中的公子哥儿没有被暗器打中的慌乱声。 他顺着上面的故事情节继续往下道:“没有让你得手,你就恼羞成怒,这可不好。” 猫儿溃败,她一转身就滚去了炕上,将棉被一包:“临走时记得关门。” 黑暗中,有人极轻微的一笑。接着,炕边便传来人声。这回,他终于开始说正题:“午时你说,你抱上了新大腿,是谁?” 没有回应。 他又续问:“父皇今儿召见你,就是为了罚你跪?” 依然没有回应。 萧定晔勾勾唇角,张嘴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本王也困了,眼前这张炕比营里的好太多,一定能一觉大天亮……” 猫儿一咕噜爬起来,咬牙切齿道:“萧定晔,你别欺人太甚!” 黑暗中,有人捏上她的下颌,铁锈气息挥散在四周。公子哥儿摒弃了所有的调笑,冷冷道:“胡猫儿,记住你的身份。这是你第一回放肆,也是最后一回。” 他这般表现,猫儿反而不惊奇,对她要和他散伙的事一点不后悔。 这样喜怒无常的人,今儿她有利用价值,他能含笑对着她。等利用完,铁定要将她一刀两窟窿。 同泰王没有区别。 她摆头甩开他的钳制,冷冷道:“黑手是泰王。新腿是皇帝。再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08章 井里有人(二更) “你要进后宫?你试试。”黑暗中,萧定晔的声音里充满威胁,仿佛她说个“对”,他就要趁机下黑手。 看看,又试出来了。他第一步关心的根本不是“泰王”,而是她“进后宫”。可见“泰王”是她的事,抓不抓的出来,拿不拿得到断根的解药,不是他重点专注的。 而“进后宫”这件事,对他至关重要,他才会要阻止她。 她立刻点头:“要进后宫。奴婢想通了,全天下谁能耐最大?必定是皇上。等奴婢进了后宫,就求皇上找解药。” 他半晌不做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不多时,他却话头一转:“你为什么确定是泰王?” 猫儿耸耸肩:“觉得是就是咯。” 他的呼吸陡然一急,咬牙切齿道:“胡猫儿,你可知,为了寻找合成你那解药的药材,本王已折了两个人!年轻轻的,不比你大几岁的,上有老、下有小的大好青年!” 猫儿一滞。 她的气焰立刻熄了,半晌方试探问:“真的假的?” 这回轮到萧定晔无语。 半晌,他语气里有些悲凉:“本王,一贯不拿人命开玩笑。” “真的?”猫儿有些不信:“你们皇子争权夺利的杀人无算,怎会怜惜一两条小命?!” 他再不泄露情绪,只催问:“为何是泰王?从何处发觉?” 她只得将她和那丫头的谈话过程复述一回,道:“观人于微,人无意间泄露的事情才是真相。她听到我提到‘泰王’,刚开始一点都不惊讶,不就说明她主子是泰王吗?” 他摇摇头:“万一那丫头正好同你演戏呢?还有何旁的佐证?” 还不能确认?她再细细想了一回,慢慢道:“后来,我半夜开始流鼻血,泰王戴了面具冲进来。当时他……只身着中衣,他……” 萧定晔立刻将她唤停:“你确定他只穿了中衣?” 猫儿点头:“月白色中衣,不知是何材料所制,一点点褶皱都没有。” 萧定晔终于一笑:“就是他。就寝必换干净中衣,是他这两年的习性。” 猫儿急急问道:“确认了是泰王,我的解药就有望了吗?” 黑暗中,没有得来回答。许久后,萧定晔反问道:“你方才提到,那夜你流了鼻血,又是个什么情节?” 她也对此很费解。她流鼻血之前,是一位戴了面具的郎中往她口中塞了一颗药丸,还给了她善意的暗示。 她后来吞了那药丸,除了流过鼻血,并无什么问题。 萧定晔听她讲过原委,猜测不出来那郎中的本意,只叮嘱道:“如若三哥真能想法子让你随驾跟着祭祀皇陵,那郎中说不得还会出现,你仔细留意。还有,打消进后宫的念头,父皇不会为了你这个小宫娥,大张旗鼓为你配解药的。” 她反问道:“为何不会?我成了他的妃嫔,他就不会为我费心吗?” 他给了她一个很令人信服的回答:“父王不怕费心,只怕费银子。” 好吧,皇帝是个抠货,这确然是个问题。 铁锈味略略淡去,房门吱呀一声,萧定晔已站去了门边,悄声道:“明儿太后生辰,有可能宣你上妆,你提前做好准备。” 猫儿只怔忪了一刻,忽然一拍大腿。 妈呀,皇家人就在眼前,她凭什么不能利用一回,想法子将她那千两银子的大单子再挽救挽救? 她立刻跳下炕,追出去,急急问道:“先皇……”余下的话没来得及说完,萧定晔已在门外捂了她嘴,悄声道:“莫出声。” 大雪初住,天上隐隐起了一轮毛月亮,将晦暗月华洒向人间。 废殿不知何处传来说不出的什么声音。 过了须臾,却见院里井盖忽的翻了个底朝天,从井里冒出个脑袋急匆匆往四周一瞧,艰难爬出了井,猫着身子窜向远处,须臾间不见了身影。 猫儿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一把拽下萧定晔的手,悄声道:“方才,没看错吧?”井里有人? 萧定晔摇摇头,示意她莫出声,蹑手蹑脚下了台阶,行到井边墩身下去,探头做了个望向井里的动作,便仿似被冻在井边,再无动作。 猫儿等的无望,也蹑手蹑脚行过去,凑在他身畔,探头往井里望去。 黑漆漆的井口里寒气铺面,脑袋闪动间,头顶月华将井里冰层照的银光如刀刃转瞬即逝。 哪里有能钻人的地方? 莫不成又有人像吴公公一般,半夜起夜,一不小心被滑进了井里? 她见萧定晔一动不动,正要问他,他将一只手探进井里,指着一处,悄声道:“那里,仔细看,能看见什么?” 猫儿眯了眯双眼,将脑袋压低细细瞧。 井里没有一处不漆黑,只萧定晔所指之处,仿佛比旁的漆黑处,显得还要黑上几分。 他一只手拽着她手臂,却将她脑袋更往井下压了几分:“仔细听,能听见什么?” 猫儿竖起耳朵,只觉万籁寂静,井中一点声音都没有。 只蹲的久了,却仿佛从那万籁俱寂中听出了一点动静。 “有人在井里说话?”她讶然。 他点点头。 猫儿大惊。 这可是废殿的井,同废殿五人息息相关。这井下何时有了人?是些什么人?万一到了夜深人静,上来人将废殿几人抹了脖子…… 猫儿立刻起身要往配殿跑,萧定晔一把拽住她:“作甚?” 猫儿:“拿灯油,烧死下面的人。” 他无语,径直指一指井下:“那些人若烧不死,就知道是井口的人纵火。你不怕掉脑袋?” 猫儿立刻瘪嘴:“怕。” 他忖了忖,指一指配殿:“进去等我,我去去就来。” 一刻钟后,萧定晔钻进了配殿。 他将两身太监衣裳丢在炕上:“快换衣裳,随我下去瞧瞧。” 猫儿立时惊呆:“我……我手无缚鸡之力,为何要我下去?” 她将窗户开了条小缝,往外瞧了瞧,问他:“你的人呢?不能让他们下去?” 他摇了摇头,神情十分慎重:“外间有些不妙,守在附近的侍卫临时调去了旁处。” 这时,院里又传来一阵声音。 萧定晔忙忙凑去窗边瞧,却见有个黑影又从井口里爬出,在井沿处被滑了个趔趄。 他立刻转头催促:“快,替我装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09章 密道(末更) 目之所及是压抑至极的黑暗。 猫儿被人反背在背上,腰间的麻绳将她箍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下降,再下降。 待下到井水往上一丈处,腰间绳子一松,猫儿倏地掉了下去。 她口中的惊呼声还未发出,脚已落在实处,冰面立刻发出要被踩裂的吱呀声。 萧定晔先一步,往冰面以上的一处比脑袋大不了的洞口钻进去,方转身过来,向猫儿伸出一只手。 猫儿两腿发软,低声恳求道:“奴婢手臂还没长好,又不会拳脚,跟着进去是拖后腿。殿下进去,我在此处放风就好。”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冷冷传来一声:“少废话。” 她在心里狠狠问候了萧定晔全家。 她就知道,想依靠这位皇子保安全,绝对是个错误的选择。 她同他讨价还价:“我有一笔买卖,同先皇有关……” 黑暗中传来磨牙声,仿佛还有利器摩擦之声。 萧定晔咬牙切齿道:“胡猫儿,你信不信,本王现下就让你变成一只死猫,再也活不过来的那种?” 她哀声叹气了一会,将将把手臂递给他,却听他道一声“糟糕”,倏地往下一跳,挤在她身侧,急急道:“莫出声,有人来了。” 寂静中,那洞口里又出了一个人。 来者并未想到井里还有旁人,只从洞口出来,便踩着井壁而上,扒拉着井口爬了出去。 待四周重新恢复寂静,萧定晔二话不说,拎起猫儿,将她往洞口里一塞,用力往里面推了进去。 洞口狭小,猫儿的腰身将将挤进去,便被卡住,再也前进不得。 萧定晔惊咦道:“你何时吃的这般胖?” 猫儿艰难的喘了一口气:“不是胖的……” “那是什么?你在废殿缺衣少食,也能吃的腰身这般粗壮?” 她险些哭出来,咬着后槽牙道:“男人和女人……有不一样之处!” 他过了半晌,扑哧低笑一声,方严肃道:“你吸气,吸气的同时我再推你。” 猫儿忙忙配合着他,三五下才被推进去,萧定晔灵活的往里一窜,两人顺着坑道不发一声往前而去。 四周漆黑,坑道只有半人高。 前路一开始极陡,两人身子后仰,约莫行了一刻钟,方渐渐平缓。 此时再无任何人声,也无任何光线。 猫儿的心咚咚乱跳,不知何处就藏着一只恶鬼或者猛兽,随时都要跳出来将两人一口吞下。 她越行越慢,越行越慢,到了最后,腿软的再移动不了一步。 萧定晔的声音在身后悄声传来:“要不你换去身后,我来开路?” 她立刻拒绝。 她不能忍受身后随时可能有陌生人、或者一只鬼,悄无声息的跟着她。 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我怕……” 他低声讥诮:“你是阎罗王妹子,不怕死,不怕鬼。你怎么能怕?!” 她转身去拉了他衣袖央求道:“离地面还不算远,我一个人上去,可以的。我帮不上你……” 他叹了口气,对她的价值给予了肯定:“谁说你帮不上?你可是灵魂人物。” 他问她:“那些妆粉没遗失吧?” 她立刻去摸袖袋。扎的紧紧的袖袋里,各种不同用途的妆粉重重垂在袖中,仿佛她此行是为了向地下之人推销她的买卖。 他鼓励她:“等我们出去,我就告诉你我皇爷爷的事。” 她略略有些安慰,心知现下要转头离去是万万不可能,可到底从未遇过这种事,心中惧怕万分,不敢往前移动一步。 僵持间,她颈子上一凉,一个什么坠子滑进她衣领中。 他悄声道:“本王的坠子,先存在你这里。价值千金,你还有何不放心?” 她立刻一惊,继而开始美滋滋,探手握了坠子在手中摸索半晌,鉴不出好坏,只得含笑威胁道:“你可莫诳我,银子是我的底线,受骗了我要发疯。” 他听出她语中的欣喜,叹了口气:“爱银子不要命,说的就是你这种。走吧,大小姐,再等下去,天该亮了。” 她立刻将坠子重新塞进衣领中,腿上略略缓过来些力气,一只手探到身后拉住他衣襟,猫着身子渐渐往前挪去。 前方通道渐宽,空气开始畅通。 到了路尽头,她探手往前摸索一回,再下意识往后一拉。 空的。 她倏地回头,伸直了双臂往前急急探过,险些哭出来。 空的,鬼都没有。娘的萧定晔凭空消失了! 她后悔,她太后悔了。 她就应该忍住毒发之痛,不该和这废物皇子结什么盟,倒头来他没有替她解决任何问题,她反而要被他带累至死。 “萧老五……”她压低了声音呼喊。 没有回应。 “萧废物……”她的身子开始发颤,紧咬牙关,不让眼泪掉下。 她一路摸索着往回行,便听周遭忽的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熟悉的铁锈味立刻充斥在侧。 来者轻轻拽住她衣袖:“走,从这边走,这边有动静。” 她简直杀人的心都有。 她几乎扑也似的掐住他颈子,咬牙切齿道:“你再悄无声息的消失,姑奶奶立刻大吼,将你拖进死地!” 黑暗中,他怔忪了几息,方挣脱她的手:“果然是母老虎……” 他拉过她,低声道:“抬头,顶上还有坑洞,我们从这处上去。”一使力将她抬高,她再顾不得同他置气,立刻将双手举高到顶,果然摸索到一个更大的洞口。 他再往上一使力,她便攀进了洞口,闪身去一边,等他跃了上来,立刻揪住他衣襟。 上面的坑道离地面近,受了大雪的影响,温度陡降。宽度已是两人宽,高度也有一人多高。 萧定晔此回极其谨慎,将皂靴脱去,只着罗袜行在坑道中,一言不发。 前方渐渐传来昏暗亮光,昏暗中,有两三个侍卫前前后后不停巡视,不知在守护着什么。 萧定晔往墙体凹陷出一指,让猫儿站过去,做出个噤声的手势。 猫儿从善如流,立刻藏身进去。 不多时,地面轻微传来摩擦声,萧定晔已经拖着个昏死的侍卫过来。 在他再离开前,他命令道:“将他衣裳解下,套在你身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10章 侍卫妆(一更) 手指蘸取眉黛细粉,萧定晔蹙眉道:“闭眼。” 猫儿立刻闭眼,只觉着眉弓处歪歪扭扭被涂抹过。 她心觉不妙,立刻睁眼。 果然,萧定晔已抖着身子,极力绷着笑,做出一本正经的神色:“你放心,我画眉的手艺极好。” 猫儿哼哼了一声,向外指了指:“能骗过旁人吗?” 他摇一摇头,埋怨她:“怎地不带铜镜下来?” 她对萧定晔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是怎样的基因和教育,才塑造了这样一位脑回路清奇的皇子。 旁人击晕了侍卫,要么突围,要么换上衣裳就去冒充。 这位皇子,击晕了侍卫,下一步却是……拉着她化妆! 大爷,深更半夜的坑道里,谁会在意你同地上的昏迷的两个侍卫有一文钱的差别啊? 萧定晔显然对她的肺腹诽不以为然。 他见自己搞不定她的妆容,只得将妆粉丢给她:“你自己画,好好画,你不知道三哥手底下能人辈出,如若撞到个火眼金睛的,此处就是你我的葬身之地。” 她只得一边瞥着地上一个矮瘦的长相,一边摸索着将自己画的离他相似一些。 待画完自己,她再将萧定晔面上的妆容检查过,萧定晔将两个侍卫往旁的坑道里一塞,两人方从凹陷中出来,身披盔甲,手握腰间大刀,一前一后往前方而去。 坑道墙壁上火把憧憧,刚顺着前路拐个弯,迎面便行来一个侍卫。 那侍卫瞧见两人,微微有些诧异,问道:“‘秋叶’,你同‘螳螂’还不换班?” 两人立刻一顿。娘的谁是“秋叶”谁是“螳螂”啊?! 坑道里寂静了两息,走在前方的萧定晔试探着答道:“这是最后一遍,巡完就走。” 那侍卫“哦”了一声,好心催促着:“快些回去,他娘的一连扛了三日,谁都不是铁打的。” 两人将将涌上的汗水立刻稳了稳,心中纷纷叹息:“好险!” 萧定晔“唔”了一声,再不说话,抬头挺胸往前而去。 猫儿立刻紧跟其后,与那侍卫擦肩而过时,侍卫却忽的出声道:“‘螳螂’,明日是‘头儿’的寿辰,你准备随礼多少?” 猫儿茫然的“啊”了一声,却先转头看向萧定晔,商量道:“出多少?” 萧定晔却看着那侍卫:“大伙出多少,咱们就出多少。” 侍卫眉头却一皱:“你同我们不一样,你再不认他,他也是你实际意义上的亲爹,只怕你得多出些。” 好嘛,深更半夜,来自地底下的唠嗑,竟然还唠出个“当年隔壁老王”来。 萧定晔低头“嗯”了一声,显出烦恼模样:“回去我想想,不急。”轻咳一声,转身就要走。 那侍卫却依然不依不挠,向着猫儿行过来:“明儿你又要当值,你那礼金要不要我捎带过去?” 啊呸!猫儿觉着这一趟简直是要“折了夫人又折兵”。 哪里有逼着人要银子的? 她一咬牙,将手摸进了皂靴里,从里掏出来一张十两银票,心头一边滴血一边装出率性的模样,刻意低沉道:“手上没有碎银,剩下的日后再还我。” 那侍卫欢喜的一笑,立时伸手。 猫儿一闭眼,咬牙递了过去,转身就走。 前方火把依然亮眼,一时半会再无人影。 猫儿行走在宫道上,为自己的境遇唏嘘不已。 谁能想到,在如此危险的境况下,最先遭受损失的不是她的小命,反而是她的钱袋。 萧定晔侧头看着她无精打采的模样,忍笑宽慰:“就当是破财免灾,十两银子而已。我今儿下来,不也损失了一枚千金玉坠吗?” 她不由隔着衣领摸向那坠子,心中略略缓和了些,立刻道: “我虽有随身携带银两的习惯,此番下来碎银不好带,才换了银票。可也就这一张,再没了。如若还有人来要银子,要你出血。你若不出,我俩就一起等挨刀。” 他见她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在疼惜银子,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不由勾了唇角:“地上本王说了算,地下你有人脉,你说了算。” 猫儿这才放下心,不由奇道:“这坑道瞧着也不像监狱,不像藏宝处。谁人挖了这坑道,不知又有何用?” 他面上一肃,冷笑道:“只怕有人忍耐不住,想提前动手了。” 两人继续前行,前方人声渐大,有二十来个太监模样之人,不知在吵吵嚷嚷何事。 两人也不用击晕太监,只将外间盔甲脱去藏在暗处,将里间原本就穿着的太监服整理一二,找个偏僻处重新修改了妆容,这才缓缓往前行去,混进了太监堆里。 太监们大半夜不歇息,是在临时开一场辩论会,探讨如何偷偷摸摸扩大采买、并如何将买来之物带下来之事。 但听一人提议:“西华门的王五、肖盛、刘文奎、李如良,白日夜里轮流上值,会配合我们。” 另一人道:“掖庭膳房的……” 猫儿心道,这些人只怕是要为长久的住在这地下提前储存物资了。好好的皇宫不住要住地下,好好的人不当却要当鬼。真真是叹为观止! 她正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身畔萧定晔立刻悄声道:“快,将人名记下来。” 猫儿心知他是要铲除那些细作,心中默念人名,能记多少记多少。 只这般胡乱记人名又有什么用?猫儿扬声问道:“只这些物资可够?咱家担心不够吃用。” 众人皆转过来打量她,只在她面上梭巡两眼,便有人回道:“自然不够,工部那些个匠人简直是饿死鬼托生,见了饭菜就没命。” 猫儿听的越加迷糊,转头看向萧定晔。 这怎么与工部又牵扯上关系? 这处坑道究竟建来做何事? 萧定晔回看着她,目光暗含鼓励之色。 她稳一稳心神,继续探问着:“这一连几日都将就着过,日子还长,能将就到几时。不若我等去算一算工匠的食量,也好将所需物资一并算出,省的我们日日为采买运送而发愁。” 有太监叹气道:“那些工匠自知时日无多,连多一句话都不愿说,谁能去撬开他们嘴,问他们能吃几斤米啊。” 那人的目光在现场梭巡了一番,依旧停留在猫儿身上,搪塞道:“你既然提议,你就去打听。我等候在此处,等你消息可好?” 猫儿一咬唇,做出个万分懊恼的神色,叹了口气:“去就去,不知可有捷径,让咱家少跑些冤枉路。” 旁的太监见能躲懒,立刻热心的为猫儿指路:“从这头拐过去……再行半柱香时间,就能到。你现下去,如若他们在歇息,你便多等一等,横竖他们要继续挖下去。” 猫儿连连点头应下,转身指着萧定晔:“劳烦这位公公随咱家一处去,人多好办事。” 萧定晔夹着嗓子应下,跟着猫儿一前一后行到半途,见前后都不见动静,立刻解去外裳和中衣,向猫儿伸手:“快,眉黛。” 猫儿忙忙将眉黛粉递过去,他沾湿手指,蘸取眉粉,在雪白中衣上密密麻麻写下几十个人名,又将中衣拿给她看:“瞧瞧还有没有遗漏。” 她一行行看过,将心中记得的几个名字加上,方道:“眉黛粉若沾了汗渍,只怕要化去,你写了这般多,等于白写。” 他闻言想过,立刻将中衣兜头向她丢去:“你穿上,套在中衣之外,等出去再解下来。” 她只得将中衣套上,两人重新整理好衣裳,装出太监的温良神色,并列而行。 前路越来越坎坷,能看出是挖过坑道,还未铲平过。 猫儿越来越迷糊,悄声问道:“这些坑道,究竟是用来作甚?” 萧定晔抬手往上一指:“你可知地面上是宫中哪里?” 他冷笑一声:“我自小在宫里玩到大,哪处不知。背后人竟然将通道挖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已在前朝和后宫的相邻地段,若通道再往前…… 她倏地一惊,倒吸一口冷气:“有人想造反?!” 他缓缓抬眼看她,问道:“说说,你为何觉着会是造反?” 猫儿指一指这坑道:“有一人高,如今已极宽,能并列行三四人。如若有人沿着这通道一路往重晔宫控制了皇后,往慈寿宫控制了太后,再往御书房控制了皇上……” 他冷笑一声:“没错,此人就是这般想法。” 可有一事猫儿不解:“进出口为何要开在废殿的井口里?且何时竟然进来了这么多人,我竟然一点都不知。” 萧定晔忖道:“该是在旁处原本有进出通道,不知为何暂时不能行走,恰巧却发现了废殿离已挖开的通道极近,便在井里挖了一处临时洞口。” 他问道:“你想一想,最近哪些人去过废殿?” 这可让她为难。 “我办葬礼,前后七八日,据闻日日都有人来吊唁,他们都能来废殿来探地形。” 他皱眉半晌,追问道:“还有何特殊之处?往前继续想。” 她道:“不知何人起了给我办葬礼的心思?仿佛也有阴谋。” 他立刻摇头:“戴大人不会,他才将尚书之位从三哥手里拿过去,怎么会帮着三哥做事。” “可这坑道的主子,万一不是泰王呢?” 他立时一怔。 对啊,万一是旁的几位兄长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11章 坑道里的熟面孔(二更) 坑道里的回忆还在继续。 猫儿从葬礼往前继续回溯,喃喃道:“之前废殿屋顶被风掀翻,工部的工匠还进来修整过。” “哦?”他立刻盯着她:“你如何同工部搭上了关系?” 她便将她替工部值房捉贼的事情细细道来,越讲越起了疑心:“那些小贼,据说除了偷工部木材,还偷膳房的肉菜,还偷太医院的药材……” 萧定晔听到此时,终于明白了其中端倪:“挖坑道的牵扯的人,一开始不多,所用物资也不多,只靠偷便成。自你出手捉了那贼子,他们才开始寻找旁的法子。而到了近期,坑道里的工匠越多,对各物资要求越多,才组件了人手外出采买,偷偷运进来。” 猫儿吃惊道:“如此说来,工部值房的人反而是内贼?” 萧定晔摇头:“前朝虽有工部值房,可宫外六部衙门,才是工部的大本营。有人要造反,从宫外挖洞进来,更能躲开重重监视。皇宫当年如何修建,地基如何搭建,只有工部之人才最清楚。他们根据图纸,从薄弱处开挖,完全有可能。” 猫儿听得糊里糊涂,脑中忽然有灵光一闪:“昨儿在御书房西次间暖阁里,我等待皇上宣召时,曾见过礼部尚书戴大人和工部尚书曹大人。 戴大人对我十分亲切,反倒是曹大人对我多次冷言冷语。按理来说,我帮着工部值房捉了偷木料的贼,他不应该对我这般态度。” 他倏地一笑,难得的赞了她一声:“聪明,这就对了,即便曹大人没有深入参与造反一事,可定然是知情者。” 两人将思路理顺,估摸着时间已不早,便继续前行,渐渐行到了施工处。 挖土碎石声不停歇,工匠们不分昼夜的劳作。他们仿佛都知道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活计,经过了这么多的时日,早已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再没有人反抗,只日复一日麻木的往前挨。 边上站着持鞭监工,两人并不敢胡乱上前。 萧定晔向猫儿使了个眼色,将她拉到边上,向她伸手:“你果真再未带银两?” 她立刻退后两步,抱住衣襟,警惕道:“没有,一文钱都没有。” 他便忍不住一笑,悄声道:“借我几两,我同监工攀攀交情。” 猫儿一摆脑袋:“没有,真没有。” 她将双手张开,刻意做出个坦荡荡的表情:“不信你搜。”又质疑道:“你堂堂皇子,出门不带银子?” 他被逗的再笑上一声:“你真以为,皇帝用的是金锄头?本王出门带什么银子?有下人侍候着。” 他见猫儿到了地底下也一毛不拔,脑瓜子一转,将手探进衣裳里。再拿出时,掌心便多了一枚玉佩:“哎,这是我满月时,阿婆送我的压魂玉……” 他眼皮一抬,往她略有些吃惊的神情瞥上一眼,继续道:“拿去当铺,也能当两千两,只好拿去送给那监工了。” 猫儿咽了口口水。 他再往衣裳里一摸,又取出一枚翡翠指环:“这指环是番邦进贡,全天下就这一件……” 猫儿不由得问道:“值多少银子?” 他极力的绷着脸上笑意,摇了摇头:“不值银子……”她的表情瞬间添加了鄙视。 他继而道:“值的是金子,价值万金。” 他叹了口气:“哎,只好便宜另外一个监工。” 话毕,手持两件宝物就要抬腿上前。 猫儿立刻牵住他衣袖,腆着脸道:“殿下到了地下,竟然还带着巨额身外物,实在是想的周全。可那些监工是为反贼效劳,殿下将宝物送他们,不是助纣为虐?想一想,能换多少粮食、多少锄头、多少药材?” 她壮着胆子上前,一把将宝物从他手上夺走,弯腰从皂靴里扒拉出两张银票,急急塞进他手里:“宝物不合适送给他们,会暴露殿下的尊贵身份,还是放在奴婢身上最稳妥。” 他瞄她一眼,敛了调笑神色,叮嘱道:“招子放亮些,等我指示。”话毕,肩膀软软一垂,做出一副太监的喏喏模样,走出了通道,径直向监工方向而去。 她看着萧定晔站去两位监工身畔不知说了些什么,笑了些什么,再说了些什么,方将银票悄悄塞过去,立刻转头给了她一个眼神。 她微微点头,只向远处两位监工弯腰致意,便径直走向工匠们,刻意扬声道:“你等享福了,上头命咱家下来,打听各位的饭量,也好让你等吃饱,吃好,将手底下的活计干好。” 没有人理会她,工匠们手上挥动锄头的动作都未缓上一缓。 她只得再加了诱惑:“每人每月再加二两工钱。” 依然无人应答。 猫儿有些束手无策。 钱财动人心,这些工匠既不想当个饱死鬼,也不想要银子,倒是有些难办啊。 猫儿又继续重复了两回,方见一位有些面熟的工匠缓缓直起腰身,冷着脸道:“大人们要真想施恩,不如将我等的家人放了……” 旁的工匠听闻,纷纷止了动作,抬头看着猫儿,等待她的回答。 便是这一息间,立刻有监工上前,挥动手上莽鞭,朝着那位面熟工匠狠狠甩了几鞭,凶神恶煞斥责道:“快干活,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转身朝着猫儿道:“要我说,哪里要那么麻烦,吃什么还用的着他们拿主意?” 猫儿的目光从那眼熟工匠身上离开,对着监工哈腰道:“也是让他们当个饱死鬼,莫怨气太盛,影响到主子的大计可不好。” 监工听罢,再不多说,只慢慢踱开了去。 几丈外,萧定晔还在同另一位监工说笑。猫儿忽然捂着肚子喊道:“哎哟,要去解个手。”向留意着她的萧定晔使个眼色,自己先往偏僻坑道上而去。 待等了不多时,萧定晔跟了过来,两人再往前行了数丈,他方问道:“如何?” 猫儿立刻道:“工匠们的家眷都被扣留,他们受了牵制……” 他点点头,一点都不吃惊:“历来都是这般。” 猫儿吃惊道:“那这就是死局?工匠们只有死路一条?里面有位工匠,曾来废殿修过屋顶,他上有老下有小,家中全靠他一人!” 他倏地抬眼:“哪位?便是方才提出要释放家人的那高大汉子?” 猫儿忙忙点头。 他面上渐渐浮上笑意:“有门!” *——*——* 坑道里,一场同必死工匠的谈话还在继续。 谈话的进展并不顺利。 其中以熟面孔工匠的最不配合。 猫儿做出了央求色:“各位哥哥,求各位高开贵嘴,配合咱家完成了活计,咱家也好向上官汇报结果。否则只怕要扣月钱。” 面熟工匠冷哼道:“我们都是将死之人,谁还管你月钱不月钱。” 猫儿闻言,立刻大怒,转头四顾,跑远几步,将监工手中的莽鞭一把夺过去,劈头盖脸朝那工匠抽过去。 工匠不胜疼痛,终于忍不住抱头四窜,跳到前路,一把将猫儿推的摔倒在地,独自往前跑开去。 猫儿啃了一嘴泥,狼狈不堪,引得两位监工嗤笑不止,站在一旁看热闹,半点没有上前搭一把手的自觉。 她立刻招呼萧定晔:“快,哥哥哎,捉住他,咱家今天不打死他!” 萧定晔从善如流,向身畔两位监工道:“两位大人歇着,让你们瞧瞧我等太监也不是吃闲饭的!”话毕,同猫儿一前一后追着那工匠而去。 监工们此时方回过头,对着停下的众工匠们大吼一声:“愣着作甚?还不干活?” 挖土碎石声大盛。 在远处的坑道角落里,萧定晔挡着猫儿,等她再次穿上中衣,方同工匠道:“你放心,诸工匠的地址,我们已记得清清楚楚。现下,你还不愿配合吗?” 工匠纠结几分,看向猫儿。 他只知瘦小太监是废殿里的猫儿,另一人究竟是何人,他半点都没谱。 猫儿细细安慰道:“阿叔不放心他,难道还不放心我?我是有大能耐的,你可忘记了?” 工匠眼中渐渐涌上泪水,忍了几忍,终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用手指在地上画起了坑道地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12章 寿辰妆(末更) 火光憧憧,猫儿根据地上的地图,蘸着眉黛粉在中衣上画下最后一笔。 萧定晔取过地图看了又看,神情越来越肃然。 地下这处坑道,远比他想象的大的多,复杂的多。不但覆盖了整个皇宫,连护城墙、护城河、六部衙门、各重臣的官邸等要处都覆盖到。 他背上渐渐现了冷汗。 这地图的背后,是一场一旦爆发、就要控制整个朝堂的巨大阴谋。 他再一次向工匠确认:“你确信你没画错?” 工匠立刻解释:“才进来时,匠人们还想着要逃出去,每日趁监工不注意,轮流寻找出口。慢慢发现,这坑道根本不是近几个月才开挖,光看这规模,已是成年累月的体量。是之前的坑道有了坍塌,我等才被捉进来修补。” 猫儿明白了,就是因为旧坑道的断续坍塌,才会出现废殿井口临时出现出入口的情况。 萧定晔听过,沉声道:“现下放你回去,定是少不了监工的毒打,你还要忍耐。我等出去后,就会派内应进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们惨死在里面,一定让你们与家人团聚。” 匠人将喉间哽噎咽下,道:“只要家人平安,我等就能持续和他们耗下去,哪怕是三年、五年,我们也等得。只求两位贵人一定要保得我等家人平安。”话毕,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当先转身往回而去。 在新的毒打声暂歇后,猫儿和萧定晔已在原路返回的路上。 到了半途,再重新装扮成侍卫,躲避过众人后,再脱去盔甲。 那两位此前被砸晕的侍卫,等到最后,并没有被留下小命。尸身被萧定晔往弯弯曲曲的坑道里一塞,只怕长年累月都不会被人发现。 五更时分,两人从井口里爬了出来,回到了配殿。 猫儿将两层中衣揭下来交给萧定晔,悄声问道:“这井口怎么办?他们若日日从此处进出,只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废殿众人就都要没了脑袋。” 萧定晔将中衣谨慎收好,换回自己衣裳,道:“你去捉一只狗儿进来,那些人自然要改道。”话毕,便要立刻离开。 猫儿忙忙拉住他,将最开始的问题抛给他:“你倒是说说,先皇当年和太后、太妃见面时,手臂上到底涂成了何种颜色?” *——*——* 辰时,慈寿宫。 猫儿跪在寝殿里,等着老太后慢悠悠吃过水晶酥,吃过糖水梨,吃过琥珀桃仁,最后以一碗见了底的燕窝粥作为整个早膳的结束。 这是一个饭量极大的老太后。 猫儿有些放了心。 能吃是福,能吃说明心眼大,不计较。 此时老太后用清茶漱过口,接过宫娥手中的巾子擦拭过嘴角,方悠悠开口:“听闻,你这丫头画的一手好妆?” 猫儿忙忙谦虚道:“一般,一般。” 太后乜斜了她一眼,转身同她的贴身女官阿娇嬷嬷咬耳朵:“是有些像青宁,长的像,说话神态也像。” 话毕,又转头看向猫儿:“哀家还听闻,你死了活,活了死,折腾过好几回?” 猫儿忙忙应下:“回太后,奴婢确然死了活,活了死,经了好几回。人人都说奴婢阴气重,奴婢不好往各主子面前凑。” 太后看着她的黑眼圈,却冷笑了一声:“你自知阴气重,自知不该往主子跟前凑,怎地数回招了皇上的眼?” 猫儿讪讪一笑:“这……奴婢还有个毛病,要禀告太后。奴婢但凡死了又活一回,就将前事忘的一干二净。奴婢此回活过来,只见过皇上一回,还是冰天雪地被罚跪……” 太后“嗯”了一声,指着猫儿转头看向阿娇嬷嬷:“瞧瞧,和青宁当年一样滑头,竟还将过错推给失忆,将她摘的一丝儿错处没有。” 阿娇嬷嬷一笑,接过话头,向猫儿道:“太后娘娘今儿寿辰,宣你来上一回妆,显的精神气足一些。你那些什么死啊活的,再莫多说,听着不吉利。” 猫儿闻言,立刻应下。 一时有宫娥们端来热水、胰子,为老太后重新净过面,猫儿方取出自己的有限妆品,又借用了老太后原本的妆品,开始着手上妆。 待凑到太后近前,她方知道为何区区一个妆容,太后娘娘竟然要宣她一个废殿宫娥来画。 太后的面色极其苍白。 并不像普通人长久不晒太阳的苍白,反而像是体有恶疾的苍白。 猫儿手一抖,但听太后淡淡道:“妆要化好,嘴巴也要严实,可明白?” 猫儿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嗯”了一声,拿起了象牙色粉底。 寿辰妆,表面上并无何特殊之处,众人只以为将寿星画的喜庆,显得气色好,便能应付差事。 实则不然。 便拿举国地位最尊贵的太后来说,除了喜庆,还要考虑威仪,还要压制病态。 猫儿用象牙色粉底上过底妆,又着重遮掩了老太后的眼袋和黑眼圈。 老太后的眉毛长的极好,浓密、紧凑,只需将个别杂毛刮去,用眉粉淡淡扫一笔,提升气色。 眼线要细,到了眼尾,略略晕开。 腮红不能像少女般画在面中,要在双侧淡扫,加强面部轮廓。 最后取了正红色口红,掺和了老太后原本的偏紫色口脂,和匀后,均匀涂抹在嘴唇上。 待猫儿收了手,阿娇嬷嬷取了铜镜给太后瞧:“主子瞧瞧,可还满意?” 太后左右打量过,面上显出和色:“怪不得小五一力推荐你,你这丫头果然心细。” 萧定晔的推荐? 猫儿正自恍惚间,却听太后问道:“哀家问你,你究竟亲近皇帝,还是亲近五皇子?” 猫儿心下大惊,扑通跪在太后面前,胆战心惊道:“奴婢……奴婢不敢同任何主子有牵扯,奴婢……” 她立刻想起来她的便宜夫君,忙忙推出来顶缸:“奴婢此前,已同一位公公定了亲事。” 太后长长“哦”了一声,声音转的冷厉:“你最好明白你的处境。哀家能容忍你只亲近皇帝,或者只亲近皇子,可万万不能容你在两父子之间游移。哀家看在你救过皇后的份上,此回饶你不死,你要好自为之。” 猫儿立刻磕头应下,包着妆粉抖抖索索出了慈寿宫,被寒风一吹,才发觉她整个后背都已湿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13章 大皇子的堵截(一更) 日头一阵有一阵无。 新一日的天气并未好上许多,只怕到了夜间就又要飘雪。 猫儿心中委屈又苍凉,一路低头疾走,等发觉前方来人时已收不住身子,一脑袋便扎进那人怀里。 来人“嗷”的叫了一嗓子,斥责道:“你脑袋是精钢铸成?” 她听见声音,立时抬头,还未说话,眼圈已红了一圈,恨恨瞪了一眼萧定晔。 此时他身后旁的皇子已三三两两而来,她不好发作,只低声道:“求殿下看在昨夜的份上,今后莫再搭理奴婢。殿下长在营里,等再回来,只怕奴婢早已被砍了脑袋。” 他揉着被撞痛的心口,抬头往慈寿宫方向瞄了一眼,悄声问道:“怎地了?祖母训你了?祖母身子可好?你瞧见了什么?” 哼!连累的人小命差点没有,还好意思来打听消息!她扭着脑袋不看他,低声道:“奴婢什么都不知,殿下今儿夜里不许来我房里……” 她将将说完这话,觉出了不对劲,只气的跺了跺脚,转身就跑开了去。 当着众人他不好再拦她,只高声调笑道:“本王不过捉弄她一回,她竟还记仇……”立刻压低声音向身旁的随喜道:“你跟去瞧瞧,大哥在后面,莫让她……” 随喜立刻配合着一拍额头,赔笑道:“走之前奴才还记得要带寿礼,一耽搁竟忘了。殿下莫急,奴才这就回去取。”退后两步,向众皇子躬一躬身子,立刻循着胡猫儿去了。 今日太后寿辰,虽还是晨起,宫道上已极为热闹,后妃、官眷们三三两两,携手往慈寿宫而去。 猫儿一路避去宫墙边上,避免冲撞了贵人,慢慢到了偏僻处,心中将萧定晔咒骂了千百次。 她想到昨儿在坑道里拿了萧定晔的那些个玉器,自是打消了要还给他的念头。只等着日后有机会出宫,拿去当铺里换成银子,好好的挥霍一番,才不枉她受的那些误解和牵连。 她心中正想的美滋滋,前方宫道上忽的跳出一个人来。 那人穿戴华贵,体型却肥硕矮胖,全然未曾继承当今皇帝的好基因。 大皇子双臂一张,拦住了猫儿去路,笑眯眯道:“胡姑娘一大早就出来赏雪,兴致极好啊。” 猫儿立时停了脚步,往四处一打量,不禁心中叫苦。 她的身畔两边全是宫墙,身后拐弯处却有一片竹林。 左右宫墙拦住了她,竹林更不适合躲藏。 她一咬唇,稳住了身形,行了个半礼,装出略略讶然的模样道:“殿下还在此处?奴婢方才在慈寿宫为太后娘娘梳妆时,太后还问过殿下好几回。” “哦?”大皇子往前逼近了两步,眼神在她周身极快的梭巡一回,面上笑意更甚,顺着她的话头,心不在焉道:“太后问本王何事?可是问你,中不中意本王?” 猫儿未想到他一句话就绕到她的身上,立刻再往后退了几步,面上还维持着恭敬,话中已隐含了微微警告: “殿下快去慈寿宫,若太后等不及寻人来找。此处寂静,奴婢若受惊喊出来,如若侍卫们将奴婢当成了刺客,唯恐要连累殿下。” 大皇子嘿嘿一笑,手指点着猫儿道:“有意思,本王就喜欢你这样有脾气的。” 他左右一打量,见四处无人,立刻一撸衣袖,对着猫儿直直扑过去。 猫儿就地一滚,躲开他的攻势,掉头就跑。 大皇子哈哈一笑:“追逐游戏,本王喜欢!” *——*——* 慈寿宫,还未到开宴时,装扮雅致高贵的正殿里,妃嫔、官眷正陪着雍容华贵的太后逗趣。 太后爽朗笑声不时传到院里,引得装作赏花的拘谨少女们渐渐放松了心神,目光渐渐往独坐亭台的萧定晔方向望去。 旁的皇子瞧见,不由相互笑道:“皇祖母的寿诞每年都过的简单,今年这般大张旗鼓,谁不知是专门为了小五的亲事。他倒是会拿乔,独自坐去了亭下吹风。” 萧定晔的手中下意识的拈着一朵花在手,目光穿过众人,偶尔落在院门前,直到瞧见随喜的身影出现,方缓缓收回目光。 随喜如常躬着身子穿过人群,行到萧定晔身畔,方露出些许不安,低声禀告道:“没寻到大殿下,也没寻到胡猫儿。” 萧定晔目光一瞬间锐利,如刀箭一般钉在了随喜面上:“什么叫没寻见?” 随喜极少看到自家主子在人前露出这般情态,心知他已动了怒,忙忙道:“今儿人多,胡猫儿未从常走的宫道回废殿……” “啪”的一声,巴掌响声如惊雷一般,令院里诸人皆停了嘴,纷纷偏头往亭子处瞧去。 随喜捧着脸扑通一声跪在萧定晔身前,战战兢兢道:“奴才……奴才……” 萧定晔咬牙切齿道:“还杵在此处作甚?不想法子弥补,等着本王赏你?” 随喜如逢大赦,一咕噜爬起来,哆哆嗦嗦而去。 萧定晔坐了片刻,肃着脸起身,先行去四皇子身侧,悄声道:“四哥,我为祖母准备的寿礼出了岔子,回宫瞧瞧去。若祖母问起来,多多替我遮掩着些。” 四皇子闻言,忙忙挥手:“快去,离开宴还早,来得及。” 见萧定晔转身便要走,又拉他回身,交代道:“回来若瞧见大哥,让他快快过来。他是大孙,怎能落于人后?父皇得知又要发作他。” *——*——* 宫道偏僻,此处平日就只有个别内侍、宫娥借道经过,今日众下人被调去忙太后寿辰,过路之人更是少之又少。 这般光景下,一个人若是被堵了嘴巴、扒了衣裳、五花大绑,绝对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猫儿将大皇子身上的绳子再紧了紧,忽的顿了顿,转头叮嘱五福:“出去瞧瞧,莫不是招来了侍卫?” 五福便伸手安抚着他身畔的大黑狗:“大黑,看好他,莫出声,阿哥去去就来。” 那威武的大黑狗方才追着人咬时还鬣毛倒数,呲牙咧嘴,威风的仿佛天狗下凡。此时受了五福的爱抚,倒立刻回归成小奶狗一般,转头依恋的看着五福,口中“唧唧”几声,显得分外不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14章 黑狗发威(二更) 今儿一早,猫儿向五福提出要养一只狗儿的想法时,五福立刻想起了他在掖庭膳房当值时的旧友,大黑。 此时正正是要大黑讨好猫儿、好过了姑姑的法眼、将它留在废殿的关键时刻。 五福生怕大黑这番怂弱的模样败了好感,立刻做出一副要同它长谈的架势:“怎地不听话了呢?阿哥此前偷喂你的那些肉,都白喂了啊?姑姑才是主事人,她说留下你,你才能来废殿。” 大黑听过,也不知是否真的听明白,立刻转过头,吐着舌头望着猫儿。 猫儿瞧着这兄弟俩一时有说不完的话,只得拉了脸:“你再同它说下去,一会就有人来吃狗肉锅子。” 大黑“唧”的怯怯一声叫。 五福忙忙将它搂在怀中,安抚道:“不怕不怕,姑姑吓你的。”等大黑不叫了,方最后一次叮嘱它莫乱动,蹑手蹑脚离开,去打探周遭动静去了。 五福一离开,“啪”的一声,一个大耳刮子便甩到了大皇子的胖脸上。 大皇子面上几个怔忪,口中虽被塞了罗袜,面上却显出一股诡异神色,继而“哦~~”的哼哼出声。 怎么意思?这是被打爽了? 猫儿立刻左右开弓,再狠狠抽了几巴掌上去:“敢调戏你姑奶奶?你不知道老娘背景?” 大皇子的脑袋如簸箕中的珍珠粒,一时左右晃荡的停不下来。 他口中的罗袜被晃荡的渐渐松脱,未过多久便从口中滑出,方急急出声:“好人,莫打我脸,我还要去参加寿宴。打我身上,打我后背,都由你。” 贱哪!猫儿恶心的险些吐出来,转头对着蹲在她身侧的大黑道:“他就怕你,你上!”指一指大皇子。 大黑闻言,转头看看五福还未回来,再看看猫儿,略略领会了猫儿的意思。 它转过身子扭动身躯,大尾巴立刻甩动,仿似铁棍一般打在五皇子身上,直直打的他呼痛出声,告饶道:“人成,狗不成。停下,停下……” 猫儿并不理会,等大黑表演结束,她方抚一抚它脑袋:“能干,姑姑看上了你,自此你是姑姑的狗!” 大黑便想对着猫儿摇尾巴。 猫儿一笑,又摸了摸它脑袋:“力气留下,等会煮人肉锅子时,还要靠你的牙口拆骨。” 大皇子闻言,面上有些怔忪:“你……你真的是妖怪?你要吃人肉?” 猫儿上前将他的肥头大耳打量一番,揪着他左耳:“这片好,先从此处开始。” 话毕,就要下令让大黑上牙口。 大皇子终于有了惧意,正要张大嘴呼救,猫儿已脱去绣鞋,一鞋底抽到他嘴上:“还舒服吗?” 他的嘴唇带下巴立刻麻木肿胀,再无半分享受之意。 鞋底子还在继续。 每抽打一回,猫儿便问一个问题,且用不着他回答。 “昨日跑去废殿追逐宫女儿,你瞎了狗眼?” “啪!” “昨日在御书房调戏姑奶奶,你瞎了狗眼?” “啪!” “今儿敢跟踪姑奶奶,毁姑奶奶清白,你瞎了狗眼?” “啪!” …… 大皇子一开始觉着他狗眼没瞎。 等到最后,嘴唇的肿胀蔓延到面,脸颊的肿胀挤得双眼都睁不开时,他觉着,他的狗眼仿佛真的有点瞎。 猫儿打的有点累,重新穿上了绣鞋,转头嘱咐大黑:“废殿在何处,知道吗?算了,不拘去哪里,叼一把砍骨刀来,咱们分肉拆骨。” 大黑这回却听不懂,只迷茫的看着她。 她只好拍一拍它狗头:“将人看好,他动一回,你莫惜力,直直往他要害处咬,让他和五福当好姐妹。” 她重新将罗袜塞进大皇子口中,起身往外而去,心里思忖着,得找个一劳永逸的法子,绝了这厮的龌龊心思。否则莫说她,废殿和浣衣局还有旁的美娇娘,总不能天天提心吊胆。 她踩着积雪前行,将将从旮旯里绕出去,便瞧见一位青年长身祁立,头戴玉冠,一件十分珍稀的黑狐披风搭在他肩上,映衬的他的眼眸深不可测,全然没有钻了一夜地道的憔悴之色。 五福便躲在这位青年的披风下,向猫儿讪讪一笑,喃喃道:“我……我瞧着黑毛亲切……” 猫儿恨恨瞪了他一眼,抬眼看着萧定晔:“知道你要以势压人。去吧,你那色胚大哥在后面绑着。”说话时,她的手紧紧压着她衣领,以防那价值千金的坠子被他收回。 他见她衣裳发髻虽有些不整,眼眸却璀璨如星子,心知她占了上风,不由略略松了口气。 他先不谈此事,只牵着她手臂,将她拉到背风处,沉声问道:“祖母如何?” 她只怔了一怔,便想起太后上妆前的苍白脸色,同时也想起了太后的警告:“妆要化好,嘴巴也要严实,可明白?” 她立刻摇摇头:“不能说,说了我脑袋不保。” 他立刻有所意会,只低声道:“慈寿宫可能有细作,我放心不下祖母。未来几个月我都要忙地下坑道之事,顾不上祖母和母后。你聪慧,日日往慈寿宫和极华宫里去,多多留心着点,可好?” 他眸中神色认真,没有半分调笑之意。 她立刻慌了神,急急道:“你……我不信你手里没有旁人……我都是中了毒的人……” 他早已料到她要拒绝,嘴角一勾,立刻向她伸手:“夜里坑道里放在你那处的,价值千金的宝贝,都还我。” 她从善如流,立刻取下颈子上的坠子,丢进他掌中,急急退开他两步远。 他吃惊瞧她:“你竟然有不爱银子的时候?” 她不理会他,急急再走开几步,想起五福还扣在他手里,立刻回身拽了五福就要走。 他不追她,只适时道:“若祖母和母后日日宣你,难道你能抗命?” 她匆匆逃开的步子一顿,低头问五福:“你在宫里时间久,你说说,上头要宣姑姑去砍头,姑姑如何躲过?” 五福极为天真的一笑:“不怕的不怕的,姑姑能起死回生的。” 哎……猫儿长长叹了口气,指使五福先去寻大黑,方原地调转了身子,看向两丈外的萧定晔:“我只每日去为两位娘娘上妆,宫斗的事一概不参与。” 他面上缓缓浮上微笑:“成。” 她向他一伸手。 他凌空将坠子抛给她。 她提了最后一个要求:“你将你大哥吓个魂飞魄散,让他日后听到我的名字就发抖。” 他叹了口气,道:“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5章 人肉嘎巴脆(末更) 午时将至,寒风渐歇,天上现出一轮白茫茫的浅浅日头,打在满园积雪上,照的人睁不开眼。 一处背人的旮旯边上,在一旁等待的五福和黑狗已有些瞌睡。 五福打了个哈欠,紧紧挨在黑狗身侧,咕囔道:“人肉有何好吃?听闻是酸的……” 几丈之外,正在吃“人肉”的胡猫儿满嘴鲜血,手里还啃着一只“人腿”,连肉带骨,已经咬了大半个。 一旁的花脸汉子提着另外一条“人腿”,刻意夹细了嗓子,问向胡猫儿:“大仙莫着急,慢慢来。” 猫儿将口中一口肉咽下去,吐出一口血沫,含糊不清道:“吃完这个小的,还得吃这个胖的。若吃的慢,到明儿都吃不完。肉不能隔夜,这点子常识你都不懂?” 画花了脸的萧定晔眼风瞧见他大哥抖的如筛糠一般,心中的同情不免又加深了几分。 在几人还都是小屁孩时,他这位兄长也曾带着他偷溜出宫去,往茶楼、酒楼、青楼里开过眼见,为他的名声添砖加瓦,曾是一起挨板子的难兄难弟。 此时猫儿嚼了两口肉,转头四顾,拿起地上的一碗“血”喝了两口,唾弃道:“莫看这小太监年龄小,这吃了的盐可不少,忒咸!” 她顺手一把掌拍在大皇子面上,喷着血气问他:“你的肉咸不咸?” 大皇子慌了神,先想的是讨好她,忙忙道:“本王平日山珍海味滋养的好,营养均衡……”说了一半忽然觉着逻辑不对,立刻摇头:“咸的很,难入口,腥臭无比。” 猫儿面上便有些为难,转头去看着花脸萧定晔:“这般难入口?怎办?” 萧定晔不由劝道:“要么便放了他,重新物色肉身?” 她立刻摇头:“不成不成,冬日里正是养膘的好时节,你看他圆溜溜胖乎乎的,长的多喜人。咬下去一定一包油。” 大皇子抖的越来越慌,见她低头吃的香甜,不由壮着胆子要高喊。 只将将喊出一嗓子,猫儿立马一巴掌甩过去,恶狠狠道:“再出声,姑奶奶先吃你。” 她一把甩掉手上的“腿”,揪着他耳朵瞅了半天,转头同萧定晔道:“当皇子的果然不一般,干干净净,没有耳垢。” 萧定晔心中终于吁了口气,知道到了收尾的时候。 猫儿转身四顾,走开了几步。 等再回来时,手上不知捏了个什么东西。 她提溜着大皇子耳朵,同他笑嘻嘻道:“好了,轮到你了,我们开始吧。”拿着手里的冰碴往他耳根子一划拉。 大皇子只觉耳边一凉,心里也跟着凉了半截。再瞧见猫儿手上抓了只血淋淋的耳朵,他连喊都未来得及喊,身子一歪,立时晕了过去…… 旮旯墙根处,萧定晔打了个唿哨。 不知从何处钻出个白衣暗卫,也不用自家主子吩咐,弯腰扛起昏死过去的大皇子,略略有些吃力的消失在茫茫雪地里。 萧定晔低声叮嘱猫儿:“去慈寿宫时,多留心,看有谁不对劲,就暗中向随喜报信。” 猫儿抹了抹下巴上的番茄汁,虽然满心的不情愿,却碍于他的权势不能拒绝,只垂首道:“你莫忘了你阿爹!我若日日去太后和皇后处,三天两头能就碰上你阿爹。到时候真进了后宫,可不能怪我。” 他看着她满身鲜血的模样,微微勾了唇:“你不是倒向了父皇?蛮好,虚虚实实。祖母和母后都是防着你进后宫之人,有她们在,你不会得逞。” 猫儿便叹了口气,觉着自己哪怕是个猴,哪怕进阶到了齐天大圣那个段位,上头还会有个如来佛祖压制他。她觉着她得当王母娘娘,说不定才能降维打压萧定晔。 她郁郁道:“奴婢原本只想在废殿自生自灭,不掺和世间事。如今陛下三天两头将我往这些事情上扯,躲都躲不开。我生怕总有一天,我为了自保要进后宫,当了你小娘,才能摆脱这些事。” 他立刻一滞。他说不出“这是最后一件事”的话,这反而是个开始,今后他要让她参与的事情会越来越多。 他听着她“奴婢奴婢”的自称,明白她微微含了祈求之意。 他不知怎地心里一软,却当即掐了自己一把。 她是个棋子。他在心里默念。 无论她被三哥利用、被父皇利用、还是被他利用,她都摆脱不了当棋子的命运。 他深吸一口气,只淡淡道:“在宫里,任何一个人活下去都不易。你先将此事办好吧。井里的事不要操心,要当做不知道。” 他知道她聪慧,爱银子又惜命,要注意什么他用不着向她叮嘱,她就能办的如他意。 他一挥手,低声道:“去吧。” 她低头郁郁行了出去,到了前面,喊了一声“五福”,一身鲜血的模样未吓到五福,先将黑狗惊的上下几跳。五福慰藉了许久,两人一狗方往废殿方向去了。 猫儿这一趟外出,于名声上,可算收获颇丰。 以前人人皆知胡猫儿是猫妖,喜欢同太监对食,喜欢吃人,尤其喜欢啃人耳朵。 然而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妖精,究竟有多喜欢吃人,世人全然不知。 她这般大摇大摆的回了废殿,离掖庭越近,宫道上忙碌的太监、宫女儿越多,瞧见她光辉形象的人也就越多。 可她满身鲜血的模样并不能满足吃瓜群众的好奇心。 有胆大者,隔得远远方对着猫儿喊了一声:“姑姑去了何处?遇到了何事?” 猫儿还未说话,五福当即兴高采烈的回道:“姑姑吃了个人!不酸也不咸!” 那人立刻一抖,继而接到了猫儿瞟过去的目光。 只有目光还不够,猫儿还配合的舔了舔唇角血痕,双眼精光四射。 那人吓得屁滚尿流,唯恐入了猫儿法眼,只抖着身子恭维道:“吃的好,吃的好……”哭爹喊娘的去了。 大黑的到来缓解了猫儿的些许担忧。 她将它暂且安置在井口附近。 这只狗初来乍到求表现,非常尽忠职守。猫儿回到废殿补眠过程中,不过将将睡了两个多时辰,便被它吵醒过三四回。 最后一回她在梦里正接受她老娘的赞扬。 她老娘作为严肃的教导主任,自小到大都对她实行打击教育,极少给她正面的肯定。 此回梦里,她老娘正对她假装吃人肉这一段鲜见的给了个赞。 她正被赞的得意洋洋,外间院里的大黑先是一阵威风犬吠,继而转成了“唧唧”告饶。 紧接着传来一个女子的昂扬自夸:“砖头专治恶犬,本姑娘可是兵部尚书之女,怎能被你吓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6章 亲事(一更) 李巾眉一身华服,装扮的十分娇俏可人。 她并不嫌弃配殿简陋,纡尊降贵的钻上猫儿的热炕,苦口婆心的向猫儿讲着外间的买卖行情: “铺子掌柜日日寻人来催我,口红和粉底她都要。我估摸着你动作慢,忍到今日,趁着为太后献寿才进宫。你快些吧,莫同银子作对。” 猫儿原本睡的迷迷糊糊,闻言一咕噜爬起来,揉了揉眼屎,道了声“你等着”,溜下炕,趿拉了鞋子便去了正殿。 口红和粉底早已装盒准备好,四十只口红、二十盒粉底,够卖一阵子。 只双色眼影还未装盒,要等几日。 猫儿捧着盒子去配殿,将妆品交给李巾眉时,李巾眉向猫儿提出个建议:“你这东西啥啥都好,只有一个缺点,包装简陋。” 她从自己的袖袋中取出一个空的陶瓷胭脂罐交给猫儿瞧:“大晏山水图,名家牡丹图……瞧瞧旁的铺子在包装上花的心思。” 色彩斑斓的胭脂罐和原色木纹的口红管子摆在一处,高下立现。 猫儿显了难色:“要往妆品盒子上雕刻花样、上色,又是一笔支出。” 李巾眉立刻摇头:“这包装好了,我们一支口红能卖八两。” 猫儿立时睁大了眼珠子:“果真?” 李巾眉:“果的真真,童叟无欺。” 猫儿立刻取了笔和纸,思考起口红管子上的花样来。 李巾眉在等待的间隙,自说自话,聊起了今儿的寿宴见闻,又由这见闻聊到了自家的姻缘事上。 “翻了年本姑娘就十六,我阿娘为了我的亲事,急的嘴里长疮。可现下,上门求亲的人家,我阿爹不满意。我阿娘瞧上的人家,别人又没来求亲。” 猫儿“嗯”了一声,在纸上画下了一只叼着骨头的猫,方接话道: “你今儿入宫,你没瞧见萧老五?这回我可没破坏你和他,你快抓紧机会将他扑倒,届时你同他夫妻一体……” 到那时,希望他看在他正妃同她一起赚银子的份上,少给她出些难题。 李巾眉闻言,却摇摇头,叹息道:“几个月前,他还常来逗我一逗,我的一颗心也被逗的七上八下。可今儿在寿宴上瞧见他,却没有同他搭话的心思……” 她向猫儿问道:“你说,这是什么缘故?” 猫儿将纸上的猫再改的妖娆一些,转头问道:“可是因着萧定晔的破名声?” 李巾眉摇摇头:“我阿爹说,男人在外都这个样,只要有成才的潜质,就是好女婿。” 猫儿扑哧一笑,揶揄道:“你阿爹统领兵部这么多年,在看人的眼光上还修炼的不够。哪里能看出来萧定晔是个能成才的?” 她忽的想起这些日子,他暗中打听向她下毒之人的身份,又往那地下坑道里探了一圈……所做之事,竟同昔日里“废物皇子”的名声有些不符啊。 李巾眉此时摇头道:“我阿爹说,五殿下过去荒唐,近些日子在大营里,竟然显露出了制兵器的天赋,又同底下兵卒打成一片。日后虽说不能继承大统,可当个合格王爷还是绰绰有余。” 猫儿闻言,立刻撺掇道:“如此听来竟有些浪子回头的迹象,那你还纠结什么?听闻今儿太后办大寿,就是想趁机为他瞧亲事。你若再不下手,黄花菜就得凉。” 李巾眉久久再未搭话。 猫儿将纸上的猫再打量几眼,方递过去给李巾眉瞧:“刻在妆品盒子上,如何?” 李巾眉没有瞧纸上画,只喃喃道:“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她追问猫儿:“你平日想念吴公公吗?天冷时担忧他着凉吗?有好吃的想着给留给他吗?” 猫儿立时被恶心的呕了一口酸水。 李巾眉教育着猫儿:“你听到吴公公的消息,不该做恶心状膈应人。他是你夫君,你得关心他,爱护他。有旁人欺负他,你得第一时间冲过去,将他的仇家吃掉,才不枉你当了一回猫妖!” 猫儿见她一提到姻缘,竟然神思恍惚,不由好心探问:“你最近见过哪些男子?” 李巾眉开始掰手指:“我阿爹,我大哥……” 猫儿一摆手:“自家的人不算,说外人。” 李巾眉又陷入到了回忆中,半晌方道:“前儿是王姐姐两个月的忌日,我去她坟前烧纸,瞧见她坟边上搭了个草棚,乔大哥竟然住在里面为她守丧……” 猫儿听得迷糊,问道:“谁?王姑娘是谁?乔公子又是谁?” 李巾眉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猫儿:“瞧着你机灵,竟然不是个做买卖的好手。王姑娘,户部尚书王家的嫡女,被三皇子毁了清白上吊自缢的姑娘,你还为她念过经,择过投生路!” 哦……猫儿想起来,续道:“那乔公子便是与她有婚约的青年?” 李巾眉点点头,满面怅然道:“是吏部侍郎之子。此前我只在话本子里听闻,有男儿会痴情至此。谁知,竟然瞧见了活人。” 她转头看着猫儿,满眼的期待之色:“你说,五殿下会像乔大哥这般痴情吗?我阿娘一力瞧上五殿下,今儿皇后娘娘也流露出两家结亲之意。可我这心里总觉着少了些什么……” 猫儿安慰她:“乔公子虽然是个痴情的,也未同王姑娘成亲。可他既然一意要守丧,一守就是一年半载,你可等得?不如就萧老五吧,于我们买卖有益。” 李巾眉却从她这话中听出来旁的含义,一瞬间满脸通红,出溜从炕上跳下去,慌乱无措道: “你莫乱说……你……你什么猫妖,只适合吃人,旁的一点都不准……”抱着口红和粉底盒子,着急慌忙的窜了出去。 外间大黑狗一阵咣咣,目送李巾眉而去。 猫儿将李巾眉对包装盒的提议十分重视,她画画擦擦,修改过好几遍,才将准备雕刻在盒子上的图样交给五福,叮嘱道:“雕花难度大,你若雕刻不来,便去寻旁的木匠。招徕帮工,首先要顾着人品。” 五福应下,忙忙去寻另外两个现成的帮工商议去了。 一转眼,便到了夜里。 猫儿竖起耳朵,留心院中的动静。 到了半夜,井里开始有些许动静。 大黑一察觉出异样,便窜过去,死死趴在井边狂吠不止,那语态中有威胁,有警告,还有得意。 猫儿觉着,萧定晔出的馊主意终于有用了一回。 大黑不但帮她制服了大皇子,还骂退了从井里借道的反动派。 她对大黑十分满意。 这个满意持续到第二日一早,她瞧着大黑甩着尾巴欢腾的吃尽了预备的一整日的狗粮,废殿余粮的口袋立刻下去了半截。 她再瞧瞧所剩不多的蜂蜡、生油和糯米粉,又想起第二日要为太后和皇后上妆,终于痛下决心,要抽空去她夫君面前混个脸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7章 情深意切(二更) 吴公公这一两日,过的略略安稳。 虽说他现在无金银傍身,然而同他定了亲的、入了皇帝青眼的废殿宫女儿胡猫儿,也并未来纠缠他。 他是个在宫里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修炼了相当强的抗打击能力,以及欣欣向荣的乐观精神。 他想着,只要胡猫儿忘了他,不给他拖后腿,凭着他在宫里几十年的经营,他好好的侍候主子不出错,就还有重回巅峰的一天。 胡猫儿死而复活的第一日,她没来找他。 胡猫儿死而复活的第二日,只有五福前来撕扯了半晌,无功而返。 胡猫儿死而复活的第三日、第四日,依然没有来找他。 他觉得抽空去毁一回亲事,有门。 他特特选了第五日,一大早便起身,穿了才洗过的一身太监服,还往脸上擦了粉。 案几上的小铜镜里,他皮肉松弛、有些恶心,十分适合退婚。 他觉着很满意,志满踌躇的踱着方步,前去拉开了房门。 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的心魔。 心魔看着他,面上显出几分娇媚之色,柔柔唤了声:“夫君……” “君”的尾音拉的极长,拉出了十分的缠绵悱恻,仿佛他今儿要退亲,竟然是个狼心狗肺的打算。 他定定看着胡猫儿,心里忽然一酸,流下了两行老泪。 他是在宫里经过了大风大浪的人,他什么事情没有见过,没有听过?很多事情看着相互独立,实则有千丝万缕的因果关系。 他痛彻心扉历数这两日的遭遇: “半夜出门,无缘无故摔昏、进了一回井里。” “半夜出门,无缘无故扭了脖子,再一抬头,没了半边头发。” “半夜出门,瞧见守夜的小太监被人绑成了螃蟹,地上还有一段绳,不知是否为咱家准备。” “半夜出门……” 猫儿听了半晌,放了万分的耐心帮着他分析:“我听来听去,事情都出在‘半夜出门’四个字上。好好的冬夜,公公为何总要半夜出门,不老老实实在被窝里呆着?” 吴公公一滞。 他当然不能说,他这几日半夜出门,除了临时起夜,就是要偷偷烧香拜佛,求求佛祖将胡猫儿和她阿哥收走,莫再祸害人间。 他原本是想说,他的遭遇,全都是因为皇帝发了火,想不声不响置他于死地。 此时却被她带歪了话题。 他避开她求知若渴的目光,只拉着脸道:“你今儿寻咱家作甚?我告诉你,今儿便是你不来寻我,我也要去寻你。” 猫儿立刻笑容满面,拍马道:“你我果然夫妻同心,那我们就走吧。”一把将手上的梳妆盒交到他怀中,挽着他臂弯就要喜滋滋离去。 他只觉着脑袋发晕,撅着腚死死拉住门栓,抬头看着猫儿:“胡猫儿,为什么要同你走,同你走去哪里?” 他一把甩脱她手,高高举起梳妆盒,咬牙切齿道:“咱家今日就让你明白,什么叫‘退亲’!”作势就要摔碎妆盒。 猫儿连眼皮都未眨,笑眯眯瞧着那妆盒被重重甩在地上,四分五裂。里间的口红、粉底、干花细末撒的到处都是。 她蹲去妆盒边上,啧啧摇头,叹道:“公公已这般年纪,怎地火气还这般大。你知不知道,我今日可是要带这些妆品去向太后与皇后上妆。你瞧瞧……” 她叹息的咂摸着嘴:“被你搅和了,这下要被治罪了……” 她忽的一转话题:“公公现下的掖庭膳房管事是何品阶来着?” 吴公公倏地坐地,嚎啕大哭。 他的心酸没有人能理解。 有旁的太监经过,虽然同情他竟然和吃人肉、爱对食的胡猫儿结了亲,可怎能这般被媳妇儿逼的不顾身份嚎啕大哭。 几个太监昨日才见过猫儿吃人吃的满身鲜血的模样,此时不敢近前,只站在几丈外,苦口婆心安慰吴公公:“多好的亲事啊,吴公公纵然是喜极而泣,也该顾念着些胡姑姑的面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是后悔。” 吴公公听闻,更是气的蹬脚:“就是后悔,肠子都悔青,活了半百竟有这般大劫……” 猫儿挥手让看热闹的人散开,方同他道:“莫哭了,先想一想如何保住掖庭膳房管事的位子,再被贬下去,就真真要去刷恭桶啦!” 吴公公抹了眼泪,抽抽搭搭道:“如何弥补?” 猫儿终于说到了正题上:“昨儿太后宣我去上妆,问到了我的亲事……” 她耸耸肩:“我知道你想退亲,我也想退亲。可是,昨儿太后问起来,我才知道,你我的亲事,竟然上面的主子都知道啦。太后她老人家还无比亲切的下令,让我今儿带你过去认个脸熟。” 她无奈的一摊手:“主子们都知道啦,这亲事,你说咋退?退不了啦!” 她转头大喊一声“五福”,最端头的瓦房先冒出一只黑狗头,继而是五福的小脑袋瓜。 五福手中捧着另外一只妆盒,同大黑两个一蹦一跳的过去,将妆盒往吴公公怀里一塞,十分亲热的唤了声:“姑父!” *——*——* 慈寿宫里,猫儿为太后上过妆,毕恭毕敬道:“奴婢的夫君,便是管着掖庭膳房的吴公公,听闻娘娘昨日曾过问过奴婢的亲事,今儿专程陪同奴婢而来,要向娘娘请安。” 太后从铜镜中移开目光,看向阿娇嬷嬷。 阿娇嬷嬷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太后也跟着一笑。 这丫头果然极滑头,昨儿不过敲打她两句,让她莫在皇子和皇上之间牵连不清,今儿竟就带了太监来表明态度。 太后缓缓坐去躺椅上,道:“先不急,等晔儿来了再一起看看也不迟。” 过了不多时,萧定晔大步进了慈寿宫,人未进殿,声音先至:“祖母可起了身?孙儿现下就要回营呢。再慢一步,父皇的板子就要打上来。” 帘子一掀,萧定晔一身兵卒冬袍急匆匆进来。 太后心疼孙儿,纵然见他满脸着急,却也多多叮嘱了许多:“……去营里多立功,少和上官作对。等风声不紧了,祖母就命你父皇将你宣回宫,再也不去受那个罪……” 末了,方有意无意的指一指猫儿:“你荐来上妆的丫头,前几日定了亲事,今儿带着她夫君前来问安,你也跟着瞧一瞧罢。” 萧定晔此时才将目光转到猫儿身上,也只那么一瞬,便大手一挥:“快快,喊人进来,莫耽搁功夫。” 一旁静立的宫娥忙忙传话。未几,吴公公垂手榻肩,做足了十足十的温顺奴才相,进了大殿,向各主子问过安。 太后的目光久久的停在萧定晔面上。 却不防他扑哧一笑,点着猫儿道:“极相称,极相称。” 他从袖袋里没搜出东西,转身从太后发髻上取下一根簪子丢去猫儿怀里,一叠声的道:“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起身连串爆笑着去了。 太后终于放了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8章 通通不熟(三更) 废殿里的猫妖配了阴婚这件事,原本不算小事。 然而在猫妖身死、猫妖复活、猫妖吃人等层出不穷的热闹的遮掩下,配阴婚的事反而水花极小,只有掖庭的下等内侍与宫娥知道。 经了今儿她同吴公公两人前后往太后、皇后处问过安,如此一张扬,阖宫皆知,猫儿不但定了亲、夫君还是位太监。 “美人与野兽”的组合,令人扼腕。 猫儿为了应付宫里主子,将她的亲事对外张扬的时候,显然忽略了泰王那一头。 等她好不容易同吴公公各回各家,她进了废殿,将将饮过半杯茶,贵妃的人便上门找上了她。 贵妃先就着妆粉这一话题同猫儿套近乎,套的极艰难。 对话如下展开。 贵妃:“听说胡姑娘制了一种妆品叫口红?” 猫儿:“娘娘千万莫听信传言,那不敢沾染贵人的唇。是掖庭宫娥们手头拮据又爱美,奴婢取了鸡血造的口脂,腥臭无比……” 贵妃:“听说胡姑娘还造了一种妆粉叫粉底?” 猫儿:“娘娘千万莫听信传言。那里面掺的不是珍珠粉,是铅粉。用多了就烂脸……” 猫儿为了不做成这买卖,竟使得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贵妃一时半会套不到近乎,只得改了策略,从侧面提醒道: “此前听闻皇上对姑娘有所动情,怎地姑娘这般大意,竟然未等到皇上接你入后宫,就先行定了亲事?这岂不是毁了大好前程?” 猫儿只以为贵妃是有忧患意识,想知道如若她进后宫承宠,会不会威胁到高阶妃嫔的位子。她忙忙将自己摘出来:“皇上对奴婢的情意并非为真……” 贵妃并未因她的这句话而有放松之色,反而更加紧蹙了眉头。 猫儿心中咯噔一声,仔细瞧着贵妃神色,缓缓转了话头: “其实奴婢同吴公公是配的阴婚,今儿带他去向太后和皇后请安,就是想让主子们知道,奴婢死后有了去处。 免得娘娘们不知内情,又热心为奴婢张罗另一门阴婚。等日后奴婢下了阴间,反而要忙着处理情事,半点不能清闲。” 随着她的这番措辞,贵妃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又确认了一回:“如此说来,姑娘的亲事并非真的亲事,却是我等诸人想岔了?” *——*——* 天气难得有了要放晴的模样。 宫墙瓦檐上,雪水滴答个不停,让人陡生了春日将至的错觉。 猫儿回到废殿,第一时间拉着明珠这位路子广的少女,询问了一回贵妃的历史。 “贵妃是淑妃之间可有亲缘?” “没听说过。” “贵妃可是淑妃的好友?” “来往甚少。” “贵妃可被淑妃拿了什么把柄?” 明珠终于听出些什么,转头往窗外先瞧了瞧,掩紧门窗问道:“姑姑为何有此一问?” 她往久远的回忆里翻腾了一圈,记起个隐隐约约的往事:“姑姑的主子——前贵妃死后,该提拔哪位妃嫔补上贵妃之位,淑妃和皇后曾因此僵持不下。后来现贵妃上任,皇后娘娘接着病了一场……” 猫儿听闻,眉头一蹙:“听起来,在新贵妃之位的相争上,淑妃一脉略胜一筹?” 看来,贵妃是淑妃一头的人。 淑妃是泰王生母。 泰王一力要猫儿进后宫,肯定是关心她的清白的。 淑妃和泰王一条心,却从未宣召过她。便连打着上妆或者询问妆品的幌子都未有过。 而贵妃却三天两头跳出来,因她要进后宫而喜,因她不进后宫而忧…… 她向明珠追问道:“你可与这两宫的人相熟?” 明珠忖着猫儿话中意,忙忙摇头:“不熟,一点都不熟。男的、女的、不男不女的,通通不熟。” 猫儿便放了心,叮嘱道:“去向春杏、白才人也通知到,我们废殿的人,不能起了攀高高枝的念头,要安安心心当人下人!” *——*——* 废殿多了一只狗,猫儿体内的毒药暂且未发作,还没有新的指令指导她如何爬上龙床,她终于得以喘一口气,先将双色眼影定好色。 双色眼影,一色是褐色,一处是桃花粉。 褐色不能太浅,也不能太深。得和桃花色的色号将将相对,如此才匹配。 且这回做好,还得给下回留底,避免不同批次之间差异过大。 猫儿定好色号,先在白才人脸上做了个造型。 象牙白粉底打底,将整个眼窝覆盖到。 沾取粉色眼影,按压在上眼睑前二分之一处。 接着沾取褐色眼影,轻轻涂抹在上眼睑后二分之一处。 随后在下眼睑点画粉色眼影并晕染开,最后再用棕色眼影细细的画上一根眼线。 画了眼影,眉毛、腮红、唇色都要做相应的改变,以此确保妆容统一。 白才人喜滋滋在铜镜中欣赏过自己的绝世容颜,精准的向猫儿提出了最大的问题:“这眼皮上的妆粉好看是好看,可谁有你那般手艺?且总是用手指上妆,哪家小姐会不嫌弃?” 猫儿叹了口气。 与现代妆品相匹配的上妆手法和工具,确然是限制现代妆品快速推广的一大阻碍。 传授上妆的法子倒是不难。随同眼影盒,夹带上妆说明书,图文配合浅显易懂,就能先解决问题。余下的不过是多多练习、熟能生巧而已。 可上妆的笔刷……她决定去寻一回柳太医。 正值午时,太医院里一片饭香。 各宫娘娘们暂且安康,值守的太医们都在静静享用午膳。 猫儿要去堵柳太医,去的很是时候。 柳太医正正用完饭,用清茶漱过口,在静看一本书册。 猫儿进了太医院值房的时候,很是引起一阵骚动。 此回她面上没有画鬼妆,太医们依然一副大白日见了鬼的模样。 猫儿心里门清,立刻挤出一个亲和笑容,解释道:“我已用过午膳,今儿不吃人。” 这解释并不具有说服力。 几位太医端着饭碗,恨恨瞪了柳太医一眼,仓皇着逃了出去,将硕大的舞台留给了年轻的男女。 柳太医目光柔和,对着爱吃人肉的姑娘轻声道:“你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9章 有约(四更) 青年的手指莹白纤细、骨骼分明,手指轻轻搭在陈旧书封上,显出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力量感。 猫儿有些惋惜。 如若这样的手指间拈着一柄眼影刷,手的主人温温柔柔的望着等待上妆的女子,会是怎样一番旖旎风情。 这是个好点子,日后她离了宫,开个铺子,就请几个相貌清秀的小哥儿为女眷们上妆,买卖一定红火。 柳太医将书册合起,立刻放去了书案边,用另一本书册压在上面,仿似是一位出了轨的丈夫被人现场发现了尖情,满脸都是要遮掩的心虚。 猫儿在他面前从来自在,心中立刻起了促狭心思,一把抓起那书册一瞧。 里间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艳词小曲,却是用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所记录的各式药方,书封上写着“医毒通史”几个字。 柳太医立刻抬眼看向猫儿。 眼前的少女神情自然,书封上的“毒”字并未引起她的任何联想。 他却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身子……还疼吗?” 见她眸中略有疑色,便低垂了眼皮,掩饰性的轻咳一声,轻声道:“我虽医术普通,可大小是个郎中,你有何不适,记得都来找我。便是我医不好,还能去问我师父,我父亲。” 她听着他的温言细语,微微有些愣神。仿佛此前在何处也听到过这般的语态,同样的遍布了关怀。 他收起书册,转了话题,含笑道:“胡姑娘今日而来,可是来讨一两一钱的债务?” 猫儿便想起,这位太医曾因要送她定亲银子,最后换来换去,他手中碎银不够,反欠了她一两多。 她忙忙一摆手,大方道:“说什么银子不银子,伤感情。柳太医何时成亲?我一定包大大一个红包。” 他心中一阵波动,微微垂了眼皮,道:“在下的心上人……” 他话语低沉,她隔着案几,不由略略倾了身子,浓密的睫毛略略上翘,映衬着她好奇的眸子……也只有好奇罢了。 他端了茶杯饮过一口茶,方稳了心神,向她伸手:“我先检查姑娘的手臂旧伤。” 寂静太医院值房里,青年在问诊时一脸的肃然,不放过丝毫的疑点。 他顺着她手臂断骨处一寸寸检查过,方摇了摇头:“拆去夹板太早,骨头略略歪了些,要再长直,就得弄断重续。” 她吓的倒吸一口气,立时缩回了手臂,笑道:“顺其自然,福乐安康。” 眼眸一转,低头往他案几上瞧去。 大小毛笔由粗到细排列整齐,挂在笔挂上。有已沾过墨汁,笔毫通体漆黑的。也有才新制出来,崭新干净,还未开过浆的。 她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指着上面一排近十支的彩妆笔样式,厚着脸皮问道:“似这样的一套笔刷,你瞧瞧,你能制吗?” 他只略略瞟了一眼,便点了头:“能治。” 她不由的笑弯了眼,道:“你都未看清楚就说能?你可不能为了赚银子而忽悠我。” 他心中溢出极大的欢喜,只默默想:只要你能这般永远高兴下去,我自是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的。 他重新取过图纸,细细看过,又向她问过每种笔的用途、软硬特点,方道:“笔能用在梳妆上,我虽第一回听,但你说的头头是道,想来必是有道理的。我先且去制上一两支……唔,明日就拿给你看,可好?” 她的双眸立刻亮如星子,一瞬不瞬的望着他,喜道:“明儿就能成?” 他看着她的笑颜几多失神,缓缓点了头:“今儿我值夜,长夜无趣,正好制笔。明儿辰时我去废殿寻你,可成?” 她算了算时间。 太后和皇后每日都要接见妃嫔,起的早。她替两位主子上过妆回到废殿,约莫正正好是辰时。 她忙忙点了头,又十分体贴道:“也不急的,多等两日也成的。” 他只微微一笑,沉声道:“好。” 猫儿出了太医院值房时,并没有因暂且找到了制笔人而松一口气。 柳太医再能干也是一个人,从治病中抽出时间制笔的数量,万万赶不上买卖所需的速度。 且据闻他家代代为医,他多多少少也算个世家公子哥儿,哪里能将他当帮工对待。 她寻柳太医制笔,也不过是先琢磨出一套样品。如要批量投产,少不得要李巾眉出面,往外面专门制笔的作坊里,寻一两个长期的合作伙伴出来。 宫道上日头温暖,五福牵着大黑在出了掖庭不远处的宫道上等猫儿。 五福原本日日闷头锯木块,难得来了大黑这个玩伴,少不得多了些孩童的贪玩童趣。 他将一个木块远远丢出去,大黑便一路连奔带跃追出去咬回来,递在五福手上,由五福重新丢出去,不知疲惫的重复往返。 猫儿心疼狗粮,叹气道:“可见狗是不能喂饱的,否则它得可着劲儿折腾。” 五福听见,忙忙苦着脸央求道:“姑姑莫饿着它,它自小是被饿大的,比我都惨……日后我每天只吃一餐,将剩下的匀给它可好?” 猫儿看着他一头枯毛,哭笑不得道:“大黑在掖庭断不了的剩饭剩菜,何时饿过?我瞧它的皮毛可比你油光水滑。” 两人说话间,大黑已去了不止一息,却不见返回。 五福忙忙循着大黑的方向而去,半晌蹑手蹑脚跑回来,站在半途向猫儿招手。 猫儿摇摇头。她不好奇,不爱凑乐子。 五福却十分执着,不但挥手,还在原地跺脚。 猫儿只得做出个配合的模样,蹑手蹑脚上前,低声问道:“何事?” 五福立刻向猫儿摆摆手,示意她莫出声,拉着她衣袖往前悄悄而去。 宫道深处层林掩映,斜斜里现出一座寻常宫殿。 宫殿的院墙外,冬日枝叶凋零的树梢子上,趴着位妆容精致的美娇娥。 娇娥站在树梢子上,一只手抓着树,另一只手里拿了块砖头,正探着颈子往院里瞧。 猫儿瞧着这姑娘的气质,低声同五福道:“此人瞧着眼熟……” 五福悄声回:“是我们废殿的。” 猫儿摇头道:“大家闺秀白姐姐爬树,虽然不够文雅,可也算不得天下奇闻,值得我们二人一狗痴痴的瞧?” 白才人居高临下瞧见几人,立刻向他们摇头,示意几人莫出声,又将目光转向小院。 只几息间,忽听得小院里传来人语声:“……掌嘴,说什么皇上不喜我,敢咒本宫!掌嘴掌嘴!” 院里便传出不停歇的巴掌声。听起来是宫殿的主子歇晌结束,坐在院里打丫头解闷。 白才人的身子立时跃跃欲试,扬起手臂,将手中砖块往院里重重一丢。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白才人出溜一声下了树,向几人急急道:“快,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0章 金簪刺眼(一更) 辰时一刻,冬日的朝阳在天边露出半拉脑袋。 美妆师胡猫儿拎着妆盒告别了慈寿宫,往极华宫而去。 极华宫的主子皇后娘娘将将用过早膳,素面朝天坐在躺椅上,正听着身畔一位破了脑袋的妃嫔声泪俱下的讲述她的悲惨遭遇。 “妹妹自进了宫就循规蹈矩,从不敢逾越。不过在自己殿里,冷不丁就被人打破了头……旁人也就罢了,可下黑手的却是妹妹那嫡嫡亲的表姐……” 皇后的面上难得显出几分新鲜感。 毕竟,近几年,已经极少有妃嫔因这点子小打小闹就告上门来。 她听得心里慨叹。白家塞进宫里来的人,一个两个的,怎地都这般缺心眼子。 猫儿进入极华宫时,新白娘娘正正讲到她被人开了瓢、与宫女儿追出院门,是如何被废殿里的人和狗欺负的一动不敢动。 猫儿自觉新白娘娘说的有些曲解事实。 昨儿未时,白才人在树上向新白娘娘下了黑手之后,猫儿和五福、大黑都是立即撤退,并没有想过助纣为虐,再上去补两砖。 然而追逐是狗的天性。 新白娘娘和她的宫女儿追出来后,引得大黑起了好胜心,转身做反扑之势。 猫儿敢拍着心口发誓,当时她是站在新白娘娘那一边的。 是她出声喊退了大黑。 谁知,后来双方僵持中,白才人竟然撩起裙摆又摸出一块砖头丢出去。第二回的准头有点歪,将新白娘娘的宫娥开了瓢…… 这回可就不怪猫儿没阻止了。 ——谁能想到一个大家闺秀的裙摆下面还能藏砖头! 几人逃回废殿后,白才人对自己出手是这样解释的: “我想着已经开瓢了一回,不差第二回。可惜,只打中了她丫头。” 猫儿扶额:“说第一回,为啥要想着打人?” 白才人理直气壮道:“我这些日子天天都在想。这些荣耀原本是我的,便是守活寡,我也该吃饱穿暖守活寡。现下她靠我家供奉,却处处打压我,丝毫不将我当做亲表姐……” 猫儿听的头疼,唤住了她的话,追问道:“她何时打压了你?” 这回却是春杏替她主子说话:“上回姑姑办丧礼其间,表小姐趁乱而来,奚落的主子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守着棺材哭了好几场。” 猫儿奇道:“我怎地不知?” 五福插话道:“姑姑当时已经躺进了棺材里……” 白才人接过话头道:“前几回我出去遛弯,遇见过皇上好几回,若不是临时被她拽着胳膊拉走,指不定我就被皇上临幸了。” 关于皇帝如何在冰天雪地里起了青春的心思、竟能当场临幸一位妃嫔,猫儿并未去考虑其可行性。 她担忧的是这场纠纷该如何了结啊! 此时新白娘娘一双眼肿的如新桃一般,淌着眼泪珠子,向皇后哀求道:“求姐姐为妹妹做主啊!” 皇后闭着眼,等猫儿为她搽完粉,方睁了眼睛,缓缓道:“你要本宫如何为你做主?” 新白娘娘铿锵有力道:“将妹妹的表姐唤过来,打她几板子,责令她再不许出废殿。” 皇后摇摇头,等猫儿为她画好眉毛,开始和稀泥:“你俩都是白家人,事情传出去,说你自己人斗自己人,白家的脸面何存?” 新白哭丧着脸想了半晌,将矛头指向了猫儿:“昨儿,这贱蹄子也推波助澜,是祸害妹妹的帮手。” 猫儿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她就知道可能要被牵连。 然而按照猫儿的经验,类似这种事,没有被当场捉赃,都是不能承认的。 她将将搽了腮红的手一顿,立时跪地辩驳道:“什么砖头,什么打人,奴婢一概不知。才人莫认错了人。” 新白见猫儿竟然能面不改色的否认,立刻就要蹦起来干架。 皇后神情肃然,不低不高道:“行了,本宫还要接见旁的妃嫔,你们白家的事下去自己解决。” 新白住了嘴,满面愤愤之色欲烈,仿佛随时的能扑上来将猫儿撕碎。 猫儿看的心惊,加快了手上动作,待化完妆,立刻向皇后告辞。 然而她将将出了院门,新白娘娘便同两位宫娥跟在了猫儿身后。 猫儿开始后悔。 今早临走前,明珠还要陪她过来。是她想到约了柳太医,如若她回去晚了几刻,正好让明珠先招呼他。 现下她落了单,形势立时严峻了起来。 此刻新白的两位宫女儿已当先包抄过来,其中一位同新白一般,头上包着纱布,是昨日被开过瓢的那位宫娥。 猫儿决定行迂回之策。 她转头向也包着纱布的新白一笑,道:“你那表姐任性的很,昨儿回去我狠狠骂过了她。” “哦?”新白掌握了主动权,不慌不忙道:“方才在皇后面前你不认,怎地现下忽然又想起来?” 猫儿讪讪一笑:“才人不知,奴婢有个失忆的毛病,动不动就要忘记一些事,偶尔又忆起来。” 新白缓缓上前,将猫儿上下打量过,抛出了个条件:“本宫也不为难你。外间都传皇上中意你,不如你来我殿里当个女官,我们两人合力,定能将皇上吸引过来。” 猫儿往外蹭开几步,苦口婆心道:“才人不了解奴婢,奴婢是个爱吃独食的。娘娘觉着,以奴婢的容貌身段,皇上眼中有我,还能再瞧见你吗?” 新白未想到她会拒绝。 猫儿趁着新白一愣的空当,立刻转身就走。 身后脚步声蹬蹬蹬蹬追了上来。 猫儿发髻一瞬间被宫娥撕扯住,继而手臂被扭到身后,妆盒“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妆粉满地铺开,仿佛开了个酱菜铺子。 新白的平淡面孔倾向猫儿:“你真不愿跟着本才人?你莫急着拒绝,多想一想再说。” 猫儿用力挣扎了一回,咬牙切齿道:“不愿!” 新白干脆利落,“啪啪”先甩了猫儿两个巴掌,恶狠狠道:“给你脸子你不要,偏偏要挨打。你一个没有根底的丫头,哪里来的底气敢跟本才人叫板?” 猫儿发髻被扯,一瞬间仿似被掐了七寸,无论如何反抗不得,只咬牙切齿道:“有本事放了我,你我正面打一架,偷袭算什么能耐?” “啪啪”,脸上再来了两下。紧接着膝盖被人狠狠一踢,她双膝酸软,立时跪倒在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1章 破相(二更) 接近辰时的宫道上寒风瑟瑟。 这一段路上恰巧没有一棵树能抵挡寒风。 没有树,自然也不好潜藏暗卫,算是个监视盲点。 新白娘娘怒火中烧。 她想起她才进宫时,偶遇她表姐一行,当时这猫儿为了护着老白才人,是如何对她起哄架秧子的。 她想起了昨儿她是如何被人开了瓢,还被一只黑狗惊惧的不敢上前拿人。 她想起方才在重晔宫,皇后是如何不拿她当一回事的。 她想起眼前这可恶的宫娥是如何睁眼说瞎话的。 新仇旧恨,让这位才进宫、本该谨小慎微的莽撞蠢姑娘忘了入宫前白家主母的殷切教诲,向猫儿啪啪打上了嘴巴子。 猫儿口中极快就现了血沫子。 她挣扎着搬出她传说中的阿哥:“你敢打我,我阿哥饶不了你,带着小鬼上来捉你!” 人打红了眼时,是顾不了太多的。 新白娘娘再给了猫儿一个耳刮子,叫嚣道:“来啊,本才人不藏不躲,等着你寻仇!” 有沿途经过的内侍瞧见此处的混乱,认出吃了亏的人竟然是不可一世的胡猫儿,立时急急退开,去掖庭向吴公公报信去了。 还有人站在边上,本着好心指点新白娘娘:“才人快快放了胡姑姑,向她说两句好话。才人现下出了气,明儿起身若是发现不见了耳朵或少了条腿,就要后悔莫及。” 他这话说的隐晦,旁的人立刻点明:“她是个一言不合吃人的主儿,才人初来乍到,何必给自己结仇。” 新白娘娘听着周围你一言我一语,竟然都是替胡猫儿撑腰的人,心中更是不忿,越加要拿猫儿立威,转头四顾,没瞧见趁手武器,立刻拔了发上簪子,对着猫儿恶狠狠道:“想要寻我报复?本才人先毁了你这对招子,看你如何寻我!” 金灿灿的簪子穿透阳光,如利箭一般刺下。 *——*——* 重晔宫。 殿里的随喜,此时正按照自家主子的交代,一边听取暗卫们昨儿得来的消息,一边分配哪些人去夜探工部,哪些人下地坑,哪些人随时向京郊大营的主子暗通消息。 外间一阵脚步声急急传来,御花园的苗木总管向守在门外的侍卫急急道:“快着些,向喜公公传话,胡姑姑有难。” 他的声音不小,殿里的随喜已听见,立刻推开窗户探出脑袋,蹙眉问道:“谁?你莫急,说清楚些。” 苗木总管立刻上前停在窗户旁,急速说道:“属下从御花园出来,要去检查另一处园子,瞧见有女眷起了争执。属下走近一瞧,竟然是胡猫儿同人打了起来。” 随喜听闻,暗骂一声胡猫儿多事,摇头道:“不是大事,她机灵着呢。你忘了上回楚家表小姐进宫,同她打斗吃的那些亏?” 苗木总管摇一摇头,强调:“上回楚小姐是一个人,这回是宫里的才人带着自家宫女儿,三对一,胡姑姑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 随喜立时蹙了眉:“你怎地不劝阻?” 苗木总管苦着脸解释:“属下不敢暴露,只敢先来向公公讨了主意再说。” 随喜立刻转身,看着眼前的黑衣暗卫,觉着大白日里都不合适出手,只得道:“先按方才说的办。”自己当先出了殿,急急往外而去。 *——*——* 辰时的日头打在急速下划的金簪上,一瞬间被折射出七八支金簪的气势,仿佛不止是刺眼,便是要人命,也只是一息间的事。 极闷的一声响皇后,骨节分明的莹白大手阻停了金簪的去势。 一个声音听起来和往常没有不同,却全然失了平日的温和。 柳太医紧紧箍着新白娘娘的手臂不松开,冷冷道:“下官听闻,才人的长兄这几日进了吏部大牢?” 猫儿瞬间睁眼。 柳太医给他一个令人心安的眼神,继而一只脚重重蹬向她背后。抓着她发髻的一位宫女立刻飞出几丈之外,被摔的呲牙咧嘴。 他一把夺去金簪甩远,倾身将猫儿护在怀中,声音重新恢复了温和:“我……来迟了些……” 新白才人“哈”的一声笑,语气中充满了发现新八卦的兴奋:“原来你俩……” 柳太医抱起猫儿,站直身子,目光如利剑一般刺过去,一字一句道:“下官如若是才人,定会循规蹈矩,夹着尾巴做人,避免连累的家里人掉脑袋。后日,才人的长兄要第一回行刑,才人现下去打点,兴许还来得及……” 他再不多言,立刻抱着猫儿离去。 废殿的偏殿里,明珠已为猫儿洗去面上泥水,正在战战兢兢的帮着柳太医打下手,同时担忧自己失职,只怕要挨一回鞭子。 虽说她被派来废殿,本职只是要监视胡猫儿,打探她的消息。然而即便她护着猫儿不是她正职,可竟然连猫儿被打之事也不知,这就实在说不过去。 她心中想着要亡羊补牢,找了个解手的借口出了废殿,先想着去给随喜报信。 五福只得先将红泥小炉生好火,等着给猫儿煎汤药时用。 白才人知自家表妹向猫儿下了手,已敏感的猜测到与昨日开瓢的事有关。 她立刻跑去院里揣了砖头要为猫儿报仇,还是被柳太医的斥责拦住,方才惴惴回了自己个儿屋里,等待猫儿处理好伤口后来给她上思想教育课。 配殿里,柳太医为猫儿淤肿的面上轻轻上着药油,面色是从未有过的肃然。 那妃嫔下手太狠。一个耳刮子打下去,手上指环便顺带着刮破她的脸。 如今抹去面上污泥,除了掌印,竟有七八道口子。虽说不深,然而养护不得当,只怕多多少少要留疤。 他为她搽药油,每涂抹到一道破皮处,她就要吸溜着打个哆嗦。 他叹了口气,道:“要哭便哭吧……” 继而他又想到,眼前的少女实则是个硬骨头。毒发时那如刮骨一般的痛都未让她哭鼻子,她又怎会因被人打了耳刮子而淌眼泪。 果然,猫儿倏地翻身,恨恨道:“我不哭!凭什么是我哭!” 柳太医看着她,忽的道:“我讨了你出宫,让你离了这境地……” 猫儿一愣:“如何讨?能讨出去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2章 半年约定(三更) 配殿的炕头上,将将吃了大亏的少女双目炯炯的望着眼前的青年。 猫儿发丝上都是泥水,乱糟糟搭在脑袋上,配合着她淤青的面颊,看的柳太医心酸。 可讨她出宫,纵然是宫里同意,泰王也不会放手。 泰王不但不会放手,还会拿柳家上下威胁他。 他倏地苦笑,接着她的话头,道:“要讨你出去不难,可家父家母必定只能让你当妾室……” 她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迷糊。 “马甲吗?”她略略有些迟疑,“听说妾室通买卖,虽然只是个暂时的身份,可于你于我,只怕都有些风险……” 他自然知道,她是不愿意的。 他心中有一丝的放松,也有巨大的失落。 外间院里,清苦汤药味渐盛,是五福已从太医院值房抓回来药剂,正同春杏两个在合力煎药。 配殿里,柳太医叮嘱猫儿:“你纵然将背景吹嘘的天花乱坠,将世人哄得团团转,可毕竟只是个宫娥。凡事莫逞强,不要和人硬碰硬……” 猫儿立刻从炕头上跳开一步,歪着脑袋打量了他半晌,悄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唬人的?” 他面上慢慢浮上笑意,低声道:“原本不知,现下就知了。” 她恍然发觉,她竟然被他诈出了真话,只后悔的捶心,嘴硬道:“你想岔了,我根本没唬人。我就是阎罗王妹子,本来是一只猫妖,修炼途中走火入魔,被拘进了凡人体内。你莫同我作对,更不能出去说我诓人。我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吃一个人,你莫被我盯上。” 他面上笑意渐浓,低声道:“如若能被你吃了……” 他直直的看着她,一颗心上上下下,想着在皇上让她进宫前,如若泰王用旁的方法继承大位,会不会放过她。 若泰王放了她,他就能想法子替她解毒。 他在心里极快的数着日子。 他终于忍不住心中澎湃,低声道:“你再忍最少半年,半年后,我定能找到救你出去的法子。” 她的眼眸一瞬间亮如繁星,只定定盯着他:“真的?” 他看的分明,这时她的眼眸里,只有他的身影。 他重重点头:“柳某对姑娘,此生不会打诳语。” 猫儿追问道:“不是当妾?不不,我是说,给我自由?” 他郑重道:“给你自由,你能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他看到她眸中笑意越来越浓,不由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做妆粉?日后我们开个铺子,专门卖你的妆粉,可好?” 她的欢喜立时从心底漫了出去,一把抱住他,连声道:“你真好,你是天下最好的太医!” 少女的馨香与药油的清苦萦绕在他鼻端,他身子僵硬,心中却觉着,能这般同她相拥,已是最大的福气。 少女只在他怀中停了一息,便开始盘算:“开铺子要多少银两?铺面的租金、格局改造、帮工的工钱、造妆粉的成本……” 她愁眉苦脸道:“只怕得四五百两不止?”可惜了,她和礼部戴大人的那票买卖,如若干不成,损失可就大了。 他叹了口气,明白她是个不愿欠人情的性子,也明白她不懂他的心意。 然而,只要有了希望,便是她日后不愿嫁他……他能经常看见她也是极好的。 他转身从药箱中取出两支笔,递过去给她瞧:“按照图纸上所制,一支是眼影刷,一支是粉底刷,可同你要的相像?” 她立刻捧起刷子,出溜下炕,取了妆粉过来试。笔毛太过光滑,抓粉有些不得力。但已经比手指蘸取的效果好很多。对于新手来说,用手指取粉,只会让自己妆容难以入眼。 她看着亮闪闪的笔刷,问道:“这是何种毛?贵吗?还有更便宜的吗?” 他似有窘迫,半晌方道:“紫狐毛……”他想将最好的给她。 她失笑道:“听起来就极昂贵,我这妆粉也不过卖几两,倒要配一个金贵笔刷送人。不划算不划算。” 他立刻得了灵感,忙忙道:“明儿我重新做了笔刷,再拿过来给你瞧,可好?” 她立刻点头,当先塞了他二两银子,思忖道:“可够?尽量捡便宜的做来。羊毫最好,羊毛价贱。” 碎银在她袖袋中时久,带着微微温热。他接过银子握在掌心,叮嘱她好生用药,背起药箱慢慢去了。 吴公公姗姗迟来时,猫儿正在对白才人开设思想教育课。 她的脸此时已肿胀的变了形,面上那七八道剐印各位醒目,正随着她的语气而狰狞不已。 她苦口婆心道:“报仇虽说讲究个出其不意,还更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啊。你不将前后左右都查探好,贸贸然就把人开了瓢,又一时半会逃不开,竟将我等牵连了进去。你说怎么办?我今日这亏就这么吃下去了?” 白才人的目光没有一时半刻离开过院中垒的整齐的砖头们。 她道:“放心,明儿,我就去替姑姑把仇报回来。” 她细细数过猫儿面上的伤痕:“八条伤口,还有八个手印。折合十六块砖,你看我不把她揍成猪头。” 猫儿再也无语,转头看向春杏:“将你主子管好。” 春杏无奈的拒绝:“奴婢管不住。” 此时明珠正同吴公公站到了废殿院里。 猫儿向明珠道:“去,找条绳,将她绑起来。” 明珠才从随喜处回来,招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此时对猫儿的吩咐莫敢不从,立刻寻了麻绳,在白才人杀猪般的嚎叫中,将她上半身结结实实的绑在椅背上。只一双腿还自由着,不耽搁她踩着脚踏研磨器赚工钱。 吴公公看着猫儿的狼狈相,心中莫名熨帖,风凉话不要钱的流了出来:“你胡猫儿也有今日,真是老天开眼!” 猫儿立刻捞了一块砖头在手:“你是想让我开瓢,还是想让我吃掉,自己选。” 吴公公叹了口气,寻了个小杌子坐下,同她商量:“咱能不折腾了吗?咱家老了,就想安安稳稳过上几年,向皇上乞骸骨,出宫回乡。” 猫儿一时竟有些慨然。 谁能知道,她同她的这位便宜夫君,竟然都是一门心思想出宫。 她问他:“你还有几年能出宫?” 他根本不用算,立刻道:“快则五年。” 猫儿算了算,道:“我翻了年才十七,要出宫还得等八年。”太漫长,不能等。 吴公公眉头一蹙:“想什么好事呢?你是进了废殿的人。” 她立刻取了砖头在手:“废殿的人怎么了?低人一头了?” 他瞧她一副傻白甜的模样,嘿嘿笑了两声,反问道:“你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你的大名早从名册上划了去。” “什么意思?”她没有听明白。 “意思就是说,名册上没有的人,怎么放出宫?凭什么放出宫?按什么依据放出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3章 新命令(四更) 这个夜里,猫儿睡不着觉。 一方面是脸颊疼痛,令她想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报仇,整整想了半夜。 另一方面,吴公公带给她的惊天消息,令她心乱如麻。 她的名讳在宫娥册子里划去,代表宫里没有这个人。影不影响她和柳太医的约定呢? 万一柳太医向皇上讨她,内侍说名册上没这个人,堵了柳太医的嘴,那不是吃个哑巴亏? 她这两日的哑巴亏吃的太多了。 后半夜她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去,就有黑衣人一跃而进,往她床头丢了张纸。 来者十分谨慎,悄声道:“快看,看完即焚,我才走。” 猫儿一咕噜翻起来,拿过纸去瞧。 蝇头小楷,介绍的皆是皇上的喜好。 看来这是泰王的人。 猫儿一目十行看过去,当着黑衣人的面在灯烛上点燃烧尽,方问道:“上回见了主子,未问清解药能支撑几日,不知是否要快发作了。” 黑衣人冷冷道:“这不是你要关心之事。药效到期,主子自然会命人送解药。后日辰时,皇上要在金水河泛舟。你……” 他嫌恶的看着猫儿的脸,低叱道:“你弄出这副鬼样子,如何接近皇上?” 猫儿心中一动,趁机道:“向我动手之人,这两日还要来寻我。你下回来,只怕就能发现我已被人毁了容。” 这黑衣人太过狡猾,完全不上当。嗤笑道:“莫想拿我当枪使。我警告你,莫去招惹是非,你的所有使命就是接近皇上,让皇上怜惜。你若胡乱搞事情,莫怪主子不给你解药。那疼痛的滋味你受过,相信此生难忘。” 话毕,再叮嘱一声“后日,辰时,金水河”往外一跃而出,不见了人影。 而外间的猛犬大黑,全程没有一丝儿动静。 废物啊,白费粮食了。 第一位黑衣人一跃而出不久,第二位黑衣人跃了进来。 这位黑衣人并未蒙面,猫儿认出他是萧定晔的人,名叫王五的。 她主动道:“让我后日辰时去金水河等皇上。” 王五追问:“哪个河段?” 猫儿摇头。 王五思忖半晌,低声道:“最迟后日,必定还有人给你提示。你大胆前去,沿途都有人暗中跟着你,不用怕。” 猫儿心有不甘,又翻起了老黄历:“今儿我被人打时,不见你们跟着?” 王五面不改色甩包袱道:“那一段不是我负责,只怕是个新手。” 又推脱给临时工?古今甩包袱的法子还真的万变不离其宗。 王五走后,再不过一个时辰,外间梆子声敲了五声,各宫门开启,新的一日又将来临。 再过了片刻,猫儿起身,准备要去为两位娘娘上妆时,便有些犹豫不决。 铜镜中她的这副尊荣,但凡引起旁人的注视,就十分伤自尊。 半边脸大、半边脸小。 半边眼睛大、半边眼睛小。 半边脸白、半边脸青紫。 然而没有提前向两位主子告假,临了才说不去,只怕她又要招来一顿板子。 她喝过汤药,抹完药油,转身寻了把破伞,此回在明珠的陪同下,遮着脸去了。 她的尊荣果然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老太后笑的合不拢嘴,第一次向她展示了亲切的一面。 太后向猫儿招手道:“过来过来,哀家瞧瞧,怎地一日未见,就成了这副模样……” 猫儿从善如流挨过去,太后眯着眼看了半晌,连说了几声好。 猫儿黑脸。说风凉话的鼻祖,原来在这里。 老太后却有自己的逻辑:“你这丫头长的太好。哀家在宫里几十年的经验,女子但凡没有家世依仗,这般相貌就是拖累,容易引来灾祸。” 她说完这一番逻辑,又连说几个“可惜”。 她摇头啧啧叹道:“可惜你这伤都是轻伤,将养上半月一月的,就好的差不离。你这丫头又会一手好妆,稍稍遮掩,就又花容月貌,命运多舛。” 猫儿哭笑不得,第一次觉出老太太的可爱来,立刻为自己找补道:“太后娘娘何时见过奴婢上妆?奴婢给旁人上妆,就必定不能为自己上妆。” 太后不由赞道:“这便是你这丫头的聪明处了。不能装扮的比你侍候的人更光鲜亮丽,不管是活命还是买卖,才是长久之道。” 话毕,用完早膳,方坐去椅上,等着猫儿上妆。 清晨的光线透过窗户打进来,太后的脸色依然苍白。 猫儿不由问道:“娘娘身子似有不睦?” 太后目光倏地钉过来,警告的看了她一眼,目光再往四周瞟过一眼,再不说话。 猫儿倏地警醒,趁着返身取妆粉之时往殿里一瞟。 殿里空旷,三四处门廊将前殿、后殿、寝殿等联通,每个殿里都由至少四五个宫娥当值侍候。 猫儿为太后上妆的寝殿,就分布着七八个宫娥。 猫儿回过身子,如常开始上妆,心中却咚咚直跳。 不该插手,她对自己道。 萧定晔让她来给太后上妆,目的就是让她留心着殿中的异常。没有说让她插手更多。 她是个小小的宫娥,她昨日才同柳太医约好,半年后他想法子带她出宫。 她不能让自己以身涉险。 半年很快的,她循规蹈矩,将泰王应付着,过了半年她就能得自由。 柳太医是郎中,她的毒,即便他不能直接解除,说不定能想法子拖延。他亲口说他还有师父,还有父亲。 她稳下心神,将太后妆面完成,正要去往重晔宫,太后放下铜镜,笑道:“你这个模样真真吓人,哀家便做主,让你告几日假。待伤好些再来上妆。” 晨起的宫道比平日热闹,各宫的下人们都在匆匆上值。 猫儿和明珠行在宫道上,看着匆匆来去的内侍和下人们,猫儿起了感慨:“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只需将自己的事做好,不该贸然去干涉旁人的事,对吗?” 明珠是个连自己的分内事都没做好的人,她有些心虚,立刻道:“姑姑说的对,然而大部分人都做不好自己的事,更遑论去插手旁人的事。” 猫儿得了鼓励,立时将太后那张苍白的脸甩到脑后去。 两人再行了半晌,待快到掖庭时,五福正牵着大黑疾步而来。瞧见猫儿和明珠,他忙忙喊道:“快,姑姑,白才人又将白才人开了瓢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4章 反了反了(五更) 冤冤相报何时了,猫儿觉得很心累。 废殿的人,先将才人殿的人,开了瓢。 继而,才人殿的人,将废殿的人,打的险些破了相。 再继而,废殿的人,再将才人殿的人,开了瓢。 老白才人这回没有全身而退。 她偷偷挣扎开绑着她的绳子,一个人杀去了才人殿。等一板砖将人开了瓢之后,却从才人殿里跑出来一只恶犬,将白才人扑咬在地。 这就是五福为何要牵着大黑而去的原因。 人和人打,狗和狗打,这才公平。 这场阖两宫之力的打斗,最终如了太后的愿。 猫儿也挨了一板砖。 板砖打的有些偏,偏到了她额头上,血啦模糊一片,只怕真真有些算破相。 这场打斗如的不仅是太后的愿。 还如了两位新旧白才人的愿。 两殿打斗引来了侍卫阻拦,消息又传到了皇后那处。等两殿十来人被带去极华宫时,皇上正好下了朝,去极华宫坐一坐。 这一坐,两位白才人终于见了皇帝一面,而皇帝也瞧见了新旧两位白才人的绝世容颜。 ——全都是血啦模糊,看不清面容。 皇后气的险些背过气去,一叠声的道:“去宣白大人,让他将白家两个女儿领回去,宫里不能有这般不懂规矩之人。” 皇上没有说话,他尊重皇后,极少主动干预后宫之事。 然而,新白才人不懂皇上脾性,当先哭哭啼啼,夹着嗓子娇呼了一声“皇上,臣妾的伤处好痛啊~~~” 猫儿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千万莫将这个刺头贬到废殿啊,废殿再容不下多的人啦! 皇帝眉头一蹙,连看都未看,沉声道:“你在废殿里还未想明白,便继续想吧。” 现场登时一静。 皇帝这是脸盲啦? 皇帝继而转头看向另一位血啦模糊的老白才人:“你本该也被罚去废殿,朕看在白家尚且忠良的份上,饶你最后一回。你才进宫,规矩该学着点儿。” 老白才人立刻明白了过来,呜咽着自辩:“皇上,反了。皇上反了!” “大胆!”皇后一巴掌上来,继而跪在皇帝面前,嗓音发颤:“臣妾驭下无方,求皇上责罚。” 皇帝揉了揉眉头,疲惫道:“梓童无罪。这两人,打了板子送回去,禁足吧。” 话毕起身,对着地上的胡猫儿道:“随朕来。” *——*——* 御花园,堆秀山阁楼。 猫儿不是第一次来此处。 上回她上了阁楼,还是与皇帝的废物皇子,在此搂搂抱抱,上演了一出亲热戏,逼的闺秀小姐们含羞逃离。 此时她和皇帝呆在这阁楼里,便分外别扭。 皇帝兜头向她丢了块巾帕,等她擦拭过头上血,方问道:“上回你说,有人向你下毒,要你接近朕。可是为真?” 猫儿不敢答话,先往窗户外间望去。 皇帝道:“不用担心,此高处,外间所有人探听不得。” 猫儿压低声音道:“奴婢不敢欺瞒皇上。确然有人向奴婢下毒,那毒已发作过三四回,痛不欲生。” 皇帝当然知道她所说为真。 这几日,他已命人暗中查过。过去一个多月,太医院值房里确然有过胡猫儿的数次应诊记录。掖庭的内侍们也听过来自她的嘶吼。 他一条一条道: “你第一次受胁迫接近朕,就在这御花园,你晕倒在御驾前。 第二次,你跟着朕外出阅兵,没得手。 还有吗?” 猫儿摇摇头,又点点头:“明儿,明儿皇上要在金水河游船,奴婢被要求在岸边等皇上。” 皇上点点头,忽的转了话题:“你如何进的宫?” 猫儿一愣,想起从吴公公那处打听过原身的来历,忙忙道:“奴婢已不记得过去,只听吴公公说,先贵妃出宫时,在青楼门口解救下险些被卖进青楼的奴婢,觉着有眼缘,便带进了宫。” 皇上冷冷道:“真巧。”随随便便往宫里带来个宫女儿,就能和“她”长的这般想象……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 脑袋和脸庞肿的看不出原貌,只一双眼眸还清亮纯良。 他原本将她放在废殿,或多或少是存了私心的。 这样长相的女子,身处低位,才够的上安全。 他低声问道:“你要什么?” 她立刻听的明白。皇帝这是在问她,同他坦白,所为何事。 她内心里急切的在权衡。究竟是想被皇上放出宫,还是要解药。 自由,还是生命? 时间一息一息而过,她脑中一团浆糊,只觉着皇上面上仿似已有些不耐。她一咬牙,已不知说了什么。 皇帝微微一愣:“哦?宫里这般不堪,人人都想着跑出去?” 她这才意识到,她说的怕是要出宫。 自由就自由吧,解药还有萧定晔那边,还有柳太医那边。 她立刻补充道:“奴婢配合皇上找出背后主使之人,只求能提前出宫,当个小老百姓,过着平常的日子。” 他一瞬间愣在那里,记忆中有人对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语调也是这般柔和,神情也是这般坚定。 他一瞬间胸腔憋闷,只强忍了半晌,方道:“再过三日,你来御书房当值吧。”不能再拖,要行障眼法,将她拘在眼前进一步观测真相;又将计就计,让背后的人进一步出招,才能暴露更多破绽。 “这……”猫儿显然未猜测出皇帝的意图。到这个时候,她想到还是她的买卖。 买卖才起步啊,宫外的寄卖路子都已经建立,她调去御书房,那妆品的买卖如何做? 她忙忙跪地,斟酌着措辞:“废殿自由,背后人才好为奴婢传信。如若去了御书房,四处都是侍卫,反而断了同那边的路子。” 皇帝面上已露出了疲态,道:“那便,从辰时到午时吧……” 她立刻谢恩。 两人下了阁楼,皇帝对候在下面的杨临道:“送胡姑娘去太医院。” 要转身离去时,他却转头看着她,面无表情道:“不要在掺和进斗争里去。” 猫儿一滞,满脑子要向新白娘娘报仇的心思顿时断在了半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5章 蹭热炕(一更) 因着猫儿威风八面的坐上了软轿,在宫里招摇了一圈,柳太医便来的晚了些。 他面上神情温和,内心却有了一丝绝望。 后宫没有哪一位妃嫔得到过这般待遇,便是皇后都未挨过皇帝的软轿。 猫儿依旧是要进后宫了。 他稳着心神取出笔刷,却纠结了一番,看向猫儿:“胡姑娘,可还想要开铺子?” 猫儿先按下笔刷不提,往殿中一指:“快,白姐姐的板子伤,有些重。” 殿中哎哟连天,白才人自打拿起砖头的那一刻,便抛弃了她大家闺秀的修养。此时趴在炕上,那呼痛声也是破罐子破摔,显得分外泼辣。 废殿之人被打板子不是一回两回,柳太医驾轻就熟开了药方交给五福,等五福带了碎银去太医院值房抓药,柳太医方看向猫儿。 他踌躇半晌,低声问道:“你我昨日的约定,还作数吗?” 她知道他意指何事。 她今儿被皇上关怀了一遭,过几日后,日日都要去御书房当半日差,那时只怕人人都会当她又重新获宠,要往后宫而去。 她不好将她和皇帝之间的约定说给他听,只定定看着他:“在此事上,你不诳我,我定不骗你。” 他不知她一旦进了后宫,会想何种法子退出去。然而她自来对他都是嬉皮笑脸,极少有这般慎重的时候。 她说他不诓骗她,他就愿意信她。 他心下一轻,看着她狼狈的头脸,不知如何安慰,只再一次道:“我信你,你也要信我。半年后,我一定带你出宫。” 他等猫儿试过笔刷,见猫儿露出满意之色,方道:“余下几只笔刷,我会尽早制好。你好好保重,千万莫再冲动。” 柳太医离去后,猫儿狠狠发了一回火。 形势已经够乱,这些人还想着同人斗气。 她往倒了院墙的门外一指,咬牙切齿道:“各位都是有能耐的,几尊大佛,废殿供不下。你等有勇有谋,不论在哪里都能混个人模狗样,比跟着我强的多。” 她尤其指着五福气的浑身发颤:“人凑热闹也就罢了,你还拉着狗儿去。你既然与狗共同进退,就带着大黑一起走!” 几人自然不能走。冲动过后,又往极华宫走了一遭,被打板子的打板子,被掌嘴的掌嘴,此时几人皆颈子凉飕飕,有一种险些要进阎王殿的后怕。 几人好话说尽要留下,猫儿再不理会,只回了屋躺在火炕上,一会想到几日后去御书房当值,一会想到太后苍白的脸色,一会又想到背后黑手要她明日去金水河的事,心中如浆糊一般,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外间梆子响了三声,猫儿渐渐睡醒,腹中饥饿,起身看见房中不知何时起了个小火炉,火炉上坐着个铁锅,锅里隔水热着一碗粥,碗沿上还搭着两个馒头。 她取了馒头吃过,打了水要洗漱涂药,忽听外间大黑几声吠叫。 她忙忙趴在门边去瞧,但见外间月华如练,大黑对着井沿呜呜做威胁状,显见井里又有了动静。 井盖不停被顶开,大黑的吠叫声半点不停歇。 猫儿扑的一声吹熄灯烛,躲在黑暗中伪装房中人已熟睡。 只过了一息间,大黑的声音忽的停歇,再没有一丝儿声响。 静静的月光下,大黑只做出个往井中探头的动作,便原地石化。 猫儿的心咚咚直跳,不知井里要爬出何种硬茬。她趴在门缝边,连呼吸声都屏住,只一只眼瞄向门外。 院中,一个黑影从井里悄无声息的爬出,并不离开,却转头往配殿方向寻摸而来。 猫儿来不及细想,于黑暗中摸到个笤帚攥在手里,觉得毫无杀伤力,转头再摸了条凳子腿,迅速往门边上一躲。 房门极轻微的一声响,外间月光倾泻进房中。 脚步声传进来,她趁机甩出凳子腿。 只极轻微的一声“啪”,凳子腿已被来人抓在了手中。 那人将将开口,说了声:“胡……”另一只笤帚悄无声息的到了近前,猫儿突然发力,“邦”的一下,来者捂着脑袋极低声的“呲”了一声,继而抓住了猫儿衣襟。 火光一瞬间窜起,萧定晔举着火折子靠进猫儿脸庞,眉头几蹙,极轻微的惊咦了一声:“你是哪个?” 猫儿看清了他的面目,心中惶恐立时松懈,拉着脸道:“你未来小娘。” 他身子往后一倾,来回将她打量几番,极力的绷着笑,揶揄道:“你是胡猫儿?这般花容月貌,本王险些认错了你。” 猫儿知道这厮只要主动开口,准没憋好屁。 她一口吹熄他手上火折子,冷冷道:“要么说,要么离开。堂堂皇子,日日往废殿宫娥房里钻,有何意图?” 他直奔主题:“这井口我要征用,未来几个月,可能每夜都有人从井口中进出。” 猫儿瞥了他一眼,唇边起了嘲讽之意:“殿下突然客气,奴婢倒有些不适应。皇家的井,皇家想如何用,又何必来同我这个小宫女儿商议。” 他摇摇头:“没商议,仅仅是通知。” 她被噎的漏了一口气,扶着心口半晌方道:“你进你出随你意。” 他“嗯”了一声,瞧见她的模样,不由提起了嘴角,向院外努努下巴:“把狗弄走。” 猫儿此时想起大黑来,探头出去,大黑依然是一副探头往井里瞧的望夫石模样。 她对他怒目而视:“狗怎地了?使了什么幺蛾子?” 他并不回她话,只道:“狗弄走,本王今日未下杀手,明儿再瞧见它,就得杀了它。” 她原本对大黑并没有多少感情,被他这般一激,立时挺身护狗:“你敢?小心我吃了你!” 他闻言,心中不知为何柔了一柔,轻咳一声,换了个话题:“这两日,可在皇祖母那处发现了异常?皇祖母的身体究竟怎样?” 猫儿冷哼一声,转身就上了炕,将棉被一盖,做出个事不关己的姿态要呼呼睡去。 他一把掀了她棉被,又想起她的性子,唇角一弯,抬手解开自己衣领,缓缓道:“本王也有些疲累……这小炕虽说窄了些,一个往另一个怀中挤一挤,还是够用的。” 她倏地起身,黑暗中看不清他神色,只眸光微微闪动,带着些愉快的气息。 她心知他又是捉弄自己,不由松了一口气,又同他翻旧账:“不是说好你的人要护着废殿的吗?” 他往炕头上一坐,靠着点墙角,舒适的温度立刻让他卸下了一连几日紧绷的神经。他打了个哈欠,道:“怎么没护着?你瞧瞧这几日哪里还有不明来历之人敢靠近?” 她强调:“要护的是人,我们各个都见了血,也不见你的人跳出来相护。” 他再打了个哈欠,轻声道:“你们冲进旁人屋里群殴,我的人莫非还要跟着你们冲进去?” 他合上眼,伸出手,摸索着探到她脑袋,忽的扑哧一笑:“够肿的。” 她一把打开他手,低声道:“你阿爹不让我报仇,可这个哑巴亏我吃不下。我从头到尾都是被牵连的那个。新白才人抽我耳刮子时,连我阿哥的名头都不怕。” 他闻言,又探出手摸索到了她面上,只听她吸溜一声。 他低声道:“莫躲,我瞧瞧。” 指腹温暖,少女的面颊细腻光滑。他手指慢慢而下,果然探得有几道伤痕。 猫儿脸一热,躲开他的手。 他不知为何又起了一声笑,这笑却引得她的心重重一跳。 可恨的纨绔皇子轻声道:“你是不是以为本王想占你便宜?” 猫儿不答话。 他贴着墙角慢慢歪倒,让自己躺的更舒展一些。 黑暗中传来几声清浅悠长的呼吸,青年的声音重又响起:“我要想寻女人,还用的着迂回?你猜猜,我要是向父皇讨你,父皇愿不愿意?” 她喃喃道:“你讨我作甚?我当不了宫女儿,伺候不了人。” 半晌,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在黑暗中响起:“蠢,侍候我一个,就成了……” 极轻微的鼾声响起,青年在本该保持警惕的地方,放松了所有的警戒。他的潜意识比他的理智,更早的对少女放下了戒心…… 暗夜中的身影在炕角微微蜷缩,猫儿极轻的叹了口气:“早知道你要来蹭热炕,今儿就不该烧炕。” 外间开门声吱呀一响,不知谁中途起夜。 有孩童的声音瓮声瓮气的唤了声“大黑?”,随之传来嘘嘘的撒尿声。 五福撒完尿,迷迷糊糊往殿中而去,转头看着稳稳站在院中的大黑,嘟囔道:“你大半夜不睡,果然是吃的太饱。姑姑说的真对。”抬脚又进了殿中。 再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响起,炕角的青年倏地一下弹起,只稍有迷瞪,便一跃下了炕,同炕上的少女道:“走。” 猫儿迷茫道:“去何处?” 黑暗中,青年道:“维护阎罗王和猫妖的声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6章 母猪上树(二更) 三更半夜,寒风徐徐中,宫灯零落。 俯瞰眼前宫殿,殿中主子和下人皆睡去,没有一丝儿声响。 猫儿躲在树杈上,心惊胆战间,紧紧拽住一旁萧定晔的衣襟,强挤出一点笑意:“要报仇,咱下去地上成吗?奴婢恐高……” 他乜斜她一眼:“猫不会爬树,你羞不羞愧?”一只手再加了把劲,一拉就要将她拉进怀里去,又续道:“本王并非要占你便宜……” 抬头看见清澈眼眸的少女,这一张负了伤的脸着实不怎么赏心悦目。他咧了咧嘴,道:“真丑!” 她噎的滞了一滞,决计在这个他帮自己报仇的关键时候,要忍,要忍。 她不但忍住火,还拍马道:“殿下人中龙凤,旁人自然望尘莫及。” 他摇摇头:“本王自然玉树临风,可这与你丑没有关系。” 她险些喷出一口老血,立时扭头再不理他。 他微微一笑,卷起手指放在嘴边,发出几声清脆鸟叫。 近处不知何处立刻传出同样的两声鸟叫做回应。 猫儿立刻集中精神,想要看看萧定晔出什么幺蛾子。 远处点起了几个灯笼,灯笼凌空缓缓飞来,鬼气森森。 猫儿不明所以,立刻往萧定晔身侧一靠,不由自主握紧了他的手。 他低头瞟她一眼,并不说话,只静观事态发展。 那灯笼一飞便飞进了眼前的宫殿中,在院内来回晃动。 院内配殿的窗纸接连亮起,继而正殿里也点亮烛火。 有宫娥的声音颤悠悠传出来:“谁?” 并无人答话,那灯笼却上下飘忽的越加无序。 灯笼腾挪间带的光影憧憧,猫儿隐约瞧见有黑衣人的影子,方才明白这其中的玄虚。 她有些不服气,悄声道:“如果我手上有人,我什么都做的成。” 耳边萧定晔冷哼一声:“你手上有鬼,也没见翻出什么浪来。” 她又噎的说不出话来,却听他极轻微的“嘘”了一声。 她忙忙住了嘴,探着颈子往院中瞧去。 此时正殿门“吱呀”开启,有宫娥战战兢兢持烛而出。 院中灯笼立刻齐齐熄灭,黑衣人们不知怎地的一动,身上衣裳立时改了装,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纷纷现身,上上下下跳个不止。 宫娥“啊”的尖叫不止,摔了烛台,扑爬连天逃回了殿中。 但听殿里传来几声巴掌声,新白娘娘声音颤抖而狠厉:“出去……去看到底是什么……” 殿门却久久没有打开,没有一个宫娥和内侍敢再钻出来。 猫儿重重哼了一声,暗骂道:“就这点胆量,也敢打我!” 萧定晔跟着她冷哼一声,低声道:“你现在倒是一副英雄豪杰的模样,被胖揍的时候不见你雄赳赳站出来。” 她不由泄了气,转头看他:“殿下究竟站在哪一边?” 头顶密枝如盖,月华穿过枯枝,细细碎碎的投射在她面上,她的嗔怪带着些自己人的亲密感。 他微微一愣,垂下眼眸。 她的面颊肿胀的看不过眼,可双唇却依然如常,唇珠分明,唇线从唇珠往两边延续,到了唇角时微微往上翘起,仿佛随时都在浅笑。这让人有时候分不清,她生气时究竟是真的生气,还是只是在耍花腔。 他忽的没头没尾道:“如果你能活久一点,我便……” 猫儿的目光不离院中那些“小鬼”,只微微侧了脑袋,问道:“便如何?” 他心里忽的有些乱。 便如何呢? 便不利用她吗?不将她带到军中去吗? 不可能的。 若不是为了利用她,早在母后突发重疾、险些药石无灵那晚,她满嘴的鬼神诳语,就足够将她处死了。 根本活不到今日。 他一时想不出他究竟想说什么,她此时已全然转过脑袋,一瞬不瞬看着他,追问道:“如何?要如何?” 她眼珠子一转,试探着问道:“你放在我那处的那些个玉石,是不是就不往回要啦?” 他想起在井下坑道里给她的那些玉石,再看着她满脸希翼的神情,缓缓硬了心肠:“你此前可听过我的传闻?” 她歪着脑袋看他:“可是说你风流好色?” 他帮着她补充:“还吝啬成性。宫里没有任何下人,曾收到本王的赏银。” 她听他又恢复了“本王”的称呼,心知他摆起了架子,一时简直要后悔的捶心。 早知道就不该提这码子事,这位皇子的吝啬她又不是没领教过,还欠着她珍珠、蜂蜡和干花瓣呢! 她正要说上两句话将此话题移开,颈子倏地温热,她领口里的坠子已被他捞了上来,一瞬间就从她脑袋上扒拉了去。 继而他说出更令她心碎的话:“余下的两件,等回了废殿交还给本王。” 她身子一晃,心疼的简直不能忍。 他继续冷着脸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宫里更没有,记好了。别哪天因着贪财,将自己小命丢掉。” 深更半夜,他在树梢子上同她身体力行的讲鸡汤,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她的嘴瘪了几瘪,一颗心拔凉拔凉,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哑声道:“这个事情告诉我,男人的话若能靠的住,母猪就能上树。” 他本来硬起的心肠迅速一软,揶揄道:“你作为母猪代表上了树,有何感想?” 她转头再不理他,只默默看着院中“小鬼”们的跃上跃下的表演,将殿里的下人和主子惊吓的吱哇乱叫。 他看她兴致大减,不由提眉道:“报仇是给谁报仇?是给我啊?” 她一动不动的望着院里,只低声回嘴:“殿下为何出手帮奴婢报仇?还不是为了今后更好的利用。” 他一滞。他维护她大仙的名声,确然是为了他自己。 她身有猫妖和阎罗王义妹两重大名,在被胖揍了的情况下,若不出手报仇,到了明日,只怕阖宫上下都要怀疑她的名头。到了后日,只怕朝中和军营里,都要传出“假冒、欺君”的言论。 他如此做,自然是为了日后更好的利用她。 此时,院中的“小鬼”们已按照此前的安排开始发声: “大胆凡人,敢出手迫害阎罗王义妹,快快出来受死。” “无知妇人,快露出你的颈子,本鬼差勾了你的魂魄就走,半点没有疼痛。” 此时,萧定晔却扬声接了话头:“怎能让她不受痛的死?本王义妹被打的疼痛就白受了?” 猫儿低声“哧”了一声,喃喃道:“虚伪。” 他并不理会她,继续高声道:“得让她痛,痛不欲生后再勾她魂魄。阿妹,你想让她如何个痛法?” 她不搭腔。 他推了她一把。 她继续不搭腔。 报什么仇阿!报仇只是为了顺一口气,钱财才是最真实的啊。 明明在井下坑道里说好,这些玉石都给她,又要无理的讨回去。 一间、两间……一下子,好几间铺子的成本银子都没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见她不接话,只得再提高声音说一句:“你们将她拉出来,先堵上嘴。让本阎罗王想一想,如何让她痛死再勾魂。” 小鬼们登时破门而入,里间所有下人和主子们的哭嚎声只响了一息,便转成了呜呜咽咽的挣扎。 随即所有人被推到院中,跪倒在地,在众“小鬼”的包围中险些昏死。 萧定晔将猫儿一拉,凑近她耳畔道:“真的不配合?” 猫儿长叹一口气,高声念了声佛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萧定晔见她竟然是要转头帮着对手的架势,立刻捂了她嘴,顺势将那坠子重新塞进她手中,咬牙切齿道: “本王今天算是知道什么叫‘热脸贴冷腚’,下回再有人揍你,最好直接揍死。” 她幽幽转头看他,却将坠子丢回给他:“我再不上当。捂热了又要回去,还不如不给。” 他此时只想将戏演完,早早回营,不想拖拉下去,立刻道:“再不往回要,你安安心心拿着,如何处置都由你。” 她蹬鼻子上脸:“如若违誓?” 他一咬牙:“让本王大事不成!” 她得意的望他一眼,立刻中气十足的扬声道:“……自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本猫妖觉着,将她们咔嚓咔嚓吃掉,一点肉渣子都不剩,自然不能惹尘埃,这一页也就翻过去了。” 院中的宫娥同新白娘娘们惊得肝胆俱裂,口中呜呜作响。其中新白娘娘仿似已被勾了魂,只余下软塌塌的身子靠在宫娥身上,没有一丝余力。 萧定晔睨了猫儿一眼,扬声配合:“好主意,只是阿妹几日前才吃了个人,现在又吃,阿妹不腻吗?” 她“唔”了一声,思考道:“是个好问题。没有两瓣蒜就着,尤其是野蒜,就这么直接吃,是有点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7章 养肉(三章) 萧定晔险些喷笑出声,给了她一个赞,继而道:“可这大晚上,天寒地冻,去何处寻野蒜?莫说野蒜,野葱也没几根啊?这里是皇宫,不是城郊的乱葬岗里的坟头啊!” 猫儿立刻接话:“哎哟我这记性。此前在乱葬岗里藏了几千年,整天在各家坟头上窜,吃着野蒜野葱,险些以为宫里也到处都是这些宝贝。” 萧定晔向她使个眼色:“那胡阿妹,你说怎么办?要不先将这些肉从骨头上剃下来,等寻见了野蒜再一起吃?” 猫儿将嘴吧唧的响亮,半晌才唉声叹气道:“还是先长在她们身上,养着吧。肉得现割现吃才好味,那些个腊肉费牙口。” 萧定晔反问:“养多久呢?本阎罗王的这些个兄弟也好提前做准备,好上来拿她们啊。” 猫儿又“唔”了一声,思索半晌,方道:“等开了春,先看看这几人胖了没。要养的胖乎乎才好吃。等养胖了,妹妹若嘴馋,提前给阿哥报信。” 萧定晔叹了口气,扬声道:“只有这样啦!本王就你一个妹妹,我不疼你谁疼你?我不顺着你谁顺着你?那走吧,让她们先养着吧?” 猫儿立刻被肉麻的抖了几抖。 一瞬间,院中的“小鬼”们飞个干净,只留下树梢上的萧定晔和胡猫儿两人相视一笑,静悄悄望着院中几人的动静。 隔了几乎有半柱香的时间,院中众人方渐渐回神,得知并未死,七手八脚的相互解了绳子,连哭带爬的进了殿里。 猫儿得意的同萧定晔道:“信不信?她们这一辈子都不敢胖起来!” *——*——* 外间梆子敲了四声。 废殿院里,大黑依然是一副探首往井里瞧的模样。 偏殿里没有点蜡烛,黑魆魆中,萧定晔问道:“知道今儿替你出头,除了你说的要利用你,还有什么用意吗?” 猫儿叹了口气:“还想让我看顾你阿婆。你阿婆堂堂皇太后,需要我这么个自身难保的小宫娥来看顾,可真是有缘啊。” 他不理会她的调侃,点头道:“明白就好,你要护着废殿的人,我也有我要护着的人。你同我对外关系不睦,你去探消息,不打眼。” 她吃惊的半张嘴:“还不打眼啊?我可是堂堂猫妖!” 他睨了她一眼,问道:“你还有何事要说,尽快。” 她忙忙道:“泰王让我今儿天亮后去金水河,同皇上偶遇。皇上让我过几日去御书房上值。” 他“嗯”了一声,道:“三哥现阶段做任何事,都是想为你和父皇制造机会,你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父皇那里,你拿捏好分寸,莫真的上了龙床。” 她反问道:“我若真上了龙床,又如何?” 他倏地箍着她颈子,虽未用力,却也咬牙切齿道:“本王就杀了你,还要废殿所有人为你陪葬!” 她看着他气急败坏的神色,并不怵他,只“扑哧”一笑道:“以后莫用钱财来威胁我,将姑奶奶服侍好,我就不上龙床。” 他咬着后槽牙道:“我真想弄死你!” 外间传来两声鸟叫,他收回手,最后一次道:“将狗送走,莫让它暴露自己人。” 她嘟囔道:“找狗也是你说的,送狗也是你说的,猫猫狗狗就这般没有尊严?” 他再睨了她一眼,轻轻开门往黑暗中一跃,不见了踪影。空荡荡的院落里,只余大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喃喃自语道:“你便是走,也该说说大黑怎么了啊,把人家定在那里算怎么回事?” 日头渐起,随着大黑渐渐能恢复动弹,也到了起身之时。 猫儿思忖着如何向五福提送狗之事。 这位小阿弟才八岁,平日兢兢业业,投奔了著名的猫妖,便算是自绝于社交,再没有小玩伴。好不容易来了只狗,能释放他的孩童天性。只不过让他快活了两日,就要送走,颇有些残忍。 五福在昨日的混战中也挂了彩,此时肿胀着脸庞,却快乐的像只乡间耗子。 一大早醒来,自己还没洗漱,就先为大黑准备狗食。等将狗食端到大黑面前,他还在同它咬耳朵:“少吃些,吃多了姑姑要生气……” 猫儿叹了口气,刻意板着脸过去同五福道:“看你带来大黑,生了多大的事,整个废殿的人全搭上了。” 五福在此事上头脑分外清晰。 他往殿中一指:“是白才人招的祸事。” 此时罪魁祸首白才人正趴在殿中炕上,由着春杏往伤处擦药,正疼的哎哟连天。听闻五福在院中指责她,立刻张声斥责道:“今后莫再寻我要糖吃。” 五福听闻,羞愧的舔了舔嘴,忙忙改了口供:“不是的不是的,罪魁祸首是另外一位白才人,不是我们废殿的白才人。” 猫儿将话题转到大黑身上来:“它吃的这么多,姑姑养不起。你这小身板这么瘦,毛发枯黄,你也没有多的肉能分给它。听姑姑话,把它送回去好吗?” 五福一把抱住大黑,无论如何不撒手。 大黑也偎依在五福身上。 兄弟两你侬我侬,倒显得猫儿是个要棒打鸳鸯之人。 猫儿无奈,心中又咒骂萧定晔。 好好的人不走正道,非要钻井口,逼的好好的狗儿无路可走,逼的要她来当这个大恶人。 她只得退而求其次:“姑姑睡眠浅,大黑夜里总叫嚷,吵的人头疼。” 五福对此颇为怀疑。是谁之前一睡睡了七八日,一直睡死过去,为自己招来了一场丧事的? 他哽咽着做挽留:“夜里让大黑跟我睡,我做个嘴套给它,不让它乱叫,可成?” 她只好让步,摸了摸他脑袋瓜,又摸了摸大黑,无奈道:“行吧,夜里让它跟你睡,千万莫吵人。做嘴套可以,但千万莫耽搁本职活计。妆品盒上的雕花,可刻出来了?” 五福吐吐舌头,忙忙窜出了院子,往旁的两位小木匠处去问木工进度了。 众人用过早饭,各自喝过汤药,擦过药油,再忙活一阵妆粉之事,已离辰时不远。 到了按照泰王的指使,前往金水河的时间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8章 谁下河啊你下河(一更) 在后宫渐渐传出一位才人夜里见了鬼被吓晕的八卦时,废殿也如常传出铜锤敲击声。 朝阳晒的宫道金光灿灿,去往金水河这条通天大道上的,并不只有头脸肿胀的胡猫儿。 另一枚头脸肿胀的美少女,明珠,也躲躲闪闪走在这条路上。 两位宫娥平日还能依照外貌分出个你我,如今面容一塌糊涂,衣着皆寒酸,谁也不比谁好上多少。 在宫道上的内侍们看来,这不分彼此的两位宫娥,仿佛两只猫妖一般,对外简直是双倍威胁。 猫儿在向身畔经过的太监讪讪一笑后,回转身,第五次对明珠道:“你别跟着我,咱俩忒吓人。” 明珠抿嘴一笑,并不说话。等猫儿往前而去时,她又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这两日,为着胡猫儿被白才人牵连下挨了两回揍,明珠接受了上官的严厉批评,并且赏赐了一回酷刑。 这酷刑外人瞧不出,在他们细作圈子里却稀松平常。也不过就是往奇经八脉上各扎一针,让经脉连疼带痒一两天。 此时明珠还在受煎熬,心里却将上官的指令记得清清楚楚:“跟好胡猫儿,护好胡猫儿,监视好胡猫儿。” 她再不敢离开猫儿半步。 此时猫儿要去金水河上会皇帝,明珠却不知猫儿的意图,只亦步亦趋跟着她,表着忠心:“姑姑你放心,我再不能让你落单,沦落到被人打却无法还手的地步。” 猫儿又停了脚步:“你信不信我赶你出废殿?” 明珠点点头:“信。” 信却不走。奇经八脉还像蚂蚁爬呢,再不敢疏忽职守。 猫儿十分无语,只转头看向明珠身后,忽然做吃惊相:“刘公公,你作甚?” 明珠立刻转头去瞧。 身后空空如也。 她再回转头,前方拐弯处宫娥衣阙一闪,已不见了猫儿的身影。 她着急的跺脚,使出全力跟了上去。 冬日的金水河鲜见的没有结冰。 皇帝不过在宫里坐一坐船,便大张旗鼓,提前几日开始准备——猫儿想不明白皇家人的情调。 难得迎来冬日晴暖,她沿着弯弯曲曲的金水河畔,行的很缓慢。 泰王的人只说让她在金水河畔等待皇上,是怎么个等待法,没有细做交代。 她忖着,只怕是为了防止她提前泄露消息,要仿效第一回让她在御花园等待皇帝那般,临时派人向她传达更详细的交代。 河畔近处,宫道上的人不少。 小鬼头也不少。 康团儿跟在吴妃身侧,迈着小短腿不停在河畔驻留,捡了鹅卵石投向河里,对成绩不满意,又跑开寻了合适的石片,再打一回水漂。 他瞧见猫儿,如一匹小马驹一般,哒哒跑过来,仰头看着她的头脸,双目亮如星子,贼兮兮问道:“大仙,昨晚你是不是又吃了一回人?” 又翻了一回旧账:“听闻你几日之前还吃过人,你怎地不喊我看!” 猫儿见半夜她和萧定晔装神弄鬼报仇之事已然传了开,心知那新白娘娘只怕惊的狠了。 她不置可否,只指了指自己脑袋,向康团儿道:“现在知道,本大仙不是谁都能欺负的了吧?” 康团儿立刻点点头,央求道:“大仙下回吃人,一定带我去。我给你捧醋,让你蘸醋吃。” 猫儿扑哧一声笑出来,将他抱在怀中:“我现在吃你好不好?不蘸醋,就这么吃。” 他立刻扭糖儿一般挣扎着跳下去,几步跑开,躲去了吴妃身后,只探出一只小脑袋瓜看着猫儿:“自己人不吃自己人!” 金水河微波粼粼,透着一股寒气。 皇帝的御船还没有到,不知同猫儿何时才能打个照面。 吴妃唤着小太监带康团儿去别处玩,方缓缓行过来,蹙着眉看着猫儿的脸:“好好的姑娘,怎地成了这番模样?” 猫儿有些讪讪。 固然她昨夜报了仇,可此前被人压着揍过,毕竟不是什么风光事。 她忙忙解释道:“奴婢造妆粉前都净过好几回手,是千万不敢把脓疮蹭进妆粉里。” 吴妃扑哧一笑,取了帕子擦拭沾了沾猫儿额头,嗔怪道:“到了现下,还想着你的妆粉。” 她面上微有忧虑:“虽说你有个亲事,可吴公公总归是个太监,怎能将亲事当真。你年纪轻轻,日后总要出宫,要定一门真亲事。便是日后不出宫,面有旧伤,想进后宫也难。” 她左右一瞧,将猫儿微微拽去人少处,悄声问道:“我比你虚长几岁,勉强能当你姐姐。你告诉阿姐,上回你说不想进后宫是真是假?” 猫儿瞧着她的神色,疑道:“娘娘想让奴婢进后宫?” 吴妃一时语滞,半晌方喃喃道:“进来有进来的苦,不进又有不进的难……你……” 她转身召唤康团儿过来,牵着他手准备离去,将将行了两步,转头又道:“若要进后宫,你就早早拿主意,莫牵牵连连决断不下,反生了事端。” 猫儿明白吴妃的话中意。 便说她这一脑袋伤,便属于吴妃口中“事端”的一项。 如若她早进后宫,最起码两位白才人互相下黑手,她不至于被牵连成这样。 宫里难得有人出于真心关心她,猫儿心中生了感激,只笑道:“奴婢闲来去寻娘娘说话,最近出了眼影的妆粉,拿去给娘娘用个新鲜。” 吴妃慨叹一口气,未再多言,牵着康团儿慢慢离去。 金水河里依然空旷,大船小船都不见影子。 猫儿沿着河畔继续向前,留心着四周宫娥、内侍,等待有人上前给她做更详细的指示。 然而凡是同她打过照面的下人们,无一不是绕道而行。 便是有人一时行路忘了看路,堪堪行到猫儿面前时,也惊的“嗷”的一声叫,立刻跳开几步之远,如同见了恶鬼一般,向她点头哈腰过,急急逃了开去。 没有人指点行动细则……猫儿有些迷瞪。 前方绕过一个弯,再绕过一个弯,河道陡然开阔,迎面一艘威风八面的雕龙高船缓缓行来,隐隐可见皇帝与几位朝臣站在甲板上侃侃而谈。 她顿时有些慌神。 下一步呢?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 是要站在岸边给皇帝摆手打招呼,还是亮嗓子唱首《刘海砍樵》将皇帝吸引过来? 这泰王原本心细如发,怎地却突然糊涂了起来? 船行不慢,只几息间便到了近前。 甲板上的皇帝显然也瞧见了她,那故作冷漠的眼神里微微夹带了一丝问询:接下来什么戏份? 猫儿一脸恍惚的神情中遍布了无望的回答:奴婢不知啊,奴婢什么都不知啊! 便是这时,她的脚腕忽的被什么打中,脚下一滑,身子立刻前倾,止不住势头,往河道里重重扑了下去。 猫儿心中当即唤了声不好,只须臾间,整个河面就已晃悠在眼前,那河水带着冬日寒气,随时就要给她痛快的洗礼。 她双臂立刻张开护住脑袋,脚腕上却陡然被人重重压住,将下坠势头止在了半途。 明珠的声音坚强而着急:“姑姑,坚持,我拉你上来!” 人倒立时脑花晃悠,激荡出的灵感比往日多了不止一星半点。 猫儿一瞬间想明白了泰王之意。 她今日的戏份是要掉进河里,在寒冷的河水中挣扎,其状甚为凄惨。 最好她再坚强的不要呼唤,宁可淹死也不会向皇帝求救。 如此自强自爱的性子必定要戳中皇帝的那颗爱慕之心,引得皇帝下场,来个英雄主动救美。 金水河畔人来人往,大庭广众之下,多少双眼睛看着皇帝的英勇行为。再下一步,下旨让她进御书房当值便显得顺其自然,借此培养感情,作为进后宫的良好过度。 她一瞬间想的通透,连她该如何表现坚强自爱都想的明白,心中立时决定:今日不往水里去一趟是不成了,否则不知下一回泰王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总归昨日她已向皇帝透露了今日事。皇帝不管是出于什么动机,反正会将她捞上去。 最多她不过得个风寒,喝上两日汤药,就又是活蹦乱跳的胡猫儿。 她一咬牙,立刻抖动双腿,向岸上压着她腿的明珠急急唤道:“放手,快放手。” 明珠没有半分松懈,只死死拉着她的腿,咬着后槽牙安慰道:“姑姑莫怕,皇上的船来了,会救你上去。” 猫儿心中长泣:不要这种干救法,要的是湿救法啊! 她不停歇蹬腿,明珠却毫不松懈,决计要保的猫儿的安全,不让她一根头发丝儿沾水。 皇帝的大船已然到了眼前,船上撑篙子的船工纷纷打手势,让堤岸边瞎扑腾的两位宫娥快快让行。 便连带刀侍卫也在船舷边站了整整一圈,以防这两个姑娘是刺客伪装。 猫儿心中火急火燎,只不停歇的挣扎。 上方的明珠忠于职守,岿然不动。 猫儿挣扎。 明珠死压。 挣扎。 死压。 挣扎。 死压。 船中夹板上的众人眼睁睁看着河畔处一上一下两位宫娥在十分励志的“我要救你”和“快放开,不能拖累你”的戏份中,上面那个终于力竭,扑次次往下一滑溜…… 扑通,一个宫娥掉了下去。 再扑通,另一个宫娥也掉了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9章 水下洞穴(二更) 寒气如针刺一般从四面八方而来。 猫儿此时固然寒冷难忍,神思却还保持着清醒。 那船上说不定就有泰王的人。 演戏演全套。 她先不能露头,要按照泰王送来的纸上所列出的皇帝不喜邀宠的性情,死死忍着求救的念头。 如此才算她顺从了泰王的命令,表达了效忠和诚意。 河水冰冷如千年寒冰,她潜藏在水中不惊起一丝儿水花,顺流前进。 不知过了几息还是几年,她胸腔刺痛,有了憋闷之感。 火候已到。 她立刻往上扑腾,身下却传来一股吸力,带动着她往河底而去。 她开始慌了神,手脚并用不停划动,身下的吸力不降反增,带动着她的身子,将她紧紧的卡进了一处河底洞穴…… 河面上,皇帝一声令下,侍卫们如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跳进了水中。 捞了不多时,有人高声喊道:“捞上了一个。”拖着那宫娥往岸上去。 宫娥一动不动的被送去了岸上,散乱长发拂开,露出一张肿胀的看不出长相的脸。 侍卫立刻不停歇的压她胸腹,疾声唤道:“说,你是谁?” 宫娥没有动静。 侍卫们的抢救举动更剧烈,询问的话语也更频繁: “说,你是谁?” “你是不是胡猫儿姑娘?” “你只要点头和摇头!” 岸上的宫娥最后一次吐出河水,巍颤颤睁开了眼睛。 侍卫立刻重复问道:“你是不是胡猫儿?” 宫娥缓缓张了嘴。 侍卫立刻附耳去听。 “是……不是……” 侍卫着急道:“究竟是不是?” 明珠终于说出了完整的话:“不是胡姑姑……你们就不打算……救了吗?”你们是明卫,我是暗卫,咱也算一个系统里的同僚,不带这么轻视人的哇! 船上人等的着急,见岸边有了动静,杨临扬声问道:“是谁?” 那侍卫摇摇头:“禀报公公,不是胡猫儿。” 杨临气的跺脚:“还愣着作甚,快捞!” 侍卫们一个猛子重新扎进水里,慢慢往四周搜摸了去。 水下,猫儿意识开始迷糊。 恍惚间,她老娘的身影显现。 她心下有些激动,问道:“妈妈,你说我这次能回家吗?虽然我是噎死穿过来的,可淹死说不定能穿回去。” 她老娘蹲在她面前,抚摸着她的额头,面上显出深深的怜惜:“疼吗?” 她笑嘻嘻道:“不疼,一点都不疼。” 老娘缓缓流了泪,摸着她的脸颊道:“如果能替你受,爸妈一定冲在前面护着你。你现下只是昏迷,还没有死。你要撑着这口气,不要想着穿回来。这条路不能回头,你再也回不来了。” 她心下一瞬间痛的喘不过气,哭着摇头道:“我想回去,我日日夜夜都想回家……” 老娘再抚摸了她脸颊,轻声道:“他们来救你了,你不要挣扎,不要把救你的人也拖死。乖乖配合着他们,就能活……” 猫儿的神思有了一瞬间的清醒,只觉着身子仿佛开始被人拖动。 她只挣扎了一息便倏地放松,结结实实晕了过去。 *——*——* 皇帝从河里救回来的宫娥昏睡了三天三夜,依然死活未知,这是宫里最近的一件事。 在后宫尚算的上一件大事。 毕竟除了上上回太后病重、上回皇后病重之外,还从未见皇帝对一位女子这般着急——整个太医院都险些住进了御书房东次间暖阁,随时关注着床榻上那位宫女儿的性命。 而对于掖庭来说,这也就是一件事而已。 那胡猫儿死死活活了好几回,凶险也凶险过,可没见哪回是真的死翘翘,最后还不是要活过来。 故而,掖庭的人民对胡猫儿的死活并不担心。 泰半太监们起了个盘口,要赌的是,这回胡猫儿醒来,皇帝到底收不收她进后宫。 绝大多数人押的是“收”。 少数人押的“不收”。 少数人太少,以至于这成了一个一赔一百的盘口。 这“少数”之人,也不过是一大一小两个太监。 一位是五福,一位是吴公公。 五福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信猫儿。 猫儿此前说过她不会进后宫,那不管什么理由什么原因,就是不会进。姑姑说的话,五福从未怀疑过。 吴公公并不是信猫儿,也不是不想让她进后宫。 相反,他太想让她高抬贵手,忘记与他的这桩糊涂亲事,然后开开心心的进后宫。 然而以他和她数次交手的经验,他觉着胡猫儿不是常人,是疯子。疯子进后宫,怎么可能这般顺利。 重晔宫,随喜的心思却不像掖庭众人这般乐观。 胡猫儿究竟是人是鬼,重晔宫众人看的比谁都清楚。 那就是个皮相稍微好一丢丢的凡人。身上虽然有些没有探清楚的秘密,然而再怎样,都无法掩饰她是个凡人的真相。 说什么死而复生,第一回可能是巧合,第二回就已经是演戏了,这第三回能不能活过来还真要打个问号。 这个问号令随喜十分头疼。 自家主子这几日身在军营有事阻拦,人回不来,消息却一条条的传回来。 其中近八成的消息都是在询问胡猫儿的性命。 随喜自然明白自家主子的担忧。 胡猫儿现下看着仿佛用处不大,那是因为主子在布线啊,要让胡猫儿在未来发挥大作用啊。 若她一死,主子日后在军中想进一步打开局面,可比登天还难啊。 哪怕他亮出皇子身份又如何? 一位名声差劲的皇子,能有多少号召力?! 随喜要给主子回信的笔抖了一抖,外间檐上有了动静。 暗卫提前传信:“主子回宫,已进了东华门。” 随喜精神一震,忙忙起身站去门外。未几,萧定晔大步进来,并不停歇,待进了书房,方肃然道:“她还没醒?” 随喜知道他问的是谁,忙忙摇摇头,将这几日太医的医案报出来:“呼吸似有似无,时断时续,接近于濒死。” 萧定晔双拳紧握,紧咬牙关,几息间方颓然坐去了椅上,问道:“河道可曾探完?” 随喜轻轻吁了口气,道: “一连探了两夜,已经探清楚。胡猫儿落水附近河底,有一处坑洞,直达宫外护城河。除了这一处,在河道旁的地方,还发现了两处。观坑道痕迹,均为新洞。 胡猫儿便是在水下,被吸进了坑洞,卡在洞口挣脱不开,才出了事。” 萧定晔闭目细细思忖。 这些日子他和手下人连番查探,重重迹象显示,这些坑道与三哥有八成的关系。 河底坑洞,该是和井下坑道一般,属于同一体系。 然而从胡猫儿落水处到坑洞处,前后长达一里有余。三哥不会让胡猫儿送死,这事该是意外。 他续问道:“父皇那边可知道河底坑洞的存在?” 随喜摇摇头,推测道:“那坑洞在水底下,本就不显眼。侍卫救了胡猫儿,该是转身就走,并未注意到有坑洞。这几日,也未发觉有皇上的人在探寻河底。” 萧定晔长长喘了口气,面上的疲惫难以遮掩。 他摇一摇昏沉沉的脑袋,吩咐道:“备水,沐浴。我要去一趟御书房。” *——*——* 御书房。 院里熬着汤药,清苦药味从窗棂和门廊里蔓延进来,充斥的到处都是。 东次间,萧定晔装扮的人模狗样,坐在下首,向龙椅上皇帝禀报着他近几日在营中的表现,面上满是得意: “孩儿今日回来,就是想问问父皇,如若下回孩儿升任千户,能不能随父皇去祭祀皇陵,为祖父烧柱香?” 皇帝瞧着他的神气劲儿,连日未开颜的脸上终于显出一丝笑意,乜斜着他道:“你今日巴巴的回宫,就是为了来显摆你的军功?” 萧定晔一笑,道:“哪里是显摆?这明明是说实话。孩儿进军营两个来月,改造了投石机、陷马刺棘和弓弩,上了战场不知省了多少兵力,算的上大军功。” 皇帝揶揄道:“你这些军功章里,多少是你自己挣的,多少是你手下的能工巧匠帮你挣的?” 萧定晔面上显出几分扭捏神色,低语道:“便是能寻来高人,也是孩儿的本事。” 他自入了军营,虽说风吹日晒,面貌上粗糙了许多,然而精神头儿与往日大不相同。 皇帝的心绪终于有了些安慰,含笑道:“按你说的办。如若能升至千户,就带你去祭皇陵。” 药香味萦绕鼻端,里间暖阁偶尔传来宫娥与太医们的轻声细语。 萧定晔知道暖阁里躺着的就是胡猫儿。 也知道父皇在过去的三日里,至少有一日于夜间,守在暖阁直到半夜。 父皇对胡猫儿的心思究竟如何,他没有任何结论。 说是中意,有点像,有点不像。 说会收进后宫,可能会,又可能不会。 这般若即若离,不像父皇会做的事。 一道长廊相隔的暖阁里,太医们和宫娥们的声音渐大,一阵骚动声倏地传来。 他的心陡然吊在了半空中,却并不能进去看。 非但不能进去看,他还要做出充耳不闻的模样,摆弄着手上的杯盖。 一时里间有了急急脚步声,有宫娥面怀喜色前来禀报:“皇上,胡姑娘醒了……” 皇帝一摆手,并无多余的表情,只定定看向萧定晔。 几息后,皇帝淡淡道:“你等都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0章 貔貅之情(三更) 轻微窸窣的脚步声离去后,房中再次恢复了寂静。 外间日头顺着窗扇打进来,落在萧定晔年轻的脸上。 皇帝的注视引起萧定晔的察觉。 他嬉皮笑脸的挤出个谄笑,对着皇帝的时候,他再如何隐藏本性,眼中的纯良和濡慕从未消失过。 皇帝没有说话,手臂往边上一探,极轻微的“吧嗒”一声响,一旁小几上多了个东西。 萧定晔后背立刻浮上一层冷汗。 白玉坠子。 貔貅的形状。 萧定晔当年出生,周岁抓周时,先贤书册、武将虎符、金银珠宝……摆了一桌,众人皆等着瞧瞧这位小皇子喜欢哪一样,未来会有何造化。 萧定晔被宝物围着,左看看右看看,颇为纠结了一阵,撩起自己的小衣襟,将虎符、书册、金银珠宝全部装进了衣襟里,无论谁哄都再不放手。 旁人只当做孩童的可爱,抚掌大笑过就算了。 只有皇帝派人,用最上好的白玉,刻了一只小小的貔貅。 先前几年担心他年岁小要误吞,等他长到了六七岁上,他开始跟着宫里的师父学习骑马射箭,皇帝才在他生辰时将这貔貅送他,对他说了满怀希翼的四个字:“寸土不让。” 然而过去这些年,这位皇子将皇帝的希翼早已抛之脑后,倒是将貔貅“只进不出”的精神继承的十成十。 吝啬了十来年的人,竟然将这贵重之物赠予了一位宫娥…… 皇帝端起茶杯浅酌一口,等着萧定晔的回答。 萧定晔只觉头皮发麻,脑中只烦乱了一息,立刻起身跪地,结结巴巴道:“父皇,里间那宫女儿,孩儿……孩儿……” 皇帝放下茶杯,没有接话。 这是等他说清楚。 形势已到了这个份上,没有更好的理由。萧定晔一咬牙,道:“胡猫儿,孩儿中意她。” 皇帝“唔”了一声,淡淡道:“她那日要来河畔,你可知?” 萧定晔额上豆大的汗珠浮了上来,只微微停顿了一息,便道:“孩儿知道。” 皇帝的神色立时肃然,冷冷道:“你中意她,却知道她要来河畔引诱我?居!心!何!在!” 后四个字如惊雷一般将萧定晔打的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眼圈一红,立刻道:“并非孩儿威逼她接近父皇,背后操纵之人……” 皇帝声音疏离:“是谁?” 萧定晔立刻摇头:“孩儿还未打听出来,唯有让胡猫儿依计行事,以做斡旋。”他现下不能供出三哥,没有任何明显的证据,只会让父皇以为他在挑破离间。 皇帝的声音略略缓和了几分:“如若朕没有觉察出来,你准备瞒到什么时候?等朕被人刺杀后你才站出来吗?” 他的身子越发颤抖,只一瞬间喘不过气来,半晌方哽咽道:“祖母、母后和父皇,是孩儿一生要护着的人。孩儿绝不是……绝不是……” 皇帝一瞬间动容。 他这些儿子里,老六康团儿见了他吓的唯唯诺诺。老大到老四,全都一本正经的自称“儿臣”。唯有老五,在他面前从来都亲昵的自称“孩儿”,令他在朝堂政事之余,还能享受至亲之间的天伦之乐。 半晌,皇帝方抚着他发顶,道:“去吧,莫让为父失望。” 他抹过眼泪起身,目光触及案几上的貔貅坠子,一时不知该不该取回。 皇帝叹了口气,将坠子递给他,道:“胡猫儿,朕要将计就计,将她放在眼前。你同她……” 萧定晔忙忙道:“只是孩儿喜欢她,她还不知情。” 皇帝看着自家的傻儿子,终于忍不住出声指点:“她向朕讨了自由,等寻出威逼她的人,便要出宫。你自来贪玩,若只是一时的心思也就罢了,切莫……”切莫同他一般陷进情事里,多少年都无法开解。 萧定晔只点点头,低声道:“孩儿知道了。” 皇帝看他这番模样,不由叹了口气,问道:“胡猫儿醒了,你要不要进去瞧一瞧?” 萧定晔照直道:“孩儿虽担心她,可外界并不知孩儿喜欢她。若传了出去,形势反而更乱。孩儿喜欢她,也只是一时之兴……” *——*——* 事发三日,金水河面已结了冰。 先帝在位时,有何为难政事,便喜欢在河上泛舟。一远离人和事,往往会有特别的灵感。 后来先皇去世,皇帝继位。每年冬日,在先皇的生辰日,皇帝都要在河上泛舟,算是当做悼念先皇。 萧定晔行走在河畔边,看着白茫茫的冰面,心中也如这冰面一般,看不透底下到底是什么。 他说他喜欢胡猫儿,他以为只是搪塞。 然而等说出口,他却有一种释然。 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样的,他从来不知晓。 这么多年,他心里除了记挂着祖母、母后和父皇,记挂着他在未来如何护着这几人,再没有人能让他放在心上。 他也没有机会去尝试喜欢一个人。 三哥是如何对大位志在必得,又是如何不念亲情,他从四年前起就已明白。 自此,他没有心思再想旁的事。 他对胡猫儿是不是喜欢,他极其迷茫。 他性子本严肃,然而他和她在一起,却总喜欢捉弄她,在她面前将他刻意打造的纨绔名声坐的十成十。 方才在御书房里,他听到她醒了,知道她又活过来了。他当时要伪装自己不能表露情绪,然而他内心里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前方不远处,随喜在宫道边上等待,该是地下坑道的事要向他汇报。 他快走几步,唇边不禁起了一丝笑意。 今日往御书房一趟,并非没有收获。 最起码,父皇是没有将猫儿收进后宫的打算的。 至于此后……后面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猫儿苏醒后,在御书房的东次间暖阁再赖了两日。太医判言暂无大碍,只需将养,猫儿再一次坐着皇帝的软轿被送回了废殿。 这到底是要怎么样?皇帝到底收不收胡猫儿啊? 要说收,怎地又把人送回去废殿了?废殿年久失修又倒了院墙,能住皇帝心爱的女人吗? 可要说不收,胡猫儿可是坐着皇帝专属的软轿被送回来的,皇帝对胡猫儿无情,怎会让她乘软轿? 猫儿回了废殿,如一石惊起千层浪,让整个掖庭的太监们沸腾不已。 其中以押宝“胡猫儿不会进后宫”的两位男士最为着急。 一位是五福。他原本打算用赢得的银子为大黑添置狗粮。 一位是吴公公。他只想知道胡猫儿到底进不进后宫。如果真的不进,他转手就能赚几百两银子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1章 注意你的身份(一更) 猫儿回到废殿的这个午后,一大一小两位太监,先后前来关心了一回她的姻缘。 先是五福。 五福和猫儿之间从不拐弯抹角。他直直问道:“姑姑,你进不进后宫?如若你不进后宫,我就能赚十两银子。” 这个逻辑关系,猫儿有些没搞懂。 她将五福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想转行当媒婆?你倒是说说,你想将我说给谁?谢媒银子只有十两啊,太少了点。” 五福只得将前因后果细细说了一回,方期期艾艾道:“我押了一钱的银子,如若姑姑不进后宫,我就能赚十两,好给大黑改善伙食。” 猫儿听闻,倒有些不好回复。 她和皇帝之间的这场戏,演的是个“似是而非”。再歇上两日,后儿就要去御书房当值。 她看着五福满含希翼的眼神,不由忍着心疼掏出十两银子:“小孩子怎么能赌呢?你想要银子,姑姑给你啊。” 五福望着白花花的银子,只踌躇了一息,对大黑的喜爱迅速压过了他的扭捏,他立时接过银子,噔噔瞪跑开。几息后牵着大黑出现,郑重其事对大黑道:“姑姑是你的恩人,可记下了?” 大黑:“汪汪!” 五福:“以后要对姑姑巴心巴肝,可记下了?” 大黑:“汪汪!” 五福:“即便有最心爱的大骨头,也要先拿来孝敬姑姑,可记下了?” 大黑:“汪汪!” 猫儿看着这哥两一唱一和,想起萧定晔此前对她的叮嘱,只一摆手,叮嘱道:“行了,只要夜里带上嘴套,让大黑莫张声。旁的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也不能真的指望一只狗将我当亲娘。” 五福和大黑的兴奋太过明显,以至于很快的招来了吴公公。 吴公公到底是成年人,做事干脆利落,往小杌子上一坐,就向炕上歇息的猫儿伸手:“五百两,快些,膳房灶上还坐着汤,咱家得去守着。”押了五两,一赔一百,赚五百,没有错。 明珠在猫儿险些淹死之事上,做出过莫大的贡献。从猫儿被送回来,她守着一颗拍马的心思从未消停过。 然而总没遇上要发挥的机会。 此时好不容易能发挥一回,她是有身手的人,对着吴公公的手掌一把拍下去,叱道:“老家伙,什么银子?何时拿过你五百两?” 吴公公“嗷”的嚎了一嗓子,一根膀子已软塌塌耷拉在身侧,须臾间痛的脑门出了一头汗。 猫儿惊的立时一抖,抬头看明珠:“他怎地了?” 明珠冷哼一声:“碰瓷?我就不信有这么巧!” 她昂首挺胸上前,抬起吴公公的膀子晃悠了一圈。 吴公公:“嗷……” 明珠:“还装?”再晃悠一圈。 吴公公:“嗷……” 明珠:“继续装?”再晃悠一圈。 吴公公:“嗷……”脚步踉跄,几欲昏倒。 明珠脑门上跟着出来几滴汗,讪讪看着猫儿:“不像碰瓷,好像膀子真脱臼了……” 在吴公公被太监们从废殿抬出去时,他再一次为他这桩强逼的亲事哭嚎的险些断了气。 而三番五次要死要死的胡猫儿,却还活的好好的,躺在自家热炕上,真心实意的对吴公公抒发了同情之意。 同情归同情,只是什么五百两是没有的,什么退亲之类的依然是不可能的。 一大一小两位太监,在同一件事上,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待遇。各自离去后,吴妃带着康团儿前来串门。 她看着冷清的废殿,叹了口气:“你吃人的名头一出来,连心痒痒要看戏的人也不敢来废殿晃悠。” 她看着猫儿的脸色,关心道:“你这又死而复生了一回,往事还记得吗?” 猫儿讪讪一笑:“记得记得,这回没忘。” 康团儿首先吁了口气,十分认真的同猫儿道:“你可不能忘,你还答应我,下回要让我看吃人呢!” 猫儿心下难堪,想着自己怎能这般荼毒一位小童的纯真内心,而且还被他阿娘抓了个准。 她再讪讪一笑,同吴妃坦白:“不吃人,我就是……偶尔为之,一辈子就吃那么……一两个。” 康团儿敏感的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处,立刻问道:“那你下一回再吃人,到什么时候啦?” 她忙忙道:“六七十年之后。” 康团儿蹙眉长“啊”一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在炕头上坐了半晌,方郁郁道:“你阿哥又不出来见我,你也再不吃人了,那你还有什么好玩之处?岂不是和寻常人没有区别?”他郁郁叹了口气,从炕边溜下去,在去找大黑之前,留下了对猫儿的判断:“还不如一只狗……” 这回轮到吴妃讪讪一笑,找台阶下:“小娃儿不懂事……” 外间日头一阵有一阵无,只怕到了晚间就要开始飘雪。 吴妃紧了紧披风,看着猫儿的神色,打探道:“你同姐姐说说,你掉进水里,在御书房躺了五日,皇上到底对你是个什么打算?” 猫儿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最后有些郁郁道:“过两日就要去御书房上值……” 吴妃奇道:“皇上这是个什么打算?” 猫儿摇摇头。 吴妃帮着想了半晌,忽的一拍大腿:“只怕是皇上想同你多多相处,才将你放在御书房。如若放进后宫,便是你再受宠,也不能越过皇后的份例去,倒是让皇上和你鸳鸯两隔,不能亲亲热热在一处。” 猫儿好奇道:“你觉着是这样吗?” 吴妃保证道:“绝对没错,旁的妃嫔只怕也咂摸出味道来。你瞧着吧,等你将养好身子再出去,还有哪个敢轻易打杀你。” 猫儿一笑。皇帝果然是皇帝,不出招则已,一出招却是一石两鸟,迷惑外人十分有用。 等泰王那边收到风,只怕也会这般认为。那时,他们想让她在皇上面前做什么,终极目的就能露出来了。 她终于喜笑颜开,吴妃却反而有了一丝忧虑,她道:“便是皇上宠你,也要事事留神,千万不可恃宠而骄。让皇上将心思放在你身上,三两日不难,难得是如何长久的得宠。在御膳房上值时,凡事留心着些。多听、多看、少说话。” 这是真真的肺腑之言。猫儿有些感动。 她这个不愿进后宫的人,反倒有了日日往皇帝面前晃悠的机会。而那些一心痴恋着皇帝的人,却十几年如一日的守着活寡。 她唤了明珠取来双色眼影,向吴妃展示着用法,道:“娘娘拿去用着玩,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长日漫漫,拘在宫里的这些妃嫔,青春凋谢的更快一些。她能做的,也只是帮着妃嫔们,让青春的脚步慢下来。 这个夜里,井里又爬出了人。 大黑没在院里,外间没有任何动静。 暗夜里,房中存留的汤药味中混合了淡淡铁锈味,有一只大手抚在胡猫儿的面上,猫儿立时惊醒,耳畔有人悄悄道:“别怕,我试试,你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他的声音里带着莫名的情绪,猫儿的心一跳,略略往炕里移了移。 萧定晔就着那点炕沿捂了捂手,轻声道:“热乎的,我就放心了。” 她这回是真的险些死过去,事后颇有些后怕。 再次看见熟悉面孔,心中多多少少起了些欢喜。 她坐起身,看着暗夜中的黑影,含笑不说话。半晌方想起了什么,声音中带着半丝儿惭愧,悄声道:“坠子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遗落进了金水河……” 他在她身畔坐了良久,久到她以为他又是来蹭热炕的,他方道:“父皇将坠子还给了我。” “哦……”她放了心,继而倒抽一口气:“皇上,发现你和我相熟了?” 暗夜中,少女的身子因吃惊而在他眼前晃悠,他甚至能想象出她此时一定是睁大了双眼、半张了嘴,略略显出几分痴呆相。 这位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喜怒皆形于色,除非她刻意伪装,否则分分钟让人看透心里事。 他并不接话,却转了话题:“听说,等此事了了,你向父皇求了要出宫?” 她倏地意识到,他是要利用她的。他从最开始就制止过她逃宫。 她立刻开始伪装,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道:“皇上问我,同他合作,我求什么。我原本想求解药,但听你说皇帝不会为了我花费那般大的精力和银钱。我总得找个让皇上相信我的借口吧?我就说求出宫啊。” “借口?”他摆明不信她的胡诌:“你那般爱银子,为何不说让父皇赏赐你银子?” 她立刻拿他的话来搪塞他:“是殿下说过,皇上是个小气人。他怎会给我银子?!” 他的手慢慢抚上她的颈子,声音中带了些狠厉:“轻易要出宫,你是痴心妄想!” 她原本大难不死再见他的亲切心情,立时被他败了个干净。 她一把推开他,冷冷道:“我的性命轻贱如蝼蚁,揉圆捏扁,自然都由你们皇家人的愿。” 他心下一阵烦躁,不知为何竟这般易怒。 待外间传来几声啾啾鸟叫,他方道:“我同父皇说,我喜欢你,但还未向你表露心意。日后在御书房遇上,你莫做出全然不知情的神色便好。” 她冷哼一声:“不能全然不知,那该如何做?解开衣裳做欢迎之势?皇子说如何做,奴婢定然遵命。” 他给她噎的轻咳几声,心中恼怒更甚,咬牙切齿道:“胡猫儿,你莫忘记你的身份!” 她立刻出溜下了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叩三个响头,冷冷道:“奴婢见过殿下,奴婢恭送殿下。” “你!”他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一把拉开配殿门,怒气冲冲而去。 她在原地静跪半晌,起身拍打了膝上浮土,前去顶了门,重新上了炕。 外间寒风如催命的黑白无常,一声厉过一声。 她喃喃道:“皇帝和皇子果然是一家,我这颗棋子又算个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2章 眉目传信之计(二更) 猫儿出废殿的那日,是要去御书房上值时候。 皇上跟前侍候的,莫说人,便是一只蚊子,其地位也是不一般的。 但她接了新的任命,旧活计并未卸下。 辰时之前,还得先为后宫地位最高的两位娘娘上妆。 几日未露面,猫儿穿戴一新在慈寿宫里露面时,很是受了一阵注目礼。 太后娘娘的目光从她崭新的冬袄上移开,不冷不热说了句:“吴公公今儿没送你过来?” 猫儿十分惭愧。 上回才借着吴公公在太后面前表明了她不介入皇家的心迹,今儿就穿戴一新,装扮的娇俏,要同她传说中的皇帝情郎共聚一堂。 她低头扭捏道:“吴公公他,手臂脱臼,在掖庭养伤。” 太后哼了一声。 猫儿知道吴公公这幌子已然失效。现下阖宫皆知她这位猫妖入了皇帝法眼,要进御书房“吃”了皇帝。 且这慈寿宫又有细作。 她能说什么啊! 她什么都不能说。 她只得向太后挤眉弄眼,祈求这位近期也深受“有话不能明说”的局势所困扰的老太后,能够灵光一闪,明白她的苦衷。 长期处于复杂局面的人,常常会丧失对一般事情的简单处理能力。 猫儿此时对老太后的挤眉弄眼,果然令老太后一滞,依据思维定势,将事情往复杂局面上想了下去。 老太后给猫儿回了个挤眉弄眼。 猫儿心下一松,再眨眨眼,恳求道:“请太后净面,开始上妆吧。” 太后心有疑惑,却再不说话,扶着她手进了寝殿,坐在梳妆台前,净过头脸,涂上面油,开始等待上妆。 外间开始飘雪,光线不算明亮。 老太后的面色越加惨白,还泛着些青紫色。 猫儿心下越加奇怪,只悄悄捏一捏太后手,极轻微的问道:“娘娘究竟怎地了?谁向太后下的手?” 昨儿夜里,她气走萧定晔后,又自我反省了半夜。 哪个时代都有阶级之分。便是她上一世所处的环境,都按照财富将人划分了阶级的。 现下她倒了血霉到了这个朝代,成了人人可踩死的蝼蚁,她要么高举造反大旗,将她和萧定晔的阶级掉个个儿,要么就闷头忍着。 除了这两条路,还有第三条路,就是死。不陪他们玩了! 然而造反这条路,她没有能耐。 自杀这条路,她不甘心。 她能走的唯有“忍”,得忍着她的怒火和性子,将萧定晔顺毛捋,以此麻痹他的神经,缓解和他的关系。等半年后,他麻痹大意。她才能借机离宫,开个铺子,招个汉子,自此走上康庄大道。 而要将萧定晔顺毛捋,将他公子哥捋的开心、捋的顺意,她想的明白,着落点就得放在老太后身上。 此时老太后听着她悄悄问话,立刻向她挤眉弄眼一回。 猫儿心里苦笑:猜表情,奴婢不擅长啊。 她向老太后回了同样的表情后,先往近处阿娇嬷嬷面上瞟了一眼。 老太后立刻蹙眉。 好,阿娇嬷嬷安全。 她以顺时针方向而去,将宫娥一个个瞟过。 老太后一时蹙眉,一时怔忪。猫儿明白,怔忪便是老太后拿不定主意。 她拿着粉底的手忽的一颤,粉盒掉在地上,吧嗒一声,将粉底摔出粉盒。 她忙忙一指一位可疑宫娥:“这位姐姐,麻烦清理一下。” 宫娥只踌躇了一息,便顺从离去。 猫儿立刻向另一位可疑宫娥道:“麻烦这位姐姐去废殿,让明珠送另一盒粉底来。” 宫娥转头看向太后,待太后点过头,方退出殿去。 猫儿又惊叫了一声:“啊!有耗子!” 待余下的宫娥乱成一团,四处寻耗子时,猫儿忙忙抓紧时间相问:“太后放心,奴婢同五殿下无任何私情。五殿下不放心您,您何处不舒服?” 太后左右一瞟,低头悄声道:“太医查不出来丝毫问题。” 阿娇嬷嬷插话道:“每日送来的饭食也验过毒,没有任何事。” 那面色怎会日复一日的苍白,到了今日已现了青紫? 她仔细想着太后能接触之物。 除了饭食、茶水,还有就是衣裳。 她立刻问向阿娇嬷嬷:“衣裳呢?贴身衣物上可检查过?” 阿娇嬷嬷摇摇头,正要细说,一位宫娥前来,对猫儿恭敬相问:“姑姑方才在何处看到耗子?可否指一指。我等查找了整个殿中,都未看到耗子的影子。” 殿里一时静了下来。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 猫儿只得摊一摊手:“殿里昏暗,许是方才我看错了也是有的。” 未几,外出的丫头带来了明珠,明珠送来粉底,猫儿向太后上完妆,恭敬道:“奴婢明儿再来向太后娘娘上妆。”再向太后眨眨眼。 太后无精打采的回了一个眨眼。 猫儿在太后殿中,待遇尚算一般。 然后在皇后面前,便有些不好过。 皇后是个菩萨心肠。除了上回猫儿咬她爱子的耳朵,被她赐了板子之外,平常发火也是细声细语,并不显得多么恶毒。 今日,猫儿衣着虽比不上妃嫔,却显然比宫娥的规制要高一些。这便显得像是她这个小三、小四、小五上门显摆,要在皇后这个原配面前逼宫。 皇后没有像普通大妇那般厮打她,也没有带着闺蜜脱她衣裳,并让画师在一旁记录她的狼狈样。 皇后根本不屑做这些。 她位高权重。 她让猫儿下跪。 外间飘着雪花,寒风一阵烈似一阵。 猫儿跪在院里,很快就被雪片包围。 上回在金水河里的寒气还没散完,她冷的涕泪皆流,好不容易等一位宫娥从殿中出来泼水,方抖抖索索拉着宫娥的衣裙,打着哆嗦问道:“娘娘……还……上妆吗?辰时已至……奴婢要去……御书房当值……” 宫娥转身进了殿里,再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宫娥方退出殿,站在猫儿面前道:“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纵然有多少妆粉,都换不回人心。希望胡姑姑能领悟。娘娘说,自此不需姑姑来上妆,你走吧。” 猫儿从不拒绝善解人意的建议。 她立刻领旨谢恩,抱着妆盒一步一滑离去。 辰时的御书房还很安静,皇帝还未下朝,杨临陪着皇帝去了前朝,只一群宫娥和小太监在房前默默看守。 宫娥带着猫儿先去了耳室,悄声讲着规矩:“杨公公说,姑姑手臂曾受过伤,端不了重物。茶水便不用姑姑侍候。姑姑辰时来,午时走,就候在殿里,收拾一回桌案便成。” 猫儿好奇道:“可是皇上堆放奏折的桌案?” 宫娥捂嘴一笑:“那般重要之地,向来是杨公公亲自整理。姑姑要看顾的桌案是御书房进门处,各朝臣打挤时,进来要站在边上等待的那一处。” “哦……”猫儿明白了。御书房门口那一处摆着个小桌案,是朝臣们刚进来打挤时,要在那处稍作停留的。偶尔有朝臣要在那处的桌案边奋笔疾书,将临时想到的应答之语记录下来。 她的职位,基本算是个公司前台的角色吧。 宫娥好心,提前警示她:“不算轻松,你站一站就知道。” 辰时三刻,前朝散朝,皇帝同一众朝臣进了御书房,要将还未讨论出结果的政事再说上一说。 可巧这一群人,尚都算的上熟面孔。 皇帝自不必说,他进御书房的第一眼,便瞟在猫儿面上,停留了片刻,方直直进了里间。 紧随其后的是大皇子。 大皇子与他父亲一般,目光在猫儿这位新人的面上停留了几息,将将露出色眯眯的神情,立刻回想起来猫儿前些日子要吃他的情形。 猫儿向他一笑,他面色变了两变,抖了一抖,立时跨了进去。 接着进去的却是原本该在京郊大营的萧定晔。 猫儿瞪了他一眼,又想起她昨儿半夜给自己做的心理建设,挤出一个笑脸。 他冷冷瞟她一眼,跟着他大哥而去。 最后一位进来的,却是礼部尚书戴大人。 这位大人上回派人进废殿,与猫儿商谈一笔千两银子的大买卖。后来就再也没了下文。 猫儿忙忙双手一圈,比了个元宝给他看。 戴大人眉头一蹙,做出个怔忪相:什么玩意? 房中起了茶香,几位权贵们讨论的是一个月之后,腊月二十三祭祀皇陵之事。 猫儿竖着耳朵听了半晌,也未听到戴大人提到采购妆粉之事。 与她无关的事她便再不感兴趣,只站在进门处,与站在门槛外的小太监两个大眼瞪小眼。 当前台果然不是一项轻松活计。 她站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开始腰腿酸软。被御膳房的热气一蒸,在极华宫处受的寒气开始发散。 “吸溜……”她吸了一回清鼻涕。 边上的小太监立刻面色发白,往外悄悄挪了一回:姐姐,是你干的,可不是我干的啊! “吸溜……”再来了一声。 御书房里一静,不知谁人腹中咕咕两声。 离午时近了,到用午膳的时候了。 皇帝轻声不知说了什么,杨临忙忙出来,向候在门口的小太监道:“传膳。” 小太监一溜烟的跑的不见了,杨临方迈出门外,又将猫儿扯了出去,恨铁不成钢道:“姑奶奶,你风寒未好,就不该来御书房上值。明儿别来了,莫过给别人。” 猫儿立时着急道:“这怎么成?”她往河里掉了一回,险些淹死,不就是为了合乎逻辑的进御书房吗? 她进御书房,不就是为了迷惑泰王吗? 她这才来了一个多时辰,怎能轻易被赶开去? 她忙忙道:“只是小风一吹,略略有些清鼻涕。明儿一定好利落。” 两人正说着话,萧定晔从里间出来,一步跨出门槛,唤过远处等待的随喜,低声嘱咐了些什么。待随喜离去,他方转身往御书房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3章 假戏想真做(一更) 空气凛冽,萧定晔的目光没有一时是落在猫儿身上的。 他从她身畔擦肩而过时,只冷哼一声,叱了一声“恶心”,长腿几迈,便进了里间。 猫儿抬头望着杨临:“他骂你恶心。” 杨临无语:“五殿下明明说的是你,你吸溜吸溜个不停,谁能受得了?长点心眼吧妹妹,你能起死回生三回,咱家就不信你回回都能活过来。” 猫儿立时冷哼一声,心中问候了萧定晔无数回,决计不把太后的事情告诉他。 她心道:再理你算是我吃撑!姑奶奶抱了皇帝大腿,谁还需要你的小短腿?! 御膳房将午膳送来,自有小太监们验毒后接进去。 杨临板着脸出来,同猫儿道:“时间到了,你回去吧。” 猫儿一愣:“不管饭?”她现在回去,废殿几人也都吃过饭了啊! 杨临向她勾勾手指,待她凑去了近前,方低声道:“听说你吃人,你看咱家能吃吗?你把咱家吃了算了!” 猫儿立刻摇头:“你不成,你太老,费牙口。” 让猫儿这般乖乖离去,是不可能的。 好不容易遇上一回戴大人,她得将那一千两银子的大单子给谈下来。 她出了御书房,站去院门外等待。 雪花肆虐,守在院门口的带刀侍卫一动不动,已成了一坐雕像。 这该死的天气。 她记得上一世,她是很喜欢下雪天的。 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身后常常有情窦初开的少年跟随她,大小脚印套了一层层。 她来到这个世间,总是囿于温饱和生存。到了这个冬日,她才明白浪漫与穷人是不搭旮的。 要欣赏雪花的浪漫,不但得吃饱肚子、烧暖热炕,伙房还得储藏着满满当当的肉、菜和炭石。要没有后顾之忧,才有闲情逸致享受奢侈的浪漫。 此时冷风一阵接着一阵,裹挟着雪片往人颈子里钻去。猫儿跺着脚袖着手,来来回回在院门口等待。 待里间传来脚步声和人语声,她忙忙探头去瞧,却是两位皇子一前一后出了御书房,往院门处行来。 大皇子站到院门旁,再不往前,只转回身同萧定晔悄声道:“你说,父皇将一个吃人的宫女儿放进御书房,究竟是何意图?” 萧定晔目光越过他肩膀,便瞧见缩着脑袋站在带刀侍卫身畔的少女。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宫娥冬装,披着一件热情似火的绸布披风,仿佛是民间的小家碧玉,也是个被父母疼爱的娇小姐。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的装扮。 她的外表从来都是和废殿的地位相匹配的。 穿戴陈旧,色彩黯淡。偶有一两身穿着外出见人的衣裳,也不过是比衣衫褴褛要好上一丢丢而已。 她实则不知,她那样的简单到简陋的装扮,反而常常凸显出她的生动。 昨儿夜里,甚至今天晨起,他想起她都还是咬牙切齿,觉着这宫娥简直太不知天高地厚。 然而此刻他看到她缩在那里,偶尔吸溜吸溜一回清鼻涕,不知怎地,他原本像这寒冬一般的心绪便有些松动。 他心中想,那般纠结作甚,不过是个宫娥而已。 他就随着一时的心思而行,也并不伤大雅。 一个宫娥而已。 他的心肠为这般的想法而放松,瞟向她的目光渐渐柔和。 大皇子还在等着他对于“皇帝为何器重一位吃人的宫娥”而做出高瞻远瞩的见解。 萧定晔注意到猫儿的耳朵支棱起,虽然还低垂着脸庞,却明显的在留神着这边的动静。 他下意识的反问大皇子:“大哥觉着为何呢?” 大皇子摇摇头:“宫里传言父皇看上那宫女儿,为兄不这么认为。你想想,她要吃人,多吓人啊。难道父皇就不怕深更半夜,她突然嘴馋?” 萧定晔的余光瞧见那缩在侍卫身畔的少女身子一抖,又是一抖,最后抖的停不下来。 他不由的也想笑,只极力的绷着脸,同他大哥道:“她不但是猫妖,还是阎罗王义妹,同那些小鬼有交情。说不定父皇就想借着她手里的小鬼,探听探听各朝臣的心思。” 大皇子一愣,倏地倒吸一口气:“为兄倒没想到这一点。有可能,极有可能。我方才隐约听见她嫌弃杨临人老肉柴,父皇比杨临还大两岁,胡猫儿怕是也瞧不上父皇。” 他懊悔道:“我方才刚进御书房,没认出她来,还起了些看上她的心思。五弟你说,她会不会已经知道我的念头,准备又将我吃上一回?” 话到此时,他亲爱的五弟却再不接话,只偏头往他身后瞧去。 他心中陡然觉着不妙,倏地转身,便瞧见那吃人的少女近在咫尺,虽然一边吸溜着清鼻涕,那股子要吃人的劲头却半分未减。 她咧着嘴,露出一侧虎牙,慢悠悠道:“大殿下方才说什么?对奴婢起了什么心思?” 大皇子倏地跳开几丈之远,指着猫儿战战兢兢道:“你……你别乱来,此处都是侍卫,没等你吃人,先被大刀砍死。” 猫儿吸溜一声,笑嘻嘻道:“猫有九条命,奴婢三回死而复生,才用去了三条。” 她脑袋一偏,像逗弄康团儿一般,嗓音柔柔道:“大殿下算一算,奴婢还剩几条命啊?” 大皇子面色一白,再不同她絮叨,贴着墙根逃了开去。 猫儿无语的耸耸肩,回身依然缩去大刀侍卫身畔。 萧定晔缓缓行到她面前,看着她被雪片盖满的发顶,低声道:“等我作甚?” 她低垂着脑袋,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他看着她这副神情,又想起她方才恐吓大皇子的模样,面上不禁浮起笑意,道:“说吧,我听着。” 她继续不理他,他却往前再站了站,一直挤得她一个趔趄,重重靠在了宫墙上。 她想到昨儿夜里他咬牙切齿向她强调“地位有别”,便冷着脸扑通跪在地上,做足了下等人的姿态,瑟瑟道:“殿下误会,奴婢在等戴大人。” 他被她的举止和语言噎了一噎,拽起她快速离开此处。待到了偏僻处,方含笑道:“平日劝诫你,从没见你好好听从一句。倒将昨儿夜里的话记的清清楚楚。” 她作势又要下跪。 他一把拉住她手:“行了,你我是合作伙伴,相互配合,没有地位之别。” 她便垂着头不说话。待站的无趣,想要行礼离去,方发觉自己的手还被他握在掌中。 她忙忙要挣脱,他却握着不放,用温热的大手将她两只手包在里间,蹙着眉道:“你再是宫女儿,如今到了御书房当值,身份就不一般。怎地连袖笼子都没有?你若冻出冻疮来,就别想再进御书房。” 她的脸涨红一片,几番挣扎方脱开手,忙忙跳出几步之外,方悄声道:“你疯了?你又演什么戏?不是说要让旁人以为你我不睦的吗?” 他一腔莫名其妙的柔情被这几句话打散,便有些意兴阑珊,做出散漫的模样道:“本王偶尔瞧上一位宫女儿,一时兴之所至,有何稀奇?” 她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他却上前一把拽住她,刻意做出拉拉扯扯的模样,一把搂住她的纤腰,悄声道:“今儿在祖母和母后处,可有何发现?” 她想着他今儿只怕是要演一出“纨绔子调戏贞洁烈妇”的戏码,只得勉强配合着微微挣扎,低声道:“娘后娘娘看不惯我,勒令不许我再上门。” 他一停,叹息一声:“我忘了提醒母后,倒让她吃了一回干醋。” 他将她往近前拉了一把,续问:“祖母呢?” 她忍无可忍,道:“能不能好好说话?你今日的戏本子,我配合不来。” 他终于叹了口气,道:“父皇身边有探子,偷听了我同父皇的谈话。三哥那边已经知道我对你一时存了必得的心思。你说,我风流成性的名声,能放着中意的姑娘不动手?” 她一时忙着躲他,顺着他的话音道:“那我该如何做?奉迎你?” 他微微一愣,悄声道:“奉承自然不成。你明显倒向我,三哥那里过不去。” 猫儿立刻点头,推开他退后几步:“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猫儿一抖披风,露出手臂,将宽大衣袖卷起来些,抬头看着萧定晔微微一笑。 他不由也微笑看她。 静寂宫道上,雪花飞扬。 “啪”的一声巴掌响,惊得树梢子上的飞鸟四散。 少女的清脆的嗓音带着狠厉,引得不远处驻守御书房的侍卫斜眼相看。 “畜生!皇子了不起?皇子能任意妄为?下次再敢动我,我就……我就……皇上啊,奴婢没脸见您啊……” 寒风肆虐,离去少女的脚步踉跄中带着欢快,萧定晔捂着略有些发麻的脸颊呆立当场。 树梢子随风摆动,被风裹挟着发出呜呜声,仿佛阎王殿的小鬼们在窃笑他。 他摸着嘴角“滋”了一声,喃喃道:“谁稀罕……” 经过与萧定晔的这一番纠缠,猫儿回了御书房院门口,寻着一位小太监相问过,得知礼部尚书的戴大人将将出了御书房。 她顺着小太监指的方向追到东华门,只远远瞧见那位大人脚步轻快的出了宫门,再没有要折返的意图。 一千两的大单啊!猫儿心疼的捶胸顿足。下一回再遇上戴大人,不知又何时了。 回废殿的途中,萧定晔的人不依不挠。 几乎经过每段路,但凡有树,树上就会传来暗卫的声音:“姑姑,姑姑……” 她知道萧定晔这是操心老太后。 可这厮欺负人的时候肆意妄为,欺负完才想起来她有用。 晚啦! 行了一路,树上仿似住了千万只啄木鸟,“咕咕”了一路。 到了废殿的最后一棵树时,猫儿将将进了配殿,又退出去,站去树下道:“让你家主子夜里莫钻人房,今后大黑夜夜跟我睡,敢来咬死他!” 树上暗卫叹了一声气:“胳膊扭不过大腿,何必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4章 皇子定亲(二更) 配殿火炉上,汤药正咕嘟咕嘟熬煮的热闹。 柳太医正低头仔细的修剪一支笔刷,听见推门声,缓缓起身,含笑看着胡猫儿:“回来了……” 房中暖意微微扑面,眼前的青年温润如玉,手上还拿了一支妆用笔,眼中俱是看见她的专注。 她一时有些恍惚。 在哪里,究竟在哪里,也瞧见过这样的眼神? 他看着她满头的雪片,放下笔刷出了配殿,几息后带着明珠进来。 明珠忙忙取了笤帚,帮着扫去猫儿身上雪,站在原地迟迟不愿离去。 上官方才传来命令,得让她打听出胡猫儿在太后殿中发现了什么。 然而猫儿不会给她套问的时间。 腹中一片长嘶后,猫儿略略有些窘迫,对明珠道:“快,你路子广,不拘什么寻来我填肚子。皇上忒抠,竟然不管饭。” 明珠被一句“路子广”戴上了高帽子,正在踌躇间,猫儿下一句直击灵魂的话接踵而至:“你路子广,去膳房时顺便让送些炭石来。路子再广些,顺便拿几斤蜂蜡、糯米、生油回来。” 明珠不由好心提醒一回:“吴公公的手……”先不说前仇,前儿才把人手臂弄脱臼,现下能去拿那么多东西吗? 猫儿继续给她戴高帽子:“没错,所以才需要你出手,你路子广……” 成也“路子广”,败也“路子广”,明珠觉着“路子广”这三个字迟早要把她毁掉,让她疲于奔波俗事中,无法集中精力干好本职。 她还不能露出破绽,她还要做出要发挥优势的跃跃欲试,精神抖擞的同猫儿道:“姑姑就等我好消息吧!” 猫儿很欣慰。 打发走了明珠,她看着柳太医放在案几上的笔刷,欣喜道:“余下的几支可都制好了?” 柳太医此时已经汤药倒进碗里,端过来放在几上:“先喝药。” 她最近连续喝药,看见汤药便有些反胃,不由苦着脸央求道:“我人已经好了,这汤药可否就停了?” 在御书房时,猫儿昏睡在床榻上,夜里煎药的活,柳太医便未曾假人于手。 那时她的呼吸似有似无,他的内心也一片苍凉。 旁的太医虽然被拘在御书房的暖阁数日,可私下里的埋怨声不断。 他包揽了所有诊治、开药和煎药的活。 没有阻止泰王给她下毒,他对她永远心有亏欠。 他有好多好多话想对她说。 想说他多么想她,多么担心她。想说他答应要为她制笔的事情还没做完,想说她日后还有开铺子…… 后来等她醒来第一眼,唇角微微勾起,略有些顽皮的看着他,他所有的话都咽尽了腹中。 只要她活着,什么样都好。 此时他看她捧着药碗一脸的烦恼,他浅浅一笑,打开药箱取了蜜枣出来:“知道你怕苦。” 她便抿嘴一笑,把汤药当稀粥一般吸溜吸溜的喝掉。 每喝一口,眉头便紧紧蹙起,迅速拿起一颗蜜枣放进口中。 如此喝了七八口,汤药不过只喝了一半,蜜枣已一颗不剩。 她看着盛放着蜜枣的小瓷碗已见了底,拖着嗓子“啊……”了一声,一脸为难的看着他:“怎么办?” 她说话的时候,鬓边的碎发飘散,因沾染了汤药,碎发便贴在她唇边。 他想伸手去拨开,只将将抬了手,瞧见她并不防备的眸子,又收回手,重新拿起了笔刷,心中咚咚跳个不停。 待心绪平复,他方低声道:“你若把汤药喝尽,我便告诉你个好消息。” 她心想,他所说的好消息,该是寻见了更适合用来制笔的鬃毛。 她咬牙一口喝尽碗中汤药,瘪着嘴等他说话。 他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想法子带你出宫,可能并不需要半年。” 她立刻瞪大了眼睛,眸中全是疑惑。 她等了几息,方有些担忧的问道:“那需要多久?” 他渐渐露出笑意,将声音压得更低:“说不定,一两个月,就能成!” 她仿佛有一瞬间的不明白,只咬唇消化了片刻,眼中渐渐泛上泪光:“真的?如何做?需要多少银子打点?” 他摇一摇头,缓缓道:“你不需做任何事,只要静静等。” 她立刻转过身去,用帕子拭去泪,片刻才红着眼睛转过来,声音几多哽咽:“你放心,我不生事,我就静静等。” 柳太医带她出宫的行动计划,她并不知晓。 然而这位太医和她的数回接触,她知他做事说话极为谨慎。没有万全的稳妥,他不会说这话。 她转去炕头小箱子里搜了半晌,取出一百两银票和几十两碎银。 “万一要打点,总不好让大人出人又出银子。这些你先拿着,过几日有了,我再拖人带去给大人。” 他知道她不愿欠人情的脾性,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并不推辞,接过银钱放进药箱,轻声道:“等我消息。” 她送他出了废殿,站在破墙畔目送他离去。 他行了半晌,转身瞧见少女还站在远处看他,寒风吹红了她的脸颊,仿佛他当年初遇她时身畔的那一枝寒梅。 他转身向她一揖,少女执着的回了一揖。 他面上笑意更甚,再深深的望她两眼,转头慢慢去了。 废殿墙外的枯枝上,积雪越落越厚。唯一一棵不畏冬寒的柏松郁郁葱葱,藏在里间的暗卫一边拔去扎进衣裳里的松针,口中喃喃疑惑:“这胡猫儿,是要给吴公公戴绿帽子?” 要提前获得自由的消息令猫儿倍加愉快。 便是后来明珠只端了饭菜回来,却未从吴公公那处讨得炭石和蜂蜡,她也并未嘲讽明珠“路子广”的人设。 然而她即将要获得自由,且是光明正大的出宫,她就要为废殿众人铺好后路。 同吴公公的关系还是该修复。 等她出宫后,这位老太监最起码能让废殿众人有饱饭吃,有热炕睡。 用完午膳,她原本要去寻一趟吴公公的计划,被兵部尚书李家的小姐李巾眉延迟。 李巾眉今日装扮的格外娇俏。 双环髻,发髻上一朵脆生生的碧绿簪花莹润俏皮。 妆容精致,底妆服帖,突出了眼妆,缩小了唇缘,于她活泼的神情中多了几分少女的恬静和不谙世事。 她一进废殿,便解了披风,窜上火炕,并不同猫儿说话,只自己支夷半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猫儿奇道:“咋了,寄卖铺子出问题了?” 李巾眉摇摇头,眸中俱是迷茫,几息后方幽幽道:“今儿,母亲带我进宫相亲。” 哦……猫儿好奇:“既然是相亲,尚称的上自主,讲究个你情我愿。你要么中意,要么不中意,怎地这么一副逼良为娼的神情?” 李巾眉再叹了口气:“究竟中意不中意,我也说不准。阿娘和阿爹都说,五殿下尚算良配,日后能过安生日子。” 原来是同萧老五相亲。 在萧老五是不是良配的事情上,猫儿给不了李巾眉什么建议。 悔教夫婿觅封侯。按她的想法,莫说皇家人,便是官员,都不是良配,都要卷进政局里。 对她来说,还是平头富贵翁抢手。 然而,对于古人来说,女子的婚嫁常常背负着家族荣耀的使命,能够嫁给食物链顶端的男子之一,令家族兴旺……按这样的道理看来,萧老五确然是个良配。 猫儿取了双色眼影给李巾眉瞧,又取过笔刷,将每个笔刷的作用讲给李巾眉听。 然而这位商界新晋奇才,此时却无心考虑赚银子。 她将发髻上的翠玉簪子摘下来,拍在被褥上:“五殿下送我的。” 稀奇。萧老五那个只进不出的貔貅,竟然主动送人物件儿? 纵然猫儿手里也有几样他的玩意儿,然而那是在地底下,出于特殊情况被她强取豪夺的。他还数次提出要取出去。 一位守财奴一般的貔貅,能主动送人物件,这绝壁是真爱了。 猫儿劝道:“我听闻有些人在别人面前抠搜,可一旦遇到对的人,就表现的极大方。可见你是对的人。” 李巾眉犹豫道:“可是喜不喜欢他,我也说不准啊,怎能这般快就定亲。” 猫儿奇道:“定了亲?今儿吗?” 李巾眉对于她的迟钝表现十分不满。 “若不是定亲,我能收他东西?那就成私相授受了我的姐姐!” 李巾眉的唾沫星子险些喷到猫儿脸上,却也让她担忧起一件事来。 今儿午时,这位纨绔皇子还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她来着。 她觉得她得解释一番,省的这位合作伙伴日后从旁人口中听到风声,前来和她绝交。 绝交事小,买卖事大。 一两个月后她大摇大摆出宫,还指望着将买卖做大。 有李巾眉这位地头蛇,总比她一个人单打独斗从零开始强。 她轻咳一声,讪讪道:“萧老五有时候脑子不好,不知你可听闻?” 李巾眉转头看着她,等待她继续往下胡诌。 她只得绞尽脑汁,想法子将她自己先从未来的绯闻里摘出来: “你知道,我和萧老五有些不对付。 前几日,我因缘际会重新入了皇上的法眼,如今在御书房上值。许是要和皇上培养培养感情,等情浓了再进后宫。 萧定晔不满我要当他小娘,今儿原本起了要毁我清白的心思,好让皇上厌弃我。” 李巾眉立刻盯着她的鼻头仔细看:“可被他得逞?我看你的鼻尖,也没有分裂啊。” 什么啊?关鼻尖什么事? 猫儿继续道: “自然没有被他得逞,我还得为皇上守身如玉。但是你放心,他这般对我,只是替他阿娘出气,并不是真的看上我。 我是皇上的人,未来你也要唤我一声‘母妃’,我巴不得亲上加亲,让你和萧定晔成双成对。” 她为了显示真心,忙忙往钱匣子里一搜,方忆起手里的银钱都给了柳太医,只得忍痛再一搜,摸出一个指环。 她捂着心口,将指环递过去:“这玩意不便宜,据闻价值千金。当做给你添妆,也是表达你我友谊长存之意。” 李巾眉能同猫儿沆瀣一气,双方自然有些共性。 其中最大的共性便是,两个人都缺银子,两个人都爱银子。 李巾眉立刻捏住指环,往袖袋里一塞。还未成亲,已同她未来夫君有了夫妻相:都是貔貅人设。 她喜滋滋的问:“怎地你竟然有这些宝物?” 猫儿自然不能说这出自李巾眉夫君手里,只能往墙上挂着的“阴间三雄图”上一指:“我是阎罗王义妹,又是猫妖,想搜摸来些宝物,并不是难事。” 偏财的到来令李巾眉渐渐打起了精神,她先瞧过双色眼影,再试过眼影刷,问道:“按你的说法,就得先将眼影刷制成,装进眼影盒里,才能将眼影卖出去。否则这眼影只能先眼巴巴看着,却不能卖了赚银子。” “没错。”猫儿拍马道:“李姑娘果然一语中的。” 她将一整套化妆刷都拿到李巾眉眼前:“当先要解决刷子的问题。刷子出来了,后面腮红粉、各色眼影粉、眉粉全都能制出来。上妆是个细致活儿,不仅要有妆品,还要有工具,还要有手艺。缺一不可。” 李巾眉收了笔刷,道:“出了宫我便寻制笔匠人先问问本钱,若整套不超过一两,我们就制,若太贵,只怕要想旁的法子。只是……” 她略有些担忧:“你这一套妆品带工具和手法,太过繁琐,一时半会没人能掌握用法,这妆品怎么卖的出去?” 猫儿咬唇一笑,卖了个关子:“我自有法子出宫教人如何上妆。你先制笔,眼影配上刷子和说明小笺,上妆不难,不耽误买卖。” 李巾眉要离去时,猫儿又多问了一句:“成亲日子定了吗?” 一句说的李巾眉又恢复了郁郁之色,愁眉苦脸摇头:“还没有。皇家娶妇,流程要麻烦许多。过几日皇上才会赐婚,赐婚后才要选日子。” 送走李巾眉,猫儿倒有些担忧解药之事。 无论她向皇上求出宫,还是柳太医想法子带她出宫,她倚仗的都是萧定晔和柳太医这两人,至少有一人能帮着她解了毒。 今日萧定晔在宫里而未去营里,原来是要参与定亲之事啊。 萧定晔定了亲之后,又要忙亲事,还要忙兵部的事,另外还有地下坑道的事。 还能不能将她解毒的事当一回正经事,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可只靠柳太医,成吗? 自然柳太医说他有师父,有父亲。然而他并不知道她身中奇毒,只当她是身有恶疾,他如何有把握替她解毒? 她思来想去,还是写了个纸条,其上只有几个字:“亲事议定之时,能否操心解药?”她将纸条放去废殿外的树杈子上,又悄声同树上的暗卫道:“今夜我等殿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5章 你和萧定晔什么关系(一更) 这个夜里,猫儿没有顶门,只轻轻掩了门,整夜操着心,等待萧定晔上门。 然而平日里,萧定晔仿佛夜夜住在废殿,今儿她想寻他,他却未出现。 非但他本人没出现,连暗卫也没派一个人来。 明珠半夜起夜,瞧见配殿灯烛亮了半宿,摸进门里,忍着睡意同猫儿唠嗑。 唠嗑的话题显得极其高大上,条条都往宫里高阶人士身上扯。 最后落脚点停在了太后身上。 此时猫儿已过了瞌睡的点,灵台清明的如夜里的耗子,听的十分精神。 明珠一边打盹,一边握了银针,随时暗中往自己腿上戳上一针,强忍着睡意,先讲了一回太后年轻时的故事。 据闻太后早年,便不像现下这般菩萨一样的平和亲切。 太后早先是个铁手腕的老娘们。 当年先皇病重,奄奄一息,原本当今圣上是顺理成章的皇位继承人。 然而当时还有几位皇叔正值壮年,对龙椅虎视眈眈。 后来是太后私下里联合重臣,纵横捭阖,以摧枯拉朽之力,辅佐皇帝强势继位。 之后太后重新退居后宫。 表面上瞧着,太后是过起了轻松的养老生活。然而细细观察却能发现,每年各大要节,重臣的家眷无一不是慈寿宫的座上宾。 此时明珠打了个哈欠,又忍痛给了自己一针,方状似无心的做了个假设:“姑姑觉着,假如太后有一日被人挟持,会是什么原因?” 灯烛爆了朵烛花,仿似一道惊雷,让猫儿这些日子心里的谜团拨云见日。 难怪太后身体出现了异常。 那是背后黑手生怕太后如当年一般、在承嗣之事上伸手干预,于是先下手为强,往太后身上下了药,以此在不知不觉中瓦解太后的战斗力。 难怪萧定晔的亲事定的这般匆忙。 那是太后被挟制,虽摸不清背后黑手的身份,却已洞悉其目的。于是太后在自己还能动弹之时,抢先为萧定晔铺路。即便不是想让他继承大统,也是要让他在未来能自保。 如若她推测不错,只怕再过几日,萧定晔的侧妃人选也都会一个一个的落实下来。 此时明珠一边打哈欠,一边问道:“姑姑这几日去给太后上妆,可曾瞧出太后有何异常?” 猫儿的目光一瞬间钉在她面上。 啪的一声,案几上喝药的碗掉在地上摔的稀烂。明珠一个怔忪间,猫儿已捏了一块碎瓷刃抵在她颈子上,一字一句问道:“你究竟是谁的人,说!” 明珠的瞌睡一瞬间被惊跑,结结巴巴否认:“姑姑此话何意,我……听不懂……” 颈间瓷刃往皮肉里探进几分,明珠能清晰感觉到破皮的微痛。 猫儿咬紧了后槽牙,进一步逼问道:“你和萧定晔什么关系?你是他的人?” 明珠知道,她的身份这样暴露,便算任务彻底失败。结局只有一个,死。 她不能使出她的功夫做反抗,更不能承认,只能刻意红了眼圈,瑟瑟发抖道:“姑姑……便是要割肉……怎能吃自己人……” 猫儿握着瓷刃的手略略一收,面上仍然狐疑,重复道:“莫打岔,你是不是萧定晔的人?” 明珠立刻否认:“我纵然路子广,也没到识得五殿下的地步。我若识得五殿下,早去他殿里当值,怎能在浣衣局被刘公公威胁对食?!” 猫儿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脸上,直到她委屈的流下眼泪,猫儿方将瓷刃丢去地上,冷冷道:“我拿你当自己人。旁人可以欺骗我,利用我,自己人不能。你可听明白了?” 明珠一抹泪,下炕穿了绣鞋,做出一股被冤枉了的伤心模样,腾腾腾的出了配殿,将房门“咚”的一甩,也不管掩没掩住。 猫儿靠在炕墙上,听见院里传来嚎啕的哭声,心中方有些后悔。 这下好了,把整个废殿“路子最广”的人才给得罪了。 第二日猫儿起身时,伤风更严重些。莫说清鼻涕,只咳嗽一声接一声,瞧着是要把心肺咳穿。 按照杨临的说法,病身子是不能往贵人面前凑的,如若将病气过给贵人,轻则打板子,重则咔嚓脑袋。 猫儿只得唤了五福前去慈寿宫和御书房帮着告假。 春杏一大早起身烧了水,先侍候挨了板子伤愈的白才人净了面,进配殿瞧见猫儿咳的难停歇,不由担心道:“天寒地冻,姑姑进了一趟水里,体内的寒气不知多久才能发散完。我瞧着,这些滋补汤药是不能喝了,得寻柳太医开些治伤寒的方子。” 猫儿再咳过一串,方往正殿方向努努嘴,悄声问道:“明珠怎样啦?” 春杏耸耸肩:“眼睛都哭肿啦,姑姑到底对她说了些什么,引得她如此伤心?” 猫儿讪讪一笑:“也就……昨晚临时嘴馋,想寻她割肉来着……” “当啷”一声,火钳子掉去地上,春杏逃命般窜出配殿,只隔着半扇门板,战战兢兢探头相问:“姑姑……你怎地……这般不厚道?自己人也吃?” 猫儿忙忙自辩:“厚道的厚道的,一起了要吃自己人的心思,就病了。可见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她央求春杏:“我头疼的厉害,麻烦姐姐帮着去寻寻太医……” 她的手往炕头钱匣子一摸,这回除了只剩下一块玉佩之外,是真的一文钱都没了。 她舍不得玉佩,只好退而求其次:“……请医助也成,诊病的银钱先赊着……” 五福带着一位宫娥进废殿时,猫儿的一串咳嗽已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 宫娥进了配殿,先对着房中简陋摆设蹙了蹙眉头,方捂鼻道:“太后娘娘今儿还要接见官眷,必须要姑姑前去上妆。” 猫儿昏沉沉道:“娘娘过去五六十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那宫娥立刻横眉竖眼叱道:“主子寻你,哪里有你推辞的道理?你便是死,也要先见过太后再死。” 这话废殿众人不爱听。 白才人这些日子被禁足,心里憋屈,听闻慈寿宫里的小小宫女儿也能在废殿装大,立时趿拉了绣鞋窜过来,冷笑一声: “你倒是胆大,不知我们胡姑姑的来头。昨儿夜里她嘴馋,险些吃了自己人。你这是上赶着往她嘴里钻。姑姑今儿病的重,正好要补一补,你不留下一腿半手,只怕从这废殿不好出去。” 猫儿吃人之事,只在掖庭和低阶妃嫔中流传。 慈寿宫太后规矩大,不允许下人之间胡乱讲八卦。胡猫儿身赋的那些传言,在慈寿宫吃不开。 宫女儿也冷笑一声:“我今儿就在这儿站着,你们谁敢吃,尽管来咬。我要是敢叫嚷一声,就不是慈寿宫的宫女儿!” 白才人和五福刷的看向猫儿。 猫儿长久的咳嗽过,方扶着额头道:“春杏方才说,得了伤寒不宜滋补,我今儿不能吃人。” 她喘息几声,抖着身子下了炕,穿好衣裳,劳烦五福抱了妆盒,同宫女儿道:“走吧,改日再吃你。” 将将出了配殿,一早上没露面的明珠挡在门前,一把从五福手上夺去妆盒,木着脸对着虚空道:“我陪姑姑去。” 是个挽救友谊的好时机。猫儿立刻点头:“我今儿力气小,明珠路子广,会打下手。五福先去太医院值房拦住春杏,先莫让她请医助。” 新一日的雪花还在飞舞。猫儿即便穿着极厚,也冷的打哆嗦。 明珠此时面色方缓和些,同猫儿道:“待今日回去,我去寻铁匠,帮姑姑打个手炉。冬日外出也好,上值也好,多少能暖和些。” 猫儿内心有些愧疚,再一串长咳后,悄悄道:“我错了,今后再不能怀疑你。” 明珠内心更是愧疚,然而细作这身份原本就是欺骗、伪装,容不下愧疚之情。 她左右想过,憋出来一句话:“我总归不会害姑姑,危难时刻还能保护姑姑。” 这话却令猫儿起了一声慨叹。 她落进金水河,耽搁了宝贵的救命时间,就是这位“路子广”的明珠“保护”的结果。 *——*——* 雪花纷纷不停歇。 慈寿宫里,地龙烧的热火,仿似暮春时节。 外间天色阴沉,殿内更显昏暗。 袅袅熏香里,太后身处暗处。瞧见猫儿进来,阿娇嬷嬷道了声“净面”。 近一半宫娥们立刻鱼贯而出,未几,端着热水、胰子和妆粉进来。 猫儿跪在靠门处,压抑着汹涌咳意,虚弱道:“奴婢伤了风,不好近身侍候太后……” 片刻后,太后淡淡道:“无妨。” 猫儿叹了口气,带着明珠一前一后上前。 太后由阿娇嬷嬷侍候净过面,坐去梳妆柜边等待。 猫儿上前,如平日那般从妆盒中取出粉底和口红。 妆盒里所带的并不止这两样,然而旁的妆粉,如腮红、眼影和眉粉,现下都不算成熟产品,放在妆盒里也不过充当个样子,烘托出猫儿的专业性而已。 为太后上妆真正用到的,也就粉底和口红两样。旁的妆粉,依然要借用太后自有的。 光线昏暗,不利于上妆。 她转头同阿娇嬷嬷道:“还请嬷嬷让下头人多多点上灯烛。另将太后今儿要穿的大衣裳拿出来,奴婢看过色彩搭配,也好画个相配的妆容。” 阿娇嬷嬷定定看了猫儿半晌,回头去吩咐宫娥点灯烛,拿衣裳。 猫儿被看的有些怔忪。 待灯烛点亮,猫儿看向太后的脸色,心中咯噔一声。 和昨日相比,太后面色越加泛青,除了泛青,还有丝丝黑寂。 她想到昨儿柳太医所言,让她安静等待出宫。 她不能生事。现下所有的精力都该放在应付泰王身上,旁的不该她理会。 她不能让自己陷的更深。 她是一两个月后要在宫外享受自由的人。 脑袋有些发晕,她身子微微晃了晃,轻声同明珠道:“自然色。” 明珠掀开粉底盖子,将粉底递过去。 猫儿用微微湿润的棉布粉扑沾了粉底,将将在太后面上抹了一回,她的手便被太后握住,一轻一重的按了两按。 她只停了一息,便继续上妆。 掌心再被按了两按。 太后极轻微的唤了声:“胡丫头……” 强来的躲不过。 猫儿便知道,太后不怵她伤风,坚持唤她前来上妆,不是那般简单。 她偏过头,长久的一串咳嗽后,同明珠道:“我为太后使的上妆手法,传男不传女。不能被你看到,你去外间等我。” 明珠怔忪的看向猫儿。 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规矩? 猫儿的声音急切了几分:“出去。” 非但撵了猫儿,还斥责近处几位宫娥:“两丈以内的宫女儿都远着些,本姑姑的手法祖上秘传,谁看见,挖谁眼珠子。” 明珠好不容易跟进来慈寿宫,想看看太后究竟如何。现下被猫儿出声赶人,她心里百般不愿,却不能暴露自己,只得同猫儿道:“我便在外间,姑姑有事随时唤我。”含恨离去。 旁的几位宫娥见阿娇嬷嬷点了头,也只得远离两丈之外。 灯烛憧憧,太后看着猫儿眨眨眼,依旧不说话。 猫儿只得同阿娇嬷嬷道:“哪位姐姐擅长唱小曲儿?最好是热闹的曲目。奴婢身子不适,听着曲子,才能上妆。” 阿娇嬷嬷似笑非笑,故作嗔怪道:“你这丫头诸多规矩。” 只起身同远处两位宫娥道:“你等,合唱一首《百鸟朝凤》,声音大着点,切莫唱的胡猫儿睡着,倒耽搁了娘娘宴客的大事。” 被点到的两位宫娥哪里会唱曲儿,只得赶鸭子上架,此起彼伏的合唱着曲儿。 猫儿转身拉过屏风,将太后、阿娇嬷嬷和她三人圈在里间,方悄声同太后道:“如何?” 太后坐在椅上欲语换休,将将要张嘴,便做出欲呕的模样,几息间,嘴角已流下血来。 猫儿大惊。太后只向她摇头,令她不要做声。 她拿着粉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这位经历了无数斗争的太后,用她稳稳的手臂架住猫儿,给了她些许镇定。 她稳下心神,将耳朵凑上去。 太后悄声道:“想办法,将所有人赶出去,只余我等三人。” 猫儿不懂太后的心思。 此情此景下,不是应该唤太医吗?纵然太后身边有人监视,可不至于唤不来一位太医吧? 她低声问道:“赶离多久?” 太后再说不出话来,一旁阿娇嬷嬷压低声音道:“想办法将事情闹大,却不能让旁人知道太后病了的事。太后现下不是生病,是被人下了药。究竟是何药,我们现下根本不知道。” 猫儿奇道:“太医如何说?” 阿娇嬷嬷摇了摇头:“太后以养生为借口,前几日宣过太医,太医未查出来娘娘被下药。” 猫儿明白,这是指,要么太医被人控制不能说出实情,要么太后被下的药和她一样,从脉象上并无太大异常,很难被人察觉。 只怕现下太后的目的,是想利用一件乱事将这一批宫女儿调离,却又不令背后之人疑心。 于是,猫儿便被唤来,要当一回出头鸟,挨上一回枪林弹雨。 她心下一阵后悔。 今儿就该厚着脸皮待在废殿,不该前来福寿宫。不该被卷入这些纷争里。 太后娘娘一生铁血手段,年老时被人下手暗害,且来势如此汹汹,可见背后之人的手段不是一般的毒辣。那人一定也是个不一般的硬茬。 她扑通一声跪在太后身前,急咳了许久,方昏沉沉求道:“娘娘,奴婢只是蝼蚁,没有能耐……” 太后定定看着她,面上终于显出几分怆然,极轻微的道:“哀家一时大意,手头没了能用的人。若不是觉着你合适,也不会拖你进浑水……” 只说了这几句话,她再一停顿,嘴角又是一串血珠子溢出来。 猫儿心知到了这个地步,自己是脱不了身。便如萧定晔曾言,贵人如若真的强逼着她,她也没有拒绝的能耐。 此时她浑身滚烫,脑袋发晕,只停歇半晌,方打起精神,一字一句道:“求太后,保得奴婢一条命……莫让奴婢,折了进去……” 太后肃然看着她,声音虽轻却语态坚定:“哀家活,你活。哀家死,和你一起上路,你不亏。” 猫儿紧咬牙关,颤抖着探出手,摸上一旁案几上番邦冬日敬献的葡萄,一忽儿挤去里间果肉,将果皮贴在了自己面上。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怆然一笑。 还能说什么,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 咳嗽声大盛,随之连带着不停歇的喘息。 阿娇嬷嬷的声音陡然增大,战战兢兢道:“你这丫头……你……你究竟是何病?” 她不等猫儿回答,紧接着便失声道:“你脸上……你是……天花!” 猫儿一瞬间厉声哭道:“不是的,奴婢不是天花,不是的。求娘娘,千万莫烧死奴婢……” 她哭嚎间再也稳不住身子,脚步踉跄扑倒屏风,一瞬间便往殿中窜去。 连番惊叫不停歇的传来,殿门咚的大开,宫娥们惊慌失措的逃了出去。 冷风裹挟着纷繁雪花,一瞬间的吹透了整个寝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6章 天花妆(二更) 风雪中的慈寿宫,院里开始冰火两重天。 寝殿外的宫娥与内侍们离殿门两丈远,或哭哭啼啼、或自叹倒霉,却又不敢离去。 寝殿里的太后、阿娇嬷嬷与胡猫儿,思忖着下一步该如何做。 猫儿喘息几声,将葡萄塞进口中,用牙尖剥下葡萄皮,小心的贴去脸上。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她终于明白这句话是何意。 只贴上葡萄皮还不够,还得继续上妆。 可得了天花是个什么模样,她没见过。 阿娇嬷嬷热情的提醒道:“面色发白,面上疱疹发红。” 猫儿往面上不停歇的扑上粉底,最后用太后娘娘的御供胭脂往葡萄皮的表面涂去。 鲜花的胭脂散发出浅浅的茉莉花香味。前调过后,后调是一种极轻微的刺激性气味,透过鼻息,直直窜往猫儿灵台处。 她心中一动,拖着身子挪过去,靠在榻边,将太后的妆品和面油一个个取下来,缓缓闻过,再递给阿娇嬷嬷。 阿娇嬷嬷将面油凑近鼻端,深吸几口气,面露迟疑,摸不准猫儿是指何意。 猫儿再拿旁的妆品细细闻过。 有些妆品有细微的刺激性气味,有些则没有。 她长咳过,瞧瞧问道:“太后的妆容,此前是谁负责?” 阿娇嬷嬷此时终于明白猫儿何意,忙忙问道:“可是妆粉出了问题?老身为太后上了几十年妆……” 猫儿不敢确定,只取过太后原本的敷面粉往鼻端一凑,敷面粉量大,刺激性气味更甚。 她此时头晕难忍,靠着床榻壁沿,急速喘着气,缓缓道:“奴婢还不能确定……然而奴婢知道,妆粉原料简单……经过炮制,不可能有这般气味……嬷嬷同太后上了年纪,嗅觉退化……这些毒物,极可能混在妆粉中、面油中……” 她来给太后上妆,除了粉底和口红,其余全部使用的是太后自有的妆品。 除了上妆,太后一日中,至少要用两回面油。若毒物确实在面油中,则中毒更深。 且不止面部,还有沐浴。太后一生锦衣玉食,沐浴过后,必定还要涂抹身体乳。 这些所有的一切,每样所含的毒物有限,可一层又一层的加起来,日日时时使用,其毒性便不可估量。 阿娇嬷嬷一瞬间哭出声来,哽咽道:“娘娘,是奴婢大意,害了您。” 太后怔忪半晌,咬牙切齿道:“背后之人,其罪当诛!” 然而此时却不是说负气话之时。 太后低头呕过一回血,同猫儿道:“再等片刻,外间必定要被侍卫围住。所有人都不能进出。哀家同阿娇要避嫌,丫头,这场戏,还靠你继续演下去。现下这宫里,能寻的人只有小五。如若皇上赶在小五之前到,必定要派来太医。” 阿娇嬷嬷担忧的为太后拭过血,补充道:“太医现下已不可信,只能寻五殿下,让他在外想法子。” 猫儿轻叹一声,扶着桌腿起身,歪歪斜斜要往外而去,太后却一把拉住她,半晌摇头道:“不能唤小五,外面人会知道。哀家不能让他卷进来。” 猫儿简直要对太后护犊子的行为放声大哭。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还生怕将子孙拖进来。 她摇摇头,恍恍惚惚道:“我……奴婢……想法子从侧面……找他……” 她扶着墙根一路到了殿门前,砰砰敲门,用力喊着:“人……我要吃人……” 这句话如暗号一般,迅速招来了明珠。 明珠扒拉着门板,哭泣道:“姑姑,你怎么会是天花……你不会是……” 猫儿竭力稳着深思,透过门缝悄声道:“你现在偷偷溜走,想法子通知五殿下……在他来之前,先派人把外面人圈禁……减去你,从寝殿一共逃出二十八人。如若有少,不见了的就是细作……之后你先回废殿,如若有人来禁锢废殿之人,莫怕,不会有事。” 明珠哽咽道:“姑姑你放心,我立刻去办。” 她的嚎啕出声在外间一瞬间转大,退开后继而转为呜咽,退去人堆里,顺着人群挤去了一处墙角,继续抱头呜咽,一边数着人数,慢慢溜了出去。 寝殿里,太后的面色越加惨淡。 她再也支撑不住,软软躺在榻上,紧闭双眼,口中依然在向猫儿和阿娇嬷嬷交代道:“等小五派了人来,当务之急,不能动那些宫女儿。不能逼供、不能探问。不能打草惊蛇,我们要同那人继续斡旋。” 阿娇嬷嬷着急道:“总该让五殿下唤了郎中乔装进来,奴婢瞧着,娘娘和胡丫头,都得即刻医治,再拖不得。” 太后缓缓点了点头,悄声道:“好……等小五来……哀家……”嘴角再淌下一汩鲜血,没有了动静。 阿娇嬷嬷紧紧捂住嘴,压抑的哭声从喉中传了出来。 殿中温暖。 猫儿迷迷糊糊起了一波记忆。 这段记忆仿似属于她,又不属于她,并不知道从何而来。 记忆依然在废殿,废殿的墙还没有榻,里面所住的人也没有那般多。 废殿院中站着一位美妇人,美妇人衣着极旧,也没有什么妆容,双眼如充血般看着她,掐着她颈子咆哮道:“你是细作你为何不说?你为何要拖累本宫至此?” 记忆里,她满心惶恐和愧疚,并不知道分辩,只知道期期艾艾哭泣,口中喃喃道:“我不愿害人的……” 美妇人咆哮结束,一把将她掼去地上,又独自在一旁自言自语:“你身份再矜贵又如何,在大晏连个屁都不是。到了宫里,你就是宫女儿。你被贬到废殿,是老天有眼……哈哈,老天有眼……” 美妇人脚步踉跄,慢慢往一旁树上而去。 粗壮树枝上绑了一根绳环,树下放着一张小凳。 美妇人慢慢朝着树而去,一只脚踩上木凳,双手拉着绳环,慢慢将脑袋探了进去。 猫儿哭喊着扑上去,重重跪在木凳前,抱着美妇人的双腿哀求:“贵妃娘娘,求您不要,不要……” 贵妃向着她冷笑一声,一字一句道:“你会有报应的,你全族都会有报应的!” 她重重将猫儿推搡到墙上,迅速将脚下木凳踢开。 “扑”的一声,美妇人的身子,如沉重的柱子一般,直直的挂在了树枝上。 猫儿倏地惊醒。 殿外已有了动静,声音嘈杂而烦乱。 阿娇嬷嬷悄声道:“侍卫来了。” 猫儿忙忙蹲坐起身子,竖着耳朵静听。 过了不多时,外间声音寂静。 阿娇嬷嬷快步去了窗棂边,几息后返回,悄声道:“宫女儿、内侍们,都被拘禁去了别处。” 猫儿重重咳嗽了几声,问道:“外间是谁?五殿下可来了?” 阿娇嬷嬷摇头:“没听见动静。” 过了不多时,殿门被敲响,有人战战兢兢问道:“太后娘娘,您可还好?现下可有畏寒、高热、头痛、乏力之状?面上可起了疱疹?” 阿娇嬷嬷站去窗边,摆出十分的倨傲,隔着窗纸呵斥道:“哪里有隔门诊病的道理。你是太医院哪位太医,可是不想要脑袋了?” 那太医忙忙道:“不敢,不敢……”却再也没了响动。 阿娇嬷嬷等了半晌再无下文,快步窜进来,蹙眉道:“果然还是引来了太医。只怕后面派进太医来,却枉费了今日这场戏。” 猫儿拖着身子忙忙去到窗边,长久的一串咳嗽后,喘着气往外道:“不一定是天花,你们怕什么……天花有何症状?脸上起泡,不一定是天花……求大人进来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 她这般一呼喊,外间更没人敢进来。 外间原本恢复了寂静,此时重又嘈杂。各种出主意的声音此起彼伏。 烟攻、醋攻、佛香攻等馊主意不绝于耳。 猫儿挪回去,靠着墙壁,喃喃道:“他们现下不会进来,可不知我们还能撑多久……等皇上来了后,总有太医要被威逼进来。” 阿娇嬷嬷听闻,面上一阵恍惚,只取了湿巾子默默为昏迷的太后擦拭额上虚汗。 两人皆不说话,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于这寂静中,有一股极轻微的声音传来,仿佛是有耗子在磨牙,抑或是地底下极遥远处传来的一声闷雷。 那声音时断时续,似有似无,待猫儿察觉到不对时,殿中一块巨大金砖忽的被掀开一条缝。 阿娇嬷嬷一愣,立刻挡在太后身前。 砖缝陡然洞开,一个黑衣人背着药箱灰头土脸跳上来,闪在一边,洞口接着出现另外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没有蒙面,露出在京郊大营被风吹的略显粗糙、却依然剑眉星目的脸。 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萧定晔一步上前,跪在太后榻前,哽咽道:“皇祖母,孙儿来晚了……” 阿娇嬷嬷拭泪道:“殿下来的不晚,娘娘脉搏尚算平稳。” 萧定晔立刻向另一位黑衣人摆手,那黑衣人立刻上前,在太后两只手腕上都探过,方迟疑道:“怎地不是天花?” 阿娇嬷嬷忙道:“天花是障眼法,太后只怕中了毒,从今儿开始到现下,已吐过四回血。” 黑衣郎中听闻,立刻嘱咐阿娇嬷嬷掰开太后眼皮、唇齿检查过,心中松了一口气:“尚算慢性毒药,属下能解。若能知道毒物来自何处,则解毒更快一些。” 萧定晔立时松了口气,问道:“嬷嬷可知皇祖母如何中的毒?” 阿娇嬷嬷向靠坐在墙根处的猫儿努努下巴:“是这丫头从妆粉里闻出了异常。” 萧定晔立时回头,瞧见倚靠在墙根神情恍惚的猫儿,欣慰与怜惜之意齐齐从心间而起,转身蹲坐在她面前,看着她面脸的水泡,蹙眉道:“她的脸……” 阿娇嬷嬷道:“这丫头上妆技能了得,脸上是葡萄皮,她伪装成天花疱疹。” 他避开葡萄皮,伸手探去她额头,倏地一惊,只强压着担忧,摇晃醒她,悄声问道:“同郎中说一说,你在妆粉里发现了何物。” 猫儿缓缓睁开眼睛,艰难的低咳几声,气若游丝道:“所有妆粉、面油、胰子……都有极微弱的刺鼻气味……并不完全相同,要细细去闻……” 阿娇嬷嬷连忙将猫儿所提到之物摆在黑衣郎中面前。 郎中一一闻过,摇头叹息道:“毒倒都是常见之毒,狠的是用毒的法子。这些梳妆沐浴之物,每一样所含之物都不算毒药,甚至称的上药材。然而这一件件、一样样混用在一处,日复一日便生了毒。根据太后中毒的情况可推测,这些妆品已连续使用一年有余。” 他掏出银针,在太后各大要穴上谨慎刺过,从药箱里掏出几颗药丸交给阿娇嬷嬷:“清水送服。” 他转身同萧定晔解释道:“此药先保着太后心脉和各大脏腑。要完全解毒,需要属下回去配置解药,悄悄送进来,太后连续服用一月,便能解毒。” 在场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阿娇嬷嬷扶起太后用药的当口,郎中行到猫儿身畔,只诊断须臾便舒了一口气:“果然不是天花,只是重度伤风,要痊愈却要好些日子。” 萧定晔忙忙问道:“可有药丸先止了她发烧,这般烫人,莫烧成傻子。” 郎中摇摇头:“并非属下舍不得几粒药丸。现下若给她降了温,太医进来再诊治,就要怀疑今日之事的动机。还是先让她烫着些好。” 萧定晔看着猫儿,重重叹了口气,牵着她手,瞧她神情极为委顿,只得凑在她耳畔,一字一句道:“你放心,今日的病痛,本王不会让你白受。” 猫儿极其缓慢的睁开双眼,目光在他面上定了足足有好几息,方极费力的道:“珍珠……蜂蜡……干花瓣……” 他的心倏地软成一汪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待稳下心绪,方凑去她耳畔,悄声道:“你要什么,本王都给你。” 外间的动静越来越大,只怕过不了多久,皇帝就会逼迫着太医进来解救太后。 萧定晔转头叮嘱阿娇嬷嬷:“先稳住,等皇祖母醒来后,再放太医进来。切莫承认祖母患病,只说被……”他往猫儿面上望去,叹了口气,续道:“便说被胡猫儿惊吓到。只要皇祖母罚猫儿禁足,父皇和母后便不好再罚她。” 话毕,如托孤一般重重握了握猫儿手,极快的同黑衣郎中钻进了地下,将金砖复位,消失的仿似未曾出现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7章 是胡不是楚(一更) 冬日的夜幕降临的猴急猴急。 还未落锁,深宫已被暗夜吞噬。 废殿耸立在掖庭一隅,因倒了一面围墙,却仿佛大开殿门,对各路人马持欢迎姿态。 配殿里亮着一盏昏黄灯烛,地上小火炉上熬煮的汤药咕嘟咕嘟冒着白气,反映出有人想再被抢救一下、好苟延残喘活到八十大寿的美好愿望。 昏睡了半日的胡猫儿此时已醒了过来。她侧着身子看着坐在小杌子上熬药的明珠,满怀歉意道:“不该将你牵连进来……” 她白日在慈寿宫时,因着事态紧急,唤了“路子广”的明珠前去给萧定晔报信,自然是牵连了明珠。 然而被牵连的,又何止明珠一人。 “天花”疑云的风波,受到牵连的,除了慈寿宫里的宫娥太监们,首当其冲便是废殿众人。 在太后苏醒、太医战战兢兢进了慈寿宫,化解了天花疑案后,废殿众人已被全副武装的侍卫们拘在原处两个时辰。 要用来烧死疑似带病体的柴火,现在还堆在废殿院里。 天花乌龙固然事后被解除,侍卫们也未真的点火焚烧废殿几人一狗。然而被宫里如同草芥对待,显然伤了众人的心。侍卫们退去后,几人一狗抱头痛哭,废殿一片惨淡。 然而给废殿众人灵魂一击的并不止于此。 皇帝身边的红人杨临杨公公,在受了皇帝差遣,郑重其事的出现在废殿门前时,不仅送回了昏迷的胡猫儿,还送来了慰问品。 名贵药材、衣裳和首饰。 这是什么世道啊,众人慨叹。 始作俑者获得功臣一般的待遇,无辜受牵连的人还饥肠辘辘,连稀粥都未能喝上一口。 如此强烈对比,简直是灵魂暴击啊。 好在明珠知晓其中事。 她见猫儿十分愧疚,极通事理的谦虚道:“姑姑说的什么见外话,我们是一家人。” 猫儿被这碗鸡汤灌的分外感动,鼻子一酸,落了一点两点矫情泪。 汤药熬好,明珠倒进粗瓷碗中吹温,端去炕边,扶着猫儿起身,低声道:“快喝吧,喝到明儿,姑姑脸上这吓人的玩意就能去掉。” 演戏演全套,主要讲究个起势和收势。 猫儿脸上的葡萄皮固然不是天花症状,可既然伪装的逼真,便要顾着其发作过程。要等一等才能卸妆,免得被有心人发现其中的蹊跷处,戳破了今日这场戏。 猫儿支起身,端了汤药喝过一口,苦的呲牙咧嘴,叹道:“真命苦,怎地混成了药罐子。”将碗推开不愿再饮。 明珠忙忙劝阻:“姑姑,药不能停……” 明珠不是柳太医,没有有情人之间的怜惜。猫儿没有蜜枣可以吃,只得咬牙饮过汤药,立时下了炕,前去三条腿的桌案边捧了凉茶漱过口,方忍下了欲呕之感。 明珠在火炉上热上了馒头和小米粥,等着慢慢温热。 屋子里气闷,猫儿披了披风要往外去,明珠忙忙劝阻:“姑姑哪里去?太后命姑姑禁足半月,可不能违旨。” 猫儿并不走远,只站在檐下看雪。 夜里无风,雪花一片又一片,在空中轻轻摇摆。然而无论有多不情愿,最终依然要落去地面。等人踩上去,便与污泥混在一处,保不住周身洁白。 天边一亮,闪现一朵灿烂烟火。 各色亮光聚成朵星辰花,欢欢乐乐的往天际涌去,只顾着一瞬间的辉煌,完全不操心下一瞬的陨灭。 猫儿忙忙招呼明珠一同看。 两人站在檐下,看着天边烟火不停,将半个天都点亮。 明珠喃喃道:“五殿下的第一位侧妃,定了。” 星辰花是大晏的国花。 星辰花在天边亮起,代表皇家有要事庆祝。 比如与民同乐时的年节,比如新生皇子的降临。 还比如,皇子定亲。 重晔宫。 萧定晔进了书房,随喜忙忙为他解下披风,宫娥端上准备好的醒酒汤。 萧定晔端过汤饮过几口,转身坐去了椅上。 随喜忙摆手支使宫娥退下去,紧紧掩了门,不等萧定晔相问,复述着白日收到的各种信息: “太后的解药已经制成,方才已送来,今夜就能开始服用。” “拘禁坑道工匠们家眷的地方,已全部找了出来,暂时未打草惊蛇,等最后再一举解救。” “铁匠们为大营改制的兵器已就位,殿下回了营就能献兵器。” “营里的探子已将王五宝的真实身份散布了出去,等殿下几日后回营,营中上下都会知道王五宝便是五皇子。” 萧定晔一身酒气,却并不显醉意。随喜每说一条,他便点一回头,或补充或叮嘱两句。 待随喜说完消息,住了嘴,萧定晔方蹙了眉,追问:“没了?” 随喜怔忪了一瞬间,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放去他面前的案几上:“胡猫儿昨晚传来的信。” 纸条上是歪歪斜斜的几个字:“亲事议定之时,能否操心解药?” 他不由想起今儿在慈寿宫里瞧见她的情形,想起他说的那句“你要什么,本王都给你”。 他低声问道:“她今日可受了罚?” 随喜忙道:“胡猫儿只被禁足,并未受重罚。” 萧定晔点点头,再不说话。 院中一亮,高空烟花骤然绽开,映照的窗纸仿似白昼。 他推开窗,瞧见夜幕中的朵朵星辰花,没头没尾道:“一共几位?” 随喜一愣。纵然他已算萧定晔腹中的一条虫,此时却也猜不透主子话中意。 萧定晔却不再问。 一共几位妃子,他明白的很。 他乃中宫所出,婚配的妃位为一正四侧,比旁的几位皇子多了两位侧妃。 他抬手提笔,在纸上随手写下人名和家世。 正妃,兵部尚书李家,虽为二品,掌握着兵部实权。好亲事。 今日定下的第一位侧妃,吏部侍郎乔家,从二品,触及吏部的核心权力。好亲事。 他抬头思忖半晌,问道:“侧妃人选,还有哪三家?” 随喜方明白他方才是何意,忙忙回道: “一家是户部侍郎司徒大人府上。 一家是楚侯爷府。 最后一家为北犁府尹阿尔汗大人府上。 明儿和后日,便要为主子定下司徒姑娘和楚姑娘。 阿尔汗姑娘要等阿尔汗大人上京述职时再定。” 萧定晔跟着随喜所言,将余下三家写在纸上。 司徒家。 阿尔汗家。 楚家。 笔尖在“楚”姓之上盘旋,忽的划拉了去,在一旁替换上“胡”字,又怔忪半晌,开口问道:“司徒姑娘和阿尔汗姑娘,都是什么性子?” 随喜这回是真的要冒冷汗。 主子三番四次的相问,他都对答不上来,实在失职。可这几位姑娘,主子此前极少关注,也没遣人去打听过品性啊! 他战战兢兢道:“能入了太后和皇后的眼,总归不会太差……吧?” 萧定晔的笔尖又在纸上徘徊。 兵部尚书李姑娘,貌似与她合伙做买卖?能合伙的,至少关系不赖,不会处处压着她一头。 今日定下的吏部侍郎家的乔姑娘,在宴席上看着十分文静,应该也不会向她使绊子。 她今日在皇祖母事情上立了大功,只要有皇祖母护着,加上她的机灵,纵使他偏着她些,也该无妨。 他今日在定亲宴上饮了一些酒,心绪颇有些澎湃。 那就打铁趁热吧。 他站起身重新披上披风,同随喜道:“带上解药,我们去探皇祖母。” *——*——* 废殿里,猫儿吃过馒头,喝尽米粥,叮嘱着明珠去歇息。 由歇息又想到了昨儿夜里的事。 她讪讪道:“其实我……不怎么吃人,也很少疑神疑鬼。你昨夜哭了半晌,今儿又忙乎了一日,快快去歇息。” 明珠出了废殿,长吁一口气。 潜伏了这么久,终于能同胡猫儿参与秘事,这算是完全取得她信任了吧? 雪花依然飘散,天际的烟火早已停歇。 硕大的皇宫,竟连偏僻的废殿都能闻到烟火的气息。 猫儿阖眼睡去,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时,忽的睁了眼。 四周寂静,硫磺气息中混杂了一丝洋葱或是榴莲的气味。 炕前一个黑影,不知已站了多时。 猫儿瞬间清醒,压低声音问道:“谁?” 暗夜里,黑衣人的声音轻轻响起:“今儿在慈寿宫,太后之事可被人发现?” 猫儿闻着这狐臭味,心知是此前曾交过手的泰王暗卫。 她却并不接话,只一咕噜从炕上爬起来,缩去了一边,战战兢兢问道:“你是谁?谁派你而来?” 黑衣人冷漠道:“难不成还有多方人马差遣你?” 她立刻回嘴:“倘若是旁人来套话,我不小心说漏嘴,岂不是拿自己小命冒险?” 黑衣人静站半晌,向她丢了个什么东西过去,打在她面上,弹进她手臂中。 她忙忙下地点了灯烛,瞧见手里的小药丸正是豆绿色,心中不由一松。三颗,她手里已有三颗解药。 她此时方回着黑衣人的话:“太后的什么事?为什么会被发现?太后怎地了?” 黑衣人一把扯住她衣襟:“你老实说,莫耍花招。” 猫儿伸长手臂,艰难的将灯烛抓在手上,凑在了自己脸颊旁。 一瞬间,她面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疱疹被照亮。 黑衣人立刻缩手,一步跳开,抚着发麻的手臂和头皮,急急问道:“你真不是天花?” 他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如若真是天花,慈寿宫早已被封禁。 他抚着手臂,再不敢细看她的脸,只追问道:“你连续几日为太后上妆,可发现她有何异常?” 太后故作坚强的姿态,猫儿明白其混淆视听的意图。 她立刻摇头,却又似是而非道:“太后面色隐约有些苍白,不知是否天寒受凉所致。” 他立刻追问:“只是苍白?没发觉其他异常?” 猫儿摇头:“我今日和太后被关在一起近两个时辰,并未发觉旁的不妥。后来太后去榻上歇息,我更无法和她搭话。” 黑衣人疑道:“嗜睡?” 他记下猫儿所言,只继续道:“这回提前给你送解药,不是来供着你。主子有新指示。” 猫儿心下咯噔一跳,手中冒了虚汗。 上回的指示是让她大冬日往河里跳,险些丢了一回小命。这回又该是什么? 她咬牙等着他继续。 他冷冷道:“半月,主子给你最多半月的时间,爬上龙床,为皇上侍寝。若成不了,你就不用活。” 心头血一瞬间上涌。她大惊失色,颤颤悠悠道:“可……可太后今儿……罚我禁足半月……我不能出废殿一步……” 他并不理会她的为难处,冷冰冰道:“如何见到皇上,你自己想法子。记住,半月。最多半月。” 房门一掀,一股寒气直直扑进来。眼前人影一闪,黑衣人已然消失。 简陋废殿,猫儿靠在炕墙上,惨白着一张脸不发一言,只有墙上贴着的“阴间三巨头”笑而不语。 *——*——* 慈寿宫,寝殿。 太后睡眠浅,寝殿向来不留值夜的宫女儿。此时,太后、萧定祖孙两人压着声音的谈话已进行到半途。 太后的愠怒已过,此时口吻开始缓和:“她同你父皇有了那般传闻,无论真假,都不可能再同皇子有首尾。莫说侧妃,便是一个小小的夫人,都不可能有她。你平日胡闹损毁的是你的名声,哀家绝不许你令整个皇室蒙羞。你回去吧。” 萧定晔心已凉了半截,只挣扎道:“求皇祖母开恩。孙儿此前虽有些风流的名声,然这是第一回瞧上……” 太后“啪”的一声拍在案几上,一字一句道:“你若一意孤行,哀家只能食一回言,将她立刻赐死!” 天上的雪花成片掉落,火红的风灯从慈寿宫缓缓往重晔宫方向而去。 站在各宫门前等着落锁的太监冷的抖个不停,瞧见萧定晔和随喜一路过来,心里念了句佛,立刻哈着腰,急等着这对主仆行过,好锁了宫门回被窝里去。 萧定晔肃着脸过了一道宫门,再过了一道宫门。 到了一处岔路时,却住了脚步。 随喜明白,这条岔路是通往掖庭。 掖庭里,有个不正常的宫娥,名叫胡猫儿。 雪花一片片落下,粘在气死风灯的灯罩上,一瞬间便被烤化。 萧定晔呼出一口寒气,抬脚回了重晔宫。 “今夜去将楚侯爷灌醉。” 随喜觑着萧定晔的脸色,低声探问道:“灌醉到何种程度?” 萧定晔低头往桌案上的纸张上看去。 在那纸上,“楚”姓上被粗粗一笔划拉了去,旁边写着一个铁画银钩的“胡”字。 他冷冷道:“灌到后日定亲宴他参加不了的程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8章 我不愿(二更) 废殿的盅锤声日复一日响起。 大雪初住,五福一大早起身,已将院中积雪铲到墙角,起了个不大不小的山头。 院中平地上,红泥火炉烧的极旺。 五福往药锅里倒进药剂,掺上三碗水,刚刚将药锅坐到炉上,明珠便从配殿里急急而出,同五福道:“快去太医院值房再请一回……” 她想着手头诊金不足,虽然胡姑姑有杨临和皇帝的照拂,太医院那些头高于顶的只怕会糊弄事。 她只得道:“去将柳太医请来,说姑姑伤风更重,现下人已经迷糊了。” 五福惊得一跳,只冲去配殿,探头往里一瞧,便立刻窜了出去,踩着积雪,沿着宫道踉踉跄跄跑远了。 春杏在正殿听到声响,立刻停了手中活计,要往配殿而去。 白才人立刻出声:“坐下。” 春杏讪讪道:“胡姑姑昨儿虽说连累的我们险些被烧死,可终究不是她愿意。这不是病重被那些人错判嘛。” 白才人嘴硬道:“那今儿呢?来了太医,重新判她个天花,我们还活不活?” 她虽如此说,听见配殿传来的声音越加嘈杂,心中也不由起了担心,虽坐在小杌子上,却微微抬头竖着耳朵细听。 半晌,她颓然道:“去吧去吧,便是不去顾着她,要真是天花,你我也难逃一死。” 春杏忙忙跑出了正殿,抬脚迈进了配殿。 明珠见春杏进来,急道:“先去烧些热水,我为姑姑擦身。她已烫迷糊了。” 春杏立刻探头去瞧。 炕上的猫儿眉头紧蹙,闭目而睡,面上的疱疹之下,原本苍白的面颊通红。 水烧了个半温,明珠端进去掩了门,替猫儿擦拭去面上葡萄皮,又将身子用温水擦过一遍,将将为她穿好中衣,外间已传来急切脚步声。 房中寂静。静的只传来猫儿粗重的呼吸声。 柳太医诊过脉,转头问明珠:“她昨日有何为难事?思虑过重至此!” 明珠怔忪道:“没有啊,昨儿姑姑醒过来,夜里还同奴婢看烟花,有说有笑。” 柳太医伸手:“昨儿的药方。” 明珠忙忙将方子递过去,道:“这是太医院院令大人亲自开的药方,奴婢亲手煎的药。” 她虚虚实实道:“用过确然有效果,姑姑的疱疹已然脱落,连疤都未留。” 柳太医仿若未闻,只接过药方细细看过,其上并无错处。 他又开了两味缓解忧思的药,交给五福:“快去抓药,超出规制的诊金先记在我名下,让配药的医助手下麻利些。” 五福立刻接过两味方子,一溜烟的跑了开去。 不大一会,猫儿起了满脸虚汗。 明珠替她拭过汗,见她蹙着眉头神情沉重,虽知柳太医医术不差,却也不由问道:“姑姑有个动不动全身剧痛的毛病,会不会是伤风引起了旧疾?” 柳太医只一瞬不瞬盯着猫儿半晌,方缓缓摇头。 与七伤散无关。 究竟是何原因,他还不知原委。 可什么事能引得她突然思虑至此,以至于陡然加重了病情……除了性命之忧,他想不出还能有什么理由。 而她的性命之忧,一直都同泰王相关。 他转头吩咐明珠与春杏: “先将昨日开的汤药煎上,等五福取了药回来,再将两味药加进去。” “继续用温水为她擦身,等降了温,她会更快醒过来。” 明珠同春杏两个忙忙一个煎药、一个重新点了炉子烧水。 房中的昏迷的少女开始说起了胡话:“我不愿……不愿……”她语调怆然,心中仿佛有千钧的难题无法解决。 他坐在她边上,心中憋闷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泰王当时喂她吃七伤散,如若他阻拦,他豁出命阻拦,她便不会被逼迫至此。 她不会受那些刮骨一般的疼痛,不会在寒冬腊月掉进河里险些淹死,不会像现在这般昏睡。 他探手抚上少女额头,拨开她散乱鬓发,喃喃道:“两个月,最多两个月,我一定带你走……” *——*——* 猫儿苏醒时,已过午时。 外间起了些日头,白惨惨挂在天际。 她喝过汤药,喝了些小米粥,穿的暖暖,取了小杌子放在院里,坐在上面晒太阳。 大黑欢乐的挨在她身边,咬着尾巴吐着舌头,无忧无虑的望着她。 她摸一摸它脑袋,它便像缺爱的孩童,立刻蹬鼻子上脸,将脑袋放在她膝上,准备享受更长久的爱抚。 远方宫道上来了两大一小两个人影。 大黑蓦地高扬了脑袋盯着那小人瞧,待走的略近些,它便欢快的窜了出去。 远处的康团儿立刻转身扑向吴妃,手脚并用的爬进他阿娘怀中,居高临下的看着大黑,用同样快乐的语气道:“丑狗,丑狗。” 几人走近了废殿,吴妃命小太监带着康团儿在几丈外玩耍,她自己进了废殿,也取了小杌子坐在猫儿身侧,瞧着她的模样,微微一笑:“都说你长了满脸泡,今儿一瞧,依然是白白净净的美娇娥。” 明珠听闻,生怕露馅,忙忙道:“胡姑姑昨儿喝过药,过了一夜,面脸泡都消了下去。再薄薄搽一层粉,便遮掩的瞧不见。” 吴妃听罢,笑一笑,并不去纠缠其中细节。 她略略坐一坐,方道:“你可还去御书房上值?” 猫儿深思有些恍惚,半晌方摇摇头,哑声道:“太后让禁足。” 吴妃了然道:“昨儿出了那般大的事,险些牵连了太后,只罚你禁足,是太后仁善。” 猫儿垂首不说话。 吴妃见她这个模样,不由笑道:“不过一个禁足便让你愁眉苦脸至此,可见你心里是有皇上的。” 猫儿听见“皇上”二字,身子一抖,面色越加苍白。 吴妃握着她手道:“莫担心,皇上不会忘记你。虽说你被禁足,可皇上没有啊,说不得他会来瞧你。便是他没来瞧你,到了夜里,一顶轿子将你抬走,也不是大事。太后和皇上是亲母子,她老人家知道了,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悄声道:“便是皇上来瞧你,你也莫做出思念他的模样,要装作压根未想起他。” 猫儿心头忽的一亮。 对啊,泰王让她同皇上侍寝,不可能现场站着瞧吧? 她可以伪装啊。 她可以同皇帝商量好后,两人共居一室半宿,做出个样子给人看。 并不需要她真的献身。 等泰王派人来问她,她便说已侍寝过,就成了啊。 她思及此,整个人轻松下来,面上不由浮上笑意,赞道:“娘娘的主意果然好。” 吴妃见她一瞬间开了颜,便起身向宫女招招手。 宫女立刻上前,递过抱在怀中的包袱皮。 吴妃交给猫儿,道:“也不是什么好药材,都是补血滋阴之物。等你伤风好利索,好好补补身子。” 话毕向猫儿投去鼓励的一个笑,转身牵着康团儿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9章 挂念她(一更) 夜幕的天际第三回浮现星辰花,代表皇家已定下了第三位新妇。 第三回之后,余下的两回却久久未再显现。 废殿里熬药的熬药,制妆粉的制妆粉,皇子的姻缘成为众人消遣的话题。 白才人叹了口气,喃喃道:“三年前我进宫,虽然宫里静悄悄,可家中也是当成喜事,整夜的烟火点亮半边天,在宫里都能瞧见。” 谁能想到,踌躇满志的进了宫,反而混成了人下人。 她慨叹道:“若能在皇上龙潜时遇见他该多好,如若有幸成为皇子妃,还能让皇家放一回礼花,光耀门楣。” 明珠看她神情落寞,不由安慰道:“便是皇子妃也不一定好的。五殿下便同这几位定了亲事的正妃、侧妃没什么交情,只怕站在大街上,互相见了不一定能认出脸来。” 白才人瞥了她一眼:“你怎的知道旁人没交情?说不得在人前互相不理睬,背过人亲热着呢。咱们这位五殿下风流的名声,可不是白来的。” 众人正说着话,五福从太医院值房回来,往火炉上坐好药锅要熬药。 明珠不由提醒五福:“姑姑这几日喝药喝伤了,你还是去膳房讨几颗蜜枣来。” 五福等坐好药锅,煎上汤药,一溜烟的跑了出去。过了不过一刻,他便垂头丧气的回来,坐在小杌子上摆动蒲扇不说话。 明珠奇道:“怎地了?蜜枣被大黑叼去了?” 五福这才瘪着嘴道:“姑父说,莫说蜜枣,便是冬梨、冰糖膳房都有,可就是不给我。他让姑姑亲自去取。” 白才人从研磨器上摘下铁锤,豁的起身,扛着铜锤便噔噔出了正殿。 几息间却返回,将铁锤郑重其事的交给春杏:“我被皇上禁了足,你拿着铁锤去砸那老太监的脑袋,让他清醒清醒。” 春杏见自家主子开人瓢开成了习惯,忙不迭劝道:“主子消停些吧,吴公公也和咱没有深仇大恨啊。” 她起身出了门,不过两刻钟回来,同五福两个坐在一处,勾着脑袋不说话。 白才人奇道:“你又是个什么情况?” 春杏叹了口气:“吴公公确实有些惨……他现下一提到姑姑便如炮仗一般,神智颇有些不正常。” 几人说到此时,便从配殿传来猫儿的呼唤声:“五福,你过来。” 五福忙忙进了配殿,坐在炕沿上等猫儿吩咐。 她咳了一阵,道:“取笔纸过来。” 待拿到笔和纸,她趴在炕几上写下几样物件: 炭石、米面、生油——这是废殿众人日后果腹之物。 蜂蜡、牛油、糯米——这是维持近两个月买卖的原料。 她将单子拿在手上看过,递给五福:“去问吴公公,这些东西,膳房多吗?” 五福不明所以,只拿着单子而去。 再回来,依然是老生常谈:“姑父说,要什么有什么,只让姑姑自己去取。” 猫儿自然是不能去膳房。 她被禁了足。 如若她能去掖庭膳房,她就能趁势去御书房,同皇帝商量一回“侍寝”大计。 她道:“你去唤吴公公来废殿,便说,姑姑要同他谈退亲之事。只有这一次机会,他如若不来,便莫怪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下辈子投胎也同他投在一处。” 五福“暧”了一声,立刻窜了出去。 天上渐渐出了太阳,猫儿梳洗过,正端着明珠煎好的汤药愁眉苦脸,院中已起了一阵脚步声。随之大黑遇见熟人的亲昵叫声哼哼传来。 五福撩开帘子,探进脑袋报信:“姑父来了。” 猫儿取了口红涂上嘴唇,渲染几分好气色,方缓缓出了配殿。 吴公公的近况令猫儿有些吃惊。 她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探问道: “你的手……” “你的衣裳……” 吴公公并没有要同她叙旧寒暄的打算。 他面无表情看着她:“你要咱家来,咱家就来。你要退亲也好,洞房也好,你划下道道,咱家配合你做就是。” 猫儿对吴公公的现状颇有些不明所以。 五福站在边上,同大黑两个发出了同情的低叹。 都是姑父备选,和皇上相比,他自然觉着眼前这位姑父更可亲一些。 他看着吴公公的惨相,终于开口替吴公公解释: “姑父年纪大,手臂脱臼后,接上又掉,掉了再接,如此三五回,只得系个带子将膀子吊在颈子上。” 吴公公要强,转头同五福道:“你别说……” 五福却起了侠义心肠,坚持要为吴公公莫白的沉冤叫一回屈: “此前姑父同姑姑之间传出了闲话,公公担心皇上吃醋要杀他,将八成的私房银子散了出去,以求平安。 后来姑姑同公公配了阴婚,公公用余下的两成私房为姑姑买了棺材。 上个月才发的月例银子,再寻摸了些散碎银子,凑够了五两,押姑姑不进后宫。再就没机会拿回来。” 前儿夜里宫里放烟花,灰烬落下来,公公晾在院里的衣裳没来得及收,全被烧成了窟窿眼睛。” 他指一指吴公公身上不合身的太监服:“就身上这件还是昨儿我去浣衣局,同秋兰姐姐讨来的旧衣裳。” 话到了此时,吴公公终于老泪纵横,扑通坐到了泥地上,拍腿嚎啕道:“姑奶奶……求你饶了咱家……让咱家多活几年罢……” 一直在正殿里藏着听动静的白才人,探出身子抹着眼泪,同猫儿哽咽道:“多可怜……姑姑迟早要进后宫的,何必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再也不提要把人开瓢之事。 猫儿叹了一口气。 她自己受着胁迫,而她最会干的却也是胁迫他人。 她今儿唤吴公公来,自然是想要还他自由身。 事到如今,吴公公的幌子已然失效,保持着这层名义上的对食关系,再没有任何效果。 然而在放他离去之前,她却还得再胁迫他一回。 她转身坐去小杌子上,等吴公公收了哭势,方问他:“你膳房里那么多好玩意,随便倒一回手就是银子,你又何必过的这般糟心。” 吴公公抹了眼泪,起身也坐去小杌子上,瞟她一眼,直截了当道:“咱家将能动的都搬去了睡房里,就等你上门来寻。若要退亲,也算个退亲礼。” 猫儿不由佩服的五体投地。 人精就是人精,便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也绝不放弃希望,随时准备改变命运。 她也不同他绕圈子,直截了当道:“以下几条,你都能办到,我就同你退亲。 第一,五福交给你纸条上的东西,日后但凡掖庭膳房有,废殿就要有。 第二,公公收了五福当娃儿。 第三,我被太后禁了足,出不了废殿。公公该与杨临公公有些交情,烦请公公这两日,多替我跑跑腿,找上两回杨公公。” 她向他努努下巴,强调道:“以上三点,你答应,我今儿就同你退亲。只有这一次机会,今儿你不应,便是明儿想明白了,愿意了。你愿意,我却不愿意了。” 吴公公还在思索。 五福却从猫儿的话中听到了自己的大名,不由诧异道:“姑姑,为何我要认姑父做干爹?” 猫儿摇摇头:“不是干爹,是亲爹。”她想着,如若两个月后她真能出宫,总该替废殿的人寻好后路。 吴公公平日虽墨迹,也有很多他自己的小心思,然而当个阿爹护着五福,尽够了。 明珠却不能托付给吴公公,得另想办法。 白才人听得扑哧一笑,靠在门板上劝导吴公公:“这还有何好考虑?少了个媳妇儿,多了个儿子。日后有人为你养老送终,还不快应下。” 吴公公还在磨蹭。 春杏在一旁煽风点火:“姑姑的威名阖宫皆知,五福是姑姑的第一亲信。有五福这个亲儿在,你还怕姑姑日后不照拂到你?” 吴公公终于一拍大腿:“成。咱家应下就是。” 他终究多吃了几十年盐,肠子里多的是弯弯道道。 他将这些日子早已想好的计划说出来:“当初你我二人配婚,是借着你的丧事成的事。现下必定得再来一回大场面,才能让宫里皆知你我退了亲。” 猫儿疑道:“公公可有办退亲宴席的银子?” 吴公公立刻脱了鞋,从底子里抽出了十两的银票:“这可真真是咱家最后的银钱,再一文都没了。” 太监藏起私房钱来,比小媳妇儿都能干。废殿众人皆佩服的五体投地。 *——*——* 日暮时分,聚集在废殿的宫娥、内侍和低阶妃嫔们擦着油嘴,缓缓离去,宣告着胡猫儿这一生的第一庄糊涂亲事到了尾声。 她的前夫因为高兴,喝的酩酊大醉,临走前将胸口拍的啪啪作响,打着酒嗝做着保证:“明儿,明儿咱家就去帮姑姑传话,一定让姑姑和皇上鸳鸯双飞。” 他踉跄几步,转头寻了寻四周,大喊一声:“五福,乖仔,跟阿爹回去!” 五福躲在正殿里,只探出个脑袋瓜,嘟着嘴道:“我……我还想跟着姑姑。我闲时孝敬阿爹,平日还给姑姑当木匠总管。” 吴公公再打了个酒嗝,夸赞道:“有志气,阿爹如今是个小小的管事,你都当总管啦。”他竖起大拇指:“后生可畏……” 又喃喃自语:“他阿爹才被胡猫儿松脱了爪子,儿子又受了她的迷惑……儿大不由娘啊!”歪歪斜斜的去了。 天上挂上了一轮明月。 猫儿同明珠两个进了配殿,先抱着钱箱数了一回银子。 赴宴之人有六七十人之多,每人付了一钱银子的礼金。 猫儿看着白花花的碎银,不由感叹吴公公真是个好前夫。 酒宴是他花的银子,收到的礼金全归了她。倒真真解决了她手头拮据的问题。 如若李巾眉在这里,一定会惊喜道:“靠定亲、退亲致富,竟然是一条走的通的路子呢!” 好前夫应该物尽其用。 猫儿立刻同明珠道:“告诉五福,明儿一早就去膳房,找他阿爹搬炭石、生油和糯米。” 明珠喜滋滋的夸奖猫儿:“这个亲,退的值。” 夜里渐渐起了风,刮的树上枯叶哗啦啦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随即传来淡淡铁锈味。 猫儿倏地惊醒,一张大手已经捂上她的唇,一把子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悄声道:“莫怕,是我。” 她一咕噜爬起身,盯着暗夜中的黑影看了半晌,灵台方才清明。 她张口便道:“解药什么时候能研制好?我等不得了。” 青年靠在了炕角,声音有些喑哑,显出几分的疲惫:“那解药极古怪,目前只寻到了九成配料。” “余下的还有多久能寻到?两个月够吗?”她急急追问。 青年摇摇头,道:“不知道。” 她倏地扑过去,撕扯着他的衣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听着她声音中的焦急,探手抚向她的发顶。 就寝的少女发髻松开,满头青丝顺着肩背耷拉了一圈,触之如同上好的蚕丝,顺滑,带着少女专有的气味。 他忽的没头没尾道:“我没同楚家定亲,还空着一个侧妃位子。” 他什么意思?是说他还要忙他的亲事,没有时间理会她的解药吗? 她一把推开他手,心中终于对他全然失望。 瞧瞧,这就是盟友。 有用得着她的地方,才会说什么结盟、合作。 等她的作用发挥完,就全然忘记了当初的盟约,只顾着去忙活自己的事。 亲事当然是重要的,床榻之人自然得细细选。 汗毛多一根或少一根,微笑时露八颗牙还是六颗牙,指甲是不是灰指甲……这些都是大事,都关乎未来儿女的遗传基因,怎么能随意应付了事呢?! 她颓然松了手,靠去墙上,冷冷道:“殿下忙着定亲,奴婢忙着退亲。你我所忙活的,都极重要呢。” 他只当她有些醋意,心下竟然有些高兴,轻声道:“她们的性子都极好,日后不会为难你。便是为难,你是个不愿吃哑巴亏的性子,总有我护着你。”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她,握了她手,拥她在怀,心下涌上浓浓的满意。 他终于明白这些日子心中的闷闷从何而来。 挂念,他挂念她。 在他偷偷带着郎中给皇祖母诊完脉、借着慈寿宫的地下坑道离开后,他挂念她。 在他定了第一个侧妃,站在窗下看漫天烟花,他挂念她。 在他趁着酒意去向祖母提出要定她为侧妃,祖母不但拒绝还狠狠斥责了他,在回重晔宫的宫道上,他挂念她。 原来挂念一个人,是这般滋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0章 谁是癞蛤蟆 暗夜的废殿里,年轻的皇子眼中看不见简陋如废墟的周遭环境。 他能看到的唯有眼前的剪影,肩颈单薄,微微扬着脑袋瓜。 周遭黑寂,他看不见胡猫儿面上的神情。 然而他想着,他方才说了那些话,平生第一回向人表了衷肠,还允诺要为她留一个侧妃的位子……她应该也会像他那般深情的回望他。 当然,她的眼底除了深情和感动,可能还有对解药的担心,然而这都不是问题。 三哥手下能人辈出,他手下的人也不弱。便是寻遍全天下,一颗小小的解药,固然过程有些坎坷,他还是能配来给她。 他拥她在怀,手中握着她的手。她的伤风还没好利索,微微起了汗,同他的手汗腻在一处,分不出个你我。 然而他又为这样的亲密而生了甜蜜。 暗夜里,少女离他挨的更近些,附在他耳畔,声音里带着忍耐和探问:“可是外间有人监视?然而奴婢觉着这么牵牵连连的情节设计,不好不好。有些用力过度,反而容易引起猜疑。” 他倏地一笑,又肃了脸。 他觉着这时候他得严肃一些。 他清了清嗓子,道:“我已去求了祖母,她有些顾虑,不过没关系,我会想法子解决。” 她有些听不懂,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她顺着他的话音问道:“可是还想要我再去上妆?现下可不成了,奴婢正禁足着,还要再等够十二日。” 他更紧的拥了她,缓缓道:“我为你,留了个侧妃的位子……” “什么?”她钻了钻耳朵:“殿下方才说什么?” 他一笑,顺着暗影抚上她的脸庞,一字一句道:“侧妃,虽然有个‘侧’字,却是皇家正经王妃。日后,便是宫中的四大妃之一。” 她只愣了一瞬,心中怒火嘭的燃起。 她一把挣脱开,手脚并用踢打向他。 他原本是微微靠着墙边而坐,被她推的身子一滑,咚的便掉下炕去。 他满腔的柔情被摔的只留一半,压低了声音叱道:“你发什么疯?” 她叉腰站在炕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唾沫星子毫不客气的飞溅而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不撒泡尿瞧一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自己不明白?再敢打姑奶奶的主意,姑奶奶吃了你!” 他简直闻所未闻。 “我癞蛤蟆?”他指向自己,不可思议道:“我堂堂皇子是癞蛤蟆?你是什么?你才是癞蛤蟆狗尾巴草!” 她气的浑身发颤,声音里带了些哭腔:“还有谁?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你们皇家人还看上我什么,都通通说出来。一大家子欺负我一个,你们通通不要脸!” 她压低声音,指着他一字一句道:“萧定晔,姑奶奶连皇帝都瞧不上,我能瞧上你这个废物皇子?滚!” 萧定晔内心拔凉拔凉。 这就是柔情的代价。 他为了她和皇祖母起争执,便是前日定第二个侧妃的定亲宴上,祖母都懒得同他多说一句话。 而她却不知好歹,将他的一颗脉脉含情心踩的稀巴烂。 他指了指她,又指了指她,忍了几忍,方冷冷道:“好,极好。”怆然开了门,疾步出了院里,一股脑儿下了井口。 猫儿的心也拔凉拔凉。 这就是她一心寻的好搭档。 她都要被逼着上龙床,解药还没有着落,前路悲惨、后路茫茫,而这位搭档的心思却放在如何占她便宜上。 幸亏她没有告诉他泰王让她速速侍寝之事,否则这位皇子铁定要说:“本王勉为其难,暗中睡你一夜,然后推到父皇身上,好糊弄外人。” 她跟着他的身影飞奔出去,对着虚空重重的一呸,呸尽了她对他所有的寄托。 这一夜,她睡的极少,等外间隐隐传来五更的梆子声时,她便起了身在院中不停歇的来回踱步。 正殿房门声一响,五福揉着眼屎牵着大黑出来,猫儿忙忙催促道:“快去寻你阿爹,催他现下就去寻杨公公。” 五福只得将狗链递给猫儿,迷迷糊糊去了。 然而这一日杨临并没有露面,御书房也没有旁的内侍和宫女儿过来。 吴公公道:“皇上那边忙的紧,御书房的灯烛整夜整夜燃着,毫无歇息的时间。你莫着急,皇上忙完后,总能想起你。” 猫儿却不能不着急。 她得先让皇帝知道她收到的下一步指令,两人也好商议出个演戏的剧本。 总不能真到最后一日才行事。 万一泰王迟迟不见结果,决定放弃她这颗棋子,干脆利落的将她一刀两窟窿怎么办? 等待的两三日,迎来新一轮的毒发。 好在猫儿屯了解药,再服下一颗,身子的疼痛也便消失。 又过了两日,她的伤风全然好利索,连一声咳嗽都再没有。 她坐在正殿沉默着捶打珍珠粉,强忍着对死亡的恐惧,勉强将注意力转到赚银子上。 可很快便迎来难题。 珍珠没了。 干花瓣也没了。 春杏将仅余的珠子和花瓣倒进碗里给她瞧:“就这一点点,最多两三日的量。” 猫儿开始头疼。 买卖小打小闹,废殿的五人加上浣衣局的秋兰,一共六个人,仅能勉强支撑李巾眉那一条线。 这还是最近她无暇再接续宫里买卖的结果。 现下的人手、原材料,没有哪一样能支撑大批量的买卖。 莫说礼部戴大人曾经提到的千两大单没有议定,便是议定了,她也赶制不出来。 五福再一次请来了她前夫,吴公公。 吴公公只当她着急想见皇帝,只得劝慰道:“猴急吃不了热豆腐,再等等……” 猫儿摆摆手,问道:“公公同我说一说从宫外带物件、又从宫里送物件出去的规矩。” 此时正值未时,午饭刚用过,晌午饭还不急着做。吴公公清闲,便也不着急离开,取了个小杌子坐下,同猫儿细细讲起带物件进出宫之事。 概括起来,主要按进出宫的人员身份分两种情况:宫内人和宫外人。 宫内人,回宫检查松散。可出宫,如若携带贵重之物,要有上官的条子,才能被放出宫。 宫外人,进出宫都要查看携带之物,以防夹带贵重物品出宫。 猫儿奇道:“那兵部尚书家的李姑娘,回回进宫从我这儿带走的妆品不老少,她就能带出去?” 吴公公笑道:“守宫门的侍卫皆属于兵部,都是老油子,可以不识旁人,却不能不认识李家人。李小姐带走的妆品尚算不得贵重物,自然能带出去。可即便她是李家人,贵重物也不是能轻易带进带出的。” 她好奇道:“如若她进了宫,宫里有赏赐,她难道都带不出去?” 他耐心替她解惑:“各位贵人但赏下东西,各宫的内侍们便要先一步去宫门上通传。如此李小姐出宫,才不会被拦下。” 猫儿听过,无奈的叹口气。 查探的这般严,想让李巾眉从宫外带大批珍珠进来,是不可能了。 吴公公自从退亲后,心情大好,也十分大度的不去计较和猫儿的那些过往。他见她对进出宫的规矩感兴趣,又不厌其烦的补充道: “当然,以上的规矩都是约束旁人的。像太后、皇后、四大妃子和诸位皇子是不在其列的。” 猫儿一瞬间想到了萧定晔。 顺着萧定晔,又想到了他欠着她的那些珍珠、蜂蜡和干花瓣。 她旁的没记下,在慈寿宫,他从地底下钻上来时,对她的承诺她可记得清清。 他说:“你想要什么,本王都给你。” 她当然拎得清自己的分量。 便是他话中意给她画了大饼,她也知道她若全然信了他,那就是她幼稚单纯了。 她自然不能要那张大饼。 充其量,她也只能在饼上咬一小口。 这一小口也不是她去乱啃的。 那些珍珠、蜂蜡等,可是从一开始,在箭亭他将她绑在箭靶子上捉弄时,曾应承了她的。 然而萧定晔那厮昨儿夜里对她起了不轨的心思,她此时去寻他讨债,无异于与虎谋皮。 她只得先将珍珠之事放下不提,转去操心花瓣之事。 她亮如繁星的眸子,立刻瞄上了明珠。 明珠被唬的后退一步。 但凡这位姑姑用这种熠熠目光瞧向她,嘴一张必然要说“你路子广……”然后给她出一些难题,让她抓耳挠腮难办成。 早先办不成时,她还能偷偷摸摸去寻随喜公公。 然而最近一个月来,她这细作的本职工作做的不好,随喜回回瞧见她,不打她鞭子已是极大的仁慈。 她现下哪里敢轻易往随喜眼睛里蹦跶,便是远远瞧见都得溜边边。 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 猫儿挤出个笑脸,同明珠道:“你路子广……” 这如紧箍咒一般的三个字,噎的明珠喘不过气来。 猫儿根本没瞧出明珠的无奈。 她理直气壮道:“你路子广,去同宫里的苗木主管攀攀交情,让他将各园子里换下来的花花草草都交给我们。可适当孝敬些银子。” 明珠心里几欲长泣,慢慢放下锤盅,磨蹭着起了身。 猫儿终于看出来她的为难,不由松了口:“同他说,最多要未来两个月的花草便可。” 明珠终于敏感了一回。 她诧异道:“为何只要两个月的?两个月后,姑姑不做妆品的买卖了?” 一句话立刻将白才人、春杏和秋兰招到了身畔。 几人纷纷望着她,叽叽喳喳道:“不做妆粉买卖,那做什么?拿什么换银子?” 秋兰最担忧,她着急道:“我平日能挤出来的时间,只够用来捶妆粉。若姑姑改了行,不适合我,我可如何攒银子?家中借据的很,就靠我在宫里的这些银子过活。” 猫儿一滞,立刻说不出话来。 两个月后她出宫,这买卖自然是要挪到宫外做的。这些人不再出力,猫儿自然不可能偷偷进宫给她们发工钱。 然而,眼前这几个人,确然都在等着工钱解贫困。 她心虚道:“没说要改行……我是觉着,两个月后到了春日,万一我们在废殿院里栽了花花草草,自给自足,就用不着求旁人。”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春杏却指出了猫儿方才话中的纰漏:“便是春日我们在院里种下花草,要等到开花,也要到夏日或秋日,哪里会刚种下就能开花。我们要同苗木总管搭上关系,这关系就得往十年以上缔结。” 白才人呜咽一声:“十年……我都老了……莫非还要窝在这废殿里?” 猫儿只得先采纳了春杏的建议,转头同明珠道:“就去同苗木主管说……宫里以后撤下来的花,姑姑承包了。该给的银子,不会少他一文。” 她回了配殿,去炕上拿出钱箱。 退亲那日总共得了七两礼金。她从中取出五两散碎银子,又刨下去一半,余了二两。忖了忖,又狠心加上几粒,凑成三两交给明珠: “省着点塞银子。先塞一两,看看对方的反应。如若嫌少,再慢慢加。别一下子把三两都交过去,养大了他的胃口,他还得寻你要银子。” 明珠心里一声长泣:姑姑啊,苗木总管是五殿下的人,我现下敢不敢去求随喜公公引荐苗木总管都是个问题,哪里还能顾得上省银子啊! 明珠去了一趟,等再回来时,神色略略松泛了些:“苗木总管因风寒告了假,过两日才上值。” 随喜公公也不在重晔宫,这倒给了她缓和的时间。过上两日,万一能立个功再去找随喜,面子就要大些。 猫儿愁眉苦脸喃喃道:“不知是否冲撞了哪路神仙,这几日真是做什么什么不成啊!” 夜里她在“阴间三巨头”挂画前点了香烛,恭敬拜过,祈祷道:“阿哥,求你看在我主动认了你当阿哥的份上,你多多保佑我,莫让我死在这宫里。如若你同意,你就咳嗽一声,可好?” 深夜寂静,外间起了些小风,配殿房门“咯吱”一声轻响,继而刮进来一股旋风。 一声咳嗽骤然响起,继而有人悄悄道:“胡姑娘,随我走一趟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1章 冷面皇子(一更) 深夜的刑部大牢并不比白日寂静几分。 虽然也有囚犯睡的呼噜不断,但也有白日里遭了逼供之人的呻吟哀嚎。 猫儿坐在外间耳室里,由着衙役用笤帚将她身上的尘土扫去。 夜里钻坑道,对她来说不是第一回。 然而她顺着坑道从废殿到刑部大牢,如若她所记无差,从挖坑工匠处得来的地图上,原本是没有这一条路线的。 萧定晔这位“废物皇子”果然不是真废物,竟能将计就计,想到在坑道里拓展自有路线的法子。 衙役扫净了她身上浮土,端来一杯茶,哈腰离去。 她默默静坐着,耳畔有一声没一声的听着另一桌上几人的谈话。 那一桌的首位,坐着一位皇子,正被一圈道狗腿子半拥在中间。 过了半晌,第一位黑衣狗腿子随喜挨过来,坐在猫儿对面,叮嘱道:“这回请胡姑姑过来,是想……” 猫儿垂首抠着指甲,喃喃道:“你们有权有势,想让我做什么,我自然只有听命。说什么请不请的,太过客气。用‘绑’的就成,我小小蝼蚁,不用给我面子。” 随喜一滞,续道:“……是要借用姑姑上妆的手段,帮着我们逼一回供。” 猫儿垂首不看他,继续喃喃:“什么妆?冤鬼妆、僵尸妆、阎罗王妆、下半身失踪妆、七窍出血中毒妆、千刀万剐凌迟妆、四肢皆无人彘妆……大人要什么妆,我自然都奉命画好的。” 随喜听得头皮发麻,转头看向另一桌的自家主子。 见萧定晔一张脸险些拉到脚面上,并不打算说一句话,他只得转过来,硬着头皮问道:“四肢皆无人彘妆是什么意思?” 猫儿这才缓缓抬头,取了桌上的一支笔,用笔杆子指向随喜:“将你的左手、右手、左腿、右腿齐根砍断……” 她每说到一肢,笔端便从随喜那一肢上隔空划过,配上她低沉的语调……随喜猛然抖了两抖,立刻打断她:“这是行刑,不是上妆。咱家是问你如何上妆成人彘!” 猫儿放下手中笔,面无表情道:“四肢化成背景色,再强调躯干和头脸。在光影中对比鲜明,旁人眼中自然会忽略四肢。” 随喜听得似是而非,起身回了另一桌,哈腰向自家主子探问:“殿下觉着什么妆合适?” 萧定晔冷冷道:“你问她,凌迟妆又是如何画,要用到何材料做辅助?” 随喜回到猫儿对面,等着猫儿回答。 猫儿却抬头看着他,等着他问。 随喜心里叹息一声。 这两人明明在一个屋子里,却要靠他当个中间人来回传话。 他只得开口问道:“说说凌迟妆。” 猫儿又取了笔,虚空对着随喜打着转:“用刀子从胸口开始剜肉……” 随喜倏地跳开,躲开她的笔头,苦着脸道:“胡姑姑,这说着上妆,怎地又拿咱家动刑。这都三更了,离天亮不远了,姑姑快些着吧。” 猫儿便放下手中笔,又低头喃喃:“鸡血、口红、螺子黛,画成剜肉的刀口子形状,其间要注意皮肉纹理,还要顾着光影线条。” 随喜听罢,转头看向萧定晔。 萧定晔冷脸道:“你问她,上妆需要多久?” 随喜这回有了经验,从善如流复述过萧定晔的问话。 猫儿忖了忖,道:“人彘妆得一日,凌迟妆得一日半。” 随喜立刻转头看向萧定晔。 萧定晔扶额半晌,道:“你问她,什么妆一个时辰以内就能画好,还能吓出囚犯的真话。” 随喜一字不差转述过。 猫儿道:“如若夜里逼供,光线昏暗,就用不着画的太逼真。下半身失踪妆简单粗暴,一个柔韧性强的汉子,再加半盆鸡血,就够吓人的。” 萧定晔拍板:“就这个无腿妆。” 随喜立刻起身,拉开方桌,向猫儿伸臂做个相请的动作。 猫儿却坐着不动。 随喜苦着脸道:“姑奶奶,你又怎地?” 猫儿不说话。 另一桌的萧定晔轻咳一声。 随喜会意,向其余几人道:“先出去做准备。” 待耳室里寂静下来,萧定晔站去了她身畔,冷冷道:“你想要什么?” 她立刻退后几步,防备的看着他,心中一时有些踌躇,该不该趁机同这位风流皇子与虎谋皮。 他面色肃然,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只沉声道:“本王风流成性,昨儿还勉强瞧上你,今儿已经对你失了兴致。时间紧急,本王最后一次问你,你想要什么?” “珍珠!”她急急道。 他“嗯”了一声,再不多言,立刻转过身子,大步出了耳室。 *——*——* 男模坐在椅上,穿了条黑裤,露出腰间皮肉。 猫儿的注意力全然放在汉子的腰上。将腰间泰半染成漆黑一片,只在肚脐位置沾了面糊,做成下肢被砍断的肉茬模样,再将整个面糊涂满鸡血。 等鸡血稍微凝固,用笔尖沾了白灰,于其上画出断骨的痕迹。 再取了细长布条,用鸡血染透捏在一处,伪装出肠肠肚肚的模样粘在“肉茬”上。 她上妆上的细致,一旁的衙役讲的细致: “那贼子仗着自家长姐进了宫,成了后宫妃嫔,忖着刑部不敢真让他死,无论如何不招供虎符的去处。我们什么法子都试过,那竟是个硬茬。姑姑一定要画的再吓人些,否则只怕对那厮不起什么作用。” 猫儿画完一笔断骨茬,奇道:“既然是妃嫔的家人,那妃子怎地不将人捞出去?” 衙役冷笑一声:“那算个什么妃子。明明只是白家旁支穷人家的姑娘,被白家塞进了宫,就真当自己是个娘娘。” 姓白?就她所知,这宫里姓白的唯二的两位妃嫔,可都是才人。一个住在废殿里,最近破罐子破摔,喜欢上了拿人开瓢的刺激感;另一个被皇上禁足,生怕被猫妖捉去吃肉,如今正在加紧瘦身,企图将自己饿成麻杆。 猫儿画完腰间的伪装,起身看了看男模的面庞,同衙役道:“伪装的是白家郎的哪一个同伙?我得去看看脸。” 衙役听罢,却做不得主,说了声“稍等”,转头去了。 半晌,请来了一位年过四旬的补服官员。 那衙役上前哈腰同猫儿道:“这是刑部尚书薛大人,亲自带姑姑去。” 薛大人将猫儿上下打量一圈,抬手道:“大仙随在下走。” 大牢虽每隔一段距离便在墙上插着熊熊火把,然而照不着亮光之处却影影憧憧,仿佛在刑部大牢里逼供惨死的小鬼都躲在其中,随时准备趁人不备反扑而来。 猫儿跟在刑部尚书身后,硬着头皮往前而去,左拐,右拐,再左拐,再右拐,等她完全辨不清方向时,遇到一扇铁门。 薛大人抬手,在铁门上敲了一段极有节奏的敲门声,铁门“咔哒”一声,从内打开。 一个黑衣人探出脑袋将两人打量过,方闪开了前路。 铁门后的通道一瞬间寒冷潮湿,却同外间一般,俱传来囚犯被逼供的痛苦哀嚎,偶尔也有衙役的挥鞭声和厉喝声,像是关押重型囚犯之地。 铁门监牢一间间晃过,待行了半柱香的时间,薛大人停在了一间监牢门前,同猫儿道:“在下只能送大仙在此,里间在下却无权进去。” 猫儿心中有些诧异,又有些胆寒。她正要同这位尚书套个近乎,求他再带自己前行一段路,薛大人却伸手替她敲了门。 监牢门一开,门口把守的依然是一位蒙了面的黑衣人。 黑衣人放猫儿进了监牢,紧紧掩上门,抬手摘了一支未点燃的火把在手,又低声细问:“胡姑姑要火亮一些吗?” 猫儿点头道:“自然是看的越清晰、越细致越好。” 黑衣人便抬手在墙上挂着的铁架子上取下一个瓷罐,将火把端头伸进瓷罐里蘸了满满的火油,方带着猫儿往前而去。 这一间监牢并不大,一眼便能看到尽头。 里间关着的并不是囚犯,却是一个一个的木箱。 黑衣人带着猫儿到了一处栅栏门口,将手中火把点燃。 “嘭”的一声,蘸了火油的火把滋滋啦啦燃起,照的木箱上的木质纹路纤毫毕现。 猫儿奇道:“这里面是……” 黑衣人并不答话,只从腰间扯出另外一个蒙面黑布递给她。 她不明所以接过黑布拿在手间,黑衣人看了她一眼,刻意将她让到最前面,站在离木箱最近的位置。 “时间短,仔细看,蒙着鼻子。”他说。 猫儿忙忙睁大眼睛,黑衣人手臂一伸,拉住木箱锁栓,蓦地将箱盖往上一掀…… “啊……”一声惊惧惨叫响彻整个监牢。 …… 萧定晔眉头一蹙,目光从眼前正在被逼供的老妪身上短暂离开,转头看向随喜。 随喜立刻转身离去,过了不多时再回来,站在萧定晔身畔悄声道:“是胡猫儿,方才去看了一眼王同贵的尸身。” 萧定晔听罢,再无反应,重新转向监牢里,向鞭子手努努下巴。 鞭手立刻挥动手中蟒鞭,啪啪打在老妪身上,恶狠狠问道:“你说不说?虎符究竟去了何处?” 老妪却如此前一般咬牙忍痛,没有半分要招供之相。 随喜不由献言献策:“今儿胡姑姑在此处,如若白家郎不吐口,要不要来试试这婆子?” 萧定晔并不答话。 随喜只得讪讪闭了嘴,再不提胡猫儿的任何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2章 惊魂一瞥(二更) 通道里,猫儿吐尽了酸水,生无可恋同黑衣人道:“既然是死人,怎地不提前同我说?” 黑衣人显得很无辜:“不是说姑姑吃人?人都吃得,死人却看不得?” 猫儿被噎的咳嗽几声,方质问道:“你家吃肉会专吃生了虫的?” 黑衣人道:“姑姑方才可看清他长相了?若没看清,可还要再返回去看几眼?” 猫儿立刻猫着腰窜去了门边,自己伸手拉开门,一步跳了出去。 回到空监牢里,她对着男模的脸,惊魂未定的思忖如何上妆。 方才那木箱里的尸体已然腐烂变样,然而在高亮火把的加持下,那“惊魂一瞥”却也让她看清了几处面部特征。 国字脸,眉毛浓密。最明显的是,额头上还有个豌豆大的痦子,端端长在最正中。 她叹了口气,恹恹道:“我只能尽力画,像不像,就不敢保证了。” 她在男模下颌与鼻梁两侧打上深色粉底,利用阴影制造出高鼻梁和国字脸,再将眉毛加粗,最后用面糊粘在额上,伪造个痦子的模样。 诸事差不离,一旁衙役取来一套破旧囚服。 猫儿只将上裳下摆撕扯出流苏,用鸡血浸透,待男模换上,最后用鸡血在其全身再星星点点泼洒一回。 她站开几步看了看,同男模道:“你试试。” 男模立刻蹲跪下去,两条腿一盘便隐在了鲜血淋漓的衣裳里。偶尔显出的黑色下裤与地面混为一体,腰间的“肉茬”和未斩断的“肠子”却明显露出来,再受着昏暗灯光的掩护,果然是个下半身失踪的模样。 那男模“矗立”在地上,面上表情狰狞,一只手前伸,对着一旁的衙役嘶声唤道:“白兄弟……” 那衙役立时惊跳起,捂着心口掩饰道:“我去……我去寻上官来瞧。” 过了不多久,外间起了嘈杂脚步声。 萧定晔当先进来,目光直直盯向那男模。 男模便将方才的表演又来了一回。 随喜在一旁看的呲牙咧嘴,忍不住的喜道:“这回那白家郎不招供,就将他吓死。” 萧定晔面上神情稍有缓和,沉声同随喜道:“先送她去耳室。” 随喜便向猫儿一哈腰,真心实意的唤道:“大仙,走吧,奴才先带你去耳室歇息。” 猫儿瞟了一眼萧定晔,嗫嚅半晌,终于未将到了嘴边的“珍珠”二字吐出来,只默默转头跟着随喜去了。 耳室里,随喜笑嘻嘻为猫儿倒了一杯茶,道:“如若这回能唬的那白家郎招供,说出他们偷藏的虎符下落,胡姑姑可是立了大功,殿下一定更看重你。” 猫儿拉着脸道:“公公竟然起了改行当媒婆的心思,你这般不安份,十分有可能投奔对家。你心性这般不坚定,你家主子知道吗?” 随喜被她噎的再也说不出话,半晌方愤愤道:“你就作吧,活该你孤独终老。”决然而去。 耳室里寂静,偶尔能听到外间传来的惨叫声。 这种常常死人的地方,令猫儿坐立不安。 如若她去给皇帝侍寝的事情办的不好,那些刑具,只怕随时都要打在自己身上。 她趴在方桌上捂着耳朵,不知不觉慢慢睡去。 梦里四周极其安静,周遭冰冷而潮湿。 她站在一处监牢的铁门旁,有些搞不清楚此行的目的。 铁门打开,一位蒙面黑衣人出现在门里,熟门熟路的往未点燃的火把上浇了灯油,带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 眼前很快出现了层层叠叠的木箱,弥漫着黑腐之气。 她心下诧异,同黑衣人道:“我们要去看谁?” 黑衣人奇道:“你自己都不知?” 他指一指最上面的木箱,道:“在那里,爬上去。” 她迷迷糊糊便开始踩着下面的木箱往上爬,掀起了最顶上的箱盖。 箱子里黑乎乎,仿佛蒙着一层雾。雾里窸窣声源源不断,充斥着整个耳道。 她转头看向黑衣人,黑衣人面上黑布却不见了踪影。 他的面颊微有些黝黑,眉长入鬓,鼻梁高挺,看她的目光冷若冰霜。 他站在地上与她遥遥相对,点燃手中火把向她递过来。 “仔细看,一定要仔细看。”他道。 她忙忙接过火把,往木箱里一照,数万虫豸仓皇离散,显出一具高度腐败的女尸。 她惊惧的立时后退,原本站在地上的男子却忽然出现在在她身畔。 他指着女尸的颈子道:“仔细看,她戴了什么?” 她抖抖索索看过去,女尸脖颈白骨森森,其上挂着个坠子,那坠子白玉雕刻,是个貔貅。 她倏地一惊,却见那女尸忽的睁了眼,向她微微一笑,语声清冷又妩媚:“你去了何处?这里才是你的棺材呢。” 她脑袋仿似要炸裂,立刻扑腾着转身要逃开。身畔的青年却语声凄厉道:“胡猫儿,你牵连本王……”一句话未说完,七窍忽然涌出无尽的鲜血…… 她厉声惊叫,蓦地直起身子,坐在长凳上大口喘着气。 桌边忽的有人冷冷道:“你没心没肺能睡着,也算一种本事。” 她倏地转头。 站在她身畔的青年面上俱是血点,看她的目光如梦里一般冷然决绝。 她身子一晃从木凳上栽下去,抱着脑袋惊声尖叫。 …… 耳室门口,少女的身子还在发颤。 不远处,随喜侍候着萧定晔抹去面上血迹,探问道:“殿下的衣裳要不要换,那白家郎虽说并无恶疾,可一口血喷过来,到底带了些血腥之气。殿下回了营,要被人闻出来。” 萧定晔沉默的点点头。 随喜忙忙进了耳室,半晌夹着一套干净黑衣出来,经过猫儿身畔时,低声道:“稍稍再等一等,咱家就同姑姑一起回宫。” 猫儿低声“嗯”了一声,再不敢多说。只那一声“嗯”却也中断了两回,依然是一副吓破了猫胆的模样。 随喜恨铁不成钢道:“殿下又不会吃了你,你怕甚?” 一主一仆去边上换了衣裳,萧定晔方交代着随喜:“明儿……不用带她来。” 随喜哈腰应下。 他再忖了忖,冷冷道:“去寻……十斤珍珠,悄悄给她送过去。” 随喜探问道:“送何种品质的?” 他的脸拉的更长:“被贬到废殿的宫女儿,还想配上东珠?” 随喜便不敢多问,见自家主子再无吩咐,退去猫儿身畔,道:“祖宗,走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3章 吐酸水,是什么症状(一更) 胡猫儿最近两日胃口不佳。 尤其不敢吃肉。 五福还偏偏顿顿从膳房捞回来大肉片。 自从有了位阿爹,他充分体会到了一股优越感。 最起码在吴公公管辖范围内的掖庭膳房,他就能指使着厨子将大肉片捞满一大碗,由着他带回废殿里。 废殿众人沾了他的光,伙食质量陡然提高了数倍,在体型上终于显出些吃饱了的状态。 然而这“众人”,并不包含胡猫儿。 她不但不敢吃肉,连听到一个“肉”字,都要冲出去蹲在台阶上吐酸水。 浣衣局的秋兰午间来废殿开工时,便对猫儿的状态颇有些惊诧。 她在众人里年岁最大,吃过的盐巴看过的戏,都比旁人多一些。 她将猫儿拽到房中,掩了门,期期艾艾问道:“姑姑这是……” 猫儿一脸茫然:“我怎么了?” 秋兰未语,自己脸先红了个通透,终于一咬牙道:“姑姑在御书房上值那半日,同皇上……” 猫儿顺着秋兰的神色和话中意,怔忪道:“那半日,我同皇上……” 她一瞬间福至心灵,神色扭捏至极,双眼因激动而发红,半晌含羞咬唇道:“我这几日胃口颇有些反常,不知同与皇上在一起的那般日……有没有关……” 秋兰立刻着急道:“傻姑姑,已经怀了龙子这事,怎地还藏着掖着?不赶快让宫中备案,时间长了就说不清了!总不能等娃儿生了才同皇上滴血认亲?” 猫儿忙忙道:“那该如何?这些日子我日日等皇上,也不见他来。” 秋兰忙忙道:“我晌午要去为杨公公送洗净的冬被,我想法子替姑姑传话。” 猫儿这才发现,眼前的秋兰也是个路子广的宫女儿啊。 她忙忙叮嘱:“你只同杨临说我吃不下饭,千万莫多说。此事若宣扬出去,却成了个乌龙,我就要被人笑话死。” 秋兰忙忙做出个“我懂”的神色,扶着猫儿上了炕:“你年纪小,才坐了胎不稳,千万莫冒险。” 话毕,也顾不上再去磨珍珠粉,立刻急急回了浣衣局。 杨临带着端着红漆盘的太监队伍出现在废殿时,还不到晌午。 猫儿在院中接了赏赐,作势要回屋取银子打赏众位公公。 等进了屋,杨临随后跟进来,方盯着她看了半晌,低声问道:“究竟何事?” 猫儿不知道杨临是否可信。 在她眼里,在当下这个情况下,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人值得完全信任。 便是五福和明珠,虽说不会主动害她,然而也极可能无意中对外透露她的秘密,将她置于险境。 她没有同杨临透露她急迫要“侍寝”皇上的直接意图。 她只低声道:“我想见皇上。” 杨临的目光从她的面色游移到她腹部,又转回到她面上:“因何事?” 她低头半晌,扭捏道:“奴婢挂念皇上,茶不思饭不想,没有胃口。” 杨临无语道:“就这事?你知道每日后宫有多少妃嫔挂念皇上吗?” 猫儿低头不语。 杨临拂袖便要离去。 猫儿忙忙拉着他衣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道:“此事,对皇上,对奴婢,都极重要。求公公转告皇上,便说奴婢有十分要紧事,让他务必落锁之前宣召奴婢前去觐见。” 杨临知道她在皇帝眼中不一般,思忖半晌,道:“皇上这几日事忙,我只能将话送到。如若皇上不召见你,你莫再来催。咱家也几日没睡个囫囵觉。” 杨临的离去,带走了猫儿的所有希望。 她如望夫石一般坐在院里,痴痴望向通往御书房的宫道,指望能在夜幕低垂之前,有一众太监抬着软轿,踩着七彩祥云来接她。 然而宫道上首先出现的不是太监。 是兵部尚书家的李小姐。 这位小姐在宫道上躲躲闪闪,等进了废殿,拉着猫儿躲进配殿,方长舒一口气。 猫儿知道她今日入宫,身上多少带着些卖妆品的银子,心思也从痴痴等皇帝的事情上分出了两成,望着李巾眉道: “你现在成了皇子正妃,来废殿都要躲躲闪闪,生怕降低了身份。如此我们的买卖可还能做?” 李巾眉摆摆手,辩解道:“我哪里是生怕降低身份。便是我日后成了亲,没有嫁妆傍身,也是只纸老虎。我怕的是……” 她期期艾艾半晌,吐露了心声:“我生怕旁人看到我,以为我进宫来会五皇子。” 猫儿明白古人的规矩。男女定了亲,成亲前是不好再见面的。 她向李巾眉伸手:“银子既已送来,奴婢恭送王妃。” 李巾眉白了她一眼,先将银子从包袱皮里掏出来:“分给你的,一百二十两。” 猫儿最近已借据了好几日,银子在手,陡然生出一股满足感和安全感。 李巾眉又掏出一把化妆刷:“瞧瞧可成?整套成本一两五,制的量小,再便宜却不能够了。” 猫儿立刻一支支试过,虽说不上极为好用,然而作为梳妆赠品却也尽够了。 她由着化妆刷,又想到了人手的问题。 两个月后她便要出宫,等出宫了工,自然是要重新组建生产队伍。 无论在什么时候,妇人的银子都最好赚。这妆粉的买卖并不是用来赚快钱,而是要长长久久的做下去。 她心中思忖过,同李巾眉道:“建作坊,在宫外雇了帮工制妆粉,可容易?不知需要多少银子。” 李巾眉瞪大了眼珠子:“姐姐,你这胃口够大啊!” 猫儿得意一笑:“当然,我们的目标怎能止步于嫁妆银子?我们要将买卖做大,遍布整个大晏!日后旁人但凡要买妆粉,首先想到的便是我胡猫儿的妆粉。届时,莫说你我的嫁妆,便是祖孙数代的嫁妆银子都够够的。” 李巾眉被她提前激发出了暴发户的气质,立刻豪气大发:“我明儿就出去打听,最快后日,就进来同你商议开作坊之事。” 她在豪气之余,多少还保持着些许理智,问道:“可你出不了宫,我又不懂制妆粉。即便建了作坊,谁来盯着制粉呢?” 猫儿含糊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先做好计划,再来想生产问题。” 李巾眉离去时已彩霞漫天。 待夜幕降临,天上的星子同各处宫灯遥相辉映时,望夫石的期待终于有了着落。 几盏灯笼飘摇而至,哈着腰的小太监笑容殷切,将身后的软轿一指:“皇上宣胡姑娘觐见,快快上轿随咱家走吧。” 高悬在猫儿心头好几日的石头终于落了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4章 将我女婿置于何地(二更) 三更的废殿,院中井口有了些许动静。 井盖被缓缓顶开,钻出一个背着包袱皮的黑影来。 黑影出了井口,躲躲闪闪窜去配殿,只轻轻伸手,配殿门便被轻易推开。 供桌上灯烛青幽,墙上画中的“阴间三巨头”格外明显。 随喜一步窜进去,借着烛光,将装了十斤次等珍珠的包袱皮轻轻放在案几上,往炕上转过头去。 炕上空空如也。 他转头四顾,确定胡猫儿未在房中,立刻跃出房里,以手握拳凑在唇边,发出几声鸟叫。 未几,正殿大门传来吱呀的一声,明珠谨慎的出了殿门,同随喜两个躲去了柴火后。 “胡猫儿人呢?” “被皇上接走了。” “何时?” “落锁之前。” 随喜心下大惊。 胡猫儿在和自家主子结盟之后,又同皇帝结了盟,随喜隐约知道一些。 然而深更半夜,一介被禁了足的宫娥竟然被皇帝一顶小轿抬走,这样结盟的方式,却有些……有些……有些置五殿下的心思于不顾。 随喜急道:“你怎的不一起跟着去?” 明珠为难道:“属下想跟来着,可被抬轿的公公呵斥了开去。” 随喜咬着唇思忖半晌,续问:“胡猫儿被皇上接走时,是什么表情?高不高兴?” 明珠仔细回忆着猫儿这一整日的状态。 这位姑姑一整日几乎不吃不喝,先是在院里痴痴呆呆望着宫道;再是躲在废殿里点烛焚香,求鬼拜鬼;等软轿停在废殿门口时,她几乎是满面喜色、活扑了上去。 “惊喜,”明珠概括道:“不但惊喜,还得偿所愿。”她往配殿方向努努下巴:“那屋里的香烛,只怕就是姑姑为了求得皇上来接她的手段。” 随喜觉着有些棘手。 不是有些,是非常。 按理来说,凡是与泰王或者与阴谋相关的行动计划,胡猫儿都会提前或者临时知会殿下。 比如她要去金水河畔偶遇皇帝。 比如她会进入御书房当值。 比如她在慈寿宫假装天花。 按照这个逻辑,没有知会的,便是与行动无关的,是她的私事。 她在落锁前被皇上一顶小轿接走,且未在落锁前被送回来…… 她深更半夜同皇帝两个待在一处,她想干嘛? 随喜倏地起身,同明珠道:“盯着废殿,如若胡猫儿中途回来,立刻让树上的王五来报信。” 明珠忙忙应下,心中还记挂着猫儿此前让她去勾兑苗木总管的任务,她想趁机说上两句,随喜已急急跃进了井口。 但听井里冰面发出“咔嚓”一声的碎裂声,明珠忙忙趴去井口,低声喊道:“喜公公?” 茫茫井口安静,没有任何回应。 *——*——* 御书房里灯火通明。 便是猫儿坐在东次间暖阁,与前厅隔着十万八千里,也能隐隐听到朝臣秉奏和皇帝盛怒的声音。 窗棂微微开了道缝,凌冽寒气从缝隙里钻进来,令房中的气闷略略有些缓和。 几丈之外,是一张大床。 天子专属的明黄色缎子从帐顶一路倾泻到地,威武神秘的暗纹龙身守护着这方寸之间的太平。 有宫娥端来茶水和点心,悄声问道:“姑姑过来之前,可先沐浴过?”皇帝于夜里一顶小轿将女子接到暖阁,宫里的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猫儿面上一烫,摇了摇头。 宫娥抿嘴一笑,离去了。 过了不多久,取了干净的中衣过来相请:“姑姑随奴婢前去沐浴,皇上只怕要后半夜才会歇息。” 猫儿沐浴过后回了暖阁,床榻已换了风景。 靠外的被单上,一块渗透刺眼的白绸大喇喇的躺在那处,向世人宣告着下一幕要发生的事。 宫女们沉默着来来回回,替皇帝准备着床榻事。 猫儿衣着单薄,接受着宫娥们似有似无的暧昧眼风,终于忍不住拉住一位,低声道:“皇上他……” 宫娥含笑望着她,悄声道:“姑姑莫怕,明儿一早,燕喜嬷嬷会侍候你。” 猫儿一滞,再说不出话来,内心又有了些许安慰。 宫娥们这般进进出出,泰王若有眼线,势必知道她进了暖阁,做足了一切准备,渲染好所有气氛,要同皇帝两个来一场你情我愿的身心交流。 等明儿一早,莫说泰王的眼线,只怕阖宫都知她成了皇上的人。 此事虽对她的名声有碍,然而反正她是要出宫的人。等出了宫,想法子换个身份,就依然是良家妇女一枚。 她坐在床榻上思忖着此事,琢磨着泰王的下一步计划,憧憬着出宫后的生活……脑中渐渐迷糊,趴伏在枕畔上慢慢睡去。 这回梦里,她老娘又出来凑热闹。 老娘频频摇头:“前几日我就想出来提醒你,可你这个不争气的进了一回刑部大牢,就夜夜做噩梦。老娘夜夜要同那些小鬼、尸体做竞争对手,今夜好不容易赢了一回,才能出来见你。可已经迟了十万八千里啊!” 她向她老娘摊摊手,转了两个圈,将自己三百六十度呈现给她老娘瞧:“哪里晚?不晚不晚,就是做戏而已。皇上也是一把演戏的好手,我还没和他碰面,他已经嘱咐下人们开始布局。” 她老娘重重指在了她额上:“傻闺女,皇上哪里知道。他现在还在外间忙的不可开交,只怕是下人们按例准备的这些个。等他忙完回来,帘子一掀,一个少女衣着单薄冷不丁出现在他眼前,你猜他会怎么想?” 她耸耸肩:“那也不晚,我见了皇帝就同他说清楚。只在这里借宿一晚而已。” 她老娘又一指头戳在她额上,直直将她戳的倒退几步:“你倒是个不惜名声的主,你将我女婿置于何地?” 猫儿奇道:“谁?” 她老娘恨铁不成钢,第三回戳在她额上,险些将她戳成二郎神杨戬:“萧定晔啊!你和皇上有了首尾,你让我女婿怎么成我女婿?他能和他老爹抢女人吗?” 猫儿扶额:“我都要活不久了,你还想着攀龙附凤。你能不能端正无产阶级思想,走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女强道路?” 她老娘唉声叹息了一回,虽想不出反驳她的话,依然不停歇的摇头:“总之你这一步路,不是好法子,你要吃亏,你要吃大亏!” 她还要再续道,忽然住了嘴,一把将猫儿往外一推。 猫儿身子一抖,立刻清醒了几分。 但听周遭人语喁喁,衣袖窸窣,走廊上,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天下在握的笃定缓缓而来。 帘子掀开,明黄色衣角闪动,龙涎香的气息迅速充斥了整个暖阁…… *——*——* 重晔宫书房,未点灯烛,随喜焦躁的来回踱步。 院外几声鸟鸣,檐下随之有了动静。 一个黑影闪进书房,随喜立刻迎上去。 “可寻见了殿下?” “泰王那边有了异动,殿下脚不沾地,属下几人都没有寻到殿下。” 随喜无奈的摆摆手,送走了黑影。 三更。 四更。 守在废殿外的暗卫王五并未送来废殿的信息,出去向萧定晔传信的暗卫也迟迟未归。 随喜长长叹了口气。 只怕,过了今夜,他家主子再见了胡猫儿,得唤一声“娘娘”。 而当了娘娘的人,日后在军中还能不能代表“天意”、并将君权神授的旨意降在自家主子头上……随喜觉着,有点悬。 辰时一刻,萧定晔冒着大雪回宫。 他将将从东华门进来,便遇上下了朝的大皇子。 他大哥唤停他,看他一脸的疲惫,上下打量过,窃窃一笑,悄声问道: “昨儿夜里又去了青楼?你今儿又要定亲,头一夜都不消停。你那岳丈——阿尔汗大人上了京,今儿早朝上就与父皇两个起了争执,一看就不是好脾气的主儿。他要知道你定亲头一天还去抱姐儿,铁定要揍你。” 萧定晔打了个哈哈,搪塞道:“昨儿忙活了一夜,得回去补一觉。若夜宴上皇祖母瞧见我这幅模样,给我脸子不说,只怕还要引得父皇打我板子。” 大皇子又嘿嘿笑了两声,慨叹道:“你比我年轻,果然年富力强啊,大哥就比不上你咯。” 转身要走,又补充道:“你果然同父皇是最像的,连这方面都一样,不怕熬。”摇头叹息去了。 萧定晔原本已一脑袋浆糊,此时更是听得糊里糊涂。 雪片越加大,他却走了一头的汗,略略解开领口,又顺着宫道往重晔宫方向而去。 等过了御书房,进了隆宗门,到了后宫地界,却瞧见御书房的后院门洞开,一顶小轿正正从里间抬出来。 他识得这种小轿。 整个宫里,能用的到这种小轿的只有父皇一人,是用来抬送侍寝的妃嫔。 他此时略略有些明白大皇子的话中意。 已到了年底,各处官员纷纷回朝述职,后面一个月还要不停歇的准备祭祀皇陵的事。在这种忙碌程度下,父皇夜里竟然还有闲情抬一位妃嫔,用大哥的话来说,“不怕熬”。 那四人抬的软轿悠悠晃晃往前而去,拐向了岔路。他抬抬眉,往另一条宫道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5章 有谁能代替她(三更) 重晔宫书房,外间院门一响,随喜立刻跑去了门口,瞧见自家主子的身影,心中一时悲喜交加。 萧定晔瞥了他一眼,并不相问。 待沐浴更衣过,进了书房,摊在椅上闭了眼,萧定晔方疲惫问道:“皇祖母的毒妆粉,尙仪局哪些人参与其中?” 随喜忙忙将暗卫所查到的信息陈奏过,低声道:“按殿下的嘱咐,我等皆未打草惊蛇,等最后一并揪出。” 他正要提一提胡猫儿侍寝之事,萧定晔又继续问道:“行宫里少了位嬷嬷,三哥那边可察觉?” 随喜回道:“泰王妃在联络行宫之人。奴才们伪装成嬷嬷失足栽进井里的假相,替身也与那嬷嬷十分相似。泰王妃便是过上几日将人捞出来,泡发了几番,她也认不出来究竟是谁。” 萧定晔点点头,闭眼半晌,喃喃道:“她画的那画像,倒是派上了用场……” 随喜心中念了一声佛,心道:祖宗你终于主动提到胡猫儿啦! 他顺着这话音忙忙道:“昨儿主子不在,夜里一顶小轿,将胡猫儿接去了御书房暖阁。” 两息后,萧定晔紧闭的眼倏地睁开,眼中神色还有些怔忪,仿佛并未听懂随喜的话中意。 随喜一咬牙,再补充了四个字:“一夜未归。” “啪”的一声,桌案上的茶杯被拍案声惊的几跳,纵身一跃,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宫娥们忙忙进来,将碎瓷片清扫干净,方根据随喜的眼色退出书房。 萧定晔从震怒中略略恢复了理智,沉声道:“不会的,便是胡猫儿有些什么想头,父皇也不会。” 他话虽如此说,心中才压下去的一腔怒火再次涌上心头,压着声咬牙切齿道:“为何不立刻通知我?” 跪在地上的随喜战战兢兢道:“奴才昨儿夜里差了五个暗卫,均未寻见殿下。” 萧定晔哐当一声靠在了椅上,久久之后黯然道:“皇祖母可出面了?” 随喜便想起昨儿夜里他寻了个借口前去慈寿宫的情景。 当他有意无意提及胡猫儿竟然不守懿旨、上了皇帝的小轿之后,老太后只冷笑一声,说了四个字:“意料之中。” 等说完这四个字,再淡淡加了一句:“回去告诉小五,没他什么事了。” 这几句交互间的涵义,周遭当值的宫女儿内侍听不明白,随喜却清清楚楚。 太后早已猜到了胡猫儿和皇帝之间的感情走向,不愿出手干预。并且让五殿下斩断情丝,再莫打胡猫儿的主意。 他悄声将他最新得来的一桩旧事秘闻向萧定晔禀报: “奴才昨儿夜里才探听到,胡猫儿的长相,与多年前皇上衷情的一位女子十分相像。奴才忖着,便是因着这相像处,泰王才逼迫她接近皇上。” 萧定晔越听,心里越凉。 到了最后,只喃喃道:“她(他)终于如愿了。” 随喜不知自家主子口中的这个“他(她)”究竟是指皇帝、胡猫儿还是泰王,然而那话语中的一片萧瑟与悲凉却听得清清。 他立刻问道:“只怕皇上这几日就要晋封胡猫儿位份,我等可要趁早扶起新的神婆?” 萧定晔心中大恸。 多少的布置、谋算,皆基于胡猫儿此人而筹划。 虽说不过短短三四月,然而若要换了人,几乎全部心血都要重新来过。 且哪里去找比她合适的人选? 有谁有阎王爷妹子的身份? 有谁有猫妖的传闻? 有谁能用一双手伪装出各种妆容? 有谁会画那劳什子的什么飞仙、飞鬼图? 有谁有那些急智,能在事态紧迫下同他配合周密? 缺了这么一个人,他所有的谋划都前功尽弃。 他终于明白,几月前皇祖母在御花园里开展的相亲盛会,父皇带着一众皇子与世子而去,园子里那么多女眷和宫女儿,为何偏偏停留在胡猫儿面前。 他终于明白,秋末父皇第一次去京郊大营阅兵,为何会将她带在身畔。 他终于明白,三哥为何逼迫胡猫儿,为何对她能引诱父皇那般笃定。 原来父皇与胡猫儿之间,藏着个阴差阳错的“年少时光”,有个“忆当年”,有个“爱而不得”,有个“心有不甘”。 此时外间有了动静,明珠站在书房外等着向随喜回话。 萧定晔低声道:“让她进来。” 随喜忙忙起身,几步出了房门,当先揪住明珠在檐下停留,悄声问道:“胡猫儿回了废殿?” 明珠点点头。 随喜叹息一声,将明珠带了进去。 寂静的书房里,明珠跪地,声音清脆的禀告着: “姑姑回来便钻进房里补眠,说她整夜都未怎么歇息……” 话说到一半,脚尖上已挨了随喜的一踹。 随喜给她一个咬牙切齿的神色:说这些干嘛?你这是火上浇油! 明珠不明所以,只惴惴闭了嘴,再不敢多言。 萧定晔哑声问道:“她被送回废殿,太监们离去前可说过什么?”比如姑娘歇着、咱家给姑娘道喜了之类。 明珠想了想,道:“送轿的太监未多言,倒是掖庭的几位太监和姑姑前来套近乎。” 萧定晔睁了眼,看向明珠:“你同胡猫儿在一处好几个月,你认为,按她的心性,她昨夜去御书房所为何事?” 明珠知道他对胡猫儿在军中的筹划,只沉思了半晌,神情有些许迷茫: “胡姑姑自来都不愿进后宫,然而近几日她常常沉默,性子消沉了好几分。前些天还为五福寻了一处靠山。 奴婢当时不知姑姑的深意,现下想起来,只怕她早已想到要进后宫,却又不愿带五福一同去,才提前为他做了打算。姑姑拿五福当亲阿弟,事事都要先顾着到他。” 寂静的书房里,闭目靠在椅背上的萧定晔面色有些苍白。 他抬手捏捏眉间,疲惫道:“去吧。” 明珠立刻磕头起身,退出书房,方长长吁了一口气。 待冒着大雪回了废殿,却听见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 她忙忙在台阶上刮去扒拉在鞋底的雪,进了正殿,却发觉说话的人并非胡猫儿,而是一位衣着鲜亮的宫娥跪在白才人身边,不知在央求什么。 她坐去五福身边,向一心一意往妆盒表面上雕花的小太监打探道:“姑姑还睡着?” 五福点一点头,天真道:“姑姑一定在御书房里整理了一夜的奏折,累坏了。” 明珠想着自家主子的盘算,再想一想胡猫儿如今的处境,叹了一口气,起身往火炉上坐水,开始准备为珍珠粉飞水。 正殿里,随着制妆粉的动静一阵高一阵低,跪在白才人身畔宫娥的啼泣声也随之一低一高,听起来仿似是白家旁支的一位阿郎犯了事,自家主子捞不出来,只能来求白家正经的嫡女白才人。 明珠这才偏了头去细瞧,见那宫娥额上一个明显的凹陷,认出这位正是新白娘娘的贴身丫头,曾同她主子一起被老白才人开过瓢的。 原本这位宫娥还脸圆身子壮,是个有福相的,不知发生了何事,只不过短短十来日,竟成了个皮包骨的模样。 此时这位宫娥哭哭啼啼道:“才人被禁足出不来,又想着,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好歹才人同才人都是白家人,求才人向胡姑姑说些好话,由胡姑姑做法,带才人进去刑部看一回六郎。” 她说的颠三倒四,白才人却听得明白,这是她那位进了宫就眼睛长在了头顶的表妹,如今想托她向胡猫儿说说好话,把犯了事的远房表弟往出捞上一捞。 她一把挣脱开宫娥拽着她臂膀的手,冷冷道: “若远房六郎犯的是小事,挨两板子便放出去了。若犯的是大事,整个白家都要给他陪葬,便是将他一个人捞出来,又有何用? 再说,胡姑姑便是再有能耐,也不过调动两个小鬼。让她动刑部,你们倒会给人出难题。” 宫娥忙忙一抹眼泪,拿出了依据:“昨儿夜里胡姑姑去侍寝,如今已是后宫的红人。胡姑姑去同皇上求个情,莫说六郎,便是整个白家也能脱了罪。” 白才人冷笑一声:“表妹虽被禁了足,这打听消息的动作倒是快。可惜,我进了废殿如同离了红尘,只有我牵连白家的,没有白家牵连我的。回去告诉表妹,她寻错了人。后面该挨的板子和刀子,她自己受着吧。” 她已有了送客之意,宫娥却期期艾艾不愿走。 五福立刻打了个唿哨,在外间雪地里撒野的大黑如风一般窜进来。 五福指着宫娥,向大黑施令:“咬!” 大黑立刻伏低身子,后腰高耸,做出个随时要进攻的模样。 宫娥“啊”的一声尖叫,被大黑撵着扑爬连天出了废殿。 人被赶走,大黑狂吠的声音却不停歇。 五福趁着起身解手的当口出了正殿,却见瑟瑟寒风里,又有一位宫娥站在残破墙根处探头探脑。 大黑便站在那宫娥几丈之外,凶巴巴的狂吠,恪守着看家的职责。 五福如今是有身份的人。 除了是猫妖的亲信,木匠主管,还是掖庭膳房管事之子,这几日也渐渐提升了自我认知和行为处事。 他一个唿哨将大黑召唤回去,昂首挺胸看着那宫娥,彬彬有礼道:“来者何人?要寻何人?去往何处?” 宫娥一边警惕着大黑,一边蹙眉道:“贵妃娘娘要见胡姑姑,快快通传,莫耽搁工夫。” 五福的气焰立刻一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6章 验身(一更) 贵妃殿中,地龙烧的热乎,金兽香炉中熏香袅袅,显示出她宠妃的身份。 因着担了一夜的心,贵妃无暇梳妆,平日颇有些雍容的容貌露出真相,原来也是眉疏目呆,不过尔尔。 和此前几回的悠闲谈话不同,这回贵妃显得分外谨慎。 她屏退了宫娥,蹙眉捂鼻,径直问道:“可已经侍寝过?” 猫儿便知贵妃要问这件事。 贵妃是淑妃的人,淑妃是泰王的亲娘。 贵妃相问,便是泰王想要知道了。 她立刻做出个含羞之色,咬唇垂首不做回答。 贵妃并不被她的模样所迷惑。 “皇上肩膀上有颗痣,你可看到了?” 猫儿倏地一愣,额上立刻冒出几滴汗。 想将此事糊弄过去,竟然比她以为的难的多。 古人不是认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便是失了清白的吗? 昨儿半夜,皇上进了暖阁后,确然曾屏退了下人,同她两个共处一室过。 然而她话还未说到一半,杨临前来回禀朝堂要事,皇帝便急急离去。 这一离去,连轴转到上了朝,都再未露面过。 过了早上辰时,她等不来皇上,又侥幸想着她也算在皇上龙床过了夜,这才换了衣裳,吩咐下人将她送回了废殿。 如今贵妃问她皇帝的特征,莫说皇帝的肩膀,便是皇帝脸上长没长痦子,她都从未细细打量过啊。 她心中颤了几颤,只竭力稳着心绪,继续拿出含羞神情,声如蚊蚋道:“奴婢害羞,夜里吹熄了灯烛……” 贵妃乃四妃之一,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显然有几把刷子。 她出了一道附加题:“皇上在床榻上有些癖好,你可受得住?” 猫儿心头再冒了几滴汗。 她终于收起了娇羞之色,肃了脸,郑重其事道:“皇上生怕奴婢年纪小、容易翘尾巴,专程交代奴婢,闺房之事乃私密事,便是亲娘问起,都不该透露。娘娘的问话,恕奴婢不能作答。” 她刻意做出疲累神色,盈盈起身福了一福:“奴婢一夜未睡,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不等贵妃作答,她便转身,紧攥着双手立刻就要出殿门。 身后倏地起了两回巴掌声,从两侧垂帘外立刻涌出三四个健壮妇人,作势要拦停她。 她只觉不妙,转身看向贵妃,缓缓道: “姐姐这是要作甚?须知夜里妹妹才侍寝过,只怕此刻皇上晋封的圣旨已送到了废殿。 妹妹虽不可能一步登天,可现下正在皇上心尖尖上。姐姐若失了礼,妹妹便是张狂一回,也要同姐姐两个计较计较。” 贵妃只愣了一息,便向壮妇呵斥道:“还愣着作甚?动作快些。” 猫儿闻言,转身只跑了两步,便被逮住。 她大力挣扎间,四肢已被人牢牢按住。 一位壮妇跪蹲在她面前,一只手伸向她腰间,抓住了她腰间软带,仿佛日常要宰杀一条鱼一般,神色中含了一些要收获的喜悦,亲切道:“只是查探,忍一忍就好。” 手臂一扬,“刺啦”一声,软带蓦地被扯开。 “不……”惊恐尖叫声划破长空,继而被巾帕堵在了腹中。 *——*——* 午时的园子和宫道上人影稀拉,皆被大雪阻住了脚步。 随喜站在御花园边上的亭子一角,迎着寒风抖抖索索的当差,清鼻涕险些糊了一脸。 亭子中间的石桌石椅上,他家主子萧定晔正陪在阿尔汗大人家的小姐——阿尔汗·穆贞身畔,神情虽未愁眉苦脸,可对着今夜就要定下的侧妃,萧定晔也未见得有多少喜色。 随喜不禁对自家主子报以深切的同情。 事情都乱到这个份上了,老太后还要在里面推波助澜,令五殿下陪同今儿才入宫的穆贞小姐逛逛园子。 阿尔汗大人身为北犁府尹,兵强马壮,这些年来组织军民,多次击退了番邦来犯。在维护大晏北门的安定上,立下了赫赫战功。 在主子已失去胡猫儿这颗棋子的当口,同阿尔汗家结亲,便显得尤为重要。 这位穆贞小姐随父进宫,今夜定亲后,要在宫里玩足三日才出宫。只怕自家主子陪吃、陪玩、陪逛,也要陪够足足三日。 穆贞小姐长在边塞,身材颀长,站在萧定晔身畔,颇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风采。 她看着偌大的御花园,不禁郁郁道:“长在园子里的花花草草有何好看?要长在山坡上、雪山上,经受了风吹雨打的洗礼,才能开出最美的花来。这般大的园子,就该用来跑马。” 她看着未来夫君,并无中原女子的羞涩含蓄,反而双木炯炯,踊跃提议:“听说宫里也有马场,不若你我雪中驰骋、当做消食,可好?” 萧定晔并不做声,只转头看看随喜。 随喜只得认命的哈腰应下,走出亭子,往御马监方向而去。 他只行了两步,便瞧见一个熟悉的小鬼头神色匆忙而来。 五福瞧见他,立刻上前行过礼,急急相问:“喜公公可瞧见过胡姑姑?” 随喜在感情上同自家主子同进退。听五福端端来问胡猫儿之事,只冷哼了一声便要往前而去。 随喜却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急急跟在他身后,却人小腿短,眼见几步便与他拉开了距离,不由得扬声高喊:“喜公公,姑姑不见了,我们将宫里快寻了个遍,姑姑不见了。” 随喜先往自家主子方向瞟了一眼。 萧定晔正专注的听着穆贞姑娘说话,五福的动静并未引起他的注意。 随喜住了脚步,转过身,先往五福的脑袋瓜上拍了一把: “你家胡猫儿现下都通了天,哪里还能禁锢住她? 废殿没有,便往浣衣局里去寻。 浣衣局里没有,便往太医院值房、工部值房去寻。 这两处都寻不见,那她保准在御书房,为皇上捏肩捶腿,红袖添香。” 五福没听出他话中的讽刺意味,只摇摇头,拉着哭腔道:“没有,御书房院门口的守门侍卫说,早上姑姑被送走后,再没见去过御书房。” 随喜再没耐心听下去,只摆一摆手,便径自远去了。 待安排好跑马之事,他急急返回,萧定晔已同穆贞姑娘行到了半途。 萧定晔此时已神色愉悦,同他即将定亲的侧妃显然起了相见恨晚之意。 随喜原本还想在主子耳边提一句胡猫儿的念头,就此咽进了腹中。 雪花漫天而来,人骑在马上,无论往哪个方向驰骋,风雪都直冲着人口鼻而来,纠缠的人险些窒息。 萧定晔初始还同未来侧妃并驾齐驱,到了后来,自小长在马背上的穆贞姑娘已经比萧定晔整整落后了三圈。 待后来役臣扫雪的速度已远远赶不上落雪的速度、马儿频频打滑时,萧定晔方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马鞭甩给边上的随喜,目光盯着不服输、依然在打马的穆贞姑娘,面上神情却渐渐冷了下来。 “废殿的小太监,此前说什么?”他沉声问道。 随喜忙道:“五福说,胡猫儿不见了人,不知去了何处。” 萧定晔淡淡道:“他没去御书房问问?” 随喜知道这句话的讽刺意味大过于疑心,却也认真回道:“说是到处都问过,也没寻见。” 他回话时下意识弯着腰,微微垂首,半晌等不来主子的问话,略略抬了眼皮去看。 萧定晔盯着马背上的穆贞姑娘,又恢复了方才的温和神情,仿佛真的不将胡猫儿放在心间。 *——*——* 空气寒冷而湿润,夹杂着血腥气。 这样的环境,猫儿有些熟悉。 不久前她顺着地道,去了一趟刑部大牢。 大牢里有一处关押重刑犯的监牢里,就是这样的气氛。 所不同的是,这里的血腥味,是从唯一的囚犯——胡猫儿自己的身上所发出。 这里鞭手的蟒鞭,也只甩向她一个人。 “啪!啪”又是接连两声鞭打,猫儿仿似被雷电劈中,身子一瞬间要被撕裂开,却紧咬牙关,不发出一声叫喊。 鞭手不信邪,转身便要去换上另一根满是倒刺的狼牙鞭,另一位鞭手阻拦道: “行了,上头只让我等给她个教训,又没说要了她的命。你这般鞭打她,她竟也能忍住不吭一声,可见她身上真有些邪性。” 那鞭手这才住了手,吐了口唾沫,骂道:“竟是个硬骨头。” 此时牢门被敲响,一个黑衣汉子押着一位老嬷嬷进来。 那老嬷嬷瞧见被绑在柱子上血迹斑斑的猫儿,只喊了声“小姐”,便扑上前去,抱着猫儿嚎啕大哭。 奄奄一息的猫儿缓缓睁眼,迷迷蒙蒙看着眼前的嬷嬷,虽觉着略略有些眼熟,却并未认出究竟是何人。 嬷嬷抱着她啼泣道:“小姐,你不该同他们作对,不该啊!” 两位鞭手瞧见进来的嬷嬷这般模样,不由出声道:“若你是来唱红脸,便抓紧时间,莫耽搁工夫。” 嬷嬷用衣袖抹去猫儿面上血迹,见鞭手并未伤了她脸,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哽咽道: “小姐怎会以为装作侍寝就能蒙混过关,必定要受检查的呀。小姐进宫就是为了进后宫,若不好好配合,我们的家园怎么办?百年前的灭族之仇如何报?那些血就白流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7章 药引是心头血(二更) 嬷嬷嚎啕中说着什么国啊,族啊,没有丝毫要停歇的意图。 猫儿迷迷糊糊间想着,这位嬷嬷也不知看了什么话本子,竟然用着国仇家恨来诓骗她。 她被嬷嬷搂抱的鞭伤疼痛不已,只胡乱的点点头。 嬷嬷见她听了话,再哭嚎了几声着叮嘱:“小姐忍一忍,再有一两个月,苦就到头了,我们就能离开……” 她还想继续说,牢门一开,已有人将她扯了出去。 那人一只手箍着哭嚎的嬷嬷,探头进来同鞭手道:“先出去,让她自己想一想。等主子来了再说。” 嘈杂脚步声远去,紧接着一声重重的关门声,将猫儿同外间分隔,只余一扇小窗,偶尔随风飘进来片片雪花,暗示着这还是人间。 时间一刻又一刻的过去,小窗外的寒风不停歇的窜了进来。 她意识不清的被绑在柱子上,耷拉着的脑袋再也抬不起来,整个身子如起了火一般滚烫。 外间天幕低垂,隐隐传来两声梆子声。 于这黑寂中,天边忽然亮光一闪,一朵烟花在天边炸开。 猫儿被这亮光闪的睁了眼,耷拉着脑袋,目光穿过小窗,正好看见天际的星辰花。 这样的花朵她识得。 也知道在何种情形下,会有这样的花朵在云层间怒放。 *——*——* 搭建在慈寿宫的定亲宴已到了尾声。 萧定晔饮了一些酒,呼吸间心绪已有些悸动。 他稳了稳心神,又握一杯酒同上首的皇帝道:“孩儿饮多了酒,先请离去。” 他紧紧盯着皇帝的神情,渴望父亲能说些什么。哪怕只流露出一丝丝愧疚,也能让他心头好过些。 然而皇帝神情如常,只点头应了,连多一句话都没有,更遑论去解释胡猫儿侍寝之事。 萧定晔仰头将杯中酒喝干,亮了杯底,抬手抱拳向他未来的岳丈和侧妃揖了一揖,转身干脆离去。 院门口,随喜正蹙眉看着眼前的明珠,低叱道:“此亲事对主子诸般重要,怎能因一个胡猫儿而坏了大事。” 明珠急道:“白日五福同公公说过,公公不当一回事。过了一整天,到现下胡姑姑都未露面。废殿众人都将老鼠洞寻遍,也未寻见她。莫说姑姑多少还能用上,便是用不上,此前也对主子相助良多,难道就真的要做过河拆桥之事?” 随喜一掌重重劈下,打的明珠一个趔趄扑进了雪地里。 他指着她咬牙切齿道:“要记住你的主子是谁。不是胡猫儿!” 明珠面上流下泪来,缓缓起身,却忽的往前一扑。 随喜只当她要偷袭,凌空一脚踢过去,她立时如风中枯叶一般被撞去宫墙上,再掉到雪地上,口中当即淌出了血珠子。 她顾不上自己,立刻爬起来跪在原处,看着将将出了慈寿宫院门的萧定晔,哽咽道:“殿下,胡姑姑,消失了一整日……” 重晔宫,书房。 黑衣暗卫全部到位,等待着最新的指示。 正中间,明珠详细汇报着自己所掌握的消息: “辰时三刻,贵妃娘娘指使人来将姑姑唤走。 午时,属下和五福等人寻过去,贵妃殿里的宫女儿说姑姑早已离开。 属下同五福寻了半日,晌午姑姑还不见人影,废殿众人皆出动,到现在和未寻见。” 萧定晔闭着眼未说话。 随喜立刻向旁的几位暗卫使眼色。 暗卫们依次道: “属下只在掖庭宫门附近潜藏,确然瞧见胡猫儿跟着宫女儿出了掖庭,却未再见回掖庭。” “属下在御花园附近潜藏,未瞧见胡猫儿。” “……慈寿宫附近,未瞧见……” “……极华宫附近,未瞧见……” “……工部值房、太医院值房,未瞧见……” “……西华门,未瞧见……” “……东华门,未瞧见……” 萧定晔急速的想着,胡猫儿既未去常出现的地方,也未私自出宫,她到底去了何处? 她已如常所愿侍寝过,下一步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废殿等晋封旨意,而不该到处乱跑。 她上了龙床,最如愿的是三哥。这时候,三哥一定会让她等着领旨,将后妃的身份坐实,而不会掳了她。 随喜向自家主子分析着:“会不会贵妃同泰王是一伙?毕竟她是在淑妃的一力支持下才晋升为贵妃。” 萧定晔长吁一口气,摇头道:“淑妃当年出手暗害了七公主,贵妃作为生母,这些年同淑妃水火不容。便是淑妃为了赎罪,推她上了贵妃之位,可害女之仇不共戴天,两人怎会同流合污。” 未几,回来两位暗卫,抱拳禀报:“贵妃殿中不见胡猫儿。” 萧定晔一时扶额。 胡猫儿到底去了何处? 这时一位暗卫续道:“贵妃殿中虽不见胡猫儿,可属下却发现了些蹊跷事。” 萧定晔立刻抬头:“说。” 暗卫道:“今儿未时,掖庭为各宫娘娘分发炭石等物。太监们从贵妃殿中离去时,还被指使抬走满满一筐灰……” “掖庭火栏!”随喜吃惊道。 他忙忙向萧定晔解释:“宫里每日的废旧物并不会随时运出宫外,会先送去掖庭后面的一处坑地,待积攒到一定数量,能烧的烧掉,不能烧的再运出宫。那处坑地便称为‘火栏’。” 萧定晔倏地起身:“走。” *——*——* 小窗的寒风如刀一般刺来,猫儿一阵冷如深陷冰窖,一阵烫如身在火山。 她终于出了些声音,却低沉窸窣语不成调。 牢门“哐当”一声从外打开,进来几位覆了面具的黑衣人。 当先一人缓缓踱到猫儿面前,前倾身子凑在她唇边,听清楚她断断续续说着的是:“妈妈……我想回家……” 他倏地冷笑,抓住她的散乱发髻,抬起她脑袋,缓缓道:“本王以为你真的前事尽忘,原来你还记得你有父母双亲……” 他退后几步坐去衣裳,向边上人使个眼色。 立刻有人提了个水桶而来,抬手一泼。 猫儿只觉有冰山铺天盖地压向了自己,全身鞭伤如刀割一般,她被激的一阵颤抖,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泰王坐在椅上,双目如利剑一般钉在她面上:“胡猫儿,你我又见面了。” 猫儿看着他,挣扎着开口:“不以……真面目示人……何提见面?” 泰王缓缓勾了唇:“胡姑娘装失忆、装猫妖、装胆小,你又何曾以真面目示人?若不是今儿鞭打你,我倒不知你是个宁折不屈的女豪杰。” 猫儿再不说话。 他神色忽的狰狞,上前重重捏住她颈子,咬牙切齿道:“假装侍寝?你坏我大事!” 他一挥臂,退后几步,鞭手立刻就位,扬鞭就打。蟒鞭打在她身上,如同打在了墙上,换不来一丝儿回应。 鞭手连续挥动十几下,见猫儿到最后连挣扎都不见,停了鞭子上前一瞧,转头看着泰王:“晕了过去。” 泰王面无表情道:“泼醒她,本王倒要看看,她的骨头能硬到什么程度。” 再一桶冒着寒气的冰水将猫儿激醒时,她身旁的空地上多了一个人。 这回她勉强能认出来,那是方才口口声声对着她喊“小姐”的老嬷嬷。 眼前敷了面具的泰王看她有了动静,冷冷道:“你不是喊娘吗?本王便让你亲眼瞧瞧,你的奶嬷嬷是如何受了你的牵连。” 他话音刚落,两位鞭手啪的挥动手中狼牙鞭,奶嬷嬷的呼痛声拔地而起,衣衫瞬时现了口子,鲜血顺着鞭痕不停歇的涌了出来。 泰王一把扯住猫儿发髻,将她的脸转向奶嬷嬷,狰狞道:“看清楚,这就是你耍小聪明的结果。” 猫儿被逼的睁了眼,瞧见地上血肉模糊,原本还好好的老嬷嬷此时已奄奄一息,其状甚为恐怖。 她不敢多看一眼,只紧紧的闭了眼,双目间终于涌出眼泪,断断续续道:“皇上不喜欢……女子主动,你们让我勾引皇上就寝……皇上只会厌弃我……” 泰王立刻抬手,制止了鞭手的动静,奶嬷嬷的呼痛声立减。 泰王追问道:“你进了御书房暖阁,是如同和皇上过夜的?” 猫儿缓缓摇摇头:“我独自过夜……皇上……忙……” 泰王一巴掌掴在她面上,咬牙切齿道:“是以你佯装侍寝,误导我?” 猫儿连咳几声,反问道:“若我不作假,你可会继续……给我解药?” 泰王冷笑一声,凑去她耳畔道:“这世间,再无缓解毒发的解药。而彻底解毒的解药,要用制毒之人的心头血做药引。你说,不到最后一刻,我可会为了你,掏出神医的心肝治解药?” 猫儿身子猛地一抖,喃喃问道:“何时……是最后一刻?” 泰王并不答话,只道:“下一步是要你伴驾跟去祭祀皇陵。你多反思反思,应该怎么听话。” 他一把松开她,立刻转身出了监牢。 其余人跟出了监牢,牢门一锁,再次将猫儿与外界隔绝开来。 四周重新回复了寂静。 地上昏迷的奶嬷嬷身子忽的一抖,紧咬牙关,竭力往猫儿身畔爬过来,抓住她被铁链固定在地上的一条腿,将什么东西顺着鞋帮塞进她鞋里。 奶嬷嬷声如蚊蚋,喘着气道:“这是离开大晏的秘密水路地图……老奴只怕等不到日后……等泰王事成,小姐便按照图上路线离开……” 她说到此时,早已力竭,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昏死过去。 猫儿压低了声音急切喊道:“嬷嬷……你……说清楚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8章 他缺的不是女人(一更) 梆子敲响了四声。 掖庭,火栏。 积雪将一切掩盖,看不出任何有人来过的痕迹。 随喜一挥手,所有暗卫手持锄头四散开来,悄无声息的往堆满了废旧物的大坑里搜寻。 四周漆黑,暗卫们的动作从未停歇。 前方忽的传来几声鸟鸣。 随喜立刻跃过去,未几,又折返回来。 黑夜掩去了他的面目,他的声音中带着些不安:“殿下,发现一具尸体。” 萧定晔的一颗心立时沉了下去。他极力稳着情绪,沉声道:“可看清面目,是不是……她?” 随喜低声回道:“面目已被毁坏,看不出究竟是何人,只能看出是宫女儿装扮。” 一旁明珠立刻道:“属下去认认,只要是姑姑,属下一定能认出来。” 她踩着雪一路跃过去,远处显出些许火光。待那火光倏地被吹灭,明珠折返回来,声音中带了几分释然:“不是姑姑,姑姑后背处有凤尾刺青。那尸体上没有。” 萧定晔立时连咳几声,长长喘了一口气。 过了不知多久,又有了新的发现。 一位侍卫直奔而来,禀报道:“殿下,发现一处新的坑道。” 火折子点燃,眼前隐现一处门板。门板背后,一处坑道长长铺开去。 随喜恍然:“怪不得泰王的人曾借用废殿的井口进出过。从井口出来,再到这里,就能去往别处。” 萧定晔冷静道:“来五个人随本王入内。三人营救胡猫儿,三人探坑道,要将此坑道内的所有延伸路线全部探清楚,画下来。” 他转头看随喜:“随喜带五人守在此处,以做接应和防守。明珠回废殿,将余下几人和狗迷晕,以防暴露胡猫儿行踪。” 他再打一个手势,所有人立时按计划行动。 萧定晔深吸一口气,拉起颈间黑布将面蒙上,毅然钻进了坑道里。 *——*——* 宫外,护城河近处,皇家三大冰窖之一。 皇家冰窖于初冬时节储存冰块,储满冰窖后,一直放置到进了夏日,开窖用冰。在开窖之前,只需役臣定期检视,并不需要重兵把守。 寒风呼啸,萧定晔同两名暗卫借着风声,一跃翻进院墙。 院里人声喁喁,四处有人把守。 何处守卫最多,何处便是最紧要之处。 三人大气不喘,极为谨慎的避开外间守卫,根据守卫的密集程度,一路往最可能关人之处而去。 三进三出院落的后院偏僻处,一处仓室亮着灯烛,隐约可听人声喁喁。 萧定晔借着灯烛做个手势,三人缓缓贴上去,藏在了窗下。 但听里间有人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要我说,哪里要又打又吓那般复杂。直接将她开了苞,丢去青楼,吹拉弹唱调教的多才多艺,包让皇上夜夜春宵。” 另一人呵斥道:“住嘴,主子的事哪里轮到你置喙。皇上若发现她不是雏儿,你猜皇上会封她当娘娘,还是抄她满门?她横竖都是一死,若破罐子破摔将事情供出来,你我都得玩完。” 那人长长“哎”了一声,再没有声响,半晌方道:“我出去解手,晃荡一圈。” 仓室门吱呀一响,脚步声咚咚而出。 面具黑衣人先顺着墙根前行拐弯,到了另一处半陷入地下的窖室外间,对着小窗往里间瞟上两眼,方在外解开裤子,淅淅拉拉撒了半泡尿。继而脑袋一痛,径直摔到自己的尿泥里,没有了知觉。 暗卫立刻上前,先解下他的面具在雪中蹭干净呈给萧定晔,转去处理尸体。 萧定晔站在窗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探问:“猫儿……猫儿……” 其内只传来几声铁链拖动声,再没了声响。 他心中着急,更急迫的呼唤道:“猫儿……你快回话……” 寒风从小窗吹进,带进了极淡的铁锈味。 猫儿迷迷糊糊间有了神识,只下意识问着:“五……” 萧定晔立刻低声道:“莫怕,你不会死。但凡你还能起作用,你就不用死。你记住。” 里间传来浓浓的血腥之气。他心知,她在侍寝之事上诓骗三哥,以三哥的脾性,必定要让她见识到手段。 他抓紧机会道:“我就在你周遭,莫怕。” 暗卫已发出催促之声,他再往黑乎乎的牢房里望了一眼,立时转身。 风雪越来越大,暗卫已按计划隐去四周。 他戴上面具大步前行,待到了仓室门前,推门而入,不敢多言,只趴在门板搭就的榻上,装出瞌睡的模样,一言不发闭上了眼。 梆子声穿透风声,连续响了四声。 要不了多久,宫内各门就会大开,迎来新一日的忙碌和算计。三哥必定要在此之前将猫儿送回去。 房门忽的被推开,萧定晔立刻弹起,同另外一位黑衣人并排站在当地。 一人站在门口道:“主子来了,快过去。” 萧定晔跟在两人身后,沉默中往那窖室方向而去。 窖室门口背风处,站着位同样戴着面具的黑衣人。 中等身高,不言不语。 萧定晔却清楚知道,站在他眼前的,便是他亲爱的三哥。 人前将他当兄弟一般的关心,人后从未放过他,毒害、刺杀……过去五六年,因着“中宫所出”四个字,即便他伪装成了废物皇子,却依然没有被放过。 牢门打开,灯烛重新点亮。 窖室里,满身血迹的胡猫儿绑在柱子上,她脚下还趴伏着一位老妪,不知死活。 他竭力稳着气息,垂首而立,不发出任何声响。 泰王站在门口,冷冷道:“水。” 众人皆向萧定晔看来。 他只一愣,瞧见地上水桶,立刻明白要做什么。 外间就摆着水缸,他打满一桶水,提着进了牢房,站在猫儿面前。 逼供之事他并未少做。 他知道,装扮成下头人,不会有人从他手上接去水桶,替他去做后面的事。 他当机立断,水桶一扬,猫儿立时全身湿透,一声大喘气,清醒了过来。 泰王站在她面前,冷冷看着她,问道:“可想明白了?” 她缓缓抬头,看着眼前几人。 鼻端萦绕着极轻微的铁锈味,这样的铁锈味和将她绑在木柱上铁链的气息并不一样。只有擅长调制胭脂的、嗅觉灵敏的人才能分辨出其中的不同。 她立时觉着撑不下去,眼泪不停歇的滑落,缓缓开口,断断续续道:“不该欺瞒……不该自作主张……不该耍小聪明……” “哦?”泰王道:“就只悟到这些?” 她想起脚下的嬷嬷此前喊过的话,继续强撑着道:“要多想想家人……想想族人……想想仇恨……” 萧定晔立时竖起耳朵。 然而她再没有透露新的信息,只来来回回道:“不该欺瞒……要多想想族人……” 泰王冷冷道:“在伴驾祭祀皇陵途中,你还有最后一次活命的机会,切莫耍小聪明。” 他往边上努努下巴,一旁黑衣人上前提起昏倒的嬷嬷,撂到萧定晔身上,取出一把匕首等在一旁。 泰王一把扯住她的散乱发髻:“我知道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是如何连累的亲人,你看仔细了。” 话音刚落,黑衣人手起刀落,却并未干脆下手,反而如厨子切生肉一般,拉锯刀刃。 嬷嬷身子连番抽搐,鲜血一瞬间喷射向四周。 猫儿连番惊叫的停不下来,泰王却将她的脑袋更近的压向眼前罪恶。 萧定晔眼睁睁看着她即将奔溃却不能出手,他紧咬牙关,手下暗中用力,给了嬷嬷一个痛快。 风雪渐息。 泰王看着萧定晔和另外一位面具黑衣人,沉声道:“你等将她送回宫,先给她换上干净衣裳,再丢去偏僻处,做成醉酒昏睡的模样。” 两人忙哈腰颔首。 泰王要转身离去,又悄声问:“那个废物白日可有动静?” 另有人回道:“白日陪着阿尔汗大人家的长女跑马,夜里参加完定亲宴便回了重晔宫,暂时未回大营。” 泰王点点头,叮嘱道:“大营和宫里多盯着些,如若他去寻胡猫儿……” 他倏地冷笑:“若时间多些,本王倒想看一看,父皇同他最钟爱的废物皇子因一介女子反目成仇是何模样……算了,时间来不及,就让父皇与五弟父慈子孝吧。” 他一挥手,萧定晔连忙背起胡猫儿,同另一个黑衣人窜出窖室,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 五更时分,宫里各处宫门齐齐大开,宣告着新一日的开始。 萧定晔坐在漆黑的书房里,手中摩挲着一枚雕琢了长角飞凤的玉佩,并没有要歇息的意图。 待天边隐现鱼肚白,周遭诸物已迷蒙可见,随喜进了书房,低声禀告道: “贵妃殿外已布上了暗卫,随时监视动向。” “新发现的暗道图纸已画了出来,正在与旧路线图合并。” “胡猫儿没有大碍,皮外伤加惊吓过度,再加上连番遭受冰水,势必要伤风。有肖郎中在,不会出问题。” 萧定晔倏地吁了口气,道:“多开补药,不计代价,让她尽快康复。” 又想到方才背她回来时她骨瘦如柴的身子,沉声道:“去账上支银子,让明珠侍候好她用饭。” 外间天色越加亮起来,他坐在椅上,身上沾了血迹的夜行衣还未换下来。 他探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册。 书册里夹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他未来一正四侧五位妃子的姓氏与家世。 其中一位侧妃,其“楚”姓被一笔划去,旁边多了个“胡”字。 他看着那“胡”字多时,想着她此回的遭遇。 现下他明白,她为何私自策划了假侍寝之事。 自他对她表露了心迹,她便断了同他的合作,自此单独行事。 他缺的不是女人。 他不需要一个死了的神婆。 他抬手持笔,笔尖在“胡”字上高悬良久,决然而下。 浓浓黑墨,将一个简单的“胡”字,遮的干干净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9章 男女有别(二更) 汤药的清苦气息遍布整个废殿。 明珠熬好药,倒进粗瓷碗里,正要端进配殿里去,五福抢先接过去,讨好道:“我为姑姑送药。” 明珠顾不上烫手,一把抢过去护在臂弯,低叱道:“莫添乱,姑姑等着喝药。” 五福便不甘不愿的跟在她身后,执意要往配殿而去。 明珠苦着脸道:“弟弟,你虽是个八岁的小太监,可也要恪守男女有别。姑姑得的是妇人家的病,怎能让你随意进出。” 五福瘪嘴道:“都一连四日未瞧见姑姑面,是不是你将姑姑暗害都不一定。” 明珠气的要揍他,却听猫儿轻轻在里间喊道:“让他进来罢。” 五福面上一喜,立刻抢先推开配殿门,心里却又听进去了明珠所言“妇人病”的话,不好意思往前凑,只站在火炕一丈外,小声问道:“姑姑,你的病怎地还不好?” 猫儿躺在炕上,探出手去,抚了抚他脑袋瓜,轻声道:“姑姑病了,你这两日可好好做木活了?” 五福听着猫儿略显虚弱的声音,眼圈一红,淌下两行泪来:“一点不敢偷懒呢。” 猫儿便朝他笑一笑:“怎地没闯祸却心虚哭鼻子,一点不像男子汉。” 五福忙忙抹了泪,上前抱着她手臂撒娇道:“我还多寻到几个会木工的太监,等姑姑好了,我带他们来给姑姑看。” 猫儿点点头,道:“出去吧,姑姑乏了,要睡一会。” 五福这才恋恋不舍的出了配殿。 明珠掩上房门,搂着猫儿靠在炕墙上,喂她喝过汤药,见她须臾间便发了一身的汗,不由发愁道:“身子这般虚,汤药的药效存不住,不知何时才能好利索。” 她为猫儿拭过汗,在伤处抹上药油,方道:“杨公公昨儿过问过姑姑的病状,姑姑还未醒,我只好说姑姑葵水腹痛,寻了个‘妇人病’的借口。现下想来却有些不对,后面还要继续寻旁的借口拖着不去御书房上值,再将身子养一养。” 猫儿点点头,低声道:“无妨,借口总会有的。”话毕,又道:“此事又将你牵扯进来,我对不住你。” 明珠心下一酸,掩饰道: “姑姑在贵妃娘娘那头受了大苦,奴婢只是照顾姑姑伤势病情,不算什么。 奴婢在宫中时间不短,知道娘娘们互相争斗。贵妃娘娘定是嫉妒姑姑受了恩宠,担忧姑姑日后抢夺她的位子,才将姑姑打昏后抛去雪地里。 五殿下碰巧救了姑姑,他也许下了封口银子,算是发了一笔小财,不算姑姑牵扯呢。” 猫儿听闻,只默默不语。 萧老五去救她,她并未忘记。 然而皇家人有要她活的,有想她死的。 想让她活的,又哪里是真心诚意想让她活。不过都是利用,看谁的嘴脸伪装的更好罢了。 她闭眼道:“我乏了,再睡一会,你出去吧。” 明珠心下一阵担忧。 自寻回猫儿已过了四日。前三日她昏迷不醒,昨儿夜里好不容易醒了,却极少说话,只知嗜睡。 明珠将为她掖好被角,开门去了。 待脚步声散尽,猫儿立刻忍痛翻身下炕,将四周寻过一圈,心下有几分着急,立刻赤脚出了房,站去了檐下:“明珠,我鞋呢?” 明珠急急从正殿出来,瞧见猫儿赤脚单衣,苦着脸道:“姑奶奶,我看你这是没病够。” 她忙忙上前要搀扶猫儿回房中,猫儿却执意不肯,只一叠声道:“鞋,鞋!” 明珠只得小跑去墙角,往要烧炕的柴火堆里翻出一双血迹斑斑的绣鞋,掩在衣襟里,一路小跑回去,悄声道:“这番样子,怎能再穿。杨公公此前为姑姑送来好几身新衣新鞋,够穿。” 猫儿一把将绣鞋夺过去,低声道:“我恋旧。”抬脚进了配殿,一把将门掩住。 待听见明珠叹息着进了正殿,她这才将手指探进鞋帮,用力抠了几下,掏出一张折叠的极小的油纸来。 油纸上本不好写字,然而这油纸不知如何炮制过,竟能记录信息。 她极小心的翻开纸片,神色却越渐茫然。 她清晰记得,那嬷嬷趴伏在她脚下,往她鞋帮里藏纸片时,清清楚楚说的是,纸片里是离开的秘密水路图。 然而现下纸上所显现的,却根本不是什么路线图,而是密密麻麻看不懂的文字符号。 她连哈气带揉搓,纸上的文字并未消失和改变,稳稳当当的列于其上,仿佛亘古至今。 她颓坐炕上,想立时就离开的希望彻底破灭。 外间的雪片已极小,天上云层间多了光亮。在外间玩雪的大黑偶尔发出“唧唧”的奶狗叫声。 隔壁正殿人语喁喁,她能听到她们在谈论她,在关心她的身体。 多么岁月静好,与世无争。 然而她心里清清楚楚,这是多么肮脏的世界,多么肮脏的人心。 这表面看起来富丽堂皇的宫殿下,埋着多少尸骨。 那些身份高贵、举止优雅的贵人的皮囊下,是多么虚伪丑陋的灵魂。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迫切的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父子算计、兄弟相残之地。 时间渐到晌午,她睡睡醒醒间,听闻外间大黑一阵吠叫,接着传来一阵小童的叱骂声:“丑狗,敢冲本殿下呲牙!” 隔壁正殿有了响动,未几,春杏的声音传来:“吴妃娘娘可是来寻胡姑姑说话?她昨儿才醒来,现下还不好下炕。” 吴妃还未说话,六殿下康团儿的已扑到废殿门前咚咚拍门:“大仙啊……” 猫儿叹了口气,扬声道:“春杏,将殿下抱开,莫被我过了病气。” 配殿门被推开,吴妃一人进来,看着炕上的猫儿,不由吃惊道:“怎地竟瘦成这般?” 猫儿强笑道:“奴婢有病在身,不好下炕迎接娘娘。” 吴妃看着她尖尖的下巴颏和苍白脸色,心里有些酸涩,只低声道:“上回才病愈,不过几日就又病成这般。皇上可派人来过问过?” 猫儿点点头:“据闻,杨公公来过几回。” 吴妃略略松了一口气:“杨公公能记得你,代表皇上还惦记你。即便这回侍寝是乌龙,日后还是有机会的。” 猫儿心中一动,倏地抬眼盯着她的神色,缓缓问道:“奴婢未曾侍寝,娘娘已经知道了?” 吴妃长叹一口气:“你若侍了寝,便是皇上事忙,皇后也会下懿旨。圣旨和懿旨都未至,我猜着妹妹上回在御书房过夜,该是并未侍寝。” 她安慰道:“之后一个月没了机会,等皇上从皇陵回来,说不得趁着大年,将你晋封的事情一起办。” 猫儿有些好奇:“为何此后一个月再没了侍寝机会?” 吴妃只当猫儿心急,含笑一指戳在她额间: “祭祀皇陵前一月,莫说皇上,皇家诸人都要清心寡欲,如此才算得上诚心。待你病愈回去御书房当值,离祭祀皇陵就只有一月时间,皇上便是再迷恋你,也不能置祖宗于不顾。” 猫儿终于明白,她伪装侍寝,泰王为何如此震怒。 按泰王的逻辑,她第一回主动侍寝不成,皇帝必生冷淡之心。再过上几日,即便皇帝对她又重燃了情热,可已到祭陵前一月,再无侍寝的机会。 她心中倏地松了一口气。至少未来一个月,泰王是不会再逼迫她去侍寝。 她喃喃道:“其实奴婢并不真想进后宫,不想爬上龙床……” 吴妃闻言,幽幽然:“无论身在前朝还是后宫,但凡是女子,就脱不开棋子的命运。进了宫,既成家族提升名望、巩固地位的棋子,也成了皇上牵制前朝世家的棋子。” 她抚着猫儿额头,道: “既然都是棋子,不如当价值最大的棋子。你年纪还小,自然不明白,要有被利用的价值才能在宫里生存。 姐姐此前也想远离纷争,安份过活。然而终于明白,像现下这般不争不抢、被宫里所遗忘,不能自保、自主,才是最悲哀之处。” 猫儿见她话语悲凉,神情萧瑟,对这吃人的宫廷更是厌恶失望。 日头只在天际挂了不多时便被云朵掩埋。 晌午用过饭食,明珠悄声道:“宫里从明儿开始就要禁荤腥,今后我便在房中偷偷为姑姑炖肉汤,多少补一补。” 又担忧道:“大黑是个鼻子尖的,这肉汤能瞒过旁人,想瞒过大黑却有些难。” 猫儿躺在炕上,望着晦暗的屋顶,喃喃道:“宫里禁了荤腥,你又去何处拿肉?你路子再广,能广到宫外菜市?” 明珠心虚的瞟了她一眼,极小声道:“是……五殿下的人……会经常送药、送肉食来……” 猫儿白日睡的多,到了夜间还不困,闻言倏地撑起身子,眯着眼睛盯着明珠,半晌方道:“我今儿倒想问问,你平日路子广,这些路子,都是从何而来?” 明珠心里一惊,立刻要做出含冤委屈的模样,猫儿已冷冷道:“你这回想靠哭嚎蒙混过关,可是打错了主意。” 明珠抹眼泪的手便僵在了半空里。 猫儿从炕上缓缓爬起身,看着昏暗烛光下的少女,一字一句道:“你究竟是谁的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0章 要利用你,也要护着你(三更) 细作最根本的职能便是隐藏。 一旦曝光身份,就会面临两种情况。 一种,监视对象死。 一种,细作自己死。 明珠心中咚咚急跳,极力稳着心神,一咬牙便出卖了自家主子:“五殿下中意姑姑。” 胡猫儿死盯着她的目光并未收回。 她只得继续道:“殿下心疼姑姑的身子,才暗中托我照顾姑姑的饮食。” “什么条件?”猫儿问。 明珠忙道:“给了奴婢银子,还许了前程。” “多少银子?” “……一百两。” “取出来我瞧。” 明珠额上立刻冒出几滴汗。她没想到,猫儿这回竟然是步步紧逼,轻易糊弄不过去。 她支支吾吾道:“殿下还未赏下来,说日后再给。” 猫儿“嗯”了一声,不放过一丝一毫疑问,继续往下深挖: “许了什么前程?” “同意让奴婢提前出宫。” “他能做主?” “能。” “提前多久?” “提前两年。” 猫儿点点头,冷冷道:“我竟没看出来,你是个‘有奶便是娘’的主儿。” 明珠听猫儿话中意已有所缓和,心中不免略略松了一口气,却听猫儿继续道:“你既是个容易被收买的,你便走吧。从此你我情谊已绝,两不相干。” 明珠大惊,立刻上前扑在火炕上央求道:“姑姑,我真不是贪图钱财和自由……” “那是什么?”猫儿问道。 她一时语塞,半晌方道:“我……我觉着,姑姑若是进不了后宫,跟着五殿下也不失为一条生路,总比没有任何倚仗、被人搓扁捏圆的强。” 猫儿理解明珠的想法。 这个世间,女子极难自主,不管家世如何,总要依附男人过活。 一样要依附,自然尽量依附个大粗腿。 猫儿缓缓抽回手臂,淡淡道:“你没有错,可道不同不相为谋。夜已深,你去正殿歇息,明儿一早离去。” 明珠眼圈一红,着急道:“姑姑,我……” 猫儿重新躺下去,再不看她,只冷冷道:“要么你自己离开,要么我去寻皇上,说你是潜藏在我身边的细作。你觉着,皇上会不会偏向你?” 明珠恍惚半晌,默默出了房门,静静行去废殿外的树上,仰头着急道:“快给主子传话,胡姑姑又要赶我走。” 树上传来几声鸟叫,树身子一晃,再没了动静。 三更时分,配殿门吱呀一声,灯烛摇晃,空气中渗透了淡淡铁锈味。 萧定晔同肖郎中避开灯烛映照,猫腰到了炕边,将将一抬头,便见靠在炕角的胡猫儿衣着整齐,正好整以暇的望着二人。 “明珠是你的人。”她直直望向萧定晔。 他并不说话,只向肖郎中使个眼色。 肖郎中立刻上前,在猫儿腕间诊过脉,心中有了些疑惑,问道:“姑娘近几日除了伤口痛和伤风,还有何不适?” 猫儿倏地抬眼,半晌方道:“大人有话直说。” 肖郎中看了萧定晔一眼,沉声道:“姑娘五脏,心、肝、脾、肺、肾,外加阴、阳二气皆已受损。此前还不明显,现下却已有所显现。” 萧定晔眉头一蹙:“为何会如此?可与她所中之毒有关?” 肖郎中蹙眉道: “此前胡姑娘中毒,脉象不显,属下难以琢磨。现下姑娘的脉象如此,倒让属下想起一种极为罕见的邪毒来。 相传有一种毒,叫做‘七伤散’,中毒者痛苦异常,可脉象却不显。等此后脉象显现时,五脏与阴阳二气已皆受损。” 猫儿的一颗心瞬时沉下去,哑声问道:“最后解毒,可是需要制毒者的心头血?” 肖郎中抬眉:“胡姑娘已知了?” 她静默半晌,方道:“泰王说,已无控制药效的临时解药。而彻底解毒,要等我伴驾跟去皇陵之后,才有可能取了制毒人的心头血。” 萧定晔心头登时一跳,追问道:“他为何要在去皇陵之后,就愿意彻底放过你?他可还再透露何事?” 猫儿摇头不语,几息后相问:“殿下有多大把握能为我彻底解毒?” 她看着萧定晔面上流露出了一丝迟疑,不禁怆然一笑,喃喃道:“我明白了,说到底,我的生死依然要靠自己去争取。而殿下利用我,也不过是乘势而为罢了。” “我不是!”他蓦地否认。 她面上流露出嘲讽之色:“殿下该不会还想说,你中意我,留了个侧妃的位子给我。只要我乖乖配合你,便会十分幸运的得到那个位子?” 他立刻给肖郎中一个眼色。 废殿门吱呀一声,一阵寒风吹来,又被关门声夹断。 萧定晔缓缓道: “我……你放心,本王对你的心思已过,爱好已转去旁的女子身上。 你说本王是利用你,原本没错。 然而这世间,人与人本就是互相利用。皇帝利用臣子稳定江山,臣子利用皇帝实现抱负。 本王要利用你,你又何尝未利用本王?” 她冷冷道:“没错,我原本是要利用你为我解毒。然而现下,殿下已没了利用之处。你认为,我是否还愿意被你利用?你莫忘记,刮骨之痛我都受过,性命之忧近在旦夕。殿下还能用什么来威胁我?” 她不等他答话,又是一声冷笑:“当然,还有废殿的人。我活着的时候,还能想着顾一顾旁人,如若我要死了,废殿几人活或者不活,与我又有何关。殿下尽管捉了他们去吧。” 他被她连番话语堵的反驳不得,几息之后方道: “我从最早知道你中毒那日,便拨出了十人,专程负责为你配制解药之事。 解药构成离奇古怪,认出的每一种药材都绝无仅有,有些甚至存在于上古传说中。 为了寻药材,现下已折了三名暗卫。为了验出每种药材的含量,八名死囚已毒发身亡,五名死囚奄奄一息……” 他声音喑哑道:“我虽存了利用你的心思,却从未想过弃你于不顾,你……” 灯烛昏黄,静坐的少女泪流满面。 她将话题回到了最初之事上:“明珠是你放在我身边的。是也不是?” 他觉出她声音里的哭腔,立时往前跨出一步,探出手要为她拭泪,却硬生生停在了半途,只低沉道: “将明珠放在你身边,原本是为了监视你。现下,却是为了你的安危,为了掩护你的行动。” 她再不做声,等擦干了眼泪,靠在炕墙上静默半晌,方道:“殿下今夜前来,想问什么?” 他听她说“殿下”二字时,语气低缓,甚至还有些赌气的意味,也不由的放软了心绪,前去坐在她身畔,靠在炕墙上,劝道: “你虽有些小聪明,可在这深宫里,想以一人之力挑战三哥,简直是以卵击石。你想一想,你除了你自己,身边还有哪些人能用?” 她立刻张声:“一……” 一了半晌,一不出去。 没有人。 她手头的人只能用来做妆粉,卖妆粉,赚几个小钱。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协助她,与泰王两个斗上一斗。 他叹了一口气,道:“你此番吃了这般大的亏,便与你私自行动息息相关。” 静夜里,少女颇有些不服气,反问他:“如若有你,你如何协助我既不真的爬上龙床,又能将泰王糊弄过去?” 他久久未说话。 她冷哼一声,愤愤然:“我便知道,你定是想着,最好由你替了皇上,让我侍了寝。泰王便是寻人将我当成牲口一般验身,也能糊弄过去。” 她说到“验身”二字,不由的语声轻颤,仿佛那不堪忍受的过程前一刻才经历过。 他心下难受,立时握住她手,低声道:“不会再让你经受那屈辱。” 她抽出手去,语声中有了些怆然:“奴婢蝼蚁而已……” 他忽的转了话题,轻声道: “我当年出生时,比十月怀胎的娃儿,晚了足足一月。 我自出生后的十四五年,都是体弱多病。不止是我,便是母后,也常常无故缠绵病榻。 我儿时不懂,只以为是命数。 后来懂了,那是有人不想我活,不想母后活。 便是此后我刻意隐去锋芒,所受迫害也并未停止。 这宫里轻易活不下去。不仅你知道,我比你的体会更深刻。 而在这样的境地里,我要护着的人,不止是祖母、母后和父皇。那些为我卖命的暗卫和细作,纵然是受我利用,可也皆是我要护着的人。 你信我,我说会护着你,便会说到做到。” 她从未见过这位皇子如此郑重的神色。 她怔怔看着他,心中却仿似少了千斤重担。 昏暗灯烛为她的面色镀上了一层柔和之色,隐藏了她面上的苍白,却并不能隐去她亮如星子的眸光。 他的心绪一瞬间波动,只抬手要抚上她脸庞,她却警惕的侧着身子闪躲,挪开了几步,同他之间隔开了一条银河。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低声道:“你放心,一正四侧,五位王妃之位中,没有你的份。” 她白了他一眼,摆出了自己的原则:“你要我同你合作,就不能打我的主意。” 他正了神色,回到旧话题上:“三哥胁迫你侍寝,你不愿。如若有我配合你,我定然在你被小轿抬走之前,就已经寻好乔装你的女子。贵妃宣你去验身,只会专注于你是不是处子之声上。替身糊弄过她,她自然会放过你。” 猫儿瞠目结舌:“皇上那头呢?” 他叹了口气,道: “妃嫔侍寝,都会记录在册。父皇既然要与你演戏,自然会将戏做足。然而父皇那头都还未准备,你却以为在御书房暖阁过了一夜便算侍寝,太过幼稚。 你身在废殿,远离后宫,对宫中诸事孤陋寡闻,又无人提点。你这般冒然行事,你不挨鞭子,谁挨鞭子?” 她喃喃道:“按你的意思,我受了这么大的罪,都是咎由自取?” 他毫不客气的点头道:“明珠留在你身边,于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便是有她不能解决的事,她立刻想法子传话给我,也能让你少受些罪。” 他再探手轻触她额头,见她还有些发热,肃着脸道:“离祭祀皇陵还有一月,三哥忙于旁的事,暂时无暇顾及你。你抓紧机会好好养病,尽快回去御书房当值,做出个父皇还看重你的模样来。” 她点点头,长长叹了口气。 外间传来几声鸟鸣,他起身道: “记住,有任何事,都让明珠传信于我。 我要理直气壮利用你,便要先解决你的难处。 配制解药是你最关心的事,也是我的头等大事。 贵妃让你受的委屈,三哥让你受的苦痛,我都会和他们算总账。” 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道寒风吹进来,烛火立刻被吹熄。 外间月光拉着一道白边,预示着新一轮的大雪即将到来。 猫儿忍着伤痛下炕顶门,重新躺回了炕上,想着今夜同萧定晔开诚布公的谈话。 形势逼人,毒药留给她继续谋划的时间已不多。 她现下除了全力与萧定晔合作,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两个月,最多两个月。不知道柳太医那边要带她出宫的计划是否有变。 肖郎中所提到的“七伤毒”同她所中的,到底是不是一个毒?柳太医到底能不能想法子帮她解毒? 她心里千头万绪理不清,然而连日来的孤立无援的心绪却终于消退。 她打了个哈欠,心道,萧定晔能利用她,她就能利用萧定晔的人。明珠此人,就先用着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1章 五百五十两(一更) 鸡汤香气隐隐从配殿散发出来,急的院里的大黑不停转圈。 明珠眯着眼睛从窗户缝望出去,自言自语叱了一声“真烦”,转头继续看着炉上汤锅。 待汤沸了一回,她再往汤里倒进鲍鱼、墨鱼,和着鸡汤及人参等药材一起炖。 等所有配料下锅,她净过手,取过湿帕子为猫儿擦拭了头脸,方道:“汤药才煎出来,姑姑先喝过药,再喝汤。” 她摸了摸一刻钟前煎好的汤药,将药碗端到炕沿上,转身又端了一小碗金丝蜜枣过来,满脸谄笑道: “这是番邦特供蜜枣,比大晏的做法好吃了不止一点点。去岁番邦气候反常,枣子熟的少,进贡的蜜枣不多。送到后宫里,除了太后、皇后两位娘娘,也就五殿下得了些,全送来给姑姑伴药吃。” 猫儿沉默着饮尽汤药,僵持了须臾,便抓了两颗枣塞进口中猛嚼几下,待口中苦味尽去,只留下清甜,她方支起身子靠在墙上,冷冷问道:“你留在这里,你主子是如何交代的?” 明珠便低下了脑袋,讪讪道:“主子说,万事配合姑姑,听姑姑的命令,将姑姑当成主子,全力保证姑姑的安全。” 猫儿点头,续问道:“你可会武?” 明珠精神一振,决计要改善自己在猫儿心目中的印象,以笤帚当长枪,虎虎生风施展了一套枪法,最后来了个精彩的收势,拍着胸口道:“我十八种兵器多少都会使,再不会让姑姑被人掳走。” 猫儿立时往门外一指:“去杀一回贵妃。” 明珠一个趔趄,丢开笤帚,苦着脸道:“昨儿夜里,主子生怕你冲动坏了事,专程叮嘱我,要全力劝阻你去贵妃殿里将她开瓢。姑姑不懂政局,争权夺利中,没有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脚之事,都是看谁笑到最后,只能事后算总账。” 猫儿只冷冷一笑,躺去炕上再不多言。待肉汤沸腾着溢出了瓷罐,方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怕我就是那个枯在半途的倒霉鬼。那时死都死了,便是算了总账我又哪里能知道。死不瞑目说的就是我。” 此时外间大黑的叫闹声越来越大,招惹的早起的五福也跑过来拍着门,惊喜道:“姑姑,你躲在里面吃什么?” 明珠立刻一动不动,可炉上的汤水还在咕嘟咕嘟冒着白气,将肉汤的香气不停歇的送出去。 明珠被五福的拍门声引得心急火燎,左右一打量,立刻忍着烫端起炉上瓦罐,用脚尖蹭开破柜门,将瓦罐藏进柜子里,这才呲牙咧嘴的收回被烫红的手,窜去门边一把拉开房门,低声叱道:“拍什么?你是催命小鬼?” 五福立刻严肃的摇摇头:“催命小鬼是黑白无常,你跟着姑姑这般久,竟然连地府里各路鬼君的法力都不知道。我看你的路子也没多广嘛!” 明珠一巴掌拍在五福头顶:“小鬼头,你活腻了。” 她将将说出狠话,大黑立刻扑上来,扒拉着门框冲她叫嚷。 五福趁机推开房门,同大黑两个一股脑挤进去,一边往房中四处打量,一边翕动着鼻子流着口水:“好香啊……” 明珠着急的转头看向猫儿,指望猫儿能认清两人是同一战壕的搭档,能出言帮她解围。 然而猫儿只躺在炕上,半分要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被她看的久了,猫儿便懒懒道:“你路子广……”什么事情能难倒一个路子广的人? 明珠立刻拿了笤帚,欲使出她的十八般武艺,却又不愿在五福面前暴露自己,只得绕开大黑,一把拉过五福,悄声道: “宫里忌荤腥,姑姑的身子弱,没有荤腥滋补,什么时候才能好利索?你现在有了吴公公当爹,竟然忘恩负义,再也不顾姑姑的死活?” 五福被一个大罪压在了头上,立刻瘪了嘴,着急明志:“我哪里有不顾姑姑死活?” 他麻利的牵着大黑要往门外去,一条腿迈出了门槛,方转回头,可怜兮兮道:“吃剩的骨头,能不能留给大黑?” 明珠一个扬手,五福立刻跳出门槛,啪的紧掩上门,将笤帚挡在了屋里。 用过早饭,明珠为猫儿的伤口涂过药油,方道:“我不能暴露身份,还是去正殿做妆粉。姑姑好好养伤,旁人若来打扰你,我想法子帮姑姑拒绝。” 猫儿躺在炕上补了一回眠,扬声将五福喊了过来,指一指她吃剩的半碗蜜枣。 五福眼睛一亮,立刻端在手中,跳去炕沿上坐了,一边小口小口的吃着蜜枣,先起了个话题:“姑姑,我阿爹,就是吴公公,想让我问姑姑一件事。” 猫儿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五福将口中的那颗蜜枣啃尽,先做了一回铺垫:“我阿爹求我的时候,我觉着是为难姑姑,已经先拒绝了一回。可我阿爹,那么大的人,哭起鼻子来,竟比我还厉害……” 猫儿点点头。吴公公哭嚎时,确然是泪水长流,十分的哀伤。 五福继续道:“可我阿爹说,此事于姑姑也有好处,办成了,姑姑能得二百五十两银子。我觉着阿爹这银子出的对,故而帮着阿爹传一回话。” 他先按照吴公公所教他的说话艺术,将此事的重大意义抛出来,见猫儿果然如他阿爹所预料,听到银子便双目起了神采,这才继续道: “此前阿爹以为他要被皇上赐死,便将他攒的八成私房送给了旁人,指望着旁的公公下手时能给个痛快,待他死后还能帮着下葬。 然后而来没死,那些银子却要不回来。阿爹求着姑姑出手,帮他讨回银子。无论讨回多少,二一添作五,都分姑姑一半。” 她灵敏的问出了其中的关键:“吴公公当初缺心眼,送出去了多少银两?” 五福伸出一个巴掌:“五百五十两。”继而又将他阿爹算出来的结果报出来:“事成后,姑姑最多能拿二百七十五两。” 猫儿这些日子走霉运,险些将自己的小命折了进去。听闻有这样一件腊月里的开张买卖,觉着能改改霉运,心里思忖了半晌,觉着有门。 她先按下不表,只道:“你先去将吴公公和秋兰唤来姑姑这里,然后带着大黑在配殿门口守门,谁都不能进来,包括明珠,可记得了?” 五福听闻却有些疑虑:“我也不能进来吗?明珠和我,姑姑离哪个最亲啊?” 猫儿扶额,对于五福突然的争宠暖心又无奈,只催促他:“快些去,等你阿爹来,我多拿他几十两,让你好好养大黑。” 猫儿要多坑吴公公的计划,哄得五福心花怒放。 他欢呼一声跳出门去,牵着大黑便跑上了宫道。 吴公公和秋兰在午时前后先后到来。 因着利益的刺激,五福和大黑守门守的很敬业,一遇到明珠想进配殿,大黑便呲牙咧嘴发出“呜呜”低叱声。 大白日明珠不好强来,虽着急的抓耳挠腮,却也只得退回正殿。 配殿里,猫儿先望着秋兰,沉声道:“有位浣衣的嬷嬷,圆脸矮身子,此前常为贵妃殿里浣洗衣物,你可见过?” 大晏宫中规矩,除了跟在各娘娘身边、绝了出宫心思的嬷嬷,旁的六局二十四司,皆会将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娥放出宫去。 掖庭的浣衣老嬷嬷并无几个,猫儿简单描述,秋兰便知晓是哪个,立刻道:“那位嬷嬷此前并未在浣衣局,也不知从何处调来,有三四月时间。这几日不知怎地,却不见了踪影。” 猫儿听闻,心下一叹。这位嬷嬷已死在泰王手里,自然是不会再出现了。 她问道:“浣衣局谁同她相熟?” 秋兰摇摇头:“嬷嬷独来独往,从不与人说话,只常常哀叹叹气,或默默流泪。” 猫儿见从秋兰这里问不出有用信息,只得转头问吴公公:“三四月之前,公公还担着大内总管的位子。那嬷嬷被调去浣衣局,当时该有记录才对。” 吴公公却一问三不知:“咱家当时处在高位,哪里能顾得上一两个无权无势的老嬷嬷。现下咱家只能管着膳房,想去多操心膳房之外的人和事,却鞭长莫及。” 猫儿便唉声叹气道:“可惜啊可惜,五百五十两,可惜啊!” 吴公公的心尖尖跟着一疼,忙忙探着脑袋,低声问道:“五福同你说了?” 猫儿抠抠指甲,咳嗽两声: “我这猫妖活了几千年,老了不中用了,现下一个伤风,只怕就要躺一年半载。 等病好利索,不知道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公公,几个还在人世。 而那些已经下了地府排队等投胎的,不知道临死前手里的私房又送给了谁。 这你送我,我送你,钱财搅和到一处,就更撕掳不开了,真真是倒了大霉啊!” 吴公公听得心里一颤,立时正色道:“你放心,各局司少一个人还能瞒得住,多一个人却不好瞒。无论是领宫装、领月例银子,都会留下记录。咱家虽说被贬了下来,可这些年的人脉也有几个。咱家去打听,尽快给姑姑回话。” 猫儿这才满意,交代道:“我今儿问你们的事,牢牢咽进肚子里,说梦话都不许带出来。可记下来?” 两人纷纷做了保证,这才齐齐离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2章 五殿下说(二更) 吴公公的离去,仿似被丢出去的包子,再不见了踪影。 猫儿指使五福去问了好几回,得到的反馈便是:还在调查中。 她只得收了心思,好好养病。 然而这病却不好养。 此番伤风后,她的身子随时都在冒虚汗。 春杏放心不下,去寻了一回柳太医。 返回废殿时,带来的却是一位小医助。 小医助医术平常,并未看出猫儿脉象中的异常,只猜测道:“许是姑姑在炕上躺的久了身子虚。这养病还是要下地走一走,躺久了,没病也能躺出病来。” 猫儿问道:“柳太医呢?他今儿不当值?” 小医助笑道: “祭祀皇陵在即,太医令器重柳大人,已带着他提前去了行宫做准备。 姑姑莫看祭陵只有两三日,可沿途的驿站、皇陵跟前的行宫是否有医患,各处侍候的下人可有隐疾,都要提前诊断。 除此之外,每日还要熬煮了汤药熏蒸行宫各殿各屋,以防时疫。” 猫儿始知一趟祭祀皇陵,只太医院小小部司,就要做诸般准备,更遑论旁的衙门。 待小医助离去后,白才人建议:“你这般躺着也不是事,身子这般虚,便是日日山珍海味滋补着,也没多少益处。” 猫儿一愣,探问道:“你们知道了?” 白才人撇撇嘴:“肉香味那般浓,傻子才闻不见。” 猫儿便有些面热。 白才人续道:“本才人自小锦衣玉食,这些东西早都吃腻了。每天青菜咸菜换着花样吃,清瘦一些,说不得哪日便同皇上碰了面。” 猫儿抬头看她,见她原本还有些圆圆的脸蛋果然多了个尖下巴,面上粉底、腮红和眼影画的一丝不苟,是个相信“转角遇到爱”的人。 猫儿叹了口气,道:“你纵然中意皇上,可你还在禁足其间,怎能遇到皇上。” 白才人横眉冷对:“难道遇不上皇上,我就要像你一般素面朝天不成?机会是留给有准备之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猫儿十分佩服她的毅力和痴情。 白才人说过了自己,又将话题扯回到猫儿身上:“我虽还在禁足,你却已过了禁足期。每日早早起身去园子里转一转,身子慢慢就硬朗起来。你小小年纪,最近越发疾病缠身,动辄就躺倒,这怎么成?” 猫儿觉着有道理,便由明珠侍候着穿好衣裳,披了披风,互相搀扶着出了废殿,慢慢在宫道上走上一走。 如此走了两三日,猫儿的身子明显有了些力道,走的路也渐渐远了些。 这日用过早膳,天色还有些发麻,明珠搀扶着猫儿缓缓前行,慢慢过了御花园,再继续往前行,岔路上却出现一堆女眷。 明珠看的清楚,岔路上被三四位宫娥簇拥着的,正正是年已三旬、珠光宝气的贵妃娘娘。 她立刻按住胡猫儿,低声道:“莫冲动,五殿下日后会为姑姑报仇。” 猫儿冷笑一声,虽不挣脱开来,却当先扬声道:“这个时辰,各宫娘娘都要去向皇后娘娘问安,贵妃却一大早先去了淑妃娘娘处。怪哉,怪哉。” 贵妃所行的那一处支路,正正会通往淑妃宫里。 贵妃行到猫儿身前,见她站在路中央,半点没有回避之态,面上一笑,柔和道: “听闻妹妹前些日子得了重病,险些活不了了。今日一见,妹妹虽有些病态,却如西子捧心,更有诱人之处。妹妹上回侍寝之事闹了乌龙,切莫灰心。以妹妹的花容月貌,总有机会进后宫。” 猫儿被她提及往事,当日遭遇验身的不堪体验立刻让她身子一颤。 她双手紧捏成拳,目光如利剑一般钉过去,面上却缓缓浮上笑意,从明珠手中抽开手臂,一步步向贵妃踱过去,停在她一丈之外,幽幽道: “前几日妹妹昏迷中,曾整宿整宿的听到女婴的啼哭。” 一旁有宫娥不耐道:“莫挡道,速速让开。” 猫儿偏头瞟了她一眼,不再理会,只目光炯炯望向贵妃,将声音压的越加低沉:“娘娘可知,那女婴在喊叫什么?” 此时天色还未大亮,周遭并无多少往来之人,猫儿的声音带着无限的蛊惑,贵妃鬼使神差的追问了一句:“在喊什么?” 猫儿笑的越发灿烂,慢慢前倾身子,缓缓道:“那女婴只怕才学会说话没多久,发音含含糊糊,妹妹一连听了好几夜,方听出,她哭喊的竟然是……” 她的话说到此处,微微一顿。贵妃不由的探出脑袋,等着她继续说。 她立时背转过身,借着披风的掩护,极快用口红在面上画了两条竖线。 再一个转身间,她双眼被口红中曾添加过的酒液残留刺激的淌出两行眼泪,混合着方才所画的口红,在晦暗的清晨中看起来,仿佛眼中淌下了两行血泪。 她将声音夹的又尖又细,模仿着奶婴的声音,拉着哭腔喊着:“母妃……我好痛……” 贵妃大惊,连连退后几步,一个趔趄瘫倒在地上,抬手指着猫儿,凄厉喊道:“你……你装神弄鬼……” 猫儿此时方坐去宫道上的小石凳,将宫道让了出来,嘴上却不停歇: “我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小女婴的哭声吵的我难入睡,我便托我那阎罗王阿哥将女婴的魂魄打散。 可女婴的怨气甚重,三魂六魄中,还有几魄徘徊在阳世间,打算附着在她母妃身上,体验一回母女重聚的天伦之乐。” 贵妃面色惨白,颤抖着道:“你胡说八道,本宫不怕你……” 猫儿却不答她话,只往虚空里侧着耳朵半晌,蹙眉道:“你的母妃是哪位,我懒得为你打听。你多寻上一寻,最多到今夜便能寻见。” 她此时方抬眼看向贵妃,缓缓道:“娘娘,妹妹未曾成亲生子,不知这世间是否有母女连心这回事。娘娘说,那小女婴的魂魄,能在今夜寻见她母妃吗?” 在晨曦向人世间撒下第一缕光线时,宫道里再次恢复了宁静。猫儿望着仓皇离去的贵妃一行,冷冷同明珠道:“你今儿夜里该做些什么,心里可明白?” 明珠深深叹了口气,低声问道:“如若我哪日得罪了姑姑,姑姑可会让我多活两日,到最后再算总账?” 猫儿转头看她:“你怕是不知道,从你潜伏到我身边的第一日,你就得罪了我。我死之前,定要看你先掉了脑袋,才愿意合上眼。” *——*——* 日暮之后,宫灯点点。 废殿门外松柏树上隐藏着的暗卫王五,扎着一身松针,带着明珠的消息跃向了重晔宫。 书房里灯烛亮起,萧定晔换下白日里的外裳,正打算卸下伪装,穿上黑衣,投入到新一夜的谋划中。 听闻王五所报消息,他忖了一忖,唇角微勾:“那夜看见她的情形,我只当她被折腾的从了命数。她现下起了斗志,反倒是好事。便去送贵妃一个大礼吧,让她知道,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惜与害女凶手同流合污,该是什么下场。” 随喜听闻,小心提醒道:“贵妃若被惊吓过度,今后不好探听消息,却有些得不偿失。” 萧定晔冷哼一声: “她当着父皇的宠妃,行着妨害父皇之事,甘愿当三哥的一条狗,却只不过是三哥随时可弃的棋子而已。她所知道的,本王已知。她不知道的,也没必要让她再知道。 动手吧,也让宫里人再清楚一回,本王看中的神婆,不是谁都动的了的。” 这个夜里,猫儿睡的晚。 外间的梆子声响了三声,配殿门被推开,一股极淡的妆粉香气过后,黑衣明珠窜了进来。 猫儿忙忙支起了身子,问道:“怎样?” 明珠“扑哧”笑了一声,忙忙捂嘴忍住了笑,神采飞扬道:“贵妃吓的尿了裤子。” 猫儿冷哼一声:“就这般放过她,算是我大发慈悲。” 明珠忙忙摇头: “不止让她尿裤子。 五殿下说,要连续惊扰十几天,不把她吓疯不算完。 五殿下说,要让宫里人都瞧瞧,他选中的神婆,那真真是阎王爷的妹子,有阿哥护着的。 五殿下说,得持续把姑姑的派头烘托起来,让姑姑今后在宫里横着走。 五殿下说……” 猫儿一把捂住她嘴,嫌弃道:“我瞧着你被他迷了眼,勾了魂。” 明珠此时却一阵胆寒,忙忙摇头: “五殿下当主子是个好主子,当汉子可有些吓人。 前两年,淑妃身边的莫愁姑姑一心迷恋五殿下,想调去重晔宫近身侍候。五殿下将她绑在树身子上,招了蜂子咬她,险些要了莫愁的命。自此她不敢打殿下的主意。” 猫儿无心去了解这些陈年往事。 她打了个哈欠,躺去了炕上,喃喃道:“他虽帮我报仇,可出发点不是为了帮我,这个人情我不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3章 失心疯 到了第二日,众人吃过早饭,猫儿喝了汤药,正系好披风准备外出遛弯,吴公公穿着破袄子迎着风,疾步往废殿而来。 他腰间绑着油不拉几的护襟,坐在火盆边上,吸溜着清鼻涕道:“你问的那事——浣衣局的老嬷嬷,咱家问了。愿意卖咱家面子、将名册给咱家瞧的,上面皆看不出那嬷嬷的来路。不愿意给咱家瞧的,咱家没法强来。” 猫儿没有说话,先唤了五福进来。 “你阿爹没有办成我交代的事。”她耸耸肩膀。 五福“啊……”了一声,长长的尾音表达着浓浓的失望,转去看着他阿爹:“怎么一点子小事都不成啊!” 吴公公探手一把拍在五福脑袋瓜上,低叱道:“谁是你老子?你是谁一边的?” 五福却一跺脚,回骂道:“傻阿爹,你的银子别想再拿回去。” 吴公公听闻,立刻想起求猫儿的事,便有些踌躇。 此时猫儿悠闲的坐在炕边上双腿一晃一晃,并不打算掺和进这一对父子交流感情的过程。 吴公公低头看了看自己露了棉花的破袄子,咬牙道:“我再去托旁人想想办法。” 猫儿这才转头看他:“浣衣局女官那处,可查探过?” 吴公公苦着脸道:“就属她最难说话,姑姑此前又交代我不要透露口风,我没法直问,浣衣局女官便装着明白当糊涂,精的很。” 她立刻抓着关键点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假装?” 吴公公此时却冷笑一声,拿出几分自信神色:“咱家在宫里能活到现在,除了看你看走了眼,也是有几分识人的能耐。那女官听闻我想寻那老嬷嬷洗衣裳,登时眼神飘忽,老子就猜她知道几分内情。” 猫儿心下咚咚作响,立时跑去窗前往外打量一番,方转身压低声音道:“你慢慢问,切莫打草惊蛇。事情办完,我保证将你的银子要回来,让你日后发大财。” 吴公公却半信半疑:“等分出去给你,咱家余下的也不过两百来两,能发什么大财?” 猫儿摇摇头,并不打算说破,只道:“日后你便知,姑奶奶不但是你前妻、你娃儿的姑姑,还是你的财神爷。” 她挥一挥手:“快去想法子。” 吴公公站起身,行了两步,转头看着他儿子,同五福打商量:“你能不能先借阿爹几两银子,阿爹寻针线上的做件袄子。” 五福立刻防备的看着他:“我还要养大黑。” 吴公公恨的牙痒痒:“不养你老子,却养一只狗,你真是好儿子。” 猫儿听闻,喊住他,隔空掷过去一个银锭:“该打点的,从这里面出。只有这十两,多的没有。事情办不成就还回来,敢欠我一文,我就再嫁你。” 吴公公被唬的打了几个冷战,疾步窜出了废殿,方看着手中棘手的银子叹息道:“废殿里一个个的,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啊。” 到了当日晌午时分,杨临急匆匆出现在废殿。 他将猫儿打量一回,问道:“你在御书房上值了半日,便再不露面。若还要告假,咱家就得找旁的宫女儿顶上,现下御书房忙成一团,一个人都不敢轻易缺了去。” 猫儿只得道:“奴婢身子已好,明儿就能去上值。” 杨临看她说了几句话便有些濡汗,可在屋里将养了几日,肌肤白嫩,两颊略有粉色,微微发散着莹光,浑身皆是少女的青春。便点头道:“明儿早早先去御书房上值,莫卡着皇上下朝的点儿才去。堆了一堆事。” 杨临既然来催促,明珠只得当夜便寻出猫儿第二日上值要穿的衣裳,同她道:“今后外出,都有我陪着姑姑。姑姑去御书房上值,我便在院外等姑姑。” 猫儿听着外间的风声,忖着明儿又是一个落雪天,只生硬道:“只要你不怕冷,要监视盯梢,自然由你。” 到了半夜果然开始落雪,第二日一大早,积雪已漫过门槛,将房门抵了个严实。 猫儿着急出去上值,五福和春杏用力将正殿门推开道缝,大黑抢先跳出去,站在配殿门前偏头看。 猫儿温柔道:“乖乖,快将雪扒拉开,放姑姑出去。” 大黑只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却一动不动。 明珠无法,只得回锅里,捞了一块鸡骨拿在手上,透过窗棂给大黑瞧:“扒拉开门,骨头便是你的。你瞧上面的肉丝儿,一点都不少呢。” 大黑精神为之一振,一时间福至心灵,立刻转过身去,欢腾的用两条后腿不停歇的扒拉着积雪,终于将配殿门外积雪刨下去。 明珠同猫儿双双发力,再用力一推,但听扑的一声,人压着门板齐齐掉落在雪地上,唬的大黑腾空跳开,再也不敢近前。 明珠丢开鸡骨,忙将猫儿扶起身来,看着掉落的门板却有些发愁。 猫儿更愁。她的钱箱子、还有那所谓的秘密水路图可都在屋里藏着,这门板洞开,东西不见了可不成。 然就这般守在门口,御书房那处却等着她上值。 猫儿转头看着明珠:“你路子广……” 明珠的反应空前灵敏。 她指着门板当先喊了一声“五福”,待五福出来,她方同猫儿道:“咱废殿放着木工管事不用,可是浪费人才。” 她转头看着五福:“当初你求着姑姑要回废殿,说的原话可是‘你路子广,认得好些木工’,现下到了你发挥本事的时候了,将你那些徒子徒孙带过来,将姑姑的房门修好安上去。” 五福二话不说,立刻上前欲抱门板。 然而这废殿如今虽废弃,只用来安置废人,可当初建造时都用的上好木料。 门板在八岁五福的撬动下纹丝未动,五福当即大喊:“大黑……快来帮着阿哥!” 大黑立刻上前,咬住五福后襟,哥两个齐齐发力,但听“哧呀”一声,五福的袄子露了棉花,大黑叼着半截衣襟一个趔趄往后扑在了雪地上。 猫儿忍俊不禁,终于放声大笑。 待五福和大黑两个皆无地自容时,她方止了笑,捏了捏他的脸蛋,道:“莫逞强,先按照明珠说的办,将你那些木工喊过来。你前几日不是说还寻见两个会木工的太监?就以这门板为考题,如若他们安的稳稳妥妥,将上面刺手的木茬子磨的光滑如初,姑姑就收了他们当帮工。” 又递给他一两银子:“去寻针线上的宫女儿,寻人再做一件袄子。若有余下的,你自己收好买糖吃。” 五福立刻神清气爽的接过银子,同大黑交代:“看好姑姑的房门,谁敢溜进去就咬他腚。”一溜烟的去了。 还未到辰时,因积雪映照,天色已发麻,四周景物影影憧憧,勉强能看出个轮廓。 猫儿同明珠两人踩着漫过脚腕的积雪,顶着寒风艰难前行。 出了掖庭,经过后宫地界,往来忙碌的宫娥太监渐多,前方一位急匆匆的小宫娥脚下一滑,直直向明珠和猫儿扑了过去。 明珠拉着猫儿往边上一躲,那宫娥便“吧嗒”一声撞到了两人身后的树身子上,却并不敢懈怠,只昏沉沉间转身便跑,却险些又撞向两人。 猫儿见这宫娥是个没睡醒的模样,好心出声道:“快清醒些。” 那宫娥昏沉沉间抬眼往她面上一瞟,蓦地大惊,“咚”的一声便滑到在地上,口中急急道:“不是我,奴婢没有,没有,没有……”手脚并用的逃开了去。 猫儿此时已看的清楚,此人便是贵妃宫里的宫娥,曾在她验身时压着她的挣扎,打过她两个巴掌。 明珠拽着猫儿继续往御书房方向而去,口中低声道:“她主子已失心疯了两日,只怕这宫女儿是要去太医院请太医开药。” 猫儿沉默不语,心中却有些痛快,半晌方喃喃道:“多几个人为我陪葬,也不算亏。” 明珠听闻,只低声劝道:“殿下让我转告姑姑,解药的事莫挂心,殿下会全力以赴。姑姑是要活到八十的人,莫动不动便说死。” 离御书房已近,明珠寻了一棵苍劲松柏一跃而上。 在上方举目远眺过,从树上跳下,同猫儿道:“藏在这树梢子上,我便能瞧见御书房院门口。姑姑放心进去,若有人想拽了姑姑走,我就飞奔过去救姑姑。” 猫儿看着她,冷冷道:“如若我不知道你暗卫的身份,听到这些话,一定感激的要掉泪。” 她再未往下说,径直往前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4章 情人荷包(二更) 御书房一日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当值。 猫儿过去的时候,御书房的地龙已热,宫娥内侍们忙着清扫灰尘。 见她进来,一位宫娥忙忙指着进门处的桌案,道:“姑姑快些,这都是这两日各位大人遗留在此之物,你整理摆放好,瞧见哪位大人前来,要提醒他带走。” 一张长桌上,奏陈、巾帕、包袋,甚至还有官服,不一而足,将整个桌面摆的满满。 猫儿叹道:“这……怎地能看出是哪位大人的呢?” 快到巳时,皇帝下朝回了御书房,身后还跟着长长的朝臣队伍,要将未尽之事放在这里说上一说。 皇帝的目光只在她面上瞥了一眼,便带着朝臣径直而进。 等着商谈其余之事的朝臣里,不急的便去西次间等待,心急的便坐在长条椅上,随时等待面圣。 猫儿看的真真,那长条椅上其中一位面白无须的儒雅官员,可不就是礼部尚书戴大人。 她心中想起此前曾合计过的千两大单,立刻擅离职守,盈盈上前对着戴大人福了一福,轻声道:“大人这两日来御书房,可曾遗落下了物件?” 戴大人忙忙摆手:“未曾,本大人恪守礼制,严于律己,怎能犯下这种小错。” 猫儿忙忙向他挤挤眼睛。 戴大人却面色一变,立刻遮面起身,几步出了房门。 猫儿立刻跟了上去,待到了院里,戴大人方蹙眉道:“胡姑娘有些造化,在下不忍看你走了歪门邪道,故而好心提醒你一回。” 猫儿怔忪:“嗯?” 戴大人正色道:“姑娘现下进了御书房,便要谨慎守礼,细心当值。在下前几日听了些闲话,说的是皇上对姑娘有些情意。既然如此,姑娘便更要行止端方,怎能动不动就向朝臣抛媚眼?” 猫儿:“我何时抛了媚眼?” 戴大人立刻单眼一眨,情景再现了一回:“姑娘这般挤眉弄眼,不是抛媚眼勾引臣子是什么?” 猫儿此时简直比窦娥还冤,立刻转了话题:“大人可能治奴婢的罪?” 戴大人遗憾的摇摇头:“就是本大人不好出手治你罪,又看在你对在下的仕途起了大作用,本大人才好心出手指点你一回。” 哦……她续问:“如若奴婢同哪位臣子走的近了,传出了闲话,会如何?” 戴大人立刻唏嘘:“皇上这些年在情事上少放心思,此回老树开花,自然不可小觑。如若姑娘同哪位臣子走的近了,姑娘自然是要被治罪,可那位臣子的仕途,只怕也要受些影响。” 她心下一喜,最后一次追问:“大人担不担心被牵连?” 戴大人终于听出了些端倪,足足跳开一步,防备道:“你要作甚?” 猫儿一咬唇,叹了一口气:“有位大人此前,说好要同奴婢做妆粉的买卖,可一句话说出去,再没了音信。奴婢整日倚门苦等,真真是……” 戴大人立刻一抖,再往外退了两步,指着她道:“你……你莫乱说……” 此时有旁的朝臣进了院里,要往御书房东次间而去。 要经过两人身畔时,猫儿声音陡的拔高,续上了前言:“……真真是望穿秋水,相思蚀骨啊!” 那朝臣立刻被两人的动静引过来,压着嗓子问了一句:“戴大人,你怎地同父皇的宫女儿拉拉扯扯?” 戴大人唬的一跳,立时摆手:“二殿下可不能这么说,老臣,老臣铮铮铁骨,怎会瞧上什么随随便便的宫女儿。” 四皇子却摇了摇头,瞟了一眼猫儿,继续同戴大人道:“这位宫女儿,若本王所记不差,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宫女儿,是个有来历、有姿色、有水平、有造化的宫女儿。” 猫儿原本同二皇子没什么交情,此刻听着,这位皇子竟然是站在她一边的,立刻向他福了一福,笑盈盈道:“二殿下真真是火眼金睛,戴大人他……” 两人这般商业互吹的刹那间,戴大人已趁机躲了开,也不去御书房等皇帝,竟直直从院门逃了出去。 猫儿看着戴大人的仓皇背影,心下自责用力过度,只得同二皇子再行了一回礼,急急进了御书房。 未几,二皇子便踏进门槛,先探着颈子前行几步,往皇帝方向瞧了瞧,又退回来,同猫儿道:“守着父皇的臣子这般多,轮到本王,只怕到了三更半夜。” 二皇子方才对她“四有宫女”的高度评价,令猫儿很有好感,此时便起了些侠义心肠,悄声道:“不知殿下要同皇上商议何事?午间皇上要用饭,您不如午时陪着皇上用饭?” 二皇子只摇摇头,又悄声道:“说给你听也无妨,你这回可不能再搅活了好事。过些日子要去祭祀皇陵,三哥身为皇子,怎能不跟着一起去。现下三哥已禁足了三个月,面子里子早没了,惩罚也算够了。” 猫儿听到事关三皇子,心里突的一跳,立时退开几步,垂首守礼道:“奴婢那时年少无知,又饮醉酒,方失了约束。今日再不会胡乱说话。” 二皇子低声一笑,站在原地往朝臣堆里一个个瞧过,方道:“我还是去找五弟过来一起向父皇说情,如若我一个,父皇只怕要打我板子。”匆匆转身去了。 渐渐到了午时,往来臣子络绎不绝,皇帝没有半分歇息的空档。 猫儿面前的长桌案上堆积的物品初始还有所减少,到了后面越发多起来。 她对朝臣所遗留之物与人无法一一应对,正着急的焦头烂额,站在她一丈之外、与她门槛相隔的一位小太监实在看不过眼,悄声指点: “你从包袋里掏一掏,看看里间可有昭示身份、姓名之物?文人喜盖印,咱家瞧着你手边那面纸扇上的印戳,就是钦天监赵大人之物。” 猫儿忙忙低头,果见手边的纸扇上有个印戳,弯弯曲曲画了个不知什么字体的“赵”字。 她谢了一回,又有些顾虑,少不得再追问一回:“如若掏了半天,看见什么不该看的物件,可如何是好?岂不是要被杀人灭口?” 小太监“哎哟”了一声,忍笑道:“姑姑此时才想到了顾虑,真真是死的少。你方才擅离职守跑去院里,若是以往,早被打了板子。” 猫儿忙忙讪笑道:“瞧见了老熟人,不免要去打一回招呼。” 她将方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回,做出认真聆听的模样,小太监便摇头道:“无妨,臣子们来御书房,本不会带什么见不得光之物。再加上,我等现下虽是奴才,可近身侍候皇上的奴才自有脸面,不是等闲之人能动上半分的。你还有皇上撑腰,怕这些作甚。” 猫儿想着自己的处境,想着所中之毒,又起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不免放下了那些顾虑,从桌案上的包包袋袋中肆意翻找,将翻找出的来历记在纸上。若有瞧不出的,便悄声向小太监问上一回。 时间渐渐到了午时,猫儿整理到最后,桌案上只剩一个无名荷包。 荷包有些骚包,玫红底布金线织就,里间未装什么值钱之物,却有一只绣制的极粗糙的帕子。 帕子边角上绣了一朵看不出品种的花瓣,边上两团黑线织就的苍蝇腿字样,瞧不出任何端倪。 猫儿不免压低声音又请教了身旁的小太监。 小太监蹙眉半晌:“有些印象。昨儿不知哪位大人进了御书房,皇上斥责他荷包不雅,他便摘下来丢在这桌案上。可究竟是哪位大人……” 他眨巴着眼睛冥思苦想,猫儿便将那绣工笨拙的帕子翻来覆去在他眼前晃动,已期引导他的思路。 两厢里努力间,不妨斜斜里直直探过来一只大手,将巾帕和荷包齐齐捏在了掌中。 “本王的物件儿。”有人道。 小太监此时也终于灵台清明:“没错,是五殿下的荷包。” 眼前的青年一身武将铠甲,再不是小兵卒子的装扮,面上有些风尘,显是才从京郊大营里赶过来。 二皇子在萧定晔身后叮嘱道:“等会你向父皇多说,为兄适时帮腔,务必要求着父皇赦了三哥。” 猫儿眼皮低垂,向两位皇子行过半礼,重新回到了桌案后。 萧定晔手中握着荷包低头往铠甲四处瞧了瞧,未寻见能塞东西之处,又将荷包掷回桌案,瞟了猫儿一眼,又重新捏在手中,踌躇不决。 二皇子催促道:“五弟怎地和一个荷包较起了劲,虽是你未来侧妃相送,可谁没有侧妃,用不着放在心尖尖上割舍不下。” 他上前一把将荷包夺过去甩在桌案上,拉着萧定晔道:“还没成亲,怎的便有了媳妇忘了兄弟?快些进去。” 萧定晔抬眼再看一看猫儿,猫儿忙忙道:“殿下放心,荷包奴婢保管着,殿下离开时一定提醒殿下带走。” 萧定晔面无表情转了身,同二皇子进了里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5章 怎地不饮汤(一更) 外间大雪肆虐,御膳房负责递送传膳消息的内侍在檐下探了几回头,终于忍不住凑到门前,悄声向猫儿探问:“皇上还忙着?” 猫儿探头往里间看过,道:“杨公公一早上都没出来一步,可见里间是极忙的。” 众人又继续等待,再过了两刻钟,杨临匆匆出来,道了声“传膳”,又叮嘱道: “今儿二殿下和五殿下也陪皇上用膳,将两位殿下喜欢的菜色一起送过来。五殿下在大营里折腾身子骨,多送些炖得烂烂的莲子羹。” 膳房等信儿的太监忙忙应下,一步三滑的去了。 杨临要重新进御书房,转头瞧见猫儿,又道:“这几日事忙,你要整日守在此处,可千万莫半途就走。” 猫儿站了一上午,双腿早已酸软,腹中饥渴。闻言不由心中长泣,却知到了御书房便如同进了盘丝洞,自己丁点儿不能做主,只得腆着脸道:“可管饭?” 杨临瞟她一眼,微微起了笑意,瓮声瓮气道:“等着,指不定过会,主子就赏下来了。” 待御膳房送来饭食,过了没多久,果然有赏下来的饭菜。 送饭内侍道:“姑姑快吃,主子赐饭可是莫大的荣耀。” 眼前一碗莲子羹,一盘清炒时蔬,还有一碗碧粳饭。 猫儿第一回受赏,不免多问两句:“主子们竟然细心至此,还记得替下人们多要两个菜?” 内侍轻轻一笑,道出了真相:“主子们用过两口,赏赐给我们下人。” 猫儿“啊”了一声,半晌讪讪道:“我才病愈,太医叮嘱要忌口,我只吃米饭便可。” 内侍不置可否,只将饭菜放在桌案上,端着空盘子离去。 御书房安静无声,皇家诸人餐桌礼仪深入骨髓,既没人吧唧嘴,也没有吸溜饮汤之声。 猫儿正悄悄用了半碗饭,听闻院里有声响,抬头一瞥,便瞧见明珠提了个饭屉进了院里,正探头探脑往这边相望。瞧见她,忙忙向她招手。 猫儿放下碗筷出了御书房,同明珠去了檐下避雪,方道:“你寻谁?你主子还是我?” 明珠一笑:“寻的便是姑姑。” 她蹲身下去,将饭屉放在阶上,揭了盖子,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浓黑汤药送到猫儿嘴边:“还热乎的,姑姑趁热喝。” 猫儿退后一步,伸手端过药碗凑在了唇边,忍着苦意喝下去,用帕子拭过唇角,复恢复了冷冷神色。 眼前的少女比她大不了一两岁,因藏匿在树上躲了一上午,冻的面色青紫,站在她面前不停打冷战。 她心下叹息了一回,只硬着心肠道:“你来送药是为了你主子,而不是真为了我。这个人情我不领。” 她转身回了御书房,瞧见一旁挂着的自己的披风,默了一默,带着披风去了院里,唤住要离去的明珠,将披风塞过去,面无表情道:“御书房热如三伏天,披风我用不上,谁爱用谁用。” 明珠抬眼看了她半晌,不由抿嘴一笑,眼圈却红了不止一圈,低声道:“暗卫的使命就是听命行事,非是我要欺瞒姑姑。况且,主子也从未下过要害姑姑的指令。” 猫儿却揪着不放:“如若他让你杀了我呢?” 明珠一愣,喃喃道: “当年我家十三口被人暗害,只逃了我一个。主子收留了我,替我报了大仇。仇人的脑袋,主子留给我,由我亲手砍下来。 主子与我有大恩,然而姑姑待我如一家人。我只有杀了姑姑报主子的恩情,再自尽报姑姑的恩情。” 猫儿第一回听明珠提及家人,未曾想竟如此惨烈。 她心下唏嘘,语气不由软了些,低声道:“我也不用你自尽,我是个贪银子的,逢年过节你多为我烧两张纸钱,也就够了。” 两人正就着一件披风拉拉扯扯间,院里却来了位英姿勃发的女巾帼。 巾帼并不进御书房出去,只在外间让人通传。 未几,萧定晔大步而出,瞧见院中站着的阿尔汗·穆贞,目光一转,再瞧见不远处的胡猫儿,只略略纠结了一息,径直走向他的未来侧妃。 天上雪片啪嗒而下,仿佛每一片都能将地面敲个深坑。 猫儿低声同明珠道:“今儿要当值一整日,也不用你在此守着,便是有人想掳我,横竖他们不敢在御书房门前动手。等到了晌午你再过来看一回。如若下值早,我便在院门口等你来接。” 主子在侧,明珠未免有些踌躇,不敢就这样应下。 猫儿便肃了脸,冷冷道:“随便你。”扭身进了御书房,对付她那半碗米饭。 寒风一阵接一阵,猫儿再没有要出来的苗头,萧定晔又站在一侧同自家侧妃说话,并无要向明珠下命令之意。 明珠搓了搓冻僵的双手,吸溜了一会清鼻涕,终于从善如流,转身默默回了废殿。 院里,穆贞姑娘站在萧定晔面前,落落大方问道:“听说你回了宫,我抓紧时间来问你。你们中原人讲究礼尚往来,此前你送我玉簪,太后出主意让我绣了荷包和巾帕,你可收到?” 午饭时间,四周寂静无声。姑娘的声音中气十足,连驻守在院门口的侍卫都因此竖起了耳朵。 萧定晔不由微微转首回看,又极快的转过来,点点头:“前儿夜里回宫,去皇祖母处问安,皇祖母将荷包亲手戴在我衣襟上。” 穆贞听闻却并不满意,追问道:“可喜欢?” 他不由再转首回看。 他的这个角度,数次回看,实则看不进御书房,可心下却不知为何莫名心虚,只压低了声音道:“喜欢。” 穆贞思忖了半晌,摇头道:“你们中原人太虚伪,明明不喜欢还要装作喜欢。定亲宴上你送的玉簪,我心里并无欢喜之意,故而也不会喜笑颜开。” 他只得搪塞道:“父皇还有要事同我商议,姑娘何时离京?我不一定能抽空送你。” 穆贞却摇头道:“年前不离京,我要在宫里玩到年后,再同阿爹离京呢。你们皇家的祭陵要事,我阿爹还要伴驾随行。” 萧定晔只得后退一步,道:“如此姑娘随意,近一月我要忙营里事,再无时间相陪。” 他正要转身,穆贞却一把揪住他衣袖,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回,越加中气十足的吃惊道: “他们都说你是个色胚,我今日来之前本想着,如果你对我动手动脚,我是该看在你是我夫君的面子上忍着,还是在你阿爹面前将你打趴下。怎地你却如此守礼?” 他心中叫苦不堪,只得压低了声音道:“爱妃喜欢本王动脚,还是动手?本王熟门熟路的动过,也好早进御书房。” 穆贞闻言,又将他上上下下打量过,原本一本正经的面上终于露出些浅笑,连声道:“有意思,有意思。可惜我不喜欢你动脚,也不喜欢你动手。你若乱来,我就将你打趴下。” 她紧了紧披风,道:“你送我玉簪,我送你荷包,打平,谁也不欠谁。”二话不说,抬头挺胸离去。 萧定晔长吁一口气,转身往御书房而去。 他在门槛前蹭了蹭靴底踩的雪泥,目光不由在进门处的长桌上梭巡了一回,最后停在一个空饭碗和一整碗没用过的莲子羹上。 此时桌案后的少女已坐在椅上趁机打盹,几日未见,她面色虽少了几分苍白,可下巴颏尖尖,并未补起几分肉。 他想起肖郎中所说之言:“‘七伤散’已伤及五脏与阴阳二气,纵然日日滋补,可吸收缓慢,胡姑娘只会越渐消瘦。到最后油尽灯枯,便是大限之时。” 他低声问道:“怎地不饮汤?” 猫儿从困乏中倏地抬头,瞧见萧定晔站在身前,忙忙起身,只怔忪了一息便从桌案中找出他的荷包来。 荷包小小一只,里面便是塞了巾帕也不见多大。她收起来时还特意用一个小布袋装好,免得被旁的物件裹走。 她将荷包放在桌角,迷迷糊糊道:“殿下慢走,殿下再来。” 他的目光从面上移去案头的荷包,一时想要解释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探手取了荷包,再不多言,抬腿进了御书房。 皇帝此时已用完饭食,回身坐去了龙椅上,手中翻开一封奏折看过两眼,方缓缓道:“正儿之事,当初禁足说半年,自然得半年,如今才过了三四个月,若将他赦免,王家的冤屈如何解?” 二皇子毕恭毕敬道:“原本皇家祭祀,儿孙皆要随行。王家纵是心有不愿,也不能坏了老祖宗的规矩。” 皇帝再不做声。 二皇子只得转头向萧定晔使眼色。 萧定晔被他二哥的眼神问候了好几回,顶不住那似要杀人放火的狠意,只得开口道:“听闻三哥每日在府上,金刚经、心经誊写不停歇,每写一遍,便烧一回,以此回向给早逝的王姑娘,借此赎罪。孩儿忖着,三哥定然早生悔意。” 皇帝听罢,默了一默,道:“白日事忙,待晚间,你等带他来御书房,朕要亲自问他一问。” 两位皇子起身应下,连同几位官员齐齐离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6章 可需本王相送一程(二更) 一时御书房无人,四周寂静,金兽香炉香气袅袅,颇有些岁月静好之意。 猫儿再打了个盹,脑袋咚的一声磕在桌案上,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线,入眼处满是明黄之色。 她惊得一跳而起,立时对着眼前的皇帝福了一福。 皇帝面色无波,只低声道:“你随朕进来。” 她忙忙拭过嘴角口水,亦步亦趋跟在皇帝身后,往后间暖阁而去。 宫娥们退的干净,猫儿深跪于地,回答着皇帝的问话:“……奴婢被背后之人威逼着为皇上侍寝,但因皇上忙碌而未能成事。下一步便是要求奴婢伴驾跟去皇陵。” 皇帝思忖着她的话,缓缓道:“如若朕当日不忙,你可是真要侍寝?” 他的话中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将她笼罩其中。 猫儿抖了抖,咬牙回道:“皇上不会动奴婢。” “哦?”皇帝追问:“你怎知朕不会?” 四周寂静,静的几乎能听到外间雪片的扑簌落地声。 她的心咚咚直跳,忍着惧意回道:“五殿下说,皇上已同他达成了一致,此间各种事皆将计就计、掩人耳目。且皇上曾应承过奴婢,等挖出背后之人,奴婢是要离宫的。” 皇帝“嗯”了一声,久久再未说话。 待外间起了脚步声,他方似被惊醒一般,低声道:“你可以大胆猜一猜,背后之人让你伴驾跟去皇陵,所为何事?” 猫儿怔忪摇头:“奴婢不知,奴婢曾猜测过数回,却猜不透其中之意。或许只是想等祭陵结束、返京途中,让奴婢尽快侍寝?” 此时走廊脚步声已到了近前,一帘之隔响起杨临恭敬之声:“皇上,礼部戴大人觐见。” 皇帝向猫儿挥一挥手,她忙忙再磕个头,急急出了暖阁。 因着吸取了早上的经验教训,戴大人卷土重来,与猫儿没有任何眼睛交流。 觐见完皇帝,他高扬着脑袋一路大步而去,猫儿再不好擅离职守,只得看着戴大人如同一张千两银票,从她眼前大摇大摆的飞走。 她的心尖尖仿佛被浇了一勺热油呲呲作响,却半点法子都没有。 皇帝一忙,下面的人跟着连轴转,自然更没有歇下来的机会。 到了晌午,皇上开始用饭时,明珠捧了饭屉在院中等。 这回饭屉里除了一碗汤药,还有一碗鸡汤,其中一根骨头都没有,肉丝儿全都熬化进了汤里。 明珠等猫儿喝过汤药,方将她拉到偏僻处,端着鸡汤塞给她:“主子说姑姑的身子得好好补,姑姑在御书房里吃喝不能尽兴,今后我来送汤药时,必得送一碗鸡汤过来。” 猫儿听闻是萧定晔的安排,原本喂到嘴边的碗沿一顿,再也张不开嘴。 明珠适时道:“我知道,主子叮嘱我给姑姑熬汤,完全是为了今后更好的利用姑姑。姑姑不必记人情。” 猫儿立刻点头:“没错,不记人情。”捧着汤碗一饮而尽,腹中方有些满足。 她看了看还在御书房络绎不绝进出的朝臣,指使着明珠先回去:“还不能下值。恐怕要到落锁前才能离开,落锁前你来接我。” 明珠忖了忖,笑道:“也成,现下回去,姑姑的房门还没安好。” 猫儿奇道:“一扇门几个木匠安了一整日还未成事?” 明珠摇摇头:“说了一堆原因,问题比较棘手,却并非全无希望。” 猫儿点点头,叮嘱道:“回去守着,切莫让他们在屋里乱翻。” 明珠离去后,猫儿又一头扎进御书房,继续体验着一个小小前台的苦辣人生。 日暮时分,大雪初住,寒风一阵阵吹来,抵消了地龙的热气。 猫儿站在门口,已颇感受到一股冷意。而一整日站在门槛外,与她不过一丈远的小太监,却依然是一副精神头十足的模样。 她将桌案上再次堆积满的物件儿整理整齐,站在桌案后缓缓踱步,活动腿脚。 院里又有往御书房而来的嘈杂脚步声,影影憧憧看不真切。 她不由哀嚎一声,低声道:“皇上是铁打的身子,我不是啊!” 一旁的小太监低声一笑,道:“这算什么,前几日咱家一连站了三日,待下值去歇息时,已不知‘腿’字怎么写了。” 两人正低声嘀咕间,那一行人已到了近前。 猫儿将将抬头瞟过去,呼吸立时一滞,不停歇的发起抖来。 身畔的小太监伶俐的哈了腰身,问候道:“哟三殿下,奴才老些时候未见您,惦念您的紧。” 萧正一笑,转首同身后的二皇子、五皇子道:“这些猴儿阿谀奉承的毛病倒是一点未改。” 萧定晔跟着二皇子一笑,目光却有意无意的放去了猫儿身上。 他知道她曾被三哥的手段恐吓的险些崩溃,此时只在心里祈祷,希望她千万莫露出害怕的神色来。 萧正的目光从小太监身上移开,终于还是定到了猫儿身上。 她咚的一声跪地,额上已冒了汗,面色苍白,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仿佛才从冬日的金水河里捞出来一般。 萧正缓缓行到她身边,居高临下望着她,唇角的微笑并未消失,只缓缓道:“这个宫女儿倒是面生,怎地见了本王这般神色?” 他没戴面具时,声音清雅的如同月中谪仙,仿佛在府上抄了几个月经书,真的洗涤了俗世尘埃。 萧定晔紧捏拳头,定定看着猫儿,心中默念: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然而他心中越担忧,她的身子却抖的越厉害。 仿佛过了几息,又仿佛过了好几个春秋,她颤栗的张嘴,断断续续道:“……奴婢此前饮醉酒……曾在御花园中对皇上乱说……带累了殿下……奴婢……奴婢……” 萧定晔倏地看向他三哥。 萧正面上笑容越渐亲切,缓缓道:“此事本王并未记挂在心,你莫害怕。本王被禁足,全因自己犯了大错,父皇和朝臣不予原谅,也是正常。” 他一瞬不瞬望着她,见她闻言后面色略有放松,显是并未认出他的真身,便不再同她纠缠旧事,只问道:“里间可还有旁的朝臣?” 猫儿双腿战战起了身,略略往里行了半步,往里间探了探脑袋,须臾转回了身子,咬牙稳着声音道:“还有一位大人。” 泰王淡淡一笑:“无妨,”转头看向二皇子和五皇子:“等会父皇少不了要教训我,还托二哥与五弟多多帮衬。” 二皇子却转头看向他身后的萧定晔:“主要还是要靠五弟,父皇看重你。” 萧定晔忙忙拍一拍胸口,大包大揽了过去。萧正闻言,只抬眼看他一眼,面上依旧含着一丝儿淡笑,径直进了里间。 萧定晔随后跟上,经过猫儿身侧,只悄无声息的对她做了个口型,一闪而过。 猫儿重新站回了桌案后,脑中一时杂乱如麻。 一旁的小太监提点道:“惹怒了旁人,要想一想脑袋是否要搬家。三殿下却是难得一见的贤王,他不同你计较,你便不用担心。” 猫儿抹了抹汗,想起萧定晔方才的无声叮嘱,慢慢平稳了心绪。 莫怕。 他说,莫怕。 外间天色越渐漆黑,离各宫落锁只余半个时辰。 里间一阵皇帝的斥责,一阵皇子的啜泣,再一阵旁人的和稀泥,如此循环往复。 末了,皇帝道:“记住,这天下姓楚,又能随时不姓楚。臣子不是奴才,臣子的家眷,更不能随意动。” 他对着跪地的萧正道:“起吧,明儿去王家当面认一回错,此事也就揭过不提。” 萧正抹了眼泪,起身道:“儿臣几月未见祖母和母妃,心中挂念的紧,想趁机进后宫探望。” 皇帝此时卸下了一身的硬朗,露出满身疲倦,缓缓道:“是该去看看,你母妃整日因你伤心。你大了,千万莫再胡闹。” 御书房的灯烛开始一个接一个熄灭,门槛外的小太监终于活动了一回腿脚,低声道:“走吧,今儿算结束了。” 未几,杨临果然前来同猫儿道:“今日就到此处,你先回去,明儿依然要在辰时之前到。等熬完腊月,就能歇口气。” 猫儿忙忙应下,心中松了一口气,立刻往院外而去。 此时天色漆黑一片,她下值略早了些,明珠还未来接她。 她抱臂站在院门口焦急等待,只觉院里越来越黯淡。回头望去,御书房已灭掉了大部分灯烛,窗纸一团晦暗。 于这晦暗中,几位皇子出了御书房,也要往院门处而来。 猫儿胆战心惊,耳中听得皇子们的脚步声和低语声,满脑袋都是那日被掳走后、那位嬷嬷被刺死的情景。 漫天血雾从嬷嬷颈子中喷出,仿佛要将整个宇宙混沌都淹在其中。她的发髻被那邪恶的大手牢牢扯住,逼得她没有办法垂首闭眼。那样一个身子敦实的嬷嬷,此前还能挣扎爬到她脚下,将写了密语的纸张塞进她的绣鞋里,下一刻却被人软刀子割肉,几十几百刀才斩断了颈子。 她全身已被汗水打湿,寒风打到身上,一忽儿就将她吹的透透。 四处是无尽的黑暗,仿佛随处都藏着戴面具的黑衣人,随处都藏着即将要被割去脑袋、杀鸡儆猴的倒霉鬼。 寒风中的脚步声清晰前来,仿佛拘魂的黑白无常等在她身边,只要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们就要将拘魂绳索套到她颈子上,让她与她阿哥团聚。 她竭力稳着心神,装出一副轻松神色,便听一道月中谪仙一般的清雅之声问道:“胡姑娘怎地等在此处?可是惧怕天黑?本王正好要进后宫,可需本王相送一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7章 蜻蜓点水(加更) 气死风灯在黑魆魆的宫道上蜿蜒成一条小蛇。 前方几丈外,不快不慢的行着三位皇子,以及为他们挑着风灯的小太监。 猫儿身侧的小太监也挑着风灯,同前方的小蛇比起来,便显得这里像一颗被母蛇抛弃的蛇蛋。 挑灯的小太监打着哈欠低声嘀咕:“白日里同你一处站了一整日,好不容易能歇着,还要为你挑灯相送。待你日后进了后宫,可千万莫忘记提拔咱家。” 猫儿稳着心神,着意同前面的皇子们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口中低声道:“上回这么说的公公,已从大内总管成了掖庭膳房管事。如若公公真想让我提拔关照,我也不是不可以。” 那太监听闻,忙忙拒绝,又唉声叹气道: “咱家听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怎地到了你这里,所有的好处都不让旁人沾?” 她静默不语,只睁大双眼望着黑暗四周,唯恐不知何处跳出黑衣人,将她无声无息的掳了去。 一时间,前方宫道上只有三位皇子天南海北、不着边际的说话声。 二皇子转头瞧了瞧身后的胡猫儿,瞟向一旁的萧定晔,打听着八卦:“听闻你中意这宫娥,怎地未下手?” 萧定晔打了个哈欠,瓮声瓮气道:“我曾同父皇讨她,竟未讨来,反被皇祖母骂的狗血淋头。一个宫娥而已,若引得父皇、祖母都对我厌烦,反而不美。” 二皇子哈哈一笑,赞同道:“横竖你已定了亲事,正妃侧妃已有了四人。等成了亲,只怕在这四人里都分身不暇,哪里还能想起什么宫娥。还差的一位侧妃,等到三四十岁再定也不急。” 话说到此时,萧定晔做出意难平的模样,转头往身后看去。见猫儿已落下极远,便不落痕迹的放慢了步子,口中却冷哼一声,道:“天下何处无芳草,想投怀送抱的女子多的事,我才不会那般傻,死磕那一个。今儿我那侧妃来御书房寻我,二哥觉着姿色如何?” 二皇子一笑:“要快成弟妹,我便不好评说。只不过那性子,倒似璞玉一般,只怕日后少不了同其他几位弟妹置气。” 几人说说笑笑,渐渐到了三岔口。 一条路要往太后、皇后、淑妃等宫殿而去,一条路要往重晔宫而去,另一条却通往掖庭。 萧定晔打了个哈欠道:“小弟近几日在大营和宫里连轴转,就没好好歇息过。且那阿尔汗·穆贞姑娘又在皇祖母处,痴缠的紧,我还是躲开比较好。” 他再打了个哈欠,挥挥手,分了一个小太监为他挑灯,慢悠悠往重晔宫而去。 猫儿缀在后面,见泰王和二皇子也不回头的往前而去,心中略略松了一口气。 她正要转去掖庭方向,身畔的小太监却往掖庭宫门遥遥努一努下巴,也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道:“已到了掖庭,你自己的地界儿,姑姑便自己走吧。” 话毕,不等猫儿反应,便哈欠连天的调头去了。 四周立时陷入了黑寂。 猫儿心中长泣一声,看着前路和后途皆茫茫不知归路,只得咬牙闷头往前而行。 寒风吹来,树梢子随风摆动,不停歇的发出“呜呜”鬼叫,仿佛随地都有人戴着面具显现,随之在她面前杀上一两个人。 她的心咚咚直跳,只咬紧牙关往前而行,越走越快,四周仿佛也跟着起了脚步声,她行脚步声便行,她停脚步声便停。 不知不觉中眼泪已淌了满脸,她却丝毫不敢出声,只急急闷头前行。 黑暗中,人影忽的一闪,她不自觉的抱头尖叫,嘴上已捂上了一只大手,来人将她护在怀里,在她耳边不停歇的说着:“莫怕,是我,莫怕,是我……” 淡淡的铁锈味充盈鼻端,那气味她闻到过无数回。 在她毒发全身剧痛、半夜在废殿苦苦支撑煎熬的时候,在井下坑道、她低一脚高一脚摸黑前行的时候,在她被人掳出宫外关在不知何处、打的遍体鳞伤的时候,在她昏昏沉沉被救出、被背在身后在火栏坑道下穿梭逃命的时候…… 她高悬的心倏地落下,如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他衣襟,紧紧抱住了他…… 废殿里没有一丝儿亮光。 配殿里,明珠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悄声道:“废殿里今日修房门,险些丢了物件。奴婢忙着解决,去接姑姑接晚了些。” 萧定晔肃着脸道:“发生了何事?竟比接胡姑娘还重要?” 明珠含含糊糊道:“是姑姑视为眼珠子的东西。” 猫儿听闻,立刻上前拉她起身,着急问道:“何物?” 明珠心虚道:“钱箱……” 猫儿立刻扑上炕,往墙根里一摸,抱出个小木箱,极快的试了试重量,这才掀开箱盖摩挲了一番,郑重其事赞扬道:“你做的极好。” 萧定晔忍俊不禁:“银子比命都重要?” 猫儿摇摇头:“银子原本没有性命重要,可我的小命已然危在旦夕,是大概率要死的。我保不住命,还保不住银子,那简直比吴公公还要惨。” 萧定晔心下一沉,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拼尽全力,我也要让你活。你是我心里……” 你是我心里割舍不下的人。 他没有将话说完。他知道她一听这些话,势必要同他翻脸,再自动同他断了合作,用她的小聪明以一人之力和三哥斗。 主子在侧,明珠心中惊惧,见眼前两人再不纠结她为何接人接晚了,立刻觑空道:“姑姑早睡。”一溜烟的去了隔壁正殿。 屋里亮起一盏油灯,猫儿抱着钱箱,细细翻查着箱内物件。 萧定晔此时开始替她分析形势:“如今御书房忙碌,在三哥看来,正是父皇同你联络感情的时候。你日日待在父皇眼皮子底下,这个时候三哥绝不会动你……” 猫儿“嗯”了一声,已在钱箱里扒拉了一回。 玉佩,银子,银子,银子…… 她眉头一蹙,又重新开始翻找。 萧定晔的叮嘱还在继续:“从掖庭宫门到废殿,每棵树上都有自己人,便是夜里回废殿,他们都会护着你。从掖庭到御书房,只有前段有自己人,离御书房越近,越不好安排人手,免得父皇的侍卫发觉,反倒将事情想岔了。” 猫儿继续“嗯”了一声,钱箱又扒拉过第二回。 玉佩,银子,银子,银子…… 秘密水路图呢? 她心下有些着急,只等着萧定晔离去,她再好好扒拉一回。 然而萧定晔对她今日的几番惊惧颇为担忧,仍然未曾住嘴: “明珠今儿白日去御书房近处的树上等你,实则有些冒险。让她来给你送饭送药,每天落锁时来接你,是对的。如若她一时被意外绊住脚……我常在营里,不一定能抽空日日回宫……” 猫儿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胡乱接着话茬:“你为何不能日日回宫?” 他神色一顿,抬眼认真看着她,试探问道:“你希望我日日回宫?” 她低低“嗯”了一声,目光却并不离开钱箱,还竭力探着脑袋,仿佛随时要一头扎进箱子里去。 他却当她是害羞,一颗心忽的在胸腹荡漾,面上渐渐起了笑意,缓缓上前,垂首望着她,轻声道:“没有人不怕死人,我知道你并不是懦弱。三哥心狠手辣,在我未长成人之前,看到他的笑脸,也要胆寒几分。” 他心中忖了忖,缓缓抬手贴上她额头,察觉她再未发烫,又幽幽道:“每日要好好用饭,那毒药除了剧痛折磨之外,还会伤及五脏,令人最后消耗而亡。你多多用些饭,便能多支撑些时间,为我多留些配解药的时间。” 她第一回听到此事,不由吃惊抬头看他,他原本还放在她额上的手便落到她面上。 指腹下的面颊消瘦,两颊下急速收紧的下巴令他心间一缩,怜惜之意愈甚。 灯烛憧憧,晦暗光线在她面上镀上一层光彩。她抬眸望着他,目光如星子一般闪烁。 他有些痴了,只极快的往前倾身而去。 她只觉唇上一凉,眼前人又退了开去,牢牢望着她,再不说话。 她立时退后一步,心下有些明白,又有些怔忪,喃喃道:“你……方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8章 我也利用你(一更) 胡猫儿并没有预想中的激烈反应,仿似一个巨大的信号传到萧定晔心间。 他更加深深凝视着她,仿佛不动声色却又极快的将她搂在臂弯,投入到一个肖想多时的吻里。 她终于开始挣扎,他立刻觉察出她的不情愿,欲极快放开她,却已慢了一步。 “呲”的一声,他唇角已现了伤口。 他心知又做了一回蠢事,只正色解释道:“我并非刻意轻薄你,实是……实是……你莫断了同我合作,三哥阴险毒辣,非你一人能抵抗他,我……我……” 猫儿一步退开,纵然心里已举着大刀向他扎了千百次,思绪却理智了下来。 经过一回鞭打和两回恐吓,她自然知道泰王是什么人,手段又如何。那些死的人不是假人,她每夜的噩梦也没有少做。 现下泰王已经解除了禁足,只怕他随时都能像今夜这般,出现在御书房里,出现在宫道上,出现在一切与她相邻的地方。 她紧握拳头,面上却缓缓浮现和色,甚至还有些许羞涩。 咬唇半晌,她垂首低语:“我此前没有过……方才有些惊吓……” 他立时在心里欢呼了一声。 他上前握了她手,低声道:“我此前也没有过……我发誓再不会轻薄你……” 猫儿狠狠咬了一回后槽牙,方喃喃道:“你牵我的手,算不算轻薄……” 她说这些话时语态软而又软,仿佛也对他起了些情意,却碍于女儿家的羞涩不好展露。 他狠狠克制着要再拥她在怀的冲动,只恋恋不舍的松开她手。 外间起了一声梆子声,她抬眼看着他,一颗心终于从仇视中短暂的脱离出来,问上正事:“我中的毒,真的是吃的多死的就慢?” 他被她一个“死”字刺的心里一疼,语气坚定道:“你多多用饭,才会活的更久。那解药,只差最后一味药材,寻见便能成功。我们的人已在外秘密搜寻制毒人,逮住他,立刻就取了他心头血。” 猫儿略略放下心,对现状却越发明白。 她想出宫,想将她的买卖发扬光大,想过平安富贵翁的日子,想招个体健貌美性温柔的上门夫婿,她就得活着。 而眼下,能让她活下去的人,仿佛除了眼前这位让她想戳成筛子的皇子,再无第二人选。 随着她对这毒了解越深,她便越清楚,但凡柳太医一日能帮她解毒,就一定不会拖到第二日。她现下中毒渐深,柳太医却全然不知,是他力有不及。 她现下能做的,便是利用眼前这位皇子拿到解药。 然后,无论是柳太医那边出手,抑或是她受了皇上赏赐,两头发力,她都能趁早出宫。 她在心中默念: “你利用我,我也利用你。我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是跟你学的,你不能怨我。 方才就当是被狗啃了一嘴,狗啃了我,我不能返回去再啃狗。 余下的日子可能还要被狗啃,我只能尽量忍着。小不忍则乱大谋,恢复了自由身再计较旁的事。” 她为自己做了无数回心理建设,这才缓缓抬头望他,咬唇幽幽道: “我虽失忆,可曾经也一定是正经人家的孩子。殿下如若对我动的是真情,就不能枉顾我的名声随意轻薄我。 若我未解毒就死去,等下了阴曹地府遇上祖先,他们却要骂我恬不知耻,只怕当了小鬼也要被浸猪笼。” 连日来压抑在心间之事竟如此被解决,萧定晔只长舒一口气,郑重道:“你放心,本王一定想办法对你明媒正娶,才同你……” 他再不多言,只喃喃道:“夜已深,你尽快就寝,明儿落锁前,我一定从营里赶回来送你回废殿。” 她轻轻“嗯”了一声,抬眼望了他一眼,含羞垂下了脑袋。 他含笑道:“你要不要送我出去?” 她又轻轻“嗯”了一声。 他心中难舍的叹息了一回,转身缓缓往外而去。 她便静静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轻轻拉开房门,看着他迈出了门槛,看着他往寂静的夜里一跃,看着他进了井里。 她一直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不见,直到他身上专有的淡淡铁锈味飘散的无影无踪,她方恋恋不舍的掩了房门。 “呸”的一声,她重重啐了口唾沫,冲向案几、抱着茶水不停歇的漱了数回口,这才一把捧了钱箱,一股脑的将箱里的物件全部倒出来。 银锭、银锭、玉佩、银锭……果然没有秘密水路图。 她坐了半晌再也忍不住,悄悄开了房门,转进了隔壁的正殿。 晦暗正殿里,火盆隐隐散发出亮光。明珠白日里受了些凉,沉睡的呼气声有些粗重。 猫儿轻轻摇醒她,悄声问道:“白日钱箱究竟被何人偷走?可是做木工的太监?” 明珠立刻坐起身,揉着眼睛道:“是有个小太监手脚不干净,倒也没有连钱箱一块偷走,拿了玉佩和几个银锭。大黑咬着他不放,我发觉出异常,方对他搜身。可是还少了什么物件?” 猫儿心中暗恨不已,却不能透露真的少了何物,只低声道: “并未少什么。只是那太监手脚不干净,我却不能用他了。改日得亲自去教训一回,也算是杀鸡给猴看,让旁人知道我的厉害。” 她悄悄出了正殿,在院里借着雪色四处盯了一会,又回了配殿,将炕角、桌下、老鼠洞都翻找遍。可那秘密水路图却仿似长了翅膀,再未现身过。 她长叹一口气,抬头看着“阴间三巨头”,恨恨道:“你们三个一点用都没有,莫说抓鬼,镇宅都不成。” 四更时分,重晔宫的主子终于偷偷溜进了自己的书房。 随喜守了半日,在他出现的一刻立马跟进去,从衣襟中取出一物,十分郑重的放在桌案上。 灯烛点在地上,被四周桌案柜几遮去了憧憧亮光。 萧定晔将那物件抓在手中,入手柔软,是纸张的触觉。 他盘膝而坐,将巴掌大的油纸凑近灯烛细瞧,原本一团笑意的神色立时收敛。 随喜轻声道:“殿下怕是已猜到,这是凤翼族文字。凤翼族已在百年前消失,其文字几乎湮没于历史,只在翰林院存着几部残本。” “此纸片从何处而来?”萧定晔声音透着几分冷冽。 随喜抬眼看了看自家主子,迟疑了半分,低声道:“废殿,胡猫儿所居的配殿门口。” 萧定晔面色晦暗不明,半晌方道:“说清楚些。” 随喜道:“今儿配殿门倒塌,五福寻了一帮子会木活的太监前去修缮。其中有位太监手脚不干净,偷了房中物。明珠勒令那太监自首时,这纸片便随着太监掏银子的动作掉落到地上。王五在日暮时发现,去拣了来。” 萧定晔听到此处,心中略略有些放松,忖了半晌方道:“你觉着,这纸片属于那太监,还是属于胡猫儿?” 随喜忙忙垂首:“奴才不敢妄言。只是,那太监,奴才已趁夜掳了去,逼问了几个时辰。太监痛的死去活来,将这两年每一笔小偷小摸都供了出来,却并未认下纸片之事。” 萧定晔心中一紧。这便是说,纸片极可能是胡猫儿之物。 他理了理头绪,问道:“纸上的文字,可拿去问过翰林院众学士?” 随喜忙忙道:“此事重大,奴才不敢为外人所知,自拿到这纸,便再未让旁人看过半分。” 萧定晔点了点头,今夜持续了好几个时辰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他默了半晌,道:“私底下去查凤翼族,我要尽可能多的信息。明日便要。” 随喜看见自家主子的面色,忖着未来几日众人只怕要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心下将胡猫儿问候了千百遍,自去安排暗卫们的行动。 寒风吹了一整夜,到了第二日,日头早早的给了人间几分颜色。 猫儿一大早醒来,还未净过面,便先将五福唤起,肃着脸道:“昨儿谁手脚不干净,去将那人唤来。告诉他,乖乖跟你来,我问上两句话就放了他。若耍滑搪塞,我除了要啃他耳朵,还要治你个‘引狼入室’的罪名。” 五福瘪着嘴叹了一声“倒霉”,急忙忙跑出了废殿。 过了一刻钟,他垂头丧气回来,当先向猫儿伸出手掌,吭次吭次半晌,哽咽道:“那太监不知去了何处,找不见他。姑姑打我吧……” 猫儿听过,一颗心凉了半截。原地站了半晌,指着五福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木匠总管是当不成了,你引咎辞工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9章 你要进内宅(二更) 清晨的御书房如常忙碌,猫儿站在“前台”位置,将桌案上各位大人的遗留之物按部就班的整理着,心下默默想着未来的出路。 活命,靠萧定晔。 自由,靠柳太医和她自己。 这两点毋庸置疑,她昨儿想了一夜,没有他法,只能这般行事。 等离了宫……她却有些头疼。 原来她想的是,她大大方方离宫后,继续抱着李巾眉的大腿,在京城将妆品的买卖发扬光大。 然而现在活命策略是她要先吊着萧定晔,那样等她离了宫,京城就成了是非之地。萧定晔再怎么说也是个皇子,且还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皇子。她利用了他,能全身而退还在京城里赚银子? 然而本来她还有个秘密水路图,虽说其上是字不是图,可万一通过其他办法解密后就是图呢? 可如今,水路图遗失,她怎么逃离京城还能不留痕迹呢? 不能留在京城,她去了旁处,同柳太医相隔了十万八千里,她还怎么还人情? 她一上午都在默默梳理着这一团乱麻,却想不清楚头绪。 等午时明珠前来送药送饭时,她的思绪立刻从这一团乱麻中短暂的抽离,陷进另外一团乱麻中。 明珠不是一个人。站在她身畔的,还有一个李巾眉。 兵部尚书之女,她的合作伙伴,萧定晔的未来正妃。 猫儿立时有些无地自容。 昨儿夜里,李巾眉的未来夫君是如何轻薄了她,而她又如何忍着满腔怒火迅速制定了美人计,每个情景历历在目。 她在这件事上算来算去,只想着她对萧定晔是一报还一报,却独独算漏了个李巾眉。 猫儿站在桌案边上,装做没看到院里两位女眷的样子。 她身畔的小太监好心提醒:“姑姑,有人寻你呢!” 她只得讪讪一笑,擦了擦眼角,做出个被眼屎挡了视力的模样,“哎哟”一叫,抬腿出了门槛,站在两人面前,低声道:“方才眼神不好呢。” 她心虚的不敢看李巾眉,立刻主动从明珠臂弯的饭屉中端出汤药,凑在嘴边,咕咚咕咚饮了下去…… 这一咕咚,便咕咚了近一刻钟。 明珠喜忧参半,终于忍不住道:“姑姑长时间喝药,尽然喜欢上了汤药的滋味。晌午我一定再带两碗过来,让姑姑喝的尽兴。” 李巾眉急着同猫儿商议公事。 她见汤药终于喝到了碗底,一把将碗夺过去递还给明珠,同猫儿道:“我今儿随父亲进宫,等会就要离开,抓紧时间同你说说作坊之事。” 猫儿低头“嗯”了一声。 李巾眉径直道: “我下去打听过,这做妆粉的作坊,肯定只能开在京郊。同样大小的四合小院,京郊一年租金两百两银子,京内至少要五百两。外加至少十人的帮工月银和年节花红、吃饭穿衣,一年少说得两百五十两。 有了作坊,肯定至少还得开一间铺子。我们的妆粉卖价高,定然要面向达官显贵,地段不能差。就京城正街的铺子租金加帮工,一年怎么地也要八百两。 如此算下来,就已经超了一千两。还有制妆粉的各种材料成本,只怕得一千二百两,买卖才能起步。你现下有多少银子?” 猫儿低头:“嗯。” “别嗯嗯嗯的,你拿主意呀。”李巾眉蹙眉看着猫儿一副丝毫未进入状态的模样,立刻前去御书房门口,指使着小太监:“请借纸笔一用。” 小太监将“前台”桌案上的笔和纸递出去,李巾眉便趴去窗台上,将她打听的消息一字一字写下来。 日头热烈的照下来,积雪开始消融,空气反而比昨日更冷。 今儿比昨日更忙,便是午时皇帝用饭时,还有人从御书房进进出出,打扰的皇帝吃不了几口。 猫儿想着眼下的境况一阵烦乱,只听得一阵重重脚步声后,有人从御书房出来,几步到了她眼前,问道:“可已用过饭?” 她倏地一惊,立时往外跳开。 可在此处站的久了,一只绣鞋底子已被冻在了地上,她身子一歪便要往边上倒去,那人手疾眼快,及时将她一拉,用的力气却大了些,她直直便撞进了他怀里。 淡淡的铁锈气息萦绕鼻端。 她急的满面通红,就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萧定晔面上浮上浓浓笑意,声音里的情意越发浓烈,低声道:“昨儿夜里可想我?” 一丈之外就是背对众人伏案疾书的李巾眉。她没理由听不到这边的动静。 猫儿心下大惊,立刻向他挤眉弄眼,他却抚上她面颊,轻声道:“莫动,鼻尖有一根睫毛。” 她心里哭嚎了一回。这个时候,谁顾得上鼻尖有什么啊,便是有一坨屎也不是重点啊! 她一把推开他,支支吾吾道:“我……我自己擦……” 他便含笑站在一旁不动,见她胡乱擦了鼻头,这才细细看着她的神色,终于还是将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昨儿……你可是不见了什么东西?”可是一张纸?里面写满凤翼族的文字? 猫儿只怔忪了一息,便陡的反应过来。他问的莫非是水路图? 她心里咚咚作响,心思立刻转去了另一团乱麻上,再也顾不上被李巾眉发现“奸情”,只一咬唇便做出羞涩神情,垂首低语:“不见了什么东西?不见了我的心……可是在你那里?” 他立刻心花怒花,将心中疑虑尽数释怀,恨不得当场就将她拥在怀中。 他将她的手包在掌心,低声道:“这两日御书房有些忙,你撑着些,夜里我来接你。” 转头对着明珠正色道:“胡姑娘可用过饭?” 明珠忙忙道:“还有一碗汤未饮。” 萧定晔“唔”了一声,面无表情道:“端出来我瞧。” 猫儿额上已涌出来几层汗,见他此时竟然如此婆婆妈妈,只上前一把夺过汤碗,如饿虎扑食一般饮下去,随即向他亮了碗底:“你去忙,快!” 他满意的点点头,又含情叮嘱了一回:“落锁前我来接你,等我。” 他的那句“等我”说的缠绵悱恻,几令她想就地寻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他确有要事,只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大步离去。 她立刻抚着心口长吁一口气。 对不起李巾眉是板上钉钉的事。 然而哪日向李巾眉坦白,这却要挑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 她向明珠瞥去一个眼神,默默做了个口型:“莫多嘴。”转头看向李巾眉。 这位未来的五皇妃此时已停笔起身,缓缓行来,似笑非笑的打量了猫儿一回,随之樱唇轻启,劈出一道天雷。 “‘不见了我的心,可是在你那里?’” 猫儿心里咯噔一声,立刻往明珠身畔凑了一凑。 李巾眉再往前踱了一步:“‘夜里我来接你……’” 明珠敏感的觉察到眼前的形势,立刻将猫儿护在身后,上前一步,理直气壮道:“李姑娘怎能偷听旁人说话?” 李巾眉好整以暇道:“旁人?本姑娘眼拙,不知方才那位‘旁人’,可是我未来夫君,当今五皇子?” 明珠结结巴巴道:“是……是又怎样?” 李巾眉叹了一口气,偏着脑袋看向明珠身后,幽幽同猫儿道:“你说,该怎么办?” 猫儿心中忐忑了半晌,终于一咬牙从明珠身后站出来,抬头挺胸道:“你打我吧。” 李巾眉斜眼看了她半晌,向她伸了手指。 猫儿磨磨蹭蹭到了跟前,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进萧家内宅……” 李巾眉一掩她口,慢吞吞道:“我隐约记着,妆品买卖,你分了一成银子给我?” 嗯?这是什么走势?猫儿疑惑。 然而“原配”在前,她得好好表现,好避开一顿打。她立刻点头:“没错,算下来是一成。” 李巾眉啧啧两声,摇头道:“太少,不够。本姑娘觉着,至少得两成。你觉得呢?” 猫儿一愣,立时觉出味儿来。 这位未来正妃是想趁火打劫啊! 她立刻求饶:“我就是……一时兴起……” 李巾眉摇摇头:“两成!” “你夫君的心思不在我身上。” “三成!” “我和他没有实质上的接触。” “四成!” 猫儿终于不敢再多说,只忍了几忍,终于退了一步:“两成,不能再多了。” 话说到此处,她觉着还是有必要再解释一回。 “我真不会进内宅,不会分薄了你夫君对你的爱意,不会抢你的东西,不会打你的娃……” 李巾眉一指抵上她唇:“不,你要进内宅,你要分薄了五殿下对我的爱意,你要抢我的东西,你会……当然,我不会有孕的,你自然也打不着我的娃。” 猫儿彻底糊涂了。 这位姑奶奶到底是何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0章 等我,我来接你(一更) 李巾眉拉她到偏僻处,笑盈盈道: “此前我对这桩亲事颇有些顾虑。你想啊,其他几位侧妃,那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那位还在宫里的穆贞姑娘,武艺比我强了不止一星半点,我根本打不过。 吏部侍郎乔家,乔妹妹又是乔大哥的嫡亲妹子,我……我怎会欺负她。 其中还有一位侧妃虽然未定,但极可能就是楚离雁,楚姐姐。楚姐姐那个性子,不天天向我下毒、戳刀子?” 她长舒一口气:“有了你就好了,总归我同五殿下没有情分,你去让他宠,让他专宠,把侧妃们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我便安全了。等日后我再寻个借口同他和离,就更是美事。” 猫儿瞠目结舌。 这……这位姐们儿,到底是看的透彻、还是心太大啊? 她正要说两句再明一回志,李巾眉已正色道:“就这般说定了。你如若不进内宅,我就分你五成银子走。你如若进内宅,我只分两成。你自己看着办!” 猫儿怔忪间想了一回,待她出了宫,少不得要逃出京外,那买卖在京里开不成,李巾眉赚银子的路子便要断。 她看着这位志满踌躇要赚大钱的未来王妃,心下多少有些歉意,只将分成银子又涨了一成:“三成,分你三成!” 李巾眉立刻喜上眉梢,拍着她肩膀道:“你果然是个会来事的,你放心,日后成亲,我虽然是主母,可绝对不会欺负你,将你当亲姐妹看。” 她今儿来发了一笔横财,此时终于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晃了晃手中纸道:“作坊到底开不开?” 自然是开不了了啊。猫儿不好直接回绝,只问道:“我手里只有一百两,你手里有多少?” 李巾眉一怔,原本的壮怀满志立刻泄了几分力道,咬着唇道:“也就,二三十两,三四十两,四五十两……” 猫儿叹了口气:“离一千二百两,还差一些。作坊的事情只能先放一放,先攒个一年两年的私房再说。” 李巾眉只得点点头,看了看天色,同明珠两个一晃一晃而去。 天色渐渐晦暗,一晃快要落锁。 御书房的灯烛一根根熄灭,猫儿系好披风,站去院门处,等不见明珠,方想起萧定晔的话。 “等我,我来接你。” 她觉着自己行的这一步险招,所投入的实在有些大。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主意。 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般进展,再没有回头路,她只有硬着头皮往下走,才能过上赚钱招婿的美好生活。 在她身上,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 要获得,就得付出。 夜色冷厉,前方宫道上每隔一段路就挂上一盏宫灯,只能将周遭两步的范围照亮,并不能带来多少光明。 猫儿等在风口上,搓了搓转瞬就冻僵的手,却不见有任何人来接她的迹象。 她踌躇了半晌,鼓起勇气往外行去,刚刚接近一棵树,便听闻树上传来极小声的说话声:“主子在前面,姑姑莫怕。” 再过了几棵树,又是一声“主子在前面,姑娘莫怕。” 她心下有些踌躇,脚步却越发快。不知从何时开始,周遭传来淡淡铁锈味,在这清寒的夜里,似有似无,似断似续。 她心下一紧,疾步前行,将将到了御花园,只听耳边一声窸窣衣衫身,继而一个黑影一闪,萧定晔已站在了她面前。 她惊得往后一退,他已眼疾手快拉住她手,却紧紧蹙了眉:“怎地冻成这样?” 他将她双手包在掌中几息后,又转去捧着她脸颊。 掌心温热而干燥,他的手在她面上停留片刻,转去到她鼻头,手指最后停留在她唇上。 远处宫灯昏暗,她的唇色淡的几近于苍白。 她紧紧盯着他的神情,心里想着,如若他再敢轻薄她,她只怕忍不住要拔簪子。 然而他的目光只在她唇上停留几息,便强自扭开,只低声解释:“御书房近处有父皇的侍卫,我不好离的太近。” 她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垂着脑袋再不说话。 他蹙着的眉头却并不松开,只道:“怎地不抱个手炉?冷成这样。” 待问过,他又悄声笑道:“明白的,你抠。” 她终于忍不住回道:“我何时抠,不知道是哪位皇子曾送了我坠子,后来又收了回去。” 他抿嘴轻笑,将手探进衣襟,等取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枚白玉貔貅。 他将坠子挂在她颈子上,方低声道:“我记得的,我曾说,若收回这坠子,便让我大事不成。我自然不敢收回的。” 他牵着她的手,躲开宫灯的光线,行走在树丛间的阴影里,喃喃道:“等将三哥揪出来,你再不会同父皇做戏。那时我就去求皇祖母,让她无论如何认下你这个孙媳妇儿。” 猫儿心下“呸”了一声,心道:莫想美事,姑奶奶那时候早已天高皇帝远,才不搅和进你们这吃人之地。 她心中纵然这般想,嘴上却将“痴恋他”的戏码做足,略略含了些委屈神色道:“昨儿,你那侧妃,专程来寻你问荷包……我心下有些醋意。” 他再也绷不住,脸上绽放大大的笑意,将她的手握的更紧:“我儿时看到父皇的妃嫔拈酸吃醋,觉得极不耐烦。现下才知,被心上人吃醋,原来竟是美妙至极。” 他边行边道:“我现下只是定了亲,还要等父皇颁下赐婚旨意。等再到成亲,至少也要两年时日。你莫担心,两年时间,我就能让你坐大,再无人敢轻易动你。” 猫儿“嗯”了一声,心道:两年时间,姑奶奶娃儿都生了一堆,夫君被管得死死,一个小妾通房都没有,娃儿还都跟我姓,才是爽歪歪。谁还稀罕你这个“坐大”,姑奶奶在胡家,一头独大! 两人继续往前,迎面陡的吹来一股寒意,当空中簌簌几声,不知什么在凌空飞动。 他立刻将她一搂,躲去了暗处,在她耳畔极小声“嘘”了一声。 四周皆静,只有风的声音。几息后,又起了几声凌空飞动之声。 周遭不知何处,忽的传来几声低呼:“白翁……白翁……” 隔了一阵,方有人低声应道:“来了……” 随着窸窣声越近,周遭忽的漫过来一阵气味。似洋葱,似榴莲…… 她心下一动,身子已不由的一抖。 萧定晔立时将她搂的更紧,一只手抚上她的面颊,再不说话。 这股安抚的力量缓解了她的紧张。 她一动不动缩在那里,竖着耳朵静听。 黑暗中那两人的几声呼喊后,四周再无声响。 过了许久,有极低的鸟鸣之声传来。 萧定晔方略略松开她的身子,低声道:“不知是哪方的人……” 她忙忙道:“狐臭味……” 他神色一禀:“三哥的人?他已经解除了禁足,他的人夜探后宫是何事?” 她咬唇问道:“可否是泰王让人给我传话?不知是否又有新的命令?” 他立刻抚着她发髻,驱散她的紧张,低声道:“不会的,暗卫行动皆有章法。此前他们都是夜里三更去寻你,现下还未落锁,未到一更,他们不会贸贸然去寻你。” 她微微松了口气,却听他发出几声鸟鸣,周遭又有鸟叫声回应。几个来回后,他方道:“莫怕,三哥的暗卫,我已掌握泰半。现下不敢打草惊蛇,可一旦动手,势必要一网打尽。” 她心下一动,立刻握紧了他手,道:“去我房里,我有东西给你。” *——*——* 外间梆子声响了一声,废殿的一间配殿燃起了晦暗灯烛。 猫儿掀开棉絮和竹席,从最下面抽出一张纸。 因着日日烧炕,纸已有些发黄,然而上面歪歪斜斜的几个字却还清晰可见。 她将纸递给萧定晔,悄声道:“上面所记录的,皆是曾在我面前出现过的泰王暗卫。” 他立时接过去,十分仔细的看着,面上笑意越来越甚。 待全部看过一遍,他方握了她手,叹息道:“此前随喜说你是我的福将,此话果然不假。若没有这纸上的信息,到时候动三哥,只怕会有好些漏网之鱼。” 猫儿挤上一个笑容,心中却想:我这也是为了我自己,福不福将,却是哥哥你想多了。 他将纸张叠好收进衣襟里,借着灯烛将她面庞再细细打量了一回,担忧道:“今儿看着,仿佛比昨日又消瘦了一些。” 他叹息一声,扶了她手臂,正要将她拥在怀中,房门却传来“咚咚”的拍门声,五福站在门外道:“姑姑,你可睡了?” 猫儿只怔忪了一息,立刻扬声道:“睡了,睡了,都睡着好一会了。” 五福却有些较真:“姑姑胡说,油灯还点着呢。” 话毕,立刻尝试着一推门,但听极轻微的吱呀一声,猫儿心中立刻哀呼一声,竟然忘了顶门。 千钧一发之际,她使出吃奶的力气便扑去了炕上,将将要盖上棉被,转头瞧见地上那位爷还一脸的无所谓。 她着急的向他挥挥手,再挥挥手,立刻将棉被掀开。 萧定晔一笑,凌空一跃,在五福的身子闪现的刹那,一头钻进了被窝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1章 你是我要明媒正娶的人(二更) “姑姑……”五福站在炕边,踌躇道:“我今儿做了五个眼影盒,比昨天多了足足两个呢!” “极好极好。”猫儿立刻道。 五福却并不离去,又道:“今天起身,我发现姑姑房门上还有几个木刺,我磨了好久,现在一点儿不刺手。” “极好极好。”猫儿额上浮上几滴汗。 被窝里有一只手已经搭在了她腰间,令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五福还磨磨蹭蹭不肯离去。 她后槽牙咬了几咬,方用热切的目光看着五福,指望他能将腹中话说尽,尽快离开此地。 五福却低头抠着指甲,竭力的绞尽脑汁了一回,又道:“我今日还给十个粉饼盖上雕了媚猫图……” 他将手往衣襟里一掏,拿出个粉饼盖递过去:“姑姑拿着看,刻的一点都不走样呢。” 他的手长久的放在猫儿眼前,仿佛她不接过粉盖,他就能同她长久的僵持下去。 猫儿哀呼一声。 此刻被窝里,她因着要和一位登徒浪子做斗争,已用两只手牢牢的握住了另外一双手。她还哪里有多出来的一只手去欣赏这位小阿弟的杰作。 她几乎要哭出来,咬牙切齿道:“你寻我到底何事?再不说,扣你工钱!” 五福一瞬间红了眼圈,拉着哭腔道:“姑姑,莫罢免我木工总管的位子,我今后再也……” 他的话还未说完,猫儿立刻打断他,铿锵有力道:“我数三声,你再不走,立刻罢免!” 五福双眸一亮,急急道:“姑姑说的可是为真?” “三!” “姑姑?” “二!” 眼前仿似起了一层尘雾,油灯几回晃动,脚步声迭起,继而房门吱呀一声,再“咚”的一声后,完全没了响声。 猫儿长吁一口气,喃喃道:“终于走了。” 她一把将被子掀开,转身对身畔人道:“快些,趁人不备先……” 身上一重,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立时在眼前放大。 “……走!”她将余下的话吐尽,呆呆看着上方的青年。 他的手臂撑在她身侧,只用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眸中仿似藏了千万颗星辰,亮的令人心惊。 他哑声问道:“你……芳龄几何?” 她急剧的感觉到了危险性,心中咚咚作响,道:“还未到十七……”我还小,求你放过我…… 他的手指已抚上她的耳际,声音越加喑哑,缓缓道:“早已及笄……”能成亲了。 她心中又急又气,要用力推开他,他却纹丝不动。 她立刻红了眼圈,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泪。 他面色一变,一跃下了炕,方有些懊恼:“我……并非有意……” 她再不说话,只用被子将自己裹的更紧,泪水长流,半晌方哽咽道:“殿下竟不知……尊重二字……若旁人知道,若你阿婆知道,定要杀了我……” 他想上前为她拭泪,又怕再引起她的恐慌,只苦恼的站在一旁,待她情绪渐渐稳定,方发誓道:“我再也不会了,你说的对,你是我要明媒正娶的人,我要尊重你。” 猫儿拉着哭腔问道:“如若有违誓言呢?让你大事不成吗?” 他立刻道:“这……这怎地成,不成不成!” 猫儿立刻踢着脚道:“你就是诓骗我,就是想占我便宜,让我看尽宫里人的脸色,最后即便是被解了毒,也要被你阿婆杀死,或者又被贬到这废殿里,吃不饱,穿不暖……” 他再不能同她僵持,立时抱拳一揖,爽快的道了声“告辞”,拉开房门一跃而出,逃进了茫茫黑夜中。 猫儿一咕噜从炕上爬起身,提着笤帚追去了门边站了半晌,方咬牙切齿自语道: “忍,百忍可成精;忍,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 新一日的主题依然是忙碌。 猫儿一大早起身,只将这两日的妆粉进展检查了一番,便急忙忙去了御书房上值。 她又做的是,检查前台上的物件,将能和人一一对应之物记在纸上,待朝臣们离去时,恭敬将物件递呈上去。 经过了两日的熟悉,这个活计的难度已大大降低。 这却更加坚定了她要离宫的心思。 小心谨慎侍候人,侍候的再好,又怎能好过自己当掌柜。 打工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 一上午顺利而过,待快到午时,御书房刚刚送上午膳,外间却忽的传来嘈杂之声。 有妇人哭哭啼啼当头从院门进来,扑通一声跪在院中,哭喊道:“皇上,您要为王家做主啊……” 外间继而又追进来一堆人,猫儿看的真切,其中除了户部尚书王大人,还有拄着龙头拐的皇太后掺和其中。 王大人上前一把拉着王夫人,叱道:“你这又是作甚?” 王夫人一把挣扎开他手,咬牙切齿道:“你怕影响了仕途,我不怕。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不心疼,我心疼。难道皇家就可以不顾王法?难道萧家的人是人,我王家的人就是蝼蚁不成!” 皇太后只急切上前,沉声道:“王夫人,有事我们坐下来说事,何必将事情闹的这般大。” 王夫人却充耳不闻,只不停歇的呼喊道:“皇上……皇上……你家的娃儿你心疼,我家的娃儿我就不心疼吗……” 一时杨临急匆匆出来,行去那一堆人面前,只压低了声音不知说了些何话,却全然安抚不下王夫人。 未几,皇上肃着脸站到了门边:“让她进来。” 杨临只得请了相关人等进了御书房,又将所有底下人赶出去,紧紧掩上御书房门。 日头照的热烈,檐下雪水如雨帘,滴滴滴滴打在石阶上,溅起一片水花。 明珠来送汤药时,悄声问着猫儿:“咋地啦?” 猫儿耸耸肩,叹道:“皇帝真不好当。”既要平衡政局,还要处理要务,甚至还有官眷的家务事。 她饮过汤药,又饮过鸡汤,趁着这点子空档,同明珠打商量:“夜里你来接我,可成?” 明珠为难道:“这……” 猫儿便立时瞪圆了杏眼:“这什么这?” 明珠面上浮现讪讪神色,悄声道:“姑姑同殿下你情我愿,含情脉脉,我要是没有眼力见,杵在殿下面前,只怕明年的今日就是我的忌日。” 猫儿仍然不放弃希望,游说道:“如今我和殿下走得近,被旁人看见,岂不是坏了名声。况且,他在营中那般忙碌,总让他来接,耽搁了他干大事。我记着你此前曾说,我和他都对你像一家人。你竟然一点不为自家人着想。” 明珠为难道:“姑姑莫看殿下平日吊儿郎当,我实则很少看到他像这几日这般快乐……” 哼!猫儿翻了白眼。 他倒是快乐了,他的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好吗? 猫儿看清了明珠只认萧定晔当主子的面目,放弃了挣扎,只默默守在院里,不知御书房里的家务官司何时结束。 四周寂静,里间一时传出啜泣声,一时传出叹气声,一时还有皇帝的震怒声,引得外间内侍和宫娥们惴惴不安,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猫儿转头同明珠道:“你回去吧,回去莫偷懒,将我赚银子的妆粉拼命做起来。” 明珠抬头瞧她,立刻道:“主子……” 猫儿肃着脸:“你喊天王老子也无用,我就是这种扒皮的性子。” 明珠忙忙向她使个眼色,便听身后有一把子熟悉的声音低声问道:“可用饭了?” 猫儿立刻转身,神色略有些防备,退开几步方道:“用过了用过了。” 明珠却一板一眼汇报道:“姑姑只喝了药和汤,饭食在御书房里,现下还不能进去。” 萧定晔蹙眉看了猫儿一眼,完全忘记昨儿夜里他是怎样落荒而逃,只正色道:“三哥和王家又出了些事,只怕还要一会才有结论。你莫在此守着,先回去用饭。” 他交代完此事,再不多言,大步去往御书房,敲过门后,推门而入。 猫儿从善如流,趁机离开御书房,却去叨扰了一回吴公公。 吴公公此时还在掖庭膳房上值。 猫儿停在膳房门前,转头同明珠道:“我去寻我前夫,你在不合适。” 明珠立时瞪圆了眼珠子:“此前姑姑说喜欢同太监对食,我只当姑姑说着吓唬人。姑姑现下都有了五殿下,怎地还能同吴公公牵扯不清?” 她立时往猫儿面前一凑,昂首挺胸道:“我得替殿下守着你。” 猫儿无语:“他是个太监,他能做什么?” 明珠油盐不进:“那也不成,他身体上不能做什么,可是他心里只怕已肖想姑姑千万遍。” 猫儿见她越说越不成样,只得板着脸道:“我老娘都未能约束我,你算哪根葱?” 明珠立刻抓住了话中漏洞不放:“姑姑明明说忘却前事,怎地又突然冒出个老娘?” 猫儿几乎要吐血。 她立刻大步往膳房外走。 明珠跟在她身后,急急问道:“姑姑,你不用饭?” 猫儿冷哼一声:“你这般欺负我,我怎么用饭?不用不用,让我早早毒发,早死早超生。” 明珠终于慌了神,上前截住她,告饶道:“姑姑的身子怎能不用饭?若是姑姑少吃了一顿,我就得挨板子。” 猫儿却将头一偏:“不吃。” “吃吧。” “不吃。” “求求姑姑吃吧。” 猫儿这才道:“要我吃也成,烦请你留在外间,莫干扰我胃口。” 明珠一咬牙:“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2章 如若管不住我的心 膳房后堂,猫儿将饭碗刨空,又舀了一碗白饭端在手上,低声同吴公公道:“打听的怎样啦?”浣衣局女官手里的名册,到底拿到手没啊?! 吴公公左右打量一回外人,捂了半边嘴角,悄声道:“好不容易搭上个太监,同那女官结了对子。这两天太忙,还没来得及探问。” 猫儿低头再艰难喂下一口饭,待梗着脖子咽尽,方叱道:“怎地这般磨蹭?你好歹也是当过大内总管的人!” 吴公公见她一句话说完,不管有何情绪和表情,下一刻必定是狼吞虎咽塞一口饭,不由苦笑道:“纵然我没将事情办成,你也用不着这般吃饭。这几个米值几个钱?” 猫儿再咽下一口饭,含糊不清道:“明儿要结果,再问不到消息,你就等着五福鄙视你。” 吴公公长叹一口气:“他鄙视咱家,鄙视的还少吗?这娃儿此前跟着我时,多么纯良的性子。跟了你不过三四月,就成了嫌贫爱富的人。你应该检讨检讨!” 猫儿冷哼了一声,将碗中余下的饭刨尽,打着饱嗝出了膳房。 午时起了些小风,门帘似动了春心的少年人,不停的摆动着身子,企图引起心上人的关注。 御书房房门拉开,萧定晔一步而出,站去了门侧,亲自撩开了帘子,等着户部尚书王大人伉俪面色悲戚结伴出来。 皇太后最后拄着龙头拐杖站去了门外,神色肃然,脚步蹒跚。 太后道:“王大人尽管放心,此事哀家必定给你个满意交代。” 王大人转身抱拳一揖,搀扶着糟糠妻,由萧定晔陪着往院外去了。 龙头拐杖噔噔响起,猫儿垂首站在檐下,眼睁睁瞧着皇太后的坠珠绣鞋停在了自己面前。 “你跟哀家过来。”皇太后冷冷道。 …… 后院小花园,亭台楼阁,不一而足。 太后坐在亭子里,面色自看到猫儿,便没有舒展过。 猫儿跪在冰凉的地上,不知这位老太后究竟要拿她怎样。 “不许你祸害小五。”老太后直奔主题。 猫儿心下登时舒了口气。 难得的,她的本意能同后宫权利最大的女人保持一致。 她立时向太后做着保证:“奴婢的身份,奴婢心里明白,那是同五殿下云泥之别。太后娘娘放心,奴婢……从来未曾、也不敢真的打五殿下的主意。”没错,她现下所行之事,都是伪装的。 太后十分狐疑的看着她,久久之后叹了口气:“你在危机关头救了哀家,哀家没忘。你只要莫招惹小五,哀家纵然收你当个公主,也是行的。” 猫儿立刻表明心意:“不用太后娘娘为难,奴婢未曾想过攀高枝。奴婢行止粗鄙,更不敢肖想公主之位。” 太后叹了口气,喃喃道:“哀家也只是说说,现下就是真想收你当公主,只怕皇上……” 她再不多言,只疲惫的挥了挥手。 猫儿立刻磕了头,垂首离去了。 午后的御书房静的可怕,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有皇帝的咳嗽声偶尔打破寂静。 前来觐见的朝臣在御书房门外磨蹭了半晌,为自己找了个“事情并不紧急”的借口,又转身匆匆离去了。 实在找不到借口的,只得硬着头皮上。 礼部尚书戴大人便站在门槛边上,下不了离去的决心。 他往猫儿的方向瞟了几眼,面上挤上些笑意,悄声做了个口型:“皇上现下在作甚?” 猫儿头一偏,转向另一面。 戴大人心下一阵叹息。 好不容易等她转过了脑袋,将将要张口,她又扭了过去。 他只得往前蹭了几步,略略猫了腰,小声道:“胡姑娘,本大人有一笔几千两的单子,想启发启发姑娘。” 猫儿这才转头,给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神情,先垫脚探头往里间皇上的方向瞄了一眼,这才蹑手蹑脚跨出门槛,出了房门,拐个弯,当先往御书房背后而去。 戴大人一路跟过去,等她住了步,立刻问道:“皇上他……” 猫儿大喇喇打断他:“大人先说说几千两买卖的事。” 戴大人啧啧两声,指着她道:“你这丫头……” 猫儿负手而立,昂首道:“我在御书房当值了两日,学到一句话,叫‘宰相的门房七品官’。天子的门房,大人说算几品官?” 戴大人苦笑道:“旁人若当门房,充其量六品。胡姑娘的这个门房,即便是八九品,也能被你强行当出二品的威风来。本大人也不同你浪费口舌,之前同姑娘提起过、礼部采买姑娘的妆粉用在祭皇陵时的事情,已经过了计划期限,现下连一文钱的预算都没有。” 猫儿立刻一跺脚:“你诳我!” 他忙忙一摆手: “姑娘听在下说。宫里每三年,各处采买上会定一批皇商。譬如宫里各娘娘、各宫女儿们用的妆粉,那都是有定例的。 若本大人所记不差,等开了春,宫里又要采选新的皇商。届时,只要姑娘的妆粉能进入备选名单,本大人就拼着撸脱官位的风险,当姑娘的举荐人。” 她听罢,立刻泄了气。 等开春她怕是已到了宫外,麻溜的逃离了京城,莫说当皇商,连开个小铺子的胆子都没有。 戴大人的这一番空口许诺,根本就等于没说。 那一千两的单子,是飞走的定定的。 她颓了半晌,叹气道:“户部尚书王大人夫妇来同皇上扯了皮,皇上心里不高兴的很。戴大人若是个刚正不阿的忠臣,但凡是于国于民有利的事,即便是冒着杀头的风险,也该勇于直言。” 戴大人听闻,摇头喃喃:“王家的事又要闹大咯!” 他思忖了一回形势,负手同猫儿道:“本大人是忠臣,可没缺心眼,你莫将我往沟里带。”大步下了台阶,坚决的出了御书房大院。 时间一过晌午,天色便黑的飞快。 天上的星子初始还含羞带臊,扭捏着从云朵背后露出那么一两颗。待快到落锁前,已没羞没臊的蹦跶了满天。 御书房灯烛逐次熄灭,皇帝的咳嗽声越加频繁。 杨临上前悄声叮嘱:“明儿会更忙,早早就来上值。” 猫儿心里哀嚎了一声,系上披风,抬脚出了御书房。 宫道还是那个宫道,远处有亮光,近处有微风。 再行一行,每棵书上便会传来令人心安的叮嘱。 随之风里飘来铁锈味,由极淡转为略淡,等她闻出那气味中还带了一丝丝男子的汗味时,树下人影一闪,已站了个人在那里。 “三哥又被禁了足。”萧定晔低声道。 嗯?猫儿立刻舒了口气。这至少说明,泰王不能再随意进皇宫,她也不用整天担惊受怕像个孙子。 他握着她手,续道:“今早三哥同三嫂去王家赔礼,并提出要去王姑娘坟上祭祀。三嫂几句话说的不谨慎,戳进了王家人的痛处。当时两拨人又起了冲突,动了手。” 原来如此,这该是今日王家找上门来的原因。 她想起昨夜在宫里发现的狐臭黑衣人,悄声问道:“泰王的再次禁足,可算意外?” 萧定晔也处于怀疑中。 他忖了半晌,摇头道:“若说三哥有意,此事又是因三嫂而起。若说三哥无意……” 他蹙眉道:“是有些蹊跷。三哥既然托二哥前去寻父皇说情,按理来说是真想解了禁足令。他能随意走动,就能加快各种布局。可事情却发展成这个样子,我也猜不透其中用意。” 此时已至御花园,天上星子漫天,地上花香阵阵。他放缓了步子,转了话题:“今儿皇祖母同你说过什么?” 她惊诧的望着他。 他便微微一笑:“没错,父皇跟前也有与我相熟的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呢。” 猫儿额上立时浮上了一层冷汗,结结巴巴道:“太后娘娘说……不让我接近你……” 他目光炯炯望着她:“你如何回话?” 猫儿便甩开他手,快走几步,装出赌气的样子:“你的眼线既然已向你告密,你又何必来问我。” 他快走两步,拽着她衣袖将她拥到怀中,声音越发柔情:“我那眼线没有你机灵能干,他离得远,什么都没听见。” 猫儿立时松了口气,搜肠刮肚道:“皇太后让我莫纠缠你,我嘴上爽快应承,可心里……” 他立时追问:“心里如何想?” 她着意做出羞涩模样,垂首低声道:“心里想,我能管着自己心的时候,自然是不去纠缠的。可若我管不住,我就……” 他面上的笑意几乎藏不住,双眸如星子一般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哑声道:“如若管不住?如何?” 他对着这个话题乐此不疲,决意要追问出她的心里话。 她一咬牙,没脸没皮道:“如若管不住我的心,我便也要勾的她家小五管不住自己的心,让他的人和心都属于我一个人,让别的正妃、侧妃都成摆设,让……” 她的唇忽的被堵住,她再没有将谎话继续说下去的机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3章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二更) 这是一个旷日持久的(口勿)。 对她来说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煎熬。 她千百次的在心里举起了一把剑,将他戳出千百个筛子眼。 然而理智上她却还在竭力克制自己,要遵从着连戏的逻辑。 她上一场戏甜言蜜语超纲发挥,下一场戏便是这厮又轻薄了她。 然而却是符合逻辑的。 如果这时候她有任何的挣扎和气愤,就不符合她方才所说的“……我便也要勾的她家小五管不住自己的心,让他的人和心都属于我一个人,让别的正妃、侧妃都成摆设……” 忍! 忍!! 忍!!! 忍!!!!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一百年,或者是一千年,她终于被放开,继而被他紧紧搂在怀中。 他的声音越发喑哑,仿似已将胸腔剖开,将一颗鲜活的心摆放在她面前:“我的人,我的心,永远只归你。她们几个是皇家的脸面,而你才是真正属于我。” 她贴着他而立,她甚至能听到他的心“咚咚、咚咚”跳个不停,仿佛一条沸水中的鱼,又煎熬又认命。 她听的心惊胆战,心里清如明镜。 现下她耍弄的他如何上套,日后她自己就会死的多惨。 她已没有了退路,这场硬仗只许胜不许败。 她立时环拥着他,试探道:“如若哪日你对我转了心思呢?” 他神色一瞬间肃然,只一瞬不瞬望着她:“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 这个夜里,猫儿心神不宁。 她将明珠喊去她炕上,两人挤在一处,低声说着话。 “萧定晔对待叛徒,都是什么手段?”她探问道。 明珠摇摇头:“主子不虐待叛徒。” “真的?”猫儿一咕噜爬起来,黑暗中目光灼灼,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嗯!”明珠确定道:“他都吩咐随喜公公去动手。随喜折磨人的花样百出,刑具成千上万,将叛徒折磨的生不如死。最后吐了口,挨了刀子,还要感谢随喜给了个痛快。” 猫儿的心拔凉拔凉。 心下再次叹息起那秘密水路图来。 *——*——* 重晔宫,随喜已经连续几日,向萧定晔汇报着最新得来的凤翼族的消息。 “……随着凤翼族的消失,现下会凤翼族文字的人极少。翰林院有位学士略有研究,也只能从誊抄纸片的拓本中看出写着什么水、什么船。可只限于此,多的再看不出来。” 萧定晔心中细细组织着这几日得来的关于凤翼族的全部消息。 阖族消失,偶现后人,神秘莫测,低调行事。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消亡百年的族落,并不能让他掉以轻心。 离百年前的一场逐鹿天下的纷争,到他这里,固然已隔了好几代,可他也曾从皇祖父那里管窥一豹,略略得知过当年之事。 百年前萧家起事,欲逐鹿天下。其中最大的助力是凤翼族。 凤翼族人虽只有区区几百人,可不分男女,皆是人中龙凤,出类拔萃。 萧家和凤翼族合力打江山,如摧枯拉朽之势,立刻击垮了当时腐朽的当权者。 当是时,追随者也分成了明显的两派。 一派拥立萧家,一派追随凤翼族。 随着战功越来越大,两派摩擦和纷争也摆到了桌面上。 在一番不知多么激烈的争斗中,萧家最后坐上皇位,并立刻调转枪头,直刺凤翼族。 萧定晔在儿时,每当听着皇祖父提起当年事,便会顺带着提起皇祖父的祖父一生的遗憾:不该对凤翼族痛下杀手。 其结果便是,自百年前开始,凤翼族便阖族消失,几无音讯。 现下,一张写满凤翼族文字的纸片出现在宫里,要说这只是一场意外,他骗不过自己。 他过往多少回的经验告诉他,宫道上有几滴血,不是意外;母后突然生了一场病,不是意外;淑妃突然去寻了一回父皇,不是意外;三哥在生辰上将他灌醉,也不是意外。 那么多看起来可能是偶然的事,因着太多惨重的经验教训,几乎出于本能,他能立刻觉出其中的蹊跷。 他思忖过,续问道:“还有没有查出旁的消息,譬如凤翼族族人的习性、长相特征、图形表识?” 随喜摇摇头:“凤翼族当年被绞杀,为数不多逃脱之人刻意改变语言、习性,隐藏的几无音信。即便现下还有后代存活于世,只怕也已与大晏人毫无二致。” 事关凤翼族的事已查探不出更多进展。萧定晔沉声道:“此事暂且搁置,等祭皇陵回来,寻找机会重启。事情不可外传,免得三哥知道,利用此事做文章。” 说过凤翼族之事,他又问道:“胡姑娘记录的三哥内应的外貌特征,可寻见了人?” 随喜忙道:“已确定了一人,就是身有体臭的那位,却原来是在御马监当马夫的。其余几位还在进一步核实。” 萧定晔点点头,催促道:“要加紧。” 随喜应下,见自家主子再无要事,方低声道:“今儿穆贞姑娘又来了一趟。” “嗯。”萧定晔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兵书,顺手翻开的书页中,正夹着一张对折的纸。 他取出纸摊开,眸中不由显出几分笑意。 纸上并非空白,其上十分细致的用炭笔画了一排齿轮和一排轴承,其下歪歪斜斜写着一行小字:请殿下随意临幸,勿需客气。 只看这一行字,他几乎能想象到当初她被迫为他画下齿轮和轴承时,一边谄媚一边咬牙切齿,面上神情该是多么的生动。 随喜无奈的叹了口气,往桌案一角放上了一件用布包着的小物:“这是……穆贞姑娘为殿下亲手缝制的……罗袜和小裤。” “嗯。”萧定晔再哼了一声,虽已动手折上那图纸,重新夹进了书页中,可面上笑容不减,可见思绪还深陷在初次情动的情网中。 随喜一咬牙,只得略略提高了声音:“穆贞姑娘说,要主子试过,若有不合身,她明儿来取回再做修改。” 萧定晔的目光终于望向那一个布包,怔忪道:“什么东西?”可见方才随喜所言,他一个字都未听进去。 随喜只得将话重复了一回。 萧定晔听罢,立时跳开一步,指着那布包一叠声的道:“快,拿走拿走,若让猫儿知道……” 他一时想不出,如若她知道会有何后果。 自从他与她互表了衷肠后,她在他面前,一时羞涩,一时大胆。 羞涩时,她温柔的如暮春的清风,带着些热烈,令他立刻能感受到她对他的回应。 大胆时,她的撒娇、嗔怒,带给他的是新奇、惊叹与甜蜜。 在这几日里,他还未见过她伤心。 然而上回她说,她得知他收了穆贞的荷包,她喝醋。 她说她要让他的心、他的人都归她一个。 他和她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他不愿意冒着风险打破这美好。 何况她还中着毒,最好不要受刺激。 何况他也不傻。 女眷之间争风吃醋的场景,他打小见得多了。 凡是父皇赏赐给母后一件什么宝贝,过不了两日,淑妃那里便得了价值相当的赏赐。 父皇的心思没有在后妃身上,采用的做法是和稀泥,只要不太过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他……他现下整颗心里只有她一个,他不愿她受这些不相干的委屈。 再况且,他虽未见过她因喝醋有些什么行径,然而,这位姑娘此前受过他的刺激,是如何险些将他耳朵啃掉,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现下耳根还有一道疤,引得营里的兄弟笑他是“耙耳朵星下凡”。 他斩钉截铁道:“还回去,就说……我这几日未回宫。” 随喜只得收起了布包,想着第二日该如何应付未来的半个主母。 *——*——* 五更时分,各宫宫门将将打开不久,废殿门前便站着了一个人。 五福受托,睡眼惺忪前去配殿拍门喊道:“姑姑,我阿爹来寻你啦!”继而去撒了一泡尿,又回去继续倒头睡去。 他的喊声,喊醒了两个人。 猫儿披上衣裳起身时,明珠已兢兢业业站在了门口,帮着自家主子“捉奸”的架势十分明显。 猫儿只得拿出老办法,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道:“午时莫来送药,也不许送汤。你便是送来,我都能泼到地上。等我毒发身亡,随喜就能将千八百的刑具全用在你身上,打的你吱哇乱叫。” 明珠苦着脸道:“姑姑怎地就认着这一招?难道都没有新招数?” 猫儿昂首挺胸:“不管白猫黑猫,能抓得住耗子的便是好猫!” 然而这回,白猫和黑猫都没派上用场。 明珠道:“我想了一想,若是姑姑脑子一时发热,起了和吴公公重新结亲的念头,只怕我也得被打板子,疼的吱哇乱叫。总归都要吱哇乱叫,我不如放手一搏,就试试姑姑是不是真能言出必行,不喝药不吃饭,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猫儿瞠目结舌,指着明珠“你你你”了半晌,出去同吴公公咬耳朵:“避开午时和晌午,白日去御书房寻我。” 吴公公叹了口气:“咱家发现,凡事遇上你,没有一样能顺顺利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4章 情人的十两盘口(一更) 新一日的御书房异常忙碌,猫儿再没有顾得上往门外瞧上一眼。 皇帝显见的患了病,一边同朝臣商议国事,一边咳嗽的险些将心肺都吐出去。 原本已极拥挤的御书房,便又得分出点太医们上值的地方。 皇帝黑着一张脸,令坐在门口长条椅上等待的朝臣们坐立不安。 昨儿已来了一趟的戴大人,现下便坐在椅上,几回蹑手蹑脚过来,悄悄向猫儿问道:“你猜猜,今日皇上能稍微好说话吗?” 一句问出来,龙椅上的皇帝正正将奏折摔在地上,指着一位官员怒目而视:“岂有此理,你当朕是傻的?!” 那官员立刻跪地叩头,取了地上的奏折战战兢兢返身。 两人看的清楚,那倒霉鬼正正好是工部尚书曹大人。 待曹大人行到门边,戴大人将他拦停,悄声问:“老曹,你说了何话?” 曹大人只苦着脸摇一摇头,二话不说便迈出了门槛。 猫儿此时方悄声道:“怕是皇上本就不喜他,才给了他脸色看?”地下坑道的事情,可就与这位曹大人脱不开干系呢。 两人正静观局势,便听到皇帝又一声震怒,紧接着兵部尚书李大人灰头土脸的退到了门口。 戴大人又一阵震惊:“李大人,你这浓眉大眼的老亲家,都被训了哇?” 李大人摇摇头,面上神色与先前出去的曹大人毫无二致,郁郁着迈出了门槛。 戴大人喃喃道:“这……本大人的要事,可何时才敢报上去?” 他立刻转身而出,追上李大人,出主意道: “老哥哥,恰逢年底事情堆了一堆,如此回回都被皇上打回来,何时才能办完。皇上今日半分不留情面,连你都训斥,可见分外铁面无私。 为今之计,只有老哥哥出马,去将五殿下请来,安抚安抚皇上。” 李大人觉得这是个法子,只略略迟疑:“泰王夫妻俩将皇上气成这般,只五皇子一人出马,可知成不成?” 戴大人对李大人这位武夫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恨铁不成钢道:“泰王是夫妇两人,五殿下也定了亲啊,令嫒是堂堂正妃啊我的老哥哥!” 李大人立刻受了启发,钦佩的恭维:“还是你点子多。”立刻快步出了宫门,往京郊大营去了。 临近午间时,萧定晔一身铠甲出现在院里。 戴大人急等着皇帝消了火后好汇报要事,等萧定晔一露面,立刻上前将来龙去脉禀告过,末了悄声道:“泰王夫妇留下的烂摊子,还要靠五殿下与……” 他转头四顾,惊咦道:“李姑娘呢?” 萧定晔往御书房门口那个忙碌的身影瞧了一眼,低声道:“本王一人就成。” 话毕抬腿便进了御书房。 然而今日萧定晔出马,竟搞不定他父皇。 他父皇长长久久的一串咳嗽后,一张脸涨红如猪肝,指着萧定晔低叱一声:“出去!” 戴大人站在猫儿身畔,探着脑袋瞧见那令人心碎的一幕,不由哀叹:“看看,我说得小夫妻一起上吧!” 他几步溜了出去,对着院里的小太监招手,低声问道:“据闻五殿下的一位侧妃,自定了亲便留在后宫未离开?” 小太监哈腰道:“大人说的没错,那姑娘住在慈寿宫,给皇太后作伴呢。” 戴大人立刻道:“快去,将她请过来。” 小太监苦着脸道:“奴才走不开,正当着值。” 戴大人今日特别容易恨铁不成钢。 他一只手指重重点在小太监额上,险些点的太监摔个屁墩,方咬牙切齿道:“一点眼力见儿没有,立功的机会都看不见。这时候,什么能比皇上的身体还重要?” 小太监反应了半晌,终于一拍额头,竖了大拇指:“大人高见,奴才这就去。” 当一身盔甲、身形高大的萧定晔在御书房里当着众位大臣的面,将娇撒的险些酸掉众人大牙,却也未能逗的他父皇略有开怀时,门外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女声: “父皇,儿媳穆贞觐见。” 众人的目光纷纷往门边看了过来。 猫儿的看向阿尔汗·穆贞,不由叫了一个好。 长身玉立,五官立体,一双眉毛浓而凝结,没有一根杂毛在外。 原本有些男儿的飒爽,可偏偏长了一双桃花眼,眼尾略弯,略带妩媚,冲散了男孩气,反而突出了满身的舒朗纯良。 皇帝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只有短短一个字:“宣。” 穆贞立刻昂首挺胸迈进里间,见了皇帝并不磕头行礼,只停在萧定晔身畔,歪着脑袋道:“听说父皇心情不好?皇祖母原也想跟来瞧瞧,可是却忙着缝罗袜,抽不开身。” 皇帝缓缓抬眼,鲜见的搭了一句腔:“太后她,做什么针线?” 穆贞认真答道:“皇祖母说,五殿下在营里,罗袜不够穿,要带着儿媳多做几双。我昨儿已做了一双罗袜和小裤,不知道五殿下可试过。” 站在门口的猫儿忍俊不禁,悄声同戴大人道:“这位姑娘倒是有趣。” 戴大人一言不发,密切的关注着皇帝的神色,用以验证他的计策是否奏效。 皇上眉头一蹙,又略略舒开,转眼看着自家儿子,当着诸位大臣的面缓缓问道:“你可曾试过?” 萧定晔心里叫苦连天。 他不敢回头去看猫儿的神色,只正色道:“儿臣这几日并未回宫,不知此事。且营里什么都有,儿臣当时进军营时,父皇曾叮嘱儿臣莫搞特殊化。儿臣谨记,便是小小的罗袜和小裤,也同旁的兵卒并无区别。” 穆贞立刻转头看他,面上带着些委屈:“皇祖母说,你们中原女子定亲后,要时不时为夫家做鞋子罗袜,方显得贤惠。鞋子难做,我方换成小裤。这可是我此生第一回拿针线,怎地殿下竟然如此不领情?” 皇帝此时的心绪渐渐有所好转,看着自家儿子,似笑非笑道:“你该如何做?” 萧定晔瞧着他阿爹的神色,这分明就是等他当场试过底裤,并发表一番赞扬未来侧妃的长篇大论。 他心下将请穆贞过来的人赐死了千百回,只觉耳根子有些发疼,脑勺后凉飕飕,仿佛有一道目光含恨盯着他,并且暗暗磨着牙。 然而他想错了。 猫儿此时仗着皇帝的目光不能拐弯,瞧不见这边,此时正同戴大人低声聊的热火朝天。 “皇上竟然对皇子侧妃这般给面子,可见极满意这件亲事呢。”她啧啧叹道。 “皇上没有公主,如今有个光风霁月的姑娘站在面前喊‘父皇’,内心里不知多激动。”戴大人啧啧叹道。 两人低调的聊了一会,开了个盘口。 “十两银子,我赌五殿下不会试穿小裤。毕竟皇上再疼儿媳,可还是要顾着儿子的。”戴大人道。 猫儿却有些迟疑,半晌道:“我赌他会穿。” 戴大人眉头一蹙:“你有何凭证?” 猫儿心想,萧定晔可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心机皇子,就靠着亲家之势建功立业呢,如今只怕是不敢得罪侧妃。 她只将下巴一抬:“准备好银子吧。” 话毕,两人齐齐探出脑袋,等着看皇家人的反应。 此时萧定晔已僵持的站了有半盏茶的时间,对着他父皇投去求救的一眼:孩儿好歹是位皇子,我不要面子啊?! 皇帝想了想,转头和蔼的看着自家儿媳:“这件事,你们小两口下去……” 穆贞却不依不挠,强调道:“殿下怎地这般不解风情?我这可是第一回,第一回啊!拿针线可比当年学骑马射箭难的多。”她举起手指给众人看:“扎了多少个窟窿眼儿。” 在场的众位臣子如人精一般,通过方才一段戏已明显发现了皇帝情绪的好转,此时自然是要顺着穆贞姑娘,好让皇帝的心情再好一些。 “针线难,极难,确实比骑马射箭难的多。”众人点头道。 萧定晔眼风如钉子一般打了过去:闭嘴,你们是糙汉子,拿针线自然觉着难! 皇帝经此一回,便不由自主倾斜向自家儿媳:“穆贞说的有道理。” 穆贞立刻喜上眉梢,往挎包里一翻,一条小裤立刻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那是一条花里胡哨的小裤,其上绣着容纳百川的花色。 她语气中有些骄傲:“皇祖母说,殿下生性风流,我猜测殿下定然中意色彩斑斓。” 她大方得体的将小裤往萧定晔面前一摆:“夫君请试穿。” 所有目光都盯在了萧定晔的面上。 萧定晔已急出了满头汗,愣愣盯着皇帝,最后一回求助道:“父皇,孩儿……孩儿……” 皇帝一连串的咳嗽立时喷了出来。 萧定晔一咬牙,黑着脸扯过小裤,垂首就往后面暖阁行去。 猫儿满足的向戴大人伸手:“十两银子,概不赊欠。” 戴大人含笑喟叹:“皇上心情真好了,这十两银子,值!” 待萧定晔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时,猫儿袖袋中已多了一张面值十两的小额银票。 穆贞祈盼的望着他,连声问道:“可合身?” 萧定晔垂着眼,低声道:“合身,极合身。” 皇上“呵呵”一笑,各位臣子和内侍宫娥们齐齐吁了一口气。 皇帝欣慰道:“你们夫妻行事,小事可以不拘小节,然在大事上,一定要守礼、守法,要时时刻刻谨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5章 受委屈的小媳妇(二更) 萧定晔被穆贞大大方方牵着手,带往门外时,猫儿正同戴大人互相恭维对方的“老谋深算”,颇有些相见恨晚。 待听闻脚步声,她方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有的表现。 吃醋,吃醋,吃醋。 情人吃醋是个什么表现来着? 她当先敛了笑容,还没来得及让眼圈红上一红,一对新人已到了门边。 萧定晔迅速向猫儿投去一眼。 眼神中混合着无奈和担忧。 猫儿立刻垂首,面无表情的继续整理手底下的桌案,那桌案原本已整理的够整齐,她却还在不停手的扒拉。 萧定晔一颗迅速沉底。 他知道坚强的女子伤心时是什么模样。此前父皇久久不去极华宫时,他阿娘就极忙极忙,用忙碌掩去心伤。 门槛只有细细的一根,一步抬起,就能利索的跨出去。 只那么一瞬间,萧定晔就同猫儿擦身而过,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半分。 御膳房重新恢复了忙碌,这样的忙碌与此前不同。 大臣们再也不用战战兢兢,戴大人立刻瞅准机会捧着奏陈上前,顺顺利利办了自己的事。 待到了午时,皇帝用饭时,明珠按时拎着饭屉出现在院里。 猫儿腹中咕咕作响。这两日胡吃海塞,有没有阻止消瘦之势她并不知道,然而却实打实将胃口撑开。 便是平平无奇的白饭,她一顿也能吃三碗。 此时她饥肠辘辘,心下却有些纠结。 从逻辑上来说,她现下的状态是生了萧定晔的气。 一个陷入爱河的善妒女子,面对心上人和别的女子亲亲我我,试穿小裤,该是怎么样的表现? 至少得气的吃不下饭……吧? 她用力盯了一眼明珠臂弯上的饭屉,狠心挪开眼神,默默站在桌案后。 桌案上,摆着一碗白饭。 白米粒粒分明,虽然是专供下人,可成色比掖庭下人们所用的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闭上眼闻,甚至能从这清香的白米中闻出阳光的味道、泉水的味道、春种求收的味道…… 不喝明珠饭屉里的熬煮的浓浓的、放了各式药材和菌菇的、肥腻带油的、入口即化的走地鸡汤,能吃这碗饭吗? 她再狠狠的看一眼白饭,狠心推开,目光盯去了墙上。 墙上挂着她的披风。 亮闪闪的绸面里絮了棉花,样式和普通宫娥的差不离,只沿着风帽边沿缝了厚厚的兔毛……兔肉也好吃的,扒皮剖心,用酱略略浸泡,再抹一层蜂蜜,直接搭在火上去烤。等外皮烤的金灿灿时,内里刚刚烤熟,外焦里嫩,扒一块肉咬进嘴里…… 滋溜……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明珠站在院里向她招手,企图引起她的注意。 她的目光继续投放在兔毛上……炝炒也好吃,将兔肉切成丁,用青椒和青花椒炝炒,临出锅时记得勾芡,扒拉一块肉咬进嘴里…… 滋溜……她再吞了一口口水。 明珠只得磨磨蹭蹭过来,站在门槛外,悄声道:“主子身不由己,姑姑莫气,身子要紧。”说话间,她已将饭屉盖子掀开条缝,浓香的鸡汤搭配着清苦汤药味迎面扑来。 猫儿立时掐了一把大腿,把持着岌岌可危的坚贞,拉着脸同明珠道:“我与你家主子的事,旁人还都不知道,充其量觉着我和他有些偷偷摸摸。你声音再大一点,整个御书房都能听到,可要坏我的大事。” 她再不说话,只往里挪了两步,明珠不能跟进去,只得重新回到院里,却并不离开,誓要守得云开见月明。 一晃过了午时,渐渐接近未时,吴公公终于觑空进了院里,向猫儿招了招手。 猫儿立刻出去,拉着他远离东次间,悄声问道:“如何?” 吴公公急匆匆道:“昨儿想法子查了,浣衣局的名册,中间正好缺了两页。那女官一口咬定被耗子啃了,咱家也没办法。” 猫儿一着急,不由放大了声音:“那可怎么办?” 吴公公立刻左右看看,将她往偏僻处再扯一扯。 这一扯,一股浓浓的烟火气息直直窜入她的鼻息。 大葱、青椒、白菜、油豆腐……各种能想象出的味道瞬间将她拉进红尘万丈。 她立刻往吴公公身畔凑了凑。 吴公公低声道:“咱家觉着,你也没必要为了个嬷嬷操那么多的心。都是洗衣裳,小宫女儿和老嬷嬷,谁洗都一样。” 猫儿深深吸了吸鼻子,再往他身畔凑了凑:“嗯,公公说的对。” 吴公公心花怒放,将声音压的更低:“那姑姑能不能帮着咱家将送出去的银子讨回来?你我二一添作五,每人两百多两。” 猫儿再往前一凑,这一凑,几乎便贴在了他的护襟上。 吴公公双手环胸,满脸防备之色:“你……你这妖精……你要作甚?” 他立时退去几步,战战兢兢指着猫儿:“你……咱家不是你想要,想要就能要,死了心吧!”急急忙忙跑了开去。 猫儿遗憾的叹口气,喃喃道:“人不留下,将护襟留下也好啊!” 等往御书房而去,经过明珠身畔时,她便肃着脸道:“你觉着我像是好说话的人吗?” 明珠诚实摇头:“不像。” 猫儿点头:“你今儿站一日也没用。再帮着你主子磨搓我,我立刻吐血而亡。”作势欲呕。 明珠立时惊得一跳,忙忙道:“姑姑莫吐血,我回去便是。”她想着心病还得心药医,还是得主子亲自出马。 等了晚间下值的时候,猫儿出了一钱银子,请白日站在她身畔当值的太监挑着灯笼送她一程。 她身边有人,她就不信萧定晔能现身纠缠。 寒风徐徐,头顶树梢随风摆动。 每个夜晚在树上低声提醒她“主子在前面”的声音果然再未出现。 身旁的小太监是个话唠,此时正在滔滔不绝抱怨猫儿一钱银子出的少。 猫儿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一边忍着肚饿,一边在想着她和萧定晔的后续。 能不能趁机和这位皇子决断,然后让他心生愧疚,对为她解毒的事更加上心? 不好说,这位皇子毕竟是皇子,万一被她激怒,立刻显露出皇子的霸道该怎么办? 还有可能被她闹的不耐烦,对她失去了兴趣,破罐子破摔,彻底不管她中毒之事。 形势颇有些棘手,她不由在心里埋怨戴大人。若不是这位老油条掺和其中,事情就不会这般复杂。好端端的唤什么侧妃去哄皇上?便是要让侧妃出马,也该换个她不在或者萧定晔不在的场合。 如今两人的游戏偏偏要三个人参与其中,能不乱套吗?! 或者她装大方、不吃醋?向萧定晔说一回英皇女额的典故,让三个人都和和美美,你们侬,我们侬,如此皆大欢喜,就当今日事未曾发生过。 可她将善妒、独占的戏码都演了几日,现下要转性,逻辑上说不通啊。 她叹了一口气,转头同小太监道:“你莫埋怨,我原本能得到两百多两银子,今儿都鸡飞蛋打,能给你一钱银子不错了。” 小太监立刻冷哼一声,再不往前走。 猫儿行了两步转回头瞧,小太监挑着气死风灯站在原地,双目一瞬不瞬的斜视着她。 她只好退回去,一把抽出风灯,愤愤道:“做人不能太唯利是图,你不送,我自己走!” 小太监依然保持着原样,一动不动。 她心里咯噔一声,汗毛倒立。 微风拂面,冬日寒风将远处气息送到了鼻端。 淡淡铁锈味,让她先松了一口气,继而又提起了一口气。 眼前极快的闪现出了一个身影。 萧定晔一身黑衣,面色无波,负手立于眼前。 与他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名暗卫。暗卫将小太监一扛,从猫儿手中抽出风灯,麻利跃进了黑夜中。 猫儿冷冷道:“你将他怎地了?” 萧定晔略略倾斜了身子,看着自家暗卫消失的无影无踪,立时上前,一把握住她手:“听我解释。” 猫儿决定演一回受委屈的小媳妇。 她原地不动,低声道:“此处是皇宫,殿下是宫里的主子。殿下想说什么,自然能说什么。” 他对她口口声声的“殿下”哀叹一声,只抓住机会道:“今日情况特殊,父皇生病,我实在不忍拂他意。只能忍着被人耻笑,好逗的父皇开心。” 猫儿点点头,喃喃道:“奴婢自然不能阻止殿下当孝子……奴婢……奴婢……” 她腹中饥饿的厉害,演了一整日的“喝醋小三绝食记”,身子已十分顶不住,随时能将一个人、或者一头牛囫囵吞进腹中。 此时她又想起自己还中了毒的事,只觉着自己在前世大好的青年穿到了此处,倒了的血霉不止一箩筐。心里一时起了滔天的自怜,话语间不由的哽咽,眼泪便扑了一脸。 萧定晔立时自责的忍不下去。 眼前少女的性子有多硬他清清楚楚,连中毒刮骨般的痛和被鞭打的遍体鳞伤的痛楚,都未让她屈服,现下她却哭成这般模样…… 他的心一时甜蜜一时后悔,只上前将她拥在怀中,连声道:“我的错,我的错……” 猫儿立刻挣扎出来,继续哽咽道:“殿下此前曾说不会让我受委屈,可今儿不过这样的事,殿下便同她如新婚夫妻一般甜蜜,任由我黯然神伤、心如刀割,殿下今后还有更多身不由己的时候,那时怎么办?” 她扑通往地上跪去,乞求道:“奴婢善妒,其心可诛。求殿下放奴婢一马,再莫纠缠。我们便就此……就此断了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6章 我带你出宫(一更) 黑夜里,面前的青年一言不发,仿佛自出生起便是这般沉默的性子,从不同人多言。 猫儿心里咚咚作响,等待着萧定晔的回复。 如若这位皇子就此放过她,她就再顺着逻辑演几日失了恋的戏码。 白才人是她的前辈,如何演失恋她耳闻目睹的不是一日两日。 先是日日啼哭。 接着黯然神伤。 前两步会循环往复,反复折腾。 第三步勉强开始打起精神。 第四步开始同人说笑、仿佛忘却了前尘,可如若与心上人重遇,彻底推翻此前的所有步骤,重新回归到失恋初期的状态。 第五步该如何,白才人目前尚未演示。然而白才人从第一步走到第四步,已花了三四个月。按照余下的时间来算,她只怕还未演到第三步,就能离了宫。 只要前两步她演的逼真,说不得在同这位皇子断情的前提下,能引得他内心愧疚,心甘情愿为她解了毒。 真是一个既能活命、又能安稳离宫的好办法。 如此她就不用离开京城,继续抱着李巾眉的大腿开作坊、开铺子、发大财、招赘婿,美滋滋的过完一生。 然而眼前这位皇子不愿按照这条戏路走。 他蹲身坐在她身前,定定看着她:“我不允!你我情比金坚,怎能轻易说个‘断’字?难道……” 他语气中有些苍凉:“难道你喜欢一个人和离开一个人,都这般轻易?” 猫儿在心里长泣。没错啊我的哥哥,我就是这种女孩! 她继续努力着:“殿下此前脾性风流,说不得同奴婢断了,过几日就能移情到别的女子身上……奴婢曾听闻一句话,‘喜欢她就该对她放手’。殿下既然喜欢奴婢,就该放奴婢离去,莫让奴婢每日受锥心之痛……” 萧定晔见她泪水涟涟,也同她一般难受,只将她拥在怀中,急急剖白着自己的一颗痴情心:“没有风流,没有移情,我只中意你一个。中意你,怎能放手,到死到老都不会放手。” 猫儿一颗心拔凉拔凉。 她未想到这位皇子红鸾星初动,就将戏本子上的那些个痴情理论实践的十成十。 只怕再过一两年他放开了心胸,广收天下美女,再回想起一开始的痴情,反而要自嘲见识短浅。 猫儿心下仓皇,不由哭的更甚,外加饥饿难耐、腹中长嘶不止,萧定晔心里软出一汪水,冥思苦想有了招:“走,我带你出宫!” 猫儿:哇哇哇哇哇哇……嗯? 她将哭声一收,定定的望着萧定晔:“殿下方才说什么?” *——*——* 京城的夜市算不上豪华。 逛夜市的多是寻常百姓,摆摊的也都是寻常买卖。 众人贪图的一是便宜,二是种类多样,故而虽是寒冬的夜里,夜市上依然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人群中,一对面貌寻常、穿着普通的男女混在其中。 那男子对周遭万物倒是见怪不怪、老神在在,只那女子却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模样,什么都要去尝一尝,什么都要去摸一摸。 此时女子手里握着一把肉串,已站在一处套圈的小摊前,一边啃着其上的烤肉,一边兴致勃勃看着旁人往场中抛着竹环。 若竹环套中了东西,她便跟着那人一同欢呼,仿佛占了大便宜。若未套中,便跟着唉声叹气,好似自己损失了金山银山。 萧定晔微笑望着她,转去寻摊贩买了一把小圈,同猫儿道:“你喜欢哪个,我套给你。” 场中地上规律摆放之物,既不值钱也不新奇。 猫儿立刻阻拦道:“这都是忽悠人的,其实不值那个钱。” 他抿嘴一笑,目光往地上物件中一梭巡,手起圈飞,稳稳的便套上了最边上一个小物件。 那摊贩上前取了物件捧过来,递给萧定晔:“恭喜客官。猫来财狗来富,客官不日便要发财。” 萧定晔含笑颔首,将物件接过来,转手送到猫儿面前,低声道:“一只小泥猫,像不像你?” 猫儿接过来一瞧,果然是一只拇指般大小的虎斑纹小猫,正张嘴呲牙做出要扑鼠的模样,十分的威风。小泥猫上有个系绳,可以戴在身上。 猫儿看看小猫,再看看萧定晔,疑心道:“我怎么觉着,你这是拐着弯说我是‘母老虎’?” 他忍俊不禁,将她打量片刻,将泥猫系在她手腕上,柔声道:“母老虎,我最中意的。” 猫儿听得心下一颤。越加觉着自己未来逃不脱惨死的结果。 她低头猛吭几口肉串,方含糊道:“真肉麻。” 他却哈哈一笑,将余下的竹圈返还给摊贩,拥着她往前而去。 待出了夜市,续往前行,便到了正街处。 整个京城最繁华的街巷灯火通明,青楼、酒楼、茶楼不一而足,进出往来皆是权贵。 萧定晔牵着猫儿一路前逛,待到了中间,正街边上的铺子空了一段出来,露出铺子后面的一段河道。 此时河道已结冰,然河风却依然极大,透过那一段缺口,呼哩哗啦的刮了进来。 他将她披风后的风帽拉起,又紧了紧她的衣领,指着那河道解释道:“这叫‘银水河’,实则便是金水河在宫外的一段。” 猫儿心里一动,探问道:“那宫人要出宫,岂不是跳进金水河,就能漂出去?” 他瞟她一眼,缓缓道:“自然不成,金水河流进宫和流出宫的两端,都装有精钢滤网,莫说人,便是一条鱼也极难漂走。” 哦……猫儿心下一阵失望,不死心的追问:“这河最后会并入哪里?” 他便侧着身子挡在她前面遮了风,牵着她进了路边缺口。 原来这里间却也大有乾坤。 河面上横跨着一条小桥,桥的中央却是个亭子。 因是冬日,亭子四周皆挡着半人高的木板,将将到游客胸膛部位,上面露出的空处,刚好用来观景。 他牵着她踩上小桥,缓缓进入小亭,站去木板之后,方指向极远处:“瞧,长庚星的方向,有一座山,银水河流经那座山,最后并入京塘河。” 猫儿极艰难的盯着夜空半晌,怔忪道:“何处是长庚星啊?长什么模样啊?” 他一笑,站去她后侧,和她保持着相同的视角,往天空一指。 晴朗的夜空繁星点点,不停的眨着眼,仿佛在说: “我是长庚星。” “我也是长庚星。” “我们都是长庚星……” 猫儿越发困惑,不由回头看他:“好多星星,究竟哪一处才是呢?” 她急着要将河流去向的问题搞清楚,如若哪日出了宫,被逼到绝路上,她就扑通往河里一跳,顺水而流,说不定就是一番新天地。 她在出宫前曾用妆容隐藏了她的真容,他仍然从这样一张平凡普通的面上看出了无尽的活力。 一波又一波的寒风吹来,她的散碎鬓发顺着风一时飘到他面上,一时又飘到他耳畔。 他倏地倾身,吻在了她的眸上,哑声道:“这里,这里是我的长庚星……” 他的嘴唇下移,精准的噙住了她的…… 寒风吹的木板哗哗作响,耳畔传来一阵脚步声,又有一对陷入爱情的大胆男女进了亭子。 看到一对相拥的人儿已捷足先登,那男子发出一声极低的叹息。 猫儿立时被那叹息惊得挣开了身子,窘迫难堪,不敢抬头。 萧定晔深深一笑,搂着她不做声。 脚步声重新响起,越行越远。待四周重新归于寂静,猫儿方抬头,大大喘了一口气。 他笑的越发畅快,抬手轻轻拭过她唇角,低声道:“月季。” “什么?”她怔忪。 他抿嘴一笑,附在她耳畔道:“你今日搽的口脂,是月季花的香味。” 她心下狂跳,迅速咬唇低头,心间一阵茫然。 他捧着她的脸,迫的她抬头看他,喃喃道:“你今日说的对,今后像今日这般,让我身不由已的事情还会发生。只怕未来两年,我都不能完全操控自己的命运。” 她闻言,按照戏路人设,原本该去关心后面还有哪些身不由己的情况,却由着本心偏了主题:“为何是两年?” 他微微蹙了眉头,正色道: “外有邻邦觊觎中原,宠宠欲动;内有各州府官员心怀鬼胎。三哥还在预谋他的事,而我也在预谋我的事。 如若宫内发生暴乱,谁死,谁生,最多一两个月便能尘埃落定。可如若天下大乱,硝烟四起,少则两年、多则十几年才能平乱。” 猫儿立时一惊,忙忙问道:“可真的会打仗?何处最动乱?何处最安定?”如若她最后有望离了宫,却又裹进了战乱里,那简直是倒了血霉。 她自打穿到大晏便一路倒霉,如若凭她自己选择定居地,她觉得还得一路霉下去。 他一笑,却抬头望向浩瀚天空,再不多言。 她心里着急,一叠声的央着他,他方双目炯炯望过来,轻声道:“方才未尽兴……” 她愣了一愣。 他已柔声续道:“换你主动。” 她继续愣:“主动何事?” 他的手指便抚上了她的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7章 原来竟然有六回(二更) 萧定晔第一次轻薄猫儿时,事后她曾这般自我安慰:“就当被狗啃了。狗啃了我,我当然不能反回去啃狗。” 如此她的心绪能稍稍平静一些,抑制了她寻一把刀将萧定晔戳成筛子的冲动。 然而现下,事情就进展到了要她去主动啃狗的境地。 她忍着肉麻向他撒了个娇,他完全不为所动。 她一咬牙,倾身而去,蜻蜓点水的瞬间便收了回来。 他立刻摇头:“不能这般敷衍。” 她大呼冤枉。哪里敷衍了?他第一回轻薄她的时候,不就是这般? 四周寂静,僵持还在持续。 他显出些少年的促狭,轻咳一声,提醒着她莫耽搁工夫。 值不值得?她在心里千百次的问。 心里有个声音颇不以为然: “放开你那脆弱的矜持和做作,难道你们这般的次数还少?你脑子清楚些。 第一回根本不是前几日,是在金水河,是你从杨临身上偷偷拓印了出宫腰牌那回! 第二回也不是在宫里,是出宫围猎他受了箭伤,在他营帐的被窝里! 第三回更不是方才,是在温泉行宫,你以为中了毒,从他口中抢解药那回!” 她瞠目结舌。过往有那么多次? 另一个声音又在脑中响起,它怂恿道: “傻瓜,他轻薄了你,你得轻薄回去,才算不吃亏。你自己算一算,加上之前的,他轻薄过你几回?” 前一个声音很快帮她算出了结果:“六回,整整六回啊你个缺心眼的。难道你是个软柿子,只能任人捏扁搓圆?你就不能反扑?” 她内心烈火熊熊,发出了女强的呐喊。 我不是软柿子!我要反扑! 她倏地抬头,目光炯炯,带着复仇的决心和快意捧着他脑袋,垫着脚尖,汹涌的报复了过去。 这一报复,就报复了三回,艰难的知道了以下几点信息。 战乱时最安全的地点,京城。 战乱时第二安全的地点,雍州。 银水河一路绕行,汇入京塘河,春日水势缓和,一路北下,不日便能到雍州。 待回了宫,猫儿躺在废殿炕上,于黑暗中摩挲着系在手腕上的小泥猫,反思着今夜的行径,心中颇有些五味杂陈。 到底算报复呢,还是算被占便宜呢?她怎么觉着,她是被她自己给带进了沟里呢? 她一遍遍问着她心里的那两个声音。 不知问了多久,心里方响起个不情不愿的声音:“行了别纠结了,我们其实想告诉你,及时行乐。就这样,晚安!” 我的妈呀。及时行乐?和她的欺骗对象及时行乐?这不是火中取栗、虎口拔牙? 她一把拍在额头上,心里的声音被拍的不得入睡,十分不耐烦的反问她:“哪里不是行乐?你问问你自己,你那时候心跳没跳?” 另一个声音保持着中立的态度,替猫儿用事实做着回答:“跳了。” “跳的猛烈吗?” “险些从胸膛里蹦出来。” “晕晕乎乎了没?” “晕乎的险些将她老娘都忘记。” “荷尔蒙有没有分泌?多巴胺有没有传导?” “通通都有,快活的简直不像话。” 猫儿险些要举了砖块给自己开瓢。 这个夜里她翻来覆去,快到四更才睡去,未过多久便传来提示各宫门开锁的梆子声。 她迷迷糊糊穿着衣裳,明珠进屋替她热汤药时,借着灯烛的光亮瞧着她的面色,惊诧道:“姑姑这黑眼圈,仿佛撞了邪。” 猫儿往铜镜里瞧了一回。 黑眼圈极重,一双眸子却亮的似夜里出动的耗子眼,仿佛发现了好大一堆谷粒,兴奋异常。 明珠进行了极贴切的概括:“就像赶考的书生遇上了狐狸精,被迷了魂,阳气越弱却越精神。” 猫儿心里一跳,立时叱道:“莫胡说。” 明珠热好汤药,倒进粗瓷碗里,打了水冲洗过药锅,外出泼水时,撞上了原本去掖庭端早饭的五福。 她揪住五福道:“你进去看看胡姑姑,她像不像个被狐狸精迷了魂的书生?” 五福一步窜进配殿,对着猫儿扯出了哭腔:“姑姑,我阿爹他……他又○☆口○☆啦!”眼泪噼里啪啦的泼洒了下来。 猫儿忙忙替他拭了泪,扶着他肩膀,轻声问道:“莫急,慢慢说,吴公公怎地了?” 五福抽泣了半晌,方稳了气息,哽咽道:“我方才去掖庭取早饭,没瞧见我阿爹。寻人一打听才知,昨儿夜里,我阿爹就被贬了值。” 她奇道:“你阿爹又惹了哪位不该惹的人物?他被贬去何处了?” 五福瘪着嘴道:“贬去刷了恭桶!” 她看了看时辰,宽慰道:“非姑姑袖手旁观,姑姑急着上值,若晚上一步,只怕就要去投奔你阿爹,一起刷恭桶。” 她探头往外喊了一声“明珠”,又低头同五福道:“明珠路子广,让她先去探一探你阿爹,问一回前因后果,我们再想法子将他捞出来。” 五福便哼哼唧唧点了头。 猫儿披上披风,一边系带子,一边又唤了一声“明珠”,明珠却不进来,只站在门槛旁,对着她挤眉弄眼使眼色。 去往御书房的路上,明珠压着声磕磕巴巴道:“吴公公的事儿……错在他。” 猫儿立刻盯向她,眯了眯眼睛:“萧定晔干的?” 明珠讪讪道:“谁让昨儿在御书房院里,他同姑姑拉拉扯扯……” 猫儿脚步一顿,声音不由拔高:“你告的密?” 明珠忙忙摆手否认:“那院里有主子的人,姑姑和吴公公说话时,正好离那人近……” 猫儿倏地一惊。 昨儿和吴公公见面,她做的可不止对吴公公拉拉扯扯,两人还说了浣衣局女工的名册之事。 她一咬唇,立刻将明珠拉去树下,觉着不妥,又带她去了一处前无来者、后无追兵、身畔无树的空荡地界,低声追问道:“那人听到了什么?向萧定晔都说了些什么?” 明珠耸耸肩:“我的阶位,管不着那位兄弟,我怎地知道他究竟听到了些什么?总之后来吴公公就倒了霉。” 猫儿后悔的捶心。 此前萧定晔就提过,他在御书房有眼线。因着那眼线并不在御书房里间,她便因此大意,竟然忘了这茬。 她心中重重呸了一声。 好个萧定晔,昨夜竟演的一手的好戏。 一边对她神醉心往,魂牵梦绕,一边却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果然心机无限,不愧是自小浸淫在宫斗戏码里的皇子。 她冷着脸道:“知道了,我会去求他,你先莫说漏了嘴,我得想一想如何哄的他心软。” 明珠忙忙应下,又好心规劝道:“主子心里眼里只有你一个,你何必同那些公公牵连不清,引得主子伤心?” 猫儿冷笑一声:“我同公公能做什么?一个年过半百的公公都能引得你家主子伤心,若我同年轻力壮的侍卫搭上一句话,还不得被你家主子浸猪笼?” 这一日下了值,她便专程在宫道上等萧定晔。 这位皇子来的极守时。 食髓知味,他昨儿得了趣,今儿一露面,便含笑牵着她的手,低声道:“走,我带你出宫寻美食。” 她一把挣脱手,退开了一步之远,冷冷道:“最近几日,我一针一线做了一条小裤。” 他面上立刻涌现笑意,倾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啄,低声道:“专程为我做的?可是也要我试一试是否合身?我心里极愿意的。” 她立刻用手背抹了嘴唇,面无表情道:“我做好了小裤,昨儿让吴公公穿着试过,他说十分合身,于是我和他手牵着手,在众目睽睽下甜甜蜜蜜离去。” “你!”他心下立刻起了怒火,目光如钉般打在她面上,半晌方反应过来,她说的这一段,掐头去尾,实则是发生在他和他侧妃身上。而她每日在御书房忙碌到日暮,哪里有时间缝什么小裤。 他面上略略缓和了些,又牵着她手,沉声道:“为何说这些话气我?” 她冷笑一回,抬头定定望着他: “你既然怀疑我,便该当面来问我,何必一边同我卿卿我我,一边却在背后搞那些小动作?” 他立刻明白,她是知道了他打压吴公公的事。 他越发沉下了脸,缓缓道:“你不愿?你挂念他?” 她一言不发的望了他半晌,冷冷道:“没错,我挂念他。他曾同我定了亲,我与他有情。” 这个寒夜,她早早回了废殿,坐去正殿里,一边帮着为珍珠粉飞水,一边想着眼前事。 萧定晔到底是否知道她私下里查浣衣局嬷嬷?她没有线索。 她原本是想趁着萧定晔对她情热、让他撤了御书房眼线对她的监视,然后她再探一探他口风,看他知不知道浣衣局嬷嬷的事。 然而事情没有按她策划的来。 自她同他在宫道上吵过,她转身便走,而他只咬牙站在原处,并未再跟上来。 她后面的计划便无法施展下去。 她此时颇有些后悔,不该说她对吴公公有情的话。她这一句话说出去,吴公公只怕又要遭殃。 能不能留得住小命,都是个问号。 此时五福正守在她身畔,手上的刻刀虽不停歇,可嘴上央求她的话也未停歇:“姑姑,怎么办啊,我阿爹怎么办啊?” 她叹了口气,同五福道:“点了灯笼,我们去寻你阿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8章 让你们脑袋搬家(一更) 掖庭有一处地方,名叫黄金山。 听着好听,实则是阖宫恭桶堆积之地。 各宫各殿用过的恭桶源源不断送来于此,冲洗干净,又源源不断送去各宫殿。 因着这恭桶数量极多,堆起来如同一座小山,故而得名“黄金山”。 此时黄金山里一片漆黑,并未点灯烛,而里间却还在传出“刷刷”之声,在这暗夜中分外清晰。 猫儿同五福掩了鼻,用挑着灯笼的木棍推开院门,静静前行。 一堆恭桶中间有个人影一晃一晃,那“刷刷”之声便一下接一下。 猫儿心虚,不好再往前,只悄声指使五福:“去瞧瞧,那可是你阿爹?” 五福便一个人往前,先轻声唤了声“阿爹?”,再挑着灯笼往前照去,于昏黄烛光中瞧见吴公公那一张心如死灰、生无可恋的脸,立刻长呼一声“阿爹……”丢了灯笼便扑了上去。 孩童的哭声立刻被一声厉喝声打断:“哪个不要命的敢夜里号丧?不让人睡了?” 几丈之外,一排低矮仓房里亮起烛光,房门吱呀响起,有人持烛而来,极快的步履中透着浓浓不耐。 待到了人前,那人手一扬。五福眼风扫去,瞧见他举着的是个顶门杠子,立刻往后一退,大声喝道:“好大的胆子,竟想打杀胡姑姑!” 那太监弓着腰,尖着嗓子叱道:“什么狐姑姑,狼姑姑,咱家管着黄金山几十年,至阴至秽,还真不怕一两个成了精的畜生。” 猫儿闻言,于黑暗中缓缓踱了过去,站在五福身侧,同那管事冷冷道:“你连我都不知,可见你阳寿已完,大限将至。” 她后悔未将明珠带来,否则那妮子会武,还能出来打斗一番,哪里用得着她在这里装神弄鬼。 好在有五福。 五福立刻扬声对骂:“大胆,姑姑是阎罗王之妹,是修炼了千年的猫妖,最喜欢吃蘸了香油的清蒸人耳,如今还在御书房里当差。小爷我看你瞎了眼,不想在宫里混了!” 那管事对五福前面的几句还没什么感觉,听到后面“御书房”三字,立刻弱了势头,忙忙哈腰赔笑:“咱家这处,平日里哪里有姑姑上门,都是低贱的太监送恭桶、取恭桶。咱家方才看走眼,还望姑姑莫见怪。” 猫儿负手而立,倨傲道:“吴公公是我的人。”就这几个字,多的没有。弱者才要解释,强者只需要宣告。 管事立刻会意,忙忙转头喊了一声,须臾间从身后仓房门里跑出来个小太监,衣衫还未穿整齐,显然才从美梦中惊醒。 管事立刻一脚踹过去,叱骂道:“该你刷的恭桶,你推给新来的,你把咱家当死人?” 给新人下马威,去哪里都是这规矩。 那小太监被踹的委屈,却不敢回嘴,只连爬带滚到了吴公公身畔,急急道:“公公今日刚来,诸事生疏,还是咱家来,公公快去歇着。” 五福欢呼一声,立刻扶起吴公公站去边上,却不忘转头对那管事公公道:“招子放亮些,姑姑是我姑姑,公公曾经是我姑父。你们再敢欺负我姑父,姑姑只需要在皇上面前提上一句,就能让你们脑袋搬家。” 那管事忙忙哈腰赔罪:“不敢不敢,哪里还敢有以后。” 待五福搀着吴公公到了偏僻处,他忙忙追问:“阿爹,你到底招惹了谁?” 猫儿心里一阵心虚。 吴公公拉着哭腔道:“咱家哪里知道,就那么一忽儿,大内总管那小子,以前还在咱家手底下吃饭,却忽然上门,像赶孙子一般,就将咱家赶到了这里……” 他的哽咽声渐重:“咱家……在宫里体面了几十载,便是后来到了掖庭膳房,也只是面子上不好看……可临了临了,却晚节不保,被贬来刷了恭桶。咱家可真是没脸再见人啦……” 五福忙忙转头看着猫儿,着急催促:“姑姑,怎么办?” 猫儿轻咳一声,想了想,黔驴技穷道:“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今夜她同萧定晔不欢而散,这位皇子只要不悄无声息的要了吴公公的命,都算仁慈。若想放过他,只怕有些难。 五福却不依:“从长到什么时候啊,我阿爹都老了,还能等几年?!” 猫儿立刻摇头,厚着脸皮恭维道:“吴公公老而弥坚,尤胜壮年。” 五福不由扯了哭腔:“姑姑,你到底帮不帮人啊!你怎么变了?你去御书房不过几日,你就变了,不管我们了!” 猫儿被他哭嚎的心慌,低叱道:“别嚎了,我想办法。” 然而能想什么办法呢? 她脑中立时有个声音提醒道:“去报复他,报复萧定晔,把他轻薄过你的那些大亏报复回来。报复的他心跳蹦蹦、头昏脑涨,欢乐的亲娘都不记得。” 另一个声音接着在她脑中道: “没错,你既然想用美人计,你就得把美人计发挥到极致。反正你也欺骗了他,再骗几回不打紧。 如若你最后逃出京,顺着京塘河去雍州定居,不管你骗了他几回,他也拿你没办法;如若在你逃宫前他发现被欺骗,他要杀你,与你欺骗他几回也是一点关系没有。” 猫儿心下一阵沮丧。 待回了废殿,她着意开始思忖,究竟该如何将吴公公从黄金山里捞出来。 她对吴公公此人,并非有什么男女之情。 然而说实话,这位公公对她,不论是出于功利的目的,还是出于恐惧的原因,都未刻薄过她。 再加上还有五福。她让五福认了吴公公当阿爹,本意就是要为五福寻一个靠山。今后她离了宫,五福跟着吴公公,还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然而临了临了,没理由靠山没寻到,反而给五福添了个拖油瓶。最后吴公公反而要靠五福接济。 此时梆子响了一声,春杏给她汇报买卖上的事。 “李姑娘早上进宫,送来五十两银子,拿了二十支口红、十个粉底、十个眼影离去。” “吴妃还带着旁的娘娘来,选了两支口红。” “现下干花瓣一片都未剩下,清油里泡的新鲜花蕾也用的干净。姑姑再不想法子,我们就得断顿。” 猫儿头昏脑涨。 她转头看着明珠:“御花园的苗木主管,你还没勾兑好?” 明珠讪讪一笑:“明儿,明儿送姑姑去了御书房后,我便立刻去寻。” 猫儿点点头,嘱咐道:“至少得寻到两个月的量……一个月也成。” 这个夜晚,她又拉了明珠和她同睡。 “萧定晔有何喜好?”她探问道。 纵然她内心的两个声音都让她采取“报复手段”,然而她想的清楚,这手段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不划算,实在不划算。 她得从旁的路子上去讨好萧定晔,让他放吴公公一马。 然而明珠却是个不给力的。 她怔忪片刻,摇头道:“我不知。” “萧定晔喜欢吃什么?” “我不知。” “萧定晔喜欢玩什么?” “我不知。” 猫儿一咕噜爬起来,指着明珠半晌:“你一问三不知,是如何当差的?” 明珠苦着脸道:“我是替主子打听外边的音信,不是将主子的喜恶打听好泄露出去。再说,主子是堂堂皇子,哪里会轻易展现自己的本性给旁人知道?” 猫儿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起身梳洗后,她便在自己脸上折腾了无数回。 上好妆,洗去。 再上好妆,再洗去。 究竟要不要行美人计,开展“报复”手段,她内心十分纠结。 他吴公公何德何能,要她牺牲美色去捞他啊! 此时脑子里的声音已睡醒,在冷冷提醒她:“别人是因你才被贬去洗恭桶,你觉着你不用负责?” 明珠热好汤药,吹的温热,递到猫儿手上,催促道:“姑姑便是要研究新妆容,也该夜里下值后再忙。这般磨蹭下去,御书房的正事可要耽误。” 猫儿喝过药,在铜镜里再打量过自己一回,认命的上了一个娇媚风骚的桃花妆。 然而这一日,她想“报复”的人直到夜里都未出现。 收了她一钱银子挑着灯笼又送她回掖庭的小太监,在她身侧行的尚好,从头到尾没有被定在地上过。 猫儿一路磨磨蹭蹭回到废殿,又在门口张望了半晌,未等来人影,也未闻到那熟悉的铁锈味。 她不由有些哀叹。 演戏的分寸感,她还是有待提高。就那么演了一回任性,就把金主给得罪了。 回到正殿时,诸人还在一边唠嗑一边忙着手上的活计。 白才人瞧见猫儿,立时瞪圆了双眼:“你今日竟然装扮的如此风骚?!皇上什么表情?皇上可看直了眼?” 猫儿摇摇头。 皇上对她是怎样的心思,此前她还有些摸不清。然而在御书房上值的这些日子,她却看的通透。 这位皇帝无论此前因着什么原因对她起了些兴趣,然而那兴趣也不过一晃而过,便索然无味,此后面对她,同旁的宫娥太监没什么不同。 皇帝同她的关系,与萧定晔与她的关系,本质上都是利用和被利用。 皇上利用她摸清背后黑手的意图,她利用皇上获得出宫的自由。 白才人见猫儿摇头,不由叹了一口气:“你都装扮成这样了,皇上竟然无动于衷。不知皇上究竟中意何样的女子啊?!” 猫儿关心不到皇上身上。 她关心的是皇上他儿子。 然而皇上他儿子,却有些不按她的戏路走。 她只得从皇上的儿子身上,转去关心皇家的资产:“鲜花可寻到了?” 明珠立刻侧开身子,现出了几盆已经秃瓢的花盆。 其上花枝孤单,再没有一个花蕾,所有花蕾如今已入了清油罐子里,再浸泡几日便是浓浓的花汁。 猫儿心下终于有了些欣慰。今儿也并不是一事无成。 她问道:“可花了银子?” 明珠立刻摇头:“那苗木总管是好人,我不过刚提了一嘴,他便应下。” 猫儿抛过去几颗碎银:“他人虽好,我们可不能理直气壮的领人情,买卖上的事,还是该分的清清楚楚。你明儿将银子支给他,下回也好再张嘴,免得回回都要去求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9章 论黄金山的倒掉(二更) 几人再忙了一阵,外间已传来一声梆子声。 五福期期艾艾蹭过来:“姑姑,我担心阿爹。” 猫儿叹了口气,指着自己的脸:“瞧见我这妆容没?没用,半点没用!”半步都未将萧定晔引出来,如何同他说吴公公的事? 五福听不懂她何意,却听出她的不耐,噘着嘴蹲坐半晌,嘀咕道:“姑姑不去黄金山,我同大黑去。” 他起身点了灯笼,牵着大黑,口里默默念道:“我不怕黑,我有大黑。” 猫儿无奈扶额,唤停他,懒懒问道:“白日你为何不去探吴公公,偏偏要晚上去?” 五福扭扭捏捏道:“阿爹昨儿偷偷叮嘱我,让我千万莫白日去看他,免得被旁人瞧见,我也会被不明不白的罚去洗恭桶。” 明珠闻言,立刻起身:“我陪你去。” 五福抬头瞟她一眼,颇不以为然道:“你又不是猫妖,不是阎罗王阿妹,不吃人耳朵,不在御书房当值。我带你去能吓的到谁?” 明珠一滞,指着五福半晌,不能说出她十八般武艺俱精通的实情,只愤愤然坐去了小杌子上:“姐姐不惜的侍候你。” 猫儿扑哧一笑,起身道:“走吧,我也去探探我那前夫,看他今儿在山上可混的好。” *——*——* 月华如练,蒙蒙清晖撒落人间,四周万物仿佛蒙上一层薄纱,如梦如幻。 黄金山还是一如既往的晦暗,高大的恭桶堆积成高山,将月华遮挡在山外。人进了里间,便如同进了一座暗无天日的山洞,想要再出去,不是那么容易。 猫儿今夜不愿同人起争执,吹熄了灯笼,同五福、大黑悄无声息的行走在宫道上。 她悄声叮嘱五福:“莫见人就吵架,如今吴公公在里面讨口,我们若得罪了人,那管事明着不动你阿爹,只怕背后要下黑手。” 五福重重点了头,转而去叮嘱大黑:“不能乱叫,不能乱咬,一切听姑姑指挥。” 大黑抬头看看两位主子,又扭回头,跟着主子钻进大门,往前而去。 “刷刷”声如常传来。 五福倏地一动,又收回步子,抬头看着猫儿。 她便悄声同大黑道:“去闻闻,瞧瞧是不是吴公公。” 寂静中,大黑如箭一般窜了出去,未几又急速窜回,着急的扒拉着五福的裤脚。 五福再也忍不得,跟着大黑先一步而去。 待猫儿到了近前时,方发觉,正刷洗恭桶的是另一个太监,而吴公公正同五福站在住人的仓室边上。 暗夜中,猫儿瞧不清吴公公的神情,只略略能看到他弓着腰站在那里,如丧家之犬一般颓然,全然没了往日的精神头儿。 五福抹着泪同猫儿道:“阿爹吃不饱。” 吴公公不敢说话,只急切的向五福摆手,压低声音道:“莫再说,被他们听到,又要想法子磨搓人。” 猫儿的内疚之情飙到最大值。 她隐忍半晌,咬牙切齿道了声:“我对你不起,今儿我给你做主。” 她立时转身,大喊了一声:“都出来!” 千百只恭桶将她的声音扩散出千百道回声,每一道回声都如同阴间恶鬼,在向人间叫嚣。 仓室门吱呀一声打开,昨儿才打了照面的管事公公缓缓而出,他身侧还陪着一位举了油灯的小太监,两人面上神色泰然,全然没有昨儿夜里的惶恐。 五福打头阵,当先跳上最近的一把小杌子,指着管事叱道:“你竟不把胡姑姑放在眼里,你欺负我阿爹!” 管事皮笑肉不笑:“小太监说的什么话,咱家听不懂。” 五福第一道威风没摆出去,立刻嘶吼道:“我姑姑是阎罗王阿妹,是前年猫妖,她吃人耳朵,还进了御书房!” 管事却一声冷笑,往猫儿身上瞟了一眼,尖着嗓子瞟了一眼:“昨儿这位宫女儿好大的派头,竟险些唬住了咱家。今儿白日一打听……” 他嗤笑一声:“这宫女儿几次三番说要进后宫,又几次三番未进去。如今去了御书房好几日,不但没有要封娘娘的音信,人竟还住在废殿里。咱家虽管着黄金山这一处龌龊地,可大小是个管事,竟要被你这个毫无指望的低贱宫女挟持……” 猫儿冷笑一声:“极好,极好。” 她四顾一回,立时上前,往堆放恭桶的木架上用力一推。 那木架只晃动了一丝丝便再无动静。 猫儿大喝道:“五福,大黑,动手!” 五福一声得令,上前帮着猫儿推动木架,觉出了艰难,立时转变了策略,如顽皮小猴一般爬上了最高处,手脚并用,立时踢打的最上头的恭桶滚落而下。 如小山崩裂之声终于将所有人引了出来。 那管事冲在最前头,对着山头上的五福连声大喊:“可不敢啊,可不敢啊,要砸死人的。” 见五福并无要停手的意思,立刻转去猫儿面前,急急道:“咱家今儿再未让吴公公夜里刷恭桶,你现下又来无故闹事,却要给咱家一个交代。” 猫儿避开滚落下来的恭桶,扬手示意五福先停了动作,待四周恢复了安静,她方冷冷问道:“今儿膳房什么菜色?” 管事愣了一息,见猫儿已举起了手臂又要向五福发令,忙忙回道:“小太监带回来的菜色有:炝炒茄子、煎鸡蛋、辣炒白菜、洋芋丝儿、豆腐包子,还有小米粥。” 猫儿转头看向吴公公:“你沾到几样菜?” 吴公公嗫嚅几番,一字未说。他当了几十年的太监,知道得罪了上官是什么滋味。便是后头有人撑腰,那也有吃不尽的暗亏。今儿饿肚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猫儿厉声喝道:“说!” 吴公公被喊的一抖,只得低声道:“……小米粥。” 猫儿一声冷笑,转头看向那管事:“四菜一汤一主食,你只给我夫君喝米汤?” 她的手臂刷的举高,大声发令:“推,一个不许剩!” 五福得令,在山头上翻滚踢打,如鱼得水,点听四周如雷般轰隆滚过,层层叠叠的恭桶失了平衡,似大厦将倾般滚滚跌落。 猫儿眼看着此山要解体,立刻招呼五福跳下,三口之家一路抱头逃窜,躲去了远处墙根处。 管事唬的心惊胆战,立时同六七个小太监,齐齐取了长竹竿,不停歇的挑起滚落的恭桶往山头上丢,而新的恭桶又不停歇的滚落而下。如此不停手的循环往复,过了近一个时辰,才堪堪将山崩止住。 躲在一旁蹲麻了腿的一家三口齐齐舒了口气,将额头汗水拭去。 猫儿看着眼前铺天盖地的恭桶,悄声问道:“今儿这祸是不是闯的有些大?” 五福附议:“不是有些大,是非常大。” 吴公公拉着哭腔道:“你们二位,能不能先想一想,咱家能不能见到明早的太阳?” 黄金山已然不成山,充其量算个坡。 猫儿同五福踩着坡悠悠晃晃上前,并不敢离那手持竹竿的管事太近,只站在两丈之外,换上一副亲热表情,同管事打商量:“十两银子,赔你损失。” 管事惊魂未定,抬眼看着这二位始作俑者,咬牙切齿道:“脸呢?” 猫儿听出来这是骂她和五福不要脸。 她一咬牙,捂着心口再加了五两:“十五两,爱要不要。等天亮了,我就去寻大内总管。你信不信,我让你连这恭桶管事也干不成!” 此时吴公公已跟来近前,看着他的上官,劝慰道:“收了吧,相信我,这位胡姑姑帮扶人的能耐没有,毁人前程是一把好手。咱家一路倒霉到现在,胡姑姑功不可没。” 猫儿对吴公公的评价给予肯定。。 她扬起下巴倨傲道:“吴公公所言,一丝儿错处没有。这位管事如果有些眼力见儿,今后便莫同本猫妖作对。否则,你当人时我压着你,你当鬼是我更压着你。你自己斟酌斟酌。” 五福立刻转头怂恿她:“姑姑,费什么口舌,吃了他!” 她瘪着嘴嫌弃:“这老家伙年龄大,肉柴不说,在恭桶堆里钻了几十年,这肉还能入口吗?” 五福不解:“可臭豆腐也有人吃。” 一句话招的猫儿咽了口水。 前儿她跟着萧定晔出去,可没少吃臭豆腐。 可惜,昨儿夜里他再邀她出宫,她却没把握住分寸,惹的那位皇子再也不露面。 她抹了抹嘴角,不耐烦的看向那管事:“要不要银子?” 五福立刻帮着道:“快些,你没看姑姑已经咽口水了?宫里一个月禁荤,便是你浑身发臭,姑姑若馋肉,也能将你啃的渣都不剩。” 那管事被几方人马说来劝去,终于伸手拿了银子,叹气道:“咱家认栽,请姑姑今后再莫出现。真把咱家逼急了,咱家不吃人,咱家杀人。” 猫儿同他打擂台:“你莫虐待吴公公,本猫妖也不来吃你。若你再敢阴他,我也不杀你,我也不一次性吃了你。我养着你,日日在你肉厚的地方咬一口,能吃你一辈子。你若不信,咱们就试试看。” 那管事听得胆寒,忙忙道:“没今后了,咱家原本同吴公公早年间有些龃龉,这是为报当年之仇。现下仇也报了,火气也消了,他又有你这么个靠山,咱家再不敢动他。” 猫儿这才有些满意,待诸事交代过,同五福两人一路绕开撒了满院的恭桶,踏上归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0章 黄金山里的秘密(一更) 月华如练,温柔而孤寂的遥对人间。 猫儿和五福行在宫道上,评价着今日的勾当,对这一场“遗臭万年”的撒泼颇有些遗憾。 威风是威风了,回去可得大洗过才是。 两人行了片刻,五福忽的转头四顾,惊诧道:“大黑呢?” *——*——* 黄金山背后院门口,五福猫着身子将院门推开条缝,悄声唤着“大黑……” 没有反应。 猫儿打了个哈欠,喃喃道:“狗儿吃屎,天经地义。兴许它觉着此处是块宝地,乐不思蜀,决定改投新主子。” 五福立刻代替大黑否认:“不会,大黑是懂事狗。” 心下又有些不放心,继续往院里压着声音唤道:“大黑……你敢吃屎……我同你一刀两断……” 过了不多时,一阵窸窣声由远及近快速而来。 大黑从门缝里钻出脑袋,咬着五福裤脚就往里拽,口中还唧唧嘶鸣,瞧着分外着急。 五福一惊:“咋啦,我阿爹又吃暗亏啦?” 他心中着急,立刻从门缝里钻进去,跟着大黑就跑。 猫儿只得跟上去。 然而此回大黑跑的路子却不是去往仓房,而是一头钻进“黄金坡”里左转右转一路狂奔。 猫儿同五福两个不想露了行迹,只小心的拨开恭桶,不一会便被大黑甩在了后面。 大黑发觉自己离主子远了,便坐在原处等一等。待两人跟近了,又往前窜去,最后停在一堆已陈腐不堪的旧恭桶面前,极力的甩着尾巴,显得分外得意。 五福轻轻拍在它脑袋上,悄声叱道:“你得意个甚?” 大黑立刻上前对着面前一堆恭桶扒拉着。,那旧恭桶原本不知放了多少年,早已腐朽不堪,被这般一扒拉,立刻悄无声息的碎成一堆木片。 猫儿看着大黑的爪子下渐渐显出一团黑影,心中一动,随手捡起一断木茬往那黑影投去。 只一瞬间,木茬便消失在黑影里。 洞口? 猫儿屏住呼吸,立刻跪趴上前,轻轻将那一堆破恭桶挪开,眼前立刻出现一个腰身粗壮的洞口。 五福再取了一个木块丢进去,只几息间,里间便传来轻轻的一声“嗒”,是木块落地的声音。 他兴奋道:“大黑,进!” 大黑闻言,立刻钻进了洞里去。 这一钻便钻了近半个时辰。 五福开始担心,声音里带了哭腔:“姑姑,我不该让大黑去,万一里面有狼……” 他开始将脑袋探进洞口,压低了声音不停歇的呼喊着:“大黑……回来……回来……”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洞里终于传来声音。 大黑从洞口一跃而出,全身毛发湿漉漉,口中叼着一块不知什么布料。 五福接过去在月光下展开,吃惊道:“衣裳,坑道里有过人!” 猫儿立刻捂了他嘴,悄声道:“莫出声。” 她盯着那坑道半晌,终究没有勇气进去探一回出路,只用旁的恭桶将洞口遮挡住,拉了五福和大黑出去,方叮嘱道:“此事千万莫让旁人知道,万一被泄露,有人盯上我们前来灭口,小命就要玩完。” 五福捂着自己嘴含糊道:“我不说,谁问我不说。” *——*——* 是夜寂静,外间梆子声已响了四声。再过不了多久,各宫门就要开启,迎来新一日的忙碌。 猫儿辗转反侧睡不着,心里想着那坑洞。 坑洞位置隐蔽,如若今儿没发生黄金山被扒拉榻的情况,那洞口就依然被压在底下,永生永世不可能被发现。 那样的位置,不可能是新挖的洞口,该是多年前留下的。 那坑洞到底通往何方?可是水里? 大黑回来时全身湿漉漉,确然像是在水中蹚过一回。 她心中砰砰作响,有一个念头一直鼓动着她。 去看看,去看看,看那洞口通往何处。万一是通往宫外呢? 万一她解毒后,凭自己和柳太医都不能正常出宫,她总要另寻他法。宫是一定要出的,断腿断脚,但凡还留有一口气,也要出去,也要获得自由。 天大地大,她不能被拘禁在这一口大井里。她要过自己向往的生活,要呼吸每一口代表自由的空气! 万一那洞口的另一端,就是代表着自由呢? 对自由的向往压倒了对暗夜的恐惧,她再也躺不住,一咕噜爬起来,换好衣裳,又取了一截蜡烛和火石,静悄悄出了配殿。 院里悄无声息,偶有几间房里之人睡梦中发出些许动静。 这时候如果大黑在身边,就更好了。可若她进去叫大黑,势必要把其他人惊醒。 她出了院外,先往每一棵树上呼喊一回。 “王五?” “我有事!” “我要死了!” 没有回应。 此时天已快亮,萧定晔的派来驻守在树上的暗卫们已经撤离。 很好,她再不迟疑,立刻往黄金山方向而去。 *——*——* 通道狭窄逼仄,只能猫着腰身往前挪动。 猫儿举着灯烛一边缓缓前行,一边竖起耳朵留意着四处的动静。 她知道皇宫地下坑道纵横。 泰王挖着自己的坑道,萧定晔利用着部分的坑道,而这一处坑道,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方所有。也可能不属于这两位皇子任何一方,是单独的一处未知坑道。 坑道弯弯绕绕,远不及她跟着萧定晔下了废殿井口后所行的坑道笔直。 坑道里温暖而潮湿,烛火照亮着眼前的一小团,扒在坑壁中的虫子遇到烛光,立刻窸窸窣窣藏进了墙缝中。 她忍着恐惧,约莫行了两刻钟,原本只有一条道的前路出现了另外一条岔路。 那岔路开凿的极为粗糙,在路口便可瞧见四处凸出的石块,可见当初凿洞的匠人多么着急。 她心下盘算,这处粗糙岔路该是当时匠人们挖错了方向,待发觉后迅速返回改道,将此处遗弃,故而才这般粗糙。 她往岔路探进脑袋,并无气流明显流动的迹象,极大可能是条死胡同。 她立刻顺着原路继续前行,其间又遇过一两条岔路。那些岔路更是粗糙简单,蹲在路口甚至能瞧见尽头的坑壁。 此时蜡烛已燃烧过半,猫儿估摸着时辰,再不往回返,迟于五更回去,只怕明珠就会发觉她不在屋里。 明珠但凡察觉出蹊跷,定是要向萧定晔汇报。然后她就会死的很惨。 前方一片晦暗迷蒙,放眼望去看不到尽头,还不知要行多久。 她遗憾的叹了口气,立时便往回返。 五更过一刻,猫儿出现在废殿门口,明珠果然正站在门口张望。 瞧见猫儿的身影,她忙忙上前,着急道:“姑姑去了何处?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我当你又被掳走,险些就去报了主子。” 猫儿低头掩饰道:“昨儿见了那么多恭桶,心里犯了恶心。一大早腹痛难忍,外出去解手。” 明珠方松了一口气,跟着猫儿进了配殿,又发起了新一轮的疑问:“姑姑去何处解手,怎地蹭的满身都是土?” 猫儿立刻拍拍衣裳,搪塞道:“解手的那处正好有一小块冰,我一不小心踩上去,便被滑了个狗吃屎。” 明珠倒吸一口气,捂着口鼻支支吾吾道:“姑姑是……解手之前滑了个狗吃屎,还是解完手滑了个狗吃屎?姑姑你的嘴……” 她脑补了一出“猫吃屎”的大戏,看着时辰尚早,立刻热了水,强逼着猫儿沐浴过,又往澡盆里撒了无数的花瓣进去,直到蒸汽中传来浓浓的香味,方悄声道:“姑姑放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万万不会让主子知道。” 猫儿苦笑不得:“知道什么?知道我吃了屎?” 明珠立刻“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虽对主子不甚了解,然而有件事我却知道。主子有洁癖。万一他知道了你的遭遇,只怕要立刻躲得远远的,自此再不愿多看你一眼。” 猫儿心里一动。 她倒是忽略了这一茬。 如何让一个人厌弃另一个人,当然是让那人从生理上产生恶心感啊! 等萧定晔替她解了毒,她在出宫之前,自然是要他厌弃她。 如此不管她是如何出的宫,都能保证他后来不再去纠缠她,或者逮捕她。她便用不着躲躲藏藏,只需要光明正大的拥抱新生活。 可虽然是为了崇高的自由,然而这般重口味,对她来说,着实是个莫大的挑战。 她一边捧着水泼在身上,一边问着明珠: “假如有人要杀你,除非你吃屎才会放过你,你愿意为了活命吃屎吗?” 明珠嫌弃的撇了撇嘴:“我是暗卫,被敌人抓住只有一条路,就是自尽,没有吃屎的机会。” 猫儿只得换了个问法:“假如萧定晔被敌人抓住,敌人要求你吃屎才会放过他,你愿意吗?” 明珠:“我是最低阶的暗卫。若主子到了我出手相救的地步,说明旁的暗卫全都死了。他们的武功比我高的不是一星半点,没有理由他们死了我还活着,我只会比他们先死。我都死了,我怎么吃屎?” 哎哟,这位姐姐缺乏想象力啊。 猫儿不死心,继续追问:“如若萧定晔命令你吃屎,你吃还是不吃?” 明珠一滞,半晌方懊恼道:“姑姑为何要强人所难?好好的饭不吃,整天琢磨着吃屎!” 猫儿:“我何时整天琢磨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1章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二更) 猫儿去了御书房,还在纠结“吃S”这个问题。 理论上,活命要紧。 在她这些日子所想到的众多让萧定晔放过她的法子里,这确然是全身而退的最好办法。 等她没有后顾之忧的出了宫,她就能开作坊、开铺子,赚银子,招赘婿,美滋滋的过完一生。 然而这件事,不是谁都能突破心理障碍,豁出去来一回。 此时前朝还未退朝,御书房里只有早早当值的下人。 猫儿看向站在她身侧的小太监:“我问你,如若皇上命令你吃屎,你可吃?” 小太监立时反问道:“你呢?” 猫儿不妨他反客为主,立时反弹回去:“你先说。” 小太监不依不饶:“你先说。” “你先说。” “你先说。” “你先说。” “你先说。” 她口干舌燥,放弃了这位冥顽不灵的太监,转去问下一位:“如果皇上命你吃屎,你吃吗?” …… 猫儿今日被孤立了。 足足一整日,宫娥、内侍不往她面前凑。 非但不往她面前凑,但凡与她无意中对上眼神,对方如同见了S一般,能足足后退好几步。 若要进出御书房门,实在躲不开这位前台,他们慢慢走到桌案几步之外,然后使出吃乃的力气迅速来个三级跳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远离她的势力范围。 白日无人搭理猫儿,她倒也不甚往心里去。 然而到了晚间,她便觉察出了人际关系恶化带来的后果。 她出一两银子,也没请不动小太监愿意打着灯笼送她回废殿。 几位小太监头摇的如同拨浪鼓,疑心道:“你是猫妖,万一上了宫道,你掐个仙决定住我等,然后往我等嘴里灌屎,我们岂不是毫无反抗之力?” 猫儿苦笑道:“那你觉着,我现下就使不出仙决,不能逼迫你们帮我挑灯笼?” 然而各种威逼利诱,都没请来一人。 这是一个温暖的冬夜,没有一丝儿风。天上的月亮周围拉出一圈围脖,预示着这几日情郎天气即将终结。最快到明天,就又要迎来一轮新的降雪。 漆黑的夜里,因各处散落了宫灯,显得迷迷蒙蒙,仿佛她夜里钻过的坑道,看不清前路。 她自己挑着灯笼,行走在寂静的宫道上,一边战战兢兢的担心着泰王的人再将她掳走,一边还紧锣密鼓的做着新一夜的打算。 坑道得继续探一探的。 大黑必须带在身边的。 那坑道里并不寒冷,万一遇上未冬眠的蛇虫鼠蚁,大黑也好帮她挡一挡。 既然要继续探坑道,陷在黄金山的吴公公,她就不能捞出来。 得让吴公公为她背个幌子。 如果日后她被人发觉,她也好说她是去探前夫。这样也算是个借口。 什么时候将坑道探明,什么时候再想法子将老吴捞出来。 她心里对五福和吴公公说了句抱歉,思路又回到了她和萧定晔的事情上来。 这位皇子自打前儿夜里被她激怒,果然便不再露面。 非但他自己不露面,连同他的暗卫们也同主子保持了统一战线。 她心里有些担忧。 既害怕这位皇子痴恋她,又害怕他提前放手。 总要等到为她解了毒之后,他再放手吧。现下这般半途而废,她还能解毒吗? 柳太医又提前去了皇陵周遭的行宫,否则她探问探问他,多多少少也能根据他的医术,调整一下自己的策略和行动计划。 现下将她放在无着无落的中间,却让她无处发力。 她行走的缓慢,心中还怀了一丝儿希望,想看看萧定晔会不会出现。 毕竟他这几日表现出的,对她的感情不是一般二般。 然而她磨磨蹭蹭行了半晌,将原本一刻钟便能走完的路,硬是拉长到三刻钟,却也没等来人,更没闻到那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她心中渐渐凉了下去,额上却冒出了一层冷汗。 那人是皇子啊!再喜欢她那也是皇子,不是普通男子啊! 她拿捏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别人的身份啊。 自小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受过女子的冷遇。 而且还是个在废殿里、没有任何根基的宫女儿! 她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立刻开始想着如何下矮桩。 她和他是地下状态,她主动去重晔宫寻他是不成的,得靠明珠替她传信。 然而那位皇子收到信,会不会来见她也是个问题。 有什么诗词能写进信里,用来寄托相思?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不成不成,这么写在情信上,只怕他更不愿来见她。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呸呸呸,这是对已逝的爱人寄托相思的。她还没死,她还活着! 青青子衿,悠悠我…… 她脚步一顿,鼻头忽的翕动。 铁锈味,有铁锈味。 不是铁链铁锤的铁锈味,是他身上特有的铁锈味。 她立刻抬头四顾,往最近的树子跑去。 摇一摇,晃一晃。 “是不是你?”她悄声疾呼。 没有动静。 她立刻跑向下一棵树。 再下一棵树。 再再下一棵树。 …… 废殿围墙外一共九棵树,她摇晃完整整九棵,都不见动静。 她灰心丧气,缓缓转身。 一轮毛月亮升起在前方,为人间万物蒙上一层薄纱。 第一棵树下,一位黑衣人长身祁立。 月华打在他身上,他棱角分明的面上,五官越加深邃。 他唇边噙着一丝儿笑,目光正灼灼看向她。 她精神为之一振,两日来对解毒的担忧全然消失。 将灯笼一甩,她大步向他跑去。 他的笑意便越来越深。 等她一头撞进他怀里,他将将说了“慢些跑”三个字,暗香袭来,他再没有机会将余下的话说出来。 人间最美妙之事是什么? 他脑中昏昏沉沉,无暇去想那些俗事。 周遭静的没有一丝儿声响,偶有头顶枯叶掉落。 她慢慢松开他,双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几息之后方恢复了些清明,立刻张口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他心中大震,紧紧将她抱在怀中,哑声道:“我也是……” 废殿里为猫儿留着一盏灯烛,屋子的主人同她的汉子却靠坐在树下,半分要进屋的意图都没有。 她将脑袋枕在他肩上,幽幽道:“我想着,若你不原谅我,我就将情诗写在信上,让明珠带给你。” 他低头在她唇边一贴而过,心下有些遗憾。 如若他多忍两日,便能收到她的情信。 他立刻道:“现下也不迟,你每日写一封给我,我自然是开心的。” 猫儿下意识要反对。 吻都吻了,诗也念了,还要怎样?她白日在御书房站一整日,夜里还要钻坑道。她哪里有时间用劳什子毛笔写劳什子情信! 然而她这念头刚出现,便又想起了她此前分析的形势。 他是皇子,他要面子,要尊严,要心里满足感。她要牢牢站在甲方的角度,想甲方所想,思甲方所思,将甲方侍候好,甲方才能让她如愿。 她只得含羞带臊应下,不得不提前为自己先找好托词:“我字丑,又没什么文采,你看到信,可不许笑我。” 他搂着她,低声道:“高兴还来不及,怎会笑你。” 两人相视而笑之后,空气突然安静。 这场争端的因由,吴公公的事情,还横在两人中间。 萧定晔不开口,猫儿却有身为乙方的自觉性。 得她主动开口。 然而一开口提吴公公,要牵扯出的事情便多了。 她忖了忖,想起“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句话。 总得虚虚实实,向他表露些忠心,才能让他更信她,顺便让他撤了御书房眼线对她的监视。 她从她被掳开始讲起。 “……在监牢里,有位嬷嬷,许是认错了人,称呼我为小姐。最后她被泰王当场害死。我认出她是浣衣局的一位嬷嬷,便想查出她究竟是谁。吴公公曾当过大内总管,多少有些人脉关系,我便寻上了他。” 她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于他,只隐去那老嬷嬷临死前塞给她一张所谓的水路图之事。 他听过,并未放下心中醋意,眉头反而蹙的更深:“你为何不寻我,反而去寻他?难道他比我更可信?” 她对他的敏锐立时一惊,小心整理着措辞:“我托吴公公时,我同你之间……还没有互相表达爱意……我见了你就害怕,更不敢托你办事……” 他眉头又是一蹙:“你见了我,为何害怕?”他倒是真的忆起,有一段时间她不同她多说话,不同他笑,不同他有更多的交集。 她的眼风扫到他面上,见他的神情又是狐疑又有些不高兴的模样,立刻加大了话语中的甜度: “……殿下身份之高,我望尘莫及,如若守不住自己的心,痴恋上殿下,只怕日后要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 他立刻捂了她嘴,制止他将余下的话说出来。 他心下的感动无以言表,只深深望着她,半晌方一字一句道:“放心,万事有我。” 她心中哀叹:就是因为万事有你,我才会死的更惨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2章 森森白骨(一更) 废殿外的树下,一场因喝醋而引发的真真假假的谈心还在继续。 萧定晔抚开猫儿鬓边碎发,续问道:“那嬷嬷的身份可查到?” 她摇摇头:“等吴公公去查浣衣局女工名册,却发现那名册其中两页被耗子所啃,嬷嬷的名字再也寻不见。不知这其中究竟有何蹊跷。” 萧定晔与她同样摸不着头脑,心中却将那浣衣局女官记下,回头要令人查一查可是泰王之人。 她抬头瞟他一眼,继续道:“便是吴公公去御书房寻我,同我在院里悄声说此事,因挨的近了些,便被你那眼线误会了去……殿下……” 她一声“殿下”说的缠绵悱恻,勾的他心尖一颤,将她搂的更紧,彻底失了抵抗力:“你说,你想作甚,我照办便是。” 她便一笑,倾身在他面上吧唧一口,低声道:“你我之间,若到了互相监视的地步,那还有何真情在……” 他心尖熨帖,顺着她的话音便道:“我只让他暗中护着父皇便是,再不让他留心你。” 由这位眼线又想到了明珠,忙忙剖白着自己的心:“原本放明珠在你身边,是有监视之意。然而现下主要是护着你的安全。我不能时时在你身畔,你若有危险,我如何心安。” 由着“他不在她身边”这句话,他又不得不解释:“昨儿夜里原本要去接你,营里有事耽搁了。我因你喝醋是真,然而要忍着不见你,对我却极难。” 她听得一阵心安,又一阵胆寒。 立刻便想起白日萦绕在心头的话题来。 “听闻你是洁癖?此生看过最恶心的事是什么?”她探问道。 他心绪渐渐收敛,沉声道:“看见死人,身体呈不同角度扭曲着,有些人被开膛剖腹,被当成牲畜对待……” 他见她面色大变,忙忙停止了形容,只搂着她道:“这样恶心的事情,却又要日日面对,还要装作不当一回事的模样。与生死和人心相比,还有什么能更恶心?” 猫儿不由提示他:“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在你面前吃S,你会如何做?” 他立时闭了嘴,半晌方忍着恶心道:“我会当场杀了他!” 她心下立时松了口气。算了,放弃“吃S策略”,也算放她自己一马吧。 此时外间已传来一声梆子声,废殿里传来吱呀一声,只怕是明珠担心猫儿,要出来找她。 她忙忙道:“吴公公既然阴差阳错去刷了恭桶,我也不为他求情。让他在里面多多待些日子,也好让旁人都认识我对他无情。如此也好保全我的名声,今后完完全全都属于殿下,好不好?” 他眸中明明灭灭,倾身下去:“好。” 这一夜的前半夜,猫儿毫无睡意,为萧定晔的情信冥思苦想。 大黑躺在五福用洗衣盆给他做的窝里,睡到半途,时不时抬头看一看她,又再次睡去。 此时她坐在案几上,下笔写了“亲爱的”几字,抖了几抖,又进入了冥思苦想中。 约莫到了三更,在她废掉了四五页纸之后,才勉勉强强写出了一封情信。 她坚信“伸手不打笑脸人”、“礼多人不怪”的道理,将信中的话能写的能有多肉麻便有多肉麻。 满篇都充斥着“我的心里全是你”、“白日夜里只想你”之类的肺腑告白。 离四更还有一个时辰,她上炕眯了一会。 就这一个时辰,她老娘便觑空进了梦里来找她。 “猫儿啊,你好好跟着小五,等他解了毒之后,便同他成亲,不好吗?为何要折腾着出宫?”老娘道。 猫儿对她老娘不支持她追寻自由的行径十分吃惊:“宫里再好,也是牢狱,不过比刑部的牢房大了一些。难道你觉着坐牢好?” 她老娘摇摇头,喂了她几句鸡汤:“宫里算牢房,那宫外就不是牢房?自由不在于你人在哪里,而在于你的心在哪里。” 猫儿一挥手,立刻赶走了她老娘,却招来了她脑中的两个声音。 其中一个道:“今日你‘报复’萧老五,明明自己就沉浸于其中,享受的不要不要的。你为何要折腾着出宫?” 她将将要解释,另一个便接上了话茬:“我们认为你不知不觉中已经喜欢上了他。” 她旗帜鲜明的否认:“不可能,绝对没有!” 心里的声音冷哼道:“你要跟随你的心,不要逞强。你仔细回忆,你从棵棵树上都没找到他,一转头他却站在不远处,你当时是何感想?你奔向他的时候,没有半点发自真心吗?” 她倏地睁眼,再也睡不着。 慢慢挨到四更时分,她起身拿了蜡烛和火折子,拉着大黑悄悄出了门。 黄金山地底下的坑道,果然比她想象中的还长。 她同大黑接着她昨日探到的部分,又往前行了一刻钟,其间经过个别岔道,再无旁的收获。 她停脚喘气歇息,拍着大黑脑袋,指着前方悄声道:“你去探。” 大黑如箭一般窜了出去。 这回它回来的极快,同上回一般全身湿漉漉。 猫儿精神为之一振,立刻加快速度前行。 再行了一刻钟,只觉前方有了一阵阵的寒冷风声,空气显见的潮湿起来。 她护着灯烛顺着坑道往前拐了个弯,哗哗水声倏地萦绕于耳,眼前几团人影一闪,她立时惊出一身冷汗,抱着大黑再不敢抬头。 然而前方纵然有人影,却毫无声响。 她一咬牙,缓缓抬头,忍着恐惧扬声问道:“请问,各位哪方来路?” 没有人回答。 大黑立刻往前冲去,在那些或躺或坐的人影中晃悠两圈,又再次窜回了她身畔。 她心中一边惊惶,一边被那水流声吸引,终于伴着大黑前行。 待举着蜡烛走近,方发觉眼前七八人或坐或躺,早已是森森白骨,不知死去多少年。只身上还留有衣裳,远远望去像活人一般。 其中有两三具白骨靠坐在坑道尽头,而尽头便是水声的来源。 何以这些人到了尽头却未逃出去? 她心下砰砰作响,极力的克制着恐惧,绕开白骨,一步步上前,咬牙推开靠坐在尽头的那三具白骨。 白骨倒地,哗啦一声散落的都出都是。 风声掺杂着水汽直直掀了进来。 眼前是一个极大的洞口,洞口外间便是连绵不绝的河水,不知从何处而来,又不知往何处而去。 然而宫里便只有“金水河”这一条河,萧定晔曾明确告诉她,金水河流出宫,便成了银水河。银水河顺着长庚星的方向一路前行,最后汇入京塘河。河水一路往北,不日便能到达雍州,是除京城之外第二安全之地。 她细细思量着黄金山在宫中的方位,再想一想这地下坑道的走向,只怕眼前这条河恰恰便是银水河。只要能从这洞口出去,她就能出宫! 她心下抑制不住的狂喜,待再将目光收回到洞口,始发觉,洞口被七八根铁条围成了栅栏,莫说人出不去,便是大黑也不一定能逃开。 大黑几回毛发湿漉漉,也只是被溅进来的河水打湿而已。 她上前用力推动铁条,那些铁条经过了几十年甚至上百河水的冲刷却纹丝不动。再细瞧,其上还有被割锯过的痕迹。 她立刻低头寻找,果然在方才倒下的那三具白骨周围寻见两根锯条。 然而这锯条,当年不管有多锋利,到了现下,她不过微微用力,锯条便被掰断,是完全不能用了。 她心下略略失望,再次看了看挡住洞口的铁栅栏。 其中有一条已被割锯了一半,若完全割断,露出的空隙,就够她爬出去。 她精神为之一振,向几具白骨跪拜过,口中低声道:“各位前辈放心,我一定会带着各位当年未满足的心愿逃出去。” 此时时辰已晚,她带着大黑迅速原路返回。 待回到废殿时,明珠果然已在院门口张望。 见了猫儿回来,她立刻熟门熟路准备好洗澡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花瓣撒进水中,叹息道:“姑姑日日早上出去解手,都得滑个狗吃屎。姑姑就不能换个地方解手?这日日一身土的回来,大洗过后,头发不干就得去上值,迟早又得伤风。” 她口中絮叨着,手上动作不停为猫儿洗着头发。说到一半,忽的惊呼一声。猫儿回头望去,却见明珠手上一团乌发,显见是猫儿的掉发。 猫儿心下有些不妙,自己再薅了几回,每一回都能捋下来一把断发。 她的心渐渐沉下去,喃喃道:“这是不是,中毒迹象又加重的征兆?” 明珠忙忙安慰道:“姑姑莫乱想。许是近几日早起晚归,太过忙碌。我今儿就将消息传出去,等肖郎中上门再诊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3章 弑夫之刀(二更) 这个夜里,萧定晔在宫道半途接上猫儿,直接将她带回废殿。 肖郎中静静诊过脉,只向萧定晔点点头,沉声道:“同属下上回所预想的一般。” 萧定晔面色一沉,再不说话。 猫儿急道:“说清楚,究竟会如何?” 肖郎中见萧定晔缓缓点头,方道: “七伤散,书上记载极少。然而无论是何种毒、何种病,但凡五脏受创,脾胃不调,必然气血枯竭,初始发须脱落,中间口鼻出血,到最后,身体完全不能吸收药食,便是寻来了解药,也不起作用。 阴阳失调,会失眠,会有幻听、幻象产生。到了最后,便是神智不清,如疯如颠。” 他问道:“不知姑娘现下,除了掉发之外,还出现了哪些症状?” 猫儿重重跌坐在炕上,半晌方喃喃道:“失眠,白日夜晚极少有睡意。幻听,脑中会有人同我说话……” 肖郎中只极快的看了萧定晔一眼,再不多言,只低声道:“还处于最初阶段,姑娘放宽心,便是无睡意,该阖眼还是要阖眼,守着平日歇息的规律,否则只会加重阴阳失调的程度。” 萧定晔上前握着她手,郑重道:“你放心,解药极快就能配好。已寻见最后一味药材,不日便能试出最合适的药剂含量。” 她急忙问道:“试出含量,便能替我解了毒吗?” 他的神色立刻晦暗下去,须臾间,又强打起精神:“等再寻见制药人,取了他的心头血当药引,便能解了毒。” 猫儿缓缓点头,再不多言,只重新靠去了炕墙上。 萧定晔心中似刀割一般,并不显露,只含笑道:“这解药中的十余种配药,无一不是稀世难寻。然而短短两个月,就能被我们找齐。区区一个人,更是不在话下。说不定,明儿便能传来好消息。” 她知道他是安慰她,只强打起精神,点一点头:“是呢,说不定明儿便能解了毒。明儿不能,后儿总有希望;后儿不能,再等等也成。我只管吃好喝好睡好,旁的一律不用操心。要操心的反而是你。” 他看着她的面庞,始觉她下巴越加尖尖,比几日之前又消瘦了一大圈。 他再深深望了她一眼,抚着她面颊道:“你好好歇息,旁的都不用理会,只等我消息。” 她却一把拉住他手,再不说话,只定定望着他。 他会意,低声下令:“你们出去。” 房中灯烛憧憧,映照出一对缱眷偎依的恋人的影子。 猫儿倚靠在萧定晔的怀中,喃喃道:“今夜,还能出宫吗?” *——*——* 夜市是个无上宝地。 上至飞禽走兽,下至农具种子,左至吃食衣裳,右至兵器刀具,都能寻见不少的小摊。 猫儿此时便停在一个卖刀剑的兵器摊子前。 摊贩舌灿莲花的介绍着自家宝贝:“……纯钢打就,吹发可断,削铁如泥……” 萧定晔牵着猫儿的手,见她听得认真,看的细致,不由奇道:“怎地对刀剑产生了兴致?” 猫儿抬头看他一眼,又瞥开眼眸,掩饰性的轻咳一声,道:“想寻个防身利器,省的总吃亏。” 他闻言,一只手便伸去腰间,觉着不妥,又垂下手,只低声道:“我那里好多把匕首,精致小巧,适合你用,哪里需要在外间买。” 猫儿忙道:“不能用贵重的,若不小心遗失,反而多生是非。就是要用这些看不出来历的才好。” 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刀具,弯腰拿起一把适手的,问着摊贩:“可真的削铁如泥?” 摊贩忙忙拍着胸口道:“假一赔三!”转身取了片铁片出来,大方道:“姑娘但且试用,若砍不断这铁片,我不收你银子。” 她试着一刀戳过去,那铁片果然被戳个大窟窿。 她吃惊道:“果然是神器。”将将要问价钱,萧定晔眼疾手快,一把将那摊贩手中的铁片拽过来,也不用匕首,直接两根手指用力便对穿而过。 猫儿更加吃惊,低声惊呼:“你武艺这般强?” 萧定晔一笑,将铁片递给她:“你也试试。” 她将信将疑接过铁片,只觉入手轻飘,稍稍用力一掰,那铁片便被她轻轻松松掰成两半。原来这铁片竟然是刷着一层铁粉的薄木板。 她立时惊愕,抬头吃惊望着摊贩:“你骗姑奶奶?你活的不耐烦了?你信不信我破罐子破摔带你上路?” 摊贩讪讪一笑,强词夺理道:“也不算诓骗,我说那匕首能戳破这板子,没说错……” 萧定晔径直带她去了正街的兵器铺子。 夜晚的铺子还未收市,虽没有几个主顾,小二却依然热情,将来人侍候的仿佛自家大爷。 猫儿有些踌躇,悄声道:“在这里买匕首,只怕要被当成冤大头宰客。” 萧定晔一笑,道:“你尽管选便是。” 她便亦步亦趋跟着他进去,但见里间各种铜锤、狼牙棒、大刀长枪、匕首蟒鞭不一而足,琳琅满目,令人应接不暇。 她拿起一把匕首试了试,极沉,用来割坑道尽头洞口的铁条,没拉扯几下,她就得累瘫。 再拿起一把,刀刃又太短。 她慢慢看过,心下越来越有打算,最后盯上一把五寸来长、刀刃极窄的匕首,当先转头看看萧定晔。 萧定晔上前,为她检测了一回匕首,含笑道:“眼光不错。”带着她往一边试用区,指着立于墙边的木条、铁条道:“去试试。” 猫儿吸取了经验教训,先上前去掰了一回。莫说铁条,便是木条都未掰动。她心中有些满意,这才挥动匕首砍在铁条上。 那铁条并非精钢铸就,遇到匕首立刻现出一条割痕,确然有些削铁如泥。 猫儿大为满意,正要同店家询价,萧定晔已上前取了匕首,只让她坐在椅上等。 未几,他便捧着盒子过来,牵了她手出了门外,笑道:“未想到,我此生第一回为姑娘买礼物,竟然是一把匕首。” 他揶揄道:“我送你匕首,如若你今后用在我身上,我便是史上最蠢冤大头。” 她心里一惊,立刻抬头看他。但见他神色自然含笑,眼神温和,并无要敲打她的模样。 她立刻低头,接过盒子,刻意装出凶狠的模样:“若你对我变心,这匕首就能用在你身上,将你戳个稀巴烂。” 他哈哈一笑,低声道:“只有你对我变心,没有我对你变心的。” 她听得心惊胆战,只觉他今夜每句话都仿似有深意一般。 她立刻将吴公公扯出来当幌子:“吴公公那里,我与他有一笔经济账,能抵了买匕首的银钱。” 他听到她提吴公公,面上的笑意便淡了下去,醋意自然翻腾出来。 她见他果然被带的偏离了注意力,便抿嘴一笑,继续道:“吴公公有五百两银子被人拿走收不回来,我出马收一回债,就能二一添作五,得二百五十两银子。然后我再用这银子给你买好玩意儿,可成?” 他乜斜着她不说话,半晌方低语:“两百多两,你可愿意?这匕首也不过一百两。” 她听的心疼。 一百两的匕首,若换成铜钱,一气子投出去,只怕压都能将坑道洞口的铁条压断。如今却用来买一把匕首……且这把匕首眼睁睁看着要勾走她的二百五十两! 她一咬牙,冒充着大方:“又不是我的银子,是吴公公的。前夫就是用来坑的,坑他两百五十两银子,花在你我这对狗男女身上,岂不快哉。” 他被她逗的一笑,终于不再追究,半晌方不情不愿道:“你把握好分寸,千万莫再令我误会,否则他的性命只怕留不住。” 猫儿忙忙诅咒发誓,说这是她最后一回与吴公公有瓜葛,这才将爷给哄好了。 正街往前又是前几日曾去看过的银水河。 猫儿有心再去探上一回,将河道四周都看清楚,便有意无意牵着萧定晔往前而行。 寒风一阵阵吹来,天上开始飘落雪花。 他见她鼻头发红,便抚着她脸,同她打商量:“不如我们回宫,等改日天气好些,我再带你出来?” 她忙忙道:“不成不成。”又心虚解释道:“万一……我再没有机会出宫,再也看不到这大千世界,如何是好?” 他心上一痛,低声道:“不会的,有我在,一定能寻到那制毒人,取到心头血。” 如此便也不再提回宫的话,只跟着她往前行去。 寒风陡的加大,吹得人迷了眼,极难前行。 萧定晔只得道:“我们去那茶楼里坐坐,吃吃茶听听曲。” 她抬头望去,见他所指的茶楼恰恰在正街正中,正好挨着通往银水河小亭的缺口。其上诸多窗口,正是个观景看河的好去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4章 娘子(一更) 楼里温暖如春。 唱曲的姑娘和乐师正在大厅中央配合着,唱着一曲家国儿女情的曲子。一时壮怀激烈,一时缠绵悱恻,老少爷们无不跟随曲中深意,听得如痴如醉,捏在指尖的花生瓜子搭在牙尖上许久,都忘了咬下去。 萧定晔显然是此间常客,他牵着她并不在大厅停留,只拾阶而上,去往第三层,方寻了个雅间而坐。 雅间位置极好,两面开窗,一面能看到中庭唱曲的姑娘,一面便能看到河面。 此时开向河面的窗户紧闭遮风,咿咿呀呀的唱曲声从靠中庭的窗户传进来,分外动听。 小二进来,先为两人斟了茶,问道:“两位客官要点些什么?本店有……”他不停歇的报着茶名、点心名,只那名称却被改的文雅至极,如“塞上江南”、“北风意”,听不出个所以然。 萧定晔转头看看猫儿,含笑道:“都各来一份,都尝尝。” 小二见来了这般大的买卖,喜的见牙不见眼,忙忙应下,点头哈腰的去了。 猫儿奇道:“此前听闻你极惜财,宫里下人们轻易得不到你的赏赐,怎地今儿竟如此大方?” 他一笑,低头茗了一口茶,正色道:“我此前是极抠门,故而每次来茶楼,也不敢多点,只点一壶最便宜的茶水,饮过了就走。今儿跟着你这位财主,自然是要将此间美事皆尝尽。” 她立刻睁圆了眼,支支吾吾道:“我何时……何时是大财主?” 他极力的绷着笑,同她翻旧账:“方才是谁说‘前夫是拿来坑’的?你坑了两百多两,言之凿凿要用在我身上,怎地一转眼便忘的一干二净?” 她心里疼的要冒出血珠子,面上却强挤出一丝儿笑意,连声道:“没忘没忘,只要殿下开心,我自然是开心的。” 她说话间,手不由自主摸进袖袋里,想着平日不过随身带了二三十两银子,也不知够不够付茶资。心中又想着,本来替吴公公要债的事还可以拖一拖,现下却拖不了,得尽早当一回恶人才是。 她将装匕首的盒子贴在心口上,感受着这一百两银子的宝物,心中慢慢平息下来,心想这茶点再如何也超不出一百两银子,总体上她还是赚的。 未几,小二已十分殷勤的敲门进来,将所有茶点摆放的满满。 她打眼望去,虽不知茶点滋味如何,然而茶具杯盘无一不精巧华美,映衬的茶点也是高档无比。 她自然知道身处豪华处,要显得视金钱如粪土,如若言谈间说出个“银”字便落了下乘。然而对着这一桌精巧之物,她终究还是未忍住,遮着半边嘴低声问小二:“这一桌,价值几何?” 小二不慌不忙报价:“一共一百四十八两三千。” “什么!”她大惊失色,不由直起身子,指着这一桌二十来样,支支吾吾道:“何德何能?竟然比我这宝剑还多五十两?” 小二将将要解释,见萧定晔摆了手,便亲切示意:“请慢用。”脚步轻快的出了门。 萧定晔含笑望着她,举著夹起一只点心放在她面前骨碟上,道:“‘塞上江南’,你尝尝。” 猫儿无精打采望了望这只点心,垂头丧气道:“莫说‘塞上江南’,便是‘万里河山’也没有什么胃口。” 萧定晔终于朗声长笑,一把将她搂在怀中,重新夹了那“塞上江南”,自己先咬了一半,方将另外一半凑在她唇边,悄声道:“比宫里的还好吃,你出的银子,不愿意吃回来?” 她闻言,立刻张口将半块点心一口吞进去,囫囵吞枣的咽下去,念叨着:“一两。” 他忍笑又夹了一块旁的点心,照例自己咬了一半,喂她用过另一半。她等咽下去,立刻报数:“二两。” 他竖起大拇指,赞道:“瞧瞧,两口就吃回来二两银子,好能耐。” 她哀叹一口气,愁眉苦脸道:“怎么看怎么觉着吃不回来。” 他哈哈一笑,鼓励道:“尽力而为,爱妃机灵,一定能寻到不吃亏的法子。” 她再猛吃两口,方忍痛停了嘴,先紧着打听重要事。 “银水河已结冰,不知冰面多厚,站上去会裂吗?” 他放下竹筷,前去推开面向河面的窗户,转身向她招手。 她忙忙凑过去,同他一处趴在窗棂边,便见他所指之处,冰面上,隐隐有人坐于其上。 他指着那人影道:“冬日无事,常有人来夜钓。夜钓便要用专门的开冰利器敲开冰面,将垂杆深进水下。人坐在冰面上,却是无碍的。” 她精神一振,忙忙追问:“何种利器?” 他瞟着她一笑,道:“听说你们废殿之人擅长给人开瓢?我觉着,凭娘子的身手,任何物件拿在你手里,都能成利器。” 她心间一窘,讪讪道:“我还是差点火候,白姐姐要厉害些。” 他哈哈一笑,将她搂在臂弯,轻声道:“若你今后想垂钓,我便带你来河畔。夜里我们在岸边搭个棚子,再用你那铜锤敲开冰面,布好钓竿,去棚子里歇息一夜。第二日日出之前,便能满载而归……” 她心中一动,知道她磨珍珠粉的铜锤极可能敲开冰面。若她从黄金山坑道尽头跳进水里,从水下敲开冰面,再翻出去爬去岸上。只要她没被冻死,便有望获得自由。 他贴着她耳畔继续道:“西市里有卖鱼的鱼贩子,为夫便将钓来的鱼低价贱卖给鱼贩,用赚来的银子换两个烧饼,拿回家,你一个,我一个。” 她听闻,心中怔忪片刻,不由顺着他的话头道:“没有咸菜吗?” 他点头道:“家里便有现成的咸菜,萝卜干,白菜干,还有一罐咸鸭蛋。咸鸭蛋我却不吃,是专门留给娘子的。娘子怀有身孕,要多吃一些才好。” 她不由抬眸望他。 灯烛憧憧,他的眉眼在烛光的映照下,如远山的坚毅,又似涓涓清泉的柔情。他面上常见的似笑非笑的纨绔表情敛的干净,换之以对未来的向往和憧憬。 她不由有些怔忪,喃喃问道:“不吃鱼吗?孕妇多吃鱼,小孩聪明的。” 他立刻点头:“打鱼的怎能少了鱼吃。我为你烧鱼,可是鱼刺极难除尽。” 她点点头,提醒道:“可以煮鱼汤。” 他接着道:“鱼味腥,我便去请教隔壁阿婆,如何做出的鱼汤没有腥味。” 她不由问道:“如何?是不是要放生姜去味?” 他的手抚上她脸,拨开夜风吹乱的鬓发,低声道:“没错,要放些生姜。娘子可觉着美味?” 她一瞬不瞬的望着他,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副岁月静好的闲居图,图中她拥有着梦寐以求的自由,身畔还有个体贴英俊的夫君…… 她眼圈红的厉害,双臂搭上他颈子,踮起脚尖,向他倾靠了过去…… 丝竹声欢快传来,一首新的曲子响起,表达的是女子同心上人两情相悦的欣喜。 猫儿站在雅间外,扶着栏杆,面色有些苍白。 她后来仿佛梦中惊起一般从他怀中挣脱开,一言不发跑出了雅间。他只当她害羞,并不追出来,由她在外间平息心绪。 她想着方才的情景,心中一片迷茫。 脑中的两个声音激烈辩论着。 辩论的主题是,她对他到底是喜欢,还是深爱。 一个声音道:“她此前数回都尚算是‘报复’,这回却动了情,如何不是深爱?” 另一个声音反驳道:“她此前数回即便是‘报复’,也都情绪汹涌,激情澎湃,回回都这样,也能叫动情?这只不过是身体正常反应,她充其量是淡淡的喜欢。” 前一个声音不服:“胡猫儿,你自己说,方才的情景明明不需要你‘报复’,你却主动去‘报复’他,你是不是深爱?” 后一个声音也不服:“胡猫儿,你自己说,如果换个男子,你是不是也会迷情?” 猫儿心下却一片冰凉,立刻道:“胡说,没有的事。” 心中的两个声音终于统一了战线,齐齐吐槽道:“切,懦弱,不敢承认。” 她在外间站了良久,耳边听得那唱曲的姑娘已换了下一首曲子,惊觉出来的时间已久,立刻要转身离去,不妨近处有人,一个猛回头便同那人撞在了一处。 她“哎哟”一声抱着被撞痛的脑袋怒视来人,那人同样怒视着她,须臾间,神情一转,惊咦道:“你……☆△匚○☆△匚○……”说了一串鸟语。 猫儿眉头一蹙,半个字都听不懂。 那人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又狐疑的瞪着她看了半晌,方淡淡道:“姑娘长了一双好眼,要细细看顾才是。” 四周无数灯笼将走廊照的恍如白日,她凝眉望向来者,但见其人长相普通,只在额间有一颗极大的痦子。 她能肯定与他不相识,却不知何处有些说不出来的面善。 待她还要细看,那人却转头匆匆离去。 她这才揉着额上痛处,心里暗呼倒霉,几步进了雅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5章 滑肠(二更) 萧定晔并不是个吃货,桌上茶点并未下去多少。 见她捂着脑袋进来,目光在她嫣红的嘴唇上瞟了几眼,方移到她额上,立时蹙眉:“怎地了?” 见一会会不见,她额头已红了一片,他立刻上前帮她揉压,问道:“撞在了何处?怎地这么大的包?” 她心中兀自想着方才那人的话,只向他做一个“莫说话”的表情,蹑手蹑脚退去门边,将门轻轻拉开道缝,往外探去,不由面色一变,立刻转头向他招手。 他快速上前,透过门缝往外瞧去,但见外间走廊分散站了四五人,那些人看似在凭栏听曲,彼此之间互不相识,然而目光却有意无意往雅间这边瞟过来。 她悄声道:“和我相撞的人便在外间,他说,我长了一双好眼。” 他立刻向她双眸望过去。 灯烛憧憧,眼前一双杏眼中,眼珠如上好的猫眼石。她微微眯眼,琥珀色的眸子便在灯烛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有什么头绪从他心间一晃而过,转瞬间便溜走。 外间的窥探还在继续。 那些目光无数次梭巡到这边,目光交错间,他倏地一惊。 眸子,全都是琥珀色的眸子,同猫儿的一模一样。 他立时转头望向她。 她还在蹙眉向外窥探,面上有些心焦和担忧,悄声问他:“可是泰王的人?” 其神情,确然不像同外面人相识。 他渐渐收回疑心,只低声道:“还不知道是哪方来路,或许是认错了人。” 猫儿点点头,一把拉住他的手,急急道:“你的人呢?可跟在周围相护?” 她的手温暖而柔软,是他曾想象过的心爱之人的触感。 他不由回握,摇头道:“我同你在一处时,是不允许他们跟来的,免得你害羞。” 她急急道:“那如何是好?我们逃吧,若真被他们盯上,我倒无事,却与你有大碍。” 他立刻从袖袋中掏出一张银票压在杯碟下,她还未来得及看清楚其上面额,他已环住她腰,低声叮嘱道:“抱好了。” 转瞬间他已带着她从面向河道的窗户一跃而出,并不直接回宫,先顺着河道绕了一圈,直到三更时分,方顺着宫墙一跃而进,送她到了废殿外。 四周寂静,雪片已将宫道满满铺盖了一层。他用双手捂着她被夜风吹冷的面颊,叮嘱道:“快回去歇息,便是睡不着也要阖眼,不能硬撑。后面几日有些忙碌,我不能再来接你下值,要明珠去接你。她武功不赖,能护着你。旁的事上莫逞能,搞不定还有我。” 她心下无端端的烦躁,只“嗯”了一声,转头便要走。 待行了两步,不知为何又停下脚步,转头同他道:“你等一等。” 她回了配殿,放下装着匕首的木盒,从枕下摸出昨儿夜里写给他的情信,转身出了门,待站去他身畔,又有些后悔,只低声道:“无事,我送你离去。” 他望着她,抿嘴一笑,握住她双手,又顺着她的手往她袖袋里一探,立刻被他摸索出那情信。 他面上笑意越浓,低声道:“我会回去细细看,一个字一个字的看。” 她心下一阵迷惘,只得搪塞的点点头,由他在她额上蜻蜓点水的一贴,看着他离去了。 重晔宫,书房。 萧定晔沐浴过,只穿了一身中衣,湿润发丝垂在身后,神色恢复了独处时的冷峻。 他吩咐随喜:“去查,哪一族人,眸色如琥珀,近期在京城活动。” 随喜立刻想起胡猫儿。 他瞟了眼自家主子的神色,探问道:“可是与胡姑娘有关?” 萧定晔只有一瞬间的疑虑,又摇头道:“与她无关。” 随喜忙忙应下,又汇报着新的信息:“白家那小子,现下怎么办?白家在宫里有两位才人,如若牵扯上偷盗虎符的罪名,就是叛国罪……” 萧定晔毫不迟疑道:“先关押,不能治罪,不允任何人探视。若按叛国罪论处,牵扯面太大,整个白家都得陪葬,又事关宫里的两位才人。若按偷盗罪,三哥那边反而会察觉出蹊跷,认为这是障眼法。” 他叮嘱过,方问道:“皇祖母那边呢?” 随喜悄声道:“太后装出身子不睦的模样,已有两日再不外出,由阿尔汗小姐陪着解闷。只对外宣称是人老惧冬,虽宣了太医,只让太医开了几幅滋养汤药,并未诊脉。” 萧定晔放下心来,待随喜出去,留他一个人时,他方拆开带回来的情信,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品味着其中的甜蜜。 夜半四更,猫儿搁下手中笔,等新写好的情信墨迹干涸,方对折再对折,压去了枕下。 那情信上所写的,和昨日并无什么大的不同,不过是将“我喜欢你”、“我中意你”、“我想你”、“我担心你”用不同的措辞说出来而已。 然而今夜写和昨夜写,心境却大不相同。 脑袋中有个声音先打了个哈欠,继而喃喃道:“看吧,说你喜欢了他,你不承认。可你写信的时候,分明是用上了真情的。” 猫儿不说话,等着另外一个声音。 那声音半晌才响起,并不是同她说,而是同前一个声音道:“她要自欺欺人,我们也无法,便随她去吧。反正她要离宫,喜不喜欢,又有什么牵扯。” 她知道,脑中的这两个声音,是她阴阳失调的产物,幻听。 她只静静道:“你们莫得意,等我吃过解药,喝过人血,就将你们赶跑。省的你们乱我心性。” 外间的梆子声正式响起,她立刻起身取了蜡烛和火折子,又将匕首塞进腰间,转头同睡的昏天暗地的大黑道:“宝贝,出发!” *——*——* 坑道寒冷,外间下雪降温,坑道里也随着冷了几分。 四周除了亘古不变的河水哗啦声,便是猫儿割锯铁条之声。 宝刀在手,一连十几下的割锯后,在铁条上只留下轻轻一道痕迹,用手一抹,那痕迹消失的干净,彻底否认了她的努力。 她知道逃出去不容易。 如若没有难度,周围四散的森森白骨便不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停歇的拉锯,拉锯。大黑看她困难,时而上前用利齿帮着她咬噬那铁条,待力竭后,方退了开去,盘缩在白骨旁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时,她手上已起了血泡,而铁条原来被割开的一半之处,也不过只陷下去几根头发粗细的深度。 然而这样的进展已经算快了。她估摸着,每日里割锯不到一个时辰,想要完全将铁条割断,至少还得半个月。而再有五六日,就到了伴驾祭陵之日,她的时间太少了。得想办法每日延长割锯的时间才成。 她抹了抹额上汗,转头同大黑道:“走,回去。” 猫儿手上的血泡很快引起了旁人留心。 明珠照旧侍候她沐浴时,吃惊道:“姑姑手指怎地了?” 猫儿只得搪塞道:“许是体内毒药……”她一句话未说完,瞧见明珠面色大变,她生怕明珠再将萧定晔招来,忙忙改口道:“解手太用力了些……” 明珠方才的吃惊神情没有浪费,她继续半张着嘴,惊诧道:“姑姑解手,竟然力气大到将手憋出了血泡?” 猫儿正色道:“你的声音可以更大些,正殿里的人都知道我解手困难了。” 明珠立刻闭嘴,待帮着她换好衣裳,梳好发髻,方取了药油和纱布帮她包着伤口,叮嘱道:“今儿我去寻些猪油,熬好了等你回来润肠。” 猫儿:…… 到了夜里四更,她再去坑道时,便着意戴了手套,又换了另一只手。 然而等她专注的割锯过铁条,到了返程之时,方察觉手套已磨破,另一只手指上又磨了血泡。 她立刻压力倍增。 她再用解手困难的理由搪塞明珠时,明珠二话不说,果然给她熬了猪油,同五福两个齐齐按住她,将满满一碗猪油灌进她腹中去。 猪油的效果杠杠的。她赶时间上值,刚刚走出废殿,腹中立刻电闪雷鸣。 五福麻溜的去御书房帮她告了假。 腹泻整整持续了一早上。 她坐在恭桶上没下来过。 明珠见她越加消瘦,立刻动手煮了浓汤,亲自端到了恭桶前,恭恭敬敬递给她:“姑姑,将就喝上些,莫让腹中青黄不接,再腹泻下去,要掉肉了。” 猫儿虚汗直冒,气喘吁吁道:“你……你……你走开……” 待过了午时,腹泻方好些,她躺在炕上,内心里拔凉拔凉。 脑中那两个声音欢喜道:“终于可以不去锯铁条咯,有机会留在萧老五身边咯!” 明珠将饭菜热了又热,这回学了乖,谨小慎微端到了炕边,先做了一回自我反省: “我知道猪油润肠,没想到在姑姑身上竟成了滑肠。姑姑看在我一片好心的份上,千万莫同我置气。否则主子知道了,要让随喜处置我,将我打的吱哇乱叫。” 猫儿心内长泣。 这就是撒谎的代价。 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她恹恹道:“饭菜我吃,你出去吧,将五福唤过来。” 配殿里极安静,猫儿缓缓吃过三碗饭,喝过三碗汤,外加两个包子,方觉着拉空了腹中有了依仗,指使着五福: “你去将墙上地府神君的画像揭下来,再带着大黑。今儿我有空,我们去替你阿爹将送出去的银子讨上一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6章 催账(一更) 鹅毛大雪扑簌而下。 掖庭的一排瓦房里,住着略略有些头脸的管事太监。 五福将自带的小杌子从肩上取下来,在背风处放好,道:“姑姑先坐,等我去逞能。” 从废殿到此处,不过一刻钟的工夫,猫儿已大汗淋漓。 她一把拉住五福,指着自己的脸,喘着气道:“我的妆容,还威风吗?” 五福竖了大拇指:“威风的要命,尤其这一对儿火棍眉,谁见了不喊一声‘饶命’?这红嘴唇,谁见了不以为姑姑才吃了人?” 猫儿略略放下了心,握着小手炉坐去小杌子上,只向五福努努下巴,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此时正值未时,宫里众人还歇晌未醒。 静寂被一连串的拍门声打破,五福扯着嗓子喊:“别睡啦,年根儿啦,还银子保命啦!” 不停歇的喊叫催促下,各瓦房极快传来“吱呀”开门声和午觉被吵醒的叱骂声。 五福并不惧怕,见有人已站在了檐下,立刻双手叉腰,将猫儿此前教给他的话一字不落喊出来: “哪些人拿了我阿爹的养老银子?今日还银子,一分息不收。错过今儿,金银皆不收,只收耳朵、大腿。” 他将此话说过,将手上“阴间三巨头”的画轴抖开,高高举起,站在了猫儿身畔,护法的架势十分到位。 四周皆静。 各檐下的太监听明白了事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愿意做第一个冤大头。 早已到手的银子,怎能吐出去?宫里都是弱肉强食的丛林生存法则,没有自谦自让一说! 猫儿轻咳一声,并不多言,将手中的账单纸递给五福:“念念。” 五福威风凛凛的神情略显出些为难,捂着半边嘴讪讪道:“我不识字儿……” 她只得自己起身,站去了院中央,念着账单的头几条:“张公公,二十两,外加二等东珠两颗;王公公,十八两,外加四两金簪一个;许公公,六十五两,外加玉如意两对……” 她念过头三人的账目,抬头环视一回,含笑道:“我念的可有错?可少说了银子?今儿诸位公公配合我,乖乖将吴公公的银子还回来,你我二话没有,恩怨自此揭过。如若谁要当老赖,我便同各位公公周旋周旋。” 她重新坐回小杌子上,转头再看看五福。 五福收到眼风,举着阎罗王画像往众人面前走了一圈,口中喊道:“鬼君大人,将这些人都认识认识,夜里您也好行动。这些人有没有小命过年,全凭您一句话。” 有位太监终于站出来,好言问道:“咱家手里有吴公公的银子,是不错。可当时是他赠予,并非咱家强迫。如今银子都花了,咱家去哪里再找银子还他?” 四周纷纷传来附和声。 五福转头看向猫儿。 猫儿立刻给他一个眼神。 五福受到鼓励,按照此前的计划,直直扑向出头鸟,跳起来一个耳刮子打上去。不知何时,手中已多了一枚刻刀,正架在那太监的耳根上,语声清脆道:“你不信邪?要银子还是要耳朵?” 那人身子一抖,忙忙道:“不敢不敢,要耳朵,还银子。” 五福手一伸,那人立刻从袖袋中掏了一把碎银丢去雪地上,直着嗓子道:“咱家只拿了吴公公五两银子,这些只多不少。” 五福正要弯腰去捡,猫儿已站起身踱去了两人面前,手一扬,一个耳刮子又扇到那太监面上。 她腹泻一早上,耳刮子软绵绵没什么力气,只刻意弯了指尖,那太监面上顿时多了五根抓挠印。 她站在碎银边上,冷冷道:“公公在宫里时间不短,怎地半点规矩都不懂?往地上丢银子,公公从何处学来?” 那太监心中暗恨不止,却不敢轻易反抗,一边警惕着五福手上的刻刀,一边缓缓下蹲,将方才丢下的碎银一颗颗捡起来,毕恭毕敬捧在手中,哈腰道:“咱家一时情急,姑姑大人有大量。” 猫儿这才接过了银子,一颗一颗的掂量过,方转头同旁人道:“瞧见没?少本大仙一钱银子,也不成。” 喁喁人声嗡嗡响起,众人面上有不服、有犹豫、有担忧。 猫儿冷冷道:“截止到今夜落锁前,若有人未送来银子,或者少送来银子,莫怪我夜里一个个挨个找。我夜里不轻易露面,但凡露了面,不见人血,不会收手。” 她话毕转身,昂首挺胸,踱着步子缓缓离去。行了两步,又转头好心提醒:“你等若有不服,大可寻一座山头来压我。” 五福同大黑雄赳赳气昂昂跟在她身后,半点没有落下威风。 雪花越来越大,寒风趁机肆虐不止。 临近晌午,猫儿靠坐在炕墙上,听着明珠报银子:“……才来了十三个太监,共送来了一百零二两银子,外加一根金簪。”离五百五十两,还差的极远。 话说到此处,外间又传来蹑手蹑脚的脚步声。 明珠对这脚步声已听的熟悉,立刻拿了账单出门,站在檐下,同前来还债的太监道:“姓名。” 太监惴惴报上。 明珠在账单上寻见他的名字,叹了口气:“又是个不到十两银子的。” 她收了银子,同此前数次那般,手往袖袋里伸进去,取出个面糊的人耳极快的往那太监眼前一晃,倨傲道:“回去向他们传话,莫心怀侥幸,麻溜的来还债,否则夜里有他们好过。” 那太监被带了血丝儿的人耳惊了一惊,立刻点头应下,急忙忙去了。 外间天色渐渐晦暗,待用过晌午饭,已离宫门落锁不远。 然而再无一个太监上门还债。 猫儿心下盘算,她离开时曾暗示太监们寻山头的话,不知太监们可真的去做。 只希望那山头越大越好,如此她才有机会为割锯坑道铁条,争取更多的时间。 *——*——* 宫灯憧憧,各宫门落锁,代表着操劳了一整日的下人奴才们,终于有时间喘一口气。 掖庭膳房不远处的一排瓦房里,一场群情激愤的太监大会正开展的如火如荼。 “她胡猫儿算个什么东西?她再是什么妖、什么鬼,她既然在宫里,就得讲究宫里的规矩。” “她一个邪祟,在掖庭作威作福,又哪里的规矩?她既然是妖,我们就得收了她这妖。” “什么吃人,老子就不信,她能吃了我。谁亲眼看见过她吃人?” 众人的抱怨十分激昂,看起来是互相讨论,实则都是说给场中的一个人听。 上任不过一个来月的新大内总管。 任何性格的人,但凡要御下,时间久了,总能掌握一种“无为而治”的手段。 简称“和稀泥”。 然而这位新总管上任时间不久,此前也未管过这么多人,既没有机会点出他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又没掌握“和稀泥”的要领。 他急着笼络人心。 今儿他被请来为太监们做主,几句话明白了前因后果,内心就乐开了花。 点第一把火的机会来啦! 众人的话煽动的他热血沸腾,其中又牵扯到被后浪已经拍扁在岸上的前大内总管,他立刻拍案而起,咬牙切齿道: “送出去的银子,哪里有要回去的道理?他吴公公当他还是大内总管,还想耍威风?” 他当先往门外而去,迈出门槛,振臂一呼:“走,今儿不把她胡猫儿弄成死猫,咱家就不当这个大内总管!” *——*——* 呼呼喝喝的吵嚷声几瞬便充斥了整个小院。 废殿倒了一面院墙,大小太监们站在光秃秃的墙壕边上并不迈进一步,只群情激愤的叫嚷:“胡妖女……出来……” 几番叫嚷下,先将戴了嘴笼子的大黑叫了出去。 大黑用前爪扒拉开嘴笼子,站在院当中,毫不客气的狂吠不止,一时大有力压群雄的势头。 五福兼着白才人、春杏紧跟其后。 白才人手持两个砖块,力拔山兮气盖世,厉声喝道:“大半夜欺负废殿,想造反?!” 她的声音压不下太监们。 春杏立刻上前,同她主子一般,也手持两个砖块,趁乱往人群里一丢。 不知哪个倒霉鬼“哎哟”了一声,被众人踩出泥水的雪地上立时洒了鲜血。 白才人转头给自家丫头一个赞,寻到不出废殿还能给人开瓢的方法,立刻左右开弓,将手里的砖块不停歇的丢了出去,伴随着另两个倒霉鬼的呼痛声,她已再举了两个砖块在手中。 有太监大叫道:“不能被妇人和狗欺了去,一起上!” 须臾间,几十个太监便涌进了小院,每人在一旁砖摞上取了两块板砖在手,将几位妇孺和狗包围在其中,下一刻便要结结实实的为几人开瓢。 “住手!” 一声清脆的厉喝声响起,不知何时,檐下已站了两位宫娥。 最中间那位面上几道血痕,神情诡异,负手立于檐下。虽不说话,却带着万分的神秘。 叫嚷声戛然而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7章 你的耳朵?不,那是你的耳朵!(二更) 猫儿缓缓而下,走向众人。 每经过一位太监,她便凑在他身畔闻上一闻,往脸颊上捏上一捏,再往下一人行去。半点不像要打群架的模样,挑挑拣拣,更像在菜市挑萝卜。 今日的舞台,究竟是谁的舞台。 每个人有不同的看法。 猫儿便觉着,这是她的舞台,要为她助力大事。 新任大内总管觉着,这是他的舞台,也要为他助力大事。 当猫儿连续嗅过三人,略领风骚后,新大内总管终于忍不住,一步迈出人群,仰首挺胸道:“你就是胡猫儿?咱家接任大内总管一职,还未有闲工夫拜访废殿……” 他说话时,猫儿便如同对待旁人一般,凑在他身畔又闻又捏,几回露出嫌弃之色,喃喃道:“太老,费牙口。” 五福一听便知道猫儿是何意,立刻指着一位头破血流的太监道:“姑姑他肉嫩,他的脑袋瓜一拍就破。” 猫儿立刻顺着五福的指引上前,唬的那太监战战兢兢道:“你,你要作甚?” 猫儿并不理他,凑过去闻了两闻,立刻咧着嘴走开,摇头道:“嫩是嫩,太臭。” 白才人此时已跟上了节奏,上前主动请缨:“姑姑,我帮你开瓢验货。” 猫儿摇头道:“砖块不成,一砖下去好大个口子,血流太多,肉不够嫩。” 她重新踱回了大内总管身畔,看这众太监的这位“山头”,心下十分满意。 她明知故问:“你说说,今儿带太监来闹事,所为何事?” 总管并不答话,只看着猫儿一声冷笑:“吃人是吧?咱家还从没见过妖怪真的吃人。” 猫儿陪着他一笑:“好,极好。” 她倏地转身,大步往配殿而去。 “擒贼先擒王,就他了。” 明珠一步窜上去,一把拽住他臂膀往外一扯。 吧嗒一声,随着杀猪般嚎叫声响起,他的膀子已软塌塌垂了下来。继而被明珠拖进了配殿。 众太监们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有人震惊道:“她……她将总管拖进去,这是打算……” 五福替他说了下半句话:“吃了他,渣都不剩!” 配殿的呼痛声还未停歇,明珠已从门里探出了脑袋:“大黑!” 大黑双耳竖起,欢快的投奔向猫儿。 五福再解释一回:“姑姑喜欢大黑,也顺便让它吃饱。” 众人跟着抖了两抖,心中怀着五分惧怕、三分怔忪,甚至还有两分看热闹的心思,一时忘记了逃离,等着上官反杀胡猫儿,然而威风八面的从房里凯旋而归。 配殿灯烛憧憧,总管已被明珠五花大绑丢去了地上。 猫儿不着急动手,先从炕头上拿起一根“手臂”咔咔咬了两口,又吐出来,嫌弃道:“昨儿的已经不新鲜了,今儿就拿这总管开刀。” 她“啪”的一声将“手臂”丢去大黑面前,大方道:“送你了,让你也知道知道,人肉比屎好吃。” 大黑毫不客气叼了“手臂”,端端正正趴在总管面前,咔嚓咔嚓咬起来。 总管“呕”的一声,今儿晌午的饭菜立刻吐了个干净。 猫儿嫌弃的捂了嘴,抽出匕首,对着他上下看了半晌,目光盯在了他耳朵上:“昨儿纯肉吃的腻,今儿吃个带脆骨的磨磨牙。” 她将匕首往他耳畔上一搭,总管已直着嗓子嗷了一声,哭求道:“姑姑,求你放了咱家……” “哦?”她拍了拍他脸颊,疑惑道:“公公不是说,未见过妖精吃人?能亲眼看到自己被吃,此生难遇!” 总管哭嚎道:“不想看,咱家不想看……” 猫儿一巴掌拍的他住了嘴,冷冷道:“你现在不想看,只怕有些晚……” 她重新将匕首往他耳根上一架,还未用力,这太监已“啊”的一声惨叫,软软倒了地。 外间院里登时大乱。 不知谁喊了声“总管被吃啦”,几十个太监做鸟兽散,呼天抢地要往外逃去。 白才人和春杏眼疾手快,举着板砖飞扑上去,太监们立刻倒了一大片,五福大喊一声:“谁跑先吃谁!” 太监们终于战战兢兢的停了脚步,苦着脸道:“咱家还银子还不成吗?一文钱不敢欠。” 五福却摇摇头,指一指天色,遗憾道:“姑姑留的时间是今日落锁前。公公瞧瞧现在什么时辰啦?今日既然来了,想轻易走可就难咯!” 那太监听闻,心中哀呼一声,只得重新站回太监队伍,身如筛糠一般重新抖起来。 配殿里的戏还在继续。 猫儿站在窗户边上,自瞧见白才人主仆又给人开了瓢,便知道,今儿的事想善始善终绝无可能。 原本她只想随随便便演场戏,利用这总管让她受个小伤,如此她借着伤势往御书房告几日假,便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坑道。 然而此刻她却改了主意。 得把这死太监拉下马,重新把吴公公扶上去,待她出了宫,废殿余下的几人才有人庇护。 她立刻吩咐明珠:“浇醒他!” 明珠从善如流,一桶冰水泼上去,大内总管被激醒。 半睁眼看见跟前的黑狗已将“手臂”啃的剩下几根手指,他立时想起了自己的处境,扯长了嗓子吼骂:“胡猫儿,打狗还要看主人,咱家的主子是皇后娘娘!” 猫儿心里冷笑一声。终于逼的你说出了靠山。 只是将皇后牵扯进来,事情却有些复杂。 她今日的这场布局,固然是为了稍稍受点皮外伤。然而她寄放在皇后那里的五大板子,她还没忘。 皇后若要动手,只怕不止是皮外伤的问题。 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无论如何是逃不开皇后的一顿敲打,那就只能破罐子破摔。 她看着他笑嘻嘻道:“皇后娘娘是不是要为你报仇?” 总管抓住皇后这根救命稻草,立刻威胁道:“快放了咱家,否则皇后娘娘将你剥皮抽筋,诛你九族!” 猫儿点点头,拉着明珠走开几步,悄声问道:“耳朵割了,还能缝上吗?” 明珠立刻点头:“能,只要不是齐根割下,缝上还能继续用。” 很好。 猫儿回转身,手起刀落,地上滴溜溜滚下一只什么东西来。 大黑机警,立时丢开爪子边吃剩的假手指,一嘴便将那东西含在了口中。 灯烛晦暗,明珠举着蜡烛过来,凑近了大黑的嘴,抬头看着还愣在一边的总管,好心提醒道:“是你的……” “啊……”一声惊惧声拔地而起:“咱家的耳朵……” *——*——* 二更的废殿,数银子的声音不绝于耳。 五百五十两,外加各种珠子、簪子、大小玉器,只多不少。 五福兴高采烈道:“我阿爹连刷几日恭桶,终于有好事,能让他高兴高兴。” 猫儿按“二一添作五”的方案,先将自己的那一半留出来。 原本这二百七十五两,她能一个人得了去。 然而今日事情闹大,如若事情按照她预谋的那样发展,过上一半月吴公公就能上位,倒也罢了。如若没按她想的走…… 她将这二百余两分成四份,往白才人、春杏、五福和她自己面前各放了一份,低声道:“见者有份,多劳多得。用银子傍身,比人靠的住。” 众人看看银子,再看看猫儿,目光纷纷盯上了明珠:“怎地你没有?” 明珠便有些失落。 虽说她当着细作,可她对猫儿也是巴心巴肝的。这位姑姑分银子的事情竟然完全没考虑她! 猫儿转头讪讪一笑:“险些将你忘记。” 明珠眼圈一红:“何时‘险些’?是已经忘了!” 猫儿只得重新分一回银子,为了表示歉意,又从自己的那一堆里再分了十两给明珠:“这总成了吧?” 众人皆大欢喜。 一晃到了第二日五更。 明珠打着哈欠为猫儿热好汤药,待吹的温热,方端去炕沿,一边看着猫儿喝药,一边问道:“姑姑今儿可还有力气?能去御书房上值吗?” 猫儿算了算时间。 她的布局,只怕还要等一等才能见效。 她喝完药又缩去炕上,低声道:“唤五福再去告一日假吧。” 天刚蒙蒙亮,外间有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算不得多熟悉,但也不陌生。 两个月之前,这样的脚步声窜进了废殿后,她便趴在炕上养了十多日的伤。 春杏的惊呼声在院里传来,紧接着配殿门被咚的一声踢开,一群健壮的嬷嬷们几步窜到炕边,用猫儿曾体验过的方式,一把将她如小鸡子般拎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8章 同命相连(一更) 极华宫,院里积雪未清扫,并不影响皇后要教训下人。 院中央架起来的门板上趴着个人,四周站着一圈嬷嬷,分别压着那人的四肢防止挣扎。 耳朵上包了纱布的大内总管站在边上,扬声长嘶一声:“一……” 重重的板子边“啪”的一声打下去。 门板上的胡猫儿一声不吭,嘴唇已咬出了血痕。 大内总管一声冷笑,再扬声:“二……” 板子重新抬起到最高处,要再次落下时,院门处已极快传来脚步声,继而几枚石块凌空飞来,将举板子和压手脚的嬷嬷们定在当场。 那板子不稳,立时从嬷嬷手中滑下。 萧定晔腾空跃来,一脚将板子踢开,板子不偏不倚撞在那总管脑袋上,总管干脆利落抱着板子昏倒在地。 萧定晔一把抱着猫儿,哑声道:“我来晚了。” 猫儿长吁一口气。 她知道明珠一定会去报信。 若他再来晚一息,她挨了两板子,只怕想再偷偷去坑道里锯铁条,就有些勉强了。 她心中有个声音道:“心机好重,你终于把他等来,你可高兴?” 另一个声音紧随其后:“你这样算计他,算计他老娘,日后便是你出了宫,你下半辈子能心安吗?” 她立时一咬嘴唇,唇上疼痛将那两个声音赶跑,她用力睁开眼望着他,断断续续道:“我有错……应该的……” 正殿门帘陡的被掀开,皇后一步跨了出来,看着自家儿子抱着那宫女儿,身子晃了一晃,厉声呵斥道:“抱着御书房里的宫女儿,成何体统!” 萧定晔立刻道:“你们出去。”院中和房中的宫女儿内侍们并不敢从命,只等着皇后发话。 皇后看着自家儿子。 他面上的神情,她熟悉,也陌生。 在他儿时,他常常这般肃着一张脸,老成在在,同他那些皇兄站在一处,若不去看他稚嫩的面庞和豆丁一般的身高,旁人反倒要将他当成兄长。 然而长到十四五岁,他却渐渐转了性子,整日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时时将她这位老母气的上火。 现下他依然如儿时那般肃着一张脸,却已挺拔高大,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 他不再嬉皮笑脸,她的心里却半点没有欣慰之意。 她盯着他看了多久,她的亲生儿子便站在院里同她僵持了多久,丝毫没有将怀中女子放下的打算。 她指着他半晌,咬着后槽牙道:“极好,你大了,极好。” 她厉声喝道:“出去!” 下人们自然知道,皇后不是让五殿下出去。一时间脚步声窸窣移动,又有人去将院里或站或躺的几人抬走,顷刻间便走空了一座宫殿。 正殿地龙烧的热乎。 萧定晔深跪于地,向自家老娘表述着自己的心愿:“……孩儿中意她,并不是一时起了兴致。她聪慧,有胆色,还曾救了祖母。父皇对她无意,只有秘密安排。待事毕,孩儿就要向父皇讨了她。求母后看在孩儿面上,饶了她这一回。” 皇后从不知道自家儿子有这样痴情的一面。 她冷冷道:“楚侯爷卧病,导致萧楚两家暂未能定亲,也是你的手段?” “是。”他不打算否认。 她逼问道:“你是要为外面那个,留个侧妃的位子?” “是。孩儿正是此意。” “荒唐!”太后刷的起身,手往外一指,压着声音叱道:“她便是与你父皇无事,然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和你父皇之间传了多少闲话,她怎能再去跟了你?!” 萧定晔一字一句道:“孩儿,有办法,止了这些谣传,正了她的名声。” 他的话并未说服他母亲。 皇后来回踱步,口中一叠声的喊着“荒唐”,最后停在他面前,咬牙切齿道:“她何德何能,要占个侧妃的名头。莫说侧妃,便是夫人,便是房里的丫头,也不成!” “母后!”他哀求道:“孩儿心里只有她,求母后开恩!” 太后一声冷笑,一步步逼近:“你说你心里只有她,你将同你定了亲的那些好姑娘放在何处?她们何错之有?女子善妒是大忌,更何况你是皇子,你若连这道理都不明白,本宫便白生了你!” 萧定晔的情绪缓缓平静。 他换了个话题:“她要去向几个太监讨债,儿臣事前便知道此事。那些太监不愿还银子,扯了这废物总管出头。四五十个太监围攻了废殿,最后却没落到好。母后该问的是那大内总管是如何御下、如何做事,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打胡姑娘板子。” “她持刀伤人,拘禁上官,她无错?!她给你喂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完全不顾宫里规矩?!” 一帘之隔的外间,猫儿趴在榻上,听着里间萧定晔和皇后针锋相对,心下一阵茫然。 脑中的声音道:“你听听,他为了你,和他阿娘反目成仇,你高兴了?” 猫儿喃喃着:“我没高兴。” 脑中的另一个声音续道:“你哪里没高兴?他来阻止你被多打板子,不就是你心里盘算好的?皇后要打你,皇子不让她打你。难道这不是顺理成章的后续发展?你个害人精!” 脑中的两个声音搅和的她头昏脑涨,待她的神识再被拉回时,里间正传来“啪”的一个巴掌声。 紧接着,萧定晔冷着脸大步出来,一把将猫儿抱在怀中,待站到了檐下,他方转头遥遥看着皇后: “莫说有猫儿,便是没有她,孩儿也不可能让楚离雁成为榻边之人。母后尽管撇开孩儿去定亲。定亲母后做主,让不让楚离雁守活寡,孩儿做主!”话毕,一把披风转去身前,护着猫儿头脸,在风雪中大步离去。 废殿里,汤药味再次充斥了整个院落。 明珠为猫儿抹药膏的当口,房门被从外推开,寒风立刻卷了进来。 明珠急道:“快,关门。” 白才人忙忙关了门,坐去炕沿,帮着明珠固定着猫儿的衣裳,以防染上药膏。 待伤口全部抹上药,白才人偏头看猫儿精神尚可,满心汹涌的八卦再也忍不下去,探问道:“你说,你跟皇上眉来眼去的半途,什么时候又和五皇子暗度陈仓?” 明珠蹙眉道:“什么暗度陈仓?真难听。” 白才人大吃一惊:“你知道?你此前知道?你此前知道他俩在一处?” 明珠立刻闭了嘴,搪塞道:“没有的事,不过是五殿下顺便送姑姑回来而已。” 白才人显然不能轻易被忽悠。 “抱在怀里,满脸着急,一叠声的要唤太医……这叫‘顺便’?阖宫几千奴才,五皇子偏要亲自将人抱回来,这叫‘顺便’?” 猫儿终于张声:“行了,就是‘顺便’。” 白才人见正主发话,终于不再继续问下去。 她吧嗒了一回嘴,叹道:“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这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 想了想,又喜滋滋道:“今后如若我复宠,你见了我还要唤我一声母妃。不亏不亏。” 她才离去不久,吴妃就上了门。 她神色严峻,看着猫儿不说话。 猫儿只得将明珠遣走。 外间风声肆孽,配殿里,吴妃蹙眉道:“你既然意属皇上,怎能同五殿下有瓜葛?” 猫儿叹道:“娘娘该高兴不是?少了争宠之人。” 吴妃神色大变:“你认了?你真的对五殿下有情?你怎能如此?” 她眼眶立时红了一圈,抓着猫儿半边衣领,神情激动:“你会耽搁了大事!皇上还怎么带你去皇陵?” 猫儿心里一动,立时抬眼往吴妃面上瞧去。 二十出头,姿色清秀,纵然此时她神色仓皇,却依然遮不去眼角眉梢的怯怯之意,男子见了会起怜惜之意,女子见了却想同她交好。 猫儿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缓缓张口:“泰王告诉我……” 吴妃面色立时一变。 猫儿的心瞬时沉了下去。 脑中有个声音惋惜道:“原以为是好姐妹,没想到又是个泰王的细作。” 另一个声音道:“原以为她回回是来关心人,没想到都是来打探消息。” 两个声音齐齐哀叹:“惨啊,皇帝好惨,老婆娃儿都要害他。” 猫儿一拳捶在炕沿上,咬牙切齿道:“为什么?我那般信你,将你当成宫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为什么?” 吴妃立刻明白,方才猫儿提到泰王是诓骗她。 她眼神闪烁,退开两步,两只手无意识的抓在一起,低声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猫儿红着眼圈道:“他用什么威胁你?你的性命?你的前程?还是六殿下的性命?” 吴妃上前一把捂住她嘴,身子却抖的停不下来,眼泪立时淌了满脸:“我不愿的……我只有康团儿……我不能让他涉险……” 猫儿恨铁不成钢:“可你要害的是你夫君!” 她脑中的声音立刻插嘴道:“难道你要诓骗的不是你夫君?” 她立刻叱道:“闭嘴!” 吴妃面色苍白,看着她的模样,一时再不敢多言。 猫儿重新趴伏在枕上,不知过了多久,方平息了心绪,冷冷道:“他要你做些什么?” 吴妃痛苦摇头:“我不能说……” 猫儿再顾不上伤处,一咕噜爬起来,一把扯住她的手:“你还看不清楚形势吗?你帮着旁人害了皇上,你以为你就能活下去?六殿下就能活下去?” 吴妃终于崩溃大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9章 汹涌报复(二更) 房门很快传来敲门声。 明珠在外探问道:“姑姑?” 猫儿叹了口气,扬声道:“我无事,是吴姐姐心疼我。” 明珠“哦”了一声,又叮嘱道:“姑姑若有事,尽管唤我,我就在门外。” 里间,吴妃将哭泣声压下,足足过了一刻钟,方渐渐稳了气息。 猫儿低声道:“你若想让六殿下好好活着,你就告诉我,泰王让你做何事?” 她怔忪了片刻,讲了她自己的故事。 她入宫,与猫儿的原身入宫,其实都抱着相同的目的。 迷惑皇帝。 然而那时,泰王虽知道皇帝的那段过往情事,却不知那女子究竟长相如何,只凭着宫里几个老人的描述,判断出皇帝中意清秀女子。 吴妃便是那时被泰王选中,给了她一个身份,进了宫。 皇上也确然宠幸过她。 她极快有了身孕。待诞下康团儿,泰王向她发出第一个暗令。 要她向皇上探问皇储之事。 她不过旁敲侧击的一问,自此便被皇帝冷落,一直到现在。 她喃喃道:“泰王见我失宠,将我当成了杞子。我本无野心,又有了康团儿,只想平平安安过完一生。我原以为他已放过了我,然而两月之前,他却传话,要我在宫里留心你。” 猫儿道:“故而,最早先来同我买胭脂,做出妆容上用心、好想法子重获恩宠的模样,其实是你借此来接近我?” 吴妃点点头,半晌叹了口气:“我虽存着接近你的目的,心里却不想你走了我的老路。对你的怜惜,也是真的。” 猫儿正色道:“你自去向泰王传信,五殿下对我只是一厢情愿。皇上既然调我去御书房上值,本就存着和我培养感情的目的。他不会轻易就同我断了情。伴驾去皇陵的事,不会生变。” 吴妃心中还有疑虑,见她语气笃定,便也应下。 猫儿叹了口气,握了她手问道:“你想不想挣脱她的钳制?” 吴妃立刻点头,哽咽道:“康团儿是我的全部,若不是泰王拿康团儿性命相逼,我怎能就范?!” 猫儿悄声道:“放心,不日泰王的阴谋便要暴露,你同我都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吴妃眸中一亮:“真的?” 猫儿点头,低声叮嘱道:“你回去,依然像平日那般便可。”她追问:“你身边,谁是泰王的人?” 吴妃又哽咽道:“照顾康团儿的小太监……团儿几乎时刻都同那太监在一起……” 待吴妃离去,猫儿趴在枕头上,脑中昏昏沉沉。 一连好几日没有睡意的她,竟然极快的睡了一觉。 待耳边大呼小叫的声音将她唤醒时,她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一眼就看到了她老娘。 老娘手里拿着一把戒尺站在炕沿,神色十分慌张。 猫儿先是喃喃道:“咦,你怎么来了?” 继而一咕噜翻起身,一把搂着她腰,哭道:“妈……我想死你啦……” 被抱着的那人着急道:“姑姑,姑姑……” 猫儿听着不对劲,再一抬头,眼前的人哪里是她老娘,却是明珠。 明珠立刻将一块帕子按在她鼻上,着急道:“姑姑,流鼻血了,一定是炕烧的太热,是上火,一定是上火……” 猫儿这才发觉,她趴睡的枕上已被鲜血染尽,方才她抱着明珠,还给她蹭了一腰的血。 “待毒性继续发作,便会七窍流血……阴阳失调,幻听幻觉……” 肖郎中的诊断在她耳中不停回响,她的心不停歇的往下沉,不知过了多久,方顺着明珠的话,点头道:“对,是上火,是上火……今夜莫烧太多炭石。” 时已至晌午,外间风声还未停歇。 猫儿闭眼趴在炕上,想着自己的现状。 手里还有两颗短暂解药,她一直留着,原打算是等身子发痛时再服用。然而到现在,身子再未发痛,可毒性却渐次显现,也不知是否还有作用。 她的手摸索着捏向被角,悄声无息的掏出一粒短暂解药塞进口中,用力咽了下去。 不过一刻钟,她脑中的声音便嘻嘻哈哈笑了起来:“没作用,哈哈,我们还能继续说话。” 猫儿一拳打在炕沿上。 在一旁煎药的明珠忙忙问道:“姑姑,怎地了?” 猫儿淡淡道:“无事。” 明珠端着药碗上来,扶着她喝下,安慰道:“被打了板子,怎么会无事。夜里主子会来看你……” 猫儿点点头,重新趴下去,闭眼重新思量。 吴妃的事情,不能让萧定晔知道。 他一心护着皇帝、皇后和太后,若知道皇上的妃嫔里有细作,只怕立时就要下了杀手。 泰王暴露,吴妃若不被供出来便好,若被供出来,她帮着遮掩一二,也无不可。 她同情吴妃,实则也是同情她自己罢了。 今儿皇后打了她板子,午时前后,杨临便来了废殿,代表皇上发出了慰问。 泰王应该暂时不会上门再掳她、打她、威胁她。 后面的,便看她的造化了。 今儿她受了伤,且萧定晔夜里还要过来,半夜去坑道里锯铁条的事,只能推到明天去做。 好在明儿时间充裕。 时间必定是充裕的。 她狠心割下那大内总管的耳朵,利用了皇后一遭,不就是为了争取这养伤的时间吗? 然而在算计明儿的事情之前,还得仗着萧定晔喜欢她,为吴公公搏一回前途。 萧定晔来的不算早。 三更时分,配殿门一声极轻的响动,一身黑衣的萧定晔闪身进来,立刻将猫儿抱在了怀中。 两人拥抱良久,无人说话。 猫儿明白,萧定晔想给她一个名份,阻力重重。今日皇后说的极明白,萧定晔虽不就范,却也未说服皇后。 她都替萧定晔感到累。 不被父母祝福的爱情,要走的定然要艰难些。 她在黑暗里抬手,抚上他的脸,喃喃道:“无碍。” 无碍什么,她没有明言。 他却听的懂。 他将脑袋埋在她颈间许久,哑声道:“信我,我一定会解决。” 她脑中的声音又开始蹦跶。 这回它们没有无脑向着萧定晔。 一个声音道:“有能耐就往正妃位子上去解决,侧妃算个什么。” 另一个声音更是狮子大开口:“有能耐就守着胡猫儿一个人,连名份都不许留给旁的女子。” 猫儿大喊:“闭嘴!” 萧定晔身子一顿,明显有了疑问。 猫儿无语,只得再牺牲自己一回,主动倾了身子…… 这样一个“报复”,为她后面要说的话,开辟了一条路。 “太监们都欺负我,你可知道?”她开始使出美人计。 “以前不知,现在知了。”没有将她护好,他语气中颇有些羞愧。 “那怎么办?”她撒娇道。 她不能主动提出吴公公,她得让他提。 他立刻道:“等三哥的事情一了解,我将你调去重晔宫。” 不是这个回答。她心里苦恼。等泰王的事情一了,要么皇帝特赦她离宫,要么她从黄金山坑道里逃宫,要么柳太医带着她离宫。 无论哪种方式,她那时都已到了宫外,谁稀罕什么重晔宫。 她继续谆谆善诱:“泰王的事情何时了结,谁又能说的清楚。或许去皇陵就能了结,或许还要等个三五年。那时我早被那些太监们吃的渣都不剩。” 他沉思了一回。 不能给他思考的时间。 她立刻前倾身子,再“报复”了他一回。 他口干舌燥,灵台有些迷糊,追问道:“那……我想法子,换上新的大内总管,自己人,就会暗中护着你。” “换谁?”她探问道。 “换……”他再思考了一回,没有说出吴公公。 猫儿一咬牙,再“报复”了一回。 待放过他,方委屈道:“暗中护着我,总会让不知内情的太监钻空子,依然要欺上门。” 他的灵台越加迷糊:“换与你相熟的人,可好?” “换谁?”她再问。 他又陷入了沉思。 猫儿几乎要大哭一场。哥哥哎,关键时候你怎么如此不给力啊! 她再送上一场“报复”。 这场报复因为最后受到了反杀,险些让她丢盔撂甲,好在最后她脑中的声音救了她。 一个声音道:“嘻嘻,羞死人。” 另一个声音道:“哎哟,亏大了,这哪里是‘报复’,这简直是羊入虎口……”并且还煽风点火:“加油,就差一步……” 猫儿倏地挣扎了开去。 “咚”的一声,她的身子掉在了炕上,她立刻“嗷呜”着呼了一回痛,挽回了险些守不住的所有。 萧定晔立刻着急道:“可是撞到了伤处?我看看?” 黑暗中,他的眸子明明灭灭,语声喑哑,克制着全部的冲动。 她一咬牙,立刻拉着他手放回了原处,逼问道:“换谁?换谁?” 说吴公公,说吴公公,你他娘的将姑奶奶便宜占尽,你再不主动说吴公公,我就用你出银子买的匕首戳死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0章 我对不住你(一更) 外间寒风呼啸,带着雪片打在门上,仿佛在暗处偷听的促狭鬼。 猫儿咬着牙静等。 时间仿佛极久极久,久到她一只手往枕下摸索去,萧定晔终于出了声:“那便……便……” 便什么呀我的娘啊!她的手立刻握住了枕下的匕首。 “便换……吴公公……可好?”他的气息喷在她面上,烫的她险些要起个泡。 她手中的匕首并未放下,做出为难神色:“吴公公成吗?不成不成,我不愿意他。” 他刚开始还不确定,现下反而觉着这主意极好:“就吴公公,这几日我就扶他上位。要让他死心塌地给你当奴才,今后就是你的心腹。” 猫儿终于长吁一口气。 三更半夜,寒风如饿狼一般呼号个不停。 一身黑衣的萧定晔迷迷蒙蒙站在废殿院里许久,神思才有些清醒。 他缓缓下了井口,借着坑道上上下下,中途竟然破天荒的迷了两回路,方回了重晔宫。 随喜等的心急,在书房里急急汇报着新消息: “异色眼珠之人,一时间仿佛失了踪,京城被翻遍,也未再寻出来一个人。” “嗯……” “营里的布置已做好,殿下过几日放心去祭皇陵,营里的将士会留意京城的动静。” “嗯……” 又嗯?随喜极快的抬眼瞥一眼主子,又道:“穆贞姑娘也会伴驾去皇陵,这两日已在准备骑装。” “嗯……” 还嗯?随喜看着自家主子一副被狐狸精迷了心性的模样,不由着急道:“殿下,离京去皇陵前还有何布置?时间不多,殿下吩咐,奴才立刻就去办。” “嗯……” 随喜扶额。 那胡猫儿到底给自家主子吃了什么迷魂药,竟将一向冷静、睿智的主子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不由轻咳一声,低声道:“胡姑娘她……” 萧定晔终于回了神,忙忙问道:“阿狸怎地了?” 哎哟,随喜险些没被酸死。平日猫儿也就罢了,现下还成了阿狸,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对她不一般。 …… 第二日五更时分,明珠照例起身煎药时,见猫儿已穿戴整齐斜靠在炕墙上,忙忙上前制止:“姑姑作甚?” 猫儿强忍住伤处疼痛,做出一副轻松模样:“今儿觉着好些,要赶快去上值。” 明珠着急劝阻:“哪里好些?今儿正是伤处发散的第一日,才要痛呢。” 猫儿一咬牙,从炕上一步跳下,额上立刻起了一层汗,两只手死死交错,面上做出轻松之色:“你看,蹦蹦跳跳毫无妨碍。” 她压低声音,对明珠晓以大义: “昨儿五殿下亲自抱着我回来,宫里好多双眼睛都看到。 泰王那边若收到风,万一觉着我毁了计划,找人一刀捅死我还是小事。可坏了你家主子的布局,那才是大事。我今儿就得去上值,让泰王的眼线知道,皇上还看重我。” 明珠面上闪现一丝纠结,目光最后定在猫儿身上,不确定道:“姑姑的伤处真的能去上值?” “能!”她一咬牙,原处又蹦跶了两回,方打消明珠的疑虑。 她又交代道:“我总归是受了伤,白日敷药不方便。午时回来敷药顺便用饭,不用你送去御书房。可记下了?” 明珠忙忙点头。 猫儿长吁一口气。 *——*——* 天色发麻,周遭万物并不真切。 猫儿站在御书房院门不远处,对明珠道:“你回去吧,夜里按时来接我便是。” 她面上笑容亲切,比平日还多了几分温柔。明珠放了心,转身离去的步伐十分矫健,未多久便不见了身影。 猫儿立时收回笑容,往边上一簇小竹林一闪。 过了不多时,竹林里钻出个消瘦的小太监。 那太监一路低头急走,进了掖庭,进了黄金山,最后闪身隐藏去了恭桶背后,不见了人影。 *——*——* 临近祭陵,提前半月,各相关部、局、司便早早准备出京之事。 临出发的前两日,大内主管换了人。 吴姓公公虽才上任,然此前在这位子上也待了十来年,经验不是一般的丰富,又兼新官上任三把火,全身压不住的意气风发,将前后诸事打理的妥妥帖帖,半点纰漏都未出。 黄金山坑道里,贬去废殿里的宫娥胡猫儿一身太监装扮,紧咬牙关,握着匕首对准眼前拦着她自由的铁条用力一锯,手下吧嗒连响了两声。 一声是匕首的刀刃的断裂声。 一声是坑洞铁条的断裂声。 哗啦啦的河水顺着一人宽的缝隙里泼洒进来,立时将她裤脚打湿。 猫儿长吁一口气,顾不上心头感慨,抓紧时间清理着要带走的物件。 这两日蚂蚁搬家一般,带到这坑道里的物件不算多。 一布袋银锭,用于她离宫后的花销。 两根研磨珍珠粉的铁锤,用于她跳进河里后从河下敲开冰面,好爬出去。否则辛辛苦苦预谋了这么久,若是最后闷死在冰下,还不如留在宫里的好。 她看了看断裂的匕首,心下有些遗憾。本来要将这匕首也带在身上防身,现下却再无用处。 各物件放在此处,也不一定真的能派上用场。 如若皇帝发话赦她离宫,或者柳太医那边的门路不出岔子,她大不了再将这些东西取出去。 等从坑道里爬出去时,外间已漫天繁星。 大雪初住,夜晚的天空晴朗的仿佛陷入爱河的情侣的心绪,可着劲儿的享受着甜蜜。 御书房近处的小树林同晨起时一般安静。 不过三五根竹子簇拥生长,倒将她藏在里间的宫娥衣裳遮掩的一丝不露。 她左右看过无人,猫着腰便钻了进去。 等换回宫娥打扮,钻出来在路边等明珠,看着漫天繁星,心下不禁有些怔忪。 她老娘又出现在她身畔,低声问她:“是不是舍不得萧定晔?” 她立刻紧咬嘴唇,一受痛,幻象消失,眼前还是宫灯映照的雾蒙蒙的宫道。 可脑中的声音却不那么容易消失。 一个道:“你敢说你舍得他?你想一想,你出了宫,今后还能再遇上一个对你百依百顺的英俊、多金、体健的公子?” 另一个道:“虽说给皇子当女人,少不得要争风吃醋、大搞宫斗宅斗。可古代都这样,你去民间寻个汉子,但凡有点臭钱,还不是要纳妾、狎妓、包小星。” 脑中的声音叽里呱啦吵个不停,她老娘又现出身来凑热闹:“阿狸,下值了?” 她身子一顿,再用力抓了自己一把。 她老娘的倩影消失,眼前站着的是萧定晔。 脑中的声音们立刻欢呼:“说曹操,曹操到,今日又要玩‘报复’和‘反杀’咯!” 寂静的夜里,她的手被他牵在手掌中。 掌中温热,仿佛冬日艳阳,烘烤的人全身暖洋洋,一路熨帖到心底。 她静静行在他身畔,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身畔宫灯将两个身影打在地上,其中较矮的那个身子消瘦的仿佛一张纸,随时都能被风吹走。 他将带的更近,将她搂在臂弯处,低声问道:“以后只有你我二人时,我唤你阿狸,可好?” 这几日急剧消瘦,她整个面上仿佛只剩下一双杏眼。 她微微仰头看着他的脸,眸光从他入鬓的浓眉下移到他的眼,只停留一瞬间便躲开他的注视,顺着挺直的鼻梁而下,最后定在他的唇上。 她如今知道他实则是个不爱说话不爱笑的人。 他不是表面上的那般纨绔,也和他在坊间的名声完全不同。 他同她在一起时,虽常有愉悦,但不代表时时要笑。 他不笑的时候肃着脸,但她能从他细微的神情中瞧出,他那并不是在生气。 他在她面前时展现的都是他最放松的一面。 她心里有千言万语,虽捋不顺那些丝丝线线,然而她明白,她的内心里,是有愧疚的。 甚至,可能比愧疚,还多了一些什么。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垂了脑袋,低声道:“好。” 他便舒了一口气。 她听出他舒气中的愉悦。像是要强调些什么,她又道:“狸猫和粘人小猫不同。狸猫更独立,更凶狠。” 他手中握着她纤细的仿佛稍微用力就会掰断的手指,看着她低垂着脑袋显露出的尖下巴颏,他知道这些都是“七伤散”毒性发作到后面的症状。 她实则已经有些油尽灯枯了。 他心下难受,只点头道:“狸猫命大,活的更久。” 他见她再不言语,又想将解药的进展告诉她。 制毒人的事情确然已有了眉目,快则十来日,说不得便能收网。 若慢的话……他前几回在解药的事情上,总是打了包票,却又未实现。解药像是一棵胡萝卜,而她便是被胡萝卜勾着的炉子。 他给她带去的希望,回回都像在眼前,回回都未让她如愿。 他不想让她觉着,他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话已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半晌方低声道:“母后和皇祖母那边,你莫担心,我总归有法子说服她们。我原也可以不去顾及她们,然最后的委屈却要转嫁到你头上。我一定会在同你成亲前,将前路的困难清扫干净。” 她的心一阵接一阵的憋闷,险些要捂着耳朵。 仿佛捂住了耳朵,听不到这些话,她就能理直气壮的继续诓骗他。 他明明是一个皇子,明明可以左拥右抱,明明没有必要将心思花在她一个人身上。 明明她不需要背负这些噬心的愧疚。 她的眼中有什么东西险些要决堤,她将脑袋扎进他怀中,一直到稳住了心神,方抬头抚着他面,惨然一笑:“我对不住你。” 他面上显出浅浅笑意,深深望着她:“我虽不知你何处对我不住,然而若引得你多多垂怜,我心中自然也是笑纳的。” 她一只手抚上他面,踮起脚尖,倾身过去…… 天上皓月向人间撒下清晖,然而,不管它多么慷慨,可这么一点光华,却永远照亮不了人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1章 交代后事(二更) 午正时分,祭祀皇陵的车队停在驿站前。 从五更到现在,几个时辰的车马劳顿,猫儿的从御撵上下来,踩去实心地面时,还觉着似在云端。 她没有时间去平衡身子,立刻转身,面向御撵略略退后几步,恭敬向上抬起了手臂。 另一边的太监拨开帘子时,已有人抬了步梯贴着御撵而放。 御撵中伸出一只戴着雕龙扳指的手,稳稳的扶在了猫儿腕上。 皇帝一身明黄龙袍,踩着步梯拾阶而下,目光先往猫儿面上打量几回,神色虽然不怒自威,眸中却闪现出几分关切:“可还好?” 猫儿忙道:“奴婢无碍。”她的声音里虽带着几分虚弱,然少女清脆的声音掺杂着几分尖细,往外传了极远。 跪地见驾的众人都看的真真,传说中的那位宫娥,虽然被皇子从杖责中抢下并抱在怀中招摇过市,然而皇帝对其宠爱却丝毫未减,连祭祀皇陵这般的大事,竟然都将这宫娥带在身边。 而那宫娥的一身宫装虽因着祭陵之事而色彩素雅,可身形转动间,衣上暗纹闪烁,其华贵的规格竟比宫中四大妃还要略高上许多。 礼部尚书戴大人专司礼仪,见多识广,混在人堆里悄声和同僚互送消息:“川西天蚕云锦,一年只能织出十匹布。就她这一身,至少得耗费三匹。” 听见的官员倒抽一口气,越发觉着,皇帝这是真心实意的宠爱那个宫娥了。 不远处的阿尔汗·穆贞姑娘牵着马,微微侧首,兴致勃勃看着皇帝和猫儿之间的情意绵绵,不禁低声同身畔人道:“父皇喜欢的竟然是这种类型……” 萧定晔倏地转首,面上神情染上冷色:“这种类型,有何不妥?” 穆贞并未听出他话中的不睦,一边思忖,一边认真答道:“虽说长的美,可也太瘦弱,像蛇精,多过像凡人。” 萧定晔冷冷瞟她一眼,再不多言,只将马交给属下,疾步上前。 他先往猫儿堵在鼻孔中染了血迹的布头上望去一眼,方抬臂抱拳同皇帝道:“驿站诸事已准备好,请父皇先行。” 皇帝看他虽行了一路,盔甲佩剑威风凛凛,没有半点疲色,心下满意,道:“你们几兄弟,一起陪朕用饭吧。” 简单一句话出来,驿站各级官员与役臣立刻动身,按照皇帝的安排重新去布置各官员的座次安排。 待进了驿站,众人皆快速解手、净面,略略缓一缓旅途劳累,待用过午膳便要继续上路。 猫儿趁着这个空当,静静出了驿馆,顺着墙根缓缓行了一圈。 行宫里本就有宫娥,此番出来,上千人的队伍里,明面上,也就她与穆贞姑娘两位女眷。 穆贞是一身男儿骑装,混在男人堆里,并不惹眼。 而猫儿此行的装扮,其目的便是为了引人注目。 旁人若有什么命令传给她,是极容易寻见她的。 京郊一片坦途,四周少了遮掩,艳阳直白的打在人身上,照的她睁不开眼。 她在额上搭了个凉棚,挡着日头往四处极快一瞟。 几乎无人看她。 只有乔装成小兵的明珠站在马群中,一边弯腰检查着马掌是否缺损,一边抬头往她这边若有若无的望了过来。 猫儿远远的向明珠摇了摇头,并不近前,转身进了驿馆。 她虽是宫娥,因地位超然,用膳时,同穆贞姑娘坐在了同一桌。 席间无人说话,穆贞上下打量她几眼,十分大方的给了她一个笑脸。 这位姑娘并不知道,眼前的宫娥于她并不是普通之人,而是她未来夫君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而她未来夫君对她的打算,也不过是占个侧妃的名头,至于能不能做了真夫妻,实则有些勉强。 猫儿冷冷看一眼穆贞,面无表情的垂下了眼,执起了竹筷。 穆贞却并不打算住嘴。 她极为小声的唤了猫儿两声后,终于出手拽了猫儿一把:“你耳朵……” 随着她的话音刚起,猫儿素净的衣衫上,一滴血吧嗒掉在肩上,仿佛瞬间开了一朵嫣红的花。 猫儿不动声色用巾帕捂了耳朵,急匆匆起身,往外间而去。 午膳极快结束。 皇帝在驿站内稍作歇息,方在下人们陪同下往门外而去。 猫儿默默跟在皇帝身后,将将出门,便迎上了萧定晔的目光。 他正同几位皇子站在门边迎驾。 在皇帝几人还未出来时,他已同众兄长在门边等待。 祭祀皇陵,皇家儿女自然都要跟来。 六位皇子里,因少了再次禁足的泰王和年纪太小的康团儿,只余四人的皇子队伍便显得有些萧条。 趁着空闲,几位皇子便将话题慢慢带到了皇帝和胡猫儿身上。 四皇子年纪与萧定晔相当,此时不免劝慰他:“一个宫女儿有何挂心,且又是父皇看上的人……” 萧定晔正色道:“我何时挂了心?” 四皇子“切”了一声,反问他:“方才那宫娥耳中出血,你当时是何种神色?我瞧你不止是挂心那么简单。你莫做的太明显,你那侧妃还同路,总要给她留些体面。” 他淡淡道:“四哥想岔了。” 四皇子再要规劝时,皇帝一行已跨出门槛。 萧定晔抱拳的同时,终于忍不住,还是抬头往向猫儿望了过去。 耳中血迹已消失,肩上一处浅一处深,有些损毁她衣衫的美感。 她上了妆,他瞧不出她的气色。然而他不是个阳春白雪不沾人血的皇子,他自然知道,鼻、耳两处流血,不是平常的事。 接下来便是口,接下来便是眼。 肖郎中曾提到过,等到她眼中出血,便几乎是药石无灵。 她伴在皇帝身侧行出来时,也极迅速的抬眼望了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泰王的人还没有现身联系她。 他迅速垂了眼,和几位皇子快步跟在皇帝身后。 悠长的一声“起”回荡四周,御撵重新踏上了去往皇陵的路。 御撵里,猫儿向皇帝敬过去一杯茶,低声将黑手还未现身的消息禀告皇帝。 皇帝点点头,只道:“在行宫,你能同朕形影不离。然后日祭祀,皇陵却不允女眷入内。届时你要见机行事,小五已在你身边安排了护卫。” 猫儿低声应下,半晌又鼓起勇气,主动问道:“皇上曾应承奴婢,待揪出背后之人,便放奴婢出宫……” 皇帝并不回答,目光中却现了些恍惚,仿佛忆起些旧事,许久才问她:“自由,难道比荣华富贵还重要?”为何这些女子,一个两个的,都看不上宫里? 猫儿抬头望向皇帝。 心系江山之人,要考虑的实在太多。他不了解,平常女子其实只想有个小家,能踏实安稳的过日子。 然而在宫里,踏实安稳却最奢侈。 白才人踏实安稳了吗?并没有。她被贬到废殿里,成为家族的弃子,堂堂锦衣玉食的娇小姐,如今在给人当帮工捶珍珠粉赚银子,一双本该抚琴、作画、捧书卷的手,已遍布厚茧和冻疮。 吴妃踏实安稳了吗?也没有。她守着活寡,心中只念着自己的儿子。然而有人用亲子的性命逼迫她,让她往万劫不复的路上去。 全天下最尊贵的皇太后安稳了吗?前不久,她才悄无声息的中了毒,离撒手人寰也不过几步之遥。 她壮着胆子道:“自由便是,纵是手里有银子,奴婢也只想饮白水。万事不过‘我愿意’。” 皇帝一瞬间怔然,许久方喃喃自语:“原来她想要的,和朕想给的,并不是一回事。如此说来,这世间的伤情,归根到底不过是‘一厢情愿’二字。那个单方动了情的,反倒是最可怜之人。” 猫儿一瞬间想到了萧定晔。 她欲要摇头,终究道:“没错,先动了情的那个,伤的最深。” 皇帝面上露出一丝惨然,片刻后方转回了最开始的话题:“你认为,这回祭祀皇陵,你能平安回宫吗?” 背后人既然算准,到她毒药发作的最后关头要伴驾祭陵,那么,必定有一场危机性命的祸事在皇陵或者行宫发生。 成了,她这颗棋子已发挥完作用,背后人再不会在她身上投入。解药,没有。 不成,更不会给她解药。 成与不成,在背后黑手的计划里,她都得死。 她虽然早已想的明白,一直怀抱着希望。然事情到了最后的关头,她心里一片冰凉,心知死无处不在。 她跪地许久,方哑声道:“如若奴婢虽丢了小命,侥幸未暴尸荒野,求皇上将奴婢……烧成灰烬,骨灰撒进银水河……” 河畔会有渔夫凿冰垂钓,其中总会有人拎着钓来的鱼送去西市,换回两个烧饼,他一个,他的孕妻一个。 总会有人舍不得吃咸鸭蛋,都留给他有孕的妻子。 总会有人为他的爱妻笨手笨脚煮鱼汤,并同隔壁阿婆请教鱼汤去腥的方法。 她想,那样的一碗鱼汤,一定是极美味的。 外间的马蹄和车轮声不绝于耳。 皇帝的目光定在她的鼻端,一抹刺目的嫣红极快的滴了下来,隐没进上好的地垫中。 他终于沉声道:“朕……答应你。若你协助揪出背后之人,朕便赦你出宫。若你不幸身亡,朕便派人将你的骨灰撒进银水河。” 她虔诚叩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2章 你是不是喜欢胡猫儿? 皓月当空,在晴朗的天幕上遥探人间。 深山尽头行宫巍峨,巨大暗影将近千人的祭陵队伍吞噬其内。 与行宫遥遥相对的山峰里,便是大晏开国皇帝选定的皇陵之处。 过去百年,已有四代皇帝及其妃嫔们长眠于此,镇守着龙脉,保佑着整个大晏的兴旺昌隆。 山间悬崖边上隐藏着两双眼睛,如上好的蜂蜜,在月光下隐现琥珀光华。 他们紧紧盯着停在行宫门前的御撵。 待亲眼瞧见御撵中出来一位宫娥时,心中激奋难以抑制。 一人道:“主上,圣女果然伴驾而来,萧家老三真没说错。” 被称为主上的男子额上长了一颗极大的痦子,仿似第三只眼紧紧盯着远处那消瘦身影,半晌方道:“传令下去,一切按计划行事。” 一声“是”之后,山间完全归于死寂。 行宫内外,窸窣的脚步声绵绵不绝,护驾将士们进了宫外营地,伴驾臣子们进了各宫殿。 待众人歇息下来,已到了四更。 沉睡的夜静的没有一丝儿声响,只有淡淡香气似有似无萦绕。 被安排进猫儿房里当值的宫娥明珠,此时正摸黑贴着墙根听了许久,方回到炕边的榻上,一边忠于职守为猫儿值夜,一边悄声道:“主子估计,后日要祭陵,最晚明儿就该有泰王的人向姑姑传信。” 猫儿低声道:“明日你莫跟我太近,若有人传信,反而不好接近我。万一情急下向你下黑手,白白伤了你,没有必要。” 暗夜中,明珠的声音分外冷静:“此番出行,所有暗卫都抱了必死之心。姑姑放心,我会斟酌行事。” 长夜漫漫。 猫儿闭目躺在炕上,脑中的声音叽叽呱呱极为热闹,这回却将话题定在了柳太医身上。 “方才进行宫,柳太医的目光可不一般。也不知他是个什么安排,他小小太医,哪来的路子能带你出宫?”一个声音道。 “说不定他的法子,也是在地底下狗刨个宫道,带你偷逃出去,无趣无趣,日后被通缉不说,还要白白欠个人情。”另一个声音道。 前一个声音又提醒猫儿:“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去同柳太医碰头了。地上守夜的那宫女儿,已被安息香药晕了。” 猫儿轻轻支起身子,探着脑袋往炕下竹榻望去,悄声唤道:“明珠?明珠?” 没有动静。 她立刻起身,静悄悄开了房门,往外而去。 为了便于让背后黑手送信,猫儿所住的院子周围,并无暗卫值守、 “寅时一刻,宫道直行,左转直行。”这是一个时辰之前下了御撵,她被太监们带去分配的下榻之处,与柳太医擦肩而过时,他悄声同她说的话。 直行。 左转再直行。 月光皎洁,宫道周边的高大树木投影在宫道上,一会长一会短,仿佛不同的小鬼跟在她身后窥探。 她心中咚咚作响,待行到前方路口,正自仿徨时,一旁暗处有了声响:“胡姑娘!” 低沉又温润的声音,一如他的人。 猫儿立时转首,见柳太医隐在背阴处,紧走几步,去了他身畔,急急道:“大人暗示我前来,所为何事?” 他并不多言,当先将手指搭在她腕上,许久方道:“耳鼻出血,还有呢?口中可开始吐血?” 她没有时间惊讶于他的判断,只摇头道:“暂且没有。” 他续问:“还有了哪些症状?可开始幻听、看见幻象?” 她立刻点头。 便是月光照不到此处,她也能瞧见他的神情越加严峻。 他焦急道:“毒性没理由发作这般快,不可能这么早就七窍出血……”哪里出了问题?他心下一阵烦乱,无论如何想不出因由。 她心里一动,目光死死盯上他,怔怔问道:“你……你知道我中了毒?” 他却不答,手指还搭在她的腕间,陷入深思中。 当碰到她戴在腕间的虎斑小泥猫,他面色大变,目光倏地盯在她面上:“你……动了情?” 她刚刚要否认,却又点了头:“没错,我喜欢上了皇上。” 他怔怔望着她,紧紧按住心口,喃喃道:“你不该……不该动情,你若不动情,就还有时间……” 猫儿疑心更甚,急急追问着:“你为何知道我中毒?你……你是谁的人?” 他的身畔立刻出现了吴妃。 吴妃向她步步逼近,含笑道:“没错,他也是泰王的人,我也是泰王的人,我们都是泰王的人。” 她用力一咬唇,将眼前幻象赶跑,紧紧盯着他:“你究竟是谁的人?你靠近我是何意?你的主子,可是泰王?” 她问到最后,已险些嘶吼出声,喉间已有了甜腥味。 他脚下一晃,想要否认,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一步步逼近他,绝望道:“大人曾说过,此生绝不会诓骗我。我用真情待你们,为何你们一个个……” 她心中抽痛,身子一颤,“扑”的一声喷出一口血,直直往前坠去…… 五更的梆子声响起不多时,外间各处,太监宫娥们已窸窸窣窣上值。 明珠起身折好被褥,瞧见猫儿面朝里睡的尚好,想让她再多歇息一会,便蹑手蹑脚拉开房门,自去准备洗漱之物。 猫儿缓缓睁了眼,目光久久望着房梁。 吴妃,柳太医。 柳太医,吴妃。 还有谁,还有谁会是泰王的人? 她夜里短暂的晕倒,后来被柳太医治醒后,他曾急切的做着解释:“我有苦衷……” 没错,每个人都有苦衷。 助纣为虐的人,都有一套自己的借口。 她后来再追问他如何带她离宫时,他一言不发。 一条她寄予厚望的出宫之路,就这般折翼。 她与他再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回了房里。 外间渐渐起了脚步声,房门吱呀一响,明珠端着木盆和一壶热水进来。 见她睁着眼,忙忙点了灯烛端去炕沿,一边拿出她今儿要换的衣裳,口中一边絮叨: “能医不自医果然是真的。我方才去膳房打水,听闻柳太医夜里竟发了急病,口中胡话不停,就此躺倒在榻上。行宫里的太医们现下都围着皇上、皇子和臣子打转,哪里能顾得上他。可怜,真可怜。” 猫儿闻言,穿了一半的衣裳停在了半途,怔忪半晌,方将余下的穿好,起身下地。 明珠此时已兑好温水端去案几上,抬眼往猫儿面上一瞧,手一颤,手中水盆当啷一声掉去地上,将她自己从腰间到绣鞋浇的湿透。 她顾不上自己,只震惊的望着猫儿,着急道:“不过一夜,姑姑怎地……” 猫儿偏头往铜镜望去。 镜子里的姑娘,眼睛凹了进去,一张脸仿佛只有一张人皮敷在人骨上,多连一层肉都没有。 即便旁边灯烛映照,光线昏黄,也能瞧出她苍白的面上没有一丝儿血色。 她强打起精神,道:“许是舟车劳顿,歇一歇便好。” 明珠眼圈一红,再不多言,只重新兑好温水,侍候她净过面,取出她的妆品,掀开盖子,依次摆放在铜镜前。 猫儿开始上妆。 要画个什么样的妆容呢? 四处都是眼线,有些是皇帝的,有些是萧定晔的,有些是泰王的。 他们都在暗中窥探她的行止。 她不想乱了友军的心,却又要传达信息给敌军。 她往面上极快的涂抹了底妆,略略遮盖了些黑眼圈,往凹陷的面颊和眼皮上略略搽了象牙色粉底,显得面颊比实际的要圆润。 虽在面颊上涂抹了浅浅腮红,却并未涂抹口红。 再从铜镜中望去。此时的她比上妆前略略能见人些,只是略有憔悴,仿佛生了病,但还没到行将就木的时候。 她低声叮嘱明珠:“不要对五殿下提起。他不是郎中,你便是告诉他,他除了着急,也无他法。” 山中的冬日并不算寒冷。 第一缕阳光透过密林照耀在行宫时,皇帝已同众臣子结束了早朝,回到书房商议第二日祭陵之事。 按照皇帝和她先一日的商议,进入行宫后,她并不必伴驾,一大早用过早饭,便可带着恃宠女子的娇蛮到处去走一走,赏一赏园子。 这是一种信号。 向外界释放,她身边没有人跟着,能随时给她发令。 晨曦映照的宫道金碧辉煌,仿佛踏上去便能解毒和重生。 猫儿踩着沿路树子的影子,一个接一个,慢慢前行,等待有人对她的悠闲不顺眼,要送她一个毁心情的命令。 她毫无目标缓缓前行,眼前宫娥内侍越来越多,原来到了下人们的所居之处。 鼻端隐约闻到汤药的苦味,有小太监大声同旁人喊道:“哥哥哎,你快替我一阵,我去解个手……” 被喊之人转过身笑嘻嘻道:“好好煎药,解什么手,柳太医此前对你诸多照顾,换不来你的用心煎药?” 猫儿怔怔站了会,见那太监终究还是煎好药,倒进碗里,往一间房里端了进去。 她不由缓缓跟过去,站在门外,听见里间传出咳嗽声,久久才停歇。 那小太监出声问:“大人可要用些饭?” 并无回答。 未几,小太监推门而出,摇着头去了。 猫儿站在檐下,耳畔听着里间时不时的咳嗽声,终于推门而入。 房中陈设极为简单。 一张炕,一个桌案。 桌案上摆着杂乱的书册,她一一翻看,其书封上的书名样样离不开个“毒”字。 其中有看到疑心处,旁边还有备注。 她翻到的那页,便用一行簪花小楷写着“五脏俱损,可用酒析毒乎?” 她放下书册,转头站去了炕边。 炕上之人面朝里躺着,呼吸粗重,搭在被上的手苍白、纤细。这样的一双手,曾给她制过笔,也为她诊过脉。 她坐在炕沿上,低声道:“何苦……” 榻上人身子一颤,过了两息方倏地转身,瞧见她正坐在他面前,将将支起身子,立刻咳嗽声不断。 猫儿忙用帕子压到他嘴边,他慌忙伸手接过巾帕捂着嘴,待咳罢,方靠在炕头,目光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半晌方哑声道:“我……有苦衷……” 她打量着他的模样。 他在她面前,一贯是温润如玉,仿佛月中谪仙的模样。 他从未像现下这般虚弱、苍白和狼狈。 她叹了口气,喃喃道:“大人此前说过,不会诓骗我,可是为真?” 他直直望着她,低声道:“我能说的,一定不会诓骗。” 她能感受到,他看她时的专注。 她知道,他每每将目光放在她身上时,都是这般的专注。从未用搪塞、不耐的心思对过她。 她缓缓道:“你是不是……喜欢胡猫儿?” 他身子一滞,目光几经躲闪,终于再次捕捉到了她的双眸。 琥珀色的双眸。 如上好的蜂蜜一般,在日头的映照中,越加显得不同一般。 他想点头,想告诉她,他就是喜欢她,一直一直喜欢她。从两年前的冬日,她在梅树旁伸手拦下她,歪着脑袋问他梅花的功效时,他便喜欢上了她。 他从不敢肖想她。他知道她是泰王送进宫给皇上的人。 然而他管不住自己的心。 他得知她想出宫时,总畅想着之后的生活。 想着他如何娶她为妻,如何为她开个铺子。 然而她动了情。 他再不回答她,只转了话题,叮嘱道:“你不能动情,心绪波动,会加重毒性。现下断情,还来得及。” 她并不答话,只探问道:“泰王要在行宫做何事?可是要弑君?” 他立刻摇头,道:“泰王所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皇权。然而在行宫的布局谋划,我却并不知晓。你信我,我说过,再不诓骗你。” 她直直望着他的眼眸,那里面倒映着她的影子,半点没有躲闪之意。 她点点头,问道:“你曾说带我出宫,可还算数?” 他立刻坐正,郑重道:“柳某,从不敢诓骗姑娘。等回了宫,便有机会离宫。” 猫儿看着他的神色,忽然想起她有一回被泰王掳走时,有一位戴着面具的郎中,曾暗中掩护过她。 她那时不知郎中是谁,然而他身上那股温和的气息,从来都没有变。 这样一位男子,于她为难之际不吝相助,又从未逼迫过她,默默的守着她。 可惜,道不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3章 独自进山(一更) 日头升的更高,已有些灼人。 猫儿在宫院里行了一圈,也未招来任何人的音信和暗示。 寝所十分安静。 她住的这一处,算是皇帝寝宫的跨院。两处来回不过一碗汤的时间,且又少了下人的打扰,实则最适合男女私会。 她推开房门,恹恹道:“明珠……” 眼前一位太监转过身,哈腰蹲身,恭敬道:“奴才替主子为姑娘送衣裳……” 然桌上的红漆盘里空空如也,并无什么衣裳。 她倏地警醒,眼前的太监已起了身,缓缓抬头望向她。 外间的阳光穿过窗棂,对方琥珀色的双眸目光炯炯,额上的大痦子带着五分的熟悉,令她不由后退一步,怔怔道:“是你?” 那太监目光如剑般瞧了过来:“听闻圣女此前失忆,现下我却觉着,传言似有不准。圣女既然认出了我,便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她缓缓抬眼盯向他,却倏地一笑,转去坐到椅上,将衣襟前的褶皱拉平,抬头道:“不知。” 痦子男一愣:“不知?” 他一步逼近:“你莫忘了你进宫的使命!” 她冷冷望着他,并不多言。 脑中的一个声音道:“莫慌张,和他胡扯,套他话。” 另一个声音却有不同的主张:“什么都不要说,以不变应万变,逼得他自己主动说出来。” 她一时决断不下究竟该如何,眼前忽的出现一个人。 那个人她眼熟,是她日日在铜镜中看见的脸。 是那位真正的胡猫儿。 真胡猫儿站在痦子男对面,眼中涌出了泪:“百年的仇恨,为何要用我来献祭?都是你们逼迫,我不愿!我宁愿撞柱而死,也不愿被你们利用!” 猫儿深吸一口气,同那太监道:“当初之事便是你们逼迫,现下皇上已深爱上我,有了人护我,你当我还能被逼迫?” 痦子男倏地近前,一把捏住她颈子:“你莫忘记,你是凤翼族的圣女,莫忘记百年前,萧家是如何迫害我族?莫忘记,全族这些年是如何躲躲藏藏,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猫儿立时喘不上气,她用力扒着他手,断断续续道:“有仇,便该光明正大打一场,利用我,却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一巴掌扇在她面上,她眼冒金星,耳中嗡嗡作响,脑中的声音着急的提醒她:“莫急着晕,快问他想让你做什么?你还要留着小命出宫啊。” 猫儿一口咬在舌尖上,口中多了甜腥味,灵台恢复清明。 她将手摩挲进袖袋中,手中多了一截断刃,顷刻间往前一扬。 痦子男半边脸立刻被鲜血染红。 他吃痛下收回捏着猫儿颈子的手,下一刻便要再伸手。 猫儿已将刀刃贴在自己颈边,冷冷道:“若你们一直暗中关注着我,便该知道,数月前我已撞柱死过一回,我不介意再死一回。若坏了你们大事,只能怪你逼迫太狠!” 他身子一顿,猫儿已趁机厉声喝道:“退后!”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猫儿,半晌方道:“原来你真不记得。” 她手中断刃立刻往颈子上一按,刀刃锋利,雪白颈子上瞬间现了血痕。 他立时退后两步,看着她神色坚定仿佛真不畏死,方有些颓然,喃喃道: “若不是族人无立锥之地,我们又岂会逼迫你。百年前,若萧家不灭族,若我凤翼族得了江山,现如今,你也是位公主,锦衣玉食,怎会走上这一步。” 猫儿见他神色渐缓,方抓紧时间问道:“要我做何事,说罢。” 那人方道:“今日夜间,二更时分,你带萧定晔前往山中,会有人上前接应你。” 她大惊:“为何要带他?与他何干?” 痦子男面上方浮现嘲讽之色:“你一边勾搭着皇帝,一边却与萧定晔眉来眼去。此计划里,皇帝自然很好,然而如若是他最中意的皇子,却更好。” 猫儿断然拒绝:“不成,我与他……没有半分干系!” 他冷冷一笑:“有没有干系,不是你说无便无。你若不遵从,你自然知道后果。” 他取了房中巾帕抹去面上血迹,正要出去,猫儿忙忙追问:“泰王,他可会现身?” 痦子男冷冷道:“他有另外的打算。” 房中寂静,猫儿久久坐在椅上,直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房门被推开,饭香味扑面而来。 明珠叽叽喳喳道:“主子悄悄叮嘱膳房做了乌鱼汤呢,姑姑快用,可不能被旁人看见。” 她打了水,将将要侍候猫儿净手,瞧见巾帕上的血迹,唬了一跳,忙忙看向猫儿面上。又见她眼圈通红,急切问道:“可是眼睛?可是眼睛出血?” 猫儿忙忙掩饰道:“鼻中流血而已。” 明珠略略放下心,重新取了干净帕子,替她净过手,方悄声道:“姑姑一大早出去,可收到了什么信?” 猫儿看着她,心中一片茫然。 眼前的少女不过比她大两三岁,却因为她,随时准备着面临死亡。 她低声问道:“你家的仇人,后来是如何死的?” 明珠神色有些黯然,双手紧握成拳:“他杀了我满门,我原本也要杀他满门。然而动手那日,我趴在墙头上,看见他家妻妾和睦,孩童无忧无虑在院中玩耍。我家人已死,便是杀他满门,也活不过来。后来殿下只抓了那一人,我连砍了十七刀,算是为我家十七条人命报了仇。” 猫儿听罢,不知是在同自己说,还是在同明珠说,只喃喃道:“不该牵扯不相干的人,对不对?” 用过饭,她并不要明珠陪同,只往外而去。 不知行到了何处,远处传来踊跃不止的叫好声,站在石阶上远远瞧去,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人。 她不由被吸引过去,待走近,方发现那是一处跑马场。此时,全天下名声最臭的皇子和他的侧妃穆贞姑娘便双双骑在马上,穿梭在马场中。 引出阵阵叫好声的,便是这对已定亲、未成亲的年轻伉俪。 猫儿穿进人群,目光自然的定在了萧定晔的身上。 年轻的皇子被一身黑甲衬托的仿似英武的天神下凡,满脸的神采飞扬和天下在握的自信。 不过是驭马而已,他与他的侧妃,双双配合下,马术精湛,花样层出不穷,仿佛上了战场,也能成为令敌军闻风丧胆的雌雄双将。 她从未见过他流露出这般的风姿。 也从未见过他这般愉快过。 这才是他要做的事情,身畔人足以令他放心,能给他最大的舞台,让他去充分的展现自己。 他定了那么多正妃、侧妃,实则只有这位穆贞姑娘,才是与他最为相配、也最能支撑起他的野心之人。 身畔有人靠近,低声道:“他俩是最配的,不是吗?” 她抬头望去,同她说话的正是四皇子。 这位殿下口中同她说着话,目光却并不离开场上之人,流露出满满的热切。 他不等她回答,低声道:“你一位小小宫女儿,一时招了父皇的眼,就该安分守己,千万莫再同五弟有些什么。否则,你便是自寻死路。” 这话,皇太后同她说过,皇后也同她说过。 她淡淡道:“殿下想岔了,奴婢不敢对各位殿下有丝毫肖想。” 此时场上两人的表演已经结束,那位令人挪不开目光的皇子接过侍从的巾帕抹过汗,正要迈步往这边行来。 她想着,什么鱼汤不鱼汤,那都是她想多了。 她虽名中有个“猫儿”,然而那碗鱼汤,实则不该她沾染的。 她慢慢退出了人群,往外而去。 *——*——* 书房里寂静的没有一丝儿声响。 上首的皇帝一派肃然,脑中思忖着猫儿送来的话。 “只让你孤身而去?就这一句?” 猫儿重重点头。 皇上摇头:“如若他们要见你,根本不需要让你伴驾。只需要将你掳出宫,便能带到此处。” 猫儿再次肯定:“今夜是让奴婢一个人去,不知是否还有后手,来人并未透露。” 皇帝点点头,看着她一脸坚毅神色,缓缓道:“此行危险,朕会派人暗中护你。你可还有旁的话要说?” “但请皇上,切莫忘记答应奴婢的话。” 夜色深沉。 天上一轮皓月透过层峦叠嶂的树冠,为山道上撒下斑驳光影。 她顺着山道蜿蜒而上,因身体越渐虚弱,走走停停,待过了二更,方瞧见前方影影绰绰中闪现几个黑影。 最先那人几个腾挪间到了近旁,一把拽住她手臂,急急问道:“怎地你一人?萧定晔呢?” 猫儿打量着眼前几人,见众人虽蒙着面,看她的目光中除了亲切与激动,还带着几分敬畏。 她想着那痦子男唤她“圣女”的称呼,心下一横,一把挣开手臂,倨傲道:“你等贱民,难道说什么我便要听什么?” 那人态度方略略缓和些,退开两步,同众人跪地见过礼,方着急起身,耐着性子同她道:“圣女该知,此事有皇子在手,族人才会更解恨。” 猫儿并不多言,穿过这几人,大步前行。 来人只好跟在她身畔,带着她一路进了山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4章 洞中族人(二更) 前方看似旷野静谧,实则每行一段路,便有人上前查问。 猫儿看的真真,查问之人分明就是官兵。 然而这几人报过暗语,便能畅通无阻,顺利进入。 她立时想起萧定晔曾向她提起,工部尚书曹大人同她们在井下发现的坑道脱离不了干系。 此处是皇陵所在,正是工部和兵部共同把守之处。 除了曹大人,兵部还有谁与泰王勾结? 她心下一阵阵发寒。泰王的势力无所不在,后宫、掖庭、太医院、工部、兵部……还有哪些?便连眼前这些原身的族人,都同泰王勾结,且看起来,是最大的帮凶。 几人脚步不停,带着她极速前行。待到了山路尽头,如若要拾阶而上,便是通往皇陵之处。 那几人却转个方向,往山的腹地而去。 这一处山道诸多沟壑,并非修出的山道,其间略有光滑,更像脚印生生踩踏而成。 待再往前行半柱香的时间,几人停下脚步,有人上前对着山壁敲出几声或重或轻的旋律,周遭忽然被“咯咯咯”细密声音所包围。 待那些声音消失时,眼前赫然出现一个极大的山洞。洞口悬空停歇着一只木筐,木筐由铁链悬挂,吊在里间的山壁间,状如后世的电梯一般。 木筐里站着个黑衣汉子,瞧见当首的猫儿,立刻跪地叩头,口中窸窸窣窣念着不知什么密语。 待行过礼,那汉子往边上一闪,直直看着猫儿。 她知道,这是等她迈进木框。 她转头看看外界的天色。 天上皓月不知何时已隐去了身影,便连星辰也不见一颗。 该有三更了吧? 这样的时间,他在做什么呢? 没有井口和坑道给他钻,他会做什么打发时间呢? 不,他一定不是在荒闹嬉戏,他是重情的人,天亮后就要祭祀萧家祖先,他一定也在忙着筹备祭祀之事,好敬告先人的在天之灵。 近处不知何处传来几声鸟叫,山中温暖,鸟儿们早醒,不知可能寻见早起的虫儿。 她抬头望着头顶天堑,不知其间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更不知她这样一进去,还能否活着出来。 被毒死,或被杀死。于她来说,实则没有什么两样。 她深深呼一口气,抬脚跨进了木筐里。 *——*——* 行宫门前,黑影穿梭。 暗卫们的消息不停歇的送了回来: “胡姑娘遇见了一众神秘人,唤她为‘圣女’,胡姑娘仿似与对方相熟,跟随而去。” “胡姑娘同神秘人并未去皇陵,反而去往下山方向。” “胡姑娘消失在一处山涧,那山涧到处寻不见洞口,端的奇怪。” 萧定晔的脸色越来越冷然,待听罢最后一条消息,他立刻道:“一队人留在宫里,护着父皇。其余两队,随我上山。” 暗卫忙忙阻拦:“按原路上山,沿途有人把守,恐防走漏了消息。” 另有人献策:“属下们先于主子来的这些日子,发现另一条山道。略有些艰险,但极近。主子绑好绳索,绳上有抓钩,便能上去。多数时间是要放在寻山洞上。” 萧定晔立刻道:“带路。” 暗卫们所提到的山道,是猴道。 黑暗中,山壁上藤条交错纠缠,看似稳固的挂在其上。然而恰逢冬日,藤条干枯,上一息手中还觉牢固,下一息便咯咯两声,断裂开来。 暗卫们靠绳索与抓钩在猴道四处落脚,将萧定晔护在最中间,并牢牢抓着他腰腹上的绳索,以防打滑。 寂静的夜里,山涧中只有喘气声和偶尔有人撞在山壁上的摩擦声。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众人已上到了山腰处。 肉眼可见的距离内,能看到一条自然山道,不知是上万年的雨水还是滚滚砂石冲出的一条道,只有两人并行的宽度。 趁着歇口气的空当,萧定晔悄声发令:“两队分成四组,顺着山壁和山道敲击寻洞口。莫放过丝毫的蛛丝马迹。” 他忖了忖,叮嘱道:“此事有工部掺和,你等所说的洞口必然不是天然山洞,如若察觉出山体内为空或有机关,立刻发暗号。” 他往外一扬手,暗卫们立时抓着藤条、顺着猴道四散开去。仅在他身畔留有两个暗卫。 他的目光往那黑寂的山上望去。 那些崎岖山脉间,不知何处隐藏着她,那些异瞳的神秘人,不知要对她做些什么。 他捂着心口喘上两口气,对身畔两人道:“你二人不必护我,散开去。” 一人急急道:“殿下,此处凶险……” 萧定晔摇头道:“我的武艺不在你等之下,我能护住自己。” 他从靴筒里抽出一只匕首咬在口中,抓住藤条,径自跃进了山涧中…… *——*——* 上百只火把将山洞照的恍若白日。 猫儿下了木筐,站到了平地上,看着眼前宽阔蜿蜒的山洞,立时起了一身冷汗。 没有人能想象,外间牢固的山壁里,竟然有这样一处空洞。 空洞内壁有些可见刀斧痕迹,有些却是天然而成。 巨大的空洞里,眼前站着数十人,有男有女,多数都为年老之人。 火把照耀下,他们的双眸如琥珀一般,折射出异于世人的光。 “圣女安在。” “圣女安在。” “圣女之血圣洁。” “圣女之血圣洁。” 众人齐齐跪拜,口中欢呼出声,声音长久的回荡在这山洞中,仿似雷声滚滚。 一位额上长了痦子的汉子穿过人群,上前看着猫儿,焦急问道:“怎地只有你一人?萧家老五呢?” 猫儿并不答话,她往众人身畔一一经过,见多数老者皆面色异常苍白,身子纤细瘦弱,双臂却从袖中隆起,十分怪异。 她豁的转身,看向痦子男:“你们……竟然潜藏在皇陵下数年之久?” 痦子男面上显出十分得意,冷笑道:“他萧家想把我们赶尽杀绝,却未想到,我们藏身于他们的龙脉……” “旁的青壮年呢?去了何处?你们押解了自己人,让他们夜以继日的挖山凿石?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痦子男的目光如钉子一般打在她面上,缓缓一笑:“未曾想,你在宫里一年多,倒聪明了许多。可惜,这些人并非我们关押剥削,他们自觉跟来这里,要将灭族之仇和萧氏一族清算!” 她立刻追问:“如何清算?” 痦子男再不接话,只将话题转了回去:“为何只有你一人来,萧家老五呢?” 她冷笑一声:“你等要听信谣言,只当我同萧定晔真的有什么。可惜,我同他半点瓜葛都没有。他父皇爱恋着我,他避讳都来不及,怎会半夜三更同我孤男寡女私自进山?” 痦子男立时暴喝出声,待要再伸手拿她,她已转身躲开,立时往人群中一钻,大声喝道:“抓住他,他数回行凶,意图斩杀圣女,其心可诛!” 并无人上前。 猫儿见他蠢蠢欲动,不由加大了声音:“我是圣女,我命令你等,拿下他!” 众人终于有了反应,向他包抄而去。 痦子男身有武功,几番之下,便将眼前几位老妪撂倒。 然而又有更多的人涌上去。 猫儿一边大吼:“抓住他,抓住他……”一边从人群中挤出去,立时往山洞深处逃去…… 前路不算晦暗。 洞壁上每隔一段便点着一个火把。 洞壁上刻着连绵不绝的壁画。 猫儿初始还在逃窜,待听不到追她的动静,目光渐渐被这些壁画吸引。 其上最开始雕着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地界,其上之人并非男耕女织,而是男女或读书、或下棋、或弹琴,悠闲自在仿似天上谪仙。 而田里,却并非真人打理,其上雕刻着各式大型农具,只有三五人在旁边轻松守着,神情十分愉悦。 其中,雕画虽为石刻,然人人的眼珠皆用不知何种颜料涂抹过,是蜂蜜一般的琥珀色。 再往后,画的是众人拜神的场面。 所有异眸之人皆跪于地,向着站在高处的一位女神相拜。 女神眸色与众人相同,衣袖裸露出来的腕间,却画着一双凤翼。 在女神的头顶,虚空盘亘着一只巨大凤凰。那凤凰羽翼飘逸,姿态高贵,双目往上的额头处,却长着一只长角,状如羚角。 她心中忽的一动。 此前她曾捡到过一只玉佩,玉上雕刻的便是这样一只长着长角的凤凰。 再继续往后,场景却换成他处。人们出现在俗世中,参与到贩马、运粮、舞刀弄枪、攻打城池中去,有伤有死。与之相对的,所有人的衣裳、玉冠越加夺目。 再到下一场,场景虽然回到了世外桃源,却是一片杀戮,族人血染田间,死状凄惨无比,其中一位骑在马上挥刀之人,胸口上刻着极清楚一个“萧”字。 后面的墙壁却是一片光滑,仿佛故事发生到了这里,戛然而止。 待再顺着路往前,到了一处门边,墙壁上却出现一张极大的幕布,仿佛其后藏着什么惊世的秘密。 她一把扯开幕布,其上画的却并不是什么旷世奇画,也并非什么惊天旧闻。 洞壁上的主题围绕着一个小女婴。 最开始出现的那位女神飘在空中,怀中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婴孩,向地上众人做递送的姿态。 第二幅画却是那小女婴侧躺在榻上,其背上也有一双小凤翼,同神女腕间的一模一样。众人在女婴身畔,纷纷流泪做跪拜状。 她看着那一对凤翼,明白这小女婴便是她的原身了。 待她还要继续往下看去时,洞壁却再次空空,只雕刻着一只手,手指指向洞壁尽头的那处石门。 两扇石门,每一扇上都雕刻着一只凤翼,同她后背上的那一对,毫无二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5章 阴谋外有阴谋(一更) 石门里并非坑道,又是一处大的山洞,长宽相当,更像一座大的仓室。 里间火把点了许久,此时已飘摇欲灭,猫儿转身取下洞壁上的火把,抬腿迈了进去。 眼前的场景有些眼熟,更像在梦里见过。 一堆看不懂的机关器具中间,九层石棺上下,每座端头都刻着几个字。 那些字分两排,一排是中原字,是个人名,另一排却不知是什么字,与她曾得到后来遗失的“水路图”上的字体十分相像。 她举高火把一路往上瞧去,但见最高处,却不是一座石棺,而是一座玉棺。 玉棺端头,影影绰绰刻了三排字。 一排是“仓那云岚”,一排是“胡……” “胡”后面被一处灰尘遮挡,看不清楚。她垫脚待要擦拭,门外已极快传来脚步声。 最开始那位痦子男鼻青脸肿的跨进门来,冷冷道:“没错,你并不叫胡猫儿,你原名‘仓那云岚’,是指‘离太阳最近的那片云’,是我们凤翼族的圣女。” 猫儿再抬头看那玉棺,面色一变,那人已续道:“最上面的棺材,便是为你准备。你是圣女,其棺材也是用白玉所雕。你的玉棺下面压着的,都是过去百年,我族的圣人和族长的尸骸。” 随着他的话语声,山洞里的族人全都涌了进来。 猫儿立刻故技重施,斥责道:“阴谋,想让圣女死去,大权旁落的阴谋。我不能死,你们拿了他!” 然而这回,再无人听她指使。 那人一扬手,所有人对着她齐齐跪拜。 她的额上立时涌出一层冷汗。 继而,有人上前不顾她的挣扎缚住她,什么声音咯吱咯吱响起,待她再回头时,却见原本在最高处的玉棺不知怎地降了下来,正摆在她面前。 未等她反应过来,她已被放到玉棺里。 继而玉棺两面升起了帐子,有老妪带着凤翼族专有的衣裳与妆品上前,替她从里换到外,在她面上画上了一对展翅欲飞的双翼。 她急急央求道:“阿婆,不是这样,我是圣女,你们该听令于我,而不是害我……” 几位老妪神情悲悯,神情却丝毫没有松动之意,到了最后,每人抚摸着她的面颊,随着众人朗声祷告,两边有铁链立刻将她手脚缠紧,再也动不得。 她几番挣扎下,疾呼道:“不是这样的,泰王没有说要杀我,你们莫发蠢,莫坏了他的大事!” 没有人理会她。 如蚊蝇一般的祷告声铺天盖地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或许已到了五更,众人的祷告声还在靡靡不绝。 猫儿挣扎着略略侧了身子,一口啐去痦子男面上,引得他睁了眼。 她心中着急,同他嘶吼道:“我今日必死,心里却不服。待被钉进棺材,灵魂升天,必要降下灾祸,令阖族为我陪葬。 祷告声骤停,所有人都向她看过来。 痦子男长久的望着她,久到旁的族人开始着急,他方冷冷道:“你要怎样,心中才会服气?难道为阖族报仇,不是你的无上光荣?” 猫儿冷笑一声,并不同他拌嘴,只咬牙切齿道:“我问你三个问题,若你不说,我死后便寻你。你大可不信,一直到有一日你在熟睡中被人挖了心肺,你才会后悔。” 眼前一晃,那位胡猫儿的原身幻象漂浮在空中,原身面色悲悯望着她,低声道:“跟我念。”口中喁喁有词,念着她听不懂的经文。 她顾不上许多,跟着原身的幻象张嘴,口中喃喃再不停歇。 地上众人现出惊恐之色,纷纷看向痦子男,见他僵持在地,纷纷扑上前去。 不过几息,痦子男招架不住,挣扎跳开,急急道:“你问,问完就要开始启动仪式,再无借口拖沓。” 猫儿立刻停下口中经咒,问道:“第一,大晏官员,哪些人参与其中?待我死后,要去向他们寻仇。” 痦子男嗫嚅半晌,终于道:“泰王引荐了工部曹大人,兵部……” 猫儿立刻道:“官位、姓名,一丝儿不能错。” 他只详细道:“工部尚书曹文汉,兵部侍郎……” 他一一念过,猫儿在心里急速记下,心中却越来越吃惊。三省六部,前朝后宫,皆被泰王的势力渗透。 她急急问道:“第二个问题,此回皇上祭陵,泰王躲在京里,有何谋划?” 他青紫的唇边渐渐显出一抹笑意,目光炯炯道:“萧狗祭陵,泰王夺权,不是明摆之事?” “泰王夺权,难道不是萧家之人坐龙椅?我们凤翼族为何要被他所利用,为他人做嫁衣裳?” 痦子男长久的望着她,幽幽道:“圣女果然不知,泰王其母,宫中淑妃,是我凤翼族人。” 她摇头不信:“我虽未见过淑妃,可泰王的眼眸与常人无异,并非琥珀之色。” 他淡淡道:“我族只有族内婚配,后代方有异色眼眸。” 猫儿再也说不出话来。 原来,凤翼族暗中派往宫中的报复,从数十年之前便已开始。 他看着猫儿,催问道:“还有何问题,圣女快快问过。吉时快要到来,望圣女好好配合,助我族成大事。” 猫儿忙忙道:“我被关进棺材里,与成大事又有何关系?” 那人听闻,缓缓一笑,道: “我族人中有一脉,善机关,圣女方才在壁画中该可看到? 我等现下要做的,便是由圣女驱动这机关,将圣女连同下面这些石棺送进皇陵,替换掉萧家的棺材。待机关开始运行,狗皇帝亲自主持祭祖大典的方位,会有巨石滚落……等泰王继位,今后他祭祀的先祖,便是我凤翼族的先祖。” 耳边祷告声渐起,她已起了一头冷汗。 原以为她认了什么劳什子圣女,至少能想办法全身而退,然而现下看来,她此番进来,竟然是要送命的节奏。 她忙忙追问道:“圣女如何驱动?驱动什么?” 那人冷冷道:“圣女莫再想着拖延时间,无用的,但凡进了这山洞,你便插翅难飞。” 外间很快有人进来,凑去痦子男耳畔悄声道:“狗皇帝已经上山,时辰到了。” 痦子男冷哼一声:“原本要用萧氏子孙的血先为圣女献祭,如此只能先便宜了他们。等泰王继位,他们自然活不久。” 他一声令下,四周人往两边退开,让出一条通道。 从门外进来两位老妪,共同端着一个红漆盘,红漆盘里放着一把刻着羚角凤凰的匕首,映照着火把上的缥缈火光。 祷告声骤停,众人开始起一首祭曲,猫儿直觉出不对,待两位老妪停在了她面前,卷起她的衣袖,露出来手腕时,她方惊声尖叫:“有话好好说,怎能动刀子。暗害圣女,你们暗害圣女……” 手腕刷的刺痛,腕上那一只泥猫儿的系绳已同时被割破,悄无声息的跌落进了玉棺里。 她眼前一片模糊,另一只手想要挣扎着去拿那泥猫,却无论如何挣脱不开束在手臂上的铁链。 手腕被压在了玉棺沿上,鲜血顺着边沿往外涌动,顷刻间便绕了玉棺一周。 她的身子急剧虚弱,模糊中听到脑中的声音好奇道:“呀,那血流的好远,竟然要往山壁外涌去,胡猫儿,你快起来看。” 另一个声音道:“血能驱动什么?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四周祭曲大盛,随之四周传来咯吱声,仿佛若干个水车在齐头并进。猫儿觉着身子在往上升,她离洞顶越来越近,眼风已能扫到脚下的洞壁渐渐显出一个影子,过不了多久便会出现一张大嘴,将她吞噬进去。 然而那影子开开合合,却再没有新的动向。 底下众人的惊呼声不绝于耳。 那痦子男踩着旁的棺材爬了上来,一把掐住她的颈子,咬牙切齿道:“你的血,做了什么手脚?” 猫儿迷迷糊糊中睁了眼,心中慢慢的想了许久,缓缓一笑:“你们,都被泰王骗了,他只想得天下,他不想受任何人牵制……什么族人,什么血脉,什么眼珠子,都是……浮云……” 他将她颈子捏的更紧,双眸似已被血渗透,一字一句逼问她:“说,血里,动了什么手脚?” 血里有毒。 七伤散之毒。 从她被下毒那日开始,凤翼族的阴谋就注定要失败。 此时,只怕京城已经开始骚乱。 泰王的人,说不定已经借由地下坑道,占领了整个皇宫。 她喉中腥甜味浓重,连吐几口血,对着他缓缓一笑:“他用毒控制我,你们,蠢……” 忽然开始山摇地动,砂石不停歇滚落。 猫儿再一笑,缓缓道:“你们扶泰王上位,未想到,今日他却要送你等上路。你当工部的介入,只是一时热心吗?你们的机关,早被篡改……” 巨石不停歇的滚落,众人惊呼逃窜,再也顾不上所谓的报仇仪式。 猫儿躺在玉棺中,眼睁睁看着原本掉落在她衣襟上的泥猫几个震颤间不见了身影。 她心中喃喃:“终究,你我无缘……我已没机会出宫,这样看起来,过往的那些时日,也不算我骗你的心吧?” 她眼中汩汩滚下泪来,缓缓闭上了眼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6章 使计进宫(二更) 山体崩塌,四周皆是巨石滚落。 上千护卫簇拥在一串车马周围,以盾牌和肉身抵抗巨石攻击。 御撵里,昏睡着祭祀皇陵被砸晕的皇帝。皇帝的脚下,还躺着一位极其瘦弱的宫娥。 宫娥除了腕上伤口,身上并无重伤,只额头面目曾被碎石打中,受了些轻伤。 御撵宽大,杨临和两位护卫守在皇帝身畔。 守在胡猫儿身侧的,除了一位名叫明珠的宫娥,还有一位女娇娥,却是萧定晔的未来侧妃之一,阿尔汗·穆贞。 穆贞一边守着猫儿,心中却不由往御撵窗外瞧去。 人影绰绰中,她的未来夫君根本看不到影子。 待往前逃窜了近半个时辰,再无巨石滚落,车行渐缓。 帘子刷的掀开,显出萧定晔染满鲜血的一张脸。 他先探头往皇帝身上瞧去,问向杨临:“父皇中途可醒过?” 杨临着急道:“头上伤处虽未再出血,可皇上昏迷不醒,现下已有些发热。” 萧定晔着急道:“太医令呢?” 他立刻向外施令:“寻太医令!” 待着急过皇帝,他的目光方聚焦在猫儿面上。 她躺的离窗近,他向里伸出手,便能抚上她的面颊。 苍白,瘦削,耳中和鼻中已不停歇的开始流血。 只有眼睛,他唯一的希望,眼中还未出血。 他闯进山洞,在满地的碎石中寻见她时,她已失血昏迷。 然而她还没死,玉棺保护了她免受巨石侵袭。 他那时将她抱在怀中,急切的绑住她腕上伤处,在她耳边不停的呼唤:“莫死,制毒人已要寻见,最晚后日便能抓到,求求你莫死。” 她那时于昏迷中忽的睁了眼,仿佛已认不出他来。看了他半晌,方张了张嘴。 她说,猫儿不见了。 接着她便昏死了过去。 直到他将她交给明珠,由明珠为她换了衣裳,隐藏了她的身份。最后放进御撵里,郑重央求穆贞看顾她,她也再未醒过来。 此时已躲过了山崩,后面回程只怕还会有伏击。 他深深望一眼她,同明珠道:“看好她,莫让她再受伤。” 明珠还未回答,穆贞已接过话茬:“我不会向她出手,最起码这个时候不会,你放心吧。” 他向她点一点头,再看了猫儿一眼,转头同杨临道:“换车,上四哥的马车。” 千人的队伍,待逃出山谷,已剩七八百人。 这些队伍一分为二,四百留给皇帝,保护圣驾和几位皇子。 再有四百,要随萧定晔提前回京。 皇帝同猫儿换进的马车乃皇子所有,比皇帝的规格小了不止一星半点。 明珠只得退了出去,骑马护在马车周遭。 马车进京时,天上已布满星子。 万家灯火燃起,热闹如常,无人知道,一场宫变已经打响。 宫门外,前方传来紧急军情:“宫门把守极言,我等说皇上回宫,均不被采信。” 杨临着急道:“这可如何是好,五殿下临走前一力叮嘱,皇上一定要入宫。” 马车里有人轻咳一声,众人忙忙望去,醒来的却不是皇帝。 马车外的明珠立刻下马,冲上马车,跪坐在猫儿身畔,红着眼圈道:“姑姑,你可算醒来了。” 猫儿缓缓睁眼,张了张嘴。 明珠忙附耳过去,待听罢,忙抬头对众人道:“换装,给皇上换皇子装。” 逼仄的马车上,皇上靠坐在杨临怀中,依旧闭目沉睡。 他额上的纱布已被取下,取而代之的是几层蛋壳内膜。 猫儿声如蚊蚋,指引着明珠先为皇帝画底妆。 穆贞随身携带的妆品并不如猫儿自己的好用,然而天色昏暗,画粗糙一些,只要旁人不离的太近,轻易发觉不出真相。 萧定晔在兵部分吹日晒,肤色偏黑。粉底太白,要混入黑灰,将皇帝肤色涂抹的更黑一些。 萧定晔眉长入鬓,眉色极深。要在皇帝的眉毛上加几笔。 萧定晔脸颊偏瘦,有棱有角。要用深浅两色粉底,要将皇帝偏儒雅偏柔和的面颊,营造出棱角来。 萧定晔的嘴唇上薄下厚,唇色偏红。要用粉底遮了皇帝的唇色,浅浅画出薄唇。 萧定晔的……太监,是随喜。还得将杨临,画成随喜的模样。 …… 明珠为皇帝和杨临打好底妆,到了关键妆容处,由猫儿施技,将两人画的变了一番模样。 车轮滚滚,马车往东华门而去,依然被官兵拦下。 随喜往外探出脑袋,尖着嗓子叱骂道;“五殿下的马车也敢拦,仔细你等的小命!” 官兵眼中疑惑,不说阻拦,也不说放行。 随喜略略撩开帘子,故意往里间看了看,又回转回来:“殿下吃了酒,急等着回去歇息。” 官兵顺着窗帘往里瞧去,五殿下果然面朝众人而睡,长眉入鬓,便是醉酒,也是平日纨绔模样。 只这时候醉酒……一位兵卒笑道:“皇上去祭陵,五殿下这时候还大醉而归……” 随喜探出身子,一巴掌拍在那守门兵卒面上,叱骂道:“第一天认识五殿下?我家主子何曾有过规矩?皇上都不介意,你管的宽!” 此时穆贞跟着从窗户探出脑袋,将手中蟒鞭“唰”的一声抽过去,呵斥道:“谁敢非议我夫君?此事若发生在我军中,定将他军法处置!” 马车外几位兵卒互相咬耳朵:“上头没说不许五殿下进宫,快快让他进去,免得耽搁时辰。” 那兵卒只得挥手放行。 马车不停歇,一路往御书房而去。沿途但凡遇到有人阻拦,驾车侍卫一刀两截,毫不留情。 待马车驶进御书房院中,灯火一瞬间通明。杨临背了皇帝下马车。 皇太后手持龙头拐杖一步步上前,一把抹在皇帝面上,待看清来人,她昂首挺胸,发号施令:“给小五发信!” 一瞬间,无数星辰花在皇宫当空绽放,护城河边上的萧定晔看见万丈烟花,心知皇帝已安全回宫,立刻下令:“下坑道,换工匠,杀刺客!” 皇宫迎来从未有过的寂静。 这样的寂静背后,所有人都知道,危险就离颈子不愿。不知什么时候,一抹鲜血喷薄而出,便要魂归来处。 渐渐的,四周的寂静中,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冬日寒风中夹杂着刀剑劈砍的声音。 不知哪一方入了宫,不知哪一方占了上风,不知哪一方要摸上那玉玺。 御书房前,萧定晔离宫前留下的近百名暗卫将四周牢牢死守。 他们只有一个任务,保护御书房的人,不能放任何一支冷箭进去。 皇太后如泰山一般,毫不畏惧坐在御书房前压阵,数十只宫灯照在她身上,折射出她历经风雨几十年的气势和胆量。 寝房里,所有人都在等待皇帝的苏醒。 只有皇帝好端端站在人前,才能压制一切邪祟。 杨临耳听得外间一阵阵的喊杀声,再看看依然昏睡的皇帝,心急如焚。 他跟在皇帝身边几十年,并不是没有主张之人。 然而手里没有人,他便有千万种办法,却也施展不出去。 此时明珠已扶着猫儿靠坐在墙边,不停歇的同猫儿道:“很快了,殿下很快就能捉来制毒人,姑姑要坚持……” 她的声音惊动了杨临,杨临几步冲过去,一把拽住猫儿:“胡姑娘,你一直说,你同阎罗王有关系,何以现下却不灵了。你怎能欺君!” 几番晃动之下,猫儿口鼻耳中已齐齐淌下血珠子来。 明珠一把推开杨临,哭道:“公公看不到胡姑姑已剩半条命?怎能还来威逼她?” 杨临颓然松开猫儿,踉跄着离开,喃喃道:“天祸啊……天祸啊……” 外间的军情不断传来。 “极华宫被占领,皇后不知生死。” “重晔宫被占领,宫娥下人皆被杀死。” “泰和宫被占领,刺客离御书房已不到一里。” “……” 皇太后怒目而视,发令道:“护城将领何在?拨出一万人,捉拿叛军,杀无赦!” “是。” 未几,砍杀声四起,新的消息传来:“护城军近半数官兵叛变,归入叛军阵营。” 太后身子一晃,口中腥甜,强咽下一口血,沉声发令:“传下去,五十名叛军头颅,官升一级,懿旨等同于圣旨,哀家决不食言!” “是!” 太后拄着龙头拐杖,稳稳进了房中,再也挺不住,软倒在地。 穆贞一声惊呼,随即捂住嘴上前,急切道:“皇祖母,你切莫有事……” 太后缓缓睁开眼睛,断断续续道:“快,将通传可靠的皇子……” 她将龙头拐杖交给穆贞:“见此物如见哀家,宫里众人皆知。” 穆贞一抹眼泪,拿起拐杖,冲出房门,站在檐下,号令道:“寻……四殿下!” 外间的嘈杂声越来越响,不知何处起了火,四处越来越乱。 地下如滚雷一般传来撞击声,未几,御书房地面已裂开大洞,一个灰头土脸的黑衣汉子一跃而出。在守卫要发出暗箭的前一刻,他手一扬,已打出了暗号。 守卫们皆惊喜道:“五殿下!” 地洞里持续窜出几个黑衣人,跟着萧定晔一起往寝房奔去。 两人先在太后身畔停留。 肖郎中先往瘫倒在墙边的太后口中塞进一片参片,同萧定晔将太后扶到里间,同胡猫儿靠在一处。 待到了皇帝榻前,肖郎中细细检查过,从随身包袱皮里掏出药剂交给杨临:“皇上头部受了重击,用药越早越易醒过来。此乃化瘀神药,快快煎来。” 他随之掏出银针,往皇帝头部各大要穴扎了进去。 萧定晔直奔向猫儿。 他一把将她搂在怀中,见明珠手上拭血的巾帕已全被鲜血染过,而她耳鼻口中的鲜血却依然不停歇的淌下来。 他心中撕裂一般,只附在她耳畔不停歇的道:“已使人去捉拿制毒人,心头血已在路上,你千万莫死,求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7章 画中真龙(一更) 声声呼唤中,怀中少女缓缓睁眼,眸光已渐涣散,眼神怔忪,仿佛半点不认得他。 萧定晔一把握住猫儿的手,急切道:“我是萧定晔,我是废物皇子……我只还了你十斤珍珠,花瓣、蜂蜡还欠的极多……你千万莫死……肖郎中!” 肖郎中此时已将皇帝头顶各大要穴刺进银针,只等停歇片刻再一一取下。 他疾步到了猫儿身畔,掰开她眼皮看过,又在腕间诊过脉,安慰着萧定晔:“主子莫担心,还等得及。” 他从包袱皮里掏出一把参片交给明珠:“此乃千年人参,能起吊命奇效,每隔一个时辰喂胡姑娘和太后娘娘含一片。” 明珠忙忙接过参片,当先便往猫儿口中塞进一片,牢牢盯着猫儿,打量着她的神色。 然而只凭这一点点时间,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起色。 肖郎中同萧定晔道:“主子莫担忧,属下在此间看顾,定不让太后、皇上和胡姑娘出事。” 萧定晔深深望了望怀中昏睡的猫儿,将她交给明珠,转身大步去了。 御书房院里,四皇子同穆贞两人身姿威武、把守着整个皇宫最关键之地。 见萧定晔过去,四皇子焦急道:“其他宫殿如何?不知共有多少叛军,我们还能抵御多久?” 萧定晔强自镇定下来,沉声道:“后宫几位母妃都在母后处,她们皆安全,四哥莫担心。京郊大营已调了过来,护住了整个皇宫,叛军打不进来。只有一半护城军作乱,待挺到明日,叛乱便可解。” 从皇陵崩塌开始,萧定晔便挺身而出,指挥了整个车队的撤退。再到现在沉稳抗敌,与他平日的纨绔模样全然不同。 四皇子想到些什么,趁他不备扑上去,抱着他滚落在地,双手随之在他面上用力揉搓。 萧定晔使力挣扎开,怒目而视:“四哥!” 四皇子这才松了手,看着他半晌,面上一瞬间浮上笑意,一拳捶在他肩上,笑骂道:“好小子,竟然深藏不露,父皇醒了若看到你这般出息,不知道该多高兴!” 萧定晔一笑,顾不上多言,立刻起身,道:“穆贞武艺高强,是四哥的好助力。有你二人守着父皇,我就什么都不怕。” 四皇子郑重道:“你放心去吧,我会护好父皇……”他转身看着英姿飒爽持杖而立的穆贞,续道:“我也会护好弟妹。” 萧定晔再不多言,带着暗卫冲出院外,一路而过,所向披靡,立刻杀出了一条血道。 此时各大宫门已牢牢锁死,前方护城叛军同京郊大营的义军混战在一处,打的难分难解。 萧定晔从宫墙上一跃而上,持剑砍倒几个叛军,从宫墙上翻出了宫外,一路疾跃不止,到达护城河附近。 此时从坑道里撤出的工匠已聚在一处,各个手中拿了武器,随时准备加入到这一场大战中。 京郊大营的另一分支已在随喜的组织下,一部分进入坑道,一部分潜入护城河,顺着河道摸进河渠通道,最后穿过渠洞,从金水河爬出,直接进入宫里。 随喜见自家主子前来,立刻着急禀报:“三省六部官员及家眷,已被泰王的人扣留在各个府上。” 萧定晔沉着问道:“兵部李大人,礼部戴大人何在?” 随喜忙忙回道:“李大人不见了踪影,戴大人被拘在礼部。” 萧定晔叮嘱道:“送出信去,大哥、二哥若要进宫,放行。几位皇兄进宫的越多,场面才更混乱,三哥一人越讨不到好处去。” 随喜忙问:“若泰王要进宫,如何?” 萧定晔嘴角一勾,目光凌冽:“我只怕他不进宫。我便是要在父皇面前拆穿他的阴谋!” 他叮嘱过后,夺过一匹马,一跃而上,点了一队将士,往六部衙门而去。 宫里,御书房院内。 叛军被义军的牵绊着,依然无法近前。 等到了三更,大皇子、二皇子已想法子入了宫。 这一场混战因谁而起,现下还是个秘密。 然而能不能趁乱捡漏,从中得到些好处,却是众人心知肚明之事。 院里,大皇子着急要往御书房闯:“父皇,你可还好……” 穆贞一拐杖抡过去,横在御书房门口:“大胆,竟敢弑君!” 大皇子被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立刻退了开去,只在远处叫嚷道:“大胆泼妇,竟然随意诬陷皇子。” 穆贞再不理会于他,只英姿飒爽持杖挡着房门,一步都不会让行。 御书房里,猫儿轻咳两声,渐渐睁了眼。 明珠喜极而泣:“姑姑,你醒来便好,还来得及的,心头血明儿就能寻来。” 猫儿神思渐明,听见外间动乱,用尽力气,爬到窗边,扒拉着窗棂往外瞧去,声如蚊呐道:“泰……王……可抓住了?” 明珠一路跟随着她,听她问话,忙忙将耳朵凑上去,待听清问话,不由心头一酸:“没有,现下就连御书房,都快守住不了。” 猫儿转头瞧见御榻上,皇帝依然昏睡不止,面色苍白憔悴,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 她一瞬间灵台清明。 皇帝不能死,皇帝曾应承了她的事。 恰逢此时,外间又起了一声娇叱,穆贞狂喊道:“真龙在此,谁敢闯入。本姑娘奉旨守阵,哪怕你是皇子,我也一杖夺命,你大可试试!” 明珠此时已往猫儿和太后口中再各塞一片参片。 猫儿用力咀嚼过,缓缓道:“我要纸、笔、颜料、妆粉。去找……白姐姐……她会画画……” 御书房纸、笔、颜料都有,只差白才人和妆粉。 明珠不知她是何意,只轻声安抚:“姑姑起了兴致自然好,然现下作画却不是时机……” “去!去!”猫儿嘶声低叱。 她不过稍稍用力,鼻中已淌下两行血。 明珠再不敢多言,只用巾帕擦拭过血迹,便咬牙窜出了御书房。 过了不知多久,外间脚步声由远及近。 明珠背着白才人急窜进来,将人往地上一丢,自己已睡倒在地。 肖郎中立刻上前,便见她腿上、手臂箭簇深深隐没其中。 肖郎中立刻着手治伤,白才人先一步扑到龙床上,眼泪珠子不停歇的淌过一盏茶的时间,这才想起猫儿。 她立刻上前,见猫儿已奄奄一息的模样,不由又哭嚎道:“怎地一场祭祀皇陵,就招来了这般祸事……” 猫儿没有精力同白才人叙旧。 她喘着气问道:“你是大家闺秀,你可会……画画?” 白才人立刻点头:“会的,都会的。” 猫儿喃喃道:“这便好,我……只信你,你的夫君……靠你保命了……” 巨幅白纸铺在地上,白才人手持画笔,按猫儿的叮嘱行事。 “画纸黑墨打底……烘干……” 白才人立刻端起墨砚挥洒泼墨,待将整张纸全部染黑,便将画纸摊在地上,等待地龙的热气烘干。 于此同时,猫儿已执笔,艰难开始写官名和人名。 然她手脚无力,落笔没有轻重,写出的字迹混成一团,看不清一个字。 她心中着急,耳中跟着淌出血珠子。 一旁伸出一只手,取过纸笔,太后沉声道:“妮子,你说,哀家来写。莫着急。” 猫儿靠坐在墙上,竭力回忆着在山中,那痦子男曾透露的泰王的势力。 她断断续续道:“工部尚书,曹文汉;兵部侍郎……” 另一头,地上巨幅画纸已烘烤干,白才人依照猫儿的叮嘱,又在其上画上不同颜色的两条巨龙,撒上金粉和银粉,再继续涂抹上黑墨,最后在其上画上无数朵绿叶红花…… 天已五更,外间混乱声更大。 巨幅画面在地上烘烤干的同时,皇太后也在手中纸上划下了最后一笔。 其上的官名、人名,泰半她是见过人的,小半她是听过其名的,只是这些人名记在纸上,又有何作用? 猫儿嚼下一片参片,略喘息一阵,缓缓道:“交给五殿下,这是叛国的官员……” 什么凤翼族,什么百年世仇,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她只知道,她如今离死不远,为她下毒之人就是泰王。泰王是她的仇人,泰王的羽翼也是她的仇人。 她若真的死,拉着这些高官做垫背,她也不亏。 太后一把握住她手,审视道:“妮子,你怎知他们叛国?此间诸多要员,都是三代为官忠于大晏之人。” 猫儿摇摇头,断断续续道:“可能有误,要查……” 她吩咐杨临:“寻人将画高举在房顶上……其下要用无数个火把晃动……在天亮之前……不可停歇。” 杨临不知她到底要做何事,然而到了现下,局势已不能更差。 他立刻持画外出,按照猫儿要求叮嘱了暗卫。 过了不多时,外间火光大盛,透过窗棂,几乎将房里都照的纤毫毕现。 于这亮光中,忽然有人高喊:“龙,快看,是龙!” 又有人喊:“是乌金龙!” 还有人喊:“是白银龙!” 猫儿转头看向肖郎中:“有什么法子,能让我立时便起了力气的?” 肖郎中闻言,思忖过方道:“方法有是有,用银针可短暂催动神识与精力,然姑娘现下不能受累,要静养……” 猫儿摇头:“来不及了,要先保住皇上,才能保住我……若此地被攻克……” 人人都知道,若御书房被攻克,皇帝身死,此间所有人都不可能独活。 肖郎中一咬牙,取了银针,在猫儿头顶、后背、腰间、腿部要穴刺进银针。 体内暖流渐生,身子一瞬间暖和起来,双手、双腿似有源源不断的精气神在其间流窜。 猫儿扶着墙起身,转头看着老太后:“还要求太后娘娘压一回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8章 泰王露面(二更) 外间惊呼声不断,刀剑相击声明显减小。 太后下了阶,往屋顶望去,几个闪眼间,原本屋顶还似空无一物,忽的便显出一条真龙,腾空盘旋。 太后心中震惊,若不是方才亲眼瞧见她指使旁人画画、故弄玄虚,她险些也要当成真龙降世。 此时猫儿已同太后一起站在院中,她全力呼喊道: “我乃猫妖降世,阎罗王之妹。今夜真龙现世,鬼君护驾,皇上洪福齐天,天神相助。有幸能看见真龙者,皆是皇上亲信。 劝尔等切莫被妖人蛊惑,今夜地府之门大开,阎罗王静等各位,死者收魂,伤者斩阳寿。有功之人皆不在此列。” 她循环往复,接连说过三回。 声音清脆狠厉,在暗夜中不停歇的被往远处。 四周皆静了下来。 皇太后的声音跟着响起:“现下便停手的普通兵士,哀家绝不追究。凡是取了叛军将领人头者,承其官位。此令立时生效!” 寂静仿佛持续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于寂静中,忽的传来刀剑声。 然那些刀剑却与此前并不相同,其间掺杂着护城将领的名字,仿佛谁抢先念出来,将领的人头便能瞬时落地。 不过这一阵,猫儿被银针激出来的力道已然耗尽。 她脚下踉跄便要站不住,太后一把将她拉起,连声道:“好孩子,哀家小看了你。” 时间如水而逝。 天际泛白之时,一身血染中衣的泰王终于现身,他踉跄着冲进院里,口中哭喊“父皇”,便要往东次间冲进去。 穆贞持杖挡在门前,厉声喝道:“太后龙头杖在此,胆敢迈进一步,立刻取尔性命!” 泰王捂着身上的伤口,指着穆贞浑身颤抖:“父皇都是被你们……被你们这些叛党拘禁,说什么护驾,你等才是叛乱之人!交出父皇!” 他的一番呼喊立刻招来外间的数百声附和。 皇太后一步跨出,一巴掌扇在泰王面上,咬牙切齿道:“哀家也是叛党?你胆敢再说一句,哀家即刻送你归西!” 泰王面上一滞,喊了声“皇祖母”,立刻跪地抱着她腿,喜极而泣:“皇祖母还活着,太好了,皇祖母还活着……” 他着急道:“母后呢?母妃呢?她们可还好?” 太后心绪慢慢缓和,只道:“后宫毫无消息,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你怎地不穿护甲,被伤成如此?” 泰王眼中流下泪来:“孙儿昨夜要歇息,忽的听闻宫中大乱。孙儿原本不信,父皇同众位兄弟去祭陵,若有外邦攻城,不会悄无声息就入了宫。等之后孙儿得了确切消息时,宫门已然关闭,孙儿无法进来。一直到今儿一早,五弟才想法子将孙儿放进来。” 太后见他一身中衣,果然是直接从睡榻上过来的模样,不禁后悔方才说了那些重话,只唤他起身,道:“去同你兄弟们在一处,先将伤口包扎好。” 泰王忙摇头:“孙儿这点子伤又有何惧,只要皇祖母、父皇安康,孙儿才放心。” 他急急问道:“父皇,父皇究竟怎地了?到底是伤了还是病了?儿臣放心不下……” 他立刻抬脚要往御书房去,面前再次拦了一人。 猫儿靠在门框上,冷冷望着他,竭力提着力气,缓缓道:“泰王止步……若泰王进了御书房的当口,皇上有何不测……只怕泰王要担一个弑君的罪名……” 他眯着眼睛盯着猫儿半晌,眼中虽还蓄着泪,唇边已挂上了丝丝笑意:“胡姑娘竟还在这里,本王倒未想到。” 猫儿紧捏了拳头,一字一句道:“泰王认为奴婢该在何处……玉棺里吗?泰王的眼珠子看见的事……果然与我不同。” 泰王面上杀气大盛,半晌却收敛的干净,向猫儿温和道:“姑娘看起来极为虚弱,若等会大乱,本王再无暇送姑娘一程。前路风雨凄凄,唯一位煮汤老妪在路口相守。望姑娘饮一碗汤后,忘却尘世。” 他再揖上一揖,转头同诸位皇子坐去了一处。 日头极快升起,渐渐挪到了头顶,又缓缓降落。 中途只有人从坑洞中送来食物,再无旁的人出现。 待又一个夜晚来临时,皇帝终于有了动静。 他缓缓睁开双眼,低声问道:“是谁?谁领导了叛军?” 无人答话。 猫儿知道,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她越不能说。 萧定晔已在外平叛一日之多,他的手上该有千万条泰王叛乱的证据。 只要他出现,事情便会真相大白,泰王的贤良面具便会被揭开。 宫外,萧定晔血染甲胄,帅军骑马到了东华门,瞧见等在宫门边上的随喜,心中已有不祥预感。 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随喜忙忙上前,小腿哆嗦的险些不能站立。 他见主子一言不发瞧着他,仿佛他再慢上一步,主子手中的刀便会将他劈成两半。 他一咬牙,上前道:“柳家,柳家已逃的不剩一人……” 萧定晔身子一晃,一把扯住他衣襟,咬牙切齿道:“我让你亲自盯着此事,你……你……” 随喜见他捂上了心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往腰间一摸,手中已多了一把短剑,立刻往自己颈子上抹去。 “当啷”一声刀剑相击之声,随喜手臂一麻,那短剑已落地。 萧定晔目眦欲裂,一口银牙险些尽碎:“去找,找不回来再拿你……不,一定要找回来,将柳父带回来见我!” 随喜一抹眼泪,立刻起身,从马背上一跃而上,带着侍卫离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9章 心头血(三更) 京城城门前,急着出城的富户车马排了长长一条街。 宫中动乱不知何时才能停止。有阅历的富户们已能推断出后面两个月的京城境况。 宫中先平乱。 接着是四处捉拿乱党叛军。 极可能采用连坐制,但凡有一丝儿嫌疑,其邻人、亲友皆要治罪。 不如趁着宫里顾不上外间事时先跑,待半年后再回来。 马车里坐的是富户,逃命的穷人拖家带口挤挤挨挨行在马车周围,要靠双腿逃命。 一行三十余口装扮褴褛,混在人堆里,根本看不出此前是锦衣玉食的大户人家。 他们并未带任何家产,只随着人群急急往城门去,指望能尽快出城。 一位少女看着身畔的青年,口中着急道:“阿哥,莫看了,等我们出了城,有机会还会再回来……” 柳太医心急如焚,心中估算着时间。 来不及了,再不救治,就来不及了。 他心中再也按捺不下,向少女交代道:“你们先出城,出了城莫停歇,只管逃命。我……” 他紧紧搂一搂少女,又上前一把拉住母亲,扑通一声跪地叩首:“阿娘,莫惦记孩儿,孩儿去替父亲赎罪。” 他狠心一转身,便反向而去。 少女在身后着急追了几步,便再也追不上他…… 皇宫里,猫儿为皇帝上着妆。 这回要画的,名叫“精神抖擞上朝妆”。 皇帝还是那个皇帝,只加重腮红,使得面色红润;强调了眼妆,令他双目炯炯;用浅色粉底打在面颊处,抵消了受伤带来的消瘦感。 待她为皇帝晕开一点点口红,打扮停当,方紧紧盯着皇帝的双目。 她想让皇帝记得应承她的事,然而到了此时,她已无力多说一句话。 皇帝正色道:“你放心,朕记得。” 他一步步挪去院里,看着院中的几位皇子,一声震怒:“不肖之子,胆敢弑父!” 皇子们齐齐跪去地上,纷纷辩解不敢。 猫儿靠在里间,听着外间的骚动,只觉全身已无一丝力气。 她心中想着,这回怕真是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也罢了。 既然搏不到性命,只能搏自由吧。 她看着受伤瘫靠在墙根的明珠,低声道:“对不住你……” 想一想穿过来这一趟,她对不住的,都是废殿之人。 对于萧家,她没有对不住的。 她甚至没有对不住凤翼族,他们同泰王合力威逼挟持她,也达到目的了。抽她的血也抽了。 她这一辈子,唯一对不起的…… 外间忽的传来一声沙哑的男声。 她立刻扶着墙起身,踉跄而去,见萧定晔如天神一般站在院里。 她一步窜过去,满怀希望的望着他,问道:“心头血,可得了?” 沉默,他低垂着眼皮,不敢看她。 她心下已是明白,活是不可能了。 “证据,可得了?” 半晌,他终于抬眼,缓缓摇了摇头。 她不由的后退,不可思议的望着他。 不可能,一场宫变,泰王不可能痕迹都不留。 她立刻转身扑向泰王,抓着他衣襟道:“你老奸巨猾,你……你……” 她脑中的声音忽然道:“别着急,还有吴妃,她是人证。” 没错,还有个吴妃,她手里还有个吴妃。 只要她将吴妃带到皇帝面前,由吴妃戳穿泰王,皇帝就能赦她出宫。 她面上浮现笑意,指着泰王道:“你等着,你等着……”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忽儿往院外跑去。 萧定晔焦急呼喊:“猫儿……” 她一边跑一边转头看他,笑道:“放心……我有法子的……” 外间一片混乱,满地皆是叛军和义军的尸骸。 两夜一日其间,不知上演了多少生离死别和友人相残。 很可能前一日,双方还在议儿女亲家,后一日,双方便站在了不同的阵营里,举剑相向,最后为了各自的前程和信仰,拼出个你死我活。 她不停歇的往前跑,穿过白玉金水桥,穿过御花园,穿过竹林,穿过或宽或窄的宫道。 耳畔有人仿佛在呼喊她,她只略略转头瞟去一眼,便再不理会,继续往前而去。 吴妃的宫殿在最偏远处,此时已黑寂一片,不见宫灯。 她用力推开殿门,竭力大喊道:“吴姐姐,吴姐姐……” 不知何处传来孩童的哭泣声,她听出那是康团儿的声音。 她想着,这场战乱必定将那个小萝卜头吓的七魂不见了六魄。他常常说要见鬼,要看死人。现下真的见到了,必定比想象中残酷的多。 然而过了今日,打倒了泰王,一切都会结束。再不会有人拿康团儿的命相威胁。吴妃再不会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 宫殿的宫娥太监们已不知躲去了何处,没有任何人为她带路。 她推开正殿,没有人。 推开左配殿,还没有人。 再推开右配殿,还没有人。 她脑中越渐昏沉,只不停歇的大喊:“吴姐姐,吴妃娘娘,康团儿……” 她身畔的仓室里,孩童的哭声越渐响亮。 康团儿,康团儿…… 她口中喃喃呼唤,立刻便往那仓室奔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仓室里没有点灯,黑压压一片。 她摸黑往前而行,口中急切换道:“康团儿……” 眼前有什么东西在半途阻挡,荡来荡去。 她拨开那东西,急切呼唤:“康团儿……” 一声细微的脚步声响起,怀中立刻扑进来一个小人。 那小人哇的一声长哭不止,口中不停歇的喊道:“大仙……我害怕……” 猫儿耐着性子安抚他:“莫哭,你母妃呢?她在何处,我来救她。” 康团儿捂着眼睛不愿抬头,只在长哭中抬了手,往空中一指。 外间不知何时跑来个太监。那太监提着灯笼,急切唤道:“胡姑姑,殿下担心你……” 灯笼亮光飘忽,眼前一个人悬挂在半空,身上妃嫔宫装满是褶皱。她挂在那里,青紫的面上还有未干的泪,舌头已吐了老长…… 宫道上依然混乱。 风迎面吹来,仿佛一道不可打破的软墙,触之温软,却永远裹覆在人身上。 猫儿将康团儿交给太监,喃喃道:“吴妃死了,你将六殿下交给五殿下,他们是兄弟……” 太监手忙脚乱接过康团儿,急切跟在猫儿身后,道:“五殿下在等姑姑,姑姑跟着咱家去。” 猫儿摇摇头。 能去哪里。 泰王深不可测,发动了一场宫变,却连一丝儿痕迹都不留。 必将有人要替他背黑锅,接下来的定然是血流成河。 此时康团儿已哭嚎的上气不接下气,太监一边要顾着康团儿,一边要顾着猫儿,忙的满头大汗。 猫儿推开太监,道:“让他莫等我,我……不值得他等……” 太监只当她要自己回去,只得抱着康团儿先行离去。 夜幕憧憧,便是在此处,都能听到皇帝的声音从太和殿传来。 “大晏开国百年,国泰民安……” 那虽然是表演出来的“中气十足”,然而安抚政局已足矣。 皇帝露面,是对宫变的最大打击,宣告了宫变的彻底结束。 待皇帝说完最后一字时,猫儿已扶着树子进了掖庭。 沿途有人呼喊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说的是:“胡姑娘,胡姑娘……” 那声音纵然充满焦急,她依然能从中听出温润的关怀。 脑中的声音叽叽喳喳道:“是柳太医,是他这个叛党呢!” 眼前倏地出现一个身影,她的原身站在她面前,祈求道:“再见见他,他是个可怜人,求你再见见他……” 她不由停下脚步,转头望向来者。 暗夜中,她能闻到浓浓血腥味扑面而来。 继而,一个暗影踉跄跑过来,抓着她手,喘息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泰王宫变失败,柳太医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带她离宫。 她着急道:“你在宫中作甚?你主子败了你可知道?” 他喉间梗的厉害,只从袖中掏出一粒丸子塞进她口中,喃喃道:“我父亲……他……我……” 猫儿没有时间同他多言,她强自提起一口气道:“我有出宫的法子……你随我走,我救你……” 她见他口中开开合合,然而此时已顾不上听他言,拉着他踉踉跄跄往前跑去。 黄金山近在眼前,她知道,这里有一处隐秘坑道,便连泰王和萧定晔都未发觉。 只要她进了坑道,挤出铁条投身进河里,她就能得了自由。 她要离开,离开这手足相残、夫妻暗害、父子离间之地。 离开身不由己的地界。 离开见人就要下跪、自称奴婢的地方。 离开人与人互相倾轧、陷害的腌臜之处。 离开这每一口井里都藏着亡灵的无间地狱。 她拉着他绕过无数恭桶,往坑道而去。 黑漆漆的恭桶堆里,眼前忽的亮光大盛。 于亮光中显出个人影来。 那人影身穿黑甲长身祁立,面色如腊月里金水河的河水,冷的她全身起了震颤。 他就站在属于她一个人的坑道旁边,那坑道边上,甚至还放着她早就准备好的银袋,以及用来捶砸冰面的两柄铁锤。 她脚步一顿,感受不到任何力气。 眼前一切仿佛蒙了一层红色幕布,幕布的那一头,站着数不清的人。 胡猫儿原身,她阿娘,吴妃,痦子男,还有数不清的凤翼族的人…… 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迅速撤离。 她想透过血雾再多看一眼。 她想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想说:原来不只是我骗你,原来你也在暗中看我耍猴戏。 她想说:猫儿不见了…… 她的眼皮重的半点都抬不起来,她身子一晃,往后直直倒在柳太医怀中。 柳太医一把抱住她,泪流了满面,往她口中塞了一粒药丸,抬手抚在她面上,喃喃道:“我想让你知道,我真的喜欢你。 他手中不知攥着个什么东西,毫不犹豫的往胸口一刺。 心头血泼天一般的喷洒出来。 他同她一起跌落在地,他捧着那血灌进她口中,用尽最后的力气凑去她耳边:“要记着我,我叫柳……” 他再没有机会将余下的话说完。 夜,越来越深沉。 这样的夜,夺走了多少人的性命,毁了多少人的希望,改变了多少人的未来…… 然而夜就是夜,它永远这般单纯。 复杂的,从来都是人心…… (本卷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0章 四品女官(一更) 今年的正月比往年萧条了不止一星半点。 因着腊月里的一场宫变祸事,使得钱多胆子小的富户们连夜逃出京,留守京城的全是手里没几个银子的。 一时民生萧瑟,往年里的繁华盛景难以再现。 莫说民间,便是传说中最骄奢浮华的宫里,已经到了正月十三,年味也不见的多浓厚。 宫里各处的装扮,竟破天荒的用去岁的存货充数,虽说勉强维持了皇家的脸面,然而也确实算不得光鲜。 离午时用膳时间还差上几刻,五福提着饭屉往掖庭膳房而去。 他一路进了后厨,将饭屉往案板上一摆,向灶头上一一瞧过,最后停在一锅清鸡汤前。 白雾缭绕间,鸡汤咕嘟咕嘟冒着香味。 五福重重叹了口气。 一旁的厨子只当他瞧不上这锅清鸡汤,未免要为自己分辩几分:“你莫以为我等舍不得几个配料。你那姑姑大病初愈,见不得发物,便是鸡汤,也只能用母鸡,不能用公鸡。” 五福喃喃道:“我知道,我嫡嫡亲的姑姑,我怎会不知。” 话虽如此说,却继续叹了口气。 另一个厨子换锅的当口,调侃他: “你还有何好叹气的? 你阿爹在叛乱那两日,组织我们太监奋起杀敌,得了上头的嘉奖。如今大内总管的位子坐的稳稳当当,再不怕被拉下去。 你那胡姑姑,配合皇上除奸有功,从废殿宫女儿一跃成了四品女官,如今在皇上最看重的五殿下宫里当差。 你小小年纪,不过才九岁,两条大腿已这般粗,今后不愁飞黄腾达,你还有何好叹气的?” 五福乜斜了那厨子一眼,再叹口气,慨叹道:“此间因由,你们这些凡人,不懂,不懂。” 厨子帮他往瓦罐里盛好鸡汤,盖好盖子,放进饭屉里去,悄声向他探问:“原来我等只当你那姑姑是皇上的人,谁知现下竟进了重晔宫。你说,她是不是同五殿下……” 五福一把抢过饭屉,横眉冷对:“闭上你的臭嘴,大男人怎地像乡野粗妇,这般爱嚼蛆?” 那厨子哼哼两声,自嘲道:“咱家自十年前,一刀下去就不再是男人,当一当妇人,也无关紧要。” 五福叉腰骂道:“闭嘴,再敢背地里说姑姑闲话,仔细我告诉我阿爹,让他罚你去洗恭桶!” 他提着饭屉气呼呼去了,待到了掖庭宫门处,不妨与一人撞上。那人躲闪不及,立刻被撞倒在地,一边翻身一边叱骂道:“哪个不长眼的,咱家不打死你!” 等他起来,瞧见站在边上呆呆看着他的竟然是他儿子五福,不由笑骂道:“还愣着作甚,不将你爹我扶起来!” 五福这才忙忙上前,将吴公公扶起来,又从地上捡起拐杖递给他,蹙眉道:“阿爹真不省心,腿瘸了便该歇着。” 吴公公在宫变当日,组织太监们反抗杀敌,自己腿上也挨了两刀。现下虽说养了二十来日,可中间既要过年节,又要准备后日的上元节,哪里能安心养伤。 他瞧见五福手里提着的饭屉,不由皱着鼻子,一把拍在自家儿子脑袋瓜上,:“你爹忙的要死,你竟还想着去抱姓胡的大腿!” 五福嘴一撇,鄙视道:“阿爹你不仗义,姑姑前后为你张罗了七八百两银子,你竟然还说风凉话。” 胡公公确实没想到,胡猫儿竟然是他的福星。 此前,掖庭曾为“胡姑姑进不进后宫”而起的了个盘口,当初吴公公和五福各压了五两和一钱,押猫儿不进后宫。 众人早当吴公公和五福父子输了赌局。 然而,宫变被镇压后,皇帝下旨为胡猫儿正名。此前她接近皇帝,原是与皇帝之间配合演的锄奸戏,并非真要进后宫。 圣旨不可儿戏,宫里和朝臣皆知,胡猫儿此生都不可能进后宫。 赌局终于亮了底。谁笑到最后,谁笑的最好。 一赔一百的赔率,吴公公赚五百两,五福赚十两。 因着此前,众人皆见过胡猫儿曾出头为胡公公讨债的手段,等皇帝圣旨下发的当日,这一对父子便收到了太监们主动送上的赌银。 如今胡公公官运、财运双双在手,可谓是春风得意。 他听自家干儿提及往事,哈哈一笑,上前掀开饭屉盖子,再掀开瓦罐盖子,往鸡汤里一望,不由叱骂道:“膳房那些狗崽子,竟给胡姑姑吃这个,这能值几个钱?” 五福啧啧道:“亏阿爹还当过膳房管事,竟然不知姑姑重伤初愈,虚不受补,吃不得发物,鲍参翅肚都用不上。” 吴公公又嘿嘿一笑,拍着五福脑袋:“快送去吧,若放凉,你这大腿可没抱好。” 五福皱着眉叹息道:“还不知能不能抱上呢。” 他一路疾行,到了重晔宫,如前几日那般,对着守门的侍卫笑嘻嘻道:“哥哥,便让我进去瞧一瞧胡姑姑,可成?” 侍卫瞥一眼他,叱骂道:“哪凉快哪玩去,莫搅和事。” 五福急道:“哪里搅和了?胡姑姑可是我亲姑姑,她在重晔宫又不是坐牢,怎地就不能探望?” 侍卫再瞥他一眼,不作理会。 他今日打定主意要见一面胡猫儿,见侍卫并不放行,便坐在阶上等。 过了一刻钟,听闻路旁有了几人的脚步声,他探头一望,立刻起身,上前一把抱住来者的腿,耍赖道:“喜公公,你便让我进去见见姑姑,我要见姑姑。” 随喜脚尖一抬,立刻将他甩到路边,他同饭屉一起摔倒,鸡汤泼洒了一地。 五福立刻咧嘴大哭起来:“姑姑……姑姑……” 随喜见他坐在鸡汤里滚成个泥猪,心中一动,上前拎起他后领:“咱家有事交代你,按咱家说的做,就让你见人。” 五福立刻止了哭声,见一瓦罐的鸡汤已泼洒的一滴不剩,忙忙道:“可等得我?我再盛一罐鸡汤去。” 随喜心道,你便是盛来,她也不见得愿意张嘴,最后还不是被泼洒的结果。 可看着五福一身污淖,却紧紧抱着瓦罐,满脸的纯良模样,不由软了心肠,只一挥手,道:“快些,过了时辰可不候你。” 五福“暧”了一声,抱着饭屉撒丫子便跑了开去。 随喜带着肖郎中进了重晔宫,一路往配殿而去。 一步迈进去,到了寝房,当先瞧见桌上的汤药,早起临走前是什么样,现下便是什么样。 他面色一冷,瞟向一旁侍候的宫娥。 宫娥苦着脸道:“姑姑不用汤药,奴婢不敢用强。” 五福皱着眉一摆手,那宫娥如逢大赦,立刻小碎步躲了出去。 随喜站去榻边,掀开帐子,一时要板着脸,一时又浮上笑意。想一想又敛了笑,神情肃然冷冷道:“胡姑姑若真不想活,我们大伙倒也不强求,只是因你死了的那些人命,可都是白死了。” 他见猫儿像平日一般恍若未闻,再不多言,只向肖郎中做个“请”的手势。 肖郎中上前诊过脉,又按常例问上她几句话,自然也未得到她的反馈。 肖郎中摇一摇头,同随喜出了配殿。 随喜叹道:“她现下这个模样,究竟是傻,还是哑,还是如何,总该有个说法。” 肖郎中蹙眉道:“医术讲究个望闻问切,我便是手艺再好,也要病人配合才是。” 随喜探问道:“可是那柳太医的心头血有问题?制毒人是他老父亲,解毒人是他。这岔了辈儿的血,效果能一样?” 肖郎中摇头:“她既然醒了过来,便说明有效。且又用过那么多解药,胡姑娘不该还这个样。” 他叹息道:“未曾想,柳太医竟不声不响准备了十颗解药。若非他,胡姑娘真是救不回来。” 五福愁眉苦脸道:“现下如何是好?她痴痴呆呆,主子那边又是那般模样。咱家夹在中间,可真是难做人。” 话刚说到此时,宫门口已见一个小脑袋瓜探头探脑。 随喜立刻向五福招招手,见他一身泥猪模样,还未来得及换衣裳,不禁将原本的打算改了一改,附在随喜耳畔悄声说了一番话。 五福“啊?”了一声,坚贞摇头:“姑姑最见不得自己人骗她,我不能骗姑姑。” 随喜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心道,你姑姑见不得人骗她,我主子就见得人骗他?我主子被她骗的团团转,如今一颗心如死灰一般,瘦的不成人形好吗? 他不能将这些内情说出口,只吓唬道:“你若不骗她,她过两日就得病死,你日后想叫声姑姑,都没人应你。” 五福自宫变后便没见过猫儿,只知她生了重病,在重晔宫养病。此时被随喜半真半假一诓骗,立刻掉下泪来。 随喜无奈叱道:“惯会流马尿。” 五福立刻抹了泪,哽咽道:“骗,只要姑姑活下来,让我做什么都成。” 他抱着饭屉志满踌躇进了配殿,一路往寝房而去。 待将饭屉放在案几上,站去榻边,瞧见厚厚锦被下露出的脑袋和脸颊上,一点儿多余的肉都没有,胡猫儿只睁着眼睛望着虚空,双目毫无焦点,仿似活死人一般。 五福“哇”的一声,上前扑在猫儿身侧,啼哭不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1章 失了趣儿(二更) 五福的诸般哭嚎,引不来猫儿的一个眼神。 待他哭罢,方按照随喜交代的那般,哽咽道:“姑姑,后儿是柳太医的生祭,要不要给他烧纸?” 没有回应。 五福只得继续道:“柳太医死的惨,他的心被插成蜂窝,挤出了所有的心头血,最后才断了气。后儿烧纸,要不要多做几颗心给他,免得他下辈子患了心疾?” 依旧没有回应。 五福不由得又痛哭流涕了一阵,转身出去抹着泪同随喜道:“怎么办?姑姑傻了。” 随喜叹了口气,摆摆手:“你也是个不顶用的。走走走,快走,莫招人眼。” 五福抹过泪,吭此吭此道:“喜公公能不能调我来重晔宫?我侍候姑姑,她说不定能好起来。” 随喜烦恼的一摆手:“宫里什么都不多,就太监最多。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进重晔宫,就你会钻空子。实话告诉你,她胡猫儿的所作所为,在此处就是被软禁的命,是来坐牢,不是来享福的。” 五福并不知内情,闻言不由又泪流满面,哽咽道:“便是不让我来,也得找个姑姑熟悉的来。姑姑不爱和不熟的人说话,我刚才进配殿,瞧见汤药都凉了还摆放在桌上。要相熟的人给姑姑煎药才成。” 自猫儿祛毒苏醒这两日,便是不哭不笑不说话、不用饭不喝药的痴呆模样。随喜为此头疼不已。 五福的话给了他启发,他探问道:“宫女儿里,她都和哪些人熟?相信谁?” 五福在心里将人一个个过了一遍,最后道: “只余一个秋兰姐姐,是在浣衣局洗衣裳的宫女儿,姑姑定然相信她。” 随喜记下,再摆摆手,赶着五福离开了。 配殿寝房里,猫儿想着方才五福提到柳太医的惨死,眼前不停歇的浮现他躺在地上,胸腔血流成河的模样。 她痛苦闭上眼,眼角慢慢流下泪来。 到了晚间,过了三更,萧定晔回了重晔宫,沐浴更衣过,去了书房。 随喜禀告着这一日的诸事进展: “刑部那边传来信,涉案官员被如何逼供,都未供出泰王来,咬死说他们不满皇上暴政,想要结伙篡权。 那些在坑道里的工匠,只将矛头指向了工部尚书曹大人,没有一人见过泰王身边之人。曹大人在宫变当日自尽后,家人无一人知道他此前的行径。 在坑道里监工的侍卫太监,除了在宫变当时被斩杀的,之后均被灭口,找不出一个活口来。” 他顿了顿,看着萧定晔的神色,不知该不该禀告胡猫儿的进展。 萧定晔只点点头,随意一挥手,随喜便乖乖闭嘴,往外而去。 过了不多时,却又进来禀报道:“皇太后宣人来请殿下……” 随喜去柜里取出一叠常服,选来选去,都是此前的尺寸,只得取出前年的一件旧衣,侍候萧定晔穿上,解释道: “主子每日忙碌到夜间,司衣局昨儿才得了主子的尺寸,最快明儿才能送来新衣……” 他见萧定晔已面露不耐,立刻停了嘴,为他系上腰带,挂上玉佩,方挑了风灯,一路往慈寿宫而去。 翻了年的慈寿宫,比往常热闹了许多。 六殿下丧了生母,如今被养在皇太后身边,有这么个小鬼陪伴,太后的精神气儿比往常足了不少。 萧定晔进了慈寿宫时,一身素服的康团儿正被太后拘着写大字。 瞧见萧定晔迈进了门槛,他忙忙撇开手中笔,上前问道:“五哥哥,你是来带我去拜母妃吗?” 萧定晔蹲下身去,沉声道:“还不到时候……” 康团儿双肩一耷拉,眼中已蓄满了泪,强忍着不哭,只可怜巴巴望着他:“我明儿去寻大仙,让她和阎罗神君商量商量,让母妃上来看我一回,可成?” 萧定晔再未说话,只摸了摸他脑袋瓜,同老太后到了里间。 房内灯烛憧憧,照在萧定晔面上,为他冷然的神色上添了些暖意。 老太后饮了一口茶,先看着他瘦成人干的模样,蹙眉道:“宫里经了重创,你虽说有了大出息,可也不该将自己耗成这般。朝堂上的事情再多,也要一件件办。你该吃饭、该歇息,都要按定例来。” 见萧定晔只颔首不语,只得叹口气,转到了正题上: “这些日子哀家寻思了极多,胡猫儿那孩子,在平叛之事上,所立功劳仅次于你。尤其她口述、哀家代写的那张名单,揪出来多少蛀虫。就这一点,她在宫里就有了立足之地。 此前你对他一往情深,哀家不同意。现下,皇上圣旨已为她洗脱了旧名声。你中意她,哀家还是那个态度,侧妃她是不成的。她没有家世,没有娘家,位份高了,反而对她有害。你先纳她当个夫人,是可行的。皇后那边也同意哀家所言。” 她见萧定晔垂眼静听,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得续道: “前几日哀家去瞧她,她还未醒。哀家每日想起宫变那两日,她几乎七窍流血,却还尽着最后一把力。到了最后,若不是她去寻了康团儿,只怕小六便要遭了毒手。 她是个好孩子,你先给她个低位份,待日后有了机缘,再一步步往上升,如此也算是护着她,避免旁人眼红暗害她。” 萧定晔面色无波,淡淡道: “祖母操心的是。然而现下政局遭遇重创,百废待兴,孙儿只想着建功立业,无暇顾及私情。 孩儿对她本就是一时兴起,现下却已无情意。夫人不夫人的,孙儿并不在意。皇祖母若喜欢她,替她做了主也成。若不喜欢她,撂着她也成。” “你!”太后怔怔的望着他半晌,苦笑道,“亏哀家还为你操着心,又去说服了皇后,现下倒是白费了功夫。既然你对她已失了趣儿,哀家也就不将她塞给你。待过上几年,等她二十了,哀家为她好好寻上一门亲,特赦她出宫,也算是替萧家谢她。” 萧定晔冷冷道:“但凭祖母做主。” 待说过此事,太后宣了随喜进来,斥责道:“整日侍候着你主子,就将人侍候成这样。小五忙,你等就该将饭食端去跟前候着,哀家就不信他连用膳的时候都没有。下次再瞧见他还瘦的风都能吹去,你等当奴才的就等着挨板子。” 随喜心下叫苦,只忙忙应了,背下这黑锅。 夜里寒风徐徐,虽说已立了春,却与隆冬无异。细粒雪霰子劈头盖脸下下来,仿佛是老天爷的唾沫星子喷了人一头一脸。 待往前行了一截,随喜壮着胆子张嘴:“胡猫儿醒是醒了,就是痴痴呆呆不言语,不吃不喝,也不知是不是傻了……” 萧定晔身子一顿。 随喜等了半晌,未有应答。抬头一瞧,不禁暗骂倒霉。 两人停着的岔路口,旁边并排站着两棵树的,正是通往废殿的那条。 他是萧定晔的贴身奴才,自然知道此前自家主子被蒙蔽时,曾怀着一颗春心喜滋滋在这条路上来回走了多少趟,同那胡猫儿在这月下甜甜蜜蜜站过多少时。 此时那胡猫儿即便是痴傻,也高床暖枕的在重晔宫配殿里躺着,心里说不定还想着她那短命心上人柳太医。而自家主子却冒着风雪,还站在这岔路口上心肝抽痛。 他大气不敢出,只等着主子回话。 好在过了不多时,萧定晔终于抬腿前行,口中冷冷道:“捉拿到犯人,让他何时死、死前活多久,你随喜公公不是没经验。若灌药也要本王亲自来,你便不用活着了。” 大冬夜里,随喜额上立刻浮上一层汗,急急道:“奴才知道了。后面逼供,也由奴才经手。” 前行的路上再没有回应,只重重的脚步声回荡在铺了雪霰子的宫道上。 第二日五更时分,雪已转大,纷纷扬扬落下来,将整个院落装扮的银装素裹。 随喜起身侍候主子上朝的时候,小厨房的汤药味已飘了满院。 宫娥端着红漆盘,盛着汤药往配殿而去,途中与随喜碰上,宫娥不确定道:“喜公公,真要灌药?奴婢曾听过胡姑姑是个硬骨头,只怕奴婢一人应付不来,还要借两个侍卫用。” 随喜思忖过,附在宫娥耳畔指点了几句,低声道:“先看看她反应。若还是油盐不进,尽管去门口喊了侍卫,使力灌,用不着怜香惜玉。” 宫娥忙忙应下,进了配殿。 她放下汤药,先点了灯烛、打了热水,为猫儿擦拭过手脸,抱扶她靠着床头坐好,转身用手背试过汤药温度,端了药碗过去凑在猫儿嘴边。 然猫儿只面无表情怔怔坐在那处,并不张嘴,任凭汤药顺着下巴淌湿了衣襟。 那宫娥无奈,便按照随喜教她的,出声道:“你不用汤药也成,宫里还留着五福、秋兰和一只大黑狗,便是白才人主仆,我们殿下想动,也不是不成。你若是执迷不悟,就等着看他们和明珠一样,死不瞑目。” 猫儿身子一颤,缓缓转头,目光渐渐聚焦。许久之后,方哑声道:“明珠……” 宫娥见威胁之法果然管用,继续道:“你若不想让他们死,你就喝了药,用了饭。否则便是病死饿死,于这宫里来说,也不过多了几个死人而已。过去半个月,宫里宫外死的人不少,不差你这几个。” 猫儿靠着床头虚汗直冒,喘了半晌,方嘶哑道:“我要……见随喜……” 宫娥却一把捏住她下巴,将药碗堵在她嘴上:“喝!” 药碗倾斜,掩住了她的口鼻。 她拼命挣扎,汤药吸进鼻腔里,立时呛得咳嗽不止。那宫娥手上有些功夫,奋力牵制着她,令她反抗不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2章 软肋(一更) 书房里,随喜侍候着萧定晔穿好棉袍,系好紫狐披风,先一步闪到书房门口,撑起一把伞,只等自家主子出来后,好送他上朝。 天上雪片窸窣不停,旁边配殿的动静越来越大,萧定晔刚刚迈出门槛,便听配殿里“啊……”的一声惨叫,紧接着“啪”的一声巴掌声,宫娥跌跌撞撞从配殿中冲出来,一只手上满是鲜血。 她忙不迭的将伤手插进积雪里,抬头瞧见主子和随喜,扑通一声跪在远处,手里举着一根小指,拉着哭腔战战兢兢道:“……主子,公公,她……她咬断了奴婢手指……” 随喜真想将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宫娥一脚踢出去,他满心仓皇望向萧定晔,萧定晔脚步微微一顿,伸手过来撑了伞,独自大步而去。 往年皇帝与各官员年节能歇到正月十五之后再恢复上朝。今年情况特殊,宫变中套进去的官员不少,再加上宫变当日殉国的官员,整个朝堂整整空了一半。 诸事繁杂,各要职空缺,从各地选拔官员入京等事迫在眉睫,两个时辰的朝议,也并未解决多少问题。 萧定晔现下挂职兵部,只领着个三品的差使,重点还是放在京郊大营里。 然上头从二品的兵部侍郎被抄家,正二品的兵部尚书李大人宫变当日受了重伤。矮子里拔高个儿,一时之间萧定晔倒当了兵部的家,泰半时间要花在上朝上。 等下了朝,又要去御书房同皇帝商议重修皇陵之事,待再去了京郊大营,往往已离晌午不远。 多数时候,他便住在大营里,只偶尔回宫换个衣裳而已。 今儿还算事情完结的早,待他随同几位皇子出了御书房,已到了未时。 行在他边上的泰王含笑道:“五弟方才一席话,学识与见解精彩绝伦,此前竟隐藏的半分不露,令我等皆小看了你。” 宫变之后,朝廷缺人,泰王的禁足约束自然赦免。眼下最着急的是提拔官员,他被放去吏部,缓解燃眉之急。 萧定晔见他神色泰然,便淡淡一笑:“三哥行事滴水不漏,实在令人佩服之至。小弟却要为三哥提个醒儿,八面玲珑、四角俱全固然难得,可如若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分散了精力,影响了大事,却得不偿失。” 泰王笑意收敛,待旁的几位皇子走开了些,方压低声音道: “为兄也要为五弟提个醒儿。人若动了情,便是有了软肋,有了弱点。寻常百姓有了弱点并无大碍,然生在天家,有了弱点,却往往是致命大错。 为兄记得有位宫女儿是什么凤什么族的人?你将她的身份掩盖的一丝不漏,真是煞费苦心。” 萧定晔面色一变,半晌方冷冷道:“三哥还是操心自己的身份吧,皇陵里凤翼族的人虽未留下一个活口,然天下之大,指不定他们便在暗处等着同三哥认亲。” 泰王哈哈一笑:“让五弟费心了。”扬长而去。 萧定晔出了御书房的院门,轻轻打了个唿哨,已有侍卫前来等其吩咐。 他沉声道:“告诉随喜,将王五调回重晔宫。” 侍卫忙忙领命去了。 远处四皇子等的不耐烦,使了人来催。 萧定晔只得大步前去,兄弟俩双双驾马出宫,一直到了吏部门前,瞧见阿尔汗家的车队停在吏部门前,穆贞正一脸着急的望向街面。 听见马蹄声,她方才吁了口气,心中百感交集,几步迎上去。 两兄弟从马背上跃下,四皇子笑道:“不是说后儿才启程,怎地阿尔汗大人今儿忽的要离开?” 穆贞垂眼道:“我原以为你们是出来送我,原来只是来送我阿爹。” 四皇子一抿嘴:“既是专程来送阿尔汗大人,也是专程来送穆贞姑娘的。然你武艺高强,身手不凡,我同五弟总要躲开一些,以免被你打的鼻青脸肿。” 穆贞扑哧一笑,却又垂下眼眸,站在原地吭次半晌,手往前一伸,手掌摊开,露出个极丑的荷包来。 她什么话都不说,兄弟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萧定晔抬手拿了那荷包,随意往腰间一塞。 穆贞心中略略有些失落,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三人静静站了半刻,阿尔汗大人从吏部出来,互相见过礼,方启程要极早上路。 穆贞并不上马车,只骑马行在两兄弟中间,迎着雪片无畏前行。 待行了两刻钟,出了城门,她调转马头,面色有些惨淡,又强做出潇洒神色,抬手抱拳道:“日后有空,欢迎两位去北边做客,我带两位殿下去草原戈壁上驰骋,保证比在宫里巴掌大的马场有趣的多。” 前方马车已行远,她再恋恋不舍半晌,方咬牙一甩马鞭,追向马车方向。 调转了马头,萧定晔一扬手,一个什么东西打到四皇子面上。 他手忙脚乱用衣襟一接,却是个极丑的荷包。 他面色涨红,神态却一片镇定:“五弟是何意,穆贞姑娘的荷包怎能随意丢给外男。” 萧定晔冷冷道:“她这荷包究竟送给谁,相信四哥比我清楚。” 四皇子咬死道:“本王不知,你莫栽赃。” 萧定晔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如此,这几日回宫,我便央了父皇,将给我与穆贞姑娘的赐婚旨意昭告天下,早早成亲,三年抱俩。” 四皇子面上一急:“你……” 萧定晔冷笑一声:“你觊觎弟媳,可真是我的好兄长。” 四皇子此时连颈子都绯红一片,沉声道:“我……发乎情止乎礼,并未有任何逾越之处。可……”他面上终于显出央求之色,咬牙道:“我那里,还空着个侧妃之位……为兄好几年未办过喜事……” 萧定晔极力绷着笑,缓缓道:“我虽定了几门亲,可要等父皇下旨赐婚,只怕要眼前的乱子过了来。这一等,没有两年也有一年。妇人嘛,一个两个也没什么区别……” 四皇子眼中一亮,忙忙道:“对对对,妇人就是这样,相差无几。在父皇下旨前换一个也没什么不成,你去哄一哄祖母,她定然愿意的。” 萧定晔却看看手掌,弹一弹指甲,喃喃道:“穷啊,最近穷的要命,私库里还差一万两,才能凑够一万两。” 四皇子一愣,抬手指着他半晌,咬牙切齿道:“你这是趁火打劫!” 萧定晔立刻将手一伸:“荷包拿来。便是再丑,那也是我侧妃的手艺,怎能流落到外男手中。” 四皇子忙忙将手背去身后:“你没见她方才的神色?荷包明明就是要送给我,只经你手而已。” 萧定晔看看天色,跃上马背,调转马头,道:“一万两银子,四哥下去慢慢想。人已经到了我名下,急的人不是我。”他手一扬,马鞭啪的一抽,如蛟龙一般往京郊大营方向急窜而去。 四皇子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摇摇头叹道:“我今儿给了你一万两,保不齐明儿你继续敲我竹杠。人我是要的,银子却不能轻易给你。” 重晔宫,配殿。 随喜站在檐下,同面前的秋兰一板一眼交代着:“将你从浣衣局调来重晔宫,不是让你来助纣为虐。胡猫儿一言一行,要每日向咱家汇报,可知了?” 秋兰心中忐忑,不由道:“前两日皇上才下了圣旨,奖励姑姑平叛有功,该是功臣。怎地听公公的话,倒是将姑姑当犯人一般监视。” 随喜点头道:“没错,就是当犯人。她在重晔宫,只许她保命不死,却不能活的太好。她死了,咱家杀你,她享福,咱家还杀你。你不管用什么法子,让她张嘴喝药用饭,吊着命就成。” 秋兰闻言惊得一跳,不知猫儿究竟如何,心知这活计不轻松,然就此转身离去却更不忍心。 她一咬牙,道:“我尽力便是,若不小心让姑姑活的好了,你砍我脑袋,那也是我的命。” 随喜哼了一声,只让她在檐下等着,自己先进了配殿寝房,看着怔怔靠在床头的猫儿,倨傲道: “咱家此前当你是傻的、聋的、哑的,没告诉你内情。既然你能吭声,不傻不聋,咱家就同你说实话。明珠监视着你,还能让你在坑道里做手脚险些逃出去,那是她的失职。她是暗卫,失职只有一个结果。你自己去想吧。” 猫儿身子一颤,眼珠子转向随喜,一动不动盯着他。 随喜续道:“如今外面拨来侍候你的叫秋兰,听说同你相识。她的责任是替你煎药、喂你喝药,看你用膳。你大可以拒绝,她做不到那些便是失职,咱家就送她去陪明珠。” 话毕,他再不看她,转身出了配殿,同候在檐下的秋兰努努下巴:“煎药去吧,她若不配合,大耳刮子抽她。” 秋兰心里颤了两颤,放下自个儿包袱卷儿,先去煎了药。 时辰过的极快,不过几息,天色已暗。 院里点燃了宫灯,外间已噼里啪啦响起了鞭炮声。 秋兰捧了药碗出来,愁眉苦脸去往小厨房。 随喜看着那药碗空空,回头望配殿努努下巴:“她喝了药?” 秋兰唉声叹气:“喝了。” 随喜面色转喜:“哎哟我的娘哎,姑奶奶可算是被掰过来了。” 秋兰又补上一句:“吐了。” 随喜一呆。 秋兰叹道:“胃里什么都没有,扶不住汤药,自然得吐。奴婢先去熬些粥,待姑姑用过粥,养上两日的肠胃,再来喝药。” 随喜又苦了脸,挥挥手:“去吧去吧。哎哟,真头疼,两个人没有一个省心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3章 姐夫出手(二更) 这一夜熬到三更,猫儿总算喝过鸡片粥,昏沉沉睡去。 梦里,她见了两位老熟人。 先是柳太医站在她面前,面色凄苦,喃喃道:“我豁出命救了你,你为何不好好活。我的尸身不知埋在了何处,无人在坟头烧纸,我在阴间孤苦伶仃,没有银子打赏小鬼。” 他的胸腔不停歇的流出血来,他堵着身上的窟窿,恳求道:“你快些好起来,给我烧些纸钱。我死的惨,心被戳了几十刀,痛,好痛,时时刻刻都痛……” 一转眼,柳太医消失,明珠的身影出现。 她没有身子,只有一个脑袋悬在空中,被鲜血糊了脑袋,流着泪道:“姑姑明知细作活的艰难,怎能日日偷摸着要逃宫,将我同殿下玩弄于鼓掌之中。我日日同你在一处,却还未发现你的预谋,犯了大错,被随喜一刀就砍了脑袋。你觉着你委屈,谁知道我委屈?” 这个夜里,猫儿频频说着胡话,浑身发热,唬的秋兰不敢入睡。 她知随喜极反感猫儿,生怕半夜搅和的随喜睡不好,后面猫儿的日子更难过。 她不敢出声,只摸黑打了水一遍又一遍为猫儿擦拭着身子,看着猫儿骨瘦如柴不成人样,不禁压抑痛哭。怎地原本生龙活虎的人就成了这般模样。 到了天将明时,她眼看着猫儿高热不下,这才急急拍开了随喜居住的耳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公公,姑姑只怕被鬼魂缠住了……” 随喜立刻披上外袍,抬腿便往配殿小跑而去。 帐子一掀,但见胡猫儿虽是昏睡,可面如金纸、虚汗淋漓,神情仓皇仿似被恶鬼纠缠,口中不停歇的说着胡话。 秋兰抹着眼泪道:“姑姑一会唤明珠,一会唤柳太医。这两人都是已死之人,怕是姑姑心有牵挂,才引得亡灵纠缠……” 她并不知猫儿和柳太医之间是如何惹了重晔宫的主仆,可这般一说,原本随喜已起了要寻太医的念头,现下却一撇嘴,含恨道:“她不是四处宣扬她是阎罗王妹子?便是有亡灵纠缠,她阿哥不帮她捉鬼?再说,便是柳太医来寻她,她该欢喜才是。且让她受着,咱家没那个闲工夫围着她转。”毫不留情转身去了。 秋兰只得不停歇的用水帮猫儿擦身子,眼瞅着丝毫不起作用,不由一咬牙,帮她盖好被子,便冲出了重晔宫。 太医院值房从未这般忙碌过。 原本太医院在宫外,值房平日只有三成太医上值,以防宫里贵人们急诊。 然自宫变之后,宫变当日受伤者众多,及此后各种拘拿乱党的后续,太医院便再也闲不下来。 低阶医助直接进驻了刑部,但凡有逼供喘不上一口气的,或者挺不住要咬舌自尽的,这些医助便负责将囚犯救过来。 五成太医不停歇的在各京官府上进出,救治当日宫变时被拘禁受伤的官员和家眷。 另外五成太医进驻到宫里,往各宫娘娘宫殿里应诊。 给宫里重病的下人诊治? 不存在的,拉出去丢去乱葬岗,等着慢慢咽气便是。贵人们都不一定能轮的上诊治,哪里有奴才宫女儿的份。 秋兰往太医院值房里白跑了一趟,还吃了一肚子闲气,心中担忧猫儿,想来想去,只得先往掖庭一趟。 适逢上元节,吴公公忙的脚不沾地。将将回了屋,端起一杯茶凑在嘴边,还未来得及喝上一口茶,他的好儿子便给他派了活计。 五福带着秋兰,一把推开房门,坐在椅上便哭嚎:“阿爹……姑姑她……姑姑……” 五福一哭嚎,带累的秋兰也抹了泪。 吴公公将茶杯一放,拄着拐子上前:“怎地了?胡猫儿死了?她又死了?” 五福一跺脚,嚎啕的更厉害些。 吴公公一摆手:“不打紧,她不是能起死回生?咱家瞧着她每生一回,就更泼辣一回。莫哭莫哭,等着她活便是。” 秋兰见他说过话便要急着出门,忙忙上前揪住他,哽咽道:“姑姑……被鬼缠身……随喜不管……死了难活……” 吴公公听一半猜一半,探问道:“你是说,她被鬼缠身,病的难受,随喜却不管,想让她自生自灭?” 秋兰忙忙点头。 吴公公摇摇头,摸着下巴忖道:“不对呀,胡姑姑当时可是他们重晔宫一力要去的,怎地当个宝一般要了去,又这般对待?” 他一摊手,为难道:“你来找咱家,咱家也没法子啊。我一不会驱鬼,二不会瞧病。再说,她不是阎罗王妹子?她阿哥不管她?” 秋兰哽咽道:“能医……不自医……能替旁人抓鬼……不能替自己抓……” 吴公公点点头:“有道理。” 五福见他阿爹磨磨蹭蹭,一把抹干泪,叉腰道:“你到底管不管姑姑?” 吴公公苦着脸道:“那重晔宫里,咱家不好插手。随喜虽阶位比咱家低,可他是五殿下身边的红人……” 五福抬手指着他,气的满脸涨红:“好,你不仗义,我再也不要认你当阿爹!你就等着孤独终老,无人送终吧!” 吴公公忙忙上前,强忍着腿伤,一把将他抱在臂弯里,累的呼哧呼哧喘气道:“小祖宗,你莫急,咱家也未说不管啊。” 他为五福拭干泪,想了半晌,一拍大腿:“得,咱家便仗着腊月里的功劳,同他随喜做一回对。他虽是红人,咱家也不差。今儿正巧是上元节,便让他瞧瞧大内总管的手段。” *——*——* 重晔宫,宫娥与太监们穿梭往复,布置着上元节的花灯。 因着重晔宫在宫变当日是乱党重点攻击对象,原本当值的太监宫娥们被杀了九成,如今当值的泰半是新拨过来的人。 下人们对重晔宫各处皆算不得熟悉,布置起院落来便困难重重。 等刚到午时,随喜从外间回来,看着满院乱糟糟,还没有一盏花灯挂起来,不禁狠狠发了一回火。 下人们战战兢兢不敢分辨,只得加快了手上动作。缺绳子少蜡烛的,少不得又得去寻一回大内总管。 然今儿吴公公却忙的不见人影,守仓库的公公见了重晔宫的人带着牌子来领物料,铁面无私道:“腊月宫里一把大火烧了多少物料,各位不是不知。现下莫说五殿下的院落,便是皇后娘娘的院落,都还差着物件呢。你等先回去,若余下了,再派人送去重晔宫。” 领物料的人空手而归,蜡烛、绳索和花灯没有一样领来。 诸人好不容易在重晔宫的库中寻见麻绳,往天际、檐下和树子上结好绳索,却等不来花灯和蜡烛。 他们生怕再被随喜当孙子训,只得再往掖庭去了一回。 这回去的却是个暴脾气的太监,明明瞥见库中有一捆红蜡烛,那仓管却偏要给一捆白蜡烛,不禁火冒三丈,提着拳头便打了一场。 重晔宫的人平日便是再横,然到了别人的地盘,终究比不上旁人人多。 那太监被揍成猪头一般,抱着白蜡烛回了重晔宫,往檐下一坐,不知所措。 诸人无法,只得又派了宫娥里一位略有姿色的,给她出点子:“抛个媚眼,让那守仓室的公公占些言语上的便宜,将花灯领回来。” 那宫娥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媚眼也抛了,口头便宜也让人占了,终于领回了花灯。 然而该说什么呢?也不能说花灯不好。 相反,那巳蛇翠绿体长,形态洒脱,用料讲究,可见扎花灯之人手艺十分精湛。 然而,这近百盏花灯,都是一模一样的巳蛇,这便有些太过诡异。 下人们将一条条巳蛇挂在檐下、树下、头顶、窗棂,怎么看怎么觉着布了个招蛇阵,哪里有上元节观花灯的趣味。 只彩灯也就罢了。 管着小厨房的嬷嬷,重晔宫唯一活下来的老嬷嬷,想按照惯例做一回元宵,左等右等等不来掖庭送糯米粉。 往年都用不着提前准备,上元节午后,掖庭自然会点头哈腰将物料送来。 糯米粉和的不软不硬,芝麻花生馅儿拌上猪油和蜂蜜又香又甜。 嬷嬷只需要象征性的将馅儿包进糯米面里,到了夜间煮上一锅,除了供本殿主仆上下尝鲜,还要为皇后和太后娘娘送去,顺便得了赏赐,可真是一举两得。 然而今年这个上元节,嬷嬷从午时一直等到晌午,都不见有人送来糯米面和馅儿。 再等下去,只怕要影响夜里在皇后和太后处的赏赐。嬷嬷少不得要纡尊降贵,亲自往掖庭膳房一趟。 她在宫里待了一辈子,资历深,她用不着同人打架,也用不着抛媚眼、打情骂俏,自她一露面,连队都不用排,便受到了厨子们的夹道欢迎。 厨子们赔笑道:“宫里死的人多,我们掖庭也少了人,实在忙不过来,才有些耽搁。” 殷勤的将一个盖着巾子的木盆端给她:“都在这儿,只多不少,嬷嬷见谅。” 嬷嬷见掖庭膳房果然人手少了近一半,便也不做计较,端了木盆倨傲而去。 待她回了重晔宫,钻进了小厨房,掀开巾子,急着要将夜里领赏的元宵捏出来时,方明白那厨子说的“见谅”是何意。 物料一件不少,还有多的。 然而糯米是糯米,还没有磨成粉,更未和成面。 芝麻是整颗芝麻,花生还未剥皮,猪油还沾在肥猪肉里未提炼,蜂蜜还在一小块蜂巢里。 分量确实不少,原生态也是真原生态。 嬷嬷有些慌。今夜莫说要领赏,只怕领的是板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4章 绿色的,最衬本王(一更) 嬷嬷正急想着要用眼前这些物件做出什么替代品来,偏生此时随喜已从外间回来。 人还未进门,声音已先一步传进了院里:“可都准备的差不离?还有一个多时辰,前面宴席可就散了!” 待他说完这句话,正好窜进了院里。 莹莹白雪下,整个重晔宫莹绿莹绿,处处盘旋着吐着信子的巳蛇。 小厨房里,没有飘散出任何热乎清香气儿。 随喜一拍大腿,呵斥道:“兔崽子们,今夜不是你们脱一层皮,便是咱家脱一层皮!” 太监、宫娥、嬷嬷们纷纷上前,向他哭诉着今儿的委屈。 随喜听过,咂摸了一回,咬牙切齿道:“姓!吴!的!” 他纵然心里要杀吴公公千万回,此时却不是问罪的时候。 他只得往配殿门口一站,喊道:“秋兰,出来。” 秋兰正替猫儿拭汗,闻言并不理会,待为猫儿重新换了衣裳,方低声道:“姑姑先躺着,我出去一回。” 经过了这一日的煎熬,到了此时,猫儿已退了烧,人也苏醒了过来,暂时瞧着再无大碍。 秋兰缓缓出了门,行了个半礼,十分恭敬道:“公公有差遣?” 随喜着急道:“你此前同胡猫儿熟悉,吴公公又是她的老相识,算起来,你同吴公公也该有些交情。你快去寻他,重新要些花灯来,也不求精美,只要样数多便成。” 秋兰却轻咳一声,缓缓道:“公公怎能张口胡说。” 随喜一滞:“我何时胡说?” 秋兰细声细气道: “第一,胡姑姑同吴公公,本就未见过几回面,虽说曾配过阴婚,那也是姑姑躺进棺材里的事。后来姑姑活过来时,便与吴公公退了亲,无甚往来,哪里是老相识。 虽说公公是太监,可也算半个男人。喜公公将姑姑同吴公公拉扯在一处,实在是妨害了姑姑的名声。姑姑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四品女官,怎能任由喜公公如此抹黑。” “第二,奴婢当时虽与废殿走的近,然那时是冲着姑姑而去,与胡公公半个面都未遇上过。奴婢还有两年便要出宫,现下家中已开始张罗亲事。喜公公说奴婢与胡公公有交情,若传出去,奴婢这辈子是嫁不出去,只有投河寻死一条路可走。” 她一声声质问上来:“姑姑同奴婢虽是初来乍到,在重晔宫没什么根基,却容不得公公随意侮辱。公公再要胡说,奴婢拼上性命,也要去告一回御状,让皇上为姑姑和奴婢做主。” 随喜一句话便招来她一连串的反驳,他愣神的当口,秋兰已不卑不亢的行了个半礼,一掀帘子,转身回了配殿。 随喜怔忪着转身,喃喃道:“邪性,今儿真是诸事不利。” 外间闹得鸡飞狗跳,配殿里却罕见的岁月静好。 猫儿没有同秋兰闹别扭,鸡粥端到嘴边,她便从善如流的饮下去。 秋兰趁热打铁,煎药、喂药、洗药锅,一气呵成。 秋兰坐在床边榻上,握着猫儿的手,劝慰道:“我也不知姑姑究竟有何心结,可什么事情能大过自己的身子?病好了,今后的事情才有指望,姑姑莫忘了手里的买卖。” 外间的鞭炮声再次响起,向世人倒计时着年节的结束。 猫儿呆坐半晌,哑声道:“明珠……埋在何处?” 秋兰心下酸涩,摇头道:“她如何死的,我等都不知,更不知尸身埋在何处。多可怜的姑娘,年纪轻轻……” 说起了明珠,又不由提起了柳太医:“平日那般温润如玉的人,谁知竟是叛党。尸身挂在宫门外半月有余,才解了下来。他家人跑的一干二净,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猫儿靠在床头,想着那位青年,如果在最后关头没有进宫,便不会死。 他因何苦衷投靠了泰王,她并不知。然而他用心头血救了她,她是明白的。 她曾听肖郎中提到,制毒人是柳太医的阿爹,到了最后,却是儿子来解毒。 那些内心撕裂、身不由己的时候,定然比她痛苦上百倍。 她挣扎道:“寻纸钱……我想……为他(她)烧纸……” 秋兰去掖庭寻来烧纸和香烛时,五福一起跟来,验收他阿爹的宫斗成果。 平日高大上的掖庭宫,今夜满院的绿光和巳蛇花灯,五福站在院门口时,便未忍住满心得意,嘎嘎大笑声将随喜引了出来。 随喜站在院里向他招手:“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五福贴着墙根进来,躲在秋兰身后,待到了配殿门前,一步闪了进去,只往帘外探出个脑袋:“何事?我忙着呢。” 随喜冷哼道:“你回去问问吴公公,他的大内总管位子可是坐着难受?旁处如何咱家不同他计较,我们重晔宫可从没这么丢过脸。” 五福嘟着嘴道:“他是我干爹,又不是我亲爹,我才不传话。喜公公有话同他说,该专门去寻他。可我阿爹现下,正在前头忙活节宴。你若是搅和了宴席,皇上要打你大板子!” 随喜“嗞”的一撮牙花子,越发觉着今儿这事是掖庭宫专门针对重晔宫。 是两宫之间的较量。 他抬手指着五福:“成,现下咱家走不开,你回去告诉吴公公,让他明儿等着咱家,咱家让他尝一尝另一条腿上挨刀砍是什么滋味。” 他一转身,进了小厨房,催着嬷嬷就手做些旁的小食。 待出了院子,看着满院小蛇闹心,又指使着太监、宫娥们将其中一半的巳蛇花灯取下来。 配殿里,秋兰同五福两个抬了案几放到床边。 秋兰解释道:“柳太医是叛党,姑姑明着祭拜他,被抓住便是大罪,只能在房里偷摸着烧些纸。柳太医在天有灵,定会体谅姑姑。” 五福跟着插嘴:“明珠姐姐的坟头在何处,我们也不知道。若去外面寻个路口去烧纸,只怕喜公公不放我们出去” 猫儿点点头,并不苛求。 三人围着盆,将纸钱点燃,一张张放进盆里。 黑烟袅袅,带着灰烬盘旋而上。 五福不由的流下泪来,低声道:“明珠姐姐,我们多多给你烧纸,你在那边有钱花,就不怕受旁人的欺负。姑姑再同阎罗王阿哥说说情,让你投个好胎……” 三更时分,外间响起长久的炮仗声,噼噼啪啪传进配殿,增添了许多生气。 炮仗响完,接着是不停歇的烟花。 那亮光在天际绽放,透过窗户纸,照进来影影绰绰的璀璨。 猫儿迷登着望向窗棂,眼中显出些许憧憬。 秋兰忙忙去了窗畔,拉开帘子,推开窗扇往外探望出去,回到陪夜的睡榻边上,问道:“姑姑可想去院里瞧?大朵大朵的星辰花,在床上是看不到的。” 她见猫儿眸中向往,立刻做主扶她靠坐在床头,为她穿上棉袍,系好披风,背她在背上,外院外而去。 瘦成一把柴的少女,并不比半大小孩重上多少。 秋兰心下酸涩,心中越渐迷茫。 同样在宫变中立功,吴公公春风得意,何以胡姑姑却成了这般境地。 待要到门边时,猫儿低声道:“只在……窗边看看……” 秋兰心知猫儿不愿她受累,心头更是憋起了一股劲儿,拉开房门,撩开帘子,背她站在了檐下。 寒风裹挟着雪花劈头盖脸而来,猫儿仰头往天际望去。 炫彩斑斓的烟花在天空绽放,虽然下一息就要凋落,却并不影响灿烂时的辉煌。 院里有奴才们在等待主子的归来,随喜缓缓踱过来,冷哼道:“活了?不傻了?能吃能喝能说话了?” 秋兰立刻将猫儿转去身后,冷冷道:“随喜公公充其量也是四品太监,何以却能同四品女官这般说话?要知道,便是同样品级,女官可比太监尊贵。公公若是节下饮多了酒胡乱说话,奴婢劝你早醒酒,莫等到见了棺材才掉泪。” 随喜冷笑一声:“咱家倒未想到,胡猫儿结识的人各个牙尖嘴利。” 他的目光越过秋兰,定在猫儿面上:“莫着急,咱家明儿会会你。” 天际烟花繁盛不停歇,外间却有了嘈杂脚步声。 随喜立刻往外迎去,外间侍卫已搀扶着萧定晔歪歪斜斜进来。 醉酒的皇子分外闹腾,口中不停歇的喊道:“高兴,本王高兴。莫劝,高兴!” 随喜忙忙上前从侍卫手中搀扶过萧定晔,口中顺应道:“高兴高兴,主子平叛有功,终于如了意,该高兴。” 他架着萧定晔要往正殿而去,萧定晔却脚步蹒跚,一把推开他,迷迷登登睁开眼,看着满院景致,大着舌头含糊道: “绿的……适合本王,最适合不过。全天下都知道……绿色的……最衬本王……” 他往袖袋里一掏,向随喜丢过去个物件儿:“赏……办得好,要赏,大大的赏……” 随喜原当自家主子饮醉酒会注意不到满院绿蛇,未曾想此情此景反而更有存在感。 他只怕现下得了赏,明儿便要被打板子,不禁恨恨往猫儿方向瞪上一眼,手忙脚乱架着自家主子往前去。 萧定晔饮醉酒,身子极重,待快到一排宫殿前,他却身子一扭,往配殿方向而去。 随喜拗不过,反而被他裹挟着一起跌跌撞撞,擦过秋兰身畔,咚的便进了配殿,一头扎进了床上。 随喜手忙脚乱挣扎出来,萧定晔已在猫儿的床上呼呼大睡。 经了一番折腾,他全身浮上一层密密细汗,若从被窝里剥出去,到外间被冷风一吹,只怕就要伤风。 伤风了势必要请太医,老太后那边收到消息,只怕…… 两处板子已在排队,随喜已提前感受到身子火辣辣的疼。 他出去唤了宫娥进去侍候,秋兰已背着猫儿急急道:“这……鹊巢鸠占,姑姑去哪里歇息?” 随喜板着脸训道:“如何叫‘鹊巢鸠占’?这重晔宫的一草一木,哪个不是殿下所有?殿下想睡何处就睡何处!” 他远远往自己日常歇息的耳室一指:“那处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5章 什么才叫伤心?(二更) 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 天际一轮皓月,被灿烂星辰捧在中间,十分的岁月静好。 萧定晔站在一处树下。 他已经有好些时候没在树下等过人。 现下他站在树下,脑中一片怔忪。 一声“吱呀”的开门声后,传来一阵雀跃脚步声。 继而前方出现一个娇俏宫娥。 那宫娥几步到了他面前,抬手抚上他的面颊,笑嘻嘻道:“等久了?” 他愣愣看着她的脸,有些陌生,更多的却是思念。 记忆中,好像极久极久没有看到她。 她因跑的急,面上有些汗湿。 他取了巾子细细替她拭汗:“着什么急,我自然是在这里等你的。” 她面上急剧消瘦,一瞬不瞬盯着他:“一直都等我?” 他立刻点头。 她面上瞬间被眼泪淌湿:“可你并未等我……” 他的心无端端痛的厉害,一边为她拭泪,一边为自己辩解道:“你不伤我的心,我就一定会等你。” 她躲开他的手,狡黠一笑:“如何才算伤你的心呢?” 她往不远处招招手,另一棵树下忽的闪出一个青年。 那青年他识得,是太医院一位姓柳的太医。 她向柳太医跑去,雀跃的步伐,同她刚开始跑向他时,没有什么区别。 她一头扎进柳太医的怀中,也笑嘻嘻道:“等久了?” 柳太医也掏出一片巾子替她拭汗。 猫儿转身笑嘻嘻望着他:“怎么才算伤你的心呢?” 她踮脚贴在柳太医面颊上:“这样吗?” 又转而贴在柳太医唇上:“这样吗?” 什么东西在他胸腔里撕裂,他只忍着不离开,执着的等着她,咬牙道:“你回来,我便不计较。” 她却扑闪着一双杏眼,做出十分纯良的模样:“我怎能和你去?我要和柳太医从黄金山的坑道逃亡出去,夫妻双双打鱼呢!” 她远远向他抬起手,月光下,她的腕间空空。她笑着道:“看看,猫儿不见了呢。猫儿不见,我就不见啦!” 她话音刚落,同柳太医身形幽暗,立刻消失在月夜中。 他的心立刻被剖成了两半,他在梦里大喊一声:“猫儿……”撑起了身子。 锦被里,她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 上元节最后的狂欢,世人可着劲的折腾。待一觉睡醒,已过了辰时。若再等一等,就能将早膳和午膳一块用。 萧定晔黑着面迈出配殿,往墙根上一指:“跪着去。” 随喜在重晔宫多年的老资格,近几年已极少当着众下人被如此下脸子。 他苦着脸跪去了墙根积雪上,抬头满怀希翼的望着萧定晔。 然而他平日巴心巴肝对待的主子,此时既不心软说“免了”,也不说跪到何时。只自己系上披风,便带着一身肃杀之气出了院门。 藏身在檐下的王五,探头悄声同随喜道:“主子同胡姑娘闹成这般模样,你竟任由他睡去胡姑娘房里。你说该不该你跪?” 随喜叹了口气,又有些想不通:“可主子明明睡的极好。前些日子就几乎没睡个囫囵觉,在配殿里,竟一睡就睡到了辰时。你知主子多少年未睡过懒觉吗?” 王五嗤笑道:“便是主子在胡猫儿被窝里睡的香又如何?睡醒后,你就要遭殃。” 又指着这满院绿蛇道:“还不将这些蛇拆了去?记得昨儿夜里殿下说什么吗?他说绿色和他相衬。哪个男人能喜欢绿的?你这太监当糊涂了。” 随喜苦着脸叹了口气,立刻扬声道:“来啊,人都死绝了!” 到了未时,上元节的痕迹已被清理干净。 随喜被太监搀扶着站起身,颤颤悠悠挪到了房里,扒拉了一口饭,啪的甩了筷子。 “什么饭菜?是给人吃的?” 重晔宫的小厨房,只负责做主子的饭食。 下人们的饭食,依然要掖庭膳房提供。 只是今儿个,这碗里的菜没有一滴油,没有一片肉,白菜帮子还老的能硌牙。 白菜是几乎能咯牙,米饭已经咯了牙。 随喜吐出一口唾沫,捂着牙道:“汤,快,汤!” 小太监忙忙端上汤。 随喜一口闷下去,继而扑的吐了个干净。 这汤里倒是有肉丝儿,可上面浮着的血沫子是怎么回事?! 满是腥臭味又是怎么回事?! 随喜指着桌上饭菜:“谁送来的?你们吃的都是这些?” 小太监出去拉了个大太监进来,指着大太监额上的鼓包道:“他去掖庭膳房理论,被厨子们一人一铁勺,打的晕头转向。” 那倒霉的大太监拉着哭腔道:“喜公公,今时不同往日,不同往日啦!” 随喜心中怒火轰的点燃,一把拉开房门,直直便闯了出去。 未时的掖庭已安静了下来。 众人忙碌了一早上,正美滋滋的歇晌。 吴公公的房门啪的被推开,继而打进两柄暗器。 那暗器“啪”的一声嵌进墙体里,灰尘扑簌而下。 房中继而传来一粗一细、一老一小两声嚎叫,随喜听得心中痛快,一步迈进去,便见吴公公父子两跪在炕上,吴公公手中捧着一卷懿旨,抑扬顿挫哭喊道:“太后啊~咱家不能再服侍您啊~有人看您不惯啊~不服您对咱家的嘉奖啊~” 随喜怒喝一声:“住嘴,别拿着鸡毛当令箭!” 吴公公一愣,哭嚎声顿时涨了八个度:“太后啊~随喜小崽子说您的懿旨是鸡毛啊~” 随喜咬牙切齿,再摸出一柄暗器捏在手中,吴公公父子立时收声,只那高举着的明黄懿旨却丝毫没有放下来的征兆。 随喜一脚踩在炕沿上,恶狠狠道:“老吴,昨日的彩灯,今儿的午膳。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老子今儿将你戳成筛子!” 吴公公眨巴眨巴眼儿,转头同他儿子道:“小崽子,为父记性不好,你来说说昨儿宴席上,各主子都说了些什么?” 五福做出一脸纯良模样,道: “昨儿我去的晚,不知前头各主子都说了些什么。只听见太后娘娘说,宫里现下各处用钱,度日艰难。今后从她老人家做起,每五日进一次荤,用糙米代替了精米。太后娘娘这般一说,下头各主子纷纷表态,要比太后娘娘更朴素。” 吴公公长长的“哦”了一声,叹道:“今儿为父干了样错事,你可知道?” 五福跟着叹了口气:“哪里能不记得,给重晔宫各位公公、姐姐准备的饭食里,加了肉丝儿。若太后娘娘知道,只怕要罚阿爹的银子。” 吴公公点点头,转头看向随喜:“咱家知道,你定是来追究那汤里多了肉丝儿的纰漏。你放心,日后咱家一定注意,让厨子们千万要对重晔宫一视同仁,不可徇私。” 随喜被哽的说不出话来,指了他半晌,问道:“那花灯又是怎么回事?咱家就不信,阖宫全是一模一样的巳蛇?” 吴公公立刻摇头:“当然不是。怎会全装扮成蛇,那咱家还吃不吃大内总管这碗饭了?” 他装模作样解释道:“随喜兄弟也知,后宫没银子。各处装扮用的皆是存货。这去年剩下的花灯,有这么几样。金龙,彩雉,巳蛇,子鼠。随喜公公看上哪样,明年咱家定优先将哪样送去重晔宫。” 随喜这回更被噎的深。 金龙,皇上专用,便是皇上要赠予谁,那人都不敢收受。尤其是在这宫变才过的敏感当口,谁敢流露出对金龙的一丝儿喜欢,那是随时要被送上一顶“造反”的大帽子。 彩雉,便是锦鸡,倒是五颜六色,形态多样。可阖宫上下,也只有太后同皇后能用,取的是“锦鸡护雏”之意。 子鼠倒是平易近人,然彩头不好,不显高贵,只能用来装点宫道。 倒是巳蛇,又被称为小龙,只能有皇子才可用。 随喜咬着后槽牙问道:“如此说来,吴公公将巳蛇留给重晔宫,还是一番深谋远虑,我等得感激涕零谢上一回?” 吴公公善解人意的一挥手:“不客气,哪能让随喜公公破费,不值银子的葡萄酒送上一坛尽够了。” 五福忙忙点头:“没错没错,我们两宫是自己人,互相帮助的。” 随喜险些将一口银牙咬碎,一口气喘不上来,指着这父子二人半晌,含恨出了房。 房门吱呀一关,吴公公将懿旨重新放在供桌上,将已经燃到尽头的檀香重新续上,磕了两个头,方喜滋滋道:“只要有老太后这把尚方宝剑,谁敢动咱家,咱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初春的大雪纷纷扬扬,没有丝毫要停歇的模样。 重晔宫门口,随喜徘徊良久,方进了院门。 太监、宫娥们一窝蜂的围上来:“喜公公,可将吴老头打的满地找牙?” 随喜清一清嗓子:“嗯。” 抬头挺胸往前而去。 “吴老头可跪地认错,求喜公公饶了他?” “嗯。” “吴老头可……” 随喜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一步跨进自己耳室,靠在门板上半晌,一把从墙上扯下蟒鞭、大刀和匕首,站在院里大喊了一声:“王五,下来。” 他话音刚落,已“咚”的一声推开配殿门,冲着正在给猫儿喂粥的秋兰一声爆喝:“出去!” 秋兰看着他手上的刑具,惊得抖了两抖,强忍着惧意挡在猫儿身前:“公公要作甚?你胆敢行凶,我就去告……” 她一句话未说完,已被随喜揪着衣领往外一甩,如树叶一般跌去了门外积雪上。 王五从檐上翻身而下,冲着她道:“逼供而已,不是大事。” 他一脚迈进配殿,抬脚踢掩上门,将门里与门外隔成两个世界。 秋兰着急扑上去,拍打着房门大喊:“姑姑,姑姑……” 却听里间已传出随喜的一声怒喝:“说!”蟒鞭“啪”的一响,不知抽打在了何处。 秋兰身子一晃,立刻转身跑出院门,脚步踉跄往掖庭方向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6章 逼供(一更) 蟒鞭带着深深的恨意和幽怨,“啪”的一声甩在床头。 “说,你和凤翼族什么关系?”随喜的声音气急败坏,意图通过逼供,为他主子和自己解恨。 “炮灰。”猫儿冷冷道。 自醒来,不,自她在黄金山坑道入口被萧定晔拦截,她就知道,如若未死,下一步她便要身陷囹圄,接受拷问和逼供。 她说的没有错。 原身贵为圣女,却被世仇家恨裹挟着,将她往死路上逼去。便是此前原身未撞柱身亡,到了皇陵后,也要被放血整死,最后压进那玉棺里。 玉棺高贵,圣女也高贵,并不能改变原身“炮灰”的本质。 随喜蟒鞭一甩,鞭尖擦过她手,手背上立刻红肿一片:“什么?莫狡辩,不说实话,让你知道老子的厉害!” 猫儿手一抖:“圣女。” 随喜和王五对她的回答没有任何震惊之处。 这两人多年跟随萧定晔,大体上来说,凡是萧定晔知道的重大事件,这两人或多或少都会知道。 萧定晔当时在皇陵山中将猫儿救出来时,还是王五做的接应。 她在山中被变换的凤翼族装扮与妆容,不可能引不起旁人的主意。 以她对萧定晔的了解,他便是当时不做声,下去后势必要寻人去查。 蟒鞭再一甩,随喜的问话随之而来:“堂堂凤翼族的圣女,为何入宫?” 这都是明摆着的答案,萧定晔和皇上应该都知道。 “接近皇上,为泰王争取好处。” “争取什么好处?” 她摇摇头。 事到如今,泰王让原身进宫的终极目的究竟是什么,已经不知道了。让她陪着皇帝去祭陵,显然只是权宜之策,临时的决定,并不是一开始的目的。 随喜的蟒鞭再次“啪”的抽下,猫儿颈间立刻现了一道鞭痕。她身子一抖,额上立刻浮上一层汗。 王五要阻拦已然来不及,不由将随喜拉到一旁,担忧道:“你这般动手,主子那头……” 随喜咄咄逼人:“主子怎地了?一大早罚跪,就是责怪我不该让他睡进胡猫儿的被窝,主子恨她!你我当差这么多年,还不知道要和主子一条心的道理?” 王五正色道:“和主子自然要是一条心,可你看的透主子的心吗?他对胡姑娘究竟如何,你知道吗?” 随喜一歪脑袋:“如何不知?胡猫儿毒发昏睡时,尽是肖郎中在发愁,殿下一眼没去看她,不是恨她是什么?” 王五摇头:“殿下是没去看她,可殿下如何消瘦的一阵风都能吹走,你是眼瞎还是怎样?” 随喜一摆手:“逼供是殿下暗示了的,你莫耽搁我正事。” 王五只得让开他:“手下多少留情,打轻了,日后有机会还能多打。打重了,主子若不依,你要倒大霉。” 随喜道:“我心里有数,一点点皮外伤,无大碍。” 他重新开始逼供:“说,泰王还有什么阴谋?” 猫儿颈子和手背火辣辣的痛,不由咬牙道:“你……让萧定晔亲自来问。除了他,我谁都不说。” 随喜哧的一笑:“若到了殿下亲自审问的地步,只怕你小命难保。你以为,咱家今日出手,不是殿下授意?” 她闻言,静坐半晌,眼中已汪了一满池的眼泪,又固执的收了回去,冷冷道:“泰王宫变不成,下一步自然是发动另一场宫变。你与其问我,不如去问他。” 随喜扬手欲再打,见她不躲不闪目光如刃,只得收了蟒鞭,讥诮道:“皇上那一面圣旨,就将你推到了人前。现下天下人皆知有你这么个平叛女豪杰,只怕泰王的人随时都要杀你灭口。你现在不说,日后想说,已经晚了。” 他再要张口,转头嘱咐着王五:“去将门窗检查好,免得旁人听了去,有碍主子脸面。” 待王五检查过,随喜方冷冷道:“你何时开始准备逃宫?” 猫儿反问:“萧定晔何时发现我要逃宫?” 随喜立刻道:“你第一回钻洞子,我们就知道。你当安排在废殿附近数十名暗卫是吃白饭的?” 猫儿木然点点头。 过去果然是一场你来我往的谍战。 她用情迷惑他,他也用虚情反馈她。 随喜继而为他主子做了强调:“甭以为殿下看上你,那是他想利用你最快知道泰王的消息。天下之大,什么女子不是由着殿下挑?” 猫儿早知道是这么一个答案,由随喜说出来,依然能感觉到仿佛有人拿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刀刃,将她的心一片一片割下来。 半晌,她喘了口气道:“为何将我囚禁到重晔宫?我想回废殿。” 随喜冷笑一声:“你当殿下对你难以忘情?将你拘来重晔宫,自然是要继续利用你。如若有人来杀你灭口,主子便能顺藤摸瓜,重新揪出泰王。” 极好,极好,是个好法子。猫儿痛苦的闭上眼睛。如若由她来做,她也会这么干。 她喃喃道:“还有什么要问?” 王五在边上提醒随喜:“问问胡姑娘,既然她是泰王的人,为何要留那张叛贼名单?” 猫儿听闻,缓缓偏过头:“他为了利用我平叛,我自然是为了利用他活命。一张名单,换他为我解毒,值的。” 随喜听闻,只转头看向王五,眼神仿佛在说:看吧,哪里有什么真情?她是为了她自己。 王五叹了口气,喃喃道:“真是没想到,太监竟更懂男女之事。” 随喜将蟒鞭缠在腰间,将他带来的大刀、匕首等一一摆在猫儿面前:“瞧见没,这刑具上头,沾了千百人的血。你今后老实点,否则这一样样,都要让你尝鲜。” 他话音刚落,外间陡的传来嘈杂脚步声,数十人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其中一个清脆孩童的声音格外明显:“随喜,放开大仙,否则打你板子!” 房门从外被拍响,康团儿的声音不歇气的传进来:“死奴才,开门,皇祖母传旨啦!” 随喜一个激灵,放下刑具,看着王五仓皇道:“这……这这……” 王五叹口气:“别这啦,先开门。” 随喜只得快步上前,拉开房门,看着眼前的小豆丁讪笑道:“六殿下,什么风把您吹来啦!” 康团儿一把推开他,窜进里间,一眼便瞧见床上猫儿的颈子和手上的伤处。 再瞧见摆在案几上的刑具,他立刻上前一脚踢在随喜小腿上:“死奴才,你等着!” 他迈着小短腿“咚咚咚”跑去门外,大喊道:“进去,都进去!” 在侍卫们的怔忪间,成群的太监一窝蜂的钻进了重晔宫。 最后吴公公父子大摇大摆而入,吴公公大喊一声:“抬人。” 秋兰指着配殿:“那里。” 太监们立刻一窝蜂的钻向配殿,继而又被迫退出来。 随喜举着大刀一步步而出,咬牙切齿道:“想造反?” 吴公公含笑上前,转身向康团儿招手:“六殿下,太后娘娘是怎么吩咐的来着?” 康团儿昂首挺胸道:“皇祖母说,如果你等虚报消息,就打吴公公板子。如果姑姑果然被欺负,就将人抬去慈寿宫。哪个狗奴才动的手,就打哪个狗奴才二十板子。随喜监管不当,陪打二十大板。如若是随喜这个狗奴才动的手,就双倍的罚。” 他字字句句说的铿锵有力,吴公公慈祥的望着他一笑,抬头看着随喜:“宫里什么都不多,就太监多。咱家也就不麻烦喜公公抬胡姑姑,我掖庭出去的人,还是由我掖庭出面抬走。” 他面上笑意不减,向众人一挥手:“别磨蹭,太后娘娘还等着人呢!” 太监们再次要往配殿里窜。 随喜忙忙伸手一拦,挤出一点笑,同康团儿道:“这胡姑姑现下是重晔宫的人,若被抬走,五殿下回来瞧不见人,定要着急。五殿下此前对小殿下诸多照顾,小殿下怎能让五殿下着急呢?” 康团儿蹙眉道:“五哥哥一回来,你就该告诉他呀。你不告诉他,才引得他着急啊。你怎么当奴才的,竟然不及时告诉五哥哥?” 吴公公呵呵一笑,劝慰道:“抬胡姑姑走,是太后娘娘口谕,五殿下回来,不会怪罪于你。你现下可闲着?不忙的话,跟着咱家顺着去慈寿宫里领板子,太监们人多,说不定还能为你说上两句好话。” 他再一挥手,随喜便被太监们冲开。 只须臾间,猫儿连人带床便被抬了出来。 秋兰红着眼睛为猫儿拉好锦被,盖住她的颈子和手臂,叮嘱道:“姑姑莫担心,去了太后娘娘跟前,便好了。” 她撑开一把伞遮在猫儿头上,将雪片拦在外间,催促道:“快着些,外面风大血大,姑姑受了伤,若伤风可就坏了事了。” 太监们从善如流,立刻抬起床榻,喊着号子往院门外而去,须臾间走的没了人影。 王五回头望着随喜,同情道:“四十大板子,你且受着。我先去寻肖郎中,让他替你准备草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7章 讨人(二更) 重晔宫的下人,原本在宫里地位极高,去哪里都能得到优待。 然而这一批削尖了脑袋才进来当值的太监、宫娥们,发现在重晔宫的日子并不如想象中有面子。 吃不好,穿不暖,随时还要丢小命。 掖庭膳房送来的饭菜,是素的、冷的、糙的。 掖庭浣衣局送来的换洗衣裳和被面,是脏的、破的,和尺寸不合的。 若只这些,忍忍就过了。 然而重晔宫内部,还有个伤了腚的随喜。 四十大板子,将这位平日里横着走的四品太监打成了人干,在肖郎中的神药护佑下,才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因着这位窝里横的太监受了伤,旁的下人们大气不敢出,省的招了随喜的眼,被捉出来出气。 王五这两日特别悠闲。 他的使命是守在重晔宫,谨防有人暗害胡猫儿。 然而他的护佑对象现下不在重晔宫,而重晔宫的主子这些日子又未回宫,没有人指派新的认命,他只好日日在随喜房中躲清闲。 随喜全身如撕裂般痛,内心还惴惴不安。 王五知道他的担忧: “胡姑娘被老太后接走已过了五日,主子并不知道消息。这两日回宫,发现人不在,只怕你就要再挨一顿打。” 随喜的心思被王五戳破,嘴硬道:“主子作何要打咱家,只怕要赏我才是。我这可是险些因公殉职。”逼供哪里有不伤人的? 自胡猫儿毒发昏死后,将她救回来再逼供就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怎能放任一个凤翼族的圣女不理会?这可是一个宝藏女孩,挖不尽的史料消息好吗? 大雪初住,满地泥泞。 日暮时分,萧定晔回了宫,一路进了重晔宫,先去沐浴过,换了衣裳,方去了书房。 书房寒寂。 因宫中缩减用度,除了老太后处还烧着地龙,宫中所有地龙都已停用。 有太监急急端了火盆进来,放在架子上时发出些许声音。 他转头一瞧,蹙眉道:“书房不允许随意进入,你不知?随喜呢?” 那太监正是腊月新拨来的下人,对主子脾性琢磨不透,闻言吓的扑通跪地,战战兢兢道:“随喜公公,他被打了板子,爬不起来。他担忧殿下受冷,嘱咐奴才生了火盆端进来。” 萧定晔一愣:“谁打的?他犯了何事?” 太监急忙忙回道:“太后娘娘说他不敬圣旨。” 冲撞了祖母? 他道:“你等将他抬进来,本王有话问他。” 刚刚吩咐过,又大步出去,撩开近处耳室帘子,抬脚迈进,闻着一屋子的汤药味,看着趴在炕上的随喜蹙眉道:“你何处冲撞了皇祖母?” 随喜心下顿时一热,哽咽道:“主子,奴才冤枉啊……” *——*——* 老太后是宫中缩减用度的代表。 节省国库,从我坐起。 还未到落锁时分,慈寿宫已熄了大部分灯烛,只在正殿厅里留了两盏灯,好让康团儿借着亮光写大字。 康团儿在读书一途上耐不住性子,在猫儿暂时客居慈寿宫后,白日里更是不可能拿起书本。唯有到了日暮后,猫儿酒醒了,同康团儿正经说上两句话,他才会乖乖去写字。 此时他正兴致缺缺的临摹帖子,老太后闭眼坐在一旁,听着猫儿念着一本书。 这书册却不是什么圣人之言,或者佛家法帖,而是一本游记,说的是大晏各处的不同地貌、风俗和民风。 猫儿此时酒劲刚过,还有些大舌头,念起来磕磕巴巴。康团儿虽写着大字,不由也竖着耳朵,偶尔还要转过去纠正猫儿的念法。 皇子不能只读圣贤书,也要了解民情。皇太后也便将此书册当成是对康团儿的一种启蒙,对于康团儿的插嘴,十分开明的未有苛责。 待念过一个章节,老太后幽幽睁了眼,见猫儿此时的精神比昨日还算好一些,终于将连日来想要说的,同她说上一说: “此前哀家怕你跟了皇上,又同小五牵扯不清,才出手敲打你。现下事态明朗,哀家倒是看上你这妮子,然而小五那处,却…… 哀家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知道受了冷落是什么滋味。故而这几日你夜夜难以入睡、白日要饮酒把自己个儿灌醉,哀家也由着你。这情之一事,强求不来,你便痴情于小五,然他已经收了心,哀家将你强塞给她,也是看低了你自己。你便在这慈寿宫好好住着,小六缺个教养女官,你帮着哀家好好带带小六,等你二十了……” 她刚说到此处,外间宫娥已进来传话:“五殿下求见太后。” 太后缓缓一笑,同猫儿道:“瞧瞧,他做梦梦到了,现下才来。哀家倒想听听他说什么,顺便将你要过来。” 猫儿心下一阵仓皇,不知太后又会做什么,忙忙起身要避开,又为自己辩解道:“奴婢并非伤情饮酒,只是难以入眠。奴婢同五殿下,并无私情……” 外间已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来不及细说,立刻外出撩开帘子,眼前已站了位玄衣青年,玄衣衣摆下沾了些泥水。 她垂首行了半礼,忙忙出了正殿。 康团儿所居的配殿外间,多搭了一张床。 平日里间是康团儿的寝房,外间便睡着猫儿。秋兰在外间床边再搭了个竹榻,白日夜里操心猫儿的身子。 此时配殿中无人,猫儿独坐在床上,心下一阵迷茫。 不多时,外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康团儿夹着书本进来,大喊道:“快点灯,本殿下还要写大字!” 秋兰端着红漆盘从外间进来,先点了灯烛放去几上,摆好笔墨纸砚,抱了康团儿坐去椅上继续习字,方重新端了红漆盘过来。 漆盘里放着两只碗。 一只碗中有一碗汤药,一只碗中盛着半碗紫红的葡萄酒。 猫儿饮过汤药,看着酒碗发呆。 秋兰道:“姑姑夜里睡不着,白日醉酒入眠,反而阴阳颠倒。不如夜里醉过去,好好歇息,白日里清清楚楚同老太后说话,同六殿下说话,不比昏睡强?” 一旁康团儿依旧是个一心二用的,闻言重重点头,帮着秋兰说话:“大仙白日带我去见母妃可好?你来的那日便应下,现下却白日夜里的躺在床上,等你好了,母妃早都投胎去啦。” 猫儿对于康团儿的指控有些惭愧。 当日秋兰见她要被逼供,前去寻吴公公求助。 五福立刻跑去抱康团儿的大腿,方使得太后知晓此事,发话将她带来了慈寿宫。 当日康团儿便央求她带他祭拜吴妃,她倒是躺在床上随口应下,接着便成了活死人一般,没有几时是清醒着的。 夜里难以入睡,神思迷糊。 白日借酒入睡,醉的不醒人事。 康团儿此时已撂下笔,站来她身畔,亲自端了酒碗凑去她嘴边:“姑姑若不饮,便是不给我面子。” 他小小年龄深谙劝酒艺术,将饮酒上升到面子的高度上。 猫儿端过酒碗,一口饮到底,向他亮了碗底。 康团儿长舒一口气,牵着猫儿的手安抚道:“大仙快快睡,明儿带我去见阿娘……” 正殿里,老太后冷着脸道: “非哀家要袒护于她,是随喜太不顾皇家体面。一介宫娥被封为四品女官,何时需要圣旨亲封?那是我们萧家要向世人告示,凡是于大晏江山有助益之人,萧家皆要记其功德,以表谢意。 结果呢?皇上这头才下了旨,那一头,猫儿便被鞭打受伤。宫里人多嘴杂,还不知混杂了多少眼线。若事情传出去,还有谁敢相信萧家?” 她拍着案几道:“你这回想随随便便将她接回去,哀家可不同意。小六缺个教养女官,哀家觉着她正合适。” 萧定晔沉默半晌,方道:“她这回出头,明里暗里不知惹了多少势力。孙儿将她放在重晔宫,是为了她的周全。若她在慈寿宫,歹人潜入杀她灭口,只怕要牵连到祖母。” 太后冷哼一声:“让他们来,哀家就不信,他们还敢动手。” 他叹了口气,提起了旧事:“就怕背后势力又从吃食、衣裳、妆品这些事上暗中下手。皇祖母现下身子可还好?” 皇太后一滞,心知他说的有道理,不由松了话头,只问道:“随喜如何处置?他对猫儿并不是只有鞭打之事。那跟着猫儿过来的宫女儿说,随喜发话,在你宫里,要让猫儿吊着命,活着便成。这哀家可不同意,萧家的脸面也没处放。” 萧定晔正色道:“孙儿已再赏了他五十鞭,等他板子伤好了,便让他去领打。” 太后冷哼一声:“就这点儿?” 他只得压低了声音道:“并非孙儿袒护他,孙儿身在营里不能操心宫里事。皇祖母、母后几处宫殿的安全,都要靠他。日后,他不会再寻猫……胡姑娘的麻烦。” 太后静坐半晌,叹了口气:“接回去吧,小六的教养女官,哀家只有再寻人。” 萧定晔立刻抱拳起身,出了正殿,抬脚进了康团儿的配殿,眉头便是一皱。 康团儿立刻呼唤一声,向他扑过去,抱着他腿道:“五哥哥,你可是来放调令?皇祖母说,要让大仙当我的教养女官的。” 萧定晔鼻中闻着浓浓酒气,抚一抚他的脑袋,上前看着醉倒在床上的猫儿。 便是已过了四五日,她的颈子和垂在锦被外间的手,还能看到明显伤痕。 他沉着脸问:“谁给她饮的酒?” 秋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心虚的看一看康团儿。 康团儿的眼神瞟过来一瞬间,立刻闪开了去,做出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 秋兰只得硬着头皮道:“姑姑夜不能寐,只有饮些酒,方好些……” 此时有太监担着软轿等在院里,萧定晔站在床畔半晌,连同锦被一起将猫儿抱在怀中,转身大步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8章 哪里有用钱的地方(一更) 倒春寒来的凛冽。 二月二,龙抬头,虽未下雪,然而北风却一阵接着一阵,不将人生生冻在地上不罢休。 五福拎着饭屉,像是回自个儿家一般,大摇大摆进了重晔宫。 他先将饭屉送去配殿,递给秋兰:“今儿专程做了蹄髈,你同姑姑趁热吃。” 转身出去,先往院里各处探头探脑打探一番,方出了院门,斜着身子往远处招了招手。 三名女眷立刻踏上宫道,遮遮掩掩站到了院门口。 李巾眉先捂着半边嘴,悄声向五福问道:“你确定五殿下不在?” 五福也遮了半边嘴:“不在,正殿和书房门关的严实,门口无人当值。” 李巾眉松了口气,转身热情邀请白才人和春杏道:“走,进,别客气。” 白才人却往后一缩,嘿嘿笑道:“你先进。” 白才人切了一声,挖苦道:“你给人开瓢的魄力去了何处?不就是重获恩宠,反失了豪迈,这般小家子气。” 她大摇大摆上前,正要往院门里去,边上当值的侍卫长枪往前一拦。 李巾眉倨傲道:“本姑娘乃未来正妃,今儿来串门,敢说不识得本姑娘,让我阿爹将你等从兵部除名。” 侍卫虽身在重晔宫,可编制还在兵部,李巾眉这位上官爱女,侍卫们自然不敢不识。 前方没人拦路,李巾眉大摇大摆往前而去。 白才人刚要跟进去,再次被长枪阻在外间。 白才人立刻挺胸抬头:“本宫……本宫……我是李姑娘至交好友,陪她来……避嫌,没错,是避嫌,她大姑娘未出阁,不好独自拜访五殿下。” 李巾眉回头斥了她一声“懦弱”,伸手挡开长枪,将白才人主仆拽了进去。 配殿里,猫儿同秋兰默默用着午膳,耳边听得白才人的切切解释:“非我不仗义,不来看望你二人。实是五殿下一战成名,现下行情如日中天,我又将将重获恩宠。你们也知道皇上的性子,他不喜欢妃嫔钻营。若我不避嫌,往五殿下这处来,被皇上误会,又要发配我回废殿。” 她压低声音道:“你们不知,现下废殿里住进了发疯的贵妃,白日夜里鬼叫鬼闹,吓人的紧。” 她如今虽再次成了才人,可同秋兰、猫儿都是昔日买卖上的同僚,并不在几人面前拿架子。 秋兰并不怵她,只略有埋怨:“才人便是不方便上门,使春杏来探探姑姑,也并无大碍。现下姑姑这样了,你们一个个倒是有多远跑多远。” 秋兰忙忙喊冤:“我哪里没照应了?你问问五福,这些日子,他送来的点心、酒水,里面多少是我从嘴里省下来的?” 五福点点头:“没错,等会阿爹还要抬一坛子酒过来,就是白才人相送的呢。” 猫儿缓缓开口道:“极好,我们废殿里,有人得偿所愿,也不全然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白才人握着她手道:“我在废殿时,你诸般照顾。我能从废殿里搬出去,全因宫变当夜被你唤去画金龙,才给了我后来照顾皇上、重获恩宠的机会。你放心,我不会置你不理。” 她拉拉杂杂的一番话说罢,在一旁打量配殿装饰打量了半晌的李巾眉终于等不及,以新的话题结束了白才人的戏份。 “买卖还做不做?”李巾眉急道。 猫儿缓缓抬头,拭过嘴角,将饭碗推开。 秋兰急道:“怎地日日就吃这么一些?姑姑多用两口。” 猫儿摇摇头,看向李巾眉:“我人在宫里,再也出不去。赚了银子无处花,还做什么买卖?!萧定晔现如今的野心,你还看不出来?日后你是要入宫的,一应花用都要按份例来,你哪里有用钱的地方?” 李巾眉不甘道:“若不是皇上的圣旨,我等皆不知,你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女英雄的名头不但要靠功劳维持,还要靠银子堆。人生在世,怎地会有银子无处花?一定有的。” 猫儿转头,秋兰已倒了两碗酒。 一阵连续不断的“咕咚咕咚”声后,两只碗依次见了底。 猫儿面上渐渐起了红晕,起身摇摇晃晃道:“你们……慢聊。”往里间床上而去。 李巾眉瞠目结舌。 待秋兰服侍猫儿睡下,转到前厅,李巾眉方蹙眉道:“怎地会这般?我可记得她此前酒量极浅,还在御花园醉后同人打过架。” 秋兰叹了口气,看着桌案上李巾眉和白才人带来的衣料等见礼,方道: “两位贵人日后若再来,与其带衣料,不如多带两坛烈酒。姑姑原先只饮一碗酒就能睡四个时辰,如今两碗酒才能睡两个时辰。眼下她是越来越醉不住,不醉就难以入睡,真真愁人。太后娘娘使了太医来把过脉,开了汤药,也无济于事。” 几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猫儿的事,五福插不进嘴,在房中坐了坐,便外出溜达。 他在院中转悠了一圈,最后停在随喜的耳房前,撩开帘子,踩在门槛上,一眼就看到了趴在炕上的随喜。 随喜正在苦着脸用午膳,那三个碗中,一碗是清炒白菜,一碗糙米饭,还有一碗是不见几个油星子的菜汤。 他吃一口,叹息一声,其间因为动作拉扯到后面伤口,又夹杂着吸溜呼痛声。 五福笑吟吟进去站在炕边,故意探头往随喜的碗里一瞧,啧啧道:“公公吃的香。” 随喜拿起手边的浮尘一把甩向他。 他只侧身避了避,寻了牙签开始剔牙:“今儿我和阿爹吃的是红烧蹄髈,那蹄髈全是瘦肉,肉丝儿容易卡牙缝。足足喝了两碗鸡汤,都将肉丝冲不下去,哎哟,恼火。” 随喜听闻,立刻停了筷子,忍痛支起半边身子,惊咦道:“阖宫里在节衣缩食,凭什么你们能吃香喝辣?” 五福十分好心道:“我有法子,能让你日日吃好喝好。” 随喜不理会他,再吃了一筷头无滋无味的炝炒白菜,饮了一口刷锅水一样的汤,忍了几忍,终于问道:“什么法子?” 五福神秘一笑:“我同阿爹在掖庭空余处养了两头猪,一群鸡,还酿了酒,专门用来给姑姑、阿爹和我,我们一家三口改善伙食。这花不着宫里的银子,宫里管不着。重晔宫多大啊,这么大的地皮,不用来养猪养鸡可惜了。” 随喜一口气接不上,指着五福半晌,咬牙切齿道:“狗崽子,你等咱家伤好了打你巴掌。” 五福并不惧,反一跃坐到炕边,关心道:“太后赏了公公四十大板,五殿下赏了公公五十鞭子,六殿下还送了公公十鞭子。后来听说皇后娘娘也赏了公公?哎,公公这每日忙着领赏,还有空打我巴掌吗?” 他看随喜气的打哆嗦,终于觉着替猫儿报了仇,方满意的去了。 配殿里,李巾眉还在为买卖的事情发愁。 三百六十行,她是观察了十几年,才慧眼识英,发现了妆粉这条路。不久之前妆品的寄卖路子,也证明她发现商机的眼光极好。现下断了买卖,两家寄卖铺子的掌柜都日日催她供货。 能赚大钱的买卖,没有理由中断啊。伤什么不能伤银子啊! 她为秋兰出主意:“胡姑姑这般颓废怎么成?春天来了,动物们都忙活开了,你得拉着她出去逛园子,看花看树,得让她感受到生命的活力啊!” 秋兰叹了口气:“你当姑姑不想出去?平日她没醉的时候,便是靠在窗畔往外望。可姑姑如今在这里,就是被软禁的。轻易连院里都不能去,更遑论是外间园子。” 白才人听得着急,不由现出原形:“提着板砖闯出去啊,谁敢阻拦就给他开瓢。她那般泼辣的人,又有平叛的功劳在身,哪里会被几个小侍卫拦住?” 秋兰又叹了口气:“我也搞不懂。姑姑在废殿时,怵过谁?向谁服过软?可到了这重晔宫,却成了这般模样。” 李巾眉一拍大腿:“走,今儿本正妃就仗着身份,带你等逛一回园子。” 她向秋兰和春杏吩咐:“去,不管她醉没醉,抱也罢,背也罢,给本小姐弄出来。” 秋兰面上一喜,同春杏两个忙忙奔去里间,不多时,秋兰便将醉蒙蒙的猫儿背了出来,春杏在身后扶着猫儿,恐防她歪滑下来。 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到了院门边,果不其然被侍卫拦停:“没有殿下之令,胡姑娘不得轻易外出。” 李巾眉拿出老办法:“你敢拦本姑娘?我让我阿爹革你职。” 沉默。没有得来应答。 “本姑娘可是未来王妃。” 沉默。 李巾眉一叉腰,退回两步,看着白才人:“你上。” 白才人赶鸭子上架:“我……本宫是五殿下的……母妃……” 同样沉默。 李巾眉一把卷起衣袖:“本姑娘今儿不姓这个邪!” 此时已有太监、宫娥们跑出来看热闹。李巾眉一个转身,从一旁太监的手中抢过一把浮尘,甩着浮尘威风凛凛打了一套拳。 待最后奉上一个漂亮的收势,她方气喘吁吁道:“起开,否则今儿本王妃拆了你这皇子宫殿。” 正值争执间,外间起了一阵脚步声。 萧定晔一身银甲从外回来,看着眼前乱象,蹙眉道:“发生了何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9章 三年契约(二更) 院中几人呆若木鸡。 不是打听好萧定晔今儿不回宫的吗? 李巾眉同白才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势一落千丈。 白才人挤眉弄眼:“你夫君。” 李巾眉挤眉弄眼:“你儿子。” “你的英俊夫君。” “你的宝贝儿子。” “你的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夫君。” “你的孝顺可人、前途无限的儿子。” 一番眼风交流下,李巾眉恶向胆边生:反正已撒了一回泼,不如趁机让他萧定晔见识一番自己的魅力。 她两步上前,指着萧定晔大吼一声:“姓萧的,你竟然在宫里金屋藏娇,你眼中还有没有两家的亲事?” 她一个浮尘甩过去。 他立刻伸手一挽,牢牢抓在了手中。 她着急一抽,竟然未抽开。 此时她有些后悔。就该按她和白才人初见面时、白才人出的主意行事:怀里揣两个板砖,遇上任何事都能给对方开个瓢。 如若今儿萧定晔被她打伤,她出宫后再四处造势宣扬,皇家脸面挂不住,定然要毁了这门亲。 此时她同萧定晔抢拽浮尘,抽空觑了白才人一眼:快,板砖。 白才人同她半点默契没有,只装出一副赏景的模样踱去一棵树下,状做天真道:“咦,这是一棵李子树?改日我带皇上过来一起瞧瞧,有句诗叫‘一树梨花压海棠’,可不说的就是我同皇上呢!” 李巾眉一口气喘不上来,手中浮尘已被萧定晔夺了去。 他冷冷道:“李姑娘今儿大闹重晔宫,可想过令尊大人?” 李巾眉心里一动,立刻拉长声呼喊道:“皇子威胁人啦,皇子要打压功臣啦……” 她转身一把将秋兰推到萧定晔面前,指着她背后醉熏熏的猫儿道:“你不但打压功臣,还金屋藏娇。旁人不从,你竟用迷药控制她。只怕她的今日便是我的明日。姓萧的,你等着受弹劾吧!” 她怒气冲冲出了院门,白才人主仆忙忙追了出去。 萧定晔的目光面无表情定在猫儿面上,向秋兰冷冷道:“送她回去。” 秋兰憋足的斗志泄了气,背着猫儿正要转身,猫儿已伸手,一把拽住萧定晔衣袖:“放我走……生死由我。” 他的目光顿如含着千万只箭,随时都要齐头并发,将她扎成筛子。 她再加了一只手,使出全身力气拽住他:“我对你……没有多的用处……你放过我……” 他重重挣开手臂,连带的秋兰一个趔趄,和猫儿齐齐倒在泥泞里,却没有得来他多一个眼神。 *——*——* 这个春日注定不是一个平顺的春日。 才在宫变中显露头角、立了大功的五皇子,开始受到弹劾。 弹劾的主要内容,说的是他私下里愤恨宫变中被旁人抢了风头,故而私下打压其他功臣。 汹涌弹劾将皇帝和皇子搞的狼狈不堪时,李巾眉正厚脸皮坐在皇子宫殿的配殿里,得意洋洋同猫儿道:“本姑娘兵部尚书的女儿不是吃素的,你放心,过两日他就不敢再拘禁你。” 此时猫儿才从一场醉酒中略略醒过来,想起萧定晔仇恨她的眼神,并不相信李巾眉能如愿。 萧定晔为何恨她? 论欺骗,他何尝不是在欺骗她? 论利用,他利用的她还少? 论互相的恩情,他在皇陵石山中是救了她,可她也曾在去岁秋日围猎时救过他? 她每每在前一场醉酒和下一场醉酒的间隙回想着她和他,想着他对她的态度,她从不觉得她有亏欠他的地方。 双方的恩恩怨怨都抵消过,她甚至还输的更惨。 她打了个酒嗝,喃喃道:“买卖是不成了,你莫白费功夫。” 李巾眉道:“哪里不成,你一条一条划出道道来?” 猫儿用枯瘦指尖蘸着酒,在桌案上划下了第一道:“废殿都被人占据,所有的工具都被清理,去何处磨粉、飞水?” 李巾眉给出了解决方案:“我们可以去开作坊啊,有了作坊,这些都会有。” 猫儿再划下第二道:“银子呢?你有多少?” 李巾眉一愣,反问道:“你有多少?” 猫儿凉凉一笑:“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手里还能有银子?” 李巾眉提醒她:“我记得你还有玉佩?还有个貔貅坠子,当了就是钱。” 猫儿摇摇头,耷拉着脑袋再不说话。 什么东西得来的容易,就事有蹊跷。 萧定晔出了名的抠,却那般容易就将坠子、玉佩等给她,如今想来,他定然是知道送出去的迟早要拿回来,所以才那般大方。 可笑她竟然当真。 李巾眉叹了口气,咬唇道:“我这里,也就一二百两。倒是有你此前为我添妆的一枚玉饰,昨儿我去当铺问过,也只能当两百两。” 她生怕猫儿误会她嫌弃玉饰不值钱,忙忙解释:“物件进了当铺,价贱其一。就是说,这玉石原本值两千两,可拿去当,最多当两百两,还是死当。若是活当,只能当一百两。” 她叹了口气:“我们两个穷命哦!” 再过了两日,一场春寒将将过去,外间日头渐渐多了热度。 猫儿高高坐在桌案上,斜靠着窗棂闭眼晒太阳。 随喜缓缓挪着两条腿撩开帘子,阴阳怪气道:“今儿出大日头,外面逛逛去吧。” 猫儿睁开醉眼,盯着他。 他冷哼一声,转身便要走,秋兰立刻扯住他衣袖,急急问道:“公公方才所说,去何处逛?” 随喜瞥她一眼:“莫非还能出宫?” 秋兰立刻面露喜色,转头看着猫儿:“姑姑,我们能去园子了!” 她喜滋滋从一旁掏出两个秋梨塞进随喜怀里:“公公莫嫌弃。” 随喜立刻一闪,那梨子便咕噜噜滚落到地上。 他讥诮道:“咱家眼皮子没那般浅。”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须臾帘子一掀,随喜面无表情走进来,将秋兰捡起的两个梨子捞过去:“咱家送了信,该得的。”抱着梨子骄傲去了。 能出重晔宫的喜讯,对猫儿来说,勉强算个好消息吧。 最起码,坐在春光里,看着树梢枝头冒出嫩芽,看着砖缝冒出草屑,然后饮一口酒,也算是人生快事。 很快的,秋兰的生活便有了极大的变化。 她万万没想到,饮醉酒的人的行踪,是常常不受控的。前一刻她还跟的好好的,后一刻身畔的猫儿便不见了人影。 她常常要和王五两个,有时候要加上五福和随喜,更甚至还要加上其他一些暗卫,满宫廷寻找猫儿的踪迹。 有时候她醉倒在花坛子里。 有时候她醉倒在竹林里。 最多的时候,她醉倒在废殿的破墙边上。 秋兰来背她的时候,她常常扒拉着地畔不愿离去,口中说着醉话:“赚银子……赚够了就走……一百两,一百两不是小数目……” 夕阳西下,萧定晔坐在书房里,常常透过窗看到一个宫娥背着另一个宫娥从院门口进来。 背人的宫娥并不强壮,每回进了重晔宫时,都累的满脸通红。 被人背的宫娥,更是消瘦。自她被救醒后,他再没见她长过一丁点儿肉。 他知道她伙食不差。整个掖庭都成了她的后盾,将好吃好喝的留给她。 每每这时候,每每他看到她醉不成人样的时候,他的心情便格外的差。 多少回他想站在她面前,不喜不怒道:“滚出宫去,滚的远远的,让本王再莫看到你。” 多少回他都站去了配殿门口,却没有撩开帘子。 他的理智告诉她,还不能放她走。 凤翼族,泰王,君权神授……太多的事情牵扯在她身上。 有一日外间下了大雨,王五、随喜和秋兰将她寻回来时,她高热不止。 他终于下定决心。 这一日的日暮,他从军中回宫,一脚迈进了配殿。 房中凄苦汤药味萦绕。 她睡在床上,呼吸急促,锦被压在她身上,仿佛一座山一般,随时要将她压窒息。 他掏出一个信封丢在她身上,冷冷道:“三年,再扣你三年,本王放你走。” 她过了一息方睁开眼,目光怔忪。 他一把将信封捡回手,转身就要走。 她此时方才清醒,立刻翻身拽着他手。 那手滚烫,烫的他心尖冒了泡。 她抓他的手却很稳,没有一丝犹豫。 他转身,将她手指一根根掰开,冷哼道:“自由,你不过是想要自由,有多难。” 他将信封甩到她面上:“签,白纸黑字,不会诓骗你。” 她急急撕开信封,抽出里间的契书。 内容说的是,政局动荡他用她,时局安宁她蛰伏。安定或危险,他都扣她三年。三年后,他放她出宫。 从哪日开始,哪日结束,时效写的十分清楚。 契书一式两份,每人保管一份。 她跳下床去,手忙脚乱要寻笔签下大名,房中却没有任何一支笔。 她唯恐他反悔,立刻将手指凑在唇边,只一使力,手指便现了血珠子。 此时她却抬头,目光定在他身上。 这样的目光他曾看到过很多回。 他夜里送她回废殿,在树下相离时,她曾这般看过他。 在祭祀皇陵的行宫马场,他坐在马背上驰骋,目光穿过围观的人群看到她时,她曾这般看过他。 他那时以为她这般的目光是不舍。 后来知道,是算计。 此时她又这般望着他,不知又在算计着他什么。 他还有什么好算计的?还不够吗? 他的目光越渐冷厉,她低头将指尖用力一挤。 手指按下,白纸黑字红手印,契约即成。 这个夜里,重晔宫的书房整夜未息灯。 火盆放在脚下,里间炭火鲜红。 萧定晔手中拿着一叠信,每抽出一封信纸,只在萧定晔手中停留片刻,便投入火盆中。 鲜红的火苗毫不留情的吞噬信纸,转瞬间便化成一息烟尘。 下一封。 再下一封。 “今儿尝到明珠送来的炒兔丁,极美味。留了一些给你,可惜你忙碌,未尝到。今后我学会,做给你吃啊。想你。” “今儿你繁忙,未来接我下值。宫道上虽然有我和明珠两人,我却觉得自己形单影只。想你。” “昨儿夜里梦到你,十分高兴。你是否也曾梦到过我?想你。” “今儿发现嘴角皴裂,定是你轻薄我太多的原因。日后你不可轻薄我,只能我轻薄你。想你。” 每一句他几乎能背下来,如今却成了诛心之语。 什么东西从他心底里涌出来,漫出他的眼眶,打湿他的面颊,最后滴在火盆里,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再见,第一场心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0章 争取放风机会(一更) 李巾眉最近又成了宫里的常客。 她正憋着法子想同五皇子退亲,不好意思再在重晔宫露面,常常打着看望白才人的幌子,令白才人的贴身宫娥春杏,将重晔宫的四品女官胡猫儿请去才人殿喝茶。 银子,是李巾眉最最长情之物。 赚银子,是她持之以恒的追求。 此时猫儿坐在了才人殿里,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李巾眉劝她重新出山的话。 她手上正忙活着画一树繁盛梅花。 一朵梅花有五片花瓣,每片花瓣代表一天。 三年,一千余天,共计二百一十九朵梅花。 此时李巾眉说的口干舌燥,见她毫无反应,只得探头看着她落笔,呲牙咧嘴道:“一树梅花密密麻麻的花朵,这还能看吗?” 此时猫儿已将所有梅花描完,正取了口红往第一朵梅花点上颜色。 将三片花瓣点红,代表过去了三日,离出宫还有一千零九十二天。 她十分满意的望着她的倒计时册,十分郑重将其折成巴掌大,方转头望着李巾眉,回答她的依然是两个问题: “第一,在何处做妆品? 第二,银子可够?” 李巾眉今日是有备而来。 她先提出了最经济的方案:“以前是在废殿做妆品,现下……要么在掖庭吴公公房里,要么在……”她转头看看白才人,提议道:“便在这才人殿,可成?” 白才人第一个不答应。 她扭扭捏捏道:“磨珍珠粉的动静忒大,要吵到皇上休息……我都二十了,还……没有身孕……” 李巾眉打了个冷战,转头看向猫儿:“在掖庭,你前夫吴公公处。他官大,再吵旁的太监也得忍着。” 猫儿摇摇头:“原本在废殿时,还能掩人耳目。现下掖庭人来人往,敌我难分,如若有人要来使绊子,往里面投毒,可就是大事。” 省钱的法子不成,李巾眉只得祭出她这几日打听来的花钱的法子: “城里富户们跑了三成,庄子、宅子空着极多。现下城郊三进的院落,一年也不过一百两就能赁到手。” “然后呢?”猫儿追问。 “然后?然后我们就开作坊,找帮工,甩开膀子加油干,争取第一年赚够一千两。”李巾眉踌躇满志。 猫儿点头:“是个好法子,你去赁,你去寻帮工,你去赚银子。” 李巾眉眉头一提:“你呢?你不出去看着?” 自己将问题一提,便觉出了最大的困难。 猫儿只是出了重晔宫,可还不能出皇宫。 不能在宫里做妆粉,最大的技术骨干又暂且不能出宫……李巾眉拉着哭腔道:“未必我真要再等你三年?三年后你倒是出去了,可我进来了好吗?” 猫儿叹了口气:“我也想赚银子,可我现下一穷二白,一没本钱,二没自由。空中楼阁摔死人。” 两人郁郁坐了一阵。白才人打了个哈欠,准备补补眠,夜里好等待皇帝。 她不好意思出言赶人,只得出了个馊主意:“李姑娘可是未来皇子正妻,去寻五殿下将胡姑姑要来身边当丫头,不是大不了的事。若要的过来,不就能出宫?” 她的主意成功换来余下两人看智障一般的眼神。 出了才人殿,两人行在春风徐徐的宫道上。 李巾眉向猫儿继续画着蛋糕: “你虽然三年后便可出宫,可出宫后你住去哪里?吃在何处?你手里得有银子啊。 你利用这三年赚够大钱,等出了宫直接晋升为女富户,想做什么做什么,多么逍遥自在的日子啊!” 猫儿动了心。 送走李巾眉,她先往掖庭去了一回。 她的前夫腿伤已愈,丢开拐子健步如飞,嘴里哼着小曲,十分的悠闲自得。 猫儿一进他房里,目光便盯上了他腰间的一串牌子。 其中有一面出宫对牌,她熟悉的很。 她的目光引起了吴公公的警觉。 他立刻用枕巾将腰间捂了个严实,指着猫儿道:“咱家就知道,你一旦活过来,准保比以前泼辣的多。你那一双猫眼盯着什么,咱家心里明白的很。” 猫儿往椅上一坐,对他笑的十分亲切:“公公说一说,我盯着什么?” 他冷笑道:“你盯着咱家腰上的一串锁匙,要往仓房里去偷酒喝。咱家实话告诉你,此前为了给你供酒,咱家可是将陈年存酒都掏腾个遍,招了多少眼。你既断了酒,求求你忍着点,切莫再复饮。” 她原本只盯上了腰牌,闻言却不由的口干舌燥,喉中仿佛有馋虫耸动,她的期望名单里立刻加上了那串锁匙。 她笑笑不说话,转身出了门,在路口去等五福。 待五福露了面,她开始翻老黄历: “记不记得最开始,膳房一位厨子诬陷你偷东西,将你两只手打的稀巴烂,是姑姑我英雌勇救小太监,才将你保下?” 五福乖乖点点头。 猫儿继续往下说:“记不记得后来你去了尚衣局,被太监们开瓢,是姑姑去为你抱了仇,找回了场子?” 五福继续点点头。 猫儿发出了灵魂的拷问:“姑姑对你的恩情,有多大?” 五福立刻训练有素的回答:“姑姑的恩情比天大,我将姑姑记在心里万万年。” 猫儿抚了抚跳起来的鸡皮疙瘩,清了清嗓子:“也用不着记万年,记到我寿终正寝八十年就成。想不想让姑姑活到八十岁?” 五福:“想!” 猫儿露出了狐狸尾巴:“你去把吴公公腰牌和仓房钥匙……拿来。”不是偷,是拿,怎么能挑唆小孩子偷东西呢。 五福从善如流,将她扶着坐在一旁树墩子上,叮嘱道:“姑姑等一等,我快去快回。” 午后的天气春风拂面,二月底的天气,已快到换夹衣的时候。 她心中愉悦,心里打着小算盘。 等她拿到出宫牌子,正好每日出宫一回,和李巾眉将买卖做起来。反正她在重晔宫里没有活计,混吃等死,并不耽误事儿。 至于成本银子的问题,只能厚着脸皮找人借一借。 秋兰不是存钱的一把好手? 白才人不是重获恩宠? 吴公公不是因她得了七百多两的甜头? 她从过去的颓废渐渐恢复,慢慢起了斗志。 未来依然是那个规划中的未来。 做妆粉、开铺子、赚银子……招不招婿呢? 招个长相一般、老实能干、没有心眼的吧……生活还是平淡些好,不能总是互相耍心眼子。 前方传来“咚咚”脚步声,五福气喘吁吁出现在宫道上,老远便扯开嗓子喊:“姑姑……我阿爹说……” 等他跑到近前,方将余下的话说完:“阿爹说,姑姑一肚子坏水,别打他主意。说他现下已经知道姑姑想要腰牌和锁匙,一定会放在跟前不离身。” 猫儿黑脸。 打草惊蛇这么容易。没给五福教好策略,是她失算。 算了,放过娃儿吧。 余下的几日,猫儿没有想出任何有用的法子。 她不是想逃。 她还有三年,不不不,还有两年零三百五十几天就能出宫,她没有必要再冒风险逃宫。 她不过是想每日有机会出宫放风。就像犯人一般,保外就医,定时回宫打卡。 初始萧定晔每个日暮时分回宫,她便每天在日暮时,在重晔宫院里遛弯。 风起了,风停了。 灯烛亮了,灯烛灭了。 星星出来了,星星躲进云里了。 她长久的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未来还有近三年,她迟早得和萧定晔打破僵局。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厚着脸皮同他再说说,求他手松一点。 然而她的心理建设太过艰巨,后面萧定晔仿似又忙碌起来,连日不回宫,她更没了说情的机会。 她的目光便盯上了随喜。 随喜是萧定晔的左膀右臂,随喜便是做不了主,也能替她给萧定晔传话。 然而当她好不容易将想每日出宫放风的请求说出口,随喜便冷笑一声,再冷笑一声,一连冷笑了三声。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道:“知道这是什么不?这里面是脑子,不是豆花!” 猫儿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 一旁秋兰帮她挽回面子。秋兰对着随喜讥诮道:“你脑袋里再没有豆花,你也是个太监。” 随喜亮出袖中暗器,咬牙切齿去了。 随喜这两日并不比萧定晔清闲多少。 他常常往刑部而去。 刑部最近捉了几个叛党嫌疑人,口风极严,各种逼供法子都失效。 再逼迫的紧,嫌疑人们觑空便要咬舌自尽,太医院进驻进刑部的太医们,忙着抢救牢犯忙的不亦乐乎。 此时又到了日暮,对刑部和随喜来说又是没有收获的一天。 监牢里的一间耳房里,随喜来回踱着步,催促着一位女子:“快着些,咱家记得胡猫儿此前动作麻利,怎地你就这般磨蹭?” 被催促的女子正以一位汉子当模特,想在其身上画出令人胆战心惊的伤口,好去震慑抓回来的嫌疑人,撬开其口,吐出真话。 她手中捏着刷子和毛笔,苦着脸同随喜道:“你以为上妆是容易事?那学问可大着呢。” 随喜反问:“你在胡猫儿身边几个月,就没学到她的半成本事?” 明珠“啪”的将手中笔刷拍在桌案上,顺便打翻了一碗鸡血。 她咕囔道:“你行你上?这活只有胡姑姑才拿的下,我不成,忒难。” 随喜只好说些软话,诳着她继续画下去。 待她收了笔,长吁一口气:“照猫画虎,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再不成了。” 随喜不用细瞧她的作品,都叹了口气。 这般伤口和血迹,莫说吓人,只怕要引得牢犯笑出声来,是万万不能拿出去丢人现眼的。 夜幕降临,他急急出了刑部,先往京郊大营去了一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1章 增加一个月(二更) 营房里,萧定晔正坐在案前参看大晏舆图。 如今他身份早已大白军营,再不是所谓的王五宝。因前后立了大小功劳,现下在营里地位自然不低,也有了独立的屋子。 随喜哈着腰,先将刑部审讯进展瓶颈如实诉说,接着才小心翼翼道: “……奴才想起此前胡姑娘曾显露了一招,将白家那小子惊的吐了口。这回只怕还要再用一回胡姑娘……” 萧定晔“嗯”了一声,目光并未离开舆图,半晌方道:“去吧,该用便用。” 随喜忙忙应下,出了营,一路打马急回了宫中。 重晔宫,配殿。 猫儿听着随喜的要求,看着他的焦急神色,极力的绷着笑,摸上自己额头:“秋兰,你摸摸,我是不是有些发热?” 秋兰的手背刚刚贴在她额上,立刻配合着大惊小怪:“我的妈呀,怎会这般烫手?” 她十分戏多的往院门外探过脑袋,再进来道:“宫里已落锁,太医院值房是去不成了。姑姑可还能忍?忍到明儿五更,我立马去唤太医。” 猫儿接着起身,脚步踉跄:“头疼,发热,难受,得去躺着。”跌跌撞撞往后间床上而去。 随喜目瞪口呆看着眼前两人做戏,却一字都说不出来。 他总不能亲自上手去往猫儿额头试探一番吧?! 再忍了两日,失手让一名嫌犯成功自尽后,他回了宫,一脚踢开配殿门,看着里间正在悠闲点梅的猫儿,咬牙切齿道:“你也要给主子卖命,哪里有你不愿意的权利!” 猫儿早有准备。 她“啪”的将她和萧定晔签的契书甩出来:“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时局动荡方用我。” 随喜一字一句道:“时局哪里不动荡了?” 猫儿冷笑一声:“时局哪里动荡了?” “宫变初定,叛党还未抓尽,时局就是动荡!” “皇上勤政为民,百姓安居乐业,时局就是不动荡!” “……” “……” 这一场辩论一直持续到落锁时分。 随喜终于叉着腰问道:“你有何条件,说!” 猫儿这才一笑:“你知道的。” 第二日一大早,随喜便出现在京郊大营,站在萧定晔的营帐里。 正值早膳时分,太平无战争时,营里吃用十分简陋。 萧定晔伙食同普通兵卒一般,吃尽两个粗面馒头,端起稀粥喝过,方乜斜着随喜:“她就这般牵着你的鼻子走?” 随喜苦着脸解释: “明珠跟着她也学过几手,可尽是给妇人家面上上妆的技巧。像这般大的伪装,明珠一点法子都没有。 胡猫儿拿着主子同她签的契书,硬要抠字眼,说到了动荡时她才会配合。奴才打不敢打她,说又说不过她……” 萧定晔蹙眉闭眼,半晌道:“你猜猜,她出宫要作何?” 随喜思忖道:“这些时日李姑娘常与她碰头,两人在密谋做妆品买卖之事。奴才猜着,她想出宫,八成与此事有关。” “她那买卖极赚银子?” “据明珠说,这买卖不过在外寄卖过一阵,小打小闹就赚了好几百两。” 萧定晔沉思半晌,道:“我先想想,你午时过来。” 随喜在刑部着急等到午时,再去了大营,萧定晔道: “回去告诉她,出宫腰牌可以给她,本王有要求。 第一,她在宫外必须乔装,不能让人认出她,更不能暴露宫中人的身份。 第二,只要她在宫外,哪怕是去茅厕,王五都要跟着她。 第三,每日从出宫到回宫,最多只有两个时辰。申末之前必须回宫,不可在外逗留。 第四,在三年时间上延长一个月。 前三条有一条做不到,出宫腰牌便要收回。” 他往随喜面前扔去一个信封:“她若愿意,便让她重新签契书,上一封契书即时作废。” 重晔宫,配殿。 猫儿听过随喜复述的四个条件,不免有些人心不足:“啊?才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能作甚?在京城四处看看就用完。 随喜“呸”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猫儿忙忙拉住他,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契书:“签,我签!”每日两个时辰能出宫,他扣留她的时效不过多了一个月,划算! …… 刑部大牢里,耳边惨叫声接连在各处回荡。 猫儿坐在耳房里捧着一杯茶静等。 过了半个多时辰,随喜进了耳房。 猫儿立刻起身上前:“如何?牢犯可招供?” 随喜冷哼一声,向她抛过去一对腰牌:“算你运气好。这腰牌从明儿起效,主子的四点要求,你要记清。”话毕转身便要走。 猫儿忙忙拽住他衣袖,面上挤出一丝儿笑:“你能不能告诉我,明珠埋在何处?” 随喜上下将她瞟过,讥诮道:“管好你自己,说不定哪日,你也和她睡去一处。”拂袖而去。 …… 春日的京城一派繁盛。 即便是逃离了不少富户,然只从外头瞧,街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装扮成小厮的猫儿身畔是闺名很威武、实则武艺十分草包的兵部尚书嫡女李巾眉,两人身后缀着的除了李巾眉的一位贴身丫头,还有魁梧侍卫王五。 有人保护的滋味虽然让人心里踏实,然而那人若还身兼监视的职责,便有些令人如鲠在喉。 李巾眉凑在猫儿耳畔咬耳朵:“你带一个尾巴来,如若我未来不幸嫁进萧家,自己的买卖岂不是被五殿下知道的清清楚楚?” 猫儿侧目回看过王五,叹了口气道:“你便知足吧,我能出宫已经不错啦!” 心中却又有些后悔。如果最初就能同萧定晔达成这般出宫的条件,她也用不着做那些出卖自己的事。 今儿李巾眉要带她去的是京郊几处空置民居,好赁下来当作坊。 路途遥远,两人不过在街面上行了一行,便过去了半个时辰。 猫儿催促道:“快,拦辆马车,再晃悠下去,我就得回宫。” 李巾眉的丫头忙忙拦了马车,三位女眷上了车,王五却厚着脸皮往车辕上一坐,同车夫挤在了一处。 京郊的几处院落有大有小,有新有旧。几人匆匆看过,同中人打听清楚后,看上了一处两进院落。 院落有五间房,院里还搭了凉棚,既能住人,还有多的地工拿来制妆粉。 只凉棚是头顶有盖,四边漏风,却要将三面都封闭,用以防风。 因着富户出逃,租金果然比平日便宜了两成。猫儿与李巾眉一口气定了两年,又将价钱压了两成。 只到了掏银子下定时,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主动。 猫儿一摊手:“我是个穷光蛋,你是知道的。” 李巾眉蹙眉道:“不是这个道理。你一文钱不投入,我成东家,你想当帮工?” 猫儿一步跳开,扭头就走:“当帮工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当帮工!” 李巾眉极快的截住她:“你什么意思?” 猫儿低头抠了半晌指甲,目光灼灼看向她:“我技术入股,占大头,可成?” 李巾眉一个踉跄,指着她道:“你这人简直是没脸没皮……” 此时王五开始倒计时:“只剩半个时辰,胡姑娘再不回去,只怕今后就出不来了。” 猫儿急的跺脚。 就知道两个时辰不够用,果然是不够用的。 她急忙忙道:“你我一共筹够八百两银子启动买卖,你四百,我四百。我的技术再折算两成,我一共占六成。日后我出宫、你进宫,这买卖实则是我操心的多。你多想想,愿意就往宫里捎信。” 话毕,急忙忙同王五出去,拦下一辆马车,往宫里而去。 用过晌午饭,猫儿开始着急银子。 空手套白狼的事,她并不是没有干过。方才回宫的马车车资,便是王五掏的腰包。 然而空手套几文几钱容易,要套四百两,简直是白日做梦。 她腆着脸同秋兰道:“你进宫时间不算短,一定攒下一笔巨款当嫁妆。” 秋兰面上一红,又一白,半晌方道:“这些年所得的银钱如果都捏在手里,也能有两百多两。” 什么意思?话中有话。 她继而续道:“家中经济艰难,母亲常年卧病在床,我还有个兄弟年幼,全靠我的月例过生活。到现下为止,我身上就不到二十两,姑姑若有用,全拿去……” 猫儿鞠了一把同情泪,推拒了秋兰的仗义,往才人殿里去了一趟。 白才人此前是个穷的,最近重获恩宠,白家也陆续送进来一些银子。 猫儿现身时,白才人正指着自己头上的玉簪喜滋滋道:“瞧瞧,可好看?花了我两百两,掏空了荷包,只为引得皇上多看我几眼。” 猫儿借钱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堵了回去,痛心疾首道:“你可知活钱的重要性?你全押在玉簪上,日后想用钱,哪怕托人去当铺换银子,其价贱一,你也只能当回二十两哇!” 她从才人殿一无所获而出时,顺其自然想起了吴公公。 老话说的好,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老话又说的好,夫妻还是原配的好。 她觉着,该和吴公公商议一回复婚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2章 鸳鸯五只(一更) 离各宫落锁还有一刻钟。 吴公公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揉一揉频繁起跳的左眼皮,回头问他干儿:“是左眼跳财,还是右眼跳财?” 房门发出“吱呀”一声响,刚刚才换上的薄门帘颤颤悠悠从外被撩开,猫儿探进一颗脑袋,瘦削的脸上嘴唇殷红,张开血盆大口向他甜甜一笑:“公公~~~” “鬼啊!”吴公公惊慌失措,同时紧紧护住了腰间腰牌和锁匙。 猫儿讪讪迈进门,瘫在椅上,偏头看着五福:“你阿爹什么眼神?!” 五福十分纯良的揪揪吴公公的衣袖:“阿爹,是姑姑,不是鬼。” 吴公公脚步急挪,一直退到了炕边,方防备的望着猫儿:“咱家知道,你惯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大黑夜里露了面,定是要闹腾一番。” 猫儿做委屈状:“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地这般看我?” “夫妻”二字令吴公公立刻汗毛竖起,他当即道:“什么夫妻不夫妻,你莫攀咬,咱家从身体到心里,全是太监,从未中意过女子。” 猫儿被他堵的一滞,当即破罐子破摔:“我要同你复婚,谁阻拦都不成。” 吴公公一探手便将瓷枕抓在手中,跃跃欲试道:“你敢逼婚,老子便同你拼命。” 猫儿蓦地起身,威风八面道:“姑奶奶如何不敢逼婚?我明儿一早就去寻太后娘娘请赐婚。” 吴公公一愣,心中翻腾起天大的委屈,一屁墩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哭嚎道:“没天理啊,你胡猫儿被人欺负时,咱家为你出头。现下你好了,你要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啊!” 猫儿心下有些惭愧。 初初到重晔宫的那一个多月,确然是她这位前夫帮她出的头,到现下都是好吃好喝的供着。 可不把吴公公拿下,那四百两如何筹够啊! 她不由叹了气,同五福道:“将你阿爹扶起来。” 五福立刻上前,吴公公反而被勾的更委屈,涕泪皆流不停歇。 “行了,再哭现下就嫁你,立刻过门!”她低声呵斥。 哭声戛然而止。 猫儿无奈静坐半晌,使出了她惯用的手段:翻旧账。 吴公公从黄金山洗恭桶的太监,重新坐上大内总管的宝座,这是她曾使出了美人计才做成的大事。 之后她深藏功与名,并未到处宣扬。 是以,她的前夫,眼前这位老太监,还当他的际遇是因为才华。 猫儿向他努努下巴:“我同皇上联手设计平叛,此事你可知?” 话题转的太陡,吴公公愣了一愣,立刻点头。 不谈复婚的前妻才是好前妻,他得好好配合。 猫儿接着道:“上回我割了前大内总管耳朵,引得皇后娘娘打我板子,你可知?” 吴公公点头更点的欢腾。 猫儿同他道:“我便考一考你的政治敏感性。想一想,为何皇后娘娘打了我板子,你就能上位?这同我和皇上的密谋又有何联系?” 吴公公的神情一愣,心中开始急切寻思,半晌方抬头望着猫儿:“是皇上担心皇后折腾死你,坏了大事,方要高升我,好护着你?” 嗯?猫儿一滞。不是啊,不是这个走向啊。 吴公公双眼放光,精神大振:“怪不得我自重新上位后,诸事顺利的不得了。怪不得后来咱家组织太监们抗敌,太后还下了懿旨夸赞咱家。原来,咱家上头有皇上!” 他眼圈一红,扑通跪地,连磕三个响头:“皇上,咱家为您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啊!!!” 三月初的夜风虽然还有些凉意,却并不刺骨。徐徐吹在猫儿身上,却险些将她的心冻成一个硬疙瘩。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四百两难死胡猫儿啊! 待回了重晔宫,她拉着秋兰挖掘历史: “我伴驾祭陵,回宫后再没往废殿里去,后来病重醒来,就已经到了重晔宫。我的那些个私房,是谁帮我收着的? 即便是叛党要抢,没理由放着娘娘们不抢,反去抢废殿啊!” 秋兰摇摇头:“我一直在浣衣局,哪里知道废殿之事。姑姑当时同明珠走的近,说不得是明珠帮你收了私房?姑姑不若上香招回明珠魂魄,好问问她往事?” 明珠?猫儿讪讪道:“宫变时死的人多,我阿哥忙着收鬼,我不好去打扰他。连六殿下要见吴妃,我阿哥都没答应呢。” 她在月下转悠一阵,将近期诸事的头绪重新捋过,忽然让她想起个希望来。 “皇上下旨封我为四品女官时,都没有顺便赏赐宝物?比如银子金子之类?” 秋兰一愣,回屋翻出圣旨,两人借着烛光细细瞧去:“……兹晋升为四品女官,赏银百两,拨入重晔宫……” 猫儿立时喜上心头。一百两虽然少些,总比没有得强。 她向秋兰伸手:“拿出来,我有急用。” 秋兰一脸懵然:“没见过,我自来就没见过这屋里有银子,一文钱都没有。月钱都没见发过。” 她向猫儿出个主意:“定是在随喜那处。他是重晔宫的大管家,定然是他保存着。” 猫儿捏着圣旨从配殿一跃而出。 这一日极巧,随喜同萧定晔都回了宫。 此时随喜正在书房向自家主子汇报工作: “那几个嫌疑人招倒是招了,却原来不是叛党,是当日趁乱在宫外打劫的劫匪。因着抢的都是官宦人家,生怕招供后得罪的人多,牵连了家眷,此前才硬挺着不招。 最近各地方官已陆续上京述职,已经有人一到京城便被泰王暗中笼络一番。泰王现下在吏部,倒是让他得了好处。 王五回报,那胡猫儿出宫,果然是想着做买卖,今儿正同李姑娘外出看了宅子,想要建作坊。” 他一条条报完信,见萧定晔再不多问,方静静出了书房。 一脚踩出去,便听“哎哟”一声,不知踩在了何人脚上。 他立刻抓住来者,一把将那人手臂扭去身后,爆喝道:“何处贼子!” 猫儿忍着手臂疼痛,忙忙道:“我我我,自己人,快放开。” 随喜听着这声音,再瞧见她另一只手上正急切挥舞着一方明黄卷轴,这才将她松开,叱道:“说,你作何偷听?你可知当细作是杀头大罪?” 猫儿活动着手臂,呲牙咧嘴道:“谁偷听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太监能做什么?!,又不是一男一女偷情,有何趣味值得姑奶奶听墙角?” “不是偷听机密,你站在这里作甚?” 猫儿立刻高举圣旨:“还赏银,一百两。” 随喜冷笑一声,向她努努下巴:“仔细看看圣旨内容。” 她将圣旨送到他面前:“……兹晋升为四品女官,赏银百两,拨入重晔宫……” 随喜提醒着她:“‘拨入重晔宫’,可看清楚?赏银虽有,却是拨入重晔宫,进入宫库。” 猫儿立刻纠正他:“不是不是,圣旨是说,赏银给我,将我拨入重晔宫成为女官。” “是赏银入库。” “是我入重晔宫。” “是赏银入库。” “是我入重晔宫。” “……” “……” 一番争执之下,书房里间传来一声咳嗽。 随喜往里偏偏头:“你若不服,主子在书房,你自行去问。” 猫儿立刻跳开一步。 随喜挑着眉看她:“怎地,你不敢?” 她昂首挺胸:“谁不敢?” 立刻往前一步。 随喜抱臂在一旁做看戏状。 猫儿望着书房帘子。 春日来临,气温变暖,整个重晔宫都撤去了棉门帘,挂上了薄帘子。 自从他说定了几门亲事,太后娘娘便向宫中绣娘发下了话,如今萧定晔最爱流连的书房,所用帘子帐子,却全都离不脱鸳鸯祥纹。 眼前的这一张帘子上,便十分直白的绣制着五只鸳鸯抱团取暖。 一公四母,成群结伙,十分的有创意。 随喜此时十分耐心的站在她身畔,等着看她下一步。 她额上浮上冷汗,待要咬牙撩开帘子,却又一阵仿徨,只指着帘子上的成群鸳鸯同随喜笑道:“绣娘真是人才,鸳鸯原本是一夫一妻呢。” 随喜看着她进退两难的吃瘪模样,内心里一阵畅快,继续道:“怎地,不敢进去?你怕什么?” 猫儿的目光继续定在鸳鸯上:“怕什么?姑奶奶何曾怕过事。” 一息之后,她没动。 两息之后,她依然没动。 等随喜换了个姿势继续看她,她方缩回脚,望着他义正言辞道:“你搞不定的事想让我出头?我才不会被你当枪使,我不傻!”转身便走。 萧定晔坐在里间,目光盯在眼前的兵书上许久。等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渐渐离去,他方抬手,掀过一页,看向下一页。 灯烛憧憧,他的身影拉的极长,透过帘子,撞到了那一堆挤挤挨挨热闹的鸳鸯上。 第二日一早,随喜归置完重晔宫内务,正要出门,瞧见秋兰抱着一坛酒从院门进来。 他拿着马鞭踱过去,问道:“你家姑奶奶好上这一口了?” 秋兰横了他一眼,并不理会,只气喘吁吁进了配殿,拍开酒坛,倒出三碗酒端进寝房,递给猫儿:“姑姑快喝,喝过好入眠。” 一阵咕嘟后,猫儿抹了嘴躺下去,闭着眼睛含糊叮嘱:“未时记得唤醒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3章 谁和谁联手坑谁(二更) 待她再睁了眼,却已到了日暮时分,外间已大黑,连各宫门都已落了锁。 她着急埋怨道:“怎地不早早唤醒我?我有要紧事。” 秋兰一板一眼回她:“姑姑前几日好不容易能睡着,昨儿夜里又失了觉。若不赶快补回来可怎么成?” 猫儿起身梳洗,问道:“李姑娘今儿可进宫寻我?” 秋兰摇头:“便是没有人寻姑姑,我才未唤醒你。” 哎,猫儿无奈出了院子,顺着宫道一路前去,果然前方便被紧闭的宫门拦停。 银子啊银子,地盘啊地盘,原材料啊原材料,买卖啊买卖。 作为一名“四失少女”,前路真是茫茫啊。 不知吴公公那个死鬼在作甚,若能借她俩钱用用,才是好前夫。 待她折回来时,院里已点了灯烛。 书房窗户透出一团暖意,有个人影透刻在窗纸上,一动不动。 她站在院里,咬唇望着那人影。 随喜从耳室出来,瞧见她独自站在月下,慢慢踱到她身畔,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嘁”的一笑:“还不敢进去?你的一百两银子是不打算要了?” 猫儿恨恨瞪他一眼:“我同你打赌,若我能讨来一百两,你就输我三百两。若我讨不来,我输你三百两。”三百两加一百两,四百两筹够。 随喜一声冷笑:“你当我傻?咱家才不上你当。” 猫儿也回他一声冷笑:“怎地,不敢?你是觉着,你家主子受不住我的美人计,要将赏银还我?” 随喜再加一声冷笑:“你当主子没见过女人?” 猫儿提眉:“那你担心什么?” 她主动降低价码:“就赌一百两,若我赢了,你输我一百两。若我输了,我输你一百两。现银交付,概不拖欠。” 随喜被她激的意动。心道,咱家便将过去一个月的委屈讨回来,看谁笑到最后! 他立刻应下,倨傲道:“你去讨,咱家就等着收银子。” 猫儿蹭蹭进了配殿,饮下一碗酒,觉着脸皮还不够厚,又饮下一碗酒。 她叮嘱秋兰:“一会我从书房出来,若醉倒,你先莫管我,要追着随喜拿两百两。千万记得,银子比人重要。” 秋兰不知前因后果,只忙忙跟她出了配殿,同随喜站在一处,看着猫儿脚步略有蹒跚的站到了书房门前,只踌躇了一息,便大力撩开帘子,扑腾进了书房。 灯烛憧憧,萧定晔坐在椅上,转头望着胆敢无令便进他书房的人,神情十分严肃。 猫儿站在门口,也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过去一个月连起来的酒量,她现下还不至于灵台迷糊到要耍酒疯。 两碗酒下肚,胆子是大了一点,脸皮也厚了一些。 原本不敢看他,此时也能直视于他。 她重重吸了一口气,道:“我寻你,谈一笔买卖。” 他没有说话,也并未作出感兴趣的模样。 她再吸一口气,几步上前,站在他面前。 想着要求人,姿态得放低一些,便又行了个半礼,低声道: “有一笔一百两的买卖,谈成了,你我二一添作五,一人得五十两。” 他此时终于开口:“你哪里看出,本王缺的是五十两?”语声冷清,一如他看她的眼神。 她晃晃脑袋,大着舌头道:“缺的,谁能不缺银子。积少成多才是正理。” 他摇头:“出去。” 好不容易进来,怎能轻易出去? 她一把将他椅背拉住:“六十,分你六十。” 他不为所动。 她悲呼一声,忍痛道:“七十,不能再多了,再多我要亏死。” 房中寂静,他再不发一言。 她忙忙要张口,又唯恐外间的随喜听到,立刻附去他耳畔。 他身子一闪,已从椅上跳开:“你莫得寸进尺!” 她此时有些迷糊。哪里是我得寸进尺?明明是你得寸进尺,你都逼迫的我分出去七十两好吗? 她立刻绕开椅子,站去他面前,微微倾身,往他面前凑过去:“我立了功,你阿爹赏了我一百两。那是我用命得来的,你还我。” 他看着她有些迷登的脸孔,冷冷道:“你想从中分本王七十两?” 她忙忙摇头:“没有这么好的事。是从随喜那一百两里分出去……” 又关随喜何事?他往后退了一步。 她立刻逼近一步,继续倾身说着她的大计:“我和随喜打了赌。你将赏银还我,他就输我一百两。我分给你七十……你实际上只还了我三十两。你不亏,占了大便宜呢……” 他面上神情几经变幻,嘴角不由勾起:“你的买卖便是,我同你联手,坑我的人的银子?” 她向他竖起了大拇指:“殿下真聪明,不愧是……不愧是……” 她身子微晃,闭着眼睛想了半晌,方给予他至高评价:“不愧是能骗过我的人……” 他冷冷道:“本王为何要给你一百两?” 她懒懒仰着脑袋,在他眼前摇晃:“那赏银,可是皇上赐给我的。” 他一摇头:“不,是父皇拨给重晔宫的。” 她立时反驳:“是给我的。” 他再一摇头:“是给重晔宫的。” 她着急往前逼近一步:“是赏我的,圣旨上写的明明白白,是赏我的。” 他后退一步:“是拨给重晔宫的,圣旨上写的明明白白,‘拨入重晔宫’。” 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只继续同他商议坑随喜的买卖:“有随喜兜底,你将赏银还给我,还能得七十两。哎呀哎呀,一百两,将随喜的一百两,全都分给你。” 他冷笑一声:“你何处来的自信,认为本王会同你联手,坑随喜的银子?” 她往前一晃,莞尔一笑:“你会的,你多抠啊,一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能……” 她眼眸迷离,神情怔忪,想了半晌,方续道:“打好多鱼,才能换一百两。有了一百两,不用吃咸鸭蛋……” 他面色一变,脚下不由自主要往后退,却已到了榻边,退无可退。身子一个仰倒,却已倒在了榻上。 她眼前一空,不由要上前抓他。前路被阻,她脚下挪不动道,身子却止不住的往前倾去。 只光电火石间,她已经趴在了他胸膛上,脑袋顺势往下一顿,下巴颏立刻撞在了他唇上。 她“哎哟”呼痛,他已一把推开她,手忙脚乱从榻上起身,大喊道:“随喜!” 帘子立时被掀开,随喜急忙忙进来,瞧见自家主子满嘴血,唬的一跳,手往腰间一摸,已多了一把匕首。 他将将要上前拿了猫儿,萧定晔已抬手阻拦:“牙齿出血,无妨。” 又转头望着榻上正“哎哟”的胡猫儿,蹙眉道:“将她丢出去,我再不想见她。” 随喜心下一喜,耳中已连续“啪啪”一阵妙音,那是银子的撞击声,还是从胡猫儿手里得来的银子。 他一把将她从榻上揪起来,拖着她几步迈出书房,将她往外一掼,她便连续着“哎哟”不停,扑在了地上。 秋兰顾不得猫儿,已蓄势待发扑身上前,一把揪住随喜的衣襟,按照猫儿此前叮嘱的那般,狮子大张口:“快,两百两,一文钱都不能少!” 随喜从她手中挣扎出来,手掌一翻,已多了匕首在手:“你们主仆二人,是想一起死,还是一个一个死?回去准备银子,一百两,明儿天亮前放在咱家桌案上!” 秋兰心中迷登,也不知这一场戏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但她却知道随喜手里的匕首不是好相与的,只得退而求其次,将猫儿扶起身,匆匆窜回了配殿。 书房的灯,一夜未熄。 第二日猫儿捂着磕破的下巴,看着随喜守在门前催债时,满心的生无可恋。 此时她方领悟,如若萧定晔和她联手坑随喜,萧定晔主仆出一百,收一百,实际得到的是零。 如若萧定晔和随喜联手坑她,可不是净收一百两?主仆二人再二一添作五,皆大欢喜。 此时随喜站在门槛上得瑟道:“快给银子,一百两,一个大子儿不能少。” 秋兰方知两人不知打下了什么赌,而输的那一方摆明是猫儿。 她为猫儿帮腔:“你看我们配殿哪里有银子?你要能翻出来,全都归你。” 随喜凑近猫儿身畔:“你穷光蛋?手里没银子?没银子你打什么赌?咱家不管,你便是出去借,也得借回一百两。” 猫儿蹭的起身:“我哪里是穷光蛋?我可是未来京城女首富!” 她开始赶人:“你走,我会想法子还银子。你每多站一刻,就少二十两。” 随喜“呸”了一声,得意洋洋去了。 令猫儿下定决心再去寻一趟吴公公,是因为李巾眉。 她进宫来同猫儿道:“四百两凑够,你呢?” 猫儿将她打量一番:“你哪来的银子?找你阿爹阿娘拿的银子?” 李巾眉莫名其妙面上一红:“你管不着,你就说你可凑够四百两?若银子不够,我的份额可要占大头哦!” 因着这一句话,猫儿再次出现在了掖庭。 她上一回来找吴公公,本来是想空手套白狼,讹几个银子算几个。 借是不能借的,宫里下人中间有不成文的约定,凡是借银,必得付高息。利滚利,还银子得还破产。 只能在买卖上出些血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4章 回宫迟到(一更) 猫儿重新敲开吴公公的房门时,正是未时。 吴公公歇晌到一半,被人中途叫醒,起床气不是一般二般的大。 猫儿垂头丧气进了门,坐去椅上,丢去一张纸。 五福哧溜下了炕,殷勤拿起纸塞给他阿爹看。 吴公公顶着两坨眼屎,看完其上的参股分红计划,原本遍布怒火的脸上,慢慢有了兴致。 “咱家借你五百两,占你买卖一成股?一年至少能分二百两?” 猫儿抬头望着五福:“给你老爹说说,我们那买卖有多赚钱。” 五福忙忙接过话头,道:“赚一大堆银子。以前姑姑的钱箱就没空过,塞的满满当当,除了现银还有银票!” 吴公公抬眼乜斜她一回:“这般好事,为何想到咱家?” 猫儿向五福望过去:“还不是为了五福,有好事,我能不想到他?我可是他亲姑姑。” 猫儿疼五福这事,吴公公相信。她若不疼五福,就不会把五福这拖油瓶塞给他。 借出五百两,分两百两,在宫里算低的不能再低的利息。难得的是年年都能分红。 他过去七八个月,体验了从被降职、再降职、又高升的惊险经历,最大的经验教训便是: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银子得靠多头赚,一头折了,还有余下的路子,如此才保险。 他面上有所意动。 猫儿开始真心实意的心疼。 他要是应下,这可就是铁板钉钉,她同李巾眉的买卖,立时就少了一股。 吴公公的小眼睛转来转去,拍板道:“出,五百两,一文不少。但得签契书。” 猫儿心下一痛,再往桌案上甩了一叠纸:“契书条目,阅后画押,若不签,再无机会。” 胡猫儿对银子的热爱,胡公公是知道的。 他瞧见她一脸的痛苦,心知占了大便宜,二话不说签字画押。 猫儿捧了契书,留下了伤心泪。 吴公公呵呵一笑:“能瞧见姑姑流一回泪,证明这买卖不亏。” 待回了重晔宫,猫儿将其中的一百两拍在随喜面前,倨傲道:“区区一百两,本猫妖根本不在话下。拿走拿走,莫在我眼前晃悠。” 随喜喜滋滋的收了银子,第一回露出真情实意的笑脸:“下回还有打赌的事儿,千万记得来找我。咱家旁的事情不擅长,可最会攒银子。” 银钱到位,买卖的筹备工作非常顺利。 作坊赁到,那院里的凉棚改建过,李巾眉着手寻帮工,猫儿开始设计器具。 建了作坊,便不能像在废殿那般小打小闹,磨珍珠粉的器具得大,得几个汉子扛着铁锤,在比浴桶还大的铁槽里捶粉。 相对应的,飞水的锅也得大。 这般大的铁器,成本不低。 李巾眉心疼银子,向她出主意:“不自己研磨珍珠粉,在外面买,成吗?” 她捧来一口袋珍珠粉:“瞧瞧,外面卖的成色不差。” 猫儿捏了一小撮粉尝一尝,再在太阳底下瞧过,下了定论:“掺了面粉,不能用。” 两人在将香料铺子、医馆、首饰铺子都寻过,凡是售卖的珍珠粉,无一不掺了杂物进去。 这其中的区别也不过是,有良心的商户掺的是面粉、米粉,而黑心商户掺的是石粉。 猫儿郑重道:“我们的妆品买卖,是往精品路子上去的,品质千万不能含糊。珍珠粉是其中最关键的原材料,千万不能出错。” 李巾眉只得拿着猫儿画的器械图和尺寸要求,去寻铁匠打制物件。 要用到的器械除了大型研磨盅、大锅之外,还需要蒸馏装置,用以提取纯净液体。 然而之前在废殿,条件不充足,她未操心过此事。现下要用到,却不知如何蒸馏。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她从小窗探出脑袋,同车辕上的王五请教:“……便是这般让蒸汽遇冷化成水,然后收集起来,如何实现?” 此时前方不知出了何事,道路拥挤。 马车停下等待,王五听过她的话,为难摇头:“咱们这一伙,属主子最聪慧,对兵器、机关有所研究。主子下辖好几位能人异士,也都擅长机关。你若去问主子,定有所收获。若来问我,确是问到了石头上。” 猫儿叹口气。还找萧定晔?她傻啊?! 马车在原路等了一等,前方的拥堵毫无松懈。 王五从车辕上跳下,徒步往前打听过,返回原地,面上有些疑惑,只叮嘱猫儿待在车厢千万莫露头。 时间如流水,日头已偏西。 猫儿心中急似火。 再有一刻钟便到申末,她同萧定晔约法三章,每日外出两个时辰,且一定要在申末之前回宫。 她探出脑袋同车夫道:“退回走旁的路,成吗?” 车夫苦笑道:“小公子回头看看,这前后左右水泄不通,哪里能退出去?” 猫儿转头往后瞧,果见后方马车、轿子已拥堵了大半条街,完全无法后退。 她立刻跳下车厢,抛去几个铜板给车夫,转头同王五道:“来不及了,快,跑回宫。” 王五待要拦她,她身材瘦小,往马车空隙里一钻,几个闪身便不见了人影。 王五心下大急,立时跃上车顶,踩着各式马车轿子追寻而去。 路边酒楼,最高一层雅间静寂。 四五个青年守在里间,无人发一言。 凭窗远望的随喜,目光紧盯人群熙攘处,悄无声息的盯着拥堵中的几辆马车。 龚州知府,凉州刺史、肃州节度使…… 一条街面上一连出现七八个地方官员,并不是稀奇事。然而这些官员乔装打扮,坐在普通桐油马车上齐齐出现,便不是一般的蹊跷。 而最巧合的是,再往前行,拐几个弯,便是泰王的一处秘密私宅。 这就有趣了。 萧定晔自收到风,便在此处等待这些人露头,又趁机故意使人在前方制造混乱,影响进度,便是要给暗卫争取时间,让他们尽快打探背后消息。 随喜凭栏而望,便是在密切关注事情动态,好随时向屏风后补眠的萧定晔传递消息。 他远望了许久,忽然惊咦一声。 四皇子听闻,凑了过去,在人群中瞧了半晌,问道:“怎地了?你看见了谁?” 随喜往熙攘人群中一指:“王五像是在那处。” 专往马车车厢顶上落脚的,满大街就那么一人。 王五的职能是跟着某人,监视某人。 如今王五现身,那……胡猫儿那个尽坏事的,只怕离此不远。 车马缝隙里,猫儿绕来绕去,终于瞧见前方阻路的因由,正是几两马车撞在一处,都想让旁人为自己让路,都不想为旁人让路。 如此僵持在一处,竟阻了大半条道。 离那几辆车相近的马车上,有人开始着急。马夫甩着马鞭催促:“起开,蠢货,让路,敢耽搁大事,要你的命!” 那车夫虽气急败坏,然带着浓浓口音,京城人一听就知道是从别处来的乡巴佬,哪里会将他放在眼里。 那车夫还要再蛮横,车厢里有人低叱两声,车夫只得消停下来。 又有旁的车夫开始训话,那马车里的老爷更是个急性子,亲自探了脑袋出来催促。 晌午暖金的日头打在诸人身上,那人眼风扫视间,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立时一闪。 猫儿心下一惊,待再要细瞧,那人已呵斥过,缩回了脑袋。 前方路口已堵死,便是行人也绕不过去,除非像王五那般在空中飞腾,方能离开。 她心下数着时间,只觉着今儿定是要迟到,明儿怕是再没机会出来。 一着急,蹬着车轮便要爬到车顶,要踩着车顶想法子离开。 此时后方的王五终于寻见她,一跃而来,一把拽住她手臂将她扯回地面,悄声道:“莫乱动,此处有蹊跷。” 猫儿当然知道有蹊跷。 有人眼珠子不正常! 然而凤翼族的人,不管是否安分守己,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王五无法,只得拉着她低声道:“自己人在行动,你稍安勿躁,回宫我向主子禀明迟回因由,帮你求情。” 路旁的酒楼里,凭窗而望的四皇子此时终于长长“哦”了一声:“想起来了,王五身边那小哥儿,竟然是五弟宫中的那位胡姓宫女儿。” 此时屏风后终于有了响动。 萧定晔一脸肃容踱出来,并不显得多么急躁。 他到了窗边,顺着众人目光望去,瞧见一身男装的胡猫儿不知因何事同边上马车里的人起了争执,不由沉声道:“胡闹。去寻人引开她。” 随喜将将要离开,四皇子忙同随喜道:“去,将她带来此处。” 萧定晔一个眼风扫过去,四皇子嘴唇一勾:“怎地?担心她过来,被为兄的风流倜傥迷了眼?” 萧定晔冷哼一声,只道:“今日事乃大事,不得儿戏。她不是盏省油的灯,若故意生岔子,说不定要将事情搅黄。” 四皇子摇头,附在他耳畔低声道:“那肃州节度使听闻是个断袖的,中意清秀少年。我瞧着那宫女儿今日的装扮,比我们所有人都清秀,说不得能同肃州节度使口中探出……” “不成!”萧定晔断然拒绝。 四皇子挑眉望了他半晌,忽的一笑:“宫变那日在御书房,我瞧着你对她像似有情,此后又将她要去了你宫中。莫非你真是……” 萧定晔并不回答,只肃然道:“她不成,日后我有大用,她不能在人前露面。” 四皇子一笑,再不纠结有情或无情,续道:“我听闻她在伪装之事上很有一手?你不如……”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5章 白日做梦(二更) 萧定晔常年包下的雅间里,他四哥附在他耳畔,向他出着馊主意。 见萧定晔有所迟疑,四皇子又劝道:“若她能出手,我等便能将他们当夜就赶离京城。此事也用不着她露面,却将三哥的事情截胡,哪里不好?” 萧定晔闻言,终于抬头看向随喜:“向王五送信,将她带来。” 人群里,马车与马车的较量中,又夹杂了人和人的斗争。 猫儿指着一辆车厢,气急败坏在撒泼:“……好小子,敢藏在车里吐人口水,不敢出来当面打!” 王五在一旁痛心疾首的劝道:“求你啦,你再这般高调,今儿我们要被人盯上。” 猫儿将衣襟往他面前一拉,指着她衣裳上的一摊深色处,呲牙咧嘴道:“你被人吐一身,你不恶心?你能忍?” 她好好的一身男装,如今污浊恶心,酸臭难闻,实在令人憋屈。 她拉着王五往那马车方向推:“你会武,你去将他扯出来揍过,我便息事宁人。” 今儿无论如何是不能按时回宫,已经坏了规矩。破罐子破摔,她反而不着急回去。 王五恨的她牙痒痒,低叱道:“你此前怎地没被随喜揍死?我真不该拦着他。” 他硬着头皮上前,一把掀开那车厢上的帘子,正要往里间探头,一把剑极快的刺出来。 一个汉子出现在窗边,操着外地口音冷冷道:“小子,莫搞事。” 王五的目光极快往车厢里一扫视,面上方现出笑容,抱拳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阁下莫冲动。” 急急后退几步,方低声同猫儿道:“可瞧见?别人带了家伙事儿,不是普通人。那往外吐的人定是被马车晃晕,并非刻意。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莫再生事。” 他话说到此时,远处忽的传来一阵极低沉尖锐的口哨声。 他立刻停嘴静听,确认是自己人的召唤,忙忙同猫儿道:“跟我走,我们往回退。” 待绕着马车、轿子退回一段路,立刻有人上前接应。 两人跟着前来接应之人,一路退出拥堵地带,又晃悠了片刻,方低调进了酒楼。 此时正值晌午,酒楼大堂生意热闹。 猫儿见王五跟随那接应的汉子一路前行,她也便缀在其后。 待上了两层楼,宾客已渐次稀少。 还要往上而去时,猫儿立刻住了步。 王五回头望着她,催促道:“快些。” 猫儿狐疑的望着他,扑上前捏着他的脸用力一拽,觉出他并非歹人伪装,又一步后退,眯着眼道: “你先说,带我来此何事?你敢伙同外人卖了我,我生生世世不饶过你!” 王五捂着被她揪痛之处,哭笑不得道:“你这般泼辣,哪个人牙子敢收你?” 他低声道:“主子在上头。” 猫儿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王五从木梯上一跃而下,拦在她前头,蹙眉道:“你去何处?主子既然寻你来,便是有要事。” 她偏过头去,神情颇有些愤愤。 一百两啊,她在那一对主仆身上损失了一百两,几乎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现下又有什么太平盛世里的动荡事件要寻她? 契书上没做要求的,她完全可以不配合。 此时上面传来脚步声,有人站在木梯尽头催促道:“王五,快些。” 王五望着猫儿说好话:“今儿回宫已迟了半个时辰,我不是还要帮你同主子求情?让他莫收回你的出门牌子。” 猫儿方道:“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跟你上去一回。你日后可得记我的人情,多帮我看顾买卖。” 王五苦笑道:“成,姑奶奶!” 雅间里,两位皇子坐在桌前,悠闲饮茶。 盯着窗外动静的换成另一个暗卫,随喜向猫儿讲着要求:“……将主子画成泰王的模样,就成。不要你多操劳。” 猫儿往前一伸手。 随喜:“什么?” 猫儿缓缓抬头,忽的一笑:“你说什么?” 随喜摇摇头:“咱家不知道你何意。” 猫儿也摇摇头:“你不知道我何意,我就不知道你何意。” 两人正在拌嘴间,饮茶的四皇子鼻翼翕动,狐疑道:“什么味儿?呛人刺鼻,恶心的紧。” 王五在一旁回道:“方才在街面上,马车里人兴许晕车,掀帘一吐,胡姑娘正好站在车窗外……” 四皇子扭头一瞧,不由一笑:“怪不得从她进来,本王就瞧见她后襟背着一片菜。本王还当这是京城新近装饰新法,正寻思着也找两片菜叶背一背。” 他虽话中调侃,却已用扇面遮住口鼻,转头瞟向萧定晔:“让你的人去换一身衣裳,再这般臭下去,你那一万两银子,我就要再多考虑两日。” 萧定晔乜斜他一眼,唤来一位暗卫,低声叮嘱一声。 那暗卫立刻转去边上,从柜里取出一身衣衫,中衣、夹袍一件不少。 暗卫带着衣裳去寻猫儿的时候,她和随喜还在争执。 随喜坚守的不是银子,他看不惯的是猫儿这一副面孔。 但凡有要她出马的时候,她便趁机狮子大开口,什么臭毛病?! 坚决不能让她如愿。 暗卫站在一旁插不进嘴,猫儿身上的气味一阵又一阵扑面而来。 暗卫忍受不住,伸手便提了猫儿衣领,将她提溜到两位皇子身畔,照本宣科道:“先将你衣裳换过,再谈旁的事。” 猫儿此时终于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立时便被自己的酸臭熏出一口酸水。 她忙忙捧了衣裳,觉着还不够,立刻道:“快,得沐浴。” 随喜此时从里间转出来,听闻她的要求,不禁低叱道:“你还想作何?莫将自己当成公主!” 猫儿白他一眼,只往暗卫身边一凑:“你闻闻,我从头到尾被浇个透心凉,头发丝儿上都是污物,只换衣裳又有何用?” 暗卫先急退两步,果然从她发髻上瞧见饭粒,立刻又退开一步,转去看向萧定晔:“殿下,她……” 四皇子挡着脸哈哈一笑,问道:“离动手时间还早,不急在这一刻。” 他做主道:“去开一间上房,唤了小二替你打水。” 猫儿忙忙“暧”上一声,却又站在远处,垂首抠着指甲不离去。 四皇子一抬眉头:“怎地?还有何事?” 猫儿讪讪抬头:“奴婢……奴婢身无分文……” 四皇子哈哈一笑,大方道:“你自去沐浴,一应花销都记在五弟账上。” 猫儿待要拒绝,一想着她那一百两,立刻理直气壮的去了。 随喜此时方过来报信:“四殿下却被那猫儿狗儿诓骗了。她才得了五百两,哪里会没有银子。” 他见萧定晔此时转头看向他,便将他打听来的消息道来: “……她寻吴公公拿了五百两,让吴公公占了一成股。她自己拿着其中的四百两去同李姑娘合股,倒占了整整六成。她空手套白狼,自己净得五成股,现下竟还大言不惭说她身无分文……” 四皇子大笑道:“人才啊,五弟果然好眼光,竟早早便将此等人才招致麾下,可惜可惜,我是知道晚了……” 他看萧定晔面无表情,并无得意之色,便同他商量:“一万两,除了穆……那谁,你将这宫女儿也让予我。你日后若有需要她的地方,哥哥借你便是。” 萧定晔目光如冷箭打过去:“白日做梦!” 四皇子一提眉,用扇炳指着他连声道:“有情有情,你明明有情,却还不承认。” 萧定晔再不理他,只默默饮茶。 一时雅间门一响,有暗卫进来沉声道:“信已经放出去,十分隐秘。便是事成后,泰王发觉他们已离京,也不会怀疑到主子身上。” 四皇子扇面一收:“去,唤那宫女儿进来。” …… 房门吱呀一声响,猫儿不情不愿站到了人前。 靛蓝银丝暗纹春衫,衬的她面如白玉,唇色浅浅。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透着湿润,仿佛随时有泪珠闪出。因着才沐浴过,她并未将乌发绑成男式发髻,只松松编了条辫子垂在肩上,既男既女,不男不女。 房中陡的安静下来。 萧定晔肃着脸沉声道:“出去。” 这话是对谁说,屋里人心知肚明。 一瞬间,暗卫们已出了门。 四皇子见萧定晔望向他,蹙眉道:“我心无邪念,也要出去?” 萧定晔目光灼灼,并不收回。 四皇子只得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而去。待经过猫儿身畔时,他觑空道:“五弟脾气太差,喜怒无状。本王颇懂得怜香惜玉,你多考虑考虑。” 一个茶杯凌空飞来,四皇子转身举扇便挡。带茶杯落地摔的粉碎,他方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房中寂静,萧定晔冷冷同猫儿道:“你有何要求,今晚才会好好配合,不出幺蛾子?” 猫儿远远站在门口,垂首不看他,半晌方喃喃道:“我不同你说,说了也不配合,最后吃亏的还是我。” 几息过后,他的声音传来:“今日有用你之事,自会配合。” 她一咬牙道:“第一,要随喜退还我的一百两。” 第一?他不禁望她一眼。 随喜说的没错,遇到用上她之时,她便要狮子大开口,不知后面还有几件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6章 泰王妆(一更) 五皇子常年包下的雅间里,一场谈判还在进行。 “第一,要随喜退还我的一百两。”胡猫儿狮子大开口。 萧定晔应下她:“本王补你一百两。” 她却不依:“不要你的银子……”不想再有牵扯,一是一、二是二,得分清楚。 他冷冷道:“好,等回宫,最迟明日,本王会让他退你银子。” “第二,将皇上赏我的一百两,还给我。” “允。” “第三……” “还有多少?” 她便住了嘴,垂首抠指甲。 他忍无可忍,继续隐忍:“说。” 她从衣襟里取出张纸,笔墨尚有湿润,显是不久前才画。 她将纸递过去:“有个器具,我想不明白……” 良久,那纸被修长的手指接过去,他静静打量纸上器具,语声清冷:“用来做何事?” 她往前迈出几步,到了离她一丈之远方驻足,远远将手探过去,指着其上图样:“这处连着水壶,水蒸气顺着管子一路而上,到了管子尾端凝结成水珠,从端口流下去……” 他的目光顺着她莹白手指一路看到那铁管端口,沉思片刻,方道:“蒸汽遇冷凝结,管子必然要穿过一段冰冷之处。在外间定然是要套一个放置冰块的罩子。” 她眼眸一亮,不禁抬眼望他,又摇头道:“冰块太贵,我用不起。” 他忖了忖,道:“可改成盐巴,盐巴消融会吸热。” 她心中霍然开朗,不禁浮上笑意。待遇上他冷冰冰的眸子,又敛了心神,探手取回纸塞进衣袖,方低声问道:“可是要画泰王?” 房中寂静,百合花香袅袅盘旋。 他坐在椅上,她站在他身畔,心中思忖着泰王和萧定晔的长相。 这二人同父异母,长相差异极大。 泰王常在室内,面目白净。萧定晔身在营中,风吹日晒,肤色偏黑一些。 泰王眉眼常笑,面上神情亲切怡人。萧定晔不笑时常是肃然,笑起来却又太过纨绔。 最关键的是,泰王是方脸,咬肌肥大。而萧定晔下巴偏尖,脸颊更瘦削一些。 眉眼、鼻子、嘴唇……她几乎用不着细看他的面容,便能在心里清晰描出他的样貌。 她心下有些难过,只狠狠咬唇敛了心神,拿出专业态度。 先从基础妆容开始。 她问他:“可有匕首?需先修眉。” 他长眉入鬓,眉峰高提,太过有棱角。必须得修的圆润短促,才能与亲切沾上边。 她等不来他的回复,心知他并不信她,再不多言,只静静等待。 他冷冷瞟她一眼,弯腰从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调转刀刃递向她。 她的心一跳。 匕首简单,样式却相熟。 曾经她也有这么一把匕首,刀刃锋利,用来割铁条时,十分趁手。 她的目光久久盯着那匕首,他只冷冷道:“用或不用?” 她接过匕首,低声道:“闭眼。” 他的目光再次盯上她:“你最好莫耍花样,若持刀刺本王,你该知你逃不掉。” 她心中越加难受。她纵然是骗过他,可何曾想过要杀他。 她冷冷道:“我是凤翼族圣女,肩负着推翻萧姓的使命。我随时都会给你一刀……” 他的目光陡然如出鞘利剑,仿佛只要她敢随意动一下,他便要抢先让她身首异处。 他压下心间的烦躁,肃然道:“这些话,无论在何处说,都是死罪。你若还想活,就管好你的嘴。” 继而闭上了眼。 眉间一凉,先是她的手指若即若离抚在他额上,旋即是刀刃传出极轻微的毛发断裂声。 一边结束,又换另一边。 她的手并不是很稳,有着些许颤抖。 眉间倏地一痛,她立刻低呼一声,取了帕子捂在他眉上,着急道:“我……我真不是有意……” 他一动不动,任由她的手隔着帕子抚在他额上。 有多久了呢?腊月的事,到现下已是三月。过了快四个月了呢。 四个月之前,她也常常用手指描着他眉眼。 她曾提前说她对不住他。 他那时已知她夜里要往黄金山里去,知道她在预谋着离宫。 然而那时他总想,再冷硬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加倍对她好,她总会舍不得他。 如若她最后放弃要离开的心思,他便再不利用她。 什么大仙、神婆,什么君权天授,他不搞那些幺蛾子。 他让她在宫里好好活着,等他用男人的方式打败三哥,取得天下,他便娶她。那时他想给她怎样的荣耀,都由他。 他才不是父皇,喜欢的女人怎会放手让她离开? 他一直在观望,看她最后的选择。 然而他没想到,还有个柳太医。 她最后死和活都想在一起的,是那个叛党。 此时她已取下巾帕,更近的凑近他面颊看着伤处,方松了一口气:“好在只割破一点点皮肉,出血不多。” 看看,她又在伪装,装的她好像多么关心他,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她提出的那些一二三。 此时她已取了粉底涂在他眉间伤口上。 粉底中有珍珠粉,能消炎止血。 她极细致的涂抹,手一轻、一重。 他缓缓抬眸望向她。 她的神情十分专注,带着些担忧和懊恼,仿佛她和他之间并无那些噬心过往。 她的眼下还带着淡淡青紫,那是睡眠障碍的表象。 他的目光顺着她眼眸而下,经过她瘦削的面颊,停在她的下巴上。 极瘦削的下巴上有一点伤,已经结了疤,是曾撞在他牙齿上,被撞破了皮。 此时她终于长吁一口气,望着他眉间道:“终于止了血,不会影响妆容,待夜间入睡时再涂抹一些珍珠粉,明儿就能结痂。” 她重新拿起粉底开始上妆。 妆粉是在她沐浴时,暗卫就已回宫,将她的装备取了来。 粉底刷打着圈涂抹在他面上,一下轻,一下重。 接着是画眉,一下轻,一下重。 接着是眼线,一下轻,一下重。 接着是鼻影…… 酗酒的后遗症,他清楚。 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终究未说出一个字。 最后她退开几步远远打量他,往干果盘中寻了两颗长短差不离的带壳花生,同他道:“张嘴。” 待他听话张开嘴,往他口中左右各塞进一颗花生,叮嘱道:“切莫让花生移位,否则方脸消失,你便不像泰王。” 待他站起身要去铜镜上瞧,她又道:“不能在人前站起身,你比泰王高很多。” 他再不看她,前去打开了房门。 四殿下捏着纸扇当先进去,只一愣过后,便含笑向萧定晔道:“再加五千两,将你这宫女儿让给我。我不拿她当姬妾,而拿她当谋士。” 他偏头再瞟一眼猫儿,又道:“当姬妾也不错。” 猫儿立刻躲出了房门。 将萧定晔乔装成泰王,猫儿暂且却不被放行,暗卫带她去相邻雅间等待。 房门轻掩,不多时,外间起了连串脚步声。 她将门道条小缝往外望去,但见一行平民打扮之人从眼前晃过,往隔壁雅间而去。 其中便有那异色眼眸的汉子,以及曾吐了她满身的老汉。 她暗骂一声,回身坐去桌案前饮茶。 此时渐至日暮,外间夕阳西下,月亮还是一抹白影,却已浅浅的挂在了天际。 她腹中饥饿,待要开门去唤些酒菜,守在门口的便衣暗卫已转过头来,低声道:“莫出来。” 她只得退回去,重新端起茶,踱去窗边凭窗而望。 三月的日暮,天依然暗的极快。不过这么一阵时间,天幕上的星子已如烤饼上的芝麻,密密布在天上。 万家灯火初亮,蛰伏了整个冬日的民众骚动的心开始苏醒,在忙碌了整日之后,开始涌上街面,享受着一日中短暂的休闲时光。 猫儿望着熙攘人群,想着她方才参与之事。 萧定晔要伪装成泰王所为何事,她并不关心。然而她方才提条件时,一二三条,竟然忘了说她回宫迟到的事。 不知王五可能派上用场,为她求一回情? 她暗怪自己大意,心中打定主意,如若之后萧定晔为难她,她少不得要忍气吞声,千万莫让他收走出门牌子。 一墙之隔的雅间,席面精致,泰王面色可亲,声音有些沙哑,同众人道: “诸位大人千里进京,旅途劳累,本王若非劳累上火,定是要等各位大人回京时,亲自相送,才不枉诸位多年相助。” 他虽神色可亲,而一众便服官员却心中萧瑟。 肃州节度使心中惶惶,硬着头皮道:“不敢劳烦泰王,只是,等下官回了肃州,怕是诸事忙碌,送不肖子入京之事,只怕要耽搁到下半年。” 旁的大人纷纷附和。 泰王面上笑意不减,眼中的亲切却渐渐淡去,缓缓道: “哦?如此,你我要商议的大事,却如何成事?十年大事,自然是要世代承袭,非各位大人子辈不能成也。” 他一句话说罢,一旁的侍卫却一个粗心大意,腰间大刀不由滑下。 那大刀锋利,砸在靴面上,高靴立时被削去一半,接连脚背都被割伤,鲜血立刻淌溢出来。 泰王眸色一冷,淡淡道:“带出去,好好替他医治。” 这话听起来十分体恤人心,然那侍卫却面色一变,顾不得脚伤,立时下跪,仓皇央求:“主子,求主子饶了奴才,奴才再也不敢了……” 他话还未说完,已被旁的侍卫拖了出去,刚刚出了门,便听“啊”的一声,再无了声响,只在地面留下一行血迹,证明着他在这世上出现过。 官员们额上立刻浮上一层冷汗,坐立不安,再也不敢对将自家儿孙送上京城当人质之事有所置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7章 深夜求情(二更) 一壁之隔的另一个雅间,猫儿贴着门听了半晌。 除了方才一声叫喊,再未等来旁的声音。 她重新回到窗畔,继续往外望去。 此时月已中天,街面熙攘,摊贩和行人身影交织,竟比白日还要热闹许多。 有大着胆子的情热男女借着人多的借口,彼此靠近,享受着爱情的心悸。 在那样不得不靠近的情况下,一对刻意保持距离的男女便分外惹眼。 那少女羞答答垂首而行,一只手揪着衣襟,充分显示想要靠近却又竭力压制的内心冲突。 而行在她左手边的一名男子,人才风流,长身祁立,神色自然,内心戏显然没有女子那般多。 猫儿瞧着那女子的神情,不由瞪大眼。 这位兵部尚书家的嫡女,取了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虚名,虽在武学上是个花架子,平日行止却大大咧咧,从未显出过如此扭捏的神态。 此时她左右两边皆有男子随行,显然右手边那位是个陌生人,李巾眉的含羞神色也并非对那人而起。 她这是有针对性的害羞呢。 猫儿吃惊的半张了嘴。 李巾眉这是要……为萧定晔戴绿帽子? 她待要再细瞧,李巾眉已羞羞答答同那男子行远,只向猫儿留下个扭捏的背影。 能在同皇家成功议亲之后,还能欲拒还休的同旁的男子传情,普天之下,只怕就李巾眉一人。 这么来看,这位小姐果然是有些巾帼不让须眉。 猫儿对她勇于追求爱情的风骚属性敬佩的五体投地。 此时外间又传出动静。 一众便服官员抹着满头汗从雅间里出来,纷纷回头道:“……下官离京后,便将不肖子送来京城长住。”转身急急而去。 …… 在猫儿腹中长鸣中,雅间里重新布下了两桌酒菜。 席面依然精致,然而主子不动筷,下头人没有一人敢先吃。 四皇子看着萧定晔,含笑道:“你姓不姓,今夜他们就得离京,只怕此生都不敢再回京。” 约莫过了两刻钟,暗卫进来,站去萧定晔身畔,低声道:“……他们已出了城门,来不及走水路,已走陆路离开……” 萧定晔倏地放下心,冷了一整晚的面上浮现一丝儿笑容。 …… 马车摇晃。 有人坐在马车里。 有人坐在车厢外的车辕上。 坐在车里的人身份尊贵,此前数年以一副纨绔面目示人。自从在宫变中展现实力后,他再不用伪装纨绔,回归到他肃然清冷的真面容。 坐在车辕上的人身份低贱,哪怕是四品女官,其本质依然是被权贵奴役的奴隶。 她虽然在席面上饮了些酒,然而以她过去近两月强化培养的酒量,那点酒并未将她灌醉。 此时蹄声和车轮声交错响起,车辕上的猫儿不由扬声问:“你同殿下说了没?” 她问的是王五。 王五拉着缰绳赶着马车,看着她的神色,心里忽的哎哟一声。 忘了,忘了替她解释迟到在路上的事儿啦。 他立刻扬声道:“什么?听不见!” “你同殿下说了没?” “什么?再大点声,听不见!” “……” 重晔宫,偏殿灯烛憧憧。 猫儿坐在桌案前,在点梅图上,用口红涂红一片梅花花瓣。 一片花瓣代表一日。 涂红一片花瓣,代表又过去了一日,离她出宫又近了一日。 秋兰抱起酒坛子,倒了两碗酒,端到桌案上,同猫儿打商量:“姑姑在宫外已饮了些酒,今夜就只饮两碗,加起来也够三碗,应该能醉睡。” 猫儿端起酒碗饮过一口,起身推开窗,往书房方向瞧了瞧。 书房灯烛亮起,显见某人还未入睡。 她悄声同秋兰道:“你去院里守着,随喜从书房一出来,你便通知我。” 趁着秋兰出了院里的时间,她忙忙换好衣裳,想一想,又取了五两银子揣在袖袋,好整以暇坐去椅上等待。 这一等便等到了三更。 当她一口口将手边两碗酒浅酌的见底,秋兰放闪身进来,催促道:“快,姑姑,随喜从书房出来啦!” 猫儿立刻从椅上跳下,拉了拉衣裳,摆出个十分具有亲和力的笑容:“如何?可有杀气?” 秋兰捧场摇头:“美丽、大方、得体。” 很好。猫儿深吸一口气,急急往书房而去。 刚刚站到檐下,她正要敲门,烛火倏地熄灭,里间一片漆黑,再没有一丝儿动静。 这……这这…… 她伸手便要拍门,又收回手。 待转身要走,又不甘心。 明儿可还要出宫啊! 正自仿徨间,灯烛一闪,里间又亮了灯。她立刻抓紧机会,伸出了爪子。 书房的床榻上,青年一身月白中衣坐在榻边。 一旁案几灯烛憧憧,映照在他卸过妆的面上,眉骨上的细细割伤分外明显。 她站在门边,因着喝了酒,胆子大了不止一星半点,看他的目光也能跳出她和他的恩怨,客观许多。 这样一客观,她便发现了他的面相上的诸多优点。 有棱角,却并不显得刻薄。 目光虽冷,时时像含了刀刃,然那刀刃却是秀气轻薄的匕首,而不是粗糙的狼牙棒。 如若真的要死,她自然选择被匕首戳死,那样还能保留全尸。如若被狼牙棒抡死,只怕她就成了肉泥。 她在一旁胡思乱想,他的面上已浮现不耐:“何事?” 她立刻清醒了一些,上前两步,看着他一身中衣,是入睡的装束,又退后一步,先往案几上放上了一锭银子。 “衣裳的银子……不能让殿下破费……”她低声道。 相隔多少时日,他听她破天荒的重新自称“奴婢”,便知她今儿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并不推拒,算是收了银子,复问:“还有何事?” 她往前蹭了一步,低声道:“今儿因中途拥堵,在途中时就已过了申末……” 他“哦”了一声,语声清冷:“你若不说,本王还不知。你既然说了,本王就不能当做没听到,出宫牌子再不能给你。” “啊?”她目瞪口呆。 “这……怎么能这样?”她立刻往前而去,停在他面前,急急道:“若不是你使计将路堵住,我是能按时回宫的。此事源头根本不在我身上。” 浓浓酒气扑面而来。 他轻轻抬眸瞟她一眼:“世间诸事怎能全在计划中?出宫牌子既然对你如此重要,你便该竭力把握。京城车马众多,拥堵是常态,本王今儿不使人堵路,明日、后日也会有旁人堵路。” 她见他竟然没有一丝儿松口,着急道:“可是今儿,我帮了你,立了大功。” “所以,你提的一二三,三件事,本王都已应下。” 怎么能这样!酒意上头,她心中竭力安抚自己要冷静,千万不能引得他恼怒,反而使形势更坏。 她立刻蹲在他面前,与他平视,央求道:“殿下方才说,原本不知。那便当我今夜未说过,可好?” “不成。”他冷声道。 “我还付了五两银子。” “不成。” 她一把握住他手,央求道:“殿下再多想想,日后还有让我上妆的时候。” “不成。” 她一时心乱如麻,心中急剧的在想,投其所好,投其所好,胡猫儿你快想一想他喜欢听什么,喜欢看什么,喜欢说什么,喜欢…… 她心中倏地一动,抬头望向他的一瞬间,向他极快的倾身而去。 这是一个长久的……不是报复,算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看,彼此都很投入,仿佛久旱逢甘露。 像是两个极有默契的友人,在这件事上一拍即合。 他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继而汹涌而来。 她在心间喟叹一声。 过去四个月以来,她一直在等一件事。 究竟在等什么,她并不知道。 然而现下她终于明白她在等待什么。 她并不似他那般霸道已待,她柔柔的承接他,温婉而悠长。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汹涌方转向轻柔,一遍又一遍,鼻息间皆是她的气息。 他想起他初初向她表露心态的那一刻。 他想起她接受他的那一日。 他想起他带她出宫,在银水河桥上看星辰。 他想起他在废殿外的树下等她、她如何雀跃着飞奔向他…… 他想起他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每一刻都那般牵动心肠。 后来,她同柳太医去了黄金山,成双成对站在了他面前。 他的心剧烈一痛,已起了汹涌恨意。 她极低的呼痛一声,迅速离了他,唇角已现了血迹。 她的目光还是迷瞪怔忪。 她甚至抬手抚上他的面颊,缓缓问道:“怎地了?” 酒气还是那般浓烈。 他一把拍开她手,继而箍住她的颈子,咬牙切齿道:“当你想利用任何人时,你便使出这一招吗?” 她一愣,他下一句话已如刀剑一般刺了上来:“为了一丁点儿好处,你便人尽可夫吗?” 她的灵台倏地清明,两只手掰扯着他的手臂,一边大力喘气,开始用力挣扎。 他一把将她掼在地上:“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8章 本宫分外喜欢你 辰初刚至,天还蒙蒙亮,外间起了淅淅沥沥的一阵春雨。 秋兰为猫儿掖了被角,耐着性子宽解道:“外间下雨,正不方便外出。姑姑昨儿夜里饮了酒,却又失了觉,今儿白日正好补眠。出宫牌子的事情,来日方长,咱们再徐徐图之……” 她说了一席话,猫儿面向里侧躺着,并无甚反应。 她叹了一口气,正要再劝,配殿门外传来敲门声。 随喜捧着个红漆盘,无精打采道:“二百两,点点。离手不认。” 秋兰是知道二百两的因由,一丝不苟的数过银锭子,方端过红漆盘:“没错,一两没多出来。” 随喜“嘁”了一声:“你还想多出来?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他一甩浮尘,转身便要走,秋兰一把拉住他,悄声问道:“昨儿夜里,姑姑同殿下发生了何事?姑姑从书房出来后,便不对劲。” 随喜一怔忪:“胡猫儿昨儿夜里进主子书房了?咱家怎地不知?” 他未想到竟不知不觉失了职,连主子书房有人进去都不知,一时心有戚戚焉。 秋兰见他神情略有委顿,全然不似平日的倨傲,不由试探道:“出门牌子呢?照例先拿来。” 随喜将牌子递出去,照例叮嘱道:“两个时辰,最晚亥末前回宫,一回来就将牌子交还回来。” 这回换成秋兰一愣,继而忙忙接过牌子,端着红漆盘,拿着牌子进了配殿,一溜烟的送去床前:“姑姑,快看,牌子没被收回去。” 猫儿闻言,缓缓转过身,往秋兰手上一瞧,又转回头去。 秋兰唬的一跳,才看清猫儿双眼肿如新桃,忙忙放下红漆盘,打了热水拧了帕子帮她敷眼睛。 秋兰自从废殿开始跟着猫儿当帮工,就没见她轻易哭过。此时不知她究竟发生了何事,心中担忧,着急道: “姑姑在何处受了气?你说出来,即便我不成,还有吴公公、还有六殿下能为你出头。怎能将话憋在肚子里,瞧瞧,只一夜就烂了嘴角。” 猫儿只摇摇头,半晌方道:“无事,只是夜里……想起了明珠……” 秋兰松了一口气,又宽慰她:“已逝之人若被惦记的多了,她便不能好好投胎。姑姑是阎罗王妹子,怎会不知这一点?” 猫儿闻言,又愣愣躺了半晌。回想昨儿夜里,又一时不知她到底伤心个什么劲儿。 只心下空的那一块,反比平日淡了些,放下了那些理不清的儿女私情,将一腔心血都放在了买卖上。 只每日回到宫里,她在临睡前饮过酒,定不会出房门,往被窝里一钻,一应事不去理会,一躺到天亮。 如此一番忙碌,到了四月,作坊已筹备的差不离,男女帮工、各式器具也已到位。 她忙不过来,又去向吴公公要了五福,由五福带着吴公公的出宫牌子,每日与她同进同回。 五福年纪还小,能做的事情只有跑腿。 然而跑腿是杂事,算不得技术活。 五福心心念念的是拿回他的“木工管事”一职。 这段时日,李巾眉已开始四处去开拓渠道,猫儿管着生产,不免要操心彩妆盒之事。 她耐心同五福道:“你在宫中,每日只能同我出来两个时辰,无法管着木工之事。我们这回得在宫外寻一个合作伙伴,今后就派你将图样交过去,等对方雕刻好包装盒之后,再由你去检查、收货,可成?” 五福不由有些失望:“又不能管人,一点都不威风。” 猫儿一笑,捏了捏他的小脸:“哪里不威风了?对方若是没雕刻好,说不收货就不收货,这就是我们五福的威风啊!” 五福听过,心下又觉得满意:“没错,他们没将活计做好,便是跪下来喊我爷爷,我也不能收。” 两人为了寻合适的木匠铺子,花了五六日,将整个京城都翻找了一遍,却未寻到合适的木匠铺子。所查探过的铺子,要么是开价太高,要么是手艺不到家,要么嫌她的订货量太小要求又高,不愿接这个买卖。 几日下来,毫无收获,未免有些郁郁。 这日两人回宫时间早,在东华门时,正遇上工部工匠进进出出。 其中监守的役臣是熟面孔,猫儿曾帮他捉过偷木料的贼。一时宫门拥挤,她不好进宫,便凑过去寻那役臣说话。 她做了男儿装扮,役臣瞧了半晌方认出她来,忙忙附在她耳畔悄声道: “姑姑不知,宫变当日,五殿下在地底下发现好多坑道。有些是前朝留下,有些竟然是新近出现。 前些日子户部拿不出这份银子,只得派人先守着入口处。现下缓过来些,立刻要将那坑道填埋,以防又被歹人利用。 我是瞧着姑姑是重晔宫的人,才敢同你说。姑姑可千万莫再说出去。” 宫里坑道此前未填补这件事,猫儿此前是知道的。 自她能在宫里自由走动,她曾在五福的陪伴下去过黄金山。 当时那一处坑道旁便有侍卫把守,不放任何一个人进出。 此时她和五福、王五三人站在东华门外,同役臣有一阵没一阵的说着闲话,等着工匠们走完再进宫。 此时一位抱着木墩子的三旬工匠从宫门中挤出来,快步到了猫儿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咚咚对着她连磕两个头: “姑娘相救之恩,小的铭记在心,从来未敢忘记。今日得缘,竟然与姑娘重遇。” 猫儿忙忙退开几步,定睛去瞧,只觉这工匠分外眼熟。 那工匠见她认不出他来,提醒她:“坑道里……” 她方醒悟,此工匠竟是她和萧定晔从废殿的井口里下去时,曾遇到的工匠。 便是这位工匠曾画出了坑道的大部分地图,并帮着萧定晔里应外合,才将坑道的工匠们全部安然救出。 她忙忙扶他起身,笑道:“大哥胆量惊人,是你自救才对。” 她见他臂下夹着木墩子,木墩上雕刻着些许花样,心中一动,问道:“大哥是木匠?” 这位木匠心肠极软,遇见救命恩人,泪花一闪,喉中哽咽说不出话来。 一旁役臣帮着答道:“田大有上能搭房梁,下能雕花,沾了木头的活计不在话下。可惜啊,手艺这般好,却要辞工不干,实在是遗憾。” 猫儿奇道:“田大哥为何不在工部继续干下去?” 她记得,他去岁去废殿,修整她所居的配殿屋顶时,曾提到他家中借据,上有老下有小,全靠他一人,生活颇为借据。 田大有此时已稳了心神,恭敬回道: “我娘被捉去扣押的那一阵,摔断了腿,在家中将养好几月还未好利索。我媳妇儿三十好几又有了身孕,凶险的紧。 家中还有一儿一女,人小肚子大,眼睛一睁就得吃饭。 我先回家照应,待艰难时候过了,再外出寻活干。” 猫儿正欲多言,王五已在旁催促:“亥末了,你莫又忘了时间。” 猫儿忙忙同田大有道:“田大哥明儿可还进宫?” 田大有回道:“要进的。做到这个月月底,才不做。” 如今已是四月下旬,离月底也只有五六日而已。 猫儿叮嘱道:“明儿午时,田大哥用饭歇息时,去掖庭膳房门前等我。我有要事同你商谈。 记得,明儿来时多带几样你亲手做的精巧木工活儿。” 待进了宫,行在宫道上,猫儿向五福交代道:“明儿在膳房门前,你先去瞧瞧田大有带来的木工活儿,若他手艺好,我们就同他合作。日后你对接的便是他。” 五福却垂首不言,几息后方有些惴惴:“他那般牛高马大,我担心我压不住他。” 猫儿失笑道:“你翻了年才九岁,未必我要为你,专门找小娃儿当木工?无碍的,你年纪虽小,可你大有来头啊,你可是大内总管吴公公的儿子!” 五福被她逗的起了雄心,不由笑道:“没错,我姑姑还是四品女官,是千年猫妖,阎罗王之妹。他若敢欺我,我就抬出阿爹和姑姑的威名,吓死他!” 两人说说笑笑间,已到了御花园。 园子里有皇子同妃嫔赏花,神态极为悠闲。 那位皇子眉目含笑、神态亲和,许是因着常不在外走动,一张国字脸面色白净,显得十分儒雅。 行在皇子身畔的妃嫔虽已年过四旬,却保养得当,尤其一双眼眸,在夕阳映照下显出琥珀色的眸光,颇有异域风姿。 猫儿心下一惊,额上立刻浮上一层汗珠,立刻同五福、王五避在园子边上,跪地垂目,不敢直视,好不引起人注意。 四月晌午的日头已有些炎热,青石板被晒的温热,仿佛也无平日那般硌人。 猫儿的心咚咚直跳,静静跪在那里,耳中听得那一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终于完全不如她愿,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淑妃蹙眉叱道:“哪里来的奴才,在宫中竟打扮随意,全然不将萧家放在眼里。” 泰王含笑道:“母妃莫气恼,这三人中的一人,母妃该见见。” 他转头望向静跪之人,道:“这位身着靛蓝金纹男袍的小公子,如若本王未曾看错,该是五弟宫殿的四品女官,胡猫儿姑娘?” 猫儿心中一抖,强忍着心中恐惧与愤怒,沉声道:“胡猫儿见过淑妃娘娘,见过泰王殿下。” “是你?”妇人的声音仿佛贴着耳畔磨刀之声,激的猫儿立时一抖。 继而两根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淑妃琥珀色的眼眸仿佛还停留在冬日,如寒潭冰水一般盯着她,半晌冷哼一声:“本宫只当你三头六臂,原来却是个草包。” 猫儿不敢回话,淑妃续道:“记住,你的这对招子,不该白长。你若忘了往事,本宫便收了你的眼珠子。” 淑妃这一番话外人听不懂,猫儿却明白的清清楚楚。 她一咬唇,便要仗着圣女的身份站起身,为自己护好眼珠子。 她的身子一晃,强稳着恐惧,装出怯懦模样,低声道:“奴婢愚钝,听不懂娘娘之意。” 面前泰王的皂靴离她近了一步,他的声音亲切而温润,同淑妃道:“母妃莫小瞧她,她聪明的紧。母妃今儿不是说,身边缺一个伶俐的宫女儿侍候?” 淑妃一顿,轻笑一声,面上恢复了同她儿子一般的亲切模样:“果然是个好主意。” 她重新抬起猫儿下巴,含笑望着她:“本宫今儿与你一见,分外喜欢。本宫便去同皇后要了你,让你日日相陪。” 这句话不啻惊雷,激的她眼前一黑。待她回过神来时,那一对母子已逶迤远去。 送回五福,在去往重晔宫的宫道上,猫儿满心苍凉。 她曾暴露了泰王的数位亲信,剪秃了他的羽翼,泰王和淑妃定然视她如眼中钉。 淑妃若真同皇后讨她,她一个区区宫女儿,皇后没有要回护她之处,定然会欣然应允。 皇后曾打过她两回板子,她还曾引得萧定晔同皇后起过嫌隙。 毫无疑问,皇后厌弃她。 她脚步沉重,心中急剧的想着应对之法。 王五在一旁低声道:“莫担心,主子一定不会同意。” 萧定晔吗?自那夜她因醉忘情,他已有一个多月未回宫。 他恨她,讨厌她,看低她。她心里再清楚不过。 若不是因为要利用她,只怕他会亲手送她赴死。 她能指望上他? 指望不上萧定晔,还有谁能帮她? 她迈进重晔宫的刹那,立时想起个人。 慈寿宫,正殿。 猫儿一身轻薄宫装跪在地上,等待着太后的反应。 太后饮过一口茶,含笑道: “淑妃性子温和,你若跟了她,比在重晔宫好的多。小五的性子我知道,你和他在一个院里,他一定不给你好脸色。 如若淑妃真去向皇后开口要你,你便乖乖跟着她去,此后的日子好过的多。” 猫儿大惊,央求道:“奴婢性子鲁莽,又爱闯祸,摸不着淑妃娘娘的喜好,定是要冲撞她。奴婢愿意待在重晔宫,奴婢愿意受五殿下的冷落,奴婢……” 太后立时肃了脸,正色道: “你曾救过哀家,又对萧家有恩,哀家便同你多说两句肺腑之言。 女子出身已比男子轻贱,若再不懂得自爱,一味放低身段,就更得不得男子敬重。 小五现下对你失了情意,你正该转了心思,自己活的更好,反而令人敬佩。 若学那些柔软女子,整日哭哭啼啼,为等男子回心转意将自己不当一回事,却失了本性。 人生在世,不管男子或女子,都不是只有情情爱爱。 你在淑妃身边,比在小五身边,适合你的多的多。你去吧,莫让哀家看轻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9章 这个宫女儿不一般(一更) 掖庭一排瓦房,其中的那么一间,其主人对猫儿常持排斥态度。 此时天已暮色,猫儿默默坐在椅上,内心一片苍凉。 她的前夫,即将年满五旬的吴公公站在她面前,苦着脸道:“姑奶奶,你一句话不说坐在咱家房里半晌,你若是打算吃了咱家,你也给个痛快话。” 坐在炕沿上的,他的干儿五福,帮猫儿给了他答案:“姑姑不吃老头,肉柴费牙口。” 吴公公急道:“那你是打算作甚?还有两刻便要落锁,你哪里来的回哪里去,麻溜的!” 他干儿又帮猫儿给了答案:“姑姑心里害怕,今儿回宫遇到了淑妃娘娘,淑妃要挖姑姑眼睛。” 他倒是没说淑妃要向皇后讨了猫儿去的事。 他同老太后一般,被宫里传扬的淑妃、泰王母子贤良的美名所蒙蔽。 他同太后一般认为,能在淑妃身边当差,也算是个美差。 然而挖眼睛就不一样了。 至于平日里一贯贤良淑德的淑妃,为何一时竟歹毒的想要挖人眼睛,五福并未好奇。 连皇后那般温和的主子都打了猫儿板子,贤良的淑妃想要挖她眼睛,似乎也就不奇怪了。 然而又因着淑妃一贯里的贤名,这挖眼睛的威胁,八成也只是说气话,九成九不会真的实施。 果然,吴公公只吃惊了一息,便放下心来:“淑妃娘娘一贯贤名在外,咱家几回遇上淑妃娘娘,没有哪回她不以礼相待,还赏了咱家。定然是你这个不省心的冲撞了淑妃,才引得她盛怒,说要挖你眼珠子。” 猫儿生无可恋的望着他,喃喃道:“便是我冲撞了她,她就能理直气壮要害我?” “当然!”吴公公回复的铿锵有力:“你可知什么叫主子?主子便是能打你、骂你、杀你都不需要理由的人。” 他对猫儿竟然没有“奴才思维”十分恨铁不成钢: “这宫里没有说理的地方,皇后、淑妃的贤名从何而来?便是出手有缘由,才被人称颂。 你在重晔宫折腾到现在,一个四品女官不务正业,还被你忽悠到出门牌子能整日出门放风,实在是五殿下宠着你。 不是所有的主子动你一根手指,都该像淑妃、皇后一般有缘由。 也不是所有的主子都像五殿下那般宽容。” 她愣愣的想了半晌。 确然,如若她心甘情愿当个奴才,她一定对宫里心慈手软的贵人们感激涕零: “您们剥削奴役我,只要不轻易打骂打杀我,我就为主子们烧香点烛,日日磕头。” 她强打起精神,问道:“若淑妃真挖了我眼睛,害了我呢?” 吴公公一愣,转头同他干儿交换了一个眼神。 没从五福那里得来有用的消息,吴公公开始和稀泥:“趁着淑妃娘娘还没动手,你快去向她磕头认错。等她消了气,她一定放过你。” 猫儿冷笑一声,继续按自己的思路走:“等我死了,你那五百两银子,你还要不要?” 吴公公真心实意的开始慌乱。 五百两啊,那可不是小数目啊! 宫里现下用度借据,他要再攒够五百两,只怕要等到他死的那一日。 两腿一伸,遗产正好便宜五福。 他忙道:“你是猫妖,猫有九条命,你会死?你死了三回,哪回不是死而复生?你莫吓咱家,咱家胆子小。” 猫儿两手一摊:“总不会次次都好命。你要赌我死而复生容易,万一赌输了,你的银子莫想拿回。” 吴公公急道:“那你有何主意?你说,但凡咱家能有救到你的地方,义不容辞!” 她望着他,撺掇道:“你去,先将那个老妖妇宰了!” 吴公公一个踉跄坐倒在地,哆嗦道:“我的娘啊,你死就死远些,莫牵扯咱家。咱家是爱银子,可咱家更惜命啊!” 猫儿叹了口气:“起来吧,莫行大礼。你想想,淑妃可还有什么弱点?譬如一大笑就闭气,一恼怒就闭气,或者一累就闭气?” 吴公公哭笑不得:“淑妃娘娘要那般爱闭气,你还能见到她人?不过……” 他翻翻眼皮,往记忆中去细细梭巡了一番,找出个淑妃的缺点来:“她爱吃桃,却怕桃毛。但凡沾染上一丁点儿桃毛,全身便起疹子。” 桃毛过敏?“还有呢?”猫儿急问。 吴公公摇摇头:“淑妃娘娘实在是个完美的女人,缺点太少。” 猫儿对他看女人的眼光,抱以深深的鄙视。 擦着各宫门落锁的时辰回到重晔宫时,猫儿想着她目前的遭遇,深深认识到,旁人只能锦上添花,雪中送炭的事情只能靠自己。 桃毛之类的事,让淑妃身子难受一两天,根本不能伤筋动骨。 她坐在案几上,一边用口红将点梅图上的一个花瓣涂红、一边想着如何逃脱淑妃魔掌的法子时,外间随喜的耳房,暗卫们已齐聚一堂,等待随喜的调配。 “信鸽何时放出?” “已放出两个时辰,到今儿三更,主子该能收到信。明儿辰时我等便能收到回信。” “淑妃殿外的眼线可已布好?” “已将泰王的暗卫除去,现下淑妃宫殿周遭树上,全是我们的人。” “泰王府上呢?” “暂且未有动静。” 随喜将一应准备都布好,心中继续思忖着此事的还有何转圜余地。 前去求皇上是不成的。 自胡猫儿毒发昏死,皇上便再未使人探问过。 皇上为何这般冷漠,作为一个太监,随喜虽不知晓,然王五却早早便帮他分析过。 皇上是在避嫌。 无论自家儿子对胡猫儿是否真有情,作为老爹,皇上都不能再牵涉其中。 太后处也不成,胡猫儿已去求过,铩羽而归。 胡猫儿该是还未对太后捅破淑妃与泰王的真面目。在这宫里,凡是要捅破一个秘密,必然要有大量的证据做支撑。 否则便是攀咬。 随意攀咬主子,是杀头的大罪。 提前去向皇后说情,只能有五殿下来做。奴才是没有那个面子的。 胡猫儿自己也该知道,皇后不待见她。否则以她雁过拔毛、不放过任何机会的性子,定然早去向皇后娘娘求过情。 各方形势都琢磨过,随喜深深叹了口气。 此事不容乐观。 自家主子前日跟随京郊大营的将士出京训练,虽是徒步行进,都已过了三日。 便是主子今日半夜收到信,再回信,再赶回来,只怕也要到后日。 后日,以泰王和淑妃行事的风格,胡猫儿只怕已经被讨去,且拔过了两层皮。 这一夜,重晔宫能踏实入睡的人极少。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暗卫已将收到的回信急急送进重晔宫。 随喜打开蜡封的小竹管,从里间抽出一撮纸卷,仔细撑开薄如蝉翼的回信。 其上只有一行字。 捉泰王妃。 …… 同一个院子里,胡猫儿所居的配殿里,秋兰看着眼底青紫的猫儿,安慰道:“姑姑莫担心,姑姑去何处,我都厚着脸皮跟去的,万不会让姑姑眼前没有熟人。” 她不知猫儿和淑妃、泰王之间的纠葛仇恨,所做安慰不过是徒劳。 猫儿摇摇头,并未做多的解释,只疲乏道:“我不能去。” 然而能不能留在重晔宫,能由着她吗? 自由,自由,多么难以企及之事。 她数次拼着命去追求的,也不过是“自由”二字。 可一天不离宫,她就不能拥有,她就要被人捏扁搓圆,她就很难活下去。 她起身出了院门,顺着宫道信步而出。 清晨起了些白雾,衬托的整个宫殿云蒸雾罩,仿似仙界。 她细细想着此事的转圜希望,待被宫道阻路时,方发觉已到了淑妃的宫殿外。 她绕着眼前的宫殿行了一圈,毫无破绽,周遭的树上连蜂窝都没有一个。 待她重新回了重晔宫时,她的面色越加憔悴。 秋兰对她的煎熬十分难理解。 见她此时坐在床榻上,连早膳也不用,不由狐疑道:“姑姑若实在不愿意去,拒绝便好,哪里用得着这般伤神?” 猫儿缓缓看向她,喃喃道:“你我是下人,此事是随意能拒绝的?” 秋兰睁大了眼睛,点头道:“当然能拒绝啊,姑姑可和旁的宫女儿不一样。” 她从柜中翻出圣旨,递到猫儿眼前:“姑姑可是御封的四品女官,从圣旨上就归了重晔宫。” 猫儿心中一动,立刻捧了圣旨细瞧。 明黄锦帛上,几个大字龙飞凤舞,分外清楚:“……兹晋升为四品女官……拨入重晔宫。” 拨入重晔宫。 巨大的惊喜一瞬间将猫儿淹没。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扑向秋兰,一把抱住她,在她面颊上狠狠吧唧了一下,抱着圣旨笑的停不下来。 外间耳房里,随喜正同暗卫低声商议要事,听闻配殿传出的一阵狂笑,不由叹了口气:“胡猫儿这是着急疯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0章 皇后宣召(二更) 配殿长笑声渐止,随喜继续同暗卫们商议:“泰王妃信佛,急切注意这两日她可外出礼佛。还有关注楚侯爷家,她同楚姑娘是表姐妹,平日往来甚频繁……” 他说到此时,心中一动:“楚离雁三两日便要进宫,我等半途伤了她,借由楚家之口为泰王妃送信。泰王妃匍一收到信,必定要前去探病。我等正好趁机下手。” 暗卫问道:“要将楚姑娘伤多重?” 随喜思忖道:“楚离雁只怕日后要与殿下结亲,伤的太重可不成。造个皮外伤,千万莫伤到筋骨。” …… 同一院落,配殿里,猫儿怀中抱着圣旨未曾放下过,一阵狂喜之后,她逐渐恢复理智,想着如何借圣旨行事。 圣旨上的原话是:“……兹晋升为四品女官,赏银百两,拨入重晔宫……” 皇上语焉不详,并未说清楚是将她拨入重晔宫,还是将银两拨入重晔宫,亦或是二者都拨入重晔宫。 按照她此前去同随喜讨要银子碰了钉子的经验,拨入重晔宫的是百两赏银。 至于她为何会在重晔宫,可以说是圣旨之意,也可以说是萧定晔此前的要求。 她不能将希望只寄托在圣旨上,如若文字游戏没玩好,皇后不承认,她必定要被淑妃讨要去,折磨致死。 虽然圣旨语焉不详,然而利用圣旨,却大有可为。 她豁的起身,大步往外而去。 …… 掖庭里,吴公公围着个围裙,手拿擀面杖,真想一杖子将猫儿锤死。 现下他虽然已晋升为大内总管,然而曾因当着膳房管事的那两个月,对膳房产生了极大的亲切感。现下但凡膳房忙不急,他便要穿了围裙亲自帮厨,算是得了个职业病。 “又有何事?又有何事?你能放过咱家吗?”他气急败坏。 猫儿一笑:“五百两不想要啦?” 吴公公苦着脸道:“咱家就知道不能和你有牵扯,更不能牵扯上银子,否则被你牵着鼻子,脱离不了你的爪牙。” 他将擀面杖一放,破釜沉舟坐去椅上:“说,这回便是被砍头,咱家也将你的事情解决,同你一了百了,互不相欠。” 猫儿立刻敛了笑容,正色道:“向掖庭太监、宫女儿向外传话,言‘淑妃娘娘不服圣意’。” …… 午时将至,猫儿坐在重晔宫配殿,急切的等待着她期待的效果。 只要皇后没有派人来唤她,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然而秋兰外出许久,回来时,依然是一副神情自若的模样。 半点谈八卦的兴致都没有。 猫儿就知道,事情发酵的没有那么快。 她无心用午膳,再要往掖庭膳房而去。 随喜在她刚刚走出院子时便拦住了她,蹙眉道:“你这只猫可否莫再乱走?你昨儿惹回来的事,害的大伙忙成这般。你若再惹事回来,你便自己解决。” 她望着萧定晔的狗腿子,冷笑一声:“我自己惹来的事情自己解决,何曾向你们主仆张过嘴?” 她用力甩开他,转身便走。 午时的掖庭膳房人来人往。 各宫各殿以及各部司的太监、宫女儿都在此用饭,好早早回去歇晌。 工部的工匠们进宫填坑道,也拨在掖庭膳房用饭。 猫儿和五福将将在膳房门口探了头,工部的工匠田大有便便拎着几样木作大步出来,向猫儿抱拳道:“姑娘昨儿相邀,有事尽管吩咐。” 猫儿细细打量着他。 国字脸,神色纯良。 身形高大,却并不显粗鲁。 初初看着是个受着穷苦却没有坏心眼的人。 她向五福使个眼色,五福立刻上前从他手中接过木作,往一旁查看手艺。 猫儿同田大有往人少处避了一避,将对外散布“淑妃不服圣意”的话也同他交代一番。 她曾间接救了田大有和一众工匠的性命,现下她有要求,不管合不合理,田大有都一力应下。 他正色道:“胡姑娘放心,姑娘的大恩大德,非但小的,便是旁的兄弟们都记在心里。等回去上工时,我便让大伙将话传出去,一定帮到姑娘。” 过了片刻,五福抱着木作上前,凑在猫儿耳畔悄声道:“手艺……还凑合。” 岂止是凑合,便是猫儿不懂得木工,然搭眼望去,木作上的雕工也分外精致。 她现下全力操心着自己的小命,无心同他商谈买卖,只叮嘱道:“每日你来膳房用饭时,都同吴公公打声招呼。我这边还有旁的事劳烦田大哥,届时由吴公公同你邀约时间。” 这番布置下去,猫儿只能静等。 等待事情进一步发酵。 到了晌午时分,去掖庭取饭的秋兰在带回来饭菜的同时,终于带回来八卦。 “听说,淑妃娘娘不服圣意……” “哦?可知为何不服?不服的又是什么事?” “谁知道呢?五花八门,各种传言都有。 有说淑妃娘娘当年想当皇后、却未争得过皇后娘娘,故而多少年都不服圣意。 也有说上回宫变,五殿下一展才能受到皇上重用,淑妃娘娘替泰王哭委屈……” 大半日的舆论发酵,小道消息层出不穷,已大大超过了猫儿预想。 她紧绷了一整日的神经终于有所缓和。 秋兰能听闻这消息,宫里旁处也该或多或少有所耳闻。 再加上田大有往工匠周遭一传播,便连宫外都该有人知道。 到了用的到李巾眉的时候了。 第二日辰时,皇后宣猫儿前去的懿旨送到重晔宫的时候,猫儿已坐在宫外的茶楼里,悄声同李巾眉授意弹劾之事: “上回你如何联络旁人弹劾的萧定晔,这回便如何弹劾淑妃。” 李巾眉面上有所迟疑:“现下就去张罗?能不能等到明儿?我等会要去探望楚姐姐,她外出时惊了马,从马车里滚出来摔伤了身子。” 说到此时,她面上又现出扭捏神色:“晌午之后,我有些要事……” 猫儿一拍桌案:“你忘了户部尚书家的王姑娘当时什么死法?你以为淑妃要讨要我去,真的是喜欢我?现下我回宫,只怕转眼你就要去给我烧纸,而且连坟头在何处都不知晓。” 李巾眉倒吸一口冷气:“果然如此凶险?你究竟如何惹了淑妃和泰王,她要置你于死地?” 猫儿不能同她诉说其中实情,只肃着脸道:“如若你这回不帮我,我死后化成狐狸精,夜里去引诱你那位‘乔大哥’,让你俩再也没机会逛夜市。” 李巾眉面色登时一片绯红,支吾半晌双手遮了脸,羞臊道:“何时逛夜市?没有没有,半点都没有。” 猫儿冷笑一声:“是谁站在那玉树临风的‘乔大哥’身畔,扭捏的险些将袖口都揪破?做得出又何必怕人说?总之你自己看着办,今后是要同乔大哥逛夜市,还是同萧大哥逛夜市?” 李巾眉一愣:“那位萧大哥?” 猫儿:“你夫君,你威风八面的夫君,你威风八面、要让你当正妃的夫君,你威风八面、要让你当夫君、未来极可能让你当皇后的夫君!” 李巾眉立刻打了个冷战,连声道:“不不,我不当正妃,我不当皇后……” 她当即盯着猫儿: “你为何同萧定晔还没成?你同他住在同一个院子,齐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何你还没得手? 你不要担心没有娘家撑腰,我认你当妹子,让你从李家发嫁,让你去当正妃!” 雅间门被“咚咚”敲响,王五从外探进脑袋,催促道:“胡姑娘,皇后已宣你前去,我们要速速回宫。” 猫儿的面色立刻变的苍白,她转头看向李巾眉:“晚了,晚了晚了……” 李巾眉看她的脸色,知道她所提及之事,定然如她所说危及到性命,终于止了和她抬杠的心思,握着她手安慰她: “不晚不晚,便是你被淑妃讨要去,谏官的弹劾折子也能逼得她放你回重晔宫。你放心,我逃离皇亲的契机要落在你身上,我一定不会让你死。” 在楚侯爷家的嫡女摔伤了身子、泰王妃着急前去探病的同一时刻,猫儿跪在极华宫,袖中束着一面圣旨,要为自己的性命拼一把。 此时尊位上的皇后与淑妃两位主子,正在扮演着姐妹情深,共同追忆过往,慨叹当下。 两人仿佛都已经忘了猫儿这个轻贱如蝼蚁的宫女儿,已经任由她跪了一刻有余。 待忆过了往昔,淑妃终于转过头来,像是才发现猫儿一般,“哎哟”了一声道:“险些将她忘了。” 她转头看向皇后:“这妮子机灵,我见到她,就像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个儿。想向姐姐讨个人情,让她跟着我,平日也好有人陪我多说说话。” 皇后一笑,探手端起茶杯,掀开盖子,轻轻啜了一口温茶,又细致的擦拭了唇角,方转了个话题: “这两日,本宫听闻一些消息,趁着你来探望,本宫便多嘴问上一回。免得皇上那处知道了,怕是要误会妹妹。” 跪地的猫儿的心立时一跳。 皇后为何会如此说?她不是该一口就应承淑妃? 此时上方的淑妃敛了笑意:“是何消息?可是说本宫‘不服圣意’之言?” 皇后奇道:“妹妹也有所听闻?” 淑妃“啪”的一拍桌案: “不知哪些宵小之辈竟然造谣到妹妹头上。 妹妹跟着皇上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不比姐姐少,若要不服早就不服,怎会等到现下。 妹妹初初听闻这些传言,并不作理会,谁知竟然越传越广,连姐姐都有所耳闻。” 她面露凄苦之色,缓缓擦拭了眼角:“本宫平日果然太过谦和,才让这些奴才们大着胆子嚼舌根。” 皇后便含笑宽慰了几句,再饮过一杯茶,方转头看向胡猫儿: “淑妃性子良善,体恤下人。你若跟着她,倒是你的造化了。去吧,回重晔宫收拾收拾行李,早早过去也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1章 兄弟对峙(三更) 猫儿的心咚咚直跳。 挽回的机会只此一次,不容有失。 不论皇后对她到底是何意,她不能把希望抱在皇上身上。 如若真的失败,就只能指望李巾眉那处联合谏官的弹劾之效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从袖中掏出圣旨,举在额上: “奴婢被封为四品女官,拨去重晔宫,乃皇上旨意,皆记在圣旨上。 如若奴婢今日跟了淑妃娘娘而去,便是坏了皇后娘娘同淑妃娘娘的美名,如若引出皇上同两位娘娘的嫌隙,奴婢更是羞愧不可活。求皇后娘娘明鉴。” 一旁立刻有宫娥上前,接过圣旨,撑开在两位娘娘眼前。 皇后缓缓瞧过,做吃惊状:“哎哟,真的是。皇上这些年下旨封赏过的宫女儿虽说也有几位,然而皆是口谕。可记在圣旨上的,就这么一位。” 淑妃有不同的见解:“圣旨上是说,将赏银归入重晔宫,并非是指人。” 皇后面有为难之色: “皇上这圣旨下的真真有趣,不同人竟看出两个意思来。 然这两日的传言对妹妹不利,如若姐姐真将她给你,虽说只是区区一个宫女儿,可正正好对应了‘淑妃不服圣意’这几字,那可就是本宫害你了。” 她见淑妃面有迟疑之色,便摆出个事不关己的态度:“圣旨在前,这宫女儿便不是本宫能管的人,说是天子门生也不为过。姐姐不敢自专,妹妹不若去问问皇上?” 淑妃神色百转千回,几息间皆从面上敛去,只淡淡一笑:“既然如此,便罢了。” 琥珀色的眸子盯在猫儿身上,意味深长的道:“可惜了,这般聪明、胆大的宫女儿,妹妹一开始竟然未发现她。只当是我同她无缘罢……” 她抚了抚额角,道:“妹妹身子有些不睦,便不叨扰姐姐。”起身做足了礼数,缓缓而去了。 外间脚步声已逝,守门的宫娥传进个“淑妃已走”的手势。 皇后娘娘饮了一杯茶,同跪在当地的猫儿道:“事关淑妃的谣言,可是你所为?” 猫儿不敢承认。 皇后缓缓一笑: “从你在宫变之事的惊世之举,哀家便知道,你不是个简单之人。本宫虽则当时被扣在此处,却也能想象当时是多么艰险。 当日在御书房里,皇上昏迷不醒,无论你出于何意,都护了皇上周全。” 她的目光转向柔和,再不复平日的凌厉,只幽幽道: “后宫女子多艰难,所仰仗的都是皇上这一人。你护了皇上,本宫该谢你。 你去吧,淑妃她……” 话正说到此时,外间已响起急切的脚步声,只转瞬间,帘子“啪”的被撩开,一位风尘仆仆的青年疾步闯进殿中:“母后……” 午初的日头已十分浓烈,他如一道惊雷劈开空气中的浮尘,面上虽然毫无惊慌之色,却带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皇后心中喟叹一声,同猫儿道:“你先回去……” 猫儿收了圣旨,磕头行过礼,心中长吁一口气,目不转睛垂首退出了正殿。 重晔宫里,母子之间的谈判虚虚实实展开。 皇后肃着面道: “她不过一介宫女儿,淑妃要讨,母后自然不能下了她的面子。 你自小在宫里,该知母后行事多艰难,万万没有为了维护一个小小宫女儿就为自己照惹祸事的必要。” 一身黑甲的萧定晔跪在地上,从人到衣裳皆是尘土。 外间日头从窗棂里打进来,照在他身上。这般清晰的一瞧,更没有皇子的风范,简直与那些兵蛋子没有任何区别。 他往地上一跪,身上的尘土便扑簌簌掉了一地。 他恳切道:“……孩儿自小未求过母后,只在她的事情上,求母后多少回护着她些。孩儿有万难的理由不能同母后细说,只想让母后知道,回护她便是回护孩儿。” 皇后不想他竟将胡猫儿看的如此之重,心下有些担忧,不由正色道: “天家无情事。 你父皇当年曾爱慕一位民间女子,却克制放手,此事你该有所耳闻。 然无论是皇上还是皇子,若耽于情事,对国民、或后宫女子,皆是莫大的危险。 因为此,便是你父皇冷落母后,母后也半点不敢有所抱怨。” 她切切道:“便说当年那女子,你父皇当真得不到她的人?无非是皇上知道在天家,看重一个毫无根基的女子,等于将她送上断头台,是以刻意隐忍。” 萧定晔正色道:“母后想岔了,孩儿对她……并无男女之情……” 皇后冷冷道:“不成,不管你对她是何种心意,本宫已应承淑妃要将这宫女儿赠予她,绝不会食言。” 萧定晔蓦地起身,一字一句道:“孩儿绝不会让淑妃得逞。” 皇后见时机已到,适时放出鱼饵:“除非……” 萧定晔的身子一顿:“母后有何条件?” 皇后却不言语,又缓缓饮过一口茶,见自家儿子到了此时,面上终于显出着急神色,方缓缓开口: “你还差一位侧妃人选,母后属意楚家。离雁自小同你一起长大,她虽性子骄纵了些,可难得的是对你一心一意。 你若愿意同她定亲,母后便依你,拼着得罪淑妃一回,也帮你将那宫女儿回护好。” 萧定晔愣在当场。 侧妃,侧妃。 曾经他为一个女子,留了个侧妃之位。 那时连最疼爱他的皇祖母都不支持,只有他一个人在一力支撑。 后来……后来…… 他深深喘了口气,哑声道:“孩儿……依了母后便是。” 午正的极华宫恢复了寂静,白玉香炉香殿中挥洒着沁人清香。 皇后看着萧定晔撩开帘子大步而去,面上浮现得意笑容:“本宫若制不住你,就白生了你。” …… 宫外泰王府。 正门前停着马车,拉车的两匹骏马踢着马蹄,偶尔啃一啃近旁的树皮,十分的悠闲自得。 马车的主子,当今皇上最喜爱的五皇子萧定晔,此时也如同他的马儿一般,悠闲的坐在泰王府中。 只身而入,没有带一个暗卫和随从。 他把玩着手中一枚羚角飞凤的碧翠玉佩,对着对面的泰王,笑的一脸纨绔: “我不过将三嫂接去玩耍两日,三哥便着急至此,险些将整个京城翻一遍。三哥与三嫂伉俪情深,真真令人羡慕。” 泰王淡淡一笑:“五弟对那位胡猫儿的用情,又何时不感天动地?!” 萧定晔缓缓摇头:“我同那位琥珀眼眸的宫女儿是何关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还想请三嫂再玩耍两日,一直到她娘家着急,再送她回来不迟。” 泰王面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你莫乱来。你该知道,她父亲对这位嫡女十分看重,你胆敢令她名声受损,我岳父定会令你脱一层皮。” 萧定晔探手取过酒杯,饮下一口酒: “哦?中书舍人那老匹夫?你看他走路晃晃悠悠,可能活到年下? 他的羽翼嘛,难道此前宫变被剪断的还不多?三哥倒是再说说,他已被三哥掏空,还拿什么同我斗?” 他再饮下一杯酒,看着外间天色道:“三嫂现下该是已经歇晌了。我那处倒是没有丫头,不知小厮粗手粗脚,可能服侍好?” “啪!”的一声,泰王一掌拍下,两人围坐桌面上仅有的酒壶被震的一跳,奋不顾身一跃而出,掉在地上粉身碎骨。 酒香气大盛。 萧定晔一瞬间有些恍惚。 这样的味道,他曾在自家宫院里常常能闻到。 他心下有些隐痛,只咬牙抬头看向泰王:“三哥可想好了?若三哥还想不通,小弟只有将淑妃娘娘也接去玩耍几日。” 泰王目眦欲裂:“你敢!” 萧定晔面上的纨绔神色终于消失。 他望着他这位三哥。 若说三哥重情,那可真是高看这位皇子了。 莫说妻妾,便是父母,只要对他上位有利,只怕他随手就能放弃。 他现下表现的出离愤怒,也不过是因为三嫂和淑妃还有很多利用价值而已。 萧定晔冷冷道:“三哥若是还当我是以前的我,便大错特错。莫说你想动我身边的人,便是想动我身边的一只蚊子,也要看我答不答应。” 他正色道: “你不动我的人,我不动你的人。小弟今日前来,只为这一句话。 若你应下,我立即送三嫂回府。 若三哥不愿,或是阳奉阴违,请多想一想,你在宫外,我在宫里。淑妃娘娘若如皇祖母此前一般,中了慢性毒药,等三哥发现,只怕为时已晚。” …… 泰王府门前的马车上,萧定晔坐在车里,等待着侍卫们动手。 车厢持续摇晃,过了须臾,暗卫掀开帘子道:“已将泰王妃从车底解下。” 萧定晔面无表情道:“喂她吃了解药,送进泰王府。” 马车开始滚滚向前,萧定晔疲乏的按按眉间,终于长吁一口气。 然而这件事情的余威并未结束。 第二日开始,弹劾奏折如雪片般送上朝堂。皇帝留中不发,并不影响新一轮奏折的到来,此事一直进展到皇上拿出常见的手段,将淑妃禁足,弹劾方才消停。 掖庭膳房前,猫儿同工匠田大有躲在偏僻处,低声商议着报仇之事。 “淑妃宫殿正底下的坑道,已经填了土?” “还未到那处。最快明日才能到那里。” “什么活物埋到土里还能长久折腾?” “王八或乌龟,姑娘不曾听过,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不吃不喝也长寿呢。” “比脸盆还大的龟,一时半会可能寻见?” “这个时间正好,冬眠的乌龟才醒来一两个月,正饿着肚子。河边多少渔夫,日日都能网到大龟。” 一张银票塞进田大有手中,猫儿面露凶光:“这是五十两,去买一对大龟,越大越好,越恶越好。埋进淑妃的寝殿底下。可听明白我何意?” 田大有憨厚的一笑:“明白的很,姑娘是想让这龟时时在地底下闹腾,让上面的人睡不好觉。” 他转身寻了个破木盆,继续憨厚的一笑:“那乌龟得倒扣在盆里,动静更大。” 猫儿佩服的竖了大拇指。 他最后憨厚的一笑:“姑娘就瞧好吧,明儿就能办成。铁定让淑妃后半辈子睡不好,除非她搬离寝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2章 胜利的“勋章”(四更) 淑妃寝宫地底下传来不明“咚咚”声的这一日,猫儿在掖庭一排瓦房中的一间露了头。 吴公公瞧见她便头疼,丧着一张脸道:“等等。” 转身去门后取了个麻布口袋:“记着顺风而行,若逆风吹你一头一脸,你莫怪到咱家身上。” 猫儿提着麻布口袋掂量了一回,笑嘻嘻道:“怎么会怪你,喜欢你还来不及。” 吴公公“哎哟”一声,躲去门里,啪的一声便掩了门。 猫儿又啪啪敲开门,问道:“蜂窝的事情如何了?” 吴公公望着眼前这张年轻的面孔。 过去几个月这不猫不狗的家伙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现下要出手收拾人,她倒是鲜活的不一般。 她一鲜活,他就要倒霉。 他生无可恋道:“只寻蜂窝并不难,可要连同蜂子一起给你寻来,哪来那般容易。回去等着吧,成了让五福送信。” 猫儿志满踌躇的去了。 春末最不缺的是什么? 是风。 尤其是日暮时分,人人都会坐在门前吹一会晚风。 惬意的很。 当淑妃的宫门前亮起一盏宫灯时,猫儿已缩在了宫道一处。 手中的麻包口袋里装的正是桃毛。 满满当当的桃毛,是她出了十两银子请整个掖庭吃桃,才得来这些桃毛。明儿还有,后儿还有,大后儿还有。 风向很快调正,每一缕都是吹向她几步之远的宫殿院门。 她捏了一把桃毛,往风里一扬,转瞬没了踪影。 再捏一把,一扬。 再捏一把,一扬。 待抖干净麻包口袋,宫殿院里已隐隐传来嘈杂脚步声。 她冲着殿门呸道:“痒死你,挠死你。” 她一路洋洋得意回了重晔宫。 秋兰调好沐浴的热水,帮她解裳时惊呼一声:“姑姑,怎地全身起了疹子?” 再举着烛台凑近一瞧,不仅身上,便是她面上也是细小疹子。 猫儿只微微诧异道:“是吗?” 旋即安然道:“这哪里是疹子,这明明是勋章。” 于是在淑妃殿频频宣太医的后几日,猫儿也频频带着一身“勋章”回来。 桃子下市快,待桃毛供应不上时,吴公公终于传来好消息。 他递给猫儿的依然是一个扎紧了口子的麻布口袋:“仔细着些,若松了口子,蜂子先将你蛰死。” 猫儿冷哼一声:“本猫妖九条命,哪里那般好死。” 她紧捏着口袋,先去寻了一趟白才人。 白才人正闲的发慌。 她因宫变得到契机,在御书房照顾皇上。又因为朝夕相处,显露出她傻白甜的一面,正中皇帝内心,从此开始受宠。 然而遇上这位冷清的皇帝,所谓的“受宠”便要打些折扣。 现下皇上已一连十日未进后宫,便是进了后宫,也不一定往白才人此处而来。 猫儿的出现,正解了白才人的无聊。 猫儿并不多言,只问道:“我记得你会爬树,是也不是?” 白才人立刻点头:“没错没错,皇上都知道我会爬树,他可喜欢了。” 猫儿立刻牵着她手:“随我走一趟。” 又是一个日暮时分,宫中景色笼罩在初升的月色下。 在这样的美景下,一棵树显得分外不安份。 树上站着一位娇俏的大家闺秀。她不但精通上树,还精通用砖头给人开瓢。 树下站着一位消瘦的宫女儿,宫女儿踩在木凳上,往上举着一个麻布口袋。 白才人借着月色,弯腰双手抱紧口袋,好奇道:“咦,里面竟然不是砖头。咦,什么东西窸窸窣窣还会动……” 猫儿悄声道:“莫话多,仔细往院里看。淑妃一旦出来就丢进院里。一得手就跑,一定要跑。” 白才人一边应下,一边压抑不住的好奇:“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猫儿不耐道:“吁……莫说话。” 两人竖耳静听,过了不多时,院里起了人语声。 白才人身子忽的一抖,继而将手中麻包口袋往院里一丢,口袋开口在空中便松开。 但听“嗡”的一声,面上已有些刺痛。 等她再一低头,树下的人已经不见了身影,宫道上有个宫娥抱着凳子没命的逃窜…… 这日夜里,猫儿带回去的勋章虽依然是勋章,但换了个表现形式。 此时秋兰足足点了三盏烛台,借着烛光用镊子帮猫儿拔蜂针: “姑姑已经十七的人,怎地突然开始淘,哪里去惹的蜂子盯了好几个大包?这蜂针可得仔细拔干净,若断在皮肉里,可要肿许久。” 猫儿讪讪一笑,心道:“我这几个算什么,不知道白姐姐可好……” 到了第二日,她再从吴公公手中接过麻包口袋,厚着脸皮前往才人殿时,便被满头包的白才人狠狠数落一番。 白才人哭嚎道:“我花容月貌的一张脸,被你毁成了这般,如若皇上来,恶心到他怎么办?” 猫儿等她骂够了,方指一指自己:“我不也跟着毁了容?” 白才人瘪嘴道:“你那是几个,我这是十几个,能比吗?便是蜂子也无碍,你如若提前打声招呼,我寻一片纱遮住头脸也成啊。” 猫儿:“没想到那些。我不也没覆纱?” 手中的麻包口袋还在窸窣作响,蜂子在里间爬上爬下,引得她心痒不止。 “你我昨儿虽被蜂子刺了,可刨开被刺之事不说,昨儿夜里可刺激?” “……刺激。” “今早得知淑妃又宣了太医,可窃喜?” “窃喜。” “若用薄纱蒙了头脸,你还想不想再干一票?” “想!” “走!” 又是一个日暮,又是同一棵树,白才人再次站在了树上,头上蒙着细纱。 她将麻包口袋抱在怀中,一边注意着视野范围内院里的动静,一边悄声问猫儿:“你要不要也用轻纱遮一遮?” 猫儿立刻道:“莫同我说话,莫分神。你若是靶子准,直接往淑妃寝殿丢。” 加了一分难度,便加了一分刺激。 白才人满足的舒口气,这可比给人开瓢刺激的多。 她眯着一只眼,瞅准寝殿的方向,在宫娥进出撩开帘子的一刹那,使出巧劲将手中麻包口袋往院里一丢,立刻道:“跑!” 再一次,猫儿得意洋洋的带回了代表胜利的勋章,以及几声“哎哟”呻吟。 书房里正在商议事情的萧定晔停了话头,目光不由顺着大开的窗户望出去,正正瞧见一位消瘦的宫娥从院门里进来。 宫灯亮起,便是晦暗如斯,都能瞧见宫娥肿的发亮的面颊。 他默了一默,转头同随喜道:“你去同她说,该收手了。” 随喜立时应下,退出书房,前去敲响了配殿门。 秋兰拿着镊子打开门,乜斜着随喜道:“何事?” 随喜向里间努努下巴:“让胡猫儿出来,咱家有话同她说。” 秋兰看着他的倨傲相,冷笑一声: “姑姑是皇上亲封的四品女官,可比你这一路升上来的四品太监腰子粗。你若想见姑姑,也要先问一问姑姑可愿意见你。” 随喜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想着自家主子还在书房里看着他,他不好生事,只恨恨瞪了她一眼,便重又敲了敲门板: “胡姑姑,咱家有事同你商议,现下可有空?” “没空。”简单,干脆,利落。 秋兰耸耸肩:“姑姑现下忙,明儿再说吧。” 转身进房,“啪”的一声掩了门。 猫儿杀人的胆子没有,折腾人,本就是一把好手。 被人用性命相逼了一回,她轻易是不会收手的。 如此再过了四五日,她回回带着满脸的勋章回来,心情不是一般二般的好。 这个夜里,月亮挂在天际,又圆又亮,像极了从废殿院里看到的月亮。 她抱着板凳,心情十分愉快的跨进重晔宫院门时,一眼便瞧见门口的青年。 青年负手而立,月华将他的身影拉的长长,显得他比她还消瘦。 她立时绕了个弯,要避开他,往配殿而去。 他只一伸手,便紧紧拉住她手臂。 只一瞬间,又松脱手,淡淡道:“可以收手了,再闹下去,要将自己赔进去。” 月光下,年轻的少女脸盘圆润的惊人,同纤细的身子毫不相配。 除了脸盘异常,她的两只眼睛肿胀的只剩一条缝。 还有一边耳朵,肿大的支棱在人前,仿佛随时都在留心旁人说什么。 他看着她的模样,面色不禁柔和下来,只低声道:“我已同三哥达成一致,他再不会动你。” 猫儿立刻行了个半礼:“令殿下费心,奴婢感激涕零。奴婢就此收手便是。” 她这般从善如流,反而令他一怔。 她还未回来时,他站在这院里等她,心中预想了无数种同她沟通的情景。 她可能会冷漠的望着他,一言不发。 也可能会愤怒的叱骂:“关你何事。” 甚至还会恼羞成怒上前厮打他。 他没想到,她对他是这般模样。 他低声道:“你愿意收手便很好。” 她再福了一福,甚至还挤上礼貌的笑脸,慢慢退着往配殿去了。 天空空阔寂寥,继而忽的一声急啸,一声炮仗在天际炸开,继而绽放无数朵星辰花。 星辰花,大晏的国花。 每当天际有这样的烟花绽放,总是代表皇家有喜事。 要么是与民同欢的重大节日。 要么是皇家添丁。 要么是缔结了亲事。 他负手而立,孤零零望着这遍天的烟花,心头涌上无尽的寂寥。 侧妃,侧妃。 他强行空出的那一个位子,终究就这么没了去。 转头望去,配殿的灯烛已息,满院只有他的书房还亮着灯。 在那间书房,一个多月前,她曾带着醉意向他表达过亲昵,他那时是什么反应来的? 他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她。 天上的星辰花还在灿烂绽放,然而,没有一朵花是为他曾经中意的那一人开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3章 棒打鸳鸯(一更) 五月的京城已经开始炎热。 下过一场雨,日头稍显温柔。 猫儿坐在路边的茶铺子上,面前堆放着一套彩妆木盒,正一样一样的同田大有讲作用。 讲到专业的地方,由五福补充。 田大有是经验丰富的木匠,见过实物,再听过关窍,立刻就能明白。 然他性子多少有些憨厚,第一回同人合作买卖,便有些诚惶诚恐,生怕达不到猫儿的要求。 五福在一旁倨傲道:“无妨,我是木工管事,收货时我要一个个检查。做的不好,自然是你自己兜着,姑姑一个大子儿都不花。” 田大有知道五福是宫里吴公公的干儿,地位不算低,自是不敢小瞧于他,只连连称是。 猫儿正色道:“你定个价码出来,有你的赚头,也有我的赚头,你我就合作。若不成,我寻旁人便可。” 这一堆木材加手艺,田大有心中有数,当即便报了个价。 这价码比猫儿此前满京城巡到的都低,她便有些担忧:“你有赚头?便是你一文钱不收,品质不能下降,否则我便要寻你的麻烦。” 田大有在宫里是见识了她捉弄人的手段的。那手段虽说对人没有性命上的伤害,然而却也让人烦不胜烦,防不胜防。 他忙忙道:“小的不敢坏事。小的报价这般低,是因着同工部的役臣相熟,碎块木材能在工部低价买到,且木料不差。这报价里大部分所含都是人工,已够小的一家子的嚼用。” 猫儿难得遇到个不贪的,心下多了几分满意,只道:“你放心,你跟着我合作,不出一年就要发大财。届时只怕你要招揽帮工才成。” 两人议定了第一批出货的各包装盒数量、出货日期,方分道扬镳。 时辰尚早,猫儿并不着急回宫,往作坊去检视一圈。 诸事已在按部就班进行。 四个赤膊大汉分成两口大槽,两两合作,扛着巨大铁锤碾压珍珠粉。 一铁锤下去,粉末在槽中四溅,比当初单人操作的脚踏研磨器效率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大槽下面开口有漏网。 研磨到一定程度,打开开口,细小粉末便顺着漏网淌下去,再放去注满开水的大锅里飞水,将杂质和大颗粒滤出,最后留下的便是最符合要求的珍珠粉末。 除了两个大槽用来磨珍珠粉,还有一个大槽用来磨花瓣粉。需要换花瓣颜色时,便将大槽清洗干净,重新放置另外颜色的花瓣。 还有一口大锅,用来熬制深褐色颜料。熬成膏状后,用蒸馏出的纯水兑上珍珠粉等原料,便是深色妆粉,可制眉粉、眼线膏和深色眼影等。 器具是有些简单,然而买卖刚开始起步,手头银子有限,只能先凑活。待今后做大些,再酌情进一步细化。 今儿李巾眉未现身,被派来监工的是她的丫头。 猫儿轻咳一声,吩咐道:“狼牙锤,你……” 她回回同这位“狼牙锤”搭话,心里都要暗骂李巾眉一回。 好好的丫头,为何要取个兵器的名字,还这般彪悍。 如果说“狼牙锤”有一对犬齿分外尖锐、或多或少符合她这个名字,那李巾眉另外一个丫头“虎头铡”更是冤枉,只是因着属相为“虎”,便被按上了“虎头铡”的大名。 猫儿此时轻咳一声,同长着一对尖利犬齿的狼牙锤道:“……这两日是你来此守夜,还是虎头铡守夜?” 狼牙锤一张口,左右两颗犬齿熠熠生辉,十分具有震慑力的道: “今明两日是奴婢,后儿两日是小虎。东家放心,无论是奴婢还是小虎,都跟着老爷学过武,一定将作坊守的严丝合缝,一只耗子轻易都逃不出。” 猫儿叹道:“你便是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我们这处珍珠多,万一被抢损失老大。” 狼牙锤指一指院里正在锤粉的一位健壮青年:“贾忠良夜里住在作坊里,他也能帮着守夜。” 她将贾忠良唤道跟前,郑重其事介绍道:“这位公子是胡东家,你来认一认。” 贾忠良吭次半晌,方木讷道:“东家。” 猫儿点点头,并不同他多言,只转头继续问向狼牙棒:“他拿了多少工钱?怎地我们还管吃管住?” 工钱的事不好在大庭广众下讨论。狼牙棒附在她耳畔低语:“他无家产无爹娘,没有落脚处。因为要住在此处,工钱是给的最少的。” 猫儿一蹙眉:“可放心?” 狼牙棒笃定道:“是个老实人。” 猫儿方转头看向贾忠良。 二十出头,高头大马,长相普通,神色却十分温良。 他见猫儿冲他打量,神态十分局促,脑袋垂的更低。 猫儿围着他转了两个圈: “多大了?” “二十一。” “家住何方?” “原本在京郊,后因卖了地为父母治病,失了家产。” “家中还有哪些亲人?” “有个妹子,去岁已经出嫁。” “可定了亲?” “家中贫困,凑不够娶亲银子。” 猫儿点点头,再看他半晌,鬼使神差问道:“平日中意男子,还是中意女子?” 贾忠良一滞,再也说不出话来。 猫儿向他挥挥手:“去吧,好好锤粉,日后好涨工钱。” 她转头同狼牙棒道:“年轻男子体汗多,流汗时瞧着养眼,旁的姑娘媳妇子可要看花眼,反而忘了手下动作。工服的事情得尽快,其他几个瘦不拉几没胸肌的暂且不提,得先把贾忠良遮严实。” 她这番话说的声音不小,贾忠良听闻,一张脸更是红成一团火,引得院里众帮工嘻嘻哈哈不停。 临走前她嘱咐狼牙棒:“几日未见你家小姐,你帮我传话,她要是还想同我合伙,便将心思放在买卖上,莫整日贪图谈情说爱。” 狼牙棒立刻帮着自家主子打马虎眼:“我家小姐……没有谈情说爱。” 猫儿睨她一眼:“要老实。她是你主子,我是你东家。你在家听她的,在这儿便要听我的。” 狼牙棒只得讪讪低头,半晌方低声道:“记下了,回去便转告小姐。” 猫儿的这一番叮嘱显然是白费口舌。 接下来的几日,直到作坊的汉子们都穿上了棉布工服、再不赤膊时,李巾眉还未露过面。 猫儿坐在作坊的一间耳房里,决定写一封信。 其上旁的未说,只写了几句皇上赐婚可能要提前的谣言。 她将信交给虎头铡:“立刻交给你家小姐。我今儿无事,守在此处。还有一个半时辰,她若不露面,今后都不用再见我。” 虎头铡见她说的严肃,接了信便出了作坊。 此时正值未时,帮工们用过晌午饭,稍作歇息,便要继续上工。 猫儿站在檐下负手而立,见不多时,四位锤粉的汉子便被汗湿透了衣裳,分外辛苦。 她将四人唤停歇息,寻了贾忠良进耳室问话:“一整日扛着大铁锤锤粉,待下了工,岂不是要累趴下?” 她伸手掐掐他的手臂,果然肌肉遒劲,可见是用上了全身力气。 贾忠良面上神色一阵白、一阵红,嗫嚅半晌,鼓起勇气,没头没尾道:“小的……喜欢女子……” 猫儿一愣,半晌扑哧笑出声来,随即又敛了笑容,做出正经模样:“可惜可惜,你我爱好不同,我却是喜欢男子。” 贾忠良额上立刻淌出一缕汗,战战兢兢道:“旁处……有位老板……想让小的去帮工……” 猫儿眉头一蹙:“谁?谁敢挖本公子的墙角?” 她收了逗乐之意,只道:“你放心,本公子不会对你起歹意,你好好干。你觉着,我要不要再请两个大力汉子轮班,也好让你等能轮流歇息?” 她越是体贴,贾忠良越是一副胆怯模样。 她心下好笑,只得挥手道:“不耽搁你,去忙吧。” 贾忠良如逢大赦,抖着小腿肚逃也似的出了耳房。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李巾眉急匆匆而来。 她将手里的信拍在案几上,着急道:“说说,怎么回事?你从何处听来皇上要尽快下旨赐婚的消息?” 猫儿望着她的红润面庞,正色道: “我同萧定晔之间无情。我毕生的理想是,开个铺子,赚大笔银子,招个上门夫君。 你莫将我当成救命稻草,以为我能帮你解除同萧定晔的亲事。 你我多少算个朋友,我不能看着你的路越走越歪。付出多少情没有关系,铁了心思斩断情丝,就还来得及。” 李巾眉做出听不懂的样子:“啊?我哪里走了歪路,你怕是认错了人。” 猫儿一拍案几: “你这几日去了何处? 我听闻,户部尚书王大人家这两日在为早逝的王小姐行半年祭礼,你那位‘乔大哥’作为王小姐的定亲郎君,定然要搭把手。 你莫说你去帮着乔大郎为他亡妻守灵?” 李巾眉连忙否认:“没有守灵,就是……” 猫儿苦口婆心道: “你成为皇子正妃,已是铁板钉钉的事,未来只怕更为尊贵。 你不正视自己的身份,同乔大郎纠缠不清,若皇家知道此事,你当乔大郎不会受影响?如若他哪日丢了小命,便是你的功劳。” 李巾眉原本勃勃生机的面容陡的苍白,半晌方抬头看着猫儿,声音有些苍凉: “我原本以为你和世人是不同的,为何你也来威逼我?我喜欢乔大哥有何不对?”眼泪淌了满脸。 猫儿见她情绪颇有些激动,便再不说话,等她略略缓和,方续道: “若你未定亲,便是王姑娘未死,你看上她的未来夫君,我拼着被人骂,也帮着你将他抢到手。 然而你已经定了亲事,且还是同皇家。现在却来发现真爱,那是为李、乔两家招祸事。 我且问你,乔大郎对你又是个什么态度?” 李巾眉怔忪半晌,方喃喃道:“我……我也不知……” 猫儿恨铁不成钢,狠狠揪了她一把:“连旁人的心思都不知道,便不管不顾到了这种程度。日后你获罪,我们这买卖能保得住?你死便死远些,莫拖累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4章 窗户里有人(二更) 第二日要出宫前,猫儿想着昨儿李巾眉哭哭啼啼的模样,心下烦躁不已。 为了买卖,她得会一会乔大郎。 乔大郎今日定然还在户部尚书王大人家中,以女婿之名操劳亡妻半年忌日。 作为曾为王姑娘投胎出过些许之力的神婆,她觉得她有必要前去上一柱香,顺便同乔大郎偶遇一回。 如若乔大郎是个识时务的也便罢了,若要刻意消耗李巾眉的感情,那她便得强硬起来。 要强硬就得有帮手。 宫里的帮手…… 五福是个九岁的小太监,没有威慑力。 王五,倒是武艺高强。却不能让他发现李巾眉和乔大郎的事,否则这位狗腿子向萧定晔告了密,她就是好心办坏事。 她往她有限的人脉里搜寻了一圈,思绪便落到了那位身体强健、性子温良的帮工贾忠良身上。 …… 户部尚书,王家府上。 门外马车靠边停了半条街,猫儿将租了半日的马车唤停,从车厢里出来,整了整靛蓝金纹男袍,同车辕上的王五道:“马车极贵,你今儿看车,不必跟着我。” 王五迟疑道:“若主子怪罪下来……” 猫儿不耐道:“王家人多,旁人不敢大庭广众下动我。可这马车,连车带马,被人偷了就得赔五十两,你赔的起?” 王五便被银子压垮了心智。 他只得坐在车辕上叮嘱猫儿:“还余一个时辰,你要留心时间。” 猫儿点头应下,同已下了车辕的一脸不自在的贾忠良道:“你跟我走,充当个长随。” 王家门前挂满招魂幡,丢满了椭圆纸钱。 一身孝袍的下人见猫儿大摇大摆过来,一边哈腰一边伸手:“请出示帖子一观。” 猫儿心想,坏了,去大户人家做客,首先得对方带着请帖上门来请,再带着请帖做客。 她讪讪一笑:“帖子忘带。” 那下人并不拿大,再将手一伸:“可带了名帖?” 猫儿再一笑:“名帖也未带。” 这不是大户人家的作风。出门哪里有不带名帖的。 那下人只得面露难色:“还请公子体谅,去岁才经了宫变,府上不敢随意放人进去……” 猫儿立刻昂首挺胸:“去向王大人道,大仙前来吊唁王姑娘。” 下人忙忙去了。 过了不多时,只在腰间绑了白布的王大人跟在下人身后到了门口,瞧见一身男装打扮的胡猫儿,正暗自纳闷。 猫儿忙忙上前抱拳问候:“王大人安好……” 王大人一愣,细细打量她五官,方忆起来她这一号人物,立刻抱拳:“胡……公子,快里面请。” 猫儿今日厚着脸皮上门,一未带礼物,二未交礼金,也就不好意思去席上混吃喝。 她在王姑娘灵位前烧过纸,便开始四处打量。 乔大郎她此前只远远看到过一回,是没近距离见过长相的。 然而乔大郎同王姑娘此前订过亲,到如今依然持女婿之礼,装扮定然与旁人不同。 只要寻一位二十左右、一身素服的青年准没错。 王家府上熙熙攘攘,朝臣世家多有露面。 猫儿对贾忠良道:“跟紧我,莫跟丢了。” 王家同京城多数官宦的府邸相差不大,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里,多是三进三出的局促院落。 她从灵堂开始一路往外寻去,足足寻了一刻钟,并未瞧见什么全素服青年,只得向王家下人询问,按照下人所指,急急往后院而去。 待到了后院,依然寻不见乔大郎。 正自彷徨间,只见远处一排瓦房中的一间门被拉开,一位披麻戴孝全素服的青年从里间出来,左右打量一番,急急转身掩了门。 猫儿立刻带着贾忠良上前,正正好将那青年堵在门前。 她双手抱拳:“阁下可是乔公子?” 乔大郎望着她,狐疑道:“你是……” 猫儿立刻长吁一口气,转头向贾忠良使个眼色。 这位木讷帮工只得按照她此前的交代,叉腰挺胸,摆出个威武体态,粗粗瞧去也确然有几分能唬人。 猫儿心下满意,方转头望着乔大郎:“本大仙见乔公子印堂发黑,恐有性命之忧,特来点化公子。” 乔大郎面露怔忪。什么玩意? 猫儿让贾忠良退开几步,方压低声音直奔主题。 “乔公子这般装束,同王家可是渊源极深?” “在下……此前同王家小姐订过亲事。” “现下呢?还当自己是王家女婿?” “是。” “王姑娘已逝,公子准备何时重议亲事?” “这……” “既然暂无议亲之意,你就不该刻意拖着旁的女子,引得她茶饭不思,耽搁韶光。” “在下……” “便是她对你动了情,你也该一力拒绝,早让她断情,怎能一边忠于亡妻,一边又同清白女子纠缠不清?” “你……” “我什么我?我告诉你,不是所有的女子都那般傻。你今儿给个态度,若誓死不从,你在被抄家前,还要被暴揍一回。” 她指一指几丈远的贾忠良:“我那位家仆,可是武艺高强,只伸一根手指便能将你打的大小便失禁!” 她手指所指处,那位“武艺高强”的贾忠良早已收敛了身形,正规规矩矩站在远处,一脸的软柿子模样。 乔大郎的目光在贾忠良身上一扫而过,显然被他的大块头“震惊”道,立刻跟上了猫儿的思维,只略略一思忖,便沉声道:“公子所言可是李……” 猫儿冷哼一声:“没错,就是她。” 乔大郎的目光一顿:“你与她是何关系?” 猫儿倨傲道:“我与她是何关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请你记清楚,她是定了亲之人。她的夫君位高权重,你惹不起。” 乔大郎正色道:“此事我已有决断,公子请离开。” 猫儿立刻抓住旁边窗棂,做出来赖定了的打算:“你今儿不同她断,我便不走。” 乔大郎立刻向远处招手,唤来了两个下人。 乔大郎一指猫儿:“他是来捣乱的,将他拖出去。” 猫儿立刻长嚎一声:“贾忠良,动手!” 贾忠良几步窜过来,扎着手说好话:“几位爷莫同我家东家一般见识……他弱不禁风……” 猫儿弱不禁风谁都能瞧出来。 两名下人立刻扯着她要往外拖。 她两只手牢牢抓着窗棂,一边挣扎一边嚎叫:“杀人啦……王大人……你家女婿和下人合伙杀人啦……贾忠良你个软柿子……快动手……” 乔大郎:“拖出去。” 贾忠良:“大爷好好说话,千万莫动手。” 下人:“还不快走。” 一堆人顿时缠绕在一处。 手边窗棂咯吱咯吱响声不停,猫儿被下人们紧紧箍住身子,她恶向胆边生,往一名下人脑袋上用力一凑。 但听“哎哟,吆人啦”一声的呼痛声后,窗户“哐当”一声响,猫儿连带着整个窗扇落了地。 窗框洞开,里间的人影清晰可见。 户部尚书王大人、礼部尚书戴大人、吏部侍郎乔大人、随喜…… 离她最远,目光最凌厉的,是李巾眉的未来夫婿。 萧定晔。 …… 墨菲定律古今皆同。 你越不想让什么事情发生,那件事反而更会发生。 马车车身微微摇摆,正在过一段崎岖路。 猫儿坐在车厢里,一脸的生无可恋。 人在经历了惊吓之后,总会后知后觉。 此时她方想起来,半年前在温泉别苑,王姑娘被泰王夺了清白、王公子替妹报仇被侍卫刺伤时,曾是萧定晔暗中配合她,替王公子镇的魂。 萧定晔自然是为了笼络王家。 他从半年前就笼络了王家,像今日这种场合,他没有理由不到场。 而借着百官齐聚的场合继续拉拢官员,更是个绝妙的契机。 她今儿在王家宅子里,隔着窗户,将李姑娘和乔大郎的事情向一屋子的人广而告之……虽然她并未说出“李巾眉”三字,然而能识得乔大郎的人家自然也是官宦人家。 姓“李”的官宦有几家,有心人挨着一查就能查出。 人言可畏。 她还将消息直接捅到了萧定晔面前。 多少人丢了大面子。 此时李巾眉的未来夫君正坐在她对面,她便是低垂着脑袋,也能感受到他想要将她千刀万剐的恨意。 她低声道:“奴婢今日说的,都是假的,其实是为了去向乔公子讹银子。” 没有人接话。 片刻她又续道:“讹人银子也是犯法。殿下将奴婢放在吏部门口,奴婢去自首。” 仍然没有人接话。 她心虚的抬眼,先向随喜投去求助的目光。 随喜还给她一个白眼。 她郁郁枯坐半晌,转头往帘子外望去。 马车一路前行,经过正街,经过六部衙门,从吏部门口擦肩而过,却半分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她的心倏地一跳。 他不信她方才的胡诌!他不信她是去讹银子的! 她的额上一瞬间浮上密密麻麻汗珠,心中急速想着:莫慌莫慌,快想着如何将李巾眉摘出去。千万不能拖累她。 然而思来想去,只有咬死不认这一条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5章 无家可归(三更) 重晔宫书房,猫儿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 萧定晔全程肃着脸,没有同她说一句话。 她打定了主意,哪怕今儿将书房跪穿,她也不能将李巾眉供出来。 淡淡的铁锈味在书房飘散。 过了不知多久,坐在案几边上的那个人从额上取下手指,冷冷道:“李姑娘同乔大郎的事情,可为真?” 猫儿摇头:“他们之间并无他事,奴婢今儿就是上门去讹银子。” 他的面色越加冷然:“本王想听真话。” 猫儿:“奴婢说的便是真话。” 萧定晔重新将手按在额上,半晌方有些疲乏道:“你去同李巾眉说,她只要做到一哭二骂三上吊,闹腾半个月,便能退亲。” 嗯?猫儿狐疑的望向他。 不能信,这厮不是个善茬,他一定是为了套她的真话。 她立刻道:“奴婢听不懂殿下何意。李姑娘对殿下一片痴心,从无二心。她一心等着同殿下拜堂成亲,生儿育女,白头……” “够了!”他咬牙低叱。 猫儿从善如流,立刻停了嘴。 她从书房出来之后,随喜被召了进去。 “去查,今日跟在她身畔的汉子……是何来历。” …… 萧定晔没有向猫儿深入追究自己被戴绿帽子的事情,这令猫儿吃不准他到底打的是何算盘。 然而萧定晔不同她追究,可李巾眉定然是要和她秋后算账的。 她猫在房里两日不敢出宫,心中却着急万分。 这两日真值她同田大有相约的验货之日。 只要包装盒到位,出不了五日,第一批妆粉便能摆在各大香粉铺子里,让白花花的银子流进来。 秋兰主动请缨:“我带五福出宫,帮着去验货,可成?” 当然不成。 猫儿的出门牌子上可写了极小的一行字:仅限胡猫儿使用。 这句话不是写给守宫门的将士看的,是给她看的啊。 她后悔,最初就该同萧定晔要两块出门牌子,她也好有个放心的帮手。 第三日,李巾眉打进宫里来。 才人殿里,她的手指重重点在猫儿额上:“你这里究竟装的是什么?我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为何要将我往死路上逼?” 猫儿讪讪一笑,温柔的将她的手握在掌中:“我……也是出于一片好意……” 一句话说出来,立时明白消息来源:“你又同乔大郎偷偷见了面?” 李巾眉理直气壮的承认:“就见了,怎地?不但见了,还抱了。不但抱了,还……” 白才人同胡猫儿纷纷呈八卦脸:“还怎地?” 李巾眉扭捏的停了嘴,只喃喃道:“我和他虽还未张扬出去,然我心里已想的明白。人生在世,若不能同心爱的人在一起,那不如出家做姑子。” 她反问猫儿:“你说是不是?” 猫儿被问的茫然。 要同心爱的人在一起吗? 她又想起老太后的话:“人生不只有儿女情长……” 她立刻摇摇头:“你阿爹对你抱有殷切的希望,并不是想让你一头钻进感情中去。况且,你这样,万一要被浸猪笼,我如何救你?” 李巾眉铁了心要红杏出墙:“被浸猪笼我也愿意。” 可猫儿不愿意啊!她还指望三年后她出宫,能继续抱着李巾眉的大腿做买卖啊! 她此时不由得想起萧定晔说过的话: “你去同李巾眉说,她只要做到一哭二骂三上吊,闹腾半个月,便能退亲。” 李巾眉和猫儿一样,在听到这句话时保持怀疑。 她思忖道:“该不是五殿下没抓到真凭实据,所以想骗我自己认罪?” 猫儿也是这样想。 萧定晔是个演戏的人才,她曾在他手上栽过跟斗。 然而李巾眉已对退亲之事起了偏执,纵然是被骗,她也要冒险试一试。 她径直去了重晔宫,在配殿等到晌午,萧定晔从营里回来时,她壮着胆子冲进了书房。 猫儿徘徊在院里,一颗心七上八下。 她手里端了一碗刺喉烈酒,只要李巾眉被押出书房要去浸猪笼,她立刻扬手往萧定晔脸上泼酒。 趁着他被刺的睁不开眼,她就拉着李巾眉跑。 偌大皇宫跑去哪里呢?老太后是个心软的,一定能先庇护住李巾眉。 余下的事情,再想法子解决。 总要想法子将李巾眉的性命救下来。 她心中想着解救李巾眉的法子,一边又咬牙切齿的诅咒那乔大郎。 风险和压力全让女子承担,他一个大男子只等着坐收渔人之利,真是个软饭男。 此时书房门口已起了脚步声,她立刻端着酒碗上前。 帘子一掀,果然是李巾眉第一个出来。 猫儿立刻按计划行事。 一碗酒泼出去,她一把拉住李巾眉,转身便跑。 两人逃窜的速度那般快,以至于连守院的侍卫都未来得及阻拦她们。 离慈寿宫还有两个路口时,李巾眉终于甩脱了她手。 李巾眉看着猫儿的眼神十分复杂,有感动,有感叹,有嫌弃。 最后这些内心戏的力道都被灌注进了她的手指,重重点在了猫儿额上:“你为何如此冒失?先问清楚不成吗?五殿下不杀我!” 猫儿立刻瞪大了眼睛:“为何不杀?呸呸,他同你说了什么?你们和好了?决定成亲了?” 她紧绷了许久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抚着心口道: “和好了便成。无论如何得保住小命,你花容月貌,韶光正好,怎能就被猪笼箍住投进水里喂鱼……” 李巾眉看着她由衷高兴的神色,不禁有些鼻酸,只握住她手,低声道: “能真心实意为我好的,除了我爹娘和乔大哥,就是你了。我能在宫中结识你,真高兴。” 猫儿被她的肉麻刺的一步跳开,抚着满身的鸡皮疙瘩催促她:“你快回去同乔大郎说清楚,千万莫再纠缠不清,对你们三个都好。” 李巾眉一笑:“我现下是要回去,回去准备上吊。你方才的一碗酒正正泼了五殿下一脸,你想一想如何求他息怒吧。” 猫儿一怔忪:“上吊?” 又想起她现下的处境来。 小两口倒是无事了,她的危险来了。 她立刻上前拽住李巾眉:“不管你上吊还是抹脖子,择日再死。今儿得先想着救我性命。” 李巾眉一把抽开手臂,笑嘻嘻道:“这便是对你冲动的惩罚,让你知道,对待亲近之人的事情,不能关心则乱。” 话毕,转身疾步去了。 猫儿忙忙追上去:“李巾眉你不仗义!” 李巾眉远远向她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 头上乌云压顶。 猫儿坐在御花园里,眼睁睁望着天际最后一丝亮光隐藏在夜幕里,颇有些悲凉。 小风一阵阵的吹来。 这样带着暖意的晚风她熟悉,只怕过不了多久,天上就要噼里啪啦掉下无根水,将她这只没有根基的猫儿浇的湿透。 离各宫门落锁还有两刻钟。 她出现在掖庭一排瓦房前。 她刚刚同吴公公说明借宿的来意,吴公公一把将她推出门,哐当一声紧掩了门。 五福在房里同她隔门打招呼:“姑姑,吃了没?” 猫儿哭丧着脸。 吃什么啊吃,现下还哪里能操心吃不吃。 先想着小命怎么保吧。 她再次吃了闭门羹,是在才人殿。 白才人的亲信宫娥春杏同猫儿讪讪一笑: “才人说,以姑姑的脸皮,但凡今夜借宿成功,后面定会住下不走。 我家才人年已二十,还未有孕,求姑姑高抬贵手,给才人和皇上留点私人空间。” 猫儿厚着脸皮要往里闯:“我不打扰白姐姐同皇上的好事。我夜里同你睡一屋,可成?” 春兰立刻摇头:“我没屋,我都是在才人榻前或寝殿外守夜,我没屋。” 行在夜风飒飒的宫道上,猫儿对她自己的人品有了新的认识。 看看,这就是她平日经营的人脉。 到了这个时候,硕大的皇宫,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信步前行,等再发现时,已走到了废殿门前。 废殿的围墙依然未重砌。 从外间便直接能看到院里的情景。 正殿里亮着幽暗灯烛,从里间传来无忧无虑的嬉笑声。 未几,正殿门吱呀一响,出来个端着木盆泼水的宫娥。 宫娥泼了水之后,还要在井里打水冲洗木盆。 趁着这个空当,从正殿里一忽儿跑出个光着脚丫子的三旬妇人。 那妇人绕着宫娥嘻嘻哈哈跑圈,两圈后一转头,立刻精准的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猫儿。 她立刻热情洋溢的跑过来,凑在猫儿面前细看:“咦,你是谁?本宫怎地未见过你?” 因为好奇,她的脸凑的越来越近,几乎要贴向猫儿时,忽的变了脸色,凄厉嘶吼: “不……本宫没有忘记小公主……本宫没有……你不是鬼……你看不到她……你看不到她……” 她一边嘶吼,一边要往旁处逃窜,那位原本洗木盆的宫娥已熟门熟路从后跃起,将妇人重重扑倒在地,继而转头喊了一嗓子。 又有宫娥从正殿里窜出来,手中拿了一捆麻绳,将发疯的妇人绑个结实。 先前那位宫娥此时已认出来猫儿,战战兢兢行了个半礼: “贵妃娘娘此前虽曾得罪过姑姑,然娘娘现下已疯,又被贬到了废殿。求姑姑大人大量,饶娘娘一命。” 此时妇人已被后来的宫娥抱进了正殿,然嘶吼声却不绝于耳。 原本雍容华贵的贵妃落到如斯田地。贵妃的位子便向一个勾魂索一般,谁坐上去,谁的下一站便是废殿。 猫儿原身的主子,前前贵妃如是。 眼前这位曾折辱过猫儿的泰王眼线也如是。 猫儿再未说话,转身便走。 梆子敲响了一声。 到了落锁的时间。 宫里各处齐齐传来锁匙撞击声。 猫儿站在岔路口,不知该何去何从。 风越发大,里面已夹着雨点子。 只怕过不了多时,大雨便要瓢泼而下。 前方路口影影绰绰,一动不动站着个人。 月黑风高,她看不清他有没有影子。 她的心倏地提起,站在原处再不敢动。 那人影见她再不往前,便向她这处移动。 他双腿迈动的并不快,然而只几息间便从路口出来,折向她这条道。 她转头便没命的逃。 狂风肆意的刮来,她几乎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却能感受到危险的快速临近。 跑。 跑。 跑。 不能再被人当蝼蚁一般逼迫。 不能再被灌毒药。 不能失去对性命、对生活的掌控。 跑! 如墨天际“啪”的一声被闪电劈开,一瞬间将全世界映的惨白如昼。 宫道的前方,掖庭宫门紧闭,仿佛一道鬼门关,将她的生路全然斩断。 身后衣阙烈烈,她“啊”的一声惊叫,后方人影已一跃而来,顷刻间便将她笼罩。 她立刻转身张嘴,使出全身力气吆住他肩膀。 浓烈的铁锈味大盛。 暴雨轰的砸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6章 修养(一更) 深夜,大雨嘈杂。 掖庭紧闭的宫门门楼旁,四品女官胡猫儿跪在檐下,做出一个下人伤了主子应该有的惧怕神色,战战兢兢同面前的萧定晔道: “奴婢方才不知是殿下……奴婢领罚。” 萧定晔冷冷望着她,心下一阵烦躁。 他忍了几忍,方沉声道:“不知者不罪,平身。” 她刚刚要起身,却又想起晌午时“勇救友人”的那碗酒,立刻跪正,低声道:“泼殿下的酒……奴婢领罚。” 他这回却不说平身,只盯着她看了半晌,方淡淡道:“你为了救本王的正妃,倒是无所不用其极。原来你竟也有真心对人的时候?” 她静静跪在原地,恭敬回答:“李姑娘真心对奴婢,奴婢自然真心对她。” “哦?”他倏地冷笑:“你原来是这样的人?本王竟不知呢。” 那为何他曾经那般用了真情,也未暖热她的心? 为何她能眼睁睁看着他深陷其中,却半点心软都没有? 她同柳太医相携离去时,心里可有半分曾想起他? 她再未答话,只跪在那处,任由外间瓢泼大雨慢慢侵进檐下,将她膝下青砖和着稀泥浸泡成一片沼泽。 他欲要唤她起身,却又撇开眼神。 他不该是拿得起、放不下的性子。 他方才出来寻她,并不是为了来同她翻旧账。 他在路口看着她的身影由远及近,心里也并未涌起淡淡的宽心。 她仓皇而逃,他立刻毫不犹豫的追上去时,更不是担心她怕黑。 那是为了什么呢? 他细想了半晌,方开口道:“你那日拽开了王家窗户,将你自己暴露在众多官员眼前,只怕再出宫就要受到暗杀。” 她立刻震惊抬头,结结巴巴道:“是……乔家或者李家要杀奴婢?”是因为她戳破了乔大郎和李巾眉的事情? 他摇摇头,只低声道:“被你发现他们同本王偷聚在一处,是掉头的大事。” 她的额角立刻被汗濡湿被汗濡湿:“奴婢……奴婢不会去告密,殿下该知,奴婢是站在……” 她倏地住嘴。 他的眼中浮现极细微一丝暖意。 “本王该知道什么?你是站在我这头的?” 她极力稳了心神,改口道:“贾忠良怎么办?他当时站的偏,并未望进窗户里。他是个老实人,不会出去乱说。” 他眼眸一眯,其中暖意立刻消逝:“你倒是考虑周全。” 他再不多说,只沉默的望着无尽的雨幕。 过了不多时,连串黑影从远及近而来。 随喜带着人冲破雨幕到了檐下,忙忙将雨披替萧定晔穿好,将木屐摆放在他脚下。 萧定晔踩了木屐,由随喜撑着伞护着前行两步,方淡淡道:“给她留把伞,让前方宫门留门。” 猫儿回到重晔宫时,书房已漆黑一片。 秋兰正身穿蓑衣要去寻她。 见她回来,长吁一口气道:“殿下此前派人出去寻你,后来殿下先回来,我只当姑姑又失了踪。回来便好,沐浴热水和酒已备好,姑姑尽快歇息。” 第二日五更时分,猫儿早早出现在配殿门前。 书房的门一开,她便站去了院里一棵梨树下。 待萧定晔经过,她立刻跟在他身后。 他步子迈的极大,并不回头。 待他已出了院门,她终于忍不住窜到他前面,扑通跪在他脚下。 他的眉头立时一蹙。 她忙忙道:“殿下,昨夜您提及的,掉头的大祸……” 他已退开一步之远,眯着眼睛看她半晌,面无表情道:“回去等。” 这一等,就等到第二日下朝时分。 萧定晔回了宫,在书房不知和随喜密谋了些什么,快到午时,随喜方敲响配殿门,送话道: “胡猫儿按照上回出宫的打扮,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错,立刻跟着主子出宫。” …… 马车滚滚向前。 车厢里只萧定晔和胡猫儿两人。 猫儿抬眼偷瞄向他。 这位皇子此时闭着眼靠着车厢假寐,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她嗫嚅许久,终于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想问何事?说。”他缓缓睁眼,等着她开口。 她立刻趁着这个机会,张口道:“奴婢的那位帮工,贾忠良他……” 他的目光立时转向凌厉。 她十分识趣的闭了嘴。 半晌,他终于道:“对不相干的人,你倒是都极关心。” 猫儿起身,要依着下人的自觉往他身前跪。 “够了!”他无端端开始恼怒。 她的动作便僵在半空。 是要起来,还是要跪下? 吴公公最近曾对她进行过“奴才自觉性”的主题教育。 其中有一条叫做“礼多人不怪”。 礼是礼节的礼,奴才最常见的礼节便是下跪。 她刚穿过来的那些骨气早就被磨了去,这些日子已经对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 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现有刺头胡猫儿忍辱负重。 不过就是忍气吞声当三年奴隶,向主子下跪海阔天空,口称奴婢风平浪静。 忍够三年,等得了自由身出了宫,再像越王一般破吴归,仰天长啸姑奶奶还是一条好汉。 她自想透这一点,心里立时敞亮,再不去纠结“烈女膝下有黄金”,在各种主子面前跪的都利落干脆,十分配的上她四品女官的身份。 此时萧定晔一声厉喝“够了”,她只在半空里僵了一僵,便自然代入到“礼多人不怪”的思维,啪的跪了下去。 手臂一紧,继而她整个人被他一把提起,往垫上一甩,她便踉跄着倒下去。 她心下大惊,支起身子扭头看向他,立刻现了原形:“你吃错……” 吴公公的教诲瞬间在她耳边回荡:“主子就是能打你、骂你、杀你的人,你要有奴才的自觉。” 她果断将余下的话吞进腹中。 这位皇子无论吃没吃错药,他都是主子。 忍,勾践不是好当的。 她若连被他当成小鸡子一般推搡都忍不下,她凭什么发下豪言要当“女勾践”? 她重新跪在地垫上,再不敢多发一言。 心中却想着,幸亏早已和萧定晔断了情,否则他这喜怒无常的皇子性子,她可不愿意伺候。 等她日后出了宫,发财、置业、招婿,一定得招个脾气好的。 胆敢向她尥蹶子,反手就是一鞭子。 打完鞭子就休夫,再找下一个。 才不惯着臭男人的臭毛病。 萧定晔看着她古水无波的面容,心下恼怒更甚。 他觉着他就像在对一块豆腐出招。 在出招前他已经想过她的反应。 比如方才,他那般甩开她,按她的性子,定是要上前来扑打,或是撕吆。 她的牙口极好,前儿夜里把他当坏人,便给了他肩头结实一嘴,到现下还是疼的。 她若真的来扑打、撕吆,他心里反而好受些。 然而她又跪了下去,再没有后招。 他的心火一瞬间烧旺。 他不知他内心烦躁什么。 他一敲厢壁,马车极快停下。 他向帘子一指:“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7章 如此上头(二更) 初夏的京城已经极热。 午时又是一日中最热的时候。 猫儿和王五按照随喜留下的地址,一路徒步疾行赶到一间酒楼时,已经被晒出满脸油汗。 此间酒楼不是一般的酒楼。 里间养着姐儿。 此处的姐儿要矜持一些,并不当街揽客,只守株待兔,陪伴着上门的客人吃吃喝喝。 这样的场所,进出自然都是非富即贵。 有身着便服的侍卫已经等在楼下,见猫儿和王五露了头,便带着两人从酒楼后门而入,顺着独立阶梯盘旋而上,径直到了最顶一层。 走廊里十分安静,连推杯换盏的声音和人语声都没有。 待行到一扇门边,王五自觉守在了门外。 侍卫帮着猫儿推开房门,酒香、胭脂香立刻迎面而来。 猫儿的目光,十分自然的落到了上首的那位皇子。 萧定晔的目光只在她面上停了一息,便转了脑袋。 他身畔有一位姐儿正巧端了白玉酒杯送到他唇边。 他饮的十分自然。 猫儿的目光登时垂下去。 一旁随喜上前,拿出专业架势,装出同她相熟的模样,满脸笑容高声道:“各位大人,便是她,宫里的胡姑姑。上回大家见的正是她,不是旁人。” 她这才看清,这屋里十几二十人,都是京官,且近半是熟面孔。她在御书房当值时,曾三天两头碰面。 有人“咦”了一声,从座上起身,到她面前一瞧,不由笑道:“原来真是你,那日在王大人家,本宫透过窗户瞧着极眼熟,未曾想竟是你这妮子女扮男装。” 说话的这位正是礼部尚书戴大人。 戴大人话毕,立刻甩开两袖,郑重道:“胡姑娘于国民、于社稷有功,请受在下一礼。” 话毕,立刻向她扌包拳一拜。随之同她低声道:“跟我来。” 她明白,戴大人只怕早已和萧定晔通了气,知道有今日这一遭,是要充当一回“托儿”。 她从善如流跟着他上前,他立刻将她引荐给诸位官员,口中仿似饮醉了一般吵吵嚷嚷:“自己人、自己人,我等莫再有顾虑。” 不知谁向她手中塞了一杯酒,戴大人已带着她混进了人堆里,不管是不是熟面孔,都向她郑重做一番引荐,再不动声色的抬一抬她手中杯盏。 她便顺其自然将酒杯上举,同眼前的官员道:“误会误会,全都是误会。”一仰脑袋,酒杯已现了底。 她显得这般会来事,旁的官员自然放宽心。 因着今日是五皇子攒的局,要卖主人家的面子,官员们便也或真心、或客套的同猫儿笑道: “当日胡姑娘可真真泼辣,竟连整扇窗户也能从墙面上拽下去,果然是女中豪杰。可想宫变当日使计杀敌是多么威风凛凛。” 猫儿连连自谦,见机会成熟,忙忙道:“我那日在王家不知深浅,令诸位大人受惊。都是自己人,我当日带来的下人也是自己人。我向各位大人保证,但凡他走露了风声,我立刻赔上项上人头。” 话毕连饮三杯,豪爽之气又引得赞叹连连。 有一位官员乃新上任的工部尚书,具有理工直男的探索精神,趁机向猫儿问道: “宫变当日有真龙现世,据说与胡姑娘有关。不知此间有何蹊跷,姑娘可否相告一二。” 自然是不成的。三维图可是她装神弄鬼的利器,怎能泄密。 她神秘一笑,道:“那事并非我的功劳,是我阿哥的功劳。” 新任工部尚书此前被前任打压,常常外派到京外查探工事,在京里时间短,并不知猫儿身上的那些传说。 他闻言不由一愣:“姑娘的阿哥又是何方高人?” 戴大人立刻帮着解惑:“胡姑娘的来头可不小,她阿哥就是大名鼎鼎的阎罗王啊!” 这位大人今日有意卖猫儿面子,不管在场众人知不知道猫儿的那些事,都事无巨细的吹了一回牛皮: “皇后娘娘昏迷不醒,太医束手无策,胡姑娘去镇一回魂,你们猜怎么着?好了! 兵部尚书李大人家的嫡女,病的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胡姑娘去镇魂,你们猜怎么着?好了! 去岁秋日围猎,胡姑娘伴驾。在猎场一只白虎被众人射死,胡姑娘去镇魂,你们猜怎么着?好了! 去岁她死了一回,人都躺进棺材了,后来你们猜怎么着?好了! 此回宫变,她受了歹人暗算七窍流血,死的透透的。后来你们猜怎么着?好了!” 众人哗然。 猫儿汗颜,心虚的一瞟边上的萧定晔。这位皇子只默默坐在上首,偶尔张嘴笑纳一口姐儿送上的酒菜,并不打算参与到这场热闹里来。 猫儿收回眼神,向众人谦虚道:“都是我阿哥疼我。” 工部尚书震惊道:“当日御书房上头的真龙,也是阎罗王请来的?这……简直闻所未闻。” 猫儿郑重道: “我当时毒发,离死只剩一口气。外间叛军咄咄而来,皇上还昏迷不醒。 我用最后一口气联系上我阿哥,让他想一回法子。 阿哥却说,皇上乃真龙降世,有神灵护体,让我不用担心。 接着,床榻上一空,皇上人不见了,天上却现了真龙。” 她做出唏嘘之相:“因我阿哥的关系,我此前只见过鬼怪,哪里见过真龙。现下终于相信,这世间果然有龙。” 还有人不相信,面露疑色,反问道:“真的假的?” 戴大人横那人一眼:“胡姑娘当日镇守御书房,是立了大功之人。连皇上都圣旨亲封,怎会有假?世人会被蒙蔽,难道皇上也会被蒙蔽?” 他虚空里点一点那人:“你莫忘记,你现下的这个位子是如何而来?那可是胡姑娘除去上面打压的叛党,腾出了位子,你才有机会上位。” 他这句话才是今日最关键的一句话。 整个酒局,便是为了这句话而起。 在场的官员,泰半都是因宫变而得了晋升机会,闻言立时一禀,再不敢多言,只纷纷向猫儿致意,又夸赞她女装娇俏、男装洒脱,乃不世出的可男可女之人。 猫儿心里长吁一口气。这场麻烦算是解除了。 一时众人回座,准备开宴。 她虽然为奴,却是有品阶的女官,又兼是重晔宫的人,自然被安排在萧定晔下首,身旁挨着的正是侍候他用酒菜的姐儿。 那姐儿是受训上岗,恪守职业道德,从不对主顾问东问西。 然而方才她听闻那戴大人对猫儿的一通吹捧,件件往事说的有鼻子有眼,心下大为好奇。 趁着将将侍候着明明有手却要充当残障人士的萧定晔饮过一杯酒,方转头看向猫儿,终于忍不住悄声问道:“姑娘这般消瘦,可是因为洞晓阴间事?” 猫儿转头看她,奇道:“为何这般说?” 姐儿便悄声解惑:“善卜者常残缺。听闻泄露天机,要么为自己招祸,要么为身边人招祸。妾身瞧着姑娘虽瘦弱,倒是手脚俱全,还好未残缺。” 猫儿听闻,面上却变了几变,情绪一瞬间有些消沉:“细想一想,我身畔之人,倒是有几个被我牵连丢了小命。” 那姐儿听闻,立刻往后挪了几挪,谨防自己受牵连。 猫儿的伤心情绪一打开,便有些收不住,自知在这般场合不好失态,只一杯又一杯用酒水压着心间事。 好在她终究是女眷,旁的大人渐渐的也忘了同她搭话,留了一处静地给她。 她独自一人渐渐饮下许多酒,柳太医、明珠和吴妃的影子便在她心头上不停歇的变换。 再端起一杯酒,手腕已被人拉住。 萧定晔越过那姐儿,伸手拦住她,沉声道:“莫再饮酒。” 她立刻裂开嘴向他一笑,眼中却汩汩流下泪来。 她却不知她流了泪,还向他解释道:“这酒不好,不容易上头呢。” 他的眸光更加黯然,心中撕扯不知疼为何物,后槽牙吆了几回,方冷冷道: “柳太医埋在京郊,那里有一处坟场,此回宫变所有的叛党尸身皆埋在那处。” 猫儿眸子一颤,眼中滚落更多泪,喃喃问道:“明珠呢?她被埋在何处?” 他正要张嘴,但听“叮哐”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踢开,李巾眉威风凛凛杀入,直直看向萧定晔,吆牙切齿道: “姓萧的,你竟然喝花酒,可将本姑娘放在眼里?可将李家放在眼里?” 她随手端起一张木椅,使出全身力气,向萧定晔身畔的姐儿极快丢过去。 光电火石间,一声“啊”的尖叫后,在萧定晔同李巾眉的计划里,原本该头破血流不省人事的姐儿却捧着脸惊呼道:“善卜者常残缺,常残缺啊!” 猫儿捂着脑袋摇摇晃晃站起身,看着眼前的萧定晔:“现下……有些上头……” 轰然倒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8章 转眼投敌营 友情是什么? 在这件事上,猫儿吃过亏。 她此前将柳太医当友人,后来柳太医成了叛党。 她将吴妃当友人,吴妃突然成了泰王的人。 她长时间相处,和明珠结下了不咸不淡的友情,明珠又是萧定晔的人。 以上都不算重点。 重点是,这些人后来或多或少都因为她丢了性命。 如果背负了三条人命还没让她意识到友情的本质,那在她被李巾眉的一板凳打的头破血流、昏死过去时,她终于对友情有了精准认识。 友情就是个拖后腿的玩意儿。 没必要,真的,她根本就没有必要掺和进李巾眉的情事里。 无论这位娇小姐是要和乔大郎偷偷摸摸,还是和萧定晔横眉冷对,她都不应该去掺和。 她第一回掺和,把王大人家的窗户拽了下来,险些让里面偷聚的官员们联手作了她。 她第二回掺和,往皇帝最疼爱的皇子脸上泼了一碗烈酒,过去两日她都能看到萧定晔顶着被刺红的眼珠子进进出出。 第三回掺和,这回她并未想掺和,她只是不想再背人命债,是要在各官员面前替那位帮工说情,免得稀里糊涂丢了小命。 她哪里想到这是一场鸿门宴。 后来她在重晔宫配殿里醒过来,一时昏沉一时恶心,对李巾眉此人又有了更深的认识。 李巾眉和她一样,都是一盏不省油的灯。 一山不容二虎,一室不能有两盏费油的灯。 她要是和李巾眉牵扯更多,指不定下回就不是头破血流这么简单。 小命都堪忧。 那什么兵部尚书之女啊,连丢个凳子都丢不准,羞不羞愧啊! 她迷迷瞪瞪醒过来,想清楚她的处境,捂着缠满纱布的脑袋有气无力问秋兰:“李姑娘可跟来了?” 秋兰忙忙道:“没有啊,没看到人影。” 猫儿一口气喘不上来,滞了半晌道:“去将随喜唤进来,随喜若不在,去唤王五。” 随喜和王五都未露面。 进来的是萧定晔。 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床畔,一脸便秘的表情望着她。 她再想不起“一个奴才的修养”。 她指着自己的脑袋同他道:“没错,你未婚正妃干的好事。你们小两口商量一下,怎么赔吧。要赔的不满意,我可是个一旦粘上就甩不脱的女人。” 他神情中的黯淡瞬间渐少,眸中多了丝笑意,低声问道:“你想让我如何赔?” 她抚着脑袋想了半晌,勉强灵光一现:“我……还想要个出宫牌子。” 他双眼一眯:“用做何事?” 她再一指自己的脑袋:“我这样还怎么做买卖、赚银子、招赘婿?得有人出宫帮我跑腿……” 他的神色瞬间凌厉,咬牙切齿险些要吃了她,最后终于一甩袖子,大跨步而出。 猫儿愣道:“他……他又吃错药了?” 秋兰狐疑道:“殿下扌包姑姑回宫,后来确然还尝过治伤的汤药。莫非真的吃错了药?” 猫儿大惊,立刻忍着头晕低头嗅着衣裳,连声催促:“快快,将衣裳换下来……” 她刚被送回来时就本该宽衣,那时她正昏迷着,秋兰担心碰到她伤口,还让她穿着带血的衣裳。 现下从善如流,立刻帮着她换了男装,将血衣放在木盆里准备抽空清洗。 秋兰道:“我此前在浣衣局,知道如何洗干净血迹呢。这件衣裳此前有些大,我帮姑姑改小后穿着英俊潇洒。这衣裳布料和手艺都是上乘,随喜说殿下此前才穿过一回,就便宜了姑姑。” 猫儿的猫眼瞪得更大。 萧定晔的衣裳!他穿过的衣裳! 她头疼欲裂,更是哀嚎着催促:“烧,一根丝线都不能留。快快!头疼,头疼要死。” 秋兰见她竟对这衣裳起了泼天的仇恨,忙忙劝慰:“姑姑别激动,烧,我现下就去烧!” 在配殿的烟囱飘起一抹黑烟时,王五终于被猫儿唤进了配殿。 “李姑娘何在?她可伤了我,我得让刑部拿了她。” “没有见人影。你都要拿她,她还敢在你面前晃悠?” 猫儿哀嚎一声。 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等新一轮眩晕过后,她叮嘱王五:“你在外奔走,能不能给她捎个信?你问她躲在宫外良心会不会痛?” 王五摇头:“小的的职务是护着姑娘,姑娘不出宫,小的自然是不出宫的。” 猫儿“哎哟”一声,捂着脑袋道:“你可知明珠是怎么死的?我分分钟让你和她一个死法。” 王五嘿嘿一笑,自作主张出去了。 猫儿简直太无语。 萧定晔和李巾眉,两口子生了龃龉,如何到最后她反成了牺牲品? 两口子既不说来探望,也不说来赔偿,近水楼台那个萧老五还躲在书房再不露面。 绝配啊绝配。 她在床上哎哟连天半晌,招来了午膳吃的太多踱步消食的六殿下康团儿。 自猫儿能出宫放风,康团儿来重晔宫好几回,都未守到她,对她颇有些怨言:“大仙都能出宫,何以不带我出去玩?” 猫儿指一指自己脑袋:“宫外太危险,小殿下瞧我这脑袋,被人打的稀巴烂。” 康团儿立刻凑在她伤处,隔着包覆的纱布连吹几口,义愤填膺道:“是谁?是谁连大仙都敢打?好大的狗胆!” 猫儿叹气道:“你未来五嫂,你五哥还在袖手旁观。你说我惨不惨?” 康团儿点着头,学着大人的模样叹口气:“大仙这是……流年不利啊!” 猫儿扑哧一笑,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你要不要为大仙报仇?” 康团儿便开始在心里计算亲疏。 未来五嫂亲还是大仙亲? 现下来看,当然是大仙亲的。 可未来五嫂,正妃加侧妃有好几个人,数量上可多了去了。每人揍他一巴掌,他就得嗷嗷叫。 想到此处,他年仅六岁的小心肝登时一颤。 猫儿开始悄声嘱咐他:“你今夜回去慈寿宫,就对老太后说‘五殿下与李姑娘不和是做戏’,可记得了?” 康团儿在心里思忖半晌,好奇问道:“只要对皇祖母说这句话,就替大仙报仇了?” 猫儿立刻点头。 她今儿捂着脑袋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了半日,不是白躺的。 她终于想明白萧定晔和李巾眉两个人,做的什么障眼法。 何以萧定晔曾让她向李巾眉传话,“但凡能做到一哭二骂三上吊,就能退亲”? 何以上回李巾眉冲进重晔宫的书房后,是全须全引、眉开眼笑的出来? 何以李巾眉后来说她要回去准备上吊? 今儿跟着萧定晔去同各位官员相见打消疑虑,为何专门要去有姐儿的酒楼,还专程喊了姐儿陪酒? 阴谋啊,圈套啊。萧定晔和李巾眉打的一手退亲好算盘啊! 等今儿李巾眉在酒楼一闹,后面势必是要演一回上吊。 而今日又是各官员偷聚的场合,多人既看到了小两口的各自表现,又不能对外走露风声。可真是一出暗地里制造舆论的最佳戏台。 之后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和和气气退了亲。官员们私下里皆知萧定晔风流的脾性不改,多少会对李小姐报以同情,便不耽搁她下回嫁人。 今日这场酒宴,她原以为是他一时大发善心,要让她在各官员面前打消疑虑。 真相却是要让李巾眉在众目睽睽之下演一场捉奸戏码。 而她只是附带的事。 她胡猫儿一开始却还心存感激,心中曾盘算着不能让他破费,要打算将酒宴的银子还给他。 蠢,真是蠢的无药可救。 猫儿一声冷笑。 想让姑奶奶当炮灰,没门! 她催促萧老六:“快回去帮大仙办了此要事。” 萧老六显出了超脱他年龄的深思熟虑。 他默默思忖一回,决断不下,道:“我去月下走走,想一想,想一想。” 猫儿忙忙道:“你去想,好好想。” 萧老六迈着小短腿噔噔去了。 未几,院里十分清晰的传来小童的声音:“五哥哥,有件事情我想不明白,大仙让我……” 猫儿险些要哭出来,躺在床上绝望道:“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完了……”叛徒是如何一转眼便投了敌营的,她可算是亲眼见了一回。 书房里,康团儿站在萧定晔面前,歪着脑袋道:“大仙让我同皇祖母说,五哥与未来五嫂不和是做戏,到底是何意啊?我原本想细问,又担心带累大仙头疼。五哥哥觉着,我可能同皇祖母说?” 萧定晔面上含了一抹温情,抚着他的小脑袋瓜:“你能来问五哥,五哥十分安慰。五哥觉着是不好对皇祖母说的,你觉着呢?” 康团儿便重重顿首:“五哥觉着不能说,我自然是不会说。” 他微微有些顾虑:“但是大仙那边……她若是生了气,今后不带我见母妃,怎么办?” 萧定晔便想起今日在酒楼,猫儿听了那姐儿有口无心“累及身畔之人”的话时,情绪是怎样的转变。 他心下一冷。她倒是对那柳太医念念不忘,做足了痴情之态。 他低头安慰着康团儿:“胡猫儿伤了脑袋胡言乱语,待脑袋痊愈,自然就忘了这一茬。吴妃娘娘生前同她交好,她不会生你的气。” 康团儿欢呼一声,跑出了书房,毫无芥蒂的钻进配殿,站在猫儿面前道:“我方才问了五哥,五哥说大仙伤了脑袋,想的法子不好呢。” 猫儿生无可恋道:“你和你五哥,果然是一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9章 你要坑我到几时(四更) 月上柳梢头。 随喜从院门外匆匆进来,转眼便进了书房。 “李小姐已经开始闹腾。”随喜低声道。 萧定晔面前摆着一张纸。 那张纸上,几个月之前,他曾将他的正妃、侧妃们列了一整页。 他取笔在正妃位置,将“李”姓圈了一圈,又在旁边写了个“乔”字。 “乔大郎呢?” 随喜道:“他已按主子的指示离京,今日三更时分就能到龚州。再过十余日,就到了地方。” 萧定晔点点头,望着写满各妃名目的纸页。 他的亲事,一桩桩一件件,竟成了他拿捏羽翼的手段,倒算是意外之喜。 结亲的时候,拉拢了一回亲家。 再利用退亲,拉拢一回尖夫。 乔大郎和李巾眉的事,原本在他预料之外。 当初他吩咐乔大郎借着户部尚书王家嫡女的丧事去守墓,避开政事,本是看他一介人才,不忍被三哥打压。 看看王家大郎,自他替妹报仇去刺杀三哥反被刺伤,之后是什么际遇。莫说王大郎,王大人都险些坐不稳户部尚书的位子。 他倒未想到,乔大郎守着墓,一来二去竟和李巾眉产生了情愫。 自然,他对这些正妃也好、侧妃也好,是没有什么感情的。 互相联姻,都是看重对方家世背景而已。 等李巾眉一哭二骂三上吊闹着要退亲,李家便算理亏。等闹的难看,他出面沉痛退亲,李家要记他一辈子的人情。 兵部的势力他算是拿稳了。 顺带着乔大郎也要效忠他一世。 这一场亲事从开始到结束,他赚了的。 腾出正妃之位,再物色个什么人选呢? 得在三省六部中的三省部司选人。 此前皇祖母为了护他周全,亲事皆选的二品及二品之外。 三省之内的一品,没有选一人。 三省官员不能丢。 看看三哥,娶了中书舍人的嫡女,势力大增。 他现下已经立于人前,不能再低调。 得高调。 他心中思忖着新的正妃人选,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了纸上最下端。 那是写着侧妃的位置。 那里原本写了个“楚”字,后来楚字被划去,在旁边加了另外一个字。 后来那个字又被他抹的一团黑,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 他盯着那一团黑怔怔看了半晌,心下又开始烦躁。 无论他新的正妃是什么人选,得先把旧亲事按计划解除了来。 可要按计划解除亲事,就要先把院里配殿的那个烂了脑袋的搞定。 她倒是看明白皇祖母才是他亲事的关键,竟然真敢计划在皇祖母处将他的事搅黄。 还好康团儿是他亲兄弟。 他静坐片刻,在桌上奋笔疾书,装进信封,唤进来随喜:“带去给胡猫儿,转告她,若她敢生事,信纸里的条款自动作废。” 配殿里。 猫儿靠坐在床头,凑近烛台,细细看着纸上条款: 再给她一个出门牌子,扣她的时间要再加一个月。 猫儿不由勾了嘴角。 划算,多一个秋兰出宫帮她,可是大大的好事。 随喜催促道:“你若答应不生事,就签了这契书。若不答应,权当主子未说。” 猫儿正要捏着笔签下大名,心中立刻叫停。 不成不成,每天出门两个时辰,时间太少。得趁此次机会延长。 她忙捂着脑袋“哎哟”半晌,磨磨蹭蹭道:“头疼,真的头疼。听闻殿下武艺高强,可李姑娘当时一板凳丢过来,他竟没来得及撞开。我脑袋一痛,可就喜欢乱说话。” 随喜吆牙切齿道:“你可知道主子为何没撞开板凳?因为你就是欠揍的命,该打!” 猫儿立刻扌包着脑袋:“太后啊,奴婢脑袋疼,突然起了要和您老人家说话的兴致……” 随喜紧吆后槽牙,手中已现出一柄明晃晃的飞镖:“你!还!想!怎!样!” 猫儿:“每日出宫世间三个时辰。” 等随喜再出现时,手中又多了一个信封。 契书上在原先的条款上,多了一个要求: 每日出宫时间共两个半时辰,胡猫儿被扣留时间再延长一个月。 “怎么是半个时辰?”猫儿问。 随喜面无表情道:“主子说了,这是极限。你再敢狮子大张口,先将你灭了。釜底抽薪,直中要害。” 猫儿面色几变,最后却浮上得意笑脸:“他不会,他还要利用我呢。” 随喜一声冷笑:“你可听过‘算旧账’这三字?等将你利用完,再神不知鬼不觉将你做了!” “他敢!”猫儿立时直起身子,脑仁立时晃的晕乎,趴在床畔呕了许久,方含恨执笔,签下了自己大名。 等她参考着新的契书,在她的“倒计时点梅图”上添梅花时,便唉声叹气不断。 化整为零,竟然被萧定晔分批加了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十八朵梅花。光画轮廓都要许久,更遑论一片花瓣一片花瓣的去涂红。 她将新的出宫牌子交给秋兰:“每日两个半时辰,最晚亥末回宫。你要谨慎用,这可是我的自由和青春换来的牌子。” 她被砸晕了脑袋,委派秋兰出宫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带着五福,前去田大有家验收妆品包装盒,并送去作坊,守着帮工迅速装盒。 秋兰有些放心不下她:“我出了宫,姑姑谁来照顾?谁来熬药?” 猫儿义正言辞道:“银子重要还是我重要?我自己有手有脚。快去,从今之后我继续给你开工前,东家的话你要听。” 秋兰从善如流去了。 待亥末时分回来,在宫道上远远瞧见重晔宫上方黑烟盘旋,救火兵丁正推着木水车往外而行。 秋兰大惊,忙忙上前拉住一位兵丁探问:“何处走了水?” 那兵丁抹着面上黑水,道:“五殿下宫里起了火,好在我等赶的及,没有将宫殿烧完。” 秋兰大惊,不知重晔宫究竟被烧成了什么模样。 待她同五福两个急匆匆冲去重晔宫,但见宫门尚好,院里却一团狼藉。 尤其是她和胡猫儿居住的配殿,已被烧塌了屋顶。 一团漆黑的随喜正站在院中捂着心口,对着一团漆黑的另一个人破口大骂: “主子此生认识你,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瘦成人干不说,连宫殿都被你毁的干净。” 那被骂小黑人垂着脑袋,半个字都不敢反驳,一副虚心听训的模样。 秋兰正迟疑间,五福已挣开她手,向那黑人跑过去,一把扌包住她:“姑姑。” 猫儿这才转头看着秋兰,满脸的难为情:“你回来啦……” 一场因为煎药而起的火灾,并不是出自她本意。 若真要追究责任,她觉着随喜至少要占两成。 她没有经验,点不着炉火怎么了?若不是随喜在院里连连嗤笑她,她能扌包着小炉进配殿躲起来生火? 她可是被萧定晔的未来正妃一板凳拍的晕晕乎乎的人。 若不是他正妻举起板凳时他袖手旁观,她就不会时常晕乎,就不会在火炉煎药时迷糊了一阵,就不会在王五窜进来救她时才发现配殿起了火。 若加上这个原因,萧定晔也至少要占两成责任。 算来算去,她最多占六成责任。 然而毕竟是在旁人的地盘上,她不能理直气壮为自己喊冤,只得讪讪看着随喜:“我和秋兰,自此住在何处啊?” “呸!”随喜的唾沫星子几乎将她淹死:“还想住?住树上去!” 他指挥着底下人将所有东西归置好,又派人去工部备了案,方同黑漆漆的猫儿道:“边上等着去,等主子回来收拾你。” 在着火时,猫儿还在庆幸萧定晔不在重晔宫。 此时却有些担心,他回来看到重晔宫成了这副鸟样,该会如何处置她。 天上一轮皓月渐渐升起。 猫儿同秋兰站在墙根,等着另一只靴子的降落。 秋兰悄声问道:“姑姑此前一个人在废殿时,曾是生火的一把好手。怎地现下竟不会生火了?” 猫儿哭丧着脸:“后来五福成了木工管事,生火烧炕的事被他包圆,我哪里有继续生火的机会。手生的不是一星半点。” 对,再给五福记一成责任。五福是未成年,后果便要吴公公去承担。改日她再去同吴公公讨债。 晚风一阵阵吹来,外间终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猫儿和秋兰齐齐打了个冷战,缩在墙根一动不动。 萧定晔黑着脸跨进院里。 随喜忙忙迎上去,想要和平日一般挤出个恭敬的笑,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一张脸如丧考妣,当先便点明罪魁祸首:“殿下,都是胡猫儿干的好事。” 萧定晔紧吆后槽牙:“她在何处?” 随喜转身一指,只看到了墙根边一身彩衣的秋兰。 嗯?胡猫儿人呢? 他向秋兰招手:“去,将那只猫揪出来。” 秋兰一愣,不是在她身边吗? 猫儿已极轻微的发出提示:“说没看见我。” 秋兰立刻站去了萧定晔身畔,恭敬道:“不知姑姑去了何处,怕是内疚万分要去投水……” 萧定晔步子一迈,缓缓踱去了墙根,定定面向院墙,不发一言。 随喜忙忙挑了灯笼过去,方瞧见黑漆漆的胡猫儿紧靠着黑漆漆的院墙,紧闭了眼和嘴。 他无语喊道:“莫装啦,主子瞧见啦。” 猫儿慢慢一睁眼,裂开嘴讪讪一笑,露出一排皓齿:“殿下回来了?殿下吃了没?喝了没?殿下快去点一点,有没有什么贵重物品被救火兵丁趁机顺走?” 萧定晔面色冷的仿佛身处腊月。 她还能忙着隐藏自己,说明她还是活蹦乱跳。 他望着焦黑的她,过了许久方压着怒火问道:“你要坑我到几时?坑了人,坑了财,你还有没有一丁点儿良心?” 他如利剑一般的目光不离她,向随喜爆喝一声:“算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0章 两面针(一更) 重晔宫书房,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起。 随喜此时化身为一个优秀的账房,随着指尖的极快飞动,最后报出来一个数字。 “损失一共有,七千八百两。” 黑漆漆的猫儿看向萧定晔,向他扌包去同情的一笑。 随喜紧接着道:“胡猫儿小姐,拿银子吧。” 猫儿一抖,转头看向随喜:“什……什么意思?” 随喜:“你造下的孽,你来收拾。配殿各种金丝楠木家具、名家字画,按时价折算,就这个数。赔银子!” 猫儿揉一揉耳朵,再一次看向萧定晔。 这回她看的清楚,眼前的皇子面上没有丝毫的客气,同他的狗腿子一样,是副她如果不赔钱就抓她去衙门的表情。 她脚下一个趔趄,继而大喊一声:“凭什么?” 随喜冷笑一声,一句句质问上来: “配殿不是你住着的? 上好的家具、字画不是你用着的? 火不是你起的?” 猫儿又看向萧定晔。 他依旧是一副“要么还债、要么杀人”的表情。 猫儿气极反笑:“我一个最初被软禁的犯人,你们让我住进金窝里?这话说出去谁姓?东西烧了,来向姑奶奶碰瓷?你当我没见过世面?” 她一步步逼近萧定晔: “我是重晔宫的下人,是也不是? 我身份下贱,不能自主,是也不是? 下人连堂堂正正的人都不算,没有权利,何来责任? 便是一条狗,放出去咬了人,难道不是主儿家负责?” 她立刻往边上椅子一瘫,做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银子没有,贱命一条。送官吧,姑奶奶正想吃牢饭。” 随喜恨的牙痒痒:“胡猫儿,你哪里还当自己是下人?”你简直分分钟要骑到主子头上! 萧定晔负手而立,目光在她黑漆漆的面上停留许久,淡淡吩咐随喜:“两块出宫牌子,毁了吧。” 猫儿一瞬间从椅上跳起,不可置信的望向萧定晔,吃惊道:“堂堂皇子,竟然没有契约精神?” 她立刻从衣襟里翻出当时签的契书拍在他面前:“哪一条?即便是我纵火,哪一条违反了这上面的约束?” 萧定晔并不看一眼,只冷冷道:“本王是皇子,本王想如何便如何。” 猫儿目光如利刃刺向他,许久之后莞尔一笑: “殿下该庆幸是皇子。 否则,你当随喜、王五,外间奴才和暗卫、那些追随你的官员会真的效忠于你? 那些同你定了亲的小姐会真的爱慕你? 他们追随和效忠的,只不过是你的身份。” “胡猫儿!”萧定晔一把掐住她颈子,眸中烈火熊熊,仿佛立刻就要取她性命。 随喜已重重跪在地上,垂首高声道:“属下誓死效忠殿下,无论殿下是何种身份!” 猫儿被箍的喘不过气来,却并不打算住嘴。 她的爪子狠狠的挠上他的手臂,口中断断续续挣扎出声:“随喜……惧怕你……你……是皇子……” 他紧吆牙关,目眦欲裂,一字一字问她:“你当初接近于我,同我亲近,表现挂念和欢喜,便是因为我的身份?” 自她被救回,他同她共处一院,他看着她进进出出,有时候她欢喜,有时候她颓废。 多少回,多少回他想问她,当时她和他共处的那些甜蜜时光,难道都是伪装?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真情在?难道她宁愿选一个太医,也不愿选他? 他是皇子,他此前没有在女子身上投放过精力。 然而他有眼睛。 他的那些兄长,无论是大腹便便、毫无私德的大哥,还是外形端方、伪装儒雅的三哥,都是香饽饽。 他从没在他们身上看到过因情而伤心。 便是三哥利用淑妃身畔的宫女莫愁引诱几位皇子,要在皇子之间造成猜忌和矛盾,看上莫愁的几位皇子也都是得过手再让出去的。 他见到的、听到的,全都构成了他对感情的理解: 没有女子能拒绝皇子,身心都不能。 面前有大片森林等他选择,故而过去那么多年,他便不在女子身上花心思。反正是手到擒来的事情,等需要的时候再说。 这样一再说,他就到了十八岁。 然后遇上了她。 他对她起了些许心思的最初,她有些抵抗,曾令他对那些感情的理解产生过相疑。 继而她便接纳了他,搅动了他所有的七情六欲。 他在情动之余,又对他那些感情理论进行了修订。 没有女子能拒绝皇子,这是对的,是他经过验证的。 用不着在女子身上花心思,却有待商榷。当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想为她花心思是不由自主的,是不能自控的。 他在宫外,若在大街上瞧见什么有趣的物件,他会不由自主的想,她一定会喜欢。等他能和她的关系能大白于天下时,他便买给她。 他在酒楼里,若吃到过一盘什么美味菜色,他便想着,等他日后能光明正大带她出宫散心,他便带她来尝。 他遮遮掩掩着他和她的关系,便是看上了数不尽的好物件,最后却只能乔装一番,于夜里在夜市地摊上,给她套了一个不值钱的泥塑小猫。 他那时又对感情有了新的理解。 喜欢一个人,不是用不着花心思,也不是要将他对她的喜欢全然表露。很多时候,他反而要压抑、遮掩感情。 想做的不能做。 他那时对他父皇有了些理解。 父皇年轻时曾喜欢一位民间女子,最后却对她放手。 感情,有时候并不是得到,而是放手。 不是表露,而是压制。 不是随心所欲,而是隐忍伪装。 然而他达不到父皇的境界。 若说他对父皇还有些许不认同,那便是为何要放手。 便是形势再艰难,他喜欢猫儿,猫儿也喜欢他,待过了当下那一段艰难时光,他总能护好她。 后来,他布在她身畔的暗卫送信,她进了黄金山,钻进了一处此前从未发现的坑道。 他亲自买了她用来割断坑道尽头的铁条。 他在暗夜中看着她偷龙转凤,将她的包袱皮移去了坑道。 她做尽了一切逃之夭夭的准备。 到了最后一刻,她牵着柳太医齐齐出现在坑道旁。 若是他不现身阻拦,她也就那样如愿了。 他终于认清,她对他只是利用,拿他当冤大头,指望着他为她解毒。 他是皇子,他是堂堂皇子,她竟然欺骗他! 他不是他那些皇兄,他们没有付出心。 他是付出了真情的,为什么要这样。 他在对她绝望之余,总忘不了他带着侍卫们在山摇之时潜进皇陵后山,她躺在玉棺里奄奄一息。 他将她从玉棺里扌包出来时,她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猫儿不见了。 这句话后来在她毒发、昏睡二十余天中,她曾如梦话一般重复过数次。 他总想着,“猫儿不见了”这句话,究竟含有什么隐秘? 有一日,他终于在深夜,避开旁人,第一次进入她被医治的配殿,站在她床前久久。 她依然在昏迷中,极轻的说了声“猫儿不见了”。 她枯瘦的手无意识的在她手腕上扒拉。 他终于恍悟,她可能、或许,是想说,他套给她的那只泥塑的虎斑小猫,不见了? 多少回他沉浸在他被欺骗的现实中,每每想到她迷糊中说的这句话,他总自欺欺人的想,或许她对他是生过情的。 之后她醒来,果然对他是一副冷清的模样。 他总想问她,你当初接近于我,同我亲近,表现挂念和欢喜,便是因为我的身份? 她在他面前进进出出,他心里的这些话数回涌到嘴边,又数回咽了下去。 此时,他终于将这话问了出来。 “你当初接近于我,同我亲近,表现挂念和欢喜,便是因为我的身份?一丝一毫的真情都没有?” 她因窒息而大口喘气。 她的指甲深深嵌入他的手背,断断续续道:“你……哪里值得……真情?若不是……你是皇子……” 一字是一箭。 他的心在她牵着柳太医出现在他眼前时已伤过一遍,现下又重新经历一遍。 每一箭,每一刀,都仿佛是第一回经历,没有任何盔甲可以抵御。 鲜血淋漓。 他手臂一甩,她已重重跌落在他身畔。 他眼珠子血红,仿佛杀神附体。蹲身下去,缓缓捏住她下巴,面上却起了丝丝笑意,哑声道: “你主动亲近本王的那些时候,也极适意。听说你最初是先贵妃从青楼找回来的?手艺不赖。” 外间响起两声梆子声。 二更了。 他面无表情的松开她,淡淡道:“送去刑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1章 牢里称爷(二更) 蚊虫扑腾,脚下偶有耗子爬过。 耳边时不时传来呼痛声。 刑部是个熟悉的地方。 猫儿曾数次出现于此,助纣为虐,帮人乔装逼供。 她此时有些后悔。 此前每回进入刑部,她就该同衙役们搞好关系。这样日后她真的当了牢犯,也能在里边过的轻松一些。 现下倒好,出来时两袖清风,没有带一两银子。便是想当即孝敬衙役,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四周漆黑一片。 自从朝廷缩减用度,夜里的刑部大牢便不再点火把。逼供一应事务,都在白日完成。 猫儿头疼欲裂,坐靠在墙角睡不着。 没有酒。 双腿发麻,她起身在牢房里溜达,便听近处有人嘶吼:“走什么走,半夜不睡,再敢出声,老子砍了你!” 猫儿立时住了足。 便听远处传来衙役的训斥:“吵什么吵,想造反?” 监牢里再没有响声。 过了许久,天井处渐渐出现亮光,将监牢四处映照的影影憧憧。 牢犯们开始窸窸窣窣的活动,解手声、骂娘声不一而足,环境也端的恶劣。 到了辰初,衙役们开始逐次往监牢里送早膳。 监牢的早膳,不过是一碗稀粥。 说是粥,也不过几颗米,为的是吊着牢犯的性命而已。 待到了猫儿所在的监牢里,那衙役却一晃而过,并不驻足。 猫儿忙忙从栅栏里伸手去拽,却扑了空,只得扬声喊道:“怎地我没有?” 那衙役转头望着她的黑脸,冷哼道:“还没审讯的犯人,不管饭。” 猫儿吃惊道:“怎么个不管法?是不管早膳?” 衙役抖一抖手上粥桶,重重强调:“三餐皆不管!” 有旁的牢犯出声支援猫儿:“馊饭烂菜,不如没有。” 猫儿叹了口气,重新瘫坐回墙根,又偏头同隔墙那一头的人道: “我不信,刑部怎会将好好的饭菜放馊才给人吃?这不是浪费?宫里的太后娘娘可一力求俭。” 隔墙另一头的汉子道:“阁下不闻京城酒楼响应朝廷动员,将客人口中剩余积攒在桶里,每日送来刑部?朝廷不花银子的。” 猫儿吃惊道:“这……吃人口余,岂不是同叫花子一般?” 那人叹了口气:“还不如叫花子,叫花子可满世界哪都能溜达。” 一晃渐近午时。 衙役送饭时,果然又无她的那口饭。 她原本失了胃口,这些日子就没再胖起来。然而没有胃口,并不代表不知道饿。 她腹中饥渴难耐,不由向衙役催促道: “怎地还不审我?我认罪,一审就认,绝不让官老爷为难。最好判我三年零一个月,打压我的气焰,以儆效尤。” 衙役“嘿”的笑道:“饥荒年里见过想吃牢饭的,这十来年倒少见。可你纵然再想吃牢饭,我们大人也得一个一个的审。” 猫儿忙道:“刑部尚书薛大人,我同他相熟。你将他唤来,我一五一十都招认。” 衙役“呸”了一声,叱道:“你当我们大人是什么人?随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安心等着吧。” 猫儿“哎哎哎”连叫几声,也未引来衙役的半个回眸。 一时周遭皆是糙汉子们毫不遮掩的吧嗒嘴的用饭声。 猫儿腹中咕咕直叫,连叹倒霉。 昨儿午后失火,众人忙着救火,她就没用上晚膳。 到现在,已经误了三餐。 她为了节省体力,将将枕臂躺在地上,栅栏最边上便探进一只手,那只手上捧着个碗,碗里盛着半碗饭菜。 一墙之隔传来汉子的低语声:“吃吧,有总比没有强。” 猫儿看着那碗中狼藉,一时难以突破心理障碍。 她讪讪道:“我……还没审讯,不能用饭。这常例还是别破吧。” 栅栏边上的手和饭碗便缩了回去,那汉子续道:“你方才说你同刑部尚书薛大人相熟?可是真话?” 猫儿打了个哈欠,道:“上回我进来,还是薛大人亲自带的路。这回,他倒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以后有事还敢求我办,我大耳刮子抽他!” 那汉子听闻,静默半晌,再无动静。 用过午膳,有监牢门接二连三被打开,牢犯接二连三被带走,等再送回来时,便是接二连三的呼痛呻吟。 猫儿又饿又累,眼皮干涩却一点儿睡不着,看着那些犯人被折腾的奄奄一息,不由喃喃道: “吐口吧,什么样的逼供我没见过?要不打的你爹妈不认识,要不吓的你直叫姥姥,到最后依然要招供。不如早早吐口,还能免一顿打。” 有才被放回来的犯人哀嚎道:“吐的都不能再吐,现下已是屈打成招了哇!” 过了未时,四周渐渐回归安静。 猫儿正耷拉着眼皮,想方设法把自己哄睡,通道里又起了脚步声。 继而衙役的声音不远不近响起:“就那处,第二个单间牢房。快着点,上官若怪罪,小的可承担不起。” 旋即一阵急切脚步声重重而来。 一个丫头往猫儿身畔一扑腾,大喊道:“东家!” 猫儿一个激灵,支起身子,瞧见来着却是李巾眉的贴身丫头狼牙棒,只冷冷瞟了一眼,重又躺下。 狼牙棒看着黑漆漆的猫儿,却有些怔忪,一时不敢确认。 猫儿再睁眼,没好气道:“你没看错,也没眼瞎,正是本……小爷。” 狼牙棒哭笑不得,将手中饭屉放在地上,先取了巾帕从栅栏里探进手,一边为她擦去面上黑灰,一边低声道:“好好的姑娘家,怎地被熏成了这样?他们对你动用了烟刑?” 猫儿冷冷道:“你既然能寻来,自是该知道我的事情,又来装什么‘懵懂无知’?” 她的眼风往外间饭屉一扫,立刻探出手,掀开饭屉盖子,将里间碗碗碟碟好菜好肉全都端进来,一边抓起一根鸡腿,一边挥手:“去吧,旁的没你事了。” 狼牙棒讪讪一笑:“我家小姐不好出来,她担心你的很。” 猫儿冷笑一声,停了嘴,伸手往自己脑门一指:“她亲手送了我这个大礼,时隔三日,现在来说担心我?她人呢?上吊早早去了?” 狼牙棒看胡猫儿嘴上不饶人,却知道自家小姐理亏,不好意思辩驳,只抬出了自家未来姑爷:“奴婢今儿能进来,可是托了乔公子的脸面。” 猫儿指一指自己:“我今儿能进来,也是托了萧公子的脸面。” “哎哟,”她歪嘴一笑,“真巧,两位公子都是你家小姐的夫婿呢。” 她吃尽一根鸡腿,往地上一瞧,再探手出去,将饭屉层层都查探一遍,蹙眉道:“怎地没酒?” 狼牙棒怔忪道:“五福没提酒的事啊。” 原来今儿狼牙棒能来看她一回,却是因为五福。 自猫儿半夜被随喜送进刑部大牢,秋兰忍到第二日五更,便去掖庭,拍开了吴公公的门。 吴公公此人,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当初为了钻营前程,给过猫儿几天好脸色,导致这个不猫不狗、不人不鬼的自此粘上了他。 猫儿进了牢里,吴公公简直要拍案叫绝,赞叹这是为民除害之举。 继而他就想到了他的五百两。 再后来,他的干儿五福,便带着吴公公的腰牌独自一人出宫,按照吴公公的交代,往兵部尚书府上去了一趟。 李巾眉收到信的时候,五福已经被门房为难的哭了好几鼻子。 彼时李巾眉为了闹腾退亲,已经度过了一哭二骂的环节。 为了拖进度,好留出事情发酵的时间,在“三上吊”之前,又自行加了一个“绝食”的环节。 她饿的奄奄一息躺在床榻上,实则忍不住,偷偷叮嘱狼牙棒翻墙出去买十斤水晶酥回来。 狼牙棒便是在翻墙时,因为五福的一声喊,从墙头上掉下来,摔得七荤八素。 于是自家小姐足足十斤水晶酥的胃口,并没有被满足。 狼牙棒叹息道:“东家,你现下好吃好喝的用着,我家小姐还饿着呢。” 猫儿不听那些,催促道:“快,去打酒。没有酒我活不下去。不用打名贵的,性子烈容易上头的就成。” 狼牙棒只得道:“东家慢慢吃,别噎着。奴婢去打了酒便来。” 猫儿忙忙叮嘱:“一小瓶可不够,至少得五斤。” 狼牙棒的脚步声远去,栅栏最边上又探进来一只手。 那只手手指不停晃动,是个提醒的意思。 猫儿尝试着塞了一根鸡腿,那只手极快的捏一捏,带着鸡腿满足的缩了回去。 待过了一阵,那只手又探过来时,猫儿便冷笑一声:“小爷我来牢里可不是行善的。” 一墙之后的那汉子一笑:“在下可不白吃你,你将我供好了,我随便同你说两个消息,也能让你得了自由。” 猫儿原本已拿了一根鸡腿要再递上去,闻言却一缩:“那可不成,小爷我是一心要坐牢的。若给了你两根鸡腿就被放出去,我岂不是亏大了!” 那汉子嘿嘿一笑,缩回了手,开始同她闲谈:“听贤弟的声音,隐约是混沌初开、雌雄莫辨的年岁,怎地到处当爷?” 猫儿并不理他,待挑挑拣拣吃罢饭屉里的肉菜,方将小盘贴着墙根从栏杆塞出去。 一息间,隔壁汉子便将盘子接进去,将余下的肉菜吃个干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3章 爆炸(三更) 猫儿此时躺在牢房地上,口中叼着一根麦草,大腿翘二腿悠闲着等酒,口中喃喃道: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老子自此在哪里都是爷。” 隔壁汉子半晌方道:“这话听起来有些道理,你就这般去做。不出半年,就能被人打死。”充分体现出了当牢犯其间的精神文明建设的正面意义。 他从栏杆里长长探出手臂,往猫儿斜对面的一间多人牢房里一指: “那个独眼龙,十年前到处当爷,被人戳瞎了眼。十年间,中原各地的牢房没有一处不踏足,最后终于进了刑部牢房。” 那独眼龙听闻有人议论他,一个眼风杀气腾腾扫了过来。 猫儿连忙隔着栏杆抛过去几粒花生。 那独眼龙精准的一接,向她扌包拳一揖,咔嚓咔嚓啃起花生来。 汉子继续介绍: “里面那位,断了条腿的,两年前发了一笔横财,到处给人当爷。最后瘸了腿,犯了事没跑得及,被刑部提腿捉来。” 那一条腿的也看向猫儿。 猫儿问道:“犯了何事?” 那人昂首道:“采花。” 猫儿“呸”了一声:“等小爷出去,将你另一条腿也打断。” 隔壁汉子一笑:“不会你这位小爷出手,已经被打断。我们牢里,也讲究个高低贵贱。” 他再向更里面的人一指,将里间喜欢给人当“爷”的牢犯一一介绍过,方总结道: “爷不是好当的。这世上,若真正论爷,还得是皇家人。除了皇上算的上爷,也就是皇子了。” 猫儿眼前立刻浮现萧定晔最后看她时杀气腾腾的表情。 她冷哼一道,暗骂道:“他算个什么爷,只会仗势欺人。” 等她用花生、瓜子同四周牢犯相熟时,狼牙棒也提溜着几瓶酒回来。 她将酒瓶顺着栏杆缝隙塞进去,同猫儿道:“东家稍安勿躁,小姐让奴婢转告东家,等她的事情了了,她会想法子救你。” 猫儿一提眉:“她的事情多久能了?” 狼牙棒一滞,半晌方羞愧道:“可能还得十一二天、小半个月、十六七天、二十一二天?” 猫儿挥挥手:“走,回去告诉她,让她稍安勿躁。小爷我能进来一趟刑部,不住舒服了不走。你告诉她,让她莫掺和,只要每日好酒好菜送来便成。” 狼牙棒点头应下,提着饭屉出了刑部大牢,同等在门外的五福道:“回去吧,她好的很,能吃能喝,把监牢当成自己家一般自在。你莫再哭哭啼啼。” 五福听过,也不知猫儿在里间究竟如何,但肯定没挨揍,便也匆匆回了宫,往重晔宫去向秋兰送信。 重晔宫门前,工部工匠们进进出出,正在清理被烧焦的配殿。 宫里各建筑,大多为砖木结构。一着火,基本是整个殿都废了。 昨儿的配殿,烧的干裂的木材一受水,外间瞧着只塌了顶子,实在整个结构一干一湿已经松散,过了一夜,被工匠们随意一扒拉,便轰然倒塌。 工匠们要做的便是,先将废墟清理干净,再在原址上将配殿重新复原。 国库缺银子,皇帝的私库早在开了春修建皇陵时便被用了个干净。 这重修的银子最终便落到了萧定晔头上。 外间工匠们在清理废墟,随喜站在边上,一边指挥着工序,一边扒拉着算盘珠子。 一千,二千……二千两银子啊。 自家主子的私库里本就没多少银子,这回得掏个精光。 他替他主子重重呸了一声,同围着他求了半日情的秋兰道: “原殿八千两,重建不装饰两千两。你若能拿出一万两,咱家立刻去跪求殿下,今儿就将胡猫儿放出来。” 秋兰更加心虚。 她自然知道,即便是猫儿不承担全部责任,可只承担十成中的一成,那也是一千两啊。 猫儿有多少银子,她是清清楚楚。 这一场火烧的,除了猫儿投进买卖里的银子,现钱一文没有。银票全都烧成黑灰,再次成了个穷光蛋。 此时工匠们已将烧焦了的木材扛出去,清扫过灰烬,开始挖开地基,好让地基露出一部分在地面,与地上部分良好衔接,如此修建起的房舍才更稳固。 锄头声闷闷响起,院门口已探出个小脑袋瓜。 五福将秋兰招出去,悄声道:“放心吧,姑姑好的很。” 两人正在悄声细说,耳畔“嘭”的一声炸响,秋兰来不及细想,已护着五福扑在了青石板上。 几息之后,里间忽的大乱,痛嚎声、脚步声嘈杂不停。 两人从地上爬起身,来不及拍去地上尘土,正要跟随侍卫们进院里,将将挤进半个身子,立刻被迎面逃窜的工匠们夹带着挤出去。 里间的随喜满面血痕,双腿发软,一边望着配殿的方向,一边同身畔的侍卫道:“快,去大营通知殿下!” …… 猫儿从醉酒中睡醒,大牢里光线已极暗,只怕过不了多时,又该到晌午。 猫儿伸了个懒腰:“来人啊,来人啊!” 远处衙役呵斥道:“过了今儿没有明日的主儿,吼什么吼?” 待那衙役走近,猫儿站去栏杆边上,向衙役努努下巴:“可知道小爷是谁?” 衙役歪歪嘴:“上头没交代,老子还真不知你是多大的来头。” 猫儿向他勾勾手,凑过去道:“可知宫里有位上通天庭、下通地府的大仙?” 衙役点点头:“听说过,是位年轻姑娘,能耐大的不一般。” 猫儿指一指自己:“就是我。” 衙役提眉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冷笑一声:“你说是你,就是你啊?你要是那大仙,你早就跑了,还能被关在牢里出不来?” 猫儿叹了口气:“本大仙被这肉身所累,不是一回两回。待我在人间积满功德,便要脱离肉身,飞升上天。” 衙役又一提眉:“那大仙不但通天庭和地府,还时男时女?” 猫儿立刻正色道: “竟被你发现了我的技能,本大仙真正时男时女。 现下不巧是女子,想要解手。你能不能帮我寻个泥盆,再用帘子遮了栏杆? 待本大仙办过大事,立刻帮你施法增阳寿。” 衙役立刻跳开一步:“女子?女子怎地不送去女监?” 他正要唤人,猫儿忙劝阻:“明儿我就转成男子,又从女监换回来,多麻烦。本大仙虽是上仙,却不愿意折腾凡人。” 她在这监牢里还能得个单间,若是去了女监被关进通铺,只怕她真要脱几层皮。 那衙役冷笑一声:“老子这个凡人,没能耐侍候大仙。您自己个儿凑合凑合吧。” 他再次要转身,猫儿再不纠缠,利落放手,叹了口气:“你要输,你要输大。你若不信,便去吧。” 衙役身子一顿,转回头看她:“什么意思?” 猫儿这回却不说话,只不停歇的摇头叹息:“愚蠢的凡人啊,输的精光蛋。” 那衙役上前:“你怎地知道我赌钱常输?” 猫儿心中一阵窃喜。 这白日里当值的衙役们,虽都衣着相同,然这位衙役周身的樟脑味,显见衣衫才从当铺里赎出来。 他白日里几回经过,都像一个病痨鬼,眼底青紫,不停打哈欠,显然是夜里未睡够。 她自己是个夜里无酒便睡不着的人,她怎会不知欠瞌睡是何模样? 夜里不睡,又穷的叮当响,不是赌棍又会是什么? 衙役的频频追问再不能引起她的反应。 这回她连喃喃自语也没有,干脆往干草堆里一躺,偏头再不说话。 衙役很快咚咚去了。 她心下一阵颓败。 牢里再好,也不是个长久能待的地儿。 吃喝拉撒,全是大事。 前两个还能凑合,后两个却不成。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将衙役忽悠好,让她过的自在些。 过了不多时,来了连串脚步声。 锁匙撞击一阵响,监牢门被开了个缝。 一个带灰木盆被塞进来,继而监牢栅栏被一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遮挡。 衙役撩开破布,探进脑袋,讪笑道:“条件艰苦,大仙凑合着用。待日后您出去,小的再好好为您洗尘。” 猫儿连身子都未抬一下,只倨傲道: “行了,去吧。 今儿不成了,你已经惹的本大仙不痛快。 明儿吧,等明儿本大仙高兴了,帮你算一算运势。” 衙役要的就是这句话,忙忙“暧”了一声,转身去了。 待猫儿解决了人生大事,用草灰盖好,外间已到了晌午之后。 衙役们开始为各监牢送饭。 她隔壁的汉子趁着四周的用饭声,敲一敲墙砖,隔墙问道:“你……真是半仙儿?” 猫儿觉得受到了冒犯。 “什么半仙儿?是大仙儿!” 要骗过旁人,首先要骗过自己。 在欺骗自己这条道上,她已经颇有心得,算是老手。 她现下进了刑部大牢,萧定晔对她恨之入骨,一定不会轻易放她出去。 她想在牢里过的滋润,就得靠她大仙的名头。 至于这个名头混不混的响,就看萧定晔愿不愿意和她配合了。 利用,哼哼,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利用谁。 隔壁的汉子还在追问:“宫里的大仙儿,可是那宫变中请来真龙、立了大功的大仙儿?” “童叟无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3章 滋润的不一般(一更) 夕阳西下,工部和兵部联合作业,在重晔宫内部,小心翼翼将配殿底下凿开,一寸寸排查震天雷。 萧老四、萧老五、刑部尚书、皇帝亲信杨临公公等人,皆远远站在几丈之外,等待着最新的排查结果。 新任工部尚书田大人,陪着小心同萧定晔道:“下官此前常年在京外监工,知道震天雷多用于山石开凿,莫说在宫里,便是京城城里,都实为罕见。” 萧定晔肃着脸道:“大人可能看出,这雷是何时埋入?” 田大人立刻喊过来一位役臣。 役臣恭敬道:“配殿久未重建,地底下又未挖过坑道。最早,也是配殿上回修葺时被埋入。从现已挖出的震天雷走向看,只怕正殿、书房地底下也埋的有。” 四皇子奇道:“为何昨儿配殿大火,未将震天雷引爆,今儿却被一锄头触发?” 之前的爆炸所伤的工匠,浩浩荡荡去了太医院值房,乌压压一片,只怕也要坐满整个值房大院。 役臣解释道: “震天雷构造不同,引爆方式也略有区别。 像今儿爆炸的那一枚,埋在地底下,需要大力触动才成。 而工匠们现下已挖出的几枚未引爆的,确然是靠近火源,受热便会触发。 之所以未在昨日火灾引爆,只能说是凑巧。 幸亏当时配殿中人已逃离,没有伤及性命。” 萧老四听得咋舌,转头望向萧定晔:“你那位四品的女官,果然是九条命的猫妖,福大命大,又被她逃过一劫。” 萧定晔眼中明明灭灭,并不接话。 一直在院中的秋兰扑通跪在萧定晔面前,哽咽道:“殿下,姑姑虽鲁莽点燃了配殿,然却歪打误撞,让这震天雷被发现。否则,若是日后再爆,整个重晔宫只怕都……” 她“咚咚”连磕两个响头,央求道: “殿下,姑姑重病初愈,虽说已醒来几个月,身子骨却一直不好。 前两日又伤了脑袋。监牢里环境简陋,缺医少药,姑姑的身子,熬不下来……” 萧定晔的眼风如利剑打过去,向边上侍卫道:“拖出去。” 再不理会秋兰的嘶喊,只吩咐工部尚书:“现下就去查,重晔宫几回修建或修葺,分别是什么时候,由哪位大人负责,监工是哪些。今夜就要消息。” 又扫视了一眼现场的工匠,沉声道:“此事要保密,你的这些人,本王暂时扣留。等事情查清楚,自会放行。” 田大人自不敢有异议,只迟疑道:“今儿晌午那一声爆炸声,传的极远,消息只怕瞒不住。” 萧定晔道:“无碍,对外一致说,是本王研制的新兵器出了岔子。” 重晔宫已成危险境地,当夜,下人们暂时分去了掖庭,萧定晔、随喜和部分暗卫转去了慈寿宫暂住。 最高兴的是康团儿。 他大包大揽,邀请他五哥与他同住,并且受到了老太后的支持。 灯烛憧憧,慈寿宫的配殿里,好不容易熬到康团儿入睡,萧定晔去了前厅,听取随喜汇报最新消息: “田大人已将重晔宫历次修葺名单送上来。奴才初步检查过一遍,最近一回重晔宫修葺,却要追溯到二十五年前。” 他神情十分谨慎,将声音尽可能的压低:“那时,皇上还未继位,曾在重晔宫住过好几年……” 萧定晔倏地抬头,立刻将随喜手中的一叠卷宗夺去细看,眉头紧蹙,半晌方道:“未曾想,竟是六皇叔……” 与皇上一脉相承的其他王爷,据闻在当年夺嫡运动中,死伤了好几位。 活下来的两位皇子,一位是当时势弱的当今皇帝,另外一位便是当今六王爷。 而在这些长辈中,萧定晔最敬重的人里,便有这位六皇叔。 儿时他被几位兄长撺掇着出宫闯了祸,不敢回宫,第一想到的就是往六王爷府上躲。 然后这位皇叔便将他背在背上,顺着各街巷一路走过,为他买了无数的零嘴和小玩意,最后亲自将他送进宫去,在母后和祖母面前拍着心口为他遮掩。 这个习惯萧定晔这些年从未改变。 待渐渐长大,每当心中有不痛快,便去同六皇叔下一局棋,吃一餐饭,再接受一回政治思维的点拨。 过去数回,他和母后受到不明来历的陷害或者刺杀时,六皇叔都教他忍耐,告诉他,没有能立于人前的能力和势力,就要蛰伏。 他未想到,于他亦父、亦师、亦友的皇叔,和父皇感情亲密无间的皇叔,曾在私底下动过这般大的手脚。 且他后来住进重晔宫这么多年,皇叔竟然从未提醒过他注意安危。 他静默许久,方低声道:“可派了人?” 随喜忙道:“殿下放心,只派了暗卫在外监视,不会打扰老王爷。” 萧定晔点点头,将卷宗递给随喜,喃喃道:“拿去……烧了吧。工部若还有备案,全部销毁。” 随喜接了卷宗,见萧定晔肃然神色中隐有哀伤,不知后面的话该不该说。 萧定晔长吸一口气,将面上哀色敛的干净,正色道:“今日的爆炸声,能瞒过旁人,六皇叔一定会知道。便让她在牢里吧,比在外间……安全些。” 随喜自然明白这个“她”是指谁,点头应下,疾步而出。 这个长夜对谁都是煎熬。 刑部大牢里的猫儿,因着白日曾睡过一觉,夜里纵然将所有的酒都饮的精光,也未将自己醉睡。 她迷迷糊糊扛到天亮,正正觉着困乏到来时,酒意已消,更是睡不着。 渐渐到了早膳时间,已被审讯过的牢犯们照例饮过稀粥聊以果腹。 猫儿虽无稀粥,然过了不多时,便有一位面熟的衙役凑上来,顺着栏杆往监牢里塞了两瓶酒: “小的昨儿瞧见大仙身畔有空酒瓶,晓得大仙善饮。家中正巧有两瓶酒,今儿上值顺便为大仙带了来。” 猫儿理直气壮接过去,拔开酒塞凑近一闻,嫌弃道:“酒劲小,不容易上头,不好不好。” 她将酒瓶放在一边再不碰,只乜斜着那衙役:“怎地,想知道你的运势?” 衙役嘿嘿一笑,搓了搓手。 猫儿双眼一眯,细细打量着他的脸,继而勾勾手:“附耳过来。” 衙役忙忙侧耳贴近栏杆。 她缓缓一笑:“你近期有财运,而且是一笔横财。” 衙役一愣,继而喜上眉梢,急切追问:“大仙可能算出,多大的横财?” 猫儿也不用掐手指,张开一个巴掌:“不多不少五十两。” 衙役喜的见牙不见眼,仿佛兜里已揣了五十两银子。 待笑过,方问道:“如何得到?” 猫儿此时却抓一抓发髻,喃喃道:“头发丝儿都发臭,也没有新衣裳换。哎,倒霉啊倒霉。” 衙役忙忙压低声音道:“此处条件艰苦,委屈了大仙。等小的得了那横财,立刻就为大仙准备好沐浴之物,并带新衣裳来换,从头到尾换新。” 猫儿一提眉:“本大仙能出牢房?” 衙役捂了半边嘴,小声透露: “大仙不知,刑部提审,一定是先提审大案要案。提审计划提前五日都要做出来。 大仙到现在都未在计划内,说明最多牵涉的是芝麻小案,如此小的才敢为大仙提供些方便。故而不打紧,不打紧。” 猫儿心下大定,继续附在衙役耳畔道:“今日你便到处去说,有位大仙算出,明晚你要得五十两的横财。你要看看,那大仙到底是不是有真能耐。” 衙役一愣:“就这般?” 猫儿点点头:“就这般。但记得,我方才教你的话,一字不能落。否则你的横财飞的一文不剩。” 衙役忙忙应下,这一日余下的时间便十分殷勤,等李巾眉家的狼牙棒前来送吃食和酒,也是这位衙役亲自带人进来。 如此又过了两日,到了新一日一早,猫儿将将醉醒,便瞧见监牢旁蹲着个人。 她立时惊了一头白毛汗。 待适应了光线,她方认出来,那双眼炯炯用看亲娘一般的目光看她的人,正是那位衙役。 衙役见她醒来,二话不说,将监牢们开了条缝:“走,大仙,沐浴去。” …… 辰初刚至,一辆普通的桐油马车停在了六王爷府前。 晨曦早升,日头打在王府的门匾上,依然如平日一般威武。 看在萧定晔眼中,却少了些平常的亲切。 随喜站在他身畔,悄声道:“可要奴才跟着主子进去?” 萧定晔摇摇头,目光再往金光灿灿的门匾上望去一眼,大步进了王府。 多少年的外书房,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死寂。 横平竖直的棋盘上,白子、黑子落子无数。 过去十来年,叔侄俩惯来温情的棋局,到了今日,终于在棋盘上显出了几丝厮杀的凛冽。 萧定晔手中扣着白子。 最后一枚白子。 局势已十分明显。 只要他落下这一子,黑子便回天乏术。 他深吸一口气,捏着白子的手一颤,那白玉棋子落在地上,立时摔成两截。 没有闲子继续对弈。 棋局结束。 六王爷终于缓缓一笑:“皇叔我,还是没有错看你。” 萧定晔心中难受的紧。 他多想问问为什么。 然而他又太明白不过。 财帛都动人心,更何况是龙椅。 但凡坐上那位子,便能号令天下。 他自己又何尝不想要那个位子。 六王爷还当他是孩童一般,抬手抚在他脑袋上:“从皇上继位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会有事发的一日。是你前来,我很高兴。” 他将棋子收进盅里,缓缓道:“今日,我已向皇上奏请,要去守皇陵。我猜,皇上定会同意。” 萧定晔眼圈一红,狠狠忍住了心头酸楚,面上渐渐浮上惨淡笑意:“侄儿每年会去看您。” 老王爷摇头一笑: “这些孩子里,我最喜欢的是你,最看好的也是你。然而,你却有一点万万不及你三哥。 太过重情的人,前行的道路总比旁人艰险一些。” 他对萧定晔做出最后一回教导: “记住,人不能太用情。 旁人想让你听的,不一定是真话。 旁人想让你看到,不一定是真事。” 萧定晔原本明白的,此时却又有些怔忪:“若旁人所说、所做,既有真、也有假,侄儿该如何分辨?” 老王爷一只手指向他心口:“用你的心去分辨,而不是用过往感情做判断。” 他抬眼定定望着老王爷,狠狠逼退眼泪,重重跪地。 …… 辰时的日头已有些灼人。 刑部监牢里起了前所未有的骚动。 猫儿梳洗的干净,身穿一身特意改小的月白夏袍,虽做男子装扮,却谁都能瞧出她是位女娇娥。 她腰间插着一枚纸扇,负手昂首踱步,所经之处,所有牢犯都趴在栏杆上看稀奇。 引得陪行在她身畔的衙役呵斥道:“看什么看,小心老子挖你眼珠子!” 待行到她所在的监牢前,她斜对面那监牢里的“一只眼”终于开口问道:“你就是……那黑漆漆的小子?” 她转身扌包拳一揖,进了自家监牢。 衙役将牢门一锁,哈腰道:“大仙先歇息,午时小的便送来好酒好菜,包让大仙过的舒爽。” 猫儿哈哈一笑,用扇炳隔空虚点着他:“有前途,大大的有前途。” 待到了午时,那衙役送来豪华午膳和各式零嘴的同时,还带来了一位新衙役。 新衙役笑道:“小的前些日子忙,竟未能前来孝敬,大仙光临不胜荣幸。不知大仙还缺些什么,小的立刻去置办。” 猫儿心下一笑,只刻意板着脸道:“大仙儿我平日喜欢听个小曲儿,你便唤两个哥儿,来为我唱上两段。” 新衙役为难道:“并非小的不卖大仙面子,实是上官偶要进监牢查探,若发现有唱曲的哥儿入内,小的们便要吃排头。” 猫儿一摊手:“既然如此,本大仙也就不为难你。你走吧,本大仙有些困。” 旧衙役见此,立刻扯了新衙役一把,恨铁不成钢道: “家人来探监,唱上两支小曲以解哀思,怎地了?你这小子脑子不灵光,我今儿就不该带你来!” 新衙役受到了启发,立刻向猫儿赔笑道:“成的成的,大仙喜欢听曲儿,一点问题没有。” 他说到此时,话头一转,试探道:“不知大仙可能帮小的看看,近日可有发横财的命?” 猫儿装腔作势看他一阵,唉声叹气道:“哎哟可惜了,可惜了。” 新衙役心里咯噔一声,忙忙问道:“大仙请说,小的……顶得住。” 猫儿叹气道:“原本你能有一百两的横财,可是今儿你是不是吃过蒜?破了财运,如今只剩下了七十两。” 新衙役由担忧转向狂喜,险些唤猫儿一声祖宗,着急问道:“求大仙指点,小的该如何做?” 猫儿照旧向他勾勾手:“你从今儿开始,对外说……然后夜里去庙里睡,等醒了,枕畔便会出现……” 新衙役立刻点头哈腰的离去。 猫儿大喇喇使唤着旧衙役:“将这些吃的喝的,都散出去。对,一只眼哥哥,三只耳哥哥,还有隔壁那位长手哥哥。” 她扬声客套道:“几位哥哥吃好喝好,千万莫拘束,就当成自己家一样。” 转头叮嘱衙役:“明儿来,多带些花生、蚕豆、瓜子儿,再请个说书先生进来。” …… 重晔宫的旧人随喜公公,近日颇有些往账房上转行的趋势。 算盘从未离过手。 扒拉算盘珠子,将两根手指磨秃噜了两层皮。 挖开重晔宫地下的支出、重建配殿的支出,这些开支算大却必须得做,反而没什么好纠结。 而从刑部大牢里胡猫儿那里凭白生出来的开支,却让他日日都想潜进牢里将她悄无声息的做了。 第一回五十两。出。 第二回七十两。出。 第三回…… 第四回…… 她在牢里不过待了半个月,倒使计折腾出了自家主子近六百两银子。 正是银子要花在刀刃上的艰难时期,六百两简直要压垮重晔宫。 一旁王五出主意:“不能再被她牵着鼻子走,就让她唱独角戏,下回莫再配合她。” 随喜无奈的险些哭出来: “她是以毁她名声为代价同我们玩。 我等若不配合,外面传出她不灵,主子此前为了打造她大仙的名头,所费的工夫全要打水漂。” 此时一旁有其他暗卫提示随喜: “不仅是银子的事儿。吃香的、喝辣的、听书、听小曲儿、穿新衣,她在牢里过的比外头都滋润。 那唱曲儿的兔儿爷哦,嫩的能掐出水来。” 随喜恨的又吆了一回牙,再将算盘珠子扒拉过,确定自己没算错,立刻夹着账本起身: “不成,咱家今儿要进大营寻一趟殿下,得把那胡猫儿从牢里弄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4章 临时托付(一更) 账本整整齐齐摆放在桌案上。 账目罗列的十分清楚。 胡猫儿在大牢里产生的支出,被随喜一笔一划誊抄在纸上。 每一笔都清晰反映出胡猫儿发出的挑衅。 萧定晔一目十行。 半个月,五百八十两。 随喜如受了委屈的小媳妇,虽心有不甘,却不得不站在胡猫儿那头,向自家主子出主意: “账上的银子建配殿都不够,胡猫儿这一折腾,各房重挖、重填地面的银子正好被挪去。 再不将她从大牢放出来,只怕连重建配殿的银子都要折腾进去。 她就是个无底洞啊!” 萧定晔内心颇有些颓败。 对一个人完全失去掌控,他很少有这种经历。 便是他三哥强压他的那些年,他虽然默默在忍,可心里十分清楚出头的路怎么走。 然而对胡猫儿,他实在不知要如何对她。 用真情,他全力试过,失败了。 用权势,她也不怵。都被送进大牢里,她竟然还能拿捏他的顾虑,隔空向他叫板。 用性命要挟,宫变结束那夜,她以为没有得来心头血,宁愿死都要死在宫外。 用酷刑,她又是个硬骨头。七伤散发作时的蚀骨之痛,她能硬挺着一声不吭。 他实在不知道,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人,到底该如何对待。 他知道她看重自由。现下他还勉强能用自由约束她,若有一日她连自由都不在乎,他就真的无能为力。 他的脑中一阵一阵的抽疼,思忖半晌,疲惫道:“你去接她。银子的事……我只能去找一回四哥。” …… 刑部大牢里,一连十来日的热闹还在持续。 被各衙役当祖宗对待的胡猫儿,此时人虽还被拘禁在牢里,然而小日子过的实在不可谓不称心。 监牢虽简陋,然而里间现下干干净净,床榻有,被褥有,小柜子有,恭桶有。 有位衙役甚至还为她弄来了一个带着铜镜的小妆盒,里间是妇人家常见的一件妆品,虽并不算贵重,然而多少都是个心意。 此时她斜靠在床榻上,心口搭着一条熏香锦被,口中磕着瓜子,摇头甩脑欣赏着一支小曲儿。 唱曲的兔儿爷站在监牢外,长相英俊,行止温柔,一把子声音低沉磁性,将一支小曲儿唱的令人肝肠寸断。 一首小曲唱完,猫儿斜眼向边上等着的衙役投去一眼,衙役立刻哈腰同猫儿道:“小的带他去外间耳房里候着,等晌午再过来。” 喜洋洋的去了。 跟着猫儿享福的,自然是她的四舍五邻。 几位曾叱咤风云过的人物,混到了被瓜子、花生和小曲就能轻易被收买的地步,对猫儿怎么看怎么顺眼,削尖了脑袋想同猫儿攀亲。 此时没了小曲,斜对面的“一只眼”又开始老生常谈:“大仙,我认你当姐姐,可成?我没判死刑,过几年出去还是一条好汉。又一身好武艺,护的你周周全全。” 同这相似的话,几个监牢里都有人说。 此前皆是要认猫儿当妹子,现下进阶成要当她小弟的,却是第一位。 猫儿嗤笑一声:“你都快老成我爹的年龄,你好意思喊我一声‘阿姐’,我还不好意思答应。甭打本大仙的主意,本大仙两条原则: 第一,不同皇族攀亲。 第二,不同好汉掺和。 你们这些好汉,本大仙不敢高攀,哪凉快哪玩去。” 她头顶的墙壁被人敲响。 隔壁的长手汉子道:“你可是宫里的人,想要和皇家人不牵连,不是容易的事。” 猫儿愤愤道:“牛不喝水强按头,大不了一拍两散。本大仙也不是软柿子,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那汉子低声一笑,喃喃道:“你这姑娘滑不留手,虚虚实实本事不小,我瞧着一时半会死不了。” 此时已到未时,各牢犯已开始歇晌,打鼾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长手汉子趁人不备,转头往墙壁上极轻的一抠,从背后取下一块砖,往墙那头悄声道:“姑娘,我求你办件事,事成必有重谢。” 墙壁另一头的猫儿听那声音陡然清晰起来,转头一瞧,立刻发现颈子的部位少了一块砖,从砖洞里露出来一只眼睛,眨眼间,眼皮上露出一块陈旧伤疤,显得十分凶狠。 猫儿身后的这个监牢,同大牢前方耳房处于两个方向。 她日常跟着衙役出去沐浴,沿途回来,因对这些牢犯未产生过兴致,故而从未想着倒退几步,看看这监牢里都是些什么人。 现下只从墙洞上一瞥,竟未想到平日里同她说话、言语颇为有礼的汉子,竟是个恶人的模样。 她立刻往后退上一步,频频摇头,低声道:“莫打我的主意,我同你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那人急切道:“你这两日装神弄鬼,外间必定是有人同你配合。你是神棍,比我好到哪里去?” 猫儿叱道:“你是贼盗,难道比我高尚?” 那人一愣,唇角勾起:“有些本事,竟被你看出我是贼盗来。” 猫儿无语。正常人谁的手臂会那么长?自然是自小练过,要靠手吃饭。 那汉子悄声道:“你当神棍是为了混银子,我当贼盗,也是为了混银子。你将这东西带出去……” 他身子一晃,略略离了墙洞。再过上两息,墙洞里已多了一根锁匙一般的物件。 他急急道:“你将此物件带出去,送去正街一间医馆,掌柜姓柳……” 猫儿心中一动,汗毛一根一根竖起来,一字一句问道:“你同那姓柳掌柜,是何关系?” 汉子道:“我等……勉强算友人。这是柳掌柜出借给我之物。原本腊月就该完璧归赵,结果腊月我就被关进了大牢……” 猫儿的心咚咚作响,低声道:“我再问你,你所说的柳掌柜,可有子嗣在宫中任太医?” 那人立刻住了话头,墙洞中的钥匙立刻被他取回。 半晌他方防备问道:“你同宫里的柳太医,可相识?” 猫儿心下有些酸楚,只喃喃道:“极相熟……我……” 那人听闻,静了片刻,方一吆牙,重新将钥匙放进墙洞:“我观察了你好些天,现下能托付的人只有你。这钥匙我藏了这几个月,不知哪日就要被官差搜去……” 猫儿眯着眼,盯着那钥匙,蹙眉道:“你可知,柳太医一家……” 不能说!她内心立刻拉响了警报。 柳太医一家都是泰王的人,眼前这汉子或许也是泰王的人。 他十月被抓进监牢,再不知外间事,否则定会知道柳太医已死、柳家全家失踪。 也因为身在牢里,故而不知道她在打击泰王的事情上发挥了多少光和热。 她稳了稳心神,道:“万一我去正街,寻不到那柳掌柜呢?” 汉子怔忪片刻,道:“不会的……这钥匙非常重要,柳掌柜便是一时半会搬走,也会寻机会再回去。” 此时远处已传来匆匆脚步声,听着仿似是李巾眉的丫头——狼牙棒的动静。 那汉子着急道:“快,你快收下。东西放在你身上,比跟着我安全。柳家一定会来寻的。” 猫儿知道她不该拿那钥匙。 拿了只怕便是风波。 然而事关柳太医…… 脚步声已极近,只要再拐个弯来者便能站到监牢门前。 猫儿一吆牙,立刻上前,将手往墙洞里一探,再一缩,那钥匙便被她牢牢握紧在手中。 继而一块墙砖悄无声息的顶上,将那墙洞隐藏在平整的砖墙上。 来探监的果然是狼牙棒。 她如平日一般将饭屉里的好菜好酒递进去,再蹲在监牢门口,同猫儿唠嗑。 日常话题总是围绕着李巾眉的闹腾,以及作坊的运营。 狼牙棒叹气道:“小姐现下只剩‘上吊’这一出戏,可这戏要东家配合才成。现下用绝食拖着,我家小姐真要饿成人干。东家何时能出狱啊?” 猫儿将自己脑袋一指,又开始翻旧账:“她用板凳给我开瓢时,可想到日后要用上我的事?你转告她,让她赶紧上吊,我阿哥等着收她小魂。我不会陪她唱‘镇魂’的戏码。” 这些日子,虽则衙役也帮她买来了膏药,然而脑袋上的伤疤却还未掉,瘙痒难忍,令猫儿一日里要咒李巾眉无数回。 狼牙棒只得拐着弯的央求道:“现下东家在牢里,小姐在家里。作坊的劳作虽未停工,可做出来的妆品都未向寄卖铺子供应,堆积了好大一堆。” 猫儿急道:“李巾眉和我不能出力,你和虎头铡快去送货啊!” 狼牙棒便极微妙的一笑,再不说话。 猫儿“呸”了一声。 狼牙棒是李巾眉的丫头,自然一切都为了她主子。 这是要催着猫儿想法子出大牢,先配合李巾眉把“上吊——昏死——镇魂——苏醒”这套戏码演完,以此对外表现李巾眉刚烈退亲的态度。 等李巾眉将自己的亲事解决了,才能有精力去顾着买卖。 猫儿冷笑两声,同狼牙棒道:“出大牢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想再出去。你同你主子就死了这条心。买卖的事也拉倒,小爷在牢里有人侍奉,不缺银子。” 狼牙棒离去后,猫儿方有时间细看那钥匙。 这是只有一支指关节大小的白玉钥匙,看不出成色如何,齿端微有磨损,显见曾经确然开过锁。 她此时有些后悔,就不该一时脑子抽筋接下这钥匙。 这摆明是个烫手山芋。 然而她身上担着一条姓“柳”的人命。 柳太医纵然是泰王的人,可最后他为她送了命。 她原本就是个不愿意欠人情的人。这样的人情太重,重的她每每想起来,心中便憋闷的仿佛压着千斤重担。 她心下烦躁,又吩咐衙役带来兔儿爷,点了一曲“麻姑献寿”的戏本,兔儿爷别别扭扭唱出来,倒也别有一番热闹劲儿。 随喜受萧定晔之命,前来大牢,欲带猫儿出监牢时,瞧见的便是猫儿翘着二郎腿,一边嗑瓜子、一边抚掌叫好的纨绔形象。 随喜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银子,他娘的供着胡猫儿的银子,归根结底全都是出自五殿下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5章 三顾大牢(二更) 刑部大牢原本是个严肃到有些肃杀的地方。 然而自胡猫儿到来后,勾结着衙役,避开上官巡检的时辰,将监牢当成了戏台子。 而胡猫儿,就是戏台子上最红的角儿。 此时,“戏台子”上正上演着一出嘈杂闹剧。 随喜和猫儿正打成一团。 随喜拽着猫儿欲带出牢房,猫儿两只手扒拉着监牢栏杆,扯开嗓子嘶吼道:“救命啊……杀人啦……刑部老爷杀人灭口啦……” 随喜吆牙切齿低叱:“胡猫儿,回宫就这一次机会,你不要认不清形势,瞎了猫眼!” 猫儿趁机挣扎脱身,转头便从牢门钻进去,哐的一声将门压严实:“小爷不回去,小爷此生都不出大牢!” 一旁有看热闹的牢犯生怕事情闹的不够大,嘻嘻哈哈同随喜道:“怎地能杀人灭口?便是提审也要在牢里。” 又转头同猫儿道:“大仙,我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但凡你被害死,我们都帮你作证!” 猫儿看着随喜,得意的抬抬眉,又扬声道:“不止是杀人灭口,他娘的这死汉子打女人。” 就有牢犯啧啧道:“怎地能打女人?咱老爷们就是杀人越货,也没欺负过女人。这京城里的老爷们,怎地还比不上我们山里的汉子?!” 随喜气的昏天暗地,一步凑近监牢,抓着栏杆一字一句道:“你说,究竟怎样,你怎愿意出去?” 猫儿望着他冷冷一笑:“当初是谁下令送小爷进来,便让他亲自来请。你若敢再强来,我立刻就一头撞死,让你们鸡飞蛋打!” …… 四皇子府上,萧定晔还不知道会有一出“下矮桩”的戏码等着他上场。 此时他正坐在他四哥面前充大爷。 他四哥手中正捧着一册奏折细看。 奏折上并没有多少字,聊聊几句,说的是萧定晔为自己和阿尔汗·穆贞请旨赐婚的事。 萧定晔纸扇一摇,含笑看着他四哥: “穆贞姑娘在腊月宫变中,以皇祖母的龙头拐杖,硬是守住了御书房,护得父皇周全。 小弟这些时日细想,难舍她飒爽英姿和不凡胆识。 几位哥哥皆已成家,小弟看着实在眼馋。母后同祖母催促我成亲多时,我也不好总让她们伤心。 宫变至今,宫中人心惶惶,若此时来一桩喜事,也算恰逢其时。” 他端起面前茶盏慢悠悠饮过一口,方抬眼问道:“四哥看看着请旨奏折可写的妥当,还有没有要增补之处?” 四皇子面颊连抖几回,抬眼看着这位五弟。忍了几忍,方倏地一笑,换了个话题:“这两日,为兄听了些市井消息,十分有趣,五弟可听闻?” 萧定晔看着他不说话。 四皇子立刻接续道:“京城里过去半个月,仿似来了个铁嘴神断的半仙儿。那半仙儿最最擅长帮人算偏财运。凡是去寻她算运之人,两日之内必有横财上门。” 他面上笑意更甚:“五弟觉着,这事情是不是十分有趣?” 萧定晔面上笑意渐渐敛去。 四皇子又长叹一口气: “听闻有些人近日里又要挖地、又要建宅子,在到处用人的当口,还要拨出人手,带着银子全城四处溜达,恰到好处的将银子放到了那大仙算出来的地点。 五弟可知那人是谁?” 萧定晔倏地起身,一把抢过奏折,转身便要走。 四皇子立刻上前拦住他:“只能你拿我做耍,不能我拿你做耍,哪来这般道理?” 萧定晔垂着眼皮不看他,依然是一副要进宫送奏折的模样。 四皇子只得道:“我知道,你最近同那伪装手艺了得的宫女儿有些不睦,今后哥哥再不拿她打趣你,总行了吧?” 萧定晔抬眸看他,开始行狮子大开口之事:“两万两。” 四皇子一愣:“不是最先只说要一万两,怎地又成了两万两?” 萧定晔立刻加码:“三万两。” 四皇子再一愣。 “四万两。” 四皇子立刻告饶:“一万两,一万两,明儿就过银票。” 萧定晔这才缓缓一笑:“京城多少铺子是四哥的产业,一万两对你简直是九牛一毛。” 四皇子无语道:“你的产业也不少,若不是被你拿去补贴各地大军,你又怎会因为区区几百两被牢里那宫女儿拿捏?” 待出了四皇子府上时,随喜已早早候在马车旁。 满脸的如丧考妣。 萧定晔停在他身畔,冷冷道:“人呢?” 随喜扑通跪地:“奴才无能,未办好差事。” 萧定晔心里叹了一口气,问道:“她如何才愿意出来?” 随喜惴惴答:“她要殿下……亲自去接她……” “她白日做梦!” 三日后,刑部大牢一间耳室里,一场皇子和宫女儿之间的谈判正在进行。 皇子是新近得了一万两银子、银票还没捏热就投进了自家宫苑建设里的、日子过的颇有些捉襟见肘的,排行第五的皇子萧定晔。 且这几日他还被未来正妃不停送信催促,言“板凳、麻绳和房梁皆已准备好,镇魂的大仙儿何时能到位?” 除了以上两件事,牢里还有个无底洞,没日没夜帮他花着银子。 日子过的不可谓不糟心。 宫女儿是在刑部大牢里已经悠哉近二十日、因着受到衙役追捧、养成了言毕称‘小爷’的毛病的,大内四品女官胡猫儿。 眼下这位女官唇红齿白、精神奕奕,自腊月后一直没长起来的身子,在牢里二十日倒养的圆了两圈,倒是有些纤秾合度。 她身穿一身刺绣精致的月白男袍,将发髻在头顶高高绑起,除了额角还隐隐有些被开了瓢的伤痕,没有一处不透着“惬意”二字。 相对应的,萧定晔那一张又要为银子发愁、又要为事业发愁、还偶尔为感情发愁的憔悴脸,便被对面那位“小爷”衬托的更加难看。 猫儿手中纸扇刷的一撑,并不打算主动张口。 你不说话,小爷我就不说话。 萧定晔蹙眉良久,方长吸一口气,问道:“什么条件?” 猫儿一笑,摇摇纸扇:“听不懂。” 他忍耐着性子,将问话展开:“什么条件,你才愿意回宫,自此再不生幺蛾子?” 猫儿淡淡一笑:“换个人。” 这回轮到萧定晔听不明白。 猫儿友好解释:“换个有契约精神的人,能说话算数的人,能不以势压人的人,本小爷就同他配合,相敬如宾度过未来三年。” 他沉声道:“我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她哈哈一笑,目光中满是嘲讽:“这是小爷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他一滞。 他自问,他真不是随意毁约、说话不算话、经常以势压人的人。 然而每每对上她,他就不是他了。 她此时又加了一句:“还要换个不打女子的人。” 这简直是莫大的冤枉。他立刻否认:“本王从不打女子。” 她立刻将颈子一扬:“是谁掐小爷的脖子?莫非你觉着,掐脖是表达亲切之意?你对着皇后、对着皇太后,也同她们行‘掐脖之礼’?” “放肆!”他盛怒。 她冷冷瞟他一眼,抬脚便出了耳房。 …… 三日之后,第二场谈判,在刑部大牢的耳房进行。 房中依然有宫娥,有皇子。 宫娥是间接里花了旁人更多银子、气色滋润、容姿越加令人不敢逼视的胡猫儿。 皇子有两位。 一位是又憔悴了几分的五皇子。 一位是五皇子的四哥,四皇子。 四皇子此行,是受五皇子之邀,来当一回担保人。 担保他这位阿弟自此绝不会随意毁约、说话不算话、以势压人。 猫儿对此颇有怀疑。 “如何确保他不随意毁约?确保他说话算话?确保他不打女人?确保他不以势压小爷?” 四皇子对“小爷”二字略略蹙眉,随即转头同情的看着萧定晔。 四品宫女儿阶位再高,她也是个宫女儿。 这突然有了个“小爷”的头衔,可是要骑在自家阿弟的脖子上啊! 然而他这位阿弟,竟然利用他心怡的穆贞姑娘来拿捏他,还讹了他足足一万两……他心中的同情顷刻间便转为满意。 不止是满意,简直是对猫儿相见恨晚。 他拍着心口道:“放心,只要你骑在他……不是不是,只要他答应了你的事情却反悔,还用身份压制你,你便来寻本王,本王替你揍他。” 猫儿眼眸一眯,看着四皇子的装扮。 玉簪、玉坠、玉佩、玉指环,这位皇子从头到尾都体现着两个字:“有钱。” 她倏地一笑,对四皇子道: “嘴上之言,小爷不信,得白纸黑字写下来。 如若他每犯一回错,四殿下就赔我一千两银子。 否则……两位殿下该知,小爷我是个不怕死、不怕疼、不怕鬼的人。纵然有些友人,然若她们被威胁,我大不了以命相抵,简单的很。” 四皇子含笑做个“请”的姿势:“胡姑娘请起草契书。” 半个时辰之后,刑部大牢里空了一间牢房。 胡猫儿一边同众牢友扌包拳道别,昂首挺胸出了大门。 王五进出两回,方将胡猫儿在牢房里置办的家当搬的干净。 猫儿咋咋呼呼在一旁当监工:“王五小心着点,我的那堆衣裳可花了近一百两,贵重着呢!” 四皇子看着猫儿的身影,转头同萧定晔甩一甩手上新签的契书,真心实意的道: “我觉着,在讹人银子上,你同她是绝配。你俩在一起得了,千万莫再祸害世人。” 萧定晔的眸光一暗,半晌方道:“我瞧着穆贞便极好,思来想去,还是该尽早同她成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6章 有人圆润,有人脱相(一更) 李巾眉上吊的消息在猫儿回宫的第二日准时传来。 还未到辰时,牛角神婆衣已被小太监送到掖庭。 小太监哈腰恭敬道:“殿下已在东华门前等,姑姑装扮好后,请直接去东华门上车。” 重晔宫的着火和爆炸,使重晔宫的下人们流离失所,四处借居。 宫里不是没有空置的宫殿,然而要寻一处绝对安全之地安置萧定晔,以及他的那些拖油瓶,便不是件容易之事。 连布置了多少明卫、暗卫的重晔宫,其地底下竟然都埋着几十年前的震天雷,可想而知其他空置宫殿,更是不可信。 如今萧定晔暂居在慈寿宫,进了一回刑部大牢的胡猫儿,是不可能再与萧定晔处于同一个院子。 她昨日匍一回宫,径直便去了掖庭,威逼利诱她前夫,安排了一处瓦房,临时安置她和秋兰。 吴公公有强烈的预感,那一处临时瓦房,很可能被胡猫儿天长地久的住下去。 此时秋兰快手帮猫儿穿戴好唱大戏一般的神婆衣袍,刻意敞着颈子上的两排衣扣,道:“这衣裳厚重闷热,姑姑权且忍耐着些。等到了李家再系衣扣不迟。” 猫儿忙忙系了颈上衣扣,将她用系绳穿好戴在颈子上的玉匙遮掩严实。 她思来想去想了一场,这烫手的玩意儿,唯有贴身戴着,才能避免丢失。 如若日后真遇到柳家人,她立刻将这山芋丢出去,也算她报了柳太医当初的救命之恩。 自此,她便能放下心头包袱,背上少了一条人命的压力。 她抓起牛角帽,嘱咐秋兰:“我估摸去李家不过一两个时辰。你带好腰牌,赶午时去作坊等我。” 她向秋兰丢去一两碎银:“多买香烛、纸钱和烧酒,等我从李家出来,我们便去一趟城郊。” 秋兰一惊,悄声道:“姑姑可是打听到明珠的坟头?” 猫儿含糊着点点头,又叮嘱道:“多带两身男装过去。你我都做汉子打扮,莫泄了行迹。明珠……她生前仇人不少。” 待出了瓦房,王五已在不远处等待。 两人同行的路上,王五低声同猫儿道:“求姑姑莫再同主子作对,主子现下诸事不顺,极难极难的。” 猫儿点头道:“你说的对,我的生活太顺利,故而不该去往旁人心头上撒盐,用我的顺利衬托别人的不顺。” 王五一滞。 被淑妃看上眼、被板凳爆头、昏睡中失了火、进了一趟大牢,还有各种小事情,算起来,猫儿也是个流年不利的。 然而和自家主子不同的是,除了她解毒最初颓废了一段时间,之后这只猫就和此前一般,有本事把不顺过的像享福。 便只说坐监,没有人能在牢里毫发未伤,还被养的白白胖胖。 他昨儿去帮着她搬行李,第一回瞧见一个牢犯被旁的牢犯夹道欢送,仿佛战场上的将士凯旋归来。 猫儿在东华门上了马车,车轮滚滚,极快往李家方向而去。 车厢一头坐着胡猫儿,另一头坐着萧定晔。 一长段的静寂之后,萧定晔开口道:“你今日要做的,是为李姑娘镇魂。两个时辰,她醒过来你就走。” 猫儿乜斜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原本她回宫得知震天雷之事,是想问一回萧定晔,人怎么可以那么没有良心。 配殿是她不小心引燃的。然而因为此发现了震天雷,挽救了重晔宫上下几十条性命。 她歪打误撞立了那么大的功劳,他萧定晔怎么能气定神闲的不记她的人情? 二十日啊,她在牢里二十日。 纵然使计让衙役在她的牢房门外挂了帘子,然而哪个姑娘能只靠一帘相隔,就大喇喇在里间解手? 还有那些牢犯,随时随地便要解了腰带往地上蹲,她在牢房里眼珠子都快被辣瞎。 然而这位皇子,在早早就发现她立了大功的情况下,还能继续让她身处大牢。 秋兰昨儿偷偷告诉她震天雷的事情之后,她当即做的,就是给了自己一巴掌。 她过去看上萧定晔,简直是自己眼瞎。 后来过了一夜,她又想的清楚。 她根本没有去质问他的必要。 这样的皇子,自出生就锦衣玉食,对民脂民膏供奉他们理所应当,对奴才侍候理所应当。 她根本没有必要为提升他的精神境界做贡献。 她现下要做的应该是,轻易不同他有交集,混够三年就走人。 车速开始减慢,很快便停了下来。 随喜在外掀开帘子,恭敬道:“殿下,已到李大人家门前。” 哭声震天响。 房门紧闭,白烟缭绕。 猫儿被关在李巾眉的闺房,同这位演技一流的娇小姐共居一室,做法为李家一心要退亲而上了吊的嫡女镇魂。 原本该躺在床榻上、继续演一具三魂没了气魄的半人半尸的李小姐,此时却没有按戏本子走。 李家下人为酬神送进来的各式供品,不出半个时辰便通通进了李巾眉的血盆大口。 她吃到最后一口被噎的喘不过气来,险些同上吊的后果殊途同归。 猫儿被她翻棱起眼白吓的不轻,终于施出援手,递上了一盏茶,李巾眉才险险得回了一条命。 她吃尽供桌上的供品,长叹一口气,悄声道:“等着上吊这一天,我足足等了半个月。再不上吊,我就得饿死。” 确然,过去半个月,她演绝食入戏太深。 后来顶不住饿,狼牙棒回回外出给猫儿送牢犯,回府的路上都会买一些零嘴偷偷带回去。 然而兵部尚书家的下人们与别处不同。 侦查意识特别强。 于是,狼牙棒常常处于这样的情境之下: 情景一: 二门前,狼牙棒衣襟里藏着点心要进门。 守门的婆子一吸鼻子:“什么味道?极像小姐最爱吃的水晶酥?可是小姐肚子饿了?太好了,老婆子这就去告诉夫人。” 狼牙棒含泪取出点心:“专程买来孝敬嬷嬷的,嬷嬷快吃……” 场景二: 藏着糕点好不容易进了二门,到了李巾眉院里。 守院子的婆子一瞪她肚子:“什么东西?小狼你莫是看上哪个后生,珠胎暗结?老婆子这就去告诉夫人。” 狼牙棒含泪从衣裳里取出点心:“专程买来孝敬嬷嬷的,嬷嬷快吃……” 场景三: 再一次藏着糕点,好不容易进了二门、进了小姐院门、进了小姐闺房。 李巾眉将将咔嚓吆了两口糕点,房门便被拍响:“什么声音?可是房里闹耗子?哎哟可千万莫吆伤了小姐……” 狼牙棒含泪夺下李巾眉口中食,打开房门给婆子瞧:“是奴婢饿的慌……” 以上三种场景时常已不同的顺序在李家发生,李巾眉和自家人合伙,将“绝食”这幕剧开展的欣欣向荣。 此后十几日,李巾眉靠着狼牙棒和虎头铡同外界斗智斗勇,才能勉强靠些饭渣子吊着命。 等她收到音信,猫儿终于从刑部大牢里出来,她决然用一根麻绳将自己吊去了房梁上。 实在是再不上吊,就真的绝食而亡啦! 此时李巾眉抚着半饱的肚子,低声央求猫儿:“快,再骗我娘送进来一桌供品,果子少一些,最好全是大肥肉,一口吆下去就是一嘴油,爽的不要不要的。” 猫儿冷笑一声,指着自己脑袋道:“小爷这仇,你打算怎么了?” 李巾眉一提眉:“五殿下没告诉你?” “告诉什么?” “我偷偷传给他的信里可夹了一百两银票,让他今后好菜好肉养着你,弥补你蹲牢房受的苦。可你看……” 李巾眉取来铜镜照向猫儿:“唇红齿白,身姿曼妙,进了大牢仿佛被狐狸精附体,哪里有受委屈的模样?” 猫儿推开铜镜,一把揪着李巾眉的衣襟,瞪大了眼珠子:“你没记错?真有一百两?” 李巾眉挣脱她的猫爪,笃定道:“你可以说我长得丑,却不能质疑我对银子的记性。” 猫儿吆牙切齿,将萧定晔狠狠骂了一场。 然而她明白,她在牢里二十余日,前后折腾了他七八百两银子,这一百两她是不可能再拿到手。 她恹恹坐了半晌,秉持着业余神婆的职业精神,将已经燃下去的香烛重新续上,再胡乱念了一会经,起身打开条门缝,同外间守着的下人道: “供品已被我阿哥吃尽,再端荤的上来,要快。不出一个时辰,你家小姐就能活过来。” 一个时辰之后,李巾眉挺着吃圆了的肚子,躺在床上半晌,由猫儿对外传出她苏醒的消息。 李家人一拥而入。 李夫人扌包着因吃撑而奄奄一息的自家心机女哭嚎道:“傻闺女哦,你死了,为娘还怎么活!退,退亲,为娘拼着同你阿爹和离,也押着他去向皇上退亲!” 神婆胡猫儿功成身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7章 香客两袖清风(二更) 京城寸土寸金,便是京郊,也极少有无主之地。 唯一的一块荒地,曾经是一座乱葬岗。 几个月前被朝廷收用,将叛党的尸体烧化之后撒埋于此,并在真·大师的指点下,在其上盖了一座小庙,用以压制邪祟。 自小庙修建起来,因地理位置特殊,几乎很少有人敢冒着被当成叛党同伙的风险进庙添香油。 改扮成两位哥儿的猫儿和秋兰,足足拍了一刻钟,才将庙门叫开。 一位小和尚打着哈欠、揉着眼睛从门里探出脑袋,见猫儿两人手中竹篮里装着烧纸等物,精神大振,立刻往里面扬声喊道:“主持,快,有人添香油啦!” 庙门一瞬间被打开,各式僧人已站了一圈,齐齐念了一段佛经,用虔诚仪式迎接庙里的第一批香客。 猫儿同秋兰此行却不为拜佛。 主持颇有些善解人意,将两人带到一处砖墙前道:“若为逝去之人烧纸,在此处便可。只要心诚,无论神佛或魂灵,都能感受到施主之意。” 猫儿想着外间茫茫荒地,只怕柳太医的骨灰早已同旁人的混在一处,遍布这荒地的每一处。 她在此处烧纸,有神佛加持,说不得纸钱便能不被旁的小鬼抢去。 她在地上画了个圈,微微一思忖,同秋兰道:“你去外面守着,我有些悄悄话要同明珠讲。” 秋兰只得将香烛点燃放在一旁,自行离去了。 待只剩猫儿一人,她伸手在方才所画的圆圈里,写了个柳姓,再要往下写,却不知该写什么名儿。 一个曾应承要带她出宫的人,一个她信任他会带她出宫的人,一个最后将心头血尽数给她的人,一个为她丧了命的人…… 她从来没去想过要了解他。 她在蜡烛上点燃纸钱,看着一张张纸钱在圈里缓缓化成灰烬,喃喃道: “我不是个愿欠人情的人,你用性命当人情,我如何还的了。 你家人俱已逃离出京,还未有被抓到的消息。 你家的玉匙,若你家还有人健在,我便想方设法还回去,便当我还了你的人情,可成?” 她知只还玉匙,是还不尽他的人情的。 若他泉下有知,只怕要对她破口大骂。 她思忖了又思忖,续道:“若日后有机会,我也护一位你的家人,可能打平?” 烧纸青烟袅袅,徐徐微风裹挟着纸钱的黑灰打着圈的飘动,不知是哪只小鬼的魂魄,想向世人传达什么消息。 待猫儿进了大殿,热情的主持立刻相迎,引导着她拜佛、求签。 猫儿糊里糊涂跟着主持而做,待摇出一支签,那签上却写着一句云里雾里的佛偈: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主持正色道: “此句是出自《金刚经》,说的是人之所见一切,皆是虚幻,如能守住本心,方能知真相。 施主在前程、姻缘中不要过于执着于表象,认清内心,方知前路如何走。” 猫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主持便露出慈祥笑容,唤了小和尚前来。 小和尚捧着功德簿,手持羊毫,念了声佛号,方入了红尘:“施主想要添多少香油钱?我们庙里一钱香油管一月,若想为亲人供奉长明灯,则……” 他十分仔细的讲解着功德套餐,猫儿同秋兰却越来越抬不起头。 等那小和尚终于口干舌燥住了嘴,与主持两个做出一副等着接银子的模样,猫儿终于抬头,讪讪道:“捐五两银子……可否下回再带过来?今儿出门银子未带够……” …… 猫儿同秋兰双双踉跄往前一扑,还没止住身子,身后庙门已“哐当”一声紧紧掩住。 里间的和尚还在愤愤叱骂:“这两人下回再来,千万莫让进门,即刻打出去!” 秋兰转头看着猫儿,遗憾道:“只怕这是姑姑同明珠魂魄在此的最后一聚,今后怕真是阴阳两隔了。” 两人重新坐上马车,回了作坊。 作坊的生产如常进行。 帮工们都还算老实,东家多日未露面,也并未生什么幺蛾子。 只上一回采买的珍珠已被捶磨的精光,没有新珍珠接续,研磨盅已停下好几日。 几位捶磨珍珠粉的汉子只得转去捶磨干花瓣。 然而现下要立刻采买珍珠却不成,手里没有现银。得等妆粉卖出去,得了银子,才能有钱采买原材料,将生产接续上。 猫儿望着忙碌的帮工,心中着急售卖之事,待过了半刻,却发觉出不对来。 她努努下巴,同秋兰道:“怎地……少了人?” 秋兰忙道:“上回,就是失火那日,小的来作坊时已知,有位捶粉的汉子离了作坊,不知又去何处做活。” 猫儿再细细往帮工中梭巡几回,忽的恍然,不见的人是贾忠良。 旁的帮工帮着解释道:“上回东家带着贾忠良出去了一遭,等再回来时他便神色不对,连夜逃走,连那月的工钱都未领。” 猫儿一瞬间明白,贾忠良是因着跟她进了一趟户部尚书王家,而被吓破了胆子。 她哭笑不得。 早知道他要逃走,她就没必要为了他去参加萧定晔的那场酒宴,也就不会被李巾眉一板凳撂倒,也就没有后来她生火点炉子引燃配殿的事,也就没有她被送进刑部大牢的事。 后来的那些折腾,竟然全都是白折腾。 她叹口气道:“你们谁日后遇见他,告诉他,回来领了工钱再走。我们这处不是黑店,工钱一定不会赊欠。” 回宫的途中,猫儿同秋兰仔细查看沿街的妆粉铺子。 李巾眉不知何时才能退亲。 在事成之前,只怕她不好心无芥蒂出来操心买卖。 开拓寄卖铺子的事情迫在眉睫,只能由猫儿来承担。 猫儿与秋兰在马车上将各铺子的位置大体看过,心中略略有了些谱,两人议定了明儿出宫同各铺子商谈合作的工作计划,方回了宫。 夜已深。 慈寿宫配殿里,康团儿早已沉睡,不知梦到了何事,偶尔于梦中抽泣着唤一声“母妃”。 外间前厅,王五恭敬站在一旁,将白日胡猫儿去京郊庙里烧纸之事,一五一十细细汇报过,方续道:“属下听她烧纸时的自语,仿佛竟同柳太医此前并不相熟,又想要还人情……” 萧定晔正执笔的手一顿,偏头道:“她所说何话,原原本本说来,一字不能落。” 王五细细回忆着猫儿说过的话,一字不敢落的转述出来。 萧定晔笔尖刷刷,已在纸上写下“柳太医”、“玉匙”几个字,待王五说罢,方蹙眉道:“你当时躲在何处?是否她故意说给你听?” 王五摇头:“不会,当时马车停在巷口,离庙院还有些距离。胡姑娘不愿属下跟进去,还专程用绳索绑了属下。她从头到尾不知属下曾立刻过马车。” 萧定晔眯着眼眸思忖半晌,道:“去将随喜唤来。” 王五转身而去,隐藏在茫茫黑夜中。 萧定晔闭眼思忖着得来的消息,内心不可谓不震动。 猫儿竟同柳太医不相熟? 两人不是有私情的吗? 如若没有情,柳太医何以会为她连命都不要? 他不知心中作何感想,仿佛心头长久压着的一块绿色石头滚落,令他有些放松。 然而还有一座石头却依然坚定的堵在原处,那石头上刻着一行字,大意是:不管她同柳太医有没有私情,她都对他萧定晔无情。 这样一桩事实,迅速令他原本松了一口气的心头,堵的更加严实。 随喜的脚步声匆匆而至。 萧定晔低声道:“去查,她在牢里其间,结识过什么人?同哪些人最相熟?” 随喜应下,将将要离去,又被萧定晔唤回:“明珠的任务还余几日?多久结束?” 随喜看着萧定晔的神色,探问道:“可是想让她回宫?” 萧定晔摇头:“等明珠结束任务,你第一时间去问她,将猫儿同柳太医的往来打听的越详细越好。” …… 猫儿同秋兰辛苦奔波几日,谈下第一批妆粉铺子,将现有的妆品铺货的第二日,李巾眉心想事成。 萧、李两家的亲事,在未怎么伤和气的情况下,顺利解除。 当初结亲,只是双方达成共识,并未进行后续流程,更未来得及通过赐婚昭告天下。 故而民间也未对此事形成热议,又兼萧定晔和李家着意派人消除舆论,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双方的脸面都保留的极完整。 然而退亲对女子来说多少都是吃亏事,又兼李巾眉才因不满亲事而闹过一回上吊,李家不好为自家嫡女随意再议亲,只得先将新的亲事按下不提。 李巾眉终于能重新在江湖上走动。 她同猫儿去各寄卖铺子里收过第一回帐,采买了珍珠、花瓣、蜂蜡等各式原材料送去作坊后,两人坐在茶楼里歇息。 李巾眉自己如愿退了亲,暂时又不能同她的乔大郎大白于天下,只得将心思转去了猫儿的亲事上。 她道: “你也十七了,虽说还有三年才能出宫,然宫里出去的女官都是香饽饽,从来不愁嫁。 你既然同五殿下并未生情,便说一说你中意什么样的人家,我先替你物色着。 等看对了眼定了亲,正好出宫就成亲,什么都不耽搁。” 猫儿懒懒道:“小爷我日后是要招婿的,自然是要寻老实、能干的。这种汉子遍地都是,哪里需要提前物色。” 李巾眉奇道:“就这般简单?不需要知冷知热、对你百般呵护的?” 猫儿的脑中立刻浮现一个人来。 然而后来的经历告诉她,对一个人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情情爱爱,太过伤筋动骨,还是不要沾染为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8章 心意 寄卖生意并不似想象中的顺利。 猫儿同李巾眉第二回去胭脂铺子收帐时,便出现了问题。 除了眉粉同口红,旁的全部滞销。 那铺子掌柜也不多言,唤出来一位女伙计,言简意赅道:“你用这些妆粉来上妆。” 女伙计从善如流,对着铜镜,花了整整半个时辰,将自己画成了一张门画。 与秦琼或尉迟恭两位上仙仿似亲戚。 铺子掌柜挥一挥手,令女伙计下去净面,这才为难道:“此前各妆粉刚出来时,各家都图个新奇,买口红时,也能顺带着买一些。然而两位东家也瞧见了,除了眉粉和口红好上手,粉底和眼影,一个不慎就画的一团糟。” 猫儿了解。 秦琼和尉迟恭,不拘哪一位,都不是生面孔。 当初她在废殿时,最爱美的白才人便有很长一段时间,以上述两位上仙的形象出现。 再发挥的惨一些,便险些成了地府阎罗王,冒充一回猫儿攀吆上的阿哥。 上妆自古都不是简单的事。 她上一世时,街面上还开设了专门的化妆学习班。 现下她的这些妆粉,同古时的妆粉在上妆手法和工具方面差异极大,便是平日里会上妆的女眷,拿到猫儿的妆粉,一时半会也难上手。 方才这位女伙计在上妆时,猫儿便瞧出了几大问题。 第一,不会用深浅粉底配合着修容,依然是古代直接的画法。粉扑一上,整张脸白成一张饼。 第二,上妆不均匀。一处白,一处惨白。 第三,上妆毫无层次。譬如双色眼影粉,根本不分眼头、眼中和眼尾,一刷子抹上去便了事。 李巾眉发愁道:“怎么办?上妆这般难,我们这买卖怎么做的大?” 猫儿当着掌柜的面,为李巾眉上了一回妆。 她技术纯熟,只用一刻钟不到,便让李巾眉变了一番模样。 猫儿同掌柜道:“用对了手法,就是好东西,一定能为您赚到银子。” 掌柜只好答应再试卖一段时间。 然而猫儿却知道,上妆的技巧问题,不是一两日就能解决的。 若不解决这个问题,那掌柜便是将整列柜台全摆上她的妆品,能卖出去的依然只是口红和眉粉。 而这两样,恰恰卖价低,赚不了多少银子。 她同李巾眉寻了一处茶楼,立刻开始着手安排工作计划。 第一,招女伙计,进驻各店铺为各主顾教上妆手法。 第二,培训女伙计并不容易,在出师之前,得有人先去店里顶着。 第三,推出上妆技巧图册,随妆品免费送出。 经过商议决定,招人之事由李巾眉负责,去铺子里的事暂且由猫儿和秋兰两人顶上。图册之事,先由猫儿设计出个图册,将上妆技巧图文配合,再想法子复制。 回宫的路上,猫儿向秋兰交代道:“此前你对妆粉熟悉,这两日跟着我多练手艺,上妆不是难事。” 又在马车上,向秋兰传授了一些手法,一直到马车停在六部衙门前,两人方才下了车。 猫儿出宫是扮作的男装,隐藏了宫里人的身份,每日回宫都是先在六部衙门口下车,再步行回宫。 六部衙门离东华门并不远,快步走上半刻钟便成。 她将将下了车,因着微微弓着腰,衣裳垂地,一脚下去便踩在衣摆上。 等要直起身子时,脚下一个踉跄,如脱兔一般往前扑去。 秋兰只觉人影一闪,身畔已不见了猫儿。 等目光顺着人影追过去,却瞧见猫儿已一头扎进一人胸膛前,正手忙脚乱要挣扎,却不知为何挣扎不出。 而被她扎进脑袋之人,秋兰也十分熟悉。 不是一般人儿。 在宫里地位极高。 秋兰起了一身冷汗的同时,猫儿起了一身的热汗。 她只一挣扎,便直着嗓子喊:“头发头发,快,头发。” 她的头发丝儿,正正绑在那人衣襟前的纽扣上。 然而她那般喊叫,那人却并无动静。 她只得央求道:“好汉,小弟并无断袖之癖,不会毁你名声。求你先伸出援手,将小弟的头发丝儿解下来再说。” 面前的青年衣襟被日头晒的火热,猫儿贴着那温热衣襟,听着衣襟里间有什么东西在规律跳动。 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 一声声在加快。 继而,她发顶上有人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莫乱动,我替你解了便是。” 猫儿一滞,鼻息间立刻闻到竟然被她忽视的淡淡铁锈味。 她心下大惊,再也顾不得头发不头发,只强行往后一退,但听“蹦蹦”两声,一簇头发丝儿已被扯断。 她扌包着脑袋再往后连退几步,目光只下意识往他脸上一晃而过,便立刻低头。 她原想着要解释什么,却最终扭过脑袋,抄手便走。 秋兰只得战战兢兢挨上前,向萧定晔行过礼,替猫儿做着解释:“姑姑她,她方才并非故意……” 他自然明白,猫儿不是故意的。 现下这个情形,她纵然是手里拿着一把刀,只怕也不会用这种将计就计的法子,一刀捅在他心口。 他缓缓点了头,秋兰撒开了欢子追着猫儿而去。 一旁随喜此时已从刑部出来,望着猫儿远去的背影,同萧定晔道: “胡猫儿在牢里时,只同几个衙役有往来。虽与其他牢犯混的相熟,却没有接触的机会。 奴才方才问了一圈,都未探听出什么明显的消息。 那玉匙,可要想法子先从她手里取过来?” 萧定晔慢慢取下缠绕在纽扣上的短发,摇头道:“切莫再招惹她,不可随意妄动。” 主仆回宫时,正遇上晚膳时间。 老太后难得能同他用一回饭,待饭毕撤桌,便不轻易放他离开,捧着一盏茶苦口婆心道: “年前好不容易定下的正妃,就被你折腾没了。现下让祖母再去为你定哪家的姑娘? 你若想身边有人侍候,祖母明儿就去同你父皇商议,先将你同剩下几位侧妃的赐婚旨意下发,选一家先成亲……” “不可!”他急急道。 太后蹙眉:“为何?你宁愿在外流连花丛,都不愿意定下来? 李大人家的姑娘性子烈,因着你在外风流之事,宁愿上吊都要和你退亲。余下几家的小姐,指不定谁就学了李家,也要吵着退亲。 祖母只怕,你还未得到赐婚圣旨,就先被一家家的退了亲。” 萧定晔一笑,又正色道:“不会的,祖母多虑了。孙儿现下一心扑在大营里,与其成了亲、令旁人家的女儿独守空房,不如让她们在闺中多待一两年,也好有家人解闷。” 太后无语道:“旁人说你多情风流,祖母一直未亲见,想着外间的谣言多有夸大。现下见你竟心细至此,显见平日便没少琢磨儿女情长。” 她挥了挥手:“你去吧,祖母看到你就头疼。” 萧定晔一笑,向太后行过礼,出了正殿门,往配殿而去。 住进慈寿宫,最大的烦恼便是不自由。 而不自由的最大来源,是康团儿。 这位阿弟因没了亲生母亲,对亲近之人便十分黏腻。 此前或许还有些惧怕萧定晔,现下萧定晔同他当了室友,多了个玩伴,每日都要等到萧定晔回宫,说上两句话,康团儿才愿意睡去。 今儿萧定晔回来的早,康团儿早早写完大字,便缠着他五哥学打拳,一直玩到月上柳梢头,耗尽了体力,这位小皇子才恋恋不舍的先行睡去。 萧定晔长吁一口气,去了配殿前厅,取出一本兵书。 兵书里夹着一张纸,他昨日曾写在其上写下“柳”和“玉匙”二词。 他执笔在“柳”旁加了个“胡”字,眉头一蹙,将其划去,重新加在了“玉匙”二字旁。 那玉匙究竟是何用? 玉石脆弱,一摔即碎。 按理来说,为了稳妥起见,世人极少用玉石做钥匙。 有人既然能在牢里将玉匙托付给猫儿,便一定不会是装饰之物,该担着极大的关窍。 柳家与那玉匙究竟有何关系?三哥又在其中牵扯上多少? 他心中一动,从衣襟下取出一块贴身戴着的玉佩。 那玉佩浮雕着一只展翅凤凰,凤凰额顶长着一只羚角,十分稀奇。 因着时常被人摩挲,玉石越渐光滑,在灯烛下耀眼非常。 那玉匙可同这玉佩一般,是凤翼族之物? 他下意识的摩挲着玉佩,不由自主想到今儿在刑部衙门门前,被她一头撞上来的情形。 当时她低着脑袋,从她后颈露出来一截红丝绳。 莫非她将那玉匙戴在颈子上,贴身而藏? 他无端端拉了脸,等随喜从外进来,要汇报消息时,瞧见他的面色,便有些惴惴。 他低声开口道:“何事?” 随喜忙忙道:“明珠已回来,奴才带她来了外间。主子昨儿吩咐,想问她在废殿时的见闻。” 萧定晔重新整理了情绪,正色道:“唤她进来。” 一身夜行衣的明珠风尘仆仆,在外几个月,已明显憔悴许多。 在来的路上,随喜已大概向她提过萧定晔的疑问。 现下他再简单问过,她便竹筒倒豆子,将胡猫儿和柳太医在废殿之事讲的清清楚楚。 然而再事无巨细,素材都极少,所能讲的极为有限。 萧定晔问道:“按你所言,她同柳太医,其实并无多少来往?” 明珠点头道: “属下曾下去打听过,胡姑姑在废殿伴着前贵妃时,柳太医还曾时不时去应过诊,然而也并不频繁。 后来前贵妃吊死,胡姑姑撞柱而亡,却又活了过来。此后大半年,柳太医都再未去过废殿。” 萧定晔一愣。 猫儿第一回死去,是撞柱身亡?” 这不该是猫儿的性子。 便是中了毒疼痛难忍,又被凤翼族利用放血,她都没有放弃生的希望。 上回淑妃打她主意,她能拼着自己被蜂子蛰的满头包,也要用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将淑妃捉弄的痛苦难忍。 她性子那般烈,又那般不服输,怎会撞柱自尽? 她不是会自尽的人。 什么地方对不上了呢? 她撞柱后,对外声称是失忆,对宫中诸人不识,规矩全无,满口谎言,扯什么阎罗王的幌子。 还不识三哥,拒不受三哥的摆布,全程同三哥作对。 如若她没失忆,作为凤翼族的圣女,她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不该有如此表现。 然而后来到了皇陵,她却于夜间单枪匹马跟着凤翼族人进了山,表现的仿佛又识得族人一般。 她到底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他向明珠追问:“你同她在一处时,她可曾坚持过奇怪的规矩,供奉过奇怪的神灵?” 明珠忖了忖,摇头道:“没有,姑姑行为和汉人差不离。” 萧定晔想起一件事,立刻亮出手中的玉佩:“她可到处寻过这枚玉佩?” 明珠微微倾身仔细瞧过,摇头道:“姑姑只寻过银子,未见寻过玉佩。” 萧定晔更加迷惘。 堂堂凤翼族的圣女,对圣物丢失,不该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他无论如何想不出此间端倪,便换了话题:“你觉着,她同柳太医,可有私情?” 明珠干脆利落道:“没有。” 萧定晔蹙眉道:“你怎知没有?你并未体验过儿女之情,如若他们一心要隐瞒,又如何看出真相?” 明珠边回忆边道:“属下虽不知情为何物,然姑姑对着柳太医,和对着殿下时,是决然两种模样。” 萧定晔的心立刻提到了半空。 明珠续道: “姑姑同柳太医说话时,虽然也说也笑,然而同面对我们没有区别。更没有对柳太医发过火,像是路人一般的客气。 可姑姑对待殿下,高兴的时候便笑,生气的时候便闷闷不乐。和对待柳太医全然不同。” 萧定晔想,这只怕,也是凑巧而已。柳太医其人,他还是知道一些的。温润如玉,轻易不会惹人生气。 明珠继续深挖着历史:“姑姑偶尔说梦话,还念叨过殿下,却从未提及柳太医。” 萧定晔倏地起身,又问了一遍:“你确定,她梦里提到过本王?” 明珠点头:“确定。姑姑有一回梦里说:‘萧……’” 他立刻道:“恕你无罪。” 明珠硬着头皮道:“姑姑说,‘萧定晔,你敢穿旁人做的小裤,姑奶奶罚你跪搓板!’” 他一愣:“‘搓板’是何物?” 明珠忙忙比了个搓衣裳的动作:“搓洗衣裳的木板,其上有密集棱条,若跪在上面,膝盖是极痛的。” 滔天巨浪涌上他心头。 他耳畔响起六皇叔的指点:“如若有人对你虚虚实实,用你的心去分辨真假……” 她过去对他,究竟是真还是假? 他闭眼要细想,心中的巨浪已同温泉一般, 将他长久以来的冰凉的心浸泡的温暖。 是她的性子,无论在生活中还是感情里,她都是受不了委屈的。 是她的性子! 他随意向明珠一挥手,大步出了慈寿宫,立刻往掖庭方向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9章 白日做梦(一更) 灯烛憧憧,屋里雾气笼罩。 猫儿原已上了炕,想起上妆册子的设计图上还可加两条,忙忙下地去了桌案边,拨亮灯芯,展开图册。 秋兰将沐浴过的水倒掉回屋,瞧见猫儿光着脚踩在泥砖地上,不由道:“姑奶奶,等下又得洗脚。” 猫儿使觉脚底凉凉,忙忙坐去等上缩起光脚,笑道:“你歇着,等我添两笔,自己打水。” 秋兰只得先出去提了一壶热水进来备好,趁着猫儿画图,取了药油替她擦头上伤处。 将将拨开头发丝儿,她便哎哟一声。 猫儿脑袋上被李巾眉用板凳开过瓢的伤处,在大牢里缺医少药,始终未长好。 后来出了大牢,秋兰每日盯着她用药,疤痕这才日渐愈合,到了这几日,血痂已有要掉落的迹象。 然而现下,头皮上的血痂却不见了踪影,结痂处又破了皮,往外渗着血丝。 秋兰埋怨道: “姑姑今儿头发被缠在殿下衣扣上,就不该挣扎。 瞧瞧,原本过两日就能好全乎的伤处,被你那么一挣扎,少了一捋头发不说,连血痂都一起扯了去。 发肤皆受之父母,姑姑怎能这般不爱惜。” 猫儿心下一阵怔忪。 母亲……已经好久好久,她那位老母都未出现在她梦里。 若说发肤受之父母,不知她这具身体的父母,又是何方人士。 秋兰一边为她抹药油,一边代替她老娘为她上政治课:“姑姑何必同殿下闹的那般僵?殿下其实对姑姑,不算差。” 猫儿愤然抬头,额顶当即又被扯去几根头发丝儿。 她呲牙咧嘴道:“什么叫他对我不算差?将我丢去牢里,不叫差?” 秋兰忙忙帮她按照拔疼处,反问道:“姑姑在牢里可受到逼供?” 猫儿冷哼一声:“若不是我机灵,只怕早就鞭棍加身,被打的人不人鬼不鬼。” 秋兰叹口气道:“我知道姑姑是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性子。然而我们当奴婢的,放眼望去,还有哪位主子对姑姑,能像殿下那般纵着你?今儿姑姑转身便走,全然不将殿下放在眼里,殿下不也未计较?” 猫儿心道:那是他为了今后更好的利用她,叫做投鼠忌器,哪里是对她的纵容。只怕内心里恨不得她去死。 秋兰这一聒噪,她继续画册子的心思也没了,只得匆匆画过两笔,将册子收好,自去打了水冲洗脚底泥土。又顺便用这水将昨儿换下未来得及洗的绣鞋和罗袜清洗过一遍。 外间,月色如流水,弥漫在蜿蜒宫道上,从后宫宫门、路旁假山一直流淌进掖庭。 时隔半年,萧定晔再一次踏上掖庭宫道,内心五味陈杂。 焦急而踌躇。 期待而忐忑。 随喜挑着灯笼在前带路,待到了一排瓦房前,他指着最里间、亮着灯的一间房道:“胡猫儿便住在那里。奴才这就去敲门唤她出来。” 萧定晔忙忙抬手阻止:“本王……我自己去。” 然而一路上匆匆而来,到了此时,他却失了前行的勇气。 他抬头看看皓月。 曾经在废殿,他在半道上等她从御书房下值,也曾双双行在同样的皓月下。 那时,月光也如这般明亮。 然而他心里清楚,一切都不同了。 每个人从热恋中走出来,再重新审视如梦如幻的过去,越加感受到现实的残忍。 他仿佛还是他,却已不是那时的他。 而她……他长吸一口气,站去了那间房门前。 里间十分安静,窗纸上并未倒映出让他思念的人影。 他记得那时在废殿,他目送她进了废殿,还常常不愿离去。 他就站在外间树下,久久看着她印在窗纸上的影子。 她仿佛知道他在看她,也久久站在窗前,用影子戏弄他。 那时他内心从未那般快乐过。 这世上有个与自己无亲无故的人,她不惧怕他的身份,不挂心他的地位,却能牵挂他,爱恋他,多么奇妙的一件事。 后来,这甜蜜被打破…… 不该是这样,他和她,不该是现下这样的。 他长吸一口气,抬手将将要敲门,门倏地从里间被拉开,继而一盆温热的水迎头泼来。 那速度太快,以至于他根本未来得及想要躲。 继而,有个熟悉的女娇娥大喊一声:“啊……” 再继而,他脑袋上被“咣”的扣上个木盆。于此同时,一只脚毫不人道的踹了过来,在随喜一跃而上要护主时,萧定晔已痛苦的弯腰而下。 只这般还未完。 胡猫儿一脚将萧定晔踢倒,转头大喊:“秋兰,扛烧炕棍。” 她话音刚落,秋兰已扛着铁棍杀气腾腾而出,在她高举铁棍要痛下杀手之计,随喜一把上前躲过铁棍,强压下声音,吆牙切齿道:“够了,是殿下!” 秋兰半张着嘴弯腰一瞧,转头看向猫儿,战战兢兢道:“真的是……” 猫儿倏地窜进门,窜上炕,窜进了被窝。 只一息间,意识到装失忆不是个好法子,立刻翻出她同他签的两份契书,一目十行将条款看一回,自我蒙蔽道:“没说,没说打了甲方会有何后果,说明甲方是可以挨打的。我没错,没错。” 未几,秋兰从外进来,看着猫儿道:“怎么办?殿下唤你出去。” 猫儿立刻将手中契书一举:“不去不去,契书上没提到这一条,我是可以拒绝的。” 秋兰摆明不信。 她立刻将最新的契书拍在她眼前:“看,上面说,不能已势压人。否则四殿下赔我一千两!我不想出去,他却偏命令我出去,这就叫以势压人。” 秋兰此时有些理解吴公公为何每回看见猫儿,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这位姑姑实在是让人不省心啊。 她期期艾艾转身而出,向萧定晔做足了大礼,正要委婉转述猫儿的话,萧定晔已道:“你告诉她,我只问些往事,问过便走,并不是……用身份压她。” 里间的猫儿将脑袋往被窝里一塞,决计不肯出去。 三更时分,掖庭与慈寿宫,重新尘归尘、土归土。 猫儿饮过三碗酒,吹熄灯烛,躺在炕上,同另一头的秋兰迷迷糊糊说着闲话。 “他有洁癖,你说,我用洗脚洗鞋洗袜子的水泼了他,他今晚会不会派人来暗杀我?” 秋兰身子一抖,猫儿又大着舌头安抚她:“你放心,他不是个嗜杀的人,要杀只会杀我一个。如果真有暗卫闯进来,你尽管睡你的,半点不要怕……” 第二日五更时分,猫儿同秋兰已起身。 夏日天亮的早,两人将将梳洗过,日头已亮闪闪照在窗纸上。 猫儿抓紧时间设计上妆手册的同时,秋兰便在一旁熟悉上妆手法。 待时已辰时,猫儿设计好第一版手册,去寻了一趟白才人。 白才人出自官宦之家,自小该学的,琴棋书画和女红,一样没落下。虽则算不上拔尖,但也都不拖后腿。 她一个月里最忙不过一两日,都是皇上要露面的时候。 大多数独守空房的时间,她是极无聊寂寞的。 猫儿求她按照设计稿画一回第一本图册时,她欣然应允。 猫儿嘱咐道:“一日可成?最多两日。我有急用。” 白才人一笑:“你就瞧好吧!” 只有一份手册还不成,还得复制出多份。 复印是不成了,如她需要的多种彩色印刷,大晏不是没有。然而这涉及到雕版、套印等环节,成本高的不是一般二般。 好在她身处掖庭,她前夫是大内主管,她不缺人手。 吴公公对猫儿已成了习惯。 习惯性的如丧考妣。 猫儿没有同他客气。 她径直道:“你是股东,到了你发挥作用的时候……” 她的要求是,要吴公公在掖庭里选七八个曾经念过书、会写字的太监与宫娥。先让他们这两日执笔大量练手,等白才人那处的第一份册子画出来,便由这些太监、宫娥照猫画虎。 并不需要太精致,先将眼下难处应付过去,之后再精益求精。 吴公公难得没有说扌包怨话,自然也是因为,猫儿这回是因正经事寻他。 他拍着心口道:“放心吧,宫里什么都不多,下人最多。多少家到中落念书识字的娃儿,家里经济艰难被送进宫。包给你做的妥妥帖帖。 纸张却得你在外买回来。库里虽说有残纸,那都是上供用纸,不能流出宫外。” 猫儿给了吴公公一个赞:“真是我的好夫君。” 吴公公打了个冷战,一跳三丈远:“不提这个岔,咱什么都好说。” 猫儿回去包好男袍,去寻随喜讨了腰牌,要趁早出宫时,便意识到,这世上并不是吴公公有不愿被提起的岔。 她自己也有。 在她出宫必经的御花园宫道边上,长身祁立的青年已等在那里。 凭心而论,萧定晔能成为皇帝最偏爱的皇子,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的外型,是六个皇子里最好的。 他一身雨后天晴色夏袍,站在一簇花丛边上,周身都展现出倜傥皇子的风范,引得往来宫娥眼风不断。 他的神色极温和,没有他往日伪装出来的纨绔,又比他平日惯常的严肃要亲切。 仿佛他还是半年前的他,体贴痴情,动人心魄。 这样的风姿,曾经仿似一条花纹灿烂的毒蛇,引得猫儿当做花朵去采摘,却被那毒蛇重重吆了一口。 那样的獠牙,那样的毒液…… 猫儿打了个冷战的时候,萧定晔已几步到了近前,眸光紧紧笼罩着她,低声道:“阿狸……” 她立刻跳开一丈远,迅速从衣襟里掏出契书,警告道:“你敢逼迫我,我今儿就去寻四殿下发大财!” 他的眸光短暂一暗,内心的火热再次帮他打足了勇气。 他上前一步,她立刻后退一步。 他只得站在那处,微微垂首望着她,直截了当道:“我心里一直有你,你是否还喜欢我?” “白日做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0章 五十一个吃瓜群众(二更) 猫儿自来到这世间,学到的一件事便是,做事千万要就事论事。 要像做文章一样紧扣主题。 否则半途偏了题,后果可就十分糟糕。 譬如她为了能让萧定晔全力为她制解药,曾用感情欺骗他。 诚然她的做法十分卑鄙,且萧定晔也是将计就计,用他的卑鄙将她的卑鄙抵消掉,两人半斤八两。 然而那时她不管卑不卑鄙,既然主题是欺骗,她就应该好好欺骗。 结果到最后,假戏成真,跑题跑的十万八千里。 后来再经历了那样的痛苦,其实她并没有怪他。 她对他的感情,一开始就是建立在欺骗上的,便是后来她真喜欢上他,那也一段畸形的感情,发育不良,早早夭折也怨不得谁。 她在痛苦的那段时间,想通了第二条人生经验。 那就是,任何事情都不能和感情牵扯上。 譬如后来萧定晔为了和她之间达到平衡,和她签下了三年契约。她便告诫自己,这回可不能再跑题,老老实实守着身和心,等三年后离宫。 回想过去,展望未来,她觉得她也算看的通透。 反正过去那一场真情假意,都是双向欺骗,她实则没有独自内疚的必要。 然而萧定晔这个时候,无论他出于什么样的算计,都不应该又顶着感情的名头来招惹她。 若以为她是个花痴和软柿子,那可就太小看了她。 她迅速将反霸权契书握在手中,忍着怒火低叱: “萧定晔,你吃错了什么药?我既然签了三年契书,已经同意被你利用,便会遵照契书行事。你用不着使出这等卑鄙手段!” 他并不气馁,微微往前一步,低声道:“我对你是真情,并非假意。那时我当你同柳太医有私情,我被嫉妒冲昏了头……” 猫儿立刻一摇脑袋。 这些话她不想听,不愿听,不爱听。 她直接了当道: “你照直说目的,如若我觉得有的谈,不是不能同你配合。” 萧定晔耐着极大的性子剖析自己:“我没有目的,任何目的都没有。你信我,我不会用感情利用你……” 猫儿肃着脸道:“你我到底算合作伙伴,我不愿再和你撕破脸。我们友好平静度过三年不成吗?为何你又要出幺蛾子?” 她正色道:“互相欺骗的把戏,你我已玩过一回,怎会再上当?”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如果白才人手快,只怕上妆册子已描完一半的轮廓,急等着上色。 她不愿同他继续纠缠,只着意望着他,一字一句强调: “我不会再上当,如若你一定要个问个究竟才放手,我的回答是,我不会同皇家人有牵扯,我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对你动心。” 巨大的挫败感涌上他心头。 她说话的时候,他从她面上能看出,她没有任何伤心、情动,只有满脸的不耐烦。 然而话已经说到了这个程度,他只能再坚持一把。 他立刻上前,一把握住她手,急切道:“你不是,我知道你那时候心里有我……” 猫儿一把甩开他手,急急要饶开他走。 他张开手臂阻拦她:“你有,我知道你有。”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你有。” 夏日的日头打在她面上,她因同他纠缠而浮上一层细汗,将她面目微微濡湿,为她的面目增添了一丝温柔。 他上前拽住她衣袖,使出万般的柔情道:“我知道你是口是心非,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时已近午时,各宫宫娥、奴才们已纷纷往膳房而去。路上人来人往,各种眼神交织一片,将注意力放在两人身上。 猫儿吆牙道:“你放手。” “我不能放手。” “你放手。” “我不放!” 一场拉锯战在御花园上演。 堆秀山上的阁楼里,老太后正同阿娇嬷嬷看着花坛子上的一幕。 太后哼上一声,喃喃道:“男人就是这般口是心非,此前哀家说要替他纳了胡猫儿当夫人,他说他心里没人家。现下却光天化日下同她拉拉扯扯。” 阿娇嬷嬷笑道:“说不定,是这两日生了情也未得知。” 原本在另外一边捧着一册小人书看的津津有味的康团儿立时合上书,从长椅上挤了上来,探头往窗外瞧去,吃惊道:“五哥哥与胡大仙,又亲上了小嘴?” 两位长辈齐齐往窗外一瞧,又齐齐转了脸,还顺带帮康团儿遮了眼睛。 老太后道:“真是丢人,都说小五风流,果然是风流的。” 阿娇嬷嬷略有回护:“年轻人一时忘情也是有的……” 过了半晌,老太后吩咐康团儿:“帮祖母瞧瞧,他俩可分开了?” 康团儿跪在长椅上,扒拉着窗棂往外看上一眼,摇头道:“没有,还继续着呢。” 再看一眼:“还在继续。” 再看一眼:“还在继续。” 终于觉得有些无聊,回头问向偏着脸的老太后:“他们不累吗?这样有什么趣儿?” 老太后要笑不笑,半晌方道:“累不累,等夜里小五回来,你去问问他。” 康团儿听过,又探头往外瞧了一眼,却惊咦了一声,道:“离雁姐姐来了。” 两位长辈又探头出去,果然见在那一对人儿不远处,站着冷若冰霜的楚离雁。 楚离雁手中原本手中拿着一朵鲜花,此时那花已惨遭荼毒,被撕扯的七零八落。 皇太后摇头道:“这下有好戏看了。男人花心,最终却是引来女子争斗。胡猫儿只怕得个‘夫人’的名头,离雁都会想方设法阻拦。” 话毕,三人又继续往园子里望去,接着齐齐“哎哟”了一声。 此时萧定晔已捂着身子半蹲在地上,三人甚至能看见他痛苦的表情。 康团儿看的明白,解说道:“大仙不愿意呢。” 皇太后有些心疼自家孙儿。 毕竟十九岁的青年,还未成家,没有留后啊。 她重重叹了口气,低叱道:“这胡姑娘便是不愿,也不该踢他……他到底是位皇子,要脸的!” 此时,始作俑者胡猫儿丝毫不留恋,收了腿就急急离去。 康团儿宣布道:“胡大仙走啦,五哥哥倒啦!” 他一把推开阁楼门,顺着阶梯欢快跑下,想要扶起他五哥时,已经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楚离雁已扶着萧定晔坐去了台阶上,又担心又娇羞的关心道:“表哥,可能忍得?要不要去看太医?” 康团儿哒哒哒跑了过来,先规规矩矩向楚离雁问了声好,方一屁墩跳上花坛台阶,坐在萧定晔身畔,问出了他最开始的疑问: “五哥哥,亲小嘴累不累?有趣儿吗?” 一句话引得楚离雁同萧定晔,面色齐齐晦暗。 萧定晔一抬手,烦躁道:“去去去,走远些,大人的事情少掺和。再敢偷听墙角,仔细我让祖母教训你。” 康团儿颇为不服气:“又不是我一人看到。阁楼上面,祖母和阿娇嬷嬷,都看到啦!你拉着大仙说话,亲小嘴,被她踢了一脚……我们都看的清清楚楚。” 他觉得三个人一同看,还不能稀释他在其中的分量。 又忙忙道:“方才你同大仙那么久,我看的无聊时,仔细数了数园子各处的人。加上离雁姐姐在内,可足足有五十一个人看见了你们呢!” 萧定晔一瞬间头疼。 在宫里,被人看见一介皇子被宫娥打了要害,只怕转瞬间就能传遍阖宫。 过不了多久,母后、祖母都要来问责。 而麻烦还不止来自母后和祖母。 还有数不胜数的危机排着队要来。 他后悔今日的冲动之举,心下烦躁,而楚离雁又在一旁不停的关心他的伤势,他立刻肃了脸叱道: “表妹虽与本王定了亲事,然既没成亲,便该守礼,怎能同本王在此处相会,成何体统。” 全然未想过,他方才不但同旁人在此处相会,还辣了多少人的眼睛,却并不觉着是失礼。 康团儿点头支援他:“五哥受伤,只能我们男子去关心,你们女子不成哦,你羞羞哦!” 楚离雁一张脸涨的通红,泪花在眼眶里闪动,只匆匆行了礼,含羞遁去。 …… 四皇子府门上,一辆马车自停下来,车厢里的人便没下过车。 车辕上的马夫等的不耐烦,同身畔的王五告饶: “客官去问问,车厢那姑娘要坐到何时?小的每日要跑够五个时辰,才能赚够饭钱。这样一停就是一个时辰,今儿全家都吃不饱肚子哇!” 王五只得又甩出一钱银子:“不会让你赔,别催。” 心下却有些担心,起身下了车辕,转去马车边上,透过帘子缝问道: “胡姑娘到底进不进四殿下府上?如若要去,我便先去问问门房,打听四殿下在不在府里。” 半晌猫儿瓮声瓮气道:“去,如何不去。你去问。” 王五一听这声,心下明了。这位姑娘在马车里,只怕哭了不老少。 为何哭,他自然知道。 他当时可就在御花园附近,是属于被康团儿居高临下数出的五十一颗人头中的一颗。 胡猫儿为何一出宫就直奔四皇子府上,他还没有想通。 难道是要找四皇子哭委屈,说五殿下轻薄了她? 他自觉这对自家主子毫无损伤,便去门房投了名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1章 五弟谦谦君子(一更) 运气好,四皇子今儿出门晚,还在府里。 猫儿在马车上换好男装,顶着一双肥桃眼,被迎进了外书房。 她今天来的目的很明确。 讨要萧定晔以权势压人的一千两罚银。 四皇子看着她的一双肿眼,竭力绷着笑,探问道:“本王有些不明白,你觉着五弟以权势压了你,压在何处?” 她今天能上门,就是豁出了老脸的。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什么话她说不出口? 她径直道:“他轻薄我,他仗着皇子的身份轻薄我,就是以势压人。” 四皇子点点头,问道:“胡姑娘可反抗了?” 猫儿立刻道:“当然反抗了。”难道还要被他吃干抹净不成? 四皇子又追问道:“你反抗后,五弟可继续咄咄逼人,追着你不停?” 猫儿一滞。 这倒是没有,他关键之处挨了一脚,哪里还有力气再追逐她。 四皇子道: “这就对了。姑娘去满京城打听去,那些纨绔哥儿大街上瞧见个姑娘,哪里会轻易放手?不得手不罢休。 五弟谦谦君子,见姑娘挣扎,知道姑娘不愿,自然就不再追逐,怎能算成以势压人?” 谦谦君子?! 猫儿气了个仰倒。 四皇子蹙眉道:“此事在御花园里发生,大庭广众,传播甚广。于五弟却无大碍,然而姑娘的清白却大受影响。姑娘于社稷有功,本王决不能坐视不理,要为姑娘进一回宫。” 他果然急匆匆出了府,留她一人在外书房。 她干坐了一会,又想明白了第三条人生经验。 不能将时间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她麻溜的出了门,先寻了一处书局,买了纸张和颜料,并由掌柜按照她带去的妆粉调配好颜色,方重新驶到了回宫的路上。 桐油马车普通,哒哒哒行在道上。 猫儿透过窗帘瞧见一处兵器铺子,立刻唤停。 将将下了车,王五就给了她一闷棍:“带兵器,连宫门都进不去。” 猫儿怔忪半晌,转头看他:“你怎么可以?” 他耸耸肩: “我是侍卫,早在宫里备了案。 姑娘莫想着幺蛾子,你数回偷袭主子能得逞,那是主子不同你计较。 我们所有人的功夫,都没人能比的上主子。你纵然带了匕首进去,你想一想,你伤了他,你能逃的脱?” 猫儿点头,转身回了车上,未等行车,又下去了一趟,往兵器铺子旁边的首饰铺子而去。 刀剑不成,簪子总行吧? 不伤你性命,伤你皮肉,总行吧? 实在伤不了你,伤自己总行吧? 金贵银贱,金软银坚。 然而性价比最高的的簪子,是银包铜的簪子。 一两银子就能买两根,花色虽不同,用来练个左右手互搏,将他萧定晔连歘歘两个窟窿眼,干脆利落的很。 她在铺子伙计的白眼下,手持两根簪子,意气风发而出时,便遇见了老熟人。 这位老熟人,今儿早上在御花园时,曾同她擦肩而过过。 楚离雁挡在她面前,隐忍道:“离他远些。” 这个“他”是指谁,两人都门清。 猫儿怀疑楚离雁不是瞎,就是傻。这个时候要去打的,明明该是萧定晔啊。 她当先退后一步,先行警告道:“莫对我动手,你我以前打过一场,我是劳动人民,你娇小姐打不过我。” 她再大吼一声:“王五!” 又解释道:“我带了侍卫,他武艺高强,能杀你于无形。” 楚离雁冷冷道:“你若在他面前晃悠,你猜我敢不敢动你?你猜我能不能也杀你于无形?” 猫儿躲去王五身后,探出个脑袋道: “你怕是不知道本大仙的名头?本大仙死而复生三四回,每生一回都比此前貌美如花,人见人爱。你敢杀我,我就敢再貌美如花一回!” 楚离雁再也忍不住,顾不上招呼身后的丫头,便要亲自扑上去。 王五已护着猫儿连退两步,扌包拳道:“楚小姐,胡姑娘是皇上亲封的四品女官,自开国以来仅此一例。楚小姐三思,若动了胡姑娘,只怕皇上要过问。” 楚离雁身子一滞,隔空指着胡猫儿,吆牙切齿道:“你便是跟在他身畔,等我过了门,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猫儿冷冷道:“关键之处在男人身上,你若连这个都不懂,便是宫斗一辈子,也斗不明白。管好你家汉子,本大仙看到他就恶心!” 王五立刻倒戈。 他转头看她:“说恶心,太过了吧?殿下何处恶心?” 便是趁着此时,楚离雁立刻前扑,手中不知拿了何物,往王五身上用力一戳。 王五立时一痛,转身望向楚离雁,猫儿便看清他背上扎着一只匕首。 王五忍痛扌包拳道:“楚小姐,请!” 楚离雁冷笑一声,目光越过王五,向猫儿望去:“今日是他,下回便是你。”满身杀气转身而去。 猫儿着急同王五道:“怎么办?快去医馆。” 身畔几丈远,便有一家医馆。 郎中检查过,安慰道:“好在匕首扎的不深,拔刀之后只需缝两针,回去养着便可。” 王五虽一直未呼痛,然额上已全是汗珠。 猫儿叹气道:“你哭吧,男人哭吧不是罪,我不会嘲笑你。” 王五只面无表情等着拔刀。 猫儿回想起方才楚离雁的狠劲,心中又将萧定晔咒骂无数回。 若不是他这个罪魁祸首,楚离雁能盯上她? 一时王五跟着郎中进了里间诊治,猫儿坐在大堂上等待。 未几,又有病患断断续续而入。 一位老妪抓过药,问着伙计:“可知旁边柳郎中的医馆何时开张?” 站在自家医馆,却探问旁的医馆。伙计自然不给老妪好脸色。 老妪叹了口气,捶捶腿道:“我这老寒腿,只有柳郎中才看的好些。你倒是蛮横,若你家坐堂郎中医术好,老婆子我何须问旁人?” 便有旁的病患搭话道:“自年根儿,柳掌柜的医馆就关门大吉,到现在也没见开门,只怕此后都不会开啦。” 猫儿心中一动,见那老妪抓了药出了门,她便起身跟上去,悄声探问道:“阿婆方才所说的柳(刘)郎中,是哪个柳(刘)?他的医馆开在何处?” 老妪唉声叹气道:“那柳郎中医术精湛,一门两代都是太医。柳郎中从宫里退下来,便在此开了医馆,诊金低廉,从未瞧不起我们穷苦人家。” 她往几丈外一指:“便是在那处。若柳郎中的医馆不关门,这家就开不了张。医术差劲,态度还不好。哎!” 猫儿顺着老妪所指往前行几丈,果见一间铺子挂着“柳记医馆”的招牌,而医馆门紧闭,并未开门迎客。 她正在门边徘徊,却隐约听得里间有了动静,铺门忽的被从里拉开,走出两个汉子来。 猫儿惊得立时后退几步,怔怔道:“你们……哪位是……柳郎中?” 其中一人道:“医馆早就不做啦,要改做旁的买卖。公子可有兴趣看看铺子?此处沿街,人流量大,做任何买卖都日进斗金。” 猫儿恍然,原来是中人带人过来盘铺子。 她装作被中人的话吸引了的样子,跟着进了铺子。 里间是平常医馆的模样,前面是大堂,后院用来制药。 大堂药柜偶有大开,露出里间已变霉的药材,可见主人当时离开的多么突然和慌乱。 猫儿故意装出与柳郎中相熟的模样,探问道: “此前在下数回前来问诊,柳郎中皆言要靠铺子养老,怎地说关门就关门? 如若我盘下铺子,过上三月五月,三年五载,柳郎中回来要回铺子,岂不是要与他伤和气?” 中人笑道: “公子有所不知,柳家当时只是赁了铺子,东家并非姓柳。柳家突然失踪,租金却只交到去年年根。 东家良心,一直等到过了半年,才决定租出铺子。柳家已拖欠了半年租金,便是再回来,怎好意思来夺铺子?” 猫儿一阵怔忪。 看这架势,柳家便是偷偷回了京城,再来铺子前露面的可能性已极小。 她隔着衣裳抚着贴身玉匙,也不知这烫手山芋何时才能甩出去。 待从铺子里出去时,王五已缝完伤口,出了医馆,正靠在马车上等猫儿。 他的目光从“柳记医馆”的牌匾上移开,望着猫儿冷冷道:“你若是再乱跑,被楚家人暗中给上一刀,主子便是将我杀头,你也回天乏术。” 猫儿只得掩饰道:“小爷要做买卖,迟早要物色铺子自己开店,去旁处看看十分正常。你没跟在我身旁,算你失职,你怎地还倒打一耙?” 王五无语:“谁倒打一耙?!” 两人回了宫,猫儿将将放下纸张和颜料,秋兰便传话道:“慈寿宫前头来了人,让姑姑一回来,立刻过去一趟。” 猫儿心中一跳,探问道:“来送话的是谁?面色如何?” 她今儿踹了萧定晔,已过了两三个时辰,消息只怕已传遍阖宫上下。 太后和皇后那边,定然都为她准备了板子,正等着给她个痛快。 秋兰知道她为何担心,只悄声道:“姑姑莫怕,吴公公那头已做好了准备。如果姑姑被赐了板子,吴公公便会带着圣旨,去寻杨临公公出面为姑姑开脱。” 猫儿心下感激,慨叹道:“果然夫妻还是原配的好。若我度过此难关,我便同吴公公复婚,好让他日后下了地府时,此生有妇,不留遗憾。” 此时别处的吴公公连打几个喷嚏:“嗯?谁咒咱家死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2章 人面前,人背后(二更) 晌午的慈寿宫十分寂静。 正殿前厅,上座的皇太后神色一会肃然,一会忧虑,表现多的是负面情绪。 猫儿虽被赐了座椅,然而因着老太后的神色,更加不能放下心。 先礼后兵,先甜后苦,这些宫斗常见的手段策略,她懂得。 正殿里并非只有老太后和猫儿两人,还有一位四皇子正襟危坐。 老太后饮下一口茶,开口道:“你同小五之间,太多个来来回回,哀家已经看花了眼。今儿你俩既然在御花园里已经做下那事……” 猫儿:等等,做下什么事?什么叫‘那事’? 老太后续道: “那事常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宫女儿勾了皇子,这种人留不得,当即就得填进井里。 另外一种是皇子瞧上宫女儿,既然闹到阖宫皆知,那宫女儿便得放进皇子房里……” 猫儿立刻要回话,老太后一个眼风扫过来,猫儿只得噤声,冷汗却不停歇的流淌出来,须臾间便将里衣湿透。 太后接着道:“若原本只是你们在御花园亲亲我我也就罢了,然而后来事情又演变成宫女儿打了皇子。按常例,这种宫女儿留不得,也得填进井里。” 她说到此时,身后的屏风里极轻微的一声响,老太后咳嗽一声,饮了一口茶,问向猫儿: “你今日掺和的事,按常例,有七成的机会被填进井里,只有三成机会能活命,放进皇子房里。你来说说,哀家该如何替你做主?” 猫儿的一颗心不停歇的往下沉去,无论如何寻不到底。 她扑通跪下去,央求道: “娘娘,当初奴婢配合皇上,阖宫皆传奴婢会进后宫。 然而废殿之人皆听奴婢强调过数回,奴婢不进后宫,此生决不进后宫,只想等到年岁够了出宫,过平平凡凡的生活。 奴婢不愿死,然而奴婢也不愿……” 她说到此时,眼泪珠儿已流淌了满面。 一旁四皇子终于张口道: “并非我们萧家逼迫于你。 往日你同五弟之间虽偶有零星传言,却并不持久,过了也就过了。 然而今日在御花园,被数人亲眼瞧见,此事便轻易不能善了。 你可知,因着你同五弟在平叛中立下的功劳,多少人将你两人看做眼中钉? 现下五弟被世人窥探出了心意,今后定然有无数人打你的主意,千方百计会拿你去要挟他。 今日之事,都怪五弟一时冲动。然事情已然这样,你同他之间,不管愿不愿意,从今日开始已牢牢绑在一起。” 猫儿只觉天昏地暗,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竭力稳着身子,喃喃道:“他呢?五殿下是何意见?” 周围一静。 四皇子眼风往太后背后的屏风扫过去,轻咳一声,道:“五弟,他……他也不愿……” 那屏风倏地微微摇晃,发出极轻微的吱呀声。 四皇子话头一转:“他其实很愿……” 屏风又是一阵摇晃。 四皇子只好道:“五弟何意,还是让他之后亲口同你说吧。” 太后此时道: “哀家明白你的心思,你是个不愿攀龙附凤的好孩子,否则最早你配合皇上平叛时,随意动些手脚,就能令皇上迫于悠悠众口收你进后宫。 然而,事态已然如此,你若不投井,只能先依附于小五……” 天边彩霞已逐渐退场,再过不了多久,漫天繁星便要陆续登场,萦绕在皓月周围,营造一个旖旎夏夜。 微风迎面吹来,并没有赶走夏日的燥热。 猫儿缓缓行到掖庭宫门前时,有位青年已负手而立。 微风持续吹来,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专有的铁锈味。 那不是单纯的铁锈味,而是混合着一丝男子特有的清新汗意,还有一点点龙涎香的气味。 曾几何时,在她慌乱、心焦、失措、恐惧时,周遭若传来这样的气息,她便会长吁一口气。 她那时被泰王掳出皇宫,关在不知什么监牢。蟒鞭将她打的遍体鳞伤,几欲昏死。 然而后来她闻到了这股气息,她知道她即将平安。 她已经扛了许久许久,那时却忽的松了劲。后来泰王再给她的那两鞭,她终于松口求饶。 她知道,他就在周围,随时等着救她。 那时她还没喜欢上他,然而精神却先于理智而信赖他,知道他不会害她。 曾几何时,那样令她心安的气息,开始令她烦躁、生气、愤怒。 每每闻到这样的气息,她就想到了她那岌岌可危的自由。 他看见她,面上带着些愧疚,低声道:“祖母同四哥说的,你不用往心里去,一切都是障眼法。” 她一滞,倒有些不明白他究竟何意。 他继而道:“你我的约定依然算数。三年后,我帮你换个身份,你走便可。只是这三年里,倒是要委屈你,要被似是而非当成我的……姬妾……” 她更加迷糊。怎么叫似是而非? 他看着她怔忪神色,唇边缓缓浮上笑意,一只手抬起险些抚上她面颊,又克制着垂了下来。 他示意她跟上他,并排行走在月光下,低声解释道: “我同旁的几家侧妃,虽说议定了亲事,然父皇还未赐婚,并未正式定下婚期。 你也一样,我并不正式给你名份,只在宫内,委屈你担一个‘夫人’的头衔,在人前略略亲近几分,做出个样子。” 猫儿隐约有些明白,不由问道:“人前是指哪些人?” “宫中之人,母妃、祖母、几位哥哥。” “背着人,又是什么模样?” “你是你,我是我。” 这话她不信。 今儿在御花园,到底是算人前还是人后? 他仿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低声道:“你放心,我今后,决不会像今日在御花园那般冲动。” 又似有些委屈,越加将声音放的低沉:“你昨夜和今早,踢我的那两脚,也太用力了些……” 猫儿被他勾起了熊熊烈火,狠狠瞪了他一眼:“天下女子,难道皆由着你们皇子胡来,不得反抗?” 他立刻正色道:“没有没有,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这一点我知的。” 猫儿“呸”了一声,这话才是天下最大的谎言。 前方已快到她所住的那一排瓦房,她住了步子,偏头防备的望着他:“你说话,究竟算不算话?” 他不由一提眉: “你手里不是有两份契书?有一份上写的,凡是我以权压人,四哥立刻赔付你一千两银。 四哥买卖众多,皆是以诚立本,凡是他认下的事,最是诚信。” 她又“呸”了一声,恨恨道:“我今日去寻他赔一千两,他如何不认账?” 他忙为自己叫屈:“今儿在御花园,我真未以权逼迫你。” 她立刻怒目相向。 他只得细细解释: “那时你挣扎的厉害,半点不愿听我仔细说话。我当时无法,只得…… 若说我真的强逼你,那也是以一个男子的身份,而不是以皇子的身份。 四哥是了解我的,知道我不是那种人,方不能赔你银子。 倒不是他舍不得,而是不能认下这罪名。” 猫儿想了半响,道:“我信不过你,你方才所言,皆要白纸黑字写下来,签下大名。否则哪日你又反悔,我却是吃了大亏。” 他忙捧场道:“应该的,应该的。明儿我便亲自送……” 他见她双目一瞪,只得改口道:“我让随喜将新的契书送过来。 只是……明儿你要成‘夫人’的消息,众人便会知道,这掖庭你是不能继续住了……” 猫儿立刻跳开两步:“你敢让我和你住一间房,我就……” 他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叹了口气,道: “既然不完全给你名份,自然不能让你同我共居一室。我让工部加快修葺重晔宫,将正殿改造过,今后,你便同我一墙之隔,可成?” 她想一想,那和此前住配殿,也无太大区别。 心下又一阵烦恼。 解毒之前,她和他要在人前扮路人。现下却翻了个面,要和他在人前扮亲热。 为什么日子就过的这般复杂。 她向他再一次强调:“今儿在御花园,你我被旁人看到。你此举是因为生怕贼子拿我来威胁你?” 他肃然点头:“没错。你该知,现下躲在暗中仇视你我两人的贼子甚多。” 她提议:“既然如此,为何你我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演一回断情?你随意戳我两刀,只要不往要害上下手,我都能忍。” 他正色道:“头一日众人看到你我那般情浓,后一日就断情,不合常理,贼子定然不信。只能你我徐徐图之,缓缓情淡。” 说到这个时候,他看猫儿依然是一副不如何信他的模样,心中一时颓败,又还有一丝说不出的得意。 他看上的女子,头脑果然聪慧。 他继续搜肠刮肚的解释: “说到情浓,其实今日我冷静想了许久。 固然此前我对你动了真情,然而淡了这些日子,我心中剩下的只有不甘。 抛却这个不甘,还真的不剩多少情意。 你知道,我是个名声极差的,出没于多少勾栏酒肆……” 她大惊,立时冲到路边,连声“呸呸呸呸”呸了许久。 在他面色转青后,方才住了嘴,却依然满脸嫌弃用衣袖用力抹着嘴,着急道:“你有什么暗病,快说。我明儿就去寻太医开药!” 他垂首无语,半晌方无力道:“我无病,你放心。我有洁癖。” 猫儿却并不再近前,只沿着路边,等要拐向瓦房时,转头冷着脸道: “你今儿过的话你莫忘,莫在太后面前说漏了嘴。万一各位贵人将我投进井里,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3章 娃儿之类的(一章) 皓月当空。 萧定晔缓缓踱着步子出了掖庭。 今日这一计,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并没有多少把握。 然而尽管如此,他唇角的笑意依然久久未消失。 待沿着宫道转弯时,前方小太监打着灯笼,正在为一位皇子照亮。 那皇子瞧见他,指使小太监离去,方摇着扇子缓缓上前,抬首对月,叹道:“真是凉风有信,秋月无边啊!” 萧定晔脸一拉,斜眼道:“四哥好歹也是位皇子,竟学着人听墙角。” 四皇子哈哈一笑,回道:“五弟好歹也是位皇子,喜欢宫女儿纳了便是,还要耍这些手段。说什么人前人后两个样,竟把我们这些人当傻子不成?” 萧定晔伴着他缓缓向东华门方向而去,长长叹了口气,道: “我现下连中意她都不敢认,若再要说纳她当夫人,只怕她要闹得阖宫不宁。 况且,我曾一心为她留个侧妃的名份,如今只让她当了夫人,心中总觉得对不起她。” 四皇子一叠声的道:“哎哟哎哟,酸,酸死个人,全天下就你一人是情圣。” 待揶揄过,见萧定晔有些垂头丧气,又安慰道:“以你这位心上人的能耐,只怕过不了两年,她又立下一番功劳。届时侧妃还能少的了她的?端看她愿不愿意罢了。” 一席话说的萧定晔越加颓败。 猫儿自然是不愿意的。如果她愿意,他也用不着耍这些心眼。 今日他从御花园离开后,又再次盘问了明珠。 他确定,无论猫儿承不承认,她此前都是喜欢过他的。 陷入情网的时候,他是前所未有的快乐,他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全都系在她一人身上。 便是现下她对他断了情,然而她能喜欢上他一回,便有望喜欢上他第二回。 那样一个女子,美丽的令他炫目,聪慧的令他心惊,在她身上多花些心思,值得的。 这个夜里,对许多人来说,又是一个不眠夜。 有位皇子,尽管竭力抚平心绪,依然窃喜了一夜。 有位宫女儿,尽管睡前饮过三大碗酒,依然烦躁了一夜。 第二日一大早,猫儿顶着两个乌青眼,前去寻白才人拿上妆册子时,白才人便捂着嘴睨着猫儿,“扑哧”了两回。 猫儿打了个哈欠,喃喃道:“我知道妇人家有了身孕,常常捂嘴欲呕。你却是捂嘴扑哧,我倒是搞不懂,你莫不是怀了位哪吒三太子?” 白才人先是喜滋滋了一番:“若我的孩儿日后像哪吒一般有能耐,也不枉我怀了他一场。” 继而又塌了肩膀,没精打采道:“皇上已连续半个月未进后宫,我便是想怀,也不成啊!” 待颓废了片刻,又重新振作起精神,继续扑哧一笑,道:“此前我便预言过,你若是跟了五殿下,就得唤我一声‘母妃’,果然被我猜中。” 她面脸都洋溢着八卦的乐趣,探问道:“五殿下给你个什么名份?” 猫儿翻着她画的册子,一页一页检查,慢腾腾道:“夫人。” 白才人一拍大腿,“哎哟”了一声,叹息道:“怎地是夫人?夫人可算不得主子,算是个妾了。不好不好。” 意识到她这话可能不好听,又安慰着猫儿:“夫人也无妨,这后宫里哪个一来就是皇后?” 猫儿无精打采道:“皇后,皇后一来就是皇后。” 白才人找补道: “那贵妃和淑妃这几个,刚开始位份也不高……你慢慢熬,我瞧着五殿下是个长情的,又热情似火。等你有了孕,我好好送你大礼。不像皇上……哎!” 猫儿“呸”了一声,叱道:“你的思想很不纯洁!” 一个谢字未说,拿着册子转身便走。 令她糟心的不止白才人一个。 她将这一份上妆手册模板送去给吴公公时,吴公公同白才人的表情大同小异。 虽没有“扑哧”笑出声来,可身心舒畅是摆在面上的。 再也没有人日常寻他复婚啦! 哎哟妈呀,过去那些日子,要了老命啦! 吉利话不要钱的从他的嘴里飚出来:“祝姑姑日日高升,连升三级,芝麻开花节节高,火红的太阳永不落……” 猫儿被气了个仰倒。 日子并不能清净,等她回了房,随喜便在门上等他。 这位昔日看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太监,此时面上含着极其自然的笑意,仿佛她和他自来就关系融洽。 他做出一副奴才相,弓着腰身道:“殿下送来的情信,请姑姑亲自验收。” 猫儿汗毛倒立,鸡皮疙瘩不要钱的起了满身。 等她将信从信封里抽出,却原来是昨夜她要求的第三封契书。 契书上将日后放她出宫、为她换身份等事说的十分清楚,已在其上预先盖上了萧定晔的手印,签下了大名。 没有半个字的含糊之处。 猫儿明白萧定晔将此契约对外声称是“情信”的意图。 这是她和他之间私下里的商议,不能让外人知道。 她在契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叠好重新装进信封里,封好封印,递给随喜:“我回他的情信。” 随喜却不接,只笑道:“姑姑马上要见殿下,亲手交给他比较好。” …… 慈寿宫正殿,猫儿跪于地,听取老太后的垂训。 同样跪在她身畔的,是昨儿一瞬间成了她未来夫婿的萧定晔。 老太后叹气道:“你二人之间,折腾许久,哀家不想再多说,说多了肝痛。” 萧定晔忙忙回护道:“皆是孙儿的不是,与阿狸不相干。” 老太后“哼”了一声,无语道:“确然,哀家在阁楼上看的清清楚楚,可不就是你的不是嘛?!”若他不搂着旁人姑娘啃,也没有今儿这一出。 康团儿原本坐在老太后怀里,静悄悄听着祖母训话,此时忍不住插嘴:“五十一个人,五十一个人都看到啦,两个人亲小嘴,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猫儿一瞬间红了脸,萧定晔一个眼风扫向康团儿,正欲用眼神威胁,老太后出声道: “小六没说错。 你们两人,一个整十九,一个整十七,早都过了胡闹的年龄。 现下如了你们的愿,再莫在人前做丢人之事。 有何事何话,回你们殿里关起门去说,莫带累我们路人。” 萧定晔忙忙含笑应下。 老太后一摆手,道:“小五和小六先出去,哀家有话单独同猫儿说。” 萧定晔着急道:“祖母有何话要背着孙儿说?孙儿就在旁边待着不出声。” 太后长叹口气,无语道:“出去出去,哀家不会委屈她,你着什么急?果然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快走,哀家看到你就头疼。” 萧定晔只得起身,带着康团儿出了正殿。 六月的天已极热,一大早,蝉鸣一声接一声,吵的人无聊。 康团儿原本只对阎罗王、鬼鬼怪怪、猫妖吃人感兴趣,最近几日读书写字,好奇心有了开拓,此时便想起了昨儿的疑问,抬头问道:“五哥哥,亲小嘴有趣吗?” 萧定晔蹙眉道:“闭嘴。” 康团儿便嘟嘴道:“每次都不告诉我,母妃从不这般对我不耐烦。” 萧定晔只得蹲下身去,抚着他脑袋瓜,悄声道:“有趣,有趣的紧。可这是大人的游戏,小孩可不成。等你快快长大才行。” 康团儿追问道:“长的像五哥这般大吗?” 萧定晔喃喃道:“大哥似五哥这个年纪,都是两个娃儿的爹了……”若他能早早遇见她,指不定都同她有娃儿了。实在是有些迟。 正殿门微掩,里间的人语声几无可闻。 萧定晔向康团儿道:“你偷偷溜进去,听听祖母在同她说什么?” 康团儿怔忪道:“她是谁?” 只愣了一息,便恍然大悟:“哦……你是说五嫂嫂?” 萧定晔被这句话拍的心里欢喜极了,面上的笑意全然绷不住,向他努努下巴,低声催促:“快去。” 康团儿只迟疑了一息,便转身悄悄将殿门推开一道缝,猫着身子蹭了进去。 过了不多时再出来,含含糊糊道:“祖母在说,生小宝宝的事。” 萧定晔一蹙眉头:“说详细些。” 康团儿仔细想了想,为难道:“我听不懂,记不住。总之祖母说要小宝宝,又不要小宝宝……” 正殿里,老太后向猫儿道:“……你位份低,若有了娃儿,多半会护不住。且在正妃进门之前有了庶子女,你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下首跪着的猫儿,又羞又臊又着急,心里的泪水已流成一条长河。 等老太后说完,她终于磕磕巴巴道:“奴婢……不敢影响正妃。奴婢……等正妃进了门,再同殿下,同他……” 老太后已知她是何意,立刻肃了面: “这些年他名声不好,现下好不容易有些定性。若你将他推开,又放他去外头浪荡,他何时才能成器? 哀家将你指给他,你当真是因为你俩之间的情意?是指望着你收着他的性子。” 她叹了口气,道:“去吧,哀家也不多言,皇后那边还等着你们。” 猫儿心里长舒一口气,忙忙谢恩起身,挺着跪麻的腿往正殿外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4章 险些上套(二更) 将将迈出门槛,当面迎来萧定晔的眸子,猫儿立刻恨恨瞪他一眼。 他被瞪的莫名其妙,其间又夹杂着一丝心虚,忙忙拉着她问:“祖母同你说些什么?你快告诉我,我帮你向祖母解释。” 身后立刻传来一声铿锵有力的回答:“哀家没委屈她。” 他立刻转身,笑嘻嘻道:“孙儿不是……未雨绸缪嘛。” 他当着皇太后的面,伸手握住猫儿的手,笑道:“孙儿去见过母后,还要去营里。等日暮后回来,再继续听从祖母教诲。” 手底下,猫儿已狠狠掐了他手心一把。 他立刻转头给了她一个细微眼神。 人前,这里是人前。 猫儿只得忍下,同他一起拜别太后,强忍到出了院门,方甩开他的手。 他却死乞白赖重新牵回,低声道:“四处眼睛都看着呢,你好歹忍一忍。” 猫儿心里将他咒了千百遍,只得强忍着要给他一脚的冲动,迎着宫道上的密集眼风,任他牵着手行了两条道。 待到了人少处,她方问道:“你昨日说的话,算不算话?这计谋不能影响我出宫。” 他立刻道:“算话算话,一定不影响。” 她跟着问:“不影响我做买卖?” 他忙摇头:“不影响。” 她继续:“不影响我张罗亲事?” 他一吆牙:“不影响。” 她双眸一眯,面上忽的一笑,做出柔情似水的模样: “其实我是在逗你。我一直都喜欢你。昨日你告诉我,你对我从来是真心,我便欢喜了一夜,回忆的都是过去的甜蜜。” 巨大的惊喜涌上心间,他几乎就要上前拥着她,同她再一次诉说他的衷肠。 只一霎那,心里有个声音阻止他:“小心,若她是套你话,你就输了!” 他要向前的脚步一顿,紧接着松开她手,后退两步:“你千万莫真打我的主意,你我是做戏,是做戏!” 猫儿如花笑颜立刻收敛,冷冷道:“你知道是做戏便好。” 萧定晔内心长舒一口气,后背已被汗打湿,心头却涌上巨大的失落。心知长路漫漫,决不可再操之过急。 猫儿从衣襟里掏出信封,递过去:“希望你能保持契约精神,你我三年后好合好散。” 重晔宫里,皇后对两人的态度,与太后大差不差。 同是后宫女眷,思维也十分相像。皇后自然也提到了子嗣问题。 第二回听那些叮嘱,猫儿内心已十分淡定。 萧定晔并未回避,自己闹了个大红脸,未待多久,便牵着猫儿匆匆逃离。 等到了人少处,他低声道:“母后说的那些话,你莫往心里去。你我是做戏,我二人知道便成。” 猫儿心道,难道我还要当真,夜里真的去同你睡一处不成? 应付过后宫权力最大的两位女眷,猫儿急急要出一趟门。 她得和秋兰去寄卖铺子上工,好将前来问询的主顾留下来,掏光她们的钱袋。 两人分别守在两处铺子里,若有女眷对她的妆品感到好奇,两人便上前讲解,并免费上一回妆,以此表现妆品的优势。 过了两日,李巾眉带了初步寻好的五六名女伙计,前来铺子里让猫儿再把一把关。 当妆品铺子的女伙计,出了嘴皮子要溜,还要对颜色、光影敏感,最好完全不会化妆,白纸一张。 猫儿一一考教过,留下了四人,说好第二日前来上工、并跟着猫儿学上妆的时间,众人方被狼牙棒带走。 李巾眉专门留下来,拉着猫儿说悄悄话。 “听闻,你最近同五殿下,有了些什么?”她将信将疑。 猫儿心里一跳。 宫里果然人多嘴杂,这事情这般快就传出宫外。可见当时老太后和四皇子向她分析的那些利害,也并不是危言损听。 然而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她人在宫外,没必要做戏。 “没有,我同他半点什么都没有。”她断然否认。 李巾眉一笑:“我不过随便提了一句,你便否认的干干净净。欲盖弥彰,欲盖弥彰!” 猫儿摆弄着手上的妆品,再不接话。 李巾眉见探问不出什么来,便起身道: “是真是假,时间久了总会露马脚。哎哟真是风水轮流转,我逃脱了在宫里生活的命,你却又进去了。 我觉着我手里的股份该同你调换一回,我日后在宫外行走,操的心比你多,我该拿大头。” 猫儿冷哼一声:“痴心妄想。” 接下来的四五日,猫儿带着四名女伙计驻扎在寄卖铺子。 这是求人的事,自然要让铺子掌柜吃到甜头。女伙计们舌灿莲花,不但顾着自己的买卖,还顺带帮着掌柜将自有妆粉都卖出了极多。 遇到猫儿为女眷免费上妆时,四名女伙计便围在身畔仔细跟着学。 猫儿每日离开前,还要为四人留作业,以促进几人尽快上手。 同时,吴公公那边,每日也出产了近十份上妆手册,各种法子都用上,不光口红和眉粉卖的好,粉底、眼影都销路皆有所提升。 到了第六日,四位女伙计画日常妆已完全没问题,第一阶段已能出师。 这日午后,离回宫还有半个时辰,猫儿同四位女伙计道:“从明儿起我再不驻店,你等四人各去一间铺子当值。有任何问题,捎信去作坊。” 她正叮嘱间,外间有女子探头探脑。女伙计忙忙上前招呼,那女子却急匆匆去了。 过了几息,铺子门忽的“哐当”一声响,方才的女子带着三个丫头冲进来,径直奔向猫儿。 猫儿见势不对,立刻要往后间而去,反被追来几人抓着后心拖倒在地。 纠缠间,货架子上的脂粉盒子、罐子纷纷落地,摔碎了一地。唬的铺子掌柜忙忙道:“几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切莫动手。” 然那四位丫头却并不松手,死死将猫儿箍在中间。 几个女伙计见自己东家被欺负,忙忙要上前拖开猫儿,反被几个丫头撕扯间抓破了头脸。 猫儿吆牙道:“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 铺子们再当啷一响,被从外踢开,一位手执团扇的女娇娥缓缓踱进来,盈盈往椅上一坐,似笑非笑道: “前几日经过此处,瞧见一个人影与你有些相像,今儿进来一瞧,果然是你。你做女儿打扮,可比做乔装成男儿,好看的多。” 猫儿这两日为了在铺子里当值,并未做男子装扮。 她两只手臂一抖,挣扎开丫头的钳制,缓缓笑道:“楚姑娘为了见我一面,竟然摆如此大场面,真是荣幸的很。” 那掌管见两人识得,只当方才是一场误会,抹着额上汗珠子道:“两位既然是友人,再好不过。” 楚离雁却目光灼灼看着猫儿:“若说是友人,却有些不恰当。听闻,你被他收在跟前,只是个夫人?夫人不过是个妾,你见了我,只怕要唤一声‘主子’。” 猫儿心中立刻问候了萧定晔千百遍。 她同他做戏,不但没享受到福利,反而背上了黑锅,引来了仇家。 她冷冷道:“不知你在何处听到的谣言,我却不知。” 楚离雁一提眉:“哦?竟然是谣言?” 她笑意盈盈从柜台上拿了一只粉底,揭开盖子,用妆棉敷在面颊上。忽的一蹙眉:“哎哟,脸疼,这里面可是毒药不成?” 她一把摔了粉底,叱道:“竟敢毒害本小姐,给我打!” 猫儿立时高声大叫:“王五,你是个死人吗?” 话音刚落,王五已从外一跃入内。光电火石间,抓着猫儿的几个丫头便被他撂倒在地。 王五扌包拳道:“胡姑姑身份不一般,楚姑娘请三思。” 楚离雁一声冷笑:“给人当妾,却还身份不一般?” 一边的掌柜心中叫苦不迭。 她都收了些什么人啊!听起来、看起来,眼前这一伙,没有一个人身份一般啊! 楚离雁转身重又坐去椅上,看向掌柜:“她同你合伙做买卖?” 掌柜忙哈腰道:“寄卖,胡东家只是将妆品在小店寄卖。” 楚离雁淡淡一笑:“在本小姐看来,都一样。” 转头向才爬起身的丫头们道:“砸,敢寄卖姓胡的妆品,就是同楚家作对,砸店!” 只噼里啪啦间,铺子的妆粉便被砸了个干净。 楚离雁看向猫儿,吆牙切齿道:“本小姐动不了你的人,还动不了你的买卖?你可以试试,看哪家铺子还敢让你寄卖!” 随即,甩下一张银票,带着丫头们扬长而去。 那掌柜捧着银票细看,心中极快的算了一回帐,勉强够赔铺子的损失。 她只得吃下这个哑巴亏,上前同猫儿道:“这位贵人,小的不知你何方来头,然方才那位小姐,听着来头更大。小的不敢再同你合伙,你还是走吧。” 猫儿看着满地狼藉,前几日才送过来的几种妆品已被摔的粉碎,连回收的意义都没有。 她紧握拳头,站了半晌,方同几位女伙计道: “你等先回去,在家中等消息。等待的那几日,工钱照发。待需重新上值,会有人前去各家通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5章 这是个陷阱题(一更) 猫儿出了铺子站去檐下,只见从路边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主一仆,正是李巾眉和虎头铡。 两人形容略显狼狈,虎头铡的发髻上还被泼洒上白色粉底,显见也经历了一场硬仗。 李巾眉气喘吁吁过来,探头往铺子里一瞧,叹气道:“方才另一处铺子也被砸。” 正说话间,一辆马车停在路边,秋兰满脸通红从车厢跳下,几步跑到猫儿身前,泪花闪动,哽咽道:“姑姑,旁人的铺子被砸了……” 她面上发红处,隐隐可见几个巴掌印,是受了磨搓的模样。 猫儿进了铺子,从地上捡了一只粉底,从中抠出珍珠粉末,涂抹在秋兰面上,低声道:“我对不住你,拖累了你。” 秋兰忍下委屈,忙忙道:“是我不中用……” 猫儿转头望向李巾眉:“可能弹劾楚家?” 李巾眉叹气道:“不能。楚家虽无多少实权,然而却有大功劳。你当楚离雁为何这般跋扈?她仗着的便是祖上的功劳。” 楚家的功劳,是在上一代的前侯爷身上。 先皇亲自挂帅上沙场,受了重伤。是前侯爷拼死拼活将先皇背到安全地,寻了郎中先医治先皇。等轮到他自己时,却失血过多重伤不治。 楚家便是因为这个功劳,封了侯爵。 当今皇帝孝敬先皇,对楚家颇有优待。 过往多少年,楚家被人弹劾,奏折到了皇帝手上,最后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和稀泥了事。 猫儿听过过往,愤愤道:“那要如何?便被她这般欺了去?姑奶娘想方设法也要报仇,否则这买卖还如何做下去?” 等回宫途中,马车停在六部衙门前。步行往东华门之际,猫儿同王五交代道:“今日之事,不允许你同你家主子提起。” 王五立刻摆手:“不成,小的职责,便是事无巨细将姑姑……将夫人……将……” 猫儿烦恼的打断他:“你要向萧定晔打我的小报告也成,天香楼的红豆姑娘,我可就要将她赎出来,卖到三等勾栏里去。” 王五立时一愣,结结巴巴道:“你……你怎地知道……” 猫儿冷笑一声: “每日我们坐了马车往外去,到了天香楼门前,你便要抬首往上瞧。 那时便有位极消瘦的姐儿,倚在栏杆上回望你。 等我们回宫时,又原样再来一遍。 我知道回宫的路好几条,为何日日都要走同一条,王侍卫可能说出个所以然?” 王五垂首不说话,不承认也不否认。 猫儿继续道:“我听闻,暗卫不能有家人,更不能有情人,否则极易叛主。” 王五立刻接话:“小的不会叛主。若有人拿她来威胁我,我第一刀先砍在她身上。” 猫儿放柔了声音: “我并不拿她威胁你。我不让你同五殿下提起,只是因为,这都是女人之间的蒜皮小事,不想让他担心。 你作为属下,怎么不知道心疼主子,反而要为他添乱?” 王五抬头看着她,半晌方道:“只此一次。” 是夜,慈寿宫配殿前厅。 一身夜行衣的明珠立在萧定晔身畔,将白日发生之事细细道来,不敢落下一丁点儿细节。 自萧定晔与猫儿因御花园的交流关系大白于天下,萧定晔立刻在她身畔加派了人手。 除了转成明卫的王五,还有三四个暗卫每日潜藏在猫儿左右,明珠便是其中之一。 暗卫与明卫分两条线,便连王五也不知暗卫的存在。 明珠抬眼望着萧定晔,鼓起勇气道: “王五毕竟是男子,多有不便。若姑姑身边有个会武的丫头,也不会被楚姑娘的丫头们拉扯的摔了去。” 萧定晔紧握拳头,并不接话茬,只冷冷道:“去告诉随喜,让他唤王五进来。” 明珠见她想回猫儿身边的意图被主子忽略,心下失落,只得转身出去寻了随喜。 梆子声敲响一声,一更天,各宫门开始落锁。 王五战战兢兢跪在前厅地上,忏悔道:“胡姑娘,她不愿让主子知道。她说娘们儿家家的事情,应该由娘们儿家家解决,用不着主子操心。属下一时未想明白,便应了胡姑娘的请求。” 萧定晔只转头望向随喜:“五十鞭,立刻用刑。” 随喜向王五投去同情的目光,自去吩咐人准备了。 月光朦胧,天上星子稀少,时不时被云层遮掩。 园子里起了风,一阵一阵不停歇。 萧定晔身边只跟着一个随喜,默默行在宫道上。 两人先去了一趟重晔宫。 尽管工期已加快,然而配殿才将将修起来,再用一两日起顶子,还要等工部来量尺寸打家具,就又是一个月。 正殿从外面倒瞧不出进展。 守殿的工部役臣见他一脚迈进来,惊的从地铺上弹起,哈腰站在他身畔,等着他垂询。 他目光一转,便看见了将正殿一隔为二的一道墙已起了一半。 这原本是他的主意。 从外间看,她和他都住在正殿,实则在里面避嫌。如此又做了戏,又保持了清白。 然而现下他却有了不同的主张。 一墙之隔,不够安全。 如若有刺客潜入,等他从新砌墙上留的小门破门而过,只怕她已经遇刺。 他同役臣道:“将这道墙拆了,去同田大人道,换成两扇对开宽门,门上无锁。可记住了?” 役臣忙忙应下:“属下明儿五更就去秉田大人。” 随喜心中“哗啦”一声,那是银子流走的动静。 萧定晔再四处看一看,道:“将衣柜加大,添张超大梳妆台,就放在……” 他往窗下一指:“将桌案搬开,梳妆台放在窗下。” 随喜心中又“哗啦”了两声。 萧定晔目光再一转,随喜的心又是一提,心中已开始回顾账本,查探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萧定晔终于收回目光,只低声道:“罢了,她不喜欢我掺和她的事,只有住进来,她想要添置什么,那时候再说。” 随喜终于短暂松了一口气。 梆子声敲响了两声,掖庭宫门早已落了锁。 随喜唤来人开了宫门,迎面强风险些将人吹跑。 随喜劝道:“天眼看着便要下暴雨,主子不如先回去,明儿一早再过来?” 萧定晔抬头望了望天色,只道:“你回去带雨具。本王……今夜想走一走。” 随喜只得向守门的太监使个眼色,急匆匆往慈寿宫而去。 掖庭宫门大开,惊动了吴公公。 他打着灯笼着急赶来,哈着要赔罪:“五殿下早使人过来送话,老奴便能将宫门给殿下留着。” 萧定晔转头看向他,问道:“胡姑娘,可歇着了?” 吴公公心里咯噔一声,含含糊糊道:“这个点儿,怕是没有……老奴方才来得急,未能去看一眼。” 萧定晔冷冷道:“这是一道陷阱题。她现下是本王的人,你可明白?” 吴公公全身立刻浮上一层白毛汗,忙忙表着忠心:“胡姑姑日后便是老奴的主子,老奴对胡姑姑,从来只有对主子的忠心。” 萧定晔点点头,再不多言,缓缓往前去了。 远处一排瓦房,待走到端头,能看到最里面的一间微微亮着灯。 他知道他不该操之过急,然而心中仍然有些烦乱。 楚离雁自小蛮横,他是知道的。 这也是他自小就不喜她的原因。 然而母后却觉着,她比一般士族的大家闺秀要好,能在宫里活的久些。 母亲常说,在宫里,得有自保能力。 然而那是父皇的后宫。 父皇冷情,常常由着后宫的女眷去斗,很少亲自下场偏帮哪个。 这种环境下,柔弱女子是极吃亏的。 譬如母后,便太柔弱。纵然贵为皇后,早年也常常被那些性格彪悍的妃嫔怼的一愣一愣。后来他渐渐大了,能给皇后撑腰,方才好些。 可他不同。 他不想要冷眼旁观宫斗,不想让喜欢的人置身漩涡中痛苦挣扎。 楚离雁的出手,说来并不重。 只砸了猫儿的买卖,还还未伤到她的性命。 然而以他对楚离雁的了解,只怕下一步,猫儿就要遭毒手。楚家定然会做的光明正大,毫不遮遮掩掩,仗的便是祖上的功劳。 他缓缓上前,已能瞧见窗户纸上印照出两道影子。 门不隔音,他将里间人的说话声听的清清楚楚。 猫儿坐在炕沿上哎哟连天道:“秋兰你轻些,手轻些。” 秋兰大力往她腿弯磕青处抹着药油,反驳道:“手轻了药油怎么渗的进去?今晚不涂药,明儿腿就痛的站不直。” 猫儿两只手死死抠着炕沿,艰难道:“你现下这样,我立时就痛的站不起来。哎哟妈呀,我的妈呀!” 萧定晔听得心里着急。她惯来是极能忍的人,不会轻易呼痛,不知她到底伤的有多重。 他立时伸手拍了拍门,继而开始后悔。 他知道,她不喜欢他掺和她的事。 她要的是自由。 在这么敏感的时候,他出现在她房门外,她只怕立刻就要怀疑他已知道了楚离雁和她的纠纷。 里间已传出猫儿防备的声音:“谁?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萧定晔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是萧定晔,从慈寿宫而来,有话同你说。” 里面猫儿迅速道:“夜了,有话明儿再说不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6章 我同你打个赌(二更) 天上一串惊雷滚过,闪电啪啦啦在天际绽放,接着轰隆一声,瓢泼大雨一言不合就开下。 秋兰收了药油,将猫儿裤腿拉好,担忧道:“雨这般大……” 猫儿一咕噜钻进被窝里:“不用理他,他敢破门而入,明儿我就去向四殿下取银子。” 外间萧定晔刹那间便被淋成了落汤鸡。 同样成了落汤鸡的吴公公站在远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想寻快板砖将自己砸晕,好避开这两难局面。 拍门声又连响三声。 秋兰苦着脸道:“姑姑,你同殿下,不是蜜里调油吗?” 猫儿冷哼一声:“谁同他蜜里调油。” 心中却又想到和他商议好的“人前人后”那一套。 现下的局面,算是在人前?若有人被拍门声惊动,出来看热闹,只怕明儿太后、皇后就得为了淋雨的儿孙出头。 她烦恼的爬起来,披了外裳。 秋兰忙忙下了炕,将房门拉开。 暴雨声骤大,门口那位青年已通身湿透,狼狈的不成样子。 他站在雨里,不知该不该进屋,面上有些踌躇。 猫儿叹了口气,低声道:“进来说话。” 他面上起了浅浅笑意,一脚踩进来,在门口抖着雨水,没话找话的说了句:“雨真大啊……” 秋兰看着这位堂堂五皇子,心中起了万分同情。 在宫外他叱咤风云,在宫里他骄傲尊贵,到了猫儿面前,却这般造孽,也不知这位姑姑给这位皇子喝了什么迷魂汤。 秋兰取了巾帕要服侍他擦去雨水,萧定晔却并不去接,只站在原处将衣上雨水一把一把向下拧。 猫儿知道他有洁癖,看他那一副被全世界欺负了的模样,心里无奈的叹一口气。 她下了地,取了自己的帕子丢给他,低声道:“这是我的,你若再嫌弃,就自己冷着去。” 他抿嘴一笑,接过巾帕,拭去发髻和面上雨水。 等再抬头时,猫儿已取了她平日外出的男装,从中衣到外裳一应而足。 她比他身量低了有一头,衣裳自然不合他身,但有总比没有的强。 她抖抖衣裳,冷着脸道:“这一身是我在牢里时,衙役们孝敬我,出了大价钱的。少说值五十两,你穿了得还我银子。” 将衣裳放在炕边,同秋兰开了门,站去檐下避嫌兼避雨。 秋兰此时的角色颇有些尴尬,她趁着避雨,悄声道:“姑姑,我去隔壁借宿……” 猫儿登时拉了脸:“我不要名声?你给姑奶奶好好待着。” 站了这一会会,檐下淌下的雨水已将两人绣鞋打的湿透。 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萧定晔的声音从里传出来:“好了……”颇有些幽怨。 猫儿一脚迈进去,抬头一瞧,扑哧两声,极力绷着笑,赞道:“好看的紧,五十两银子你花的值。” 她的衣裳小,他勉强套在身上,便穿出了紧身的效果,倒将他蜂腰猿背的身段勾勒的清清楚楚。 她啧啧叹道:“未成想,你倒是个有身材的。” 他全然笑纳,越加挺胸抬头,要展示自己的优势。 猫儿的注意力却已转移,她跳上炕沿,踢开湿淋淋的绣鞋,问道:“你来寻我,所为何事?” 他心里一愣,心知决不能说他想知道她和楚离雁纠葛中是否受伤,会不会出手报复,要不要他帮手。 耳中雨水还在哗啦啦,头顶又滚过连串惊雷。 他迟疑道:“我来提醒你,今儿要下雨……对,就是这样,今儿要下雨,还是暴雨。” 猫儿无语道:“多谢殿下提醒,让奴婢免去雨水之灾。” 他就坡下驴:“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猫儿双眸一眯,语气已有些不耐:“萧定晔,你心里打什么主意?再不说便出去!” 他抬头看着她,不由挨过去,低声道:“人前,注意这里是人前。” 哪怕只有秋兰一个外人,该演的戏也得演好。 她只得放缓了语气,柔和道:“殿下深夜而来,所为一定不只是提醒下雨。下不下雨,老太爷都已经提醒过了。” 他唇角一勾,垂下脑袋,目光自然落到了她脚面上。 顺着脚面,又想到方才她在屋里的吱呀呼痛。 他多么想看看她伤的多重,然而却知道这是她的禁地。在人前除了能勉强同她牵手,再有旁的举动,只怕她立刻就要翻脸。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明儿一早我就要出宫,随京郊大营外出整整一个月。我离开的这一月,给你多留些人,万一你要用到……” 他的话头一住,惊觉他显得太过关心了些,又往回收了收:“当然,用不到最好。他们的战斗力最好还是要为我留着。” 猫儿点点头:“知道了,你走吧。” 他一滞。这就走?雨还大着呢。 好在秋兰善解人意,立刻说出了他的潜台词:“雨这么大,殿下怎么回的去?要不姑姑送送?” 她已经瞧出这两人有些不自然,又兼想到晌午时猫儿叮嘱王五不能向上头传话的事,猜测此二人只怕闹了些小脾气,否则堂堂五殿下也不至于今晚来做小伏低。 秋兰想要撮合二人的心思,猫儿显然不接收。 猫儿“啊?”了一声,尾音拉的老长,质问道:“我怎么送,雨这般大……” 她抬腿一缩,往炕上而去,半个身子钻进被窝,将外裳丢出来,只着中衣,同秋兰道:“帮我端酒,喝了好睡觉。” 再不理萧定晔,将他晾在一旁。 秋兰只得取出酒坛倒出三碗酒,先送了一碗给萧定晔:“殿下可要驱驱寒气?” 虽说是酷暑,然着凉了也不是闹着玩的。 萧定晔端起一碗,尝试着饮了半口,眉头一皱:“怎地酒劲这般烈?” 秋兰叹气道:“就这样的烈酒,三碗都快醉不住姑姑。昨儿夜里饮过酒,她都半夜未睡着。” 她将余下两碗送去炕沿,猫儿探出手端起一碗,咕噜咕噜饮干净,等再要饮下一碗,眼前已多了一只手,将酒碗夺下。 他肃着脸道:“不能再饮酒。”毫不避嫌的握着她手:“你可知,你的双手,一直在发颤?” 猫儿何尝不知。 她给旁人上妆时,她执笔时,她填点梅图时,执筷用饭时,她都是知道的。 而此前并不会这般。 她瞥他一眼,抽回手,再端起那碗要饮,他再一次抢过去,二话不说一饮而尽。 她反倒有些好笑。 这是锅里不抢碗里抢。 她还有半坛酒,哪里能少了她的三碗。 此时秋兰也跟着倒戈:“姑姑,要么今晚,我们就少喝点?这烈酒怎能多饮。” 猫儿下炕要自己倒,秋兰在萧定晔的授意下立时将酒坛子藏在身后。 猫儿无法,只得诳劝道:“你倒三碗出来,我们边说话边浅酌,说不得我就早早睡去呢。” 秋兰只得重新倒了三碗,摆在炕头上,双眼却紧紧盯着猫儿,谨防她要暴起牛饮。 猫儿一笑,说到做到,端起酒碗只饮下一口,趴在炕上支起下巴:“聊,聊什么话题?” 萧定晔缓缓坐去她身畔的炕沿上,心中想着如何提出楚离雁之事。 一张嘴问出的确是:“自由对你,真的那般重要?” 他也知道人是需要自由,然而他却无法理解将自由排在第一位是何感受。 宫里虽严苛,然而每年有宫娥到了年岁出宫时,却有极多反过来央求不愿离去。 无非是,在宫里吃穿用度比在外头还要好。 哪里不是牢笼?按照常理,人都会选择更好的牢笼。 猫儿饮下几口酒,举了个例子: “你可知道麻雀?那是最低贱的一种鸟儿,身子娇小,战斗力弱,抢食抢不过旁的鸟。不是饿死冷死,便是命丧鹰口。 然而你抓住它,将它关在笼子里,用你认为最好、最奢侈的谷物、虫豸喂养它,它却以头撞笼,宁死不屈。最多三日便暴毙。自由于它,太重要了。” 他一时无话,心中想着:可你不是麻雀,你是凤翼族的圣女,你该是遇上哪个笼子都能将它变为苍穹的凤凰。 他连饮几口酒,方转了个话题:“原本我是不同意离雁的。” 猫儿有一点怔忪。 他却忽然有些后悔,不该提这个话题。不该提所有与侧妃有关的话题。 她此时却已反应过来,接话道:“四个侧妃,她只占一个……不不,对你们男人来说,四个也不算多,等再多些妻妾,她的分量就更轻。” 她饮了两口酒,续道:“你打算何时成亲来着?听说要正妃先过门,算是对正妃娘家的尊重。” 他心中哀叹两声。果然这话题就把他自己套了进去。 他也端过一碗酒,饮下一口,低声道:“不知我成亲时,你可还在宫里?” 她再连饮几口,很快就见了碗底,重又端了一碗到面前,想了想道:“我三年后出宫,若你明年就成亲,我还在宫里。那时……我可要避嫌,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也连饮两口,道:“我一定不会明年成亲。三年后好不好?那时,你已经出了宫,受不到委屈……”他心下难受,只得用酒压下心酸。 她却不知他的心思,面上显出几分宽慰:“讲义气,多少还留着些战友的情分……” 两人你来我往,说的越来越多。 秋兰在一旁知道的也越来越多,只觉着今儿怕是要被灭口。 她将空碗倒满酒,立刻往墙根缩去,竭力让自己不引起两人的主意,只求能保一条命。 炕上,猫儿不知不觉中已饮下四碗,再听萧定晔的话时便有些吃力。 她拍了拍自己身畔,道:“坐上来,离近些说话……显得不生份。” 萧定晔觉得她说的极有道理,立刻上了炕,将腿伸进被窝,挨着她,续道:“楚离雁是纸老虎,你不用怕她。” 猫儿从炕上爬起,盘腿同他面对面,摇头晃脑道:“她可不是纸老虎,她狠着呢。她在御花园里看到我们……我们……” 她一时想不起她和他在御花园里到底做了什么。 他支着脑袋想了想,接话道:“亲小嘴,当时有五十一个人看见……” 她一拍脑袋:“对,对对,当时她看见,仿佛立刻要冲上来,将我换成她……” 他却摇头道:“她如何替,我不喜她……我只中意你……旁人不成,本王有洁癖……” 她哈哈一笑:“虚伪,你们男人都虚伪……灯一吹,谁知道谁是谁……” 他大着舌头否认:“我……半点不骗你。” 猫儿同他打赌:“一百两……赌不赌?” 他立刻迎敌:“赌便赌……谁怕你?” 猫儿转头寻到灯烛,扑的吹了口气。 没吹熄。 再吹了口气,依然没吹熄。 萧定晔摆手阻止她:“让本王来……本王武艺高强……最擅长吹蜡烛。” 他紧紧盯着猫儿双眸,扑的吹了一口。 猫儿眼睛酸的闭了眼,他便欢喜道:“瞧,一口两根……熄的透透的……” 猫儿哈哈一笑,骂道:“傻……你傻……” 此时她终于于醉眼朦胧中瞧见了缩在最远处的秋兰,大着舌头指挥人:“你……快吹了灯。” 秋兰愣愣站起身,向猫儿确认:“要吹灯?一根不留?” 猫儿着急道:“废话……多……别耽搁我……” 秋兰只想着让两人莫再注意到她,从善如流的扑扑两声,房中立刻陷入一片黑寂。 雨声嘈杂,仿佛有什么声音,又仿佛没有…… 继而迎面短促的一阵风来,几团什么布料持续抛来。 她只怔了两息,忽的反应过来,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再也不敢多待一步,一把拉开房门,又在外紧紧掩住,去旁的宫娥处借宿。 窗外暴雨肆虐。 夜,还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7章 那个鲜肉是极品(一更) 一夜暴风疾雨,到了天明时方暂歇。 日升东方时,秋兰轻手轻脚到了房门外。 房外已站了一排太监。 每人手中捧了一只红漆盘,盘中皇子的中衣、外袍、罗袜、靴子、发冠玉佩摆放的整整齐齐。 还有一人手中的红漆盘上放着的是一只包了棉絮的药罐,里面盛的却是用牛尾、鹿腰等熬制的补药。 带队的是随喜,正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等待。 秋兰往房舍方向努努下巴,悄声道:“还没起?” 随喜立刻“嘘”了一声。 秋兰只得退回她借宿的宫女儿房里。 再过了半个时辰,探出头去,太监们还等着。 再过半个时辰,还等着。 再过半个时辰…… 直到午时将至,整个掖庭都能闻到膳房传来的隐隐菜香时,连声的凄厉惊叫骤然打破周遭寂静。 这喊叫立刻引得周遭瓦房纷纷打开门,一颗颗脑袋瓜子绽放着八卦的精神头,探出在门外,要瞧一瞧究竟。 最里间那扇门吱呀一声被急急拉开,五皇子的声音带着些仓皇从里间传出来:“我不是故意的……” 里间猫儿重重的一声“我杀了你”之后,萧定晔立刻衣衫不整夺门而出。 眼见所有人都看着他,这回不仅仅是五十一个吃瓜群众,只怕有六七十双眼睛……他立刻收住步子,负手而立,摆出个皇子风范。 随喜看出了苗头,从红漆盘上一把抓起外袍,掩在主子明显不合身的衣裳外,极快扣好扣子,悄声道:“殿下,回去再说。” 萧定晔从善如流,旋即大步跨出,旁若无人匆匆而去。 跟在秋兰身畔看热闹的宫女儿探问道:“胡姑姑已当了两日的夫人,昨儿夜里是第一回侍寝?” 秋兰立刻横她一眼:“主子们的事情,是让你拿来嚼舌根的?莫看姑姑位份不显,治你个罪妥妥的。” 她说到此时,立刻抬脚出门,将将到了最后一间瓦房,抬手要推门时,房门倏地被从里拉开。 猫儿一双眼赤红,手中紧紧攥着两只铜簪,仿佛杀神上身,就要往外闯。 秋兰忙忙拦住她,将她推进房中,抬脚踢掩了门,悄声道:“姑姑这是作甚?” 猫儿吆牙切齿道:“萧定晔毁我名节,我要杀了他!” 秋兰是个实诚人,决定说实话:“昨儿夜里,是姑姑主动的。” 猫儿眼眸一眯,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秋兰叹息了一声,道:“昨儿夜里,姑姑要和殿下打赌,要试试……有不有趣儿。姑姑连催好几次,让我快快吹灭蜡烛,不要耽搁你……” 她苦口婆心道:“此事是姑姑主动起的头,怨不得殿下……” 猫儿脚下一个踉跄,全身软的再没有一丝力气。双手一松,两根铜簪当啷掉在了地上…… 慈寿宫配殿前厅,萧定晔一脸肃然向随喜交代事情:“将肖郎中唤进宫,伪装成太监,日日暗中观察一回猫儿,若发现她有……” 他烦恼的住了嘴。 事情的发展,太不在他预料中了。 他为了打消她对他的怀疑,为了让她相信他再不喜欢她,这些日子正儿八经的恪守着同她“人前人后”的约定。 人前春风满面,同她牵手扮演着郎才女貌。 人后相敬如宾,有事说事,无事退朝。 他努力了那么久,方能令她能心态平和同他说话。 然而就因昨晚,因那些酒,就毁了他此前的努力。 前事不提,只日后该如何是好。 她方才醒来的凄厉大喊,其中所含的杀意,能将他戳死两回。 他叹了口气,续道:“如若发现她有孕的迹象,立刻传信,我即刻返回。” 随喜见主子一夜小登科后,却满腹心事,只得提醒道:“万一夫人寻太医抓避子汤,可要太医开给她?” 萧定晔摇摇头:“等不到她去抓药。只怕祖母或母后送去的药,已经到了半途。” 那日在重晔宫,母后交代猫儿子嗣的问题,他不是没听到。 他不确定道:“避子汤,对身子可有害?” 随喜忙道:“奴才虽未特别关注过,却知道宫外各家,常常是大妇赐了小妾饮避子汤,以防有孕、母凭子贵。是药三分毒,想来对身子并无什么好处。” 萧定晔听得心里难受。 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子,要被旁人当成小妾来对待,任意操控她的身子。 他立刻起身,向随喜道:“你去京郊大营送信,本王晚出发三日。三日后,快马同大部队会合。” 他匆匆跨出院门,忙忙向掖庭而去。 掖庭一排瓦房最后一间房里,一位嬷嬷端着红漆盘,盘里盛放着的,是乌黑的汤药。 嬷嬷对着猫儿笑道:“姑娘是明白人,应该知道早有庶子的艰难。汤药虽是避子汤,皇后心疼你,里面多多放了灵芝等滋补之物,对身子的危害极小。” 猫儿在嬷嬷提醒下,方缓缓支起身子,有气无力道:“劳烦嬷嬷。” 秋兰忙接过红漆盘,端起汤药,正要端去给猫儿。 房门啪的被踢开,萧定晔气喘吁吁一步跨进来,当先上前夺过药碗砸的稀烂,面无表情同嬷嬷道:“回去禀报母后,这东西,日后不要送来给阿狸。” 嬷嬷有些失措,忙忙要解释,萧定晔面色已铁青,怒喝道:“滚!” 嬷嬷无法,只得行了个半礼,匆匆而去。 猫儿气的浑身发抖,指着萧定晔道:“还要如何?你还要如何?” 萧定晔竭力稳着心神,放缓了语气: “我……不是要用娃儿栓住你。 那药黑漆漆,全然不知到底放了什么药材,若影响你一生,我怎能释怀。 你放心,我答应不逼迫你,便决不逼迫你。避子的汤药,我随后亲自送来给你。” 猫儿一个枕头丢过去,泪水淌了满面:“你走,我不想再见你!” 她如此伤心,萧定晔怎能一走了之。 秋兰只得上前劝慰他:“姑姑方才已晕了一回,才苏醒。殿下暂且先回去,待姑姑情绪稳了,再来说话不迟。” 萧定晔喟叹一声,低声道:“你好好歇着,等汤药熬好,我让随喜送过来。” 此后,猫儿在炕上躺了三日,给自己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方能从炕上爬起身。 就像秋兰所言,那事是她主动,怨不得别人。 既然是她主动,便是她睡了他。 她睡了一个几乎算是完美的男子,还没花银子,这是她占了大便宜。 她不应该颓废不起。 她应该笑,应该在夜半三更、四处无人时,钻进被窝里偷偷的笑出声来。 她过去三日做出那么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却是用错了策略。 既然是她睡了他,且没有付银子,那受害者应该是他啊。 他萧定晔才应该泪流满面、茶饭不思、彻夜难眠、悔恨不止啊! 而她,作为占了大便宜的人,到了八十岁,还能将此事当成谈资,同麦场坝子上扭秧歌的老太太们炫耀:“想当年,老婆子我遇到的那个鲜肉,才叫极品……” 她终于想通了这些,吃过秋兰端过来的茶点,方颤颤悠悠道:“你去将,王五寻来。” 萧定晔今儿一大早已出宫去追赶大营。临走前他来了一趟,同她道: “我留了几个人,暂由王五统管,随你调配。 我出去二十余日便会回宫,那时重晔宫已修葺完成,你先搬进去也成,等我回来后再搬也成。 你放心,你我签订的契书依然有效。你不愿留,我……决不强求。” 萧定晔离开后,猫儿想通了她睡他的逻辑之后,也看清了她的现状。 宫斗这件事,不是她不想斗就能不斗。 从她和萧定晔扯上关系,一直到她睡了他,她就已经入了局。 虎视眈眈的楚离雁就在那头盯着她,准备将她扒皮抽筋。 她得尽快发动反击,给这只母老虎当头一棒,让她清醒清醒。 有本事去撕男人去,撕一个做不了主的小妾作甚?真是欺软怕硬。 此时王五已到了门口,却不方便进来。 猫儿趿拉了绣鞋出去,低声道:“你主子说,你手里有人,我可以随意调配,是也不是?” 王五忙忙扌包拳道:“夫人敬请下令。” 又央求道:“切莫让小的保密,小的做不到啊。” 猫儿始觉萧定晔在暴雨那夜前来,只怕是因为知道了她和楚离雁的纠葛。 她道:“是我为难了你,你的主子是他,我确然不该逼迫你隐瞒他。” 她续道:“楚离雁,你们可敢动她?” 王五思忖过,悄声道:“要看动到何种程度,吓唬和轻伤是没有问题的,再重便不成。” 猫儿点点头道: “不会让她受伤,最多吓唬她一回。你们去将她的行迹规律打听清楚,回来回话后,再说下一步。 同谁都不能说,等你主子回来时,事情早已做下,随便你向他怎么汇报。” 王五忙忙应下,带着几位侍卫,按照猫儿交代的出了宫。 五日后有了消息。 王五递给猫儿一张纸,其上罗列着楚离雁的诸多行迹。 从每个月初一、十五的上香,到每个月逢三、六、九的女眷诗会,倒显的是位善良而有才气的淑女一般。 猫儿算着日子,明儿便是初六,瞧着天色并不会下雨,确然是个参加诗会的好天气。 她心下冷笑一声。 她曾见识过这位淑女的手段,到了让淑女见识见识她的手段的时候了。 她附耳过去,悄声同王五道:“明儿未时,等她从楚家出来,进了会诗的酒楼时,将她迷晕,放进一间房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8章 猫吃耗子狗吃S(二更) 京城在任何朝代,都比旁处民风开放,追求时尚。 便说自古所提倡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到了京城,便受到多少女子的唾弃。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是当做浮云。 京城一间酒楼最大的雅间里,每逢三、六、九,便被一众家世不俗的淑女们包下用来会诗。 端的称得上“腹有诗书气自华”,与别处的妖冶贱货仿似真的不一样。 此时该雅间已断断续续到了不少世家女子,待人到齐后,便要开始会诗。 谁的诗拔得头筹,还有幸同往期状元的获胜诗句集结成册对外发放,传其美名。 众女子等了半晌,还未见楚家嫡女,有人便催促道:“离雁妹妹既不按时来,我们没必要为她一人延后时间,先行开始吧。” 有人却支支吾吾道:“她性子霸道,若来晚了,见我们未等她,只怕又要威胁我们。我们兄父的官职又得降一降。” 在场众人中,有人家中是实实在在吃了亏的,此时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等。 与此间雅间相隔了好几间的另外一个雅间,几位地府鬼君已坐在一旁等了许久。 窗户被厚厚黑布遮的严严实实,将太阳光挡的一丝儿都进不来。 几人凑合着两根灯烛,在实施报复计划。 猫儿此时装扮成鬼君身畔的小鬼,催问着阎罗王:“怎地她还没醒?可是药量太多?” 她问的正是此时躺在长桌上的一位“淑女”,楚离雁。 装扮成阎罗王的王五道:“不应该啊,下药的分量是按照她体重来。该醒了。” 旁的黑白无常、判官皆附和王五,纷纷道:“夫人莫着急,她睡不了多久。” 再过了不多时,桌案上平躺的楚离雁终于脑袋一晃,缓缓睁开了眼。 阎罗王惊堂木一拍,呀呀叫道:“大胆泼妇,竟敢欺辱本君阿妹,今日便拘你上黄泉。” 楚离雁立时清醒,尖叫一声,声音却堵在嗓子眼出不来,使觉口中已被塞满布,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惊恐的要挣扎,身上也被麻绳同身下桌面牢牢绑住,竟是半分都逃离不得。 一旁白无常此时已听令阎罗王,手持锁魂链上前,一把套在楚离雁颈子上,用力一拽。 那绳子忽的松脱,往桌下而去,继而从桌下爬出一个女子,穿戴长相与楚离雁毫无二致,竟是楚离雁的魂魄。 那锁魂链便缠在魂魄颈子上。 魂魄一边踉踉跄跄跟着黑白无常往前行去,一边回头不舍望着桌上的尸身。 楚离雁望着这诡异离奇的一幕,早已吓的魂不附体,双眼一翻便要昏过去。 猫儿立刻拧了阎罗王一把。 王五疼的打了个冷战,端起身旁案几上的凉茶,刷的泼了楚离雁一脸,看她有些神情恢复了些清明,立刻大喝: “哇呀呀,判官来说,此恶妇要投往哪一道?” 楚离雁与魂魄皆定定望向一旁判官。 那判官一个方步踱到魂魄面前,翻看手中册子,指着魂魄,摇头晃脑道: “你这恶妇,欺负旁人也有罢了,竟敢欺负我们鬼君之妹,现判往畜生道,生生世世不可为人。” 阎罗王摸着下巴颏道:“让她投生哪种畜生为好?” 判官一抬眉:“猫?” 恰逢此时,一只大黑猫忽的从帘后钻出,口中不知叼着一只什么东西,瞧不见身子,只留一根长尾巴在嘴外。 黑猫在场上转了两圈,最后一跃而起,上了楚离雁被绑着的长桌,在她腔子前踩了几踩,觉着满意,嘴一张,口里含着的那东西倏地滑落而出。 那东西吱吱两声,竟然是一只还没断气的肥耗子。 肥耗子匍一获得自由,立刻想要逃走。刚刚窜到楚离雁颈子上,那猫立刻前扑,一把将耗子踩在爪子下,大嘴一吆,噗呲一声,血珠子四散,耗子便死在她身上。 楚离雁极力呜咽一声,又要晕过去。 阎罗王已有了经验,又一杯凉茶泼过去,等楚离雁悠悠转醒,他方上前提起黑猫后颈,叹道:“当猫儿能吃耗子,耗子也算肉……” 他将猫儿放回地上,转头看着判官:“畜生道里还有哪个?” 判官再一提眉:“狗子?” 话刚落地,又不知从何处窜出一只小狗。 那只小狗鼻翼翕动,转头四顾,忽然窜去了墙边,对着一盆不知什么东西大嚼大咽。 场上立刻飘动着一股恶臭气味…… 阎罗王高声叹道:“原来狗是吃屎的。倒不如猫吃耗子了。” 猫儿几欲长呕,悄声同阎罗王道:“你们放了多少?” 王五有些无奈,捂着半边嘴低声回答:“东西不多,那狗嘴小……”吃的太慢。 终于小狗舔干净盆,鼻头再一动,又跃上长桌,顶着一张臭嘴往楚离雁发髻上一扑,脑袋几番摆动便擦净了嘴。又被判官用手中笔一吓,立刻跳下长桌,不知钻去了何处。 此时,阎罗王终于上前,一把揪下楚离雁口中布。 但听她呜咽一声,便要长泣。 站在不远处被锁魂链拘着颈子的魂魄,也跟着身子摆动,做出无比痛苦的模样。 阎罗王一把掐住楚离雁的颈子,令她做不得声,摇头晃脑问道:“本鬼君同意你自己选,猫和狗,你愿意投生成哪一个?” 他手略略一松,楚离雁立刻颤抖着出声:“不选,都不选……” 阎罗王便为难道:“这可不成,好歹得选一个。猫吃耗子、狗吃屎,本神君觉着,还是选猫来的好。” 又笑道: “本王义妹乃千年猫妖转世,你当了猫之后,多多向她赔礼道歉、死而后已,过上几百年,她总会消气。 等她消了气,你便能转投其他,比如牛便极好,吃的是草,挤出的是……” 楚离雁痛苦的呜咽一声。 她的魂魄也跟着跪地摇头。 阎罗王便叹了一口气:“这可如何是好?她阳寿已尽,本该转世……” 此时猫儿装扮的小鬼哑声向阎罗王出主意: “鬼君的妹子千年猫妖,在人间修行不易。鬼君若收了这恶妇,归根结底要算在她头上,反而有碍猫妖修行。不若放了这恶妇,只给她一个经验教训……” 阎罗王点点头,赞道:“有道理有道理,本鬼君心疼妹子,帮着她出手解了一时之快,却要影响她修行,不划算不划算。便给这恶妇一个教训就成。” 他转头望向楚离雁,缓缓道:“你……可愿意?” 同投胎成猫儿狗儿相比,自然是当人要好上千千万万。楚离雁慌忙点头,引得她的魂魄也跟着不停作揖求情。 鬼君大手一挥:“给她留个印记。上!” 有旁的小鬼端了一盆黑水到她身畔,猫儿装扮的小鬼借了判官笔一用,在黑水中一蘸,好声同楚离雁叮嘱:“莫挣扎,破了相可嫁不出去。” 她大笔一挥,极为熟练的在楚离雁面上,画下了一只媚猫,其形象与她妆品的标识一模一样。 她抬笔不久,楚离雁双眼重被黑布裹覆,口中塞上布巾。 众人匆匆换下衣裳,就着水盆洗过面上妆容。 所有人分为三队。 一队护送着猫儿和秋兰先行离去。 一队留下殿后,将房中诸事恢复原貌,将衣裳、猫、狗、屎盆处理的不留一丝痕迹。 还有一队趁着走廊无人,抬着楚离雁潜往会诗雅间门外,一人踢开雅间门,手一扬将楚离雁丢进去。 但听众女眷的喧哗声一瞬间炸开,雅间门已恢复紧闭。 …… 一辆马车驶离酒楼,方才扮演魑魅魍魉的所有人挤挤挨挨坐了一车厢,引得前方马儿在车夫的鞭打中才能吃力前行。 猫儿向秋兰给个眼色。 秋兰掏出一张银票,向王五递过去: “姑姑做事从不愿欠人情。今儿这一出,在外面寻人也一样寻的到,只不过同你们相熟,才将这赚外水的机会留给你等。拿着吧,日后有的是合作机会。” 王五并不接那银票,只扌包拳道:“殿下离宫前下了令,夫人但有差遣,我等必须听令……” 猫儿一听有人提萧定晔,一个头就两个大。 她恨恨瞪他一眼,缓缓道:“我认识个姑娘,叫什么来着?红……” 王五倏地将秋兰手中银票抽了过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9章 帮我猜一猜(一更) 宫中时光漫长。 猫儿一连等了七八日,终于在一个早晨,等来了皇后的宣召。 极华宫正殿,猫儿坐在小杌子上,身子恭敬前倾,耳中听得楚离雁的啼哭,心中终于有些解气。 皇后叹了口气,同楚离雁道: “你只说事情与猫儿有关,又不说何事,姨母如何为你做主? 你倒是先将面上纱巾取下,让姨母看看究竟怎样?若真是面上如何,让猫儿替你上妆修饰也不是难事。” 楚离雁又哭了半晌,方不情不愿摘下面巾,皇后立刻“哎哟”了一声,着急道:“怎地会这样?” 事已隔七八日,楚离雁面上还是一只极清晰的深褐色媚猫。 在未着色的留白处,又清晰可见搓红的印子,可以想象这位娇小姐私底下是如何花费了大工夫都未将面上染色洗下,还搓伤了面上皮肤。 除此之外,她眼底紫青,面容憔悴,显见担惊受怕,精神头极差。 皇后立刻招呼猫儿:“你快来看看,离雁面上怎地了?” 猫儿也装出一副惊奇的模样上前,盯着楚离雁的脸吃惊道:“哇……怎地会这样?楚姐姐可是撞了邪?” 楚离雁立刻怒吼道:“明明是你搞的鬼,你竟……” 猫儿立刻眯眼望向她。 她不由住了声,想起自己的遭遇,只得压下心中怒火,只虚虚实实将自己的遭遇向皇后道来。 她完全未提到此前她打压猫儿买卖之事,只说阎罗王等人在她梦里出现,随意恐吓折辱她,并在她面上留下了鬼印。 猫儿心中一声冷笑,只装出迷茫模样道: “听方才楚姑娘的描述,梦里所见果然是我阿哥及旁的鬼君。 然自从上回宫变,死人太多,我阿哥率领一班鬼君忙着化解戾气,收服厉鬼,掌管投胎,忙的脚不沾地。 便是上回李尚书家的嫡女李姑娘上吊自尽,还是我三请四请,才勉强将阿哥请上来,让李姑娘的魂魄归位。 阿哥没有道理置诸事不理,专程去捉弄姑娘。” 皇后对猫儿此言将信将疑。 固然她也曾被猫儿镇魂救活过,然而不管猫儿的名声有多大,赋予着多少传说,她并未亲眼见过鬼神现身。 此时听着猫儿一本正经的胡扯,她只得转头看向楚离雁,半晌才为难开口:“你想一想,最近可是看了大戏,被吓着了,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楚离雁嘤嘤垂泣不止,纤纤玉指指着猫儿道:“她阿哥,说是受她指使……” 她委委屈屈的抹着眼泪珠儿:“侄女儿也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她……许是表哥定了我为侧妃,她心中不舒服?” 皇后不由看向猫儿。 的确有这个可能。莫说宫中,便是官宦人家或富户,凡是三妻四妾的围着一个男人打转,彼此之间便要争斗。 皇后身在后宫,同三千佳丽斗了半辈子,实在是太熟悉不过。 猫儿对楚离雁叹为观止。 能扯出一个颇为合理的理由打压她,果然适合宫斗,是能在宫里活下去的苗子。 她立刻跪地,啪啪磕了几个头,剖解着自己的内心: “奴婢身份低微,只敢将五殿下当成主子,从不敢当成夫君看待。未来正妃与侧妃皆是奴婢主子,奴婢怎敢独占殿下。求娘娘明鉴。” 皇后点点头,再次转向楚离雁:“说胡姑娘善妒,却有些过了。她虽成了夫人,也只侍寝过一回……” 楚离雁立刻停了哭声,刷的看向猫儿,眼中有愤恨,有恐惧,有不甘,还有隐隐的决绝。 猫儿向她嫣然一笑,道:“楚姑娘今日所言,我阿哥全然未同我提过。阿哥是个极少插手阳间事之人,此事我得回去问问阿哥,再来相告。” 皇后舍不得自家外甥女受委屈,忙问道:“明日可成?” 猫儿摇头道:“成不成,奴婢不敢保证。阿哥事忙,不一定能抽开身。三日之后,楚姑娘再进宫如何?” 皇后无奈的挥了挥手,猫儿款款离去。 待四周寂静,皇后立刻冷了脸,向楚离雁低叱道:“你究竟做了何事?你再不说实话,莫怪本宫不偏帮你!” 她面色冷肃,楚离雁心中惴惴,唯恐皇后真的放手不理,只得将自己派人如何、跟踪猫儿、如何确认她的几处寄卖铺子和作坊一五一十道来。 待说罢,她委屈道: “外甥女儿做事并非不留余地,那作坊还在,并未捣毁。就是想着小惩大诫,让她莫给表哥丢人。 历朝历代,哪里有宫女儿能自由进出宫门、能在宫外开铺子?若被各位官员得知,弹劾表哥,说他纵容身边人,可如何是好?” 皇后蹙眉道: “此事你出发点是好,然做法却有不妥。 你此前几乎日日进宫,该知道晔儿对胡猫儿不一般。 我原想着,她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夫人,翻不出什么浪来,若你能再忍忍,想办法往上走一步,顶了正妃的位子也不是不成。 然而你这一闹,只怕更要将晔儿推向她。 怪不得那日她侍寝后,本宫派嬷嬷去送避子汤,晔儿反应那般大。如今想来,他是生怕又有人要害胡猫儿。” 楚离雁听闻,急匆匆道:“表哥是何意?不让她饮避子汤,竟是要让她生娃儿不成?” 皇后摇头道:“后来他使人煎了药,他自己在院里监视着煎药太监,又使了随喜专程送去给胡猫儿。” 她叹了口气:“晔儿不想要娃儿,又担心胡猫儿被人暗害。本宫对他的心意,倒是有些想不明白了……” 她讲到此处,声音重新严厉起来: “无论晔儿和胡猫儿是怎样,你都不能让他更厌弃你。你回去好好想想,此事该如何弥补。女人的斗争长达几十年,你现下该服软的时候要服软。” 楚离雁不可思议道:“姨母,她不过是个宫女儿,现下成了表哥的人,也不过是个夫人。我日后过门就是侧妃,怎能让我去向她服软?” 皇后恨铁不成钢道:“她已经侍过寝,你呢?你还是个连赐婚圣旨都未拿到的姑娘家。皇上一日未赐婚,你连个虚名都没有。 你此前虽性子刚强,然在外行事尚算有礼。可堂堂侯爵家的嫡女,怎能如泼妇一般打砸铺子? 你回去吧,三日后再进宫。胡猫儿自由进出皇宫,自然不妥。在外做买卖更是不妥。我会处置,此事你不许再插手。” …… 三日很快来临,皇后再签人宣召猫儿时,猫儿依然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昨儿夜里,奴婢好不容易唤来了阿哥。他说,楚姑娘原本阳寿已尽,是要将她拘走安排重新投胎。 然而楚姑娘正同奴婢闹着别扭,楚姑娘若没了性命,旁人只怕会怀疑是奴婢所为。 故而阿哥卖了奴婢一个面子,才为楚姑娘续上三年阳寿,改为小惩大诫。 若要解了楚姑娘面上鬼印,也不是没有法子。” 楚离雁听到她阳寿原本只余三年,面上一阵白、一阵黑,既不敢全信,却又不敢不信。 “是何法子?但说无妨。”皇后忙忙道。 猫儿瞥了一眼楚离雁。她面上的媚猫依然黑褐如初,没有一丁点儿褪去。 猫儿缓缓一笑,道: “奴婢阿哥说,既然要解了楚姑娘面上的鬼印,又要保证她最近不死、避免牵扯上奴婢,就要寻楚姑娘的一位至亲,从这位至亲的阳寿册子中划去三年,才能解了姑娘的鬼印。” 皇后双目一睁,许久方喃喃道:“荒唐……” 猫儿耸耸肩,静静坐在小杌子上,等着功成身退。 正殿前厅里一时静寂无声。 许久之后,楚离雁忽的幽幽道:“我祖母她……” “放肆!”皇后盛怒。 她指着楚离雁半晌,吆牙切齿道:“你……太让本宫失望。” 为了面上印记,竟然已经开始打家中祖母的主意。 楚离雁仓皇跪地,一叠声的辩解道:“姨母误会,我……我……我不是要拿祖母的阳寿顶替我……” 皇后疲乏的闭上眼,淡淡道:“你先去吧,让本宫清净几日。你面上的那个印子,看多了,也就不觉着碍眼……” 辰时已过,日头钻过窗棂,向整个重晔宫撒下一片灿灿金辉。 躺椅上的皇后揉了揉额角,坐起身来,望着下首的胡猫儿,脑瓜子一阵又一阵的抽痛。 她没有精力同猫儿拐弯抹角,径直道:“宫女儿自由进出皇宫,没有先例。你如今已是晔儿的人,一切该为他着想……” 猫儿心里咯噔一声,正要寻个借口尝试挽回,皇后已极快肃了脸: “你虽然有些本事,然在宫里,上至妃嫔下至奴才,没有谁行事不循规蹈矩、谨慎而为。否则,哪日你丢了小命,只怕都不知道因由。 皇子再尊贵,也要遵循老祖宗的规矩。此事不容再议,便是晔儿来寻本宫,也是这个结果。” 夏日的朔阳打在身上,还未到午时,已照的人身上仿似起了火。 猫儿行走在宫道上,内心冰凉一片。 有人在前方“哈”的一声冷笑。 猫儿抬了头,看着前方树下蒙着面纱的姑娘,缓缓走过去,冷冷道:“你不怕死,是吗?” 楚离雁一把揪住猫儿衣襟,咬牙切齿道:“回去告诉劳什子阎罗王,不把本姑娘面上印子解了,不让姑奶奶长命百岁,我整死你!” 猫儿眸中却寒潭冰水,面上却缓缓一笑: “那夜下了暴雨,他夜里二更来,第二日午时才离去。整整七个时辰,你猜我同他在做些什么?” 她缓缓靠近楚离雁耳畔,悄声道:“他说要废了一位侧妃,扶我上位。姐姐帮我猜一猜,那位倒霉的侧妃究竟是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0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二更) 午时的宫道上,前去各膳房取饭的宫娥、太监不是一般的多。 而宫道上的动静,喊杀声也不是一般的大。 一位面上已掉了纱、显出一团鬼印的姑娘,仿似被人杀了父母,手持锋利金簪,用报世仇的恨意,极力的追赶前面的宫娥。 跑在她前方的宫娥惊慌失措的一路逃窜,一边还试图回过身做解释:“楚姐姐,奴婢在宫变中并非刻意邀功,姐姐千万莫误会……” 她这般一解释,后面的楚离雁更是杀气腾腾,一边追赶一边叱骂:“贱人莫跑,我杀了你这邪祟!” 猫儿仓皇的往路人身后躲避,不停歇的央求道:“救命,救命啊,你们快按住她……” 自然是无人出手。 宫中人皆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谁会去管旁人的闲事。 眼看着楚离雁便要追上来,猫儿已作出六神无主的模样,大叫道:“殿下,救我……侧妃姐姐要杀我……” 她对宫道再熟悉不过,午时哪条道人多,她便往哪条道上逃窜,以确保更多的人看到她的惨状,听到她的呼喊。 她数回险些被楚离雁的金簪伤到,数回又侥幸脱险,一路跌跌撞撞逃过重晔宫门前、逃过慈寿宫门前、逃过御花园…… 王五终于一跃而来,率先挡在猫儿身前,同暂且停了脚步气喘吁吁的楚离雁一扌包拳,劝解道: “楚姑娘,切莫冲动,此处是宫内……” 猫儿立刻蹙眉。 说的什么废话?! 她立刻靠近他背,悄声道:“说我在宫变中的功劳多少大,说五殿下多么离不得我。” 王五只愣了一息,便接着道:“胡姑姑在宫中地位不一般,她还是阎罗王之妹、千年的猫妖,在宫变中立下了大功,五殿下将胡姑姑当成眼珠子,楚姑娘千万莫冲动。” 这些话听在楚离雁耳中,仿佛针扎一般,刺的她没有丝毫理智。 她“啊”的嘶吼一声,吆牙切齿道:“胡贱人,宫变些许狗屁风头,我不信你能吃一生一世。五殿下看重你的功劳才上了你的套,本姑娘可不看重。今儿我不为宫中除一回邪祟,我便不姓楚!” 她疯狂向两人扑来,猫儿压低声音极快的同王五道:“走开,莫坏我好事,她伤不了我。” 王五愣神间,猫儿已转身便逃,勾着楚离雁极快而去。 御花园过去,穿过一段宫道,便是御书房。 猫儿今儿来的便是御书房。 御书房大院门口,侍卫林立。 猫儿往院里纵身一扑,预料中的被侍卫拦停。 就是这一刻。 她使出所有的力气嘶喊出声:“皇上……皇上……皇上……” 继而肩胛处一痛,楚离雁的金簪已深深没入。 御书房里很快有了动静。 杨临几步而出,继而是几位官员探出了脑袋。 猫儿忍痛惊叫:“杨公公……” 后背金簪一拔,再一戳,又一次隐没。 几位官员立刻从御书房出来,走在最前头的是礼部尚书戴大人,他一愣,惊疑道:“那……那不是四品女官胡猫儿?” 此时楚离雁已被侍卫夺去手中金簪,被箍住双臂在一旁奋力挣扎。 猫儿无力的扒拉着挡在身前的长戗,望着快步到了近前的杨临,还想继续高唤“皇上”。 然方才她的高呼已伤了喉咙,此时痛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只紧紧盯着杨临,露出满面的求救之色,嘴角已缓缓流下血来…… 东次间暖阁,太医检查过猫儿的伤势,前去御书房回禀: “胡姑姑后背受金簪所伤,虽看着伤口不大,却伤到了内里,要好好养上几月方能痊愈。” 杨临问道:“她方才吐血……” 太医回道:“吐血倒不是大事,胡姑姑许是心中惊惧,拼命嘶喊,撕裂喉咙所致。现下已止了血,只说话会受些影响。” 太医解释过,自去开方子,指点小医助去熬药。 杨临转头望着皇上,却有些不知该如何劝解。 楚侯爷面子大是没错,然而现下御书房里除了皇帝,还有几位官员。 太过偏帮楚家,面子上却有些过不去。 今日的稀泥,只怕不好和。 戴大人望着上首蹙眉不语的皇帝,积极献计献策:“楚姑娘人在此处,胡姑姑又伤了嗓子说不得话,皇上听一听楚姑娘如何说此事?” 他的话立刻引得楚离雁附和。 在皇帝面前,她此时终于恢复了理智,只盈盈一个半礼,正要开口,戴大人却“咦”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头。 众人的目光皆往戴大人面上望去。 皇帝问道:“戴爱卿有何话要说?” 戴大人眉头紧蹙,正对皇帝一揖,道: “微臣掌管礼部多年,深知礼数代表内心。据微臣所知,楚姑娘并无封号,面见皇上需行三拜九叩之大礼,怎能行个半礼便搪塞过去?” 楚离雁心中咯噔一声,立刻望向上首皇帝,做出小女儿的撒娇之色,唤道:“姨父……” 戴大人又一次摇头道: “楚姑娘又错了。君君臣臣,你同皇上,先是君臣,后是父子。 且姑娘早已及笄,怎能在朝臣面前撒娇卖乖如此失礼? 楚姑娘乃堂堂侯爵府中嫡女,行事作风更该严谨,怎能为祖上双亲招惹非议?” 他转头向皇上一揖: “今日事并非小事。楚姑娘在御书房前行凶,可见未将皇上放在眼中。此为第一。 第二,胡姑姑在宫变中立了大功。功臣在众目睽睽之下遇刺,此事若传了出去,只怕谏官们此时已研磨执笔开始写奏折。” 他向皇帝深深一躬:“臣请皇上重视此事,切莫委屈功臣。” 一旁工部尚书站起身:“臣附议。” 旁的臣子接连请求: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楚离雁面色变得铁青,她着急道:“皇上,今日是不怪离雁,是胡猫儿那贱人……” “住口!”杨临低叱。 继而转头望向皇上,试探道:“既然要细审,胡姑娘缺席只怕不合适,奴才去将她请出来?” …… 御书房里,楚离雁跪地,声泪俱下的讲述已到了结尾: “……她仗着宫变时的功劳作威作福,又拿出阎罗王之事吓唬离雁,离雁唯恐她哪一日要对宫中之人起了杀心,才决定出手教训她。” 众人听过,一阵议论纷纷后,由戴大人充当审问官,替皇帝问道: “胡姑娘,方才楚姑娘说你私自在外经营买卖,被她当场戳穿,两人起了冲突,方引得你阿哥,便是阎罗王鬼君出手,可是为真?” 猫儿因受伤被赐了座,此时喉中撕裂般疼,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沉默着点点头。 戴大人又道: “就是因为楚姑娘撞了邪,面上显露了鬼印,阳寿又受到威胁,继而联想到宫中之人皆处于危险中,方进宫对你好言相劝,想让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你不但不听劝阻,反而恼羞成怒出言顶撞,方激的她要出手教训于你?” 猫儿险些笑出声来。 这位戴大人真是合她胃口,竟然使出捧杀一招对待楚离雁。 她忙忙摇头,急着想辩解,然而只嘶哑连说几声“奴婢”,皓齿上又染上血迹。 一旁的小太监忙忙附耳过去细听,片刻转头秉奏:“胡姑姑言,一路楚姑娘追杀她的情景,宫中多人亲眼所言。戴大人只需随意寻几位宫娥、太监,便知当时情景。” 未几,侍卫已随意寻来几位太监、宫娥。 几人跪地,不敢有一丝儿隐瞒,将所见所闻说的清清楚楚,末了方道: “胡姑姑多次解释她并非在宫变之时并非刻意邀功,而楚姑娘却斥责姑姑仗着些许狗屁功劳,才勾了五殿下的心……” 上首皇帝“啪”的一拍桌案,低叱道:“混账!” 楚离雁惊得身子一抖,已明白今日是上了胡猫儿的大当。 戴大人往猫儿瞟去一眼,继而转问向楚离雁:“楚姑娘,方才太监、宫女儿们所言,可是为真?‘些许狗屁功劳’、‘勾了五殿下的心’可是出自姑娘之口?” 楚离雁忙忙道:“此事有因由,并非……” 戴大人已截断她的话,叹息道: “楚姑娘谬言。 胡姑姑所立功劳,并非狗屁功劳。宫变当日她共立两大功劳。 第一,护住了皇上,且让世人看清皇上真龙天子之身,才引得叛军失了心气儿。 第二,她共检举三十四名朝中官员,经查,全都牵涉进宫变中。 胡姑娘立了以上功劳,自己却因早前中毒,昏死近二十余日,险些殉国。 胡姑娘一人之功,相当于一军之功。楚姑娘此时还觉着,她的功劳是些许狗屁之功?” 楚离雁面色已开始灰败。 然戴大人并不打算停嘴,续道: “而五殿下同胡姑娘之情,原本乃平常之事。然楚姑娘今日所言,却似隐射五殿下拉拢功臣。 若说楚姑娘轻视胡姑娘还只算作女子之间的拈酸吃醋,可攀吆五殿下积蓄力量、意欲高位,却要挑起朝堂纷争,当属大罪!” 楚离雁身子一晃,瘫倒在地上。 猫儿被软轿送走前,借着太监之口,最后一次“好心”为楚离雁指点:“还有十日,姑娘阳寿便尽,要投向畜生道。狗儿……极衬姑娘,祝姑娘胃口大开。” …… 掖庭瓦房里,猫儿趴在炕上,强忍着喉中剧痛,极低声向王五交代道:“……子时……阎罗王索命……”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原本只想惊吓一回楚离雁,顺便忽悠的赚两个银子。 然而今日她失去了出宫的自由,她拼着受了伤,若还不能让楚离雁清楚认识她一回,她就不是死之不尽的胡猫儿。 宫斗,心计。 但凡有些许心眼的女子,谁不会来上一两招? 端看那女子有没有被逼到那个份上罢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1章谁给谁的银子(一更) 这个夜里猫儿睡的极不安稳。 她嗓子撕裂,不能饮酒,辗转反侧快到天亮,才迷迷糊糊闭上眼。 时隔半年,她老娘终于在梦里露了面。 她委屈道:“你为何这么久都不来看我?放我一人在此受磨搓?” 老娘将她脑袋敲的咚咚作响,吆牙切齿骂道: “倒霉玩意儿,要不是你日日将自己灌醉,老娘我会入不了梦?你可戒酒吧,酒都害你无媒苟合,你还不长记性?!” 猫儿震惊,立刻纠正她老娘的说法: “如何无媒苟合了?那……老太后,不是媒人? 况且,我又没想嫁他……我可是恩客,我准备好银票的,等他一回宫就给他过夜银子。” 老娘继续敲着她脑袋骂道:“别自欺欺人,你以为你在哪个朝代?!” 猫儿十分委屈: “哪个朝代说女子不能养面首? 等我成了首富,我就能养!我见一个养一个,各个都比他萧定晔温柔、健美、强壮!” 她老娘听她这番大言不惭,继续大力敲她的脑袋: “别东想西想了,你既然入了宫斗的坑,你就好好斗。为娘对你现在这个妾室的身份很不满意。 我们老胡家的女儿,怎能当劳什子夫人?你往正妃去努力,别给胡家丢人。” 猫儿要继续再说,她老娘最后给了她脑袋一把,彻底将她打醒。 眼前瞬间阳光灿烂,耳边传来康团儿略带疑问的声音:“我用酒碗都敲不醒五嫂嫂,她该不会下了地府,去见了我母妃?” 秋兰正从门外端了水进来,闻言忙忙放下盆子,上前收缴酒碗,告饶道:“六殿下,姑姑脑袋不牢,你若再打个窟窿,五殿下回来可得罚奴婢照顾不力。” 康团儿便叹了口气,拉长声道:“五嫂嫂到底何时醒啊!” 猫儿被他前后两声“五嫂嫂”惊得抖了两抖,立刻翻了身,牵扯到肩部伤处,不由呲牙咧嘴的呼气,嗓子却发不出来一丝儿声音。 康团儿欢呼一声,扑上前,搂着猫儿颈子欢喜道:“五嫂嫂你可醒了?祖母说你昨日威风的紧,我一早就过来看你呢。” 猫儿再一次抖了抖,立刻向他摆手。 秋兰善解人意上前,同康团儿道:“六殿下先去外面等,待姑姑穿衣梳妆后,殿下再进来,可好?” 康团儿有些迟疑,只看着猫儿央求道:“听太监们说,嫂嫂的阿哥这几日又现身啦?再过几日可就七月了呢。嫂嫂,我想见母妃……” 他瘪着嘴,双目中泪水打转,却吆紧牙关不让眼泪流下来,只睁着黑葡萄一般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猫儿。 她的心立刻软了下来,只向他微微一笑,挥挥示意他先回避。 待秋兰为她伤处涂抹过药油,帮着她穿好衣裳、梳洗过,她靠坐在炕头上时,康团儿方重新进来,将外面人招呼进来,道:“嫂嫂醒了,你们将东西送进来吧。” 太监们端着红漆盘鱼贯而入。 领头的太监猫儿识得,是在慈寿宫太后娘娘身边当值的管事太监。 管事哈腰道:“太后听闻姑姑受了伤,差奴才专程为姑姑送了各式补品、药材。太后说,姑姑在宫中行走,不能没有金簪……” 康团儿立刻垫脚从一个红漆盘里取下一支金簪,蹭上炕,附在猫儿耳畔道:“祖母说,金簪可是好东西,不能楚姐姐有,而你没有。” 猫儿微笑捏捏康团儿的小脸,收下金簪。 那金簪打的极妙,其上没有一丁点儿的装饰,竟真的是直上直下,十分适合拿来戳人。 太监继续道:“太后命姑姑好生歇息,丁点儿小伤莫往心里去。” 猫儿一笑。 这是老太后要为楚离雁说情,却又不想太纵容楚离雁的意思。 她只点点头,一旁秋兰便接过红漆盘,恭敬道:“姑姑受了伤,现下又说不得话,不能亲自去向太后娘娘谢恩。待姑姑伤势好了……” 管事忙道:“太后她老人家便是不想让胡姑姑来回谢恩,这才差着六殿下带着奴才们过来,算是六殿下的心意。” 康团儿闻言,挥手屏退太监们,立刻看向猫儿,仔细避开她肩上伤处,搂着她颈子央求道:“嫂嫂,这些好物件都归你,我只想见母妃……” 猫儿又被这肉麻劲儿引得抖了两抖,向秋兰望去。 秋兰忙忙转身取了纸笔递给猫儿,猫儿立刻在纸上写下几个字:“你不唤嫂嫂,一切就有的谈。” 康团儿看过,迟疑道:“五哥哥同意我唤嫂嫂呢。若不唤嫂嫂,该唤什么?” 猫儿烦恼扶额,写道:“重晔宫帘子上的六只鸳鸯,一只代表你五哥,一只代表正妃,还有四只是侧妃,这些才是你哥嫂。你唤我大仙。” 康团儿看过,长叹一声:“大人的世界真复杂。” 又转回到旧话题:“我可能见我母妃?” 猫儿抚着他头顶,轻轻叹了口气。 吴妃自缢后,康团儿曾数回央求她,想见一见他母妃的魂魄,猫儿都找各种借口搪塞过去。 她不是不能作假。 寻一位身段与吴妃相当的女子,通过上妆乔装一番,便能让康团儿与吴妃母子相见。 然而无论是忘记或者铭记过去,对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来说,都是太过残忍。 相比较而言,忘记,可能才是能重新快活的法子。 然而,让一位孩童忘记亲生母亲,又是多么的难。 她静搂他片刻,在纸上写下:“七月十五,可成?” 康团儿掰着手指算了半晌,兴高采烈道:“不到一个月了呢!” 此时,守在外间的教养女官开始轻声催促康团儿:“六殿下,要回去写字了。” 康团儿瘪着嘴望着猫儿:“大仙要常去看我,五哥哥不在,我一个人无趣的紧。”从炕沿上一跃而下,依依不舍的出了房门。 康团儿离去后,秋兰侍候猫儿喝过药,又迎来了白才人同李巾眉的探望。 李巾眉神采飞扬,不停嘴的夸赞着猫儿:“还是你法子多,楚姐姐昨儿挨了板子被送回楚家,据说楚家人仰马翻,已经请了高僧去做法事。” 又上上下下将猫儿打量过,竖了大拇指:“值,你受这点伤,为我们报了大仇,值的很!” 秋兰忍不住回护猫儿: “李姑娘此言差矣。我们胡姑姑哪里是为了报仇,明明是楚姑娘将姑姑视作眼中钉,一力欺压姑姑。 当时那金簪就扎在肩头,若稍微偏一偏,扎到了颈子,那可就是没了小命的事情。” 李巾眉“哎哟”一声,忙忙道:“是我考虑不周,果然凶险。” 感慨几句后,面上便又显了八卦神色,笑眯眯道:“我竟不知道,你同五殿下,竟然已经那个了呢!” 猫儿立刻垮了脸。 那个是哪个? 她立刻从袖袋里掏出一张银票,往炕沿上一拍。 李巾眉吃惊道:“五殿下还给了你过夜银子?” 猫儿气了个仰倒。明明是她为萧定晔准备好的过夜银子好吗? 一旁白才人幽幽道: “都闻五殿下为人极抠,众下人从未在他手上得过任何赏赐。他唯独却对你这般大方,正正令人羡慕…… 皇上也是个抠的,却是真抠。只晋升了我位份,赏赐的东西前后加起来,也没有五殿下同你过一夜赏的多。” 猫儿一捂心口,险些吐出一口老血,横眉冷对往门上一指,这时却传来几声敲门声。 随喜站在门外,隔着帘子恭敬道:“夫人,重晔宫已修缮完毕,家具、柜子、铺盖被褥皆已备好,夫人这两日可要先搬过去?” 猫儿说话不便,秋兰已自作主张问道:“搬去哪个屋?姑姑受伤,可不能再受你们磨搓。” 随喜立刻道:“搬去正殿,殿下临走前已安排好,夫人衣裳、被褥皆不用带,直接去正殿便可。” 李巾眉和白才人双双“哇呜”一声,瞪大了眼睛望着猫儿。 白才人在宫里时间久,见多识广,不由叹道:“姑姑竟然享受了正妃的待遇,五殿下果然对你情深似海!” 猫儿一头栽倒在炕上。 秋兰终于回过味儿来,撩开帘子指使随喜:“姑姑受伤不易挪动,搬离的事情,待伤养好再说不迟。” 好在猫儿没有被一口气噎死。 白才人临走前,被她安排了活。 她在纸上写道:“去开拓其他寄卖铺子,至少四家。” 白才人迟疑道:“成吗?若楚姐姐狗急跳墙,又去打砸,我们可将京城里上档次的妆粉铺子得罪个干净。” 猫儿点头,扬手挥毫:“楚离雁气数已尽,不足为惧。你家的弹劾,可以跟风了。” 如此过了三四日,王五来回禀:“楚家已被夜半鬼声惊的不轻,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猫儿写道:“城郊荒地,可算至阴至寒之地?” 王五思忖道:“那处荒地原本便是乱葬岗,被丢了多少年的无主之尸。后来被朝廷征用,撒了上千叛党的骨灰。只怕整个大晏,也寻不出来第二处至阴至寒之处。” 猫儿点头,在纸上写下:“去同那荒地上寺庙的主持,谈一笔买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2章 灵魂出窍(二更) 楚家人进宫的时候,猫儿已能正常行走。 太医此前曾说过要长久静养,那是针对世家大族柔弱闺秀的养法。 劳动人民的身子骨,没有那般金贵。 然而她虽坚强,皇后还是给了她几分薄面,使了一顶软轿抬了她去。 秋兰作为发言人,紧跟在软轿之畔,一起到了重晔宫。 重晔宫还是那个重晔宫,楚家人却不是那个楚家人。 这回进宫的,是楚离雁的母亲,当今皇后的亲妹楚夫人。 楚夫人对自家闺女的祸事知根知底,对最近几日夜闹阎罗王,也是亲身经历。 对于自家女儿还有两三日阳寿的传言,更是清清楚楚。 然而谁敢等个两三日,看自家闺女到底死不死? 楚夫人吃了四十年的盐,知道该下矮桩时要下矮桩,此时垂泪道: “离雁这孩子十几年没吃过什么亏,养成了娇奢的性子,才闯此大祸。 现下她板子也挨了,楚家也被弹劾了,求胡姑娘高抬贵手,想法子续她一命。她才不到十八岁啊!” 猫儿转头望向皇后。 皇后长叹一口气,正色望向猫儿:“上回你曾提及,要用阳寿换阳寿,此法子实在有违人伦。不知可能多做些善事,抵消了离雁的罪孽?” 猫儿微微一摇头。 善事自然也是要做的,然而却不是现在。 皇后急道:“那该如何?总不能真看着她死?” 猫儿定定望着皇后,心中砰砰一阵急跳,想要同皇后换取自由的心思刚刚冒上来,便被她忍痛按了下去。 不能提。 这时候提,凭皇后参与宫斗这么些年屹立不倒的城府,定然要怀疑到她上回的苦肉计。 自由进出宫的事情,只能先放一放,徐徐图之,不能再和楚离雁的事情搅合在一处。 她一吆牙,又点了点头,转脸望向秋兰。 秋兰立刻附耳上去,听过半晌,只扑通一声跪在猫儿面前,含泪道:“姑姑,不能哇,此事于姑姑有碍哇!” 猫儿做出一副“为了大局”的痛苦坚贞模样,一把推开秋兰,嘶哑着嗓子艰难道:“奴婢……用奴婢的阳……” 她只强说了几个字,喉咙便撕裂般痛,再也说不出声。 秋兰这才拭一拭眼角,替猫儿说道:“姑姑之意是,她是阎罗王之妹,若用她的阳寿抵上楚姑娘的阳寿,该无大碍。只是……” 楚夫人立刻急道:“只是什么?” 秋兰转头看一眼猫儿,黯然道: “姑姑虽说能起死回生,看着仿佛阳寿在她身上作用不大。然而姑姑每回死而复生,用的时间都比前一回多。 上上回在废殿,姑姑死后足足用了七日才醒来。 上一回在重晔宫,姑姑用了二十日才醒来。 这回折损了阳寿,万一姑姑日后遇险,不知还能不能再醒过来……” 楚夫人同皇后对望一眼,只觉所闻之言既匪夷所思,又令人不敢不信。 两人轻咳一声,转移了阵地,躲去里间吆耳朵。 “姐姐,这胡姑娘,果真如此邪门?” “本宫上回病重昏死,便是她镇的魂。后来李家姑娘两回咽气,又是她镇的魂。还有宫变皇上受伤,天上却现了真龙。你说,她的话,我等该不该信?” 两人低声议论着胡猫儿,外间,猫儿也同秋兰对视一眼,面上缓缓浮上笑意。 皇后与楚夫人讨论了半晌,并未想清楚猫儿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然而她既然主动提出要用自己的阳寿,自然是不用白不用。 两位贵人回到前厅,楚夫人轻咳一声,关心道:“猫儿姑娘肩胛处的伤,可已好些?” 秋兰帮着答道:“除了刮风下雨会酸痛、日头炎热要发痒、吃多了要撑裂、饿肚子要犯晕,并无旁的大碍。” 猫儿睨她一眼,险些笑出声来,立刻配合着干咳两声,方嘶哑道:“此事……还要有……” 秋兰忙忙附耳过去,等听过,方同皇后姐妹道:“胡姑姑毕竟与楚姑娘毫无血亲,要用姑姑的阳寿为楚姑娘续命,却要做一场法事。” 楚夫人立时精神抖擞:“没问题,胡姑娘但请吩咐,楚家必定照办。” 秋兰又附耳听猫儿窃窃几句,方转述道: “此回为楚姑娘续命,要地府鬼君相助。地府为阴,故而需寻一处建造在至阴至寒之处上的寺庙,在该寺庙里为楚姑娘行一场水陆法事。” 她说到此时,却住了嘴,探问道:“不知,楚姑娘欲续命多少年?” 楚夫人立刻开口:“一百年!” 想了想她家女儿已快十八,再活一百年却有些老不死,只得又往回收了些: “家中老祖宗年已八十,楚家历来有长寿的先例,离雁若日子顺心,也能同老祖宗一般长寿。” 猫儿做出为难的模样,半晌方点了点头,又探头同秋兰悄声说过几句。 秋兰边听边点头,转述道: “楚姑娘需在庙里行一场八八六十四日的水陆道场。 待道场做完,她不但续接上六十四年的阳寿,到最后那日,面上鬼印也已消失不见。 在此期间,楚姑娘需忌口、勤沐浴,已示心诚。” 楚离雁面上的暗褐色媚猫印记,不过是榨取了新鲜核桃青皮的汁水,再在火上烧煮收浓,使上色作用越加稳固而已。 如此沾在皮肤、衣裳上虽是暗褐色,然经过一两月坚持不懈的清洗,自然会洗褪。 楚夫人却着急道:“离雁才把打了板子,身上正带着伤,这沾了水,只怕要留疤……” 秋兰忍了半晌,面上显了愤愤之色:“姑姑冒着生命危险为楚姑娘续阳寿,楚夫人却担心自家女儿身上要留疤……” 皇后蹙眉睨了自家妹子一眼,对猫儿道:“你回去歇着,此事终究是离雁对你不起。她吸取了此回的经验教训,日后成亲过了门,一定会同你和睦相处。” …… 楚家的水陆道场在城郊寺庙正式开始的那个夜里,王五趁着黑夜的掩护,身穿一件宽大夜行衣,出现在掖庭一排瓦房的最后一间房。 他将外袍一解,腰间立刻显出用腰带绑的整整齐齐的一圈银票。 每张都是崭新,可见从钱庄里提出来不久,还未经过几人之手,便到了此处。 若仔细去闻,还能闻见来自京郊寺庙的淡淡香烛味。 王五将银票全部掏出,重新穿好外裳,低声道:“水陆法事一共需四千两,我们同主持说好分走一半。这里是两千两,夫人请点收。” 猫儿眉头一蹙,秋兰已替她回道:“不许唤姑姑为‘夫人’,只能唤‘姑姑’。” 猫儿将银票清点过,从中抽出一张,拍在炕沿上。 秋兰立马道:“姑姑不爱欠人情,此事原本也能寻旁人,无非是与你们相熟,好心带挈你等。” 王五照例要推辞。 猫儿嘴一张,极嘶哑的说出个“红……” 王五立刻收了银票,脸涨的通红,同猫儿商量道:“姑姑日后,可否莫再用红豆姑娘来威胁小的?” 猫儿干脆的摇一摇头。 …… 新一日的清晨,秋兰出现在重晔宫门前。 她向随喜一伸手:“姑姑的出门牌子。” 随喜噌的提了眉:“皇后娘娘禁止她出宫,这消息你们并非才知道,还提什么出门牌子不牌子,早已经填了炕肚。” 秋兰自然知道是这个结果。 猫儿派她来试探一回,只是想看看禁令执行的程度。 她再一探手:“不交姑姑的牌子,总要将我的牌子给我。” 随喜袖子一甩,铿锵有力道:“皇后娘娘原话为:不允宫女儿随意出宫。你若是个太监,咱家倒能考虑将牌子给你。” 秋兰重重的“哼”了一声,垂头丧气回了掖庭瓦房。 猫儿见她两手空空,已猜出结果,眼珠子一转,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太监主管的衣裳……” …… 辰时刚至,从掖庭一排瓦房的最后一间,走出来年已五旬的吴公公。 他一只手攥着一杆浮尘,另一边的腋下夹了一本册子,弓着身子往外而去。 沿途遇见旁的太监、宫娥向他打招呼,他只微笑点一点头,并不停步。 待到了另外一处瓦房前,他身子一顿,探头从窗外往里觑了一眼。 听见一帘之隔的里间传出一老一少爷俩的说话声,他立时一掀帘子,抬脚跨了进去。 六月底的骄阳从外投射进去,吴公公正坐在椅上,同他干儿互相帮助,核查着手上账目。 被日头一照,父子两双双抬手,在鼻梁上搭个凉棚,往门口一瞧…… 五福当即站起身,望望门口那个吴公公,再看看身畔这个吴公公,怔忪道:“阿爹?阿爹?” 吴公公柔柔眼睛,望着门口的那个“他”,转头看向五福:“你帮阿爹看看,今儿可是,大白日灵魂出了窍?” 他话刚说完,还没等到他干儿上前确认,身子一晃,已倒在椅上昏死过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3章 大萝卜的擒拿手(三更) 吴公公醒来时,迎接他的是从人中处传来的火辣辣的疼。 他干儿五福望着他鼻翼下方那两道紫淤掐痕,急忙忙道:“干爹,是姑姑,是姑姑!” 吴公公怔怔转头,望着好整以暇坐在他对面的“吴公公”,强忍着又一轮眩晕,抬手指着猫儿半晌,却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猫儿立刻松开腋下册子,拿起案几上原本就有的毛笔,在砚台上沾了回墨,洋洋洒洒写下了几个字:“没错,我是你前妻。” 吴公公心里一松,紧接着被“前妻”二字刺激的又要晕倒。 老眼昏花中瞧见猫儿举了两根细细的手指要往他人中而来,立刻惊醒过来,长舒一口气,抬手“啪”的一声拍在案几上。 他叱骂的话还未出口,便想起她如今的身份,以及上回暴雨那夜,五皇子曾出言敲打他的话语。 一身才激起的气势立时松懈的干干净净,他双目涌上晶莹泪珠:“姑奶奶,你今儿这般装束,究竟要如何?你看咱家能吃不?你要不要吃了咱家,一了百了?” 五福毫无意外的倒向了他姑姑,强调道:“姑姑不吃老头,肉柴费牙口。” 猫儿再次挥毫,写下四行字: “不吃你。 借腰牌一用。 借五福一用。 不借不成。” …… 猫儿装扮成吴公公,带着吴公公的腰牌,牵着吴公公的干儿,腋下照常夹着一本传话册子,整日大摇大摆从东华门进出。 秋兰则躲在房中,连日充当因折了寿而精神不济的胡猫儿。 李巾眉得力,到了七月初,已重新谈好四家寄卖铺子。 上回培训好的女伙计,各自去了一家驻点儿,再配合宫里剩余劳动力画出去的上妆册子,买卖再一次走上正轨。 猫儿终于有时间坐在作坊里,一口气将早秋适用的眼影与口红全部设计出来,在纸上写话叮嘱狼牙棒: “快快使人去买原材料,趁着七七女儿节,我们也好大捞一笔。” 狼牙棒为难道:“现下买卖渐好,人手显然不够用。就这几个帮工,想在女儿节之前赶工,只怕颇为艰难。” 猫儿财大气粗甩出了银票。 招帮工。 过了两日,猫儿同李巾眉去铺子里送货时,那位寄卖铺子的掌柜便趁机反馈: “胡东家的妆粉售价不低,只能面向大户人家。然木盒包装,携带轻便,只适合各女眷外出时的补妆。若放在家中梳妆柜上,却有些寒酸。” 她大手一挥,指着柜上琳琅满目的各式妆品道:“玉石妆盒、金银妆盒,富户但凡有银子,皆会出手。除去玉石、金银,便是陶制妆盒。” 李巾眉向猫儿点头,低声道:“确然如此,便是我阿娘,房中的梳妆柜上,便是有木盒,也是极昂贵的木材所制。反而陶瓷妆盒,大方得体。” 猫儿忙忙凑去李巾眉耳畔说了几个字。 李巾眉反问那掌柜:“若改成陶罐,里面所含妆粉变多。两厢加在一处,卖价可高了一大截。” 掌柜豪迈道:“胡东家但请去做,价钱再高,也不愁卖不出去。” 猫儿又去京城各妆品铺子里四处看过,结合自家产品的形态,回宫琢磨着各种陶罐的形状与大小。 在宫中闭门造车了两日,画出一些样式,五福在一旁提醒她:“我们得去瓷器作坊里问问,万一这些样式烧制不出来,姑姑便白画了。” 猫儿觉着五福说的十分有道理。 捡日不如撞日,她当即装扮一番,重新化作吴公公的模样,戴上他的腰牌,牵着他的娃儿当掩护,腋下夹着册子,要往宫外去一趟。 将将行到东华门附近,五福忽的身子一顿,抬头往前一指:“姑……父?” 猫儿循着五福所指方向一看,但见一位长身祁立的青年一身玄衣,灰头土脸从东华门里疾步行了进来。 她如被雷击。 那雷声中还夹杂着嘈杂暴雨。 她立刻转向宫内,牵着五福便走。 此时身后那青年的声音已转了过来:“吴公公?” 猫儿立刻加快了脚步。 五福边跟着她走,边悄声道:“姑姑,五殿下在唤你。” 猫儿忙忙向他“嘘”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往前而去。 身后的呼唤声却越来越大声:“吴公公,你逃什么?” 猫儿立刻小跑起来。 身后极快的窜来一阵风。 但听衣衫烈烈,须臾间,猫儿的一只手臂已被一股大力扭到背后,迫的她立刻停了脚步,只紧吆牙关不出声。 五福已转身跪地,拉了哭腔道:“五殿下,姑姑肩膀才受过伤……” 她内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手臂被从后松开,她无精打采转过身,对着一身尘土、满面憔悴的萧定晔扌包拳躬身一揖。 萧定晔面上显出疑色,倏地抬手捏上她面颊,用指腹将她面上厚粉一擦。 她立刻面红耳赤,急急后退两步。 他目光中的疑色立刻退却,继而被一股莫可名状的神情代替。 他极低的喟叹一声:“我已知晓。” 她站着不说话,五福立刻帮她找补:“姑姑伤了嗓子,说不得话……” 她心中嫌五福多事,只再学着太监的模样躬身一揖,急匆匆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甩给他,牵着五福逃了回去。 直到她离去许久,萧定晔方弯腰捡起那张银票,眉头下意识的一蹙。 她给他银票,是何意? …… 萧定晔外出二十多日,匍一回宫,先去问过皇后安,又陪着太后用过晚膳,略略说了两句话,面上疲乏之色更甚。 太后不忍他受累,心疼道:“快回去歇着,睡饱歇好再来陪祖母说话。” 又隐晦叮嘱道:“你太疲累,今夜便莫去寻猫儿。” 萧定晔心中苦笑。 猫儿见了他如同见了登徒浪子,哪里还能容他再进屋。 太后唯恐他相思难寄,累坏了身子,又补充道: “她虽然受了点委屈,这孩子大义,又不矫情,身子骨壮实。你不用担心,歇饱了再去见她不迟。” 太后这般一说,他原本还能压抑的思念,此时反而如滔滔江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猫儿所经之事,匍一发生,随喜便飞鸽传信告诉了他。 他不知她伤的有多重,心中火急火燎。 然他同大军在外演习,将领违反军纪罪加一等,擅自离开定然是杀头大罪。 他急的夜不能寐,好在随喜每日一封信送来,他知她伤势渐好,说不得话,也失了出宫对牌,只每日在房里养伤。 他结束演练,一路快马加鞭昼夜不停,先于大军四五日回京。 若不是在宫门口凑巧遇到她伪装成吴公公的模样,只怕所有人都以为,她还在瓦房炕上静静养伤。 所有被派在她身畔的明卫、暗卫都遭了秧。 偌大的人,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狸猫换太子,这些人却半点不知情,实在该罚。 便连随喜,都受了牵连,挨了两鞭子。 此时萧定晔随意搪塞过皇太后,待回了重晔宫,看着修葺一新却毫无人气的正殿,沉声问道:“她不愿搬进来?” 随喜背上火辣辣的疼,应答不免比平日谨慎许多,垂首恭敬道:“奴才去恭请夫人时,她正伤了肩头,不好挪动。夫人亲口说,要等她伤好利索才能搬离。” 他双眸一眯,一个眼风扫过去:“她伤了嗓子,如何亲口告诉你?” 随喜扑的跪去地上,顷刻间已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竭力稳着心神道:“夫人……夫人会写字……” 他伸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册子。 这本册子便是他将她当成吴公公,使出擒拿手箍了她时,从她腋下掉下的一本书册。 后来她急急离去,这本册子也就连同银票一起,留在了他脚下。 他随意翻了一翻,虽看着其上诸多字迹和图样,却想着他使出擒拿手时力道不小,只怕当即就扭伤了她手臂。 她是极能忍痛的,当时竟也一言不发生生受着。 他心下烦乱,毫无查看书册的兴致,只问着随喜:“除了楚家之事,过去二十余日,还有何人去寻过她?” 随喜这回一个字都不敢再错,斟字酌句道:“除了李姑娘和白才人,太后娘娘也曾派六殿下去探望过……” 萧定晔心下立时一喜,吩咐道:“去将康团儿接来……” …… 时已日暮,掖庭一排瓦房最端头的一间,烛火已点亮。 秋兰趁着猫儿沐浴过,为她再上一回药油。 上药油时,不由又将车轱辘话再重复一回: “当时既已被殿下认出来,姑姑就该立刻表明身份,怎地能被殿下制住还不求饶? 好不容易肩伤才好,现下又青紫一片。这回我不会同情姑姑,姑姑这是自找的。” 猫儿张了几张嘴,发不出大的声音,心知辩解无用,干脆闭上嘴。 秋兰说了半晌,见猫儿竟是油盐不进,只得停下话头,帮她穿好中衣。 她下了炕,去桌案上取了纸笔,写下几个字给秋兰瞧:“我的画册掉在宫道,你陪我去找一找?” 那册子上旁的不要紧,有几十张她这两日废寝忘食设计的妆粉陶罐。 若寻不见,松了最初的那口气,她能否还能原样再画一回便要打个问号。 秋兰帮她分析:“姑姑先仔细回忆,究竟掉在了何处?趁现下宫门还未落锁,我们快快去,说不得能寻到。” 话音刚落,外间已传来一声梆子声。 秋兰耸耸肩:“现下好了,各宫门已落锁,再过一夜,定要被旁人捡去。只得明日托吴公公到处问问。” 猫儿垂头丧气点了头,觉着她真是和萧定晔八字不合。 诸事只要遇上他,便没有能成的。 她站去桌案前,用未扭伤的那只手取了铜簪,前倾身子拨亮灯烛,缓缓坐下,取出点梅图,要为这一日画上句号。 将将填了半朵花瓣,便听敲门声一响,外间传来康团儿的糯糯的声音:“五嫂嫂,开门……” 她心下无奈,立刻在一张纸上写下“六只鸳鸯里没我,唤我大仙”几个字,上前打开门,将纸往门外一凑。 门外站着两根萝卜。 一根是小萝卜头。 一根是大萝卜头。 大萝卜头才在野外遭受了二十余日的风吹日晒,面上憔悴的没有一点皇子的模样,眼底昭然是一片青紫。 而他的双眸在对上她的那一刻,却半分疲惫都没有,亮的仿似天上的星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4章 葵水可至?(一更) 不能当着小孩面同旁人起冲突,否则会伤害他们的幼小心灵。 不能当着小孩面同旁人起冲突,否则会伤害他们的幼小心灵。 不能当着小孩面同旁人起冲突,否则会伤害他们的幼小心灵。 猫儿在心中默念数遍,方忍住了将要某人赶离的冲动。 继而她便瞧不起她自己。 她可是付了银子的那一方好吗? 整整五十两的崭新银票,揣在她袖袋里还未揣热乎。 她是恩客,凭什么是她躲他? 她得理直气壮啊! 思及此,她立刻高抬下巴,金刀大马往椅上一坐。 康团儿立刻窜过来,搂着她颈子晃悠道:“五嫂嫂,七月了哟……”离七月十五她带他见母妃,可极近了哟。 她心中一边同情,一边哗啦啦起了鸡皮疙瘩。 终于,她对自己的关心占了上风,在康团儿已重复唤过第三声“五嫂嫂”时,她忍不住将桌上那张写了六只鸳鸯的纸一把抓在手中,直直送到他面前。 康团儿终于住了嘴,捧着那纸看了半晌,转头同坐在猫儿对面的他五哥道:“看吧,我说了你还不信。大仙不让我唤她‘五嫂嫂’呢。” 接着重新搂住猫儿颈子,将萧定晔卖个干净:“方才来的路上,是五哥哥教我一定要唤你‘五嫂嫂’,是他教我如此……” 他继而接过纸,挨去萧定晔腿边,指着其中“鸳鸯”二字道:“五哥哥宫中的绣帐、帘子上,整整六只鸳鸯,为何其中就没有大仙?” 萧定晔开始后悔,今夜就不该让康团儿跟进来。 该等这个小屁孩出声唤开门的瞬间,便提腿将他往屋顶上一丢,让他功成身退。 萧定晔抬眼望向猫儿。 对面那位哑了嗓子的少女,下巴抬的高高,全身都表达着“我不在乎”几个字。 他微微低头同康团儿道:“你先出去,五哥同大仙有话说。” 康团儿立刻转首往窗外一瞧,长长的“啊”了一声,拖后腿道:“外面天这么黑,你让我一个小孩儿怎么出去?” 此时猫儿已急急挥毫写下几个字,立刻撑开给康团儿看:“不能出去,外面有鬼。” 康团儿“哈”的一声,双目炯炯,极欢喜的欢呼一声,迈开小短腿,顷刻间便冲出了房外。 猫儿瞠目结舌。这可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萧定晔微微一笑,目光转而盯上房中另一人。 秋兰从善如流,二话不说便倒了戈,追随康团儿而去。 猫儿大惊,立刻起身要往外逃。 萧定晔已快一步拦在她面前,长臂一伸,房门极轻微的“吧嗒”一声,将暗夜拦在了门外。 她心下只觉不妙,一只手已将发上金簪拔下抵在喉间,一头青丝乌压压扑了一肩膀,遮盖的她面上只剩一双眼睛,决绝的望着他。 他不由往前一步。 她立时后退,声音极沙哑的威胁道:“莫过来!你敢……再侍候我,我可不会再出银子!” 她的嗓音引得他心中酸涩,然她的话却让他一个怔忪。 嗯? 继而他想起今日在东华门前偶遇时,她仓皇中还不忘在他面前拍下了一张银票。 五十两。 他当然知道她从楚家套出来两千两。 现下她算个小富婆,手里不缺银子。 然而见人就拍银子,未免太过豪气? 他不由顺着她的话音,问道:“那该如何,才能让你继续出银子?” 她不由顺着她自己的逻辑,声音嘶哑着回复:“你……侍候小爷卖力,小爷……才赏你过夜银子……” 他心中立时明白,缓缓一笑,双手已抚上颈间纽子,极快便解开了一颗。 她几乎要被她自己蠢晕过去,脚下不由一晃。 便在这时,他劈手便夺下她抵在颈子间的金簪,另一只手已极快的按在她被扭伤的那只手臂上,沉声道:“你放心,我……不会逼迫你。” 都将她箍的不能动弹,这还不算逼迫?她立时开始挣扎。 他毫无法子,只能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一只手制住她不停歇的踢打,另一只手在她手臂上进行推拿。 半晌过后,他方住了手,松开她道:“夜里再抹些药油,明儿扭伤便会好些。” 她立刻退后几步,对着他怒目而视。 他长长叹一口气,低声道:“你嗓子受了伤,你只需听我说。” 然而要说什么呢? 他有太多话太多话想对她说。 上回的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后来他又追着大军而去,那些一开始就想对她说的话,经过了近一月的发酵,到了现下却反而不知该如何说。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依然是他最早就说过的话:“你放心,三年三个月的约定,依然……是有效的。” 该死,他不想说这句话的。 他都和她那样了,他如何放她走? 不可能的。 好在她听过这句话,面色比方才稍微好转一些。 他立刻换了话题:“你……这个月,葵水可至?” 她只愣了一息,立刻面红耳赤,恨恨瞪他一眼,嘴唇嗫嚅几下。 他看的明白,她是在说:“关你屁事。” 他却不知她的回答,究竟是来还是未来。 避子汤毕竟也有药效失败的时候。 据闻,康团儿便是避子汤失败的产物。 两人双双对坐,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过了半晌,他方打破了静寂,道:“离雁伤了你,楚家只出银子可不成,我会再出手。” 猫儿抬头睨了他一眼,又嗫嚅了一句。 关我屁事。 房中再次陷入沉寂。 他冥思苦想,又想出个话题:“我今儿来时看了黄历,明儿是个好日子,你明儿便搬进重晔宫。” 黄历有云,七月初七,宜入宅,宜赴任,宜嫁娶。 她耳中立刻回响起前几日李巾眉同白才人的话:“哇,你享受的可是正妃待遇啊!” 她身子一抖,坚定摇头。 他便知道她会这种反应。 他低声道: “你我分隔这般远,暗卫们的力量无法集中,总会有纰漏。 离雁在御书房院外伤你时,如若当时暗卫多,便是能让她刺你一下,也断不会让她再刺第二下。 三哥在宫里有眼线,定然能从中推测出我们人手不足。只怕他现下已制定了部署,只要等你落单,便会迅速下手。” 她惊得从椅上一跳,嘶哑道:“你吓唬我?” 他缓缓摇头:“我……不敢冒险。身在皇家,任何事但凡有一丁点儿的可能性,便一定会有人尝试。” 她挣扎道:“我不怕死。” “我怕!”他深深的望着她,低声重复:“我怕,怕极了……” 每每他想到她曾经中了七伤散那种邪毒而七窍流血的模样,他便惊得夜不能寐。 她服用了解药和人血,却依然昏死了二十多日时,那时他恨她诓骗他,几乎未去看过她。 然而心里的煎熬,他自己心里清楚。 不能再来一次。 他无法再承受。 猫儿想了想,转头取了笔,写下一行字:“我曾听人说,若敌人用一个人来威胁他,他首先要亲手杀了那人,然后再和敌人搏杀,不会让自己处于被威胁的地步。” 他望着纸上字,心中如刀割般痛,紧吆牙关,半晌方道:“若真到了要亲手杀你的地步,我不会手软。” 猫儿立刻点点头,声音嘶哑道:“希望你,说话算话。” 在回重晔宫的宫道上,萧定晔牵着康团儿,喃喃道:“究竟该如何,才能让她重新喜欢上我?” 康团儿疑道:“谁?楚姐姐吗?还是大仙?” 他一双眼睛忽闪忽闪,想起个旧话题:“那六只鸳鸯里,为何没有大仙?” 将康团儿送回慈寿宫,萧定晔回了重晔宫时,瞧见正殿帘子和床帐上挤挤挨挨的鸳鸯们,揪住一把扯下,通通丢去了院里。 第二日是七月七,重晔宫行亮灯盛宴,布置的十分喜庆。 几位皇子前来相贺,不由啧啧赞道:“这究竟是亮灯,还是办喜事?” 四皇子知道萧定晔心里的小九九,便为他五弟遮掩道:“亮灯不是喜事,难不成还是丧事?” 此理由倒也能说的通。 二皇子便道:“听闻五弟前些日子纳了位夫人,怎地未带出来让我等认一认人?” 四皇子瞟一眼萧定晔,揶揄道:“他宝贝的紧,怎会轻易让我等看见。” 正说着话,院门里刚好进来两位女眷。 其中一位长相清秀,做宫娥打扮。 另外一位绾了发髻,做新妇装扮,身段妖娆,面上娥眉淡扫,粉面含春,娇美的不像话,立刻吸引了几位皇子的目光。 四皇子努一努下巴:“就是她。” 大皇子“哟”了一声,艳羡道:“五弟艳福不浅啊。” 说话间,猫儿已同秋兰行到近前。 大皇子立刻出声:“弟妹?” 猫儿步子一顿,萧定晔已不动声色挡在她身前,只微微侧首同她道:“我同几位哥哥们说话,你先进去。” 猫儿从善如流,只行了个半礼,便抬腿要走。 大皇子却“嘿”了一声,笑眯眯道:“这位弟妹,本王见着面善的很。难道你我前世有缘,这世你却错寻了五弟?” 萧定晔立时冷了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5章 一仪双关(二更) 猫儿躲在萧定晔身后,却将脑袋探出去,瞧着大皇子嫣然一笑,倏地呲出两颗虎牙,嘶哑着声儿道: “本妖瞧上殿下两片耳朵,含着脆骨,适合磨牙……” 大皇子面色立时一变,往后直直退了两步,一拍脑袋,震惊道:“是你!” 猫儿又呲了呲牙,顺带着吸溜了一声。 大皇子只觉着自己耳朵一疼,仿佛真的被吆了一口,立刻道:“本王还有事,改天聚,改天。”逃一般的窜出了院门。 萧定晔唇角一勾,同猫儿道:“去吧,喜欢吃耳朵,等会让小厨房做给你吃。” 待猫儿进了房里,余下的二皇子方想起来猫儿的身份。 二皇子颇有些担心:“她就是那个传说要吃人的妖精?还同什么地府有些勾当?” 又抬头将萧定晔打量几番:“你就不担心?” 四皇子笑道:“他担心什么?他只担心那妖精不吃他!” 二皇子摇头叹息:“可惜今儿三弟未来,否则一定要上奏父皇,不能让你日日身处险境。” 四皇子一提眉:“二哥怎地不护一护五弟,救他脱离险境?” 二皇子却一笑,半晌道:“你我皆是男子,我便说实话。若我能遇着如五弟这位夫人一般的女子,便是冒些风险,也是可以的。” 四皇子哈哈一笑,萧定晔却肃了脸,正色道:“今后莫拿她开玩笑,否则莫怪我翻脸不认人。” 四皇子“哎哟”一声,连呼几声“酸”,摇头啧啧道:“谁家没个夫人小妾的,就你有?!” 萧定晔盯着四皇子瞧了几眼,倏地一笑,恢复了在人前的纨绔相:“重晔宫大,只有一位女眷,未免太清静了些。我想起我有一门亲事……” 四皇子立刻扑上去拦住他,转头急急同二皇子道:“二哥先四处看,我同五弟有话说。” 匆匆拉着萧定晔到了宫墙后,方埋怨道:“你都讹了我一万两,怎地还拿此事威胁我?” 萧定晔一笑,负手踱了几踱,唉声叹气道:“我库中无银,我这位夫人没什么衣裳首饰,我看着心疼的很。” 四皇子无语道:“怎地,你纳的夫人,你还想用我的银子养她?” 萧定晔抬抬眉。 四皇子一笑:“不如这般,你直接将她让给为兄,为兄这银子便出的合情合理。” 他的话音刚刚落地,一道疾风已迎面而来,他立刻侧身避过,转头震惊望着萧定晔:“你真的六亲不认?” 萧定晔冷哼一声:“这是个教训,日后你再说这些,莫怪我带兵围了你府上。” 四皇子险些喷出一口老血:“你能打趣我的家眷,我就不能打趣你的家眷?” 萧定晔一抬下巴:“你不能。” 两兄弟交锋暂歇,四皇子问道:“你何时同父皇说,要和阿尔汗大人退亲?我总不能一辈子和穆贞靠鸿雁传书、以解相思。” 萧定晔便正色道:“现下还不成,我得先退了楚家的亲事。” 四皇子一提眉:“就是因为前些日子闹的那一场?你为你那夫人,可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他见萧定晔沉默不语,便提醒道: “你莫忘了,她只是个夫人。你便是同楚家退了亲,还有新的侧妃顶了那位子。 除了侧妃,还有正妃。这么多女子品阶皆比她高的多,都能拿捏她。你能护她到几时?” 萧定晔便道:“我下一步要做的,便是想扶她为侧妃。四哥可有办法?” 四皇子蹙眉道: “我怎地越来越看不懂了?你忘了你同她签的什么劳什子契书? 她若是夫人,还能离宫。等成了侧妃,她的大名可要记录在玉牒上敬告祖宗,那时她还如何离宫?” 萧定晔只低声道:“这些你莫管。” 四皇子无语道:“我怎能不管?后来她可同我签了契书。但凡你逼迫她,我的银子可要遭殃。” 他忽的一拍大腿,恍悟道: “上当了上当了,竟然上了你们这对人精的大当。 只怕到了最后,你们二人恩恩爱爱、娃儿生了一箩筐,我却要赔银子赔破产!” 萧定晔一笑,威胁道:“四哥若帮我想个法子,让她顶了侧妃的位子,我同她便放了你,也放过你的银子。大不了日后,我赔银子给她。” 四皇子只一思忖,反问他:“你觉着,她和侧妃之间,差了些什么?” 萧定晔神情一黯,半晌道:“她若不是没有娘家撑腰,何至于此。” 四皇子为了保全自家的银子,凑去他耳畔指点道:“户部尚书王家,嫡女已逝,不是正好?” 认干亲? 萧定晔双眸一亮。 …… 重晔宫的正殿,同旁的宫殿大差不差,皆分为前厅与寝殿。 前厅用来待客,以及白日起居。 后面寝殿则用来歇息。 为了掩人耳目,正殿前厅依然是一间通厅,只在外人不能轻易踏足的寝殿,被两扇大木门一分为二。 主人统一从寝殿大门进入,萧定晔留在大门这一边,猫儿还要继续前行,顺着大门上面的一扇小门进入她的那半边。 到了白日,那两扇大木门则全部开启,即便皇后或者太后进了寝殿,瞧见大木门,只当是一种装饰,轻易不会有多的怀疑。 多出来猫儿的那一张床,正好解释为夫人为殿下守夜之用。 此时天已暮色,寝殿的两扇大木门已闭合,将寝殿一分为二。 猫儿望着红艳艳的被褥、床帐和红烛,一整日不自在的心绪,到现在也并未自在起来。 这样的装扮,再挂上一张红双喜,就真的能拜过天地、送入洞房了。 这……怎么住人嘛! 秋兰催促猫儿:“姑姑快去沐浴,若再晚一点,殿下可就回来了。” 这沐浴一事,也是令猫儿分外恼火的事。 寝殿说起来是一分为二,然而与寝殿相接的耳室却在萧定晔那半边。 也就是说,她要去耳室沐浴,还得经过萧定晔的床畔。 等沐浴回来,得穿的整整齐齐,再经过萧定晔的床畔,才能回到自己这半边来。 工部哪个废柴设计的这种格局? 此时已有宫娥进来相请:“热水已备好,请夫人前去沐浴。” 秋兰忙忙起身,穿过木门,去了萧定晔那一头,拉开衣柜,取出猫儿的簇新里衣和中衣,道:“姑姑快去,迟了可真来不及了。” 这衣柜,也是令猫儿极为恼火的第三件事。 偌大的寝殿,为何不能摆两处衣柜,却偏偏要将她的衣裳和萧定晔的衣裳都挂在同一个柜子里? 工部哪个废柴设计的这种柜子? 她接过柜子,凑去秋兰耳畔交代道:“你莫往别处去,就在此处等我。” 将发上簪子抽出,递给秋兰:“守好我。” 秋兰接过簪子,为难道:“我也不敢真扎殿下啊……” 猫儿无语,嘶哑道:“没让你扎他,扎你自己,以死相逼!” 外间书房,随喜向萧定晔回禀着白日被交代的使命: “王大人同王夫人都同意皆干亲,就看殿下何时定下。” 萧定晔思忖道:“此事要办稳妥,声势要大,要让朝中上下皆知晓。你明儿先去同王大人商议各环节,多选几个日子备用。” 待安排完带猫儿去王家认亲之事,又说起第二件事来。 “使人去盯着楚侯爷,据闻他住在百花楼已一月未归。大哥在百花楼倒是也有相好,你去安排,让楚侯爷同大哥抢妓子,事情一定要闹大。” 大哥的名声已经坏到了极点,便是传出抢妓子的事,也并无多少影响。 楚侯爷的名声虽然也不好,然而此前因着母后,同父皇只是连襟,影响不大。 现下成了亲家,风流事被传的沸沸扬扬,不知父皇可能挂的住面子? 同这样的人家结亲,难道真的不算辱没了皇子? 他自小可是父皇最疼爱的废物皇子,他就不信,父皇对亲家的名声能完全不顾及?! 外间梆子声响了一声,才到一更天。 他出了书房,进了正殿,穿过前厅,去了寝殿。 一脚跨进门里,瞧见秋兰正站在那里,他忽的想起早先交代小厨房的事情,便同秋兰道: “今日本王寻人开了治嗓子的妙药,小厨房此时怕已煎好,你去端来,服侍阿狸饮过再睡。” 见秋兰还愣在当场,又问道:“她伤了嗓子,现下入睡前可还在饮酒?” 秋兰忙忙回道:“嗓子刚被伤了前几日并未饮酒。可姑姑夜不能寐,实在难挨,又重新喝上了。” 萧定晔眉头紧蹙,长长叹了口气,道:“你先去端药。同小厨房道,去酒窖里取一桶番邦进贡的葡萄酒来。” 秋兰心下一阵高兴,忙忙福了一福,快速出了寝殿。 耳室里时不时传出来水声,萧定晔坐在床畔,看着房中红彤彤的装扮,不由勾起唇角。 他不能明着给她一场喜宴,只能先这般暗度陈仓。 待日后有了机会,再为她补办吧。 宫娥前来侍候他解了外裳纽扣,向他倾过身,双手穿过腋下,正要将背后腰封拉松时,耳房一阵窸窣。 继而有人站在门口倒吸一口凉气。 两人不由回头看向耳房。 猫儿站在耳房门前,立刻抬手遮住眼睛,嘶哑着嗓子道:“没瞧见,我什么都没瞧见。” 迈着小碎步便要一路而过。 他立刻挥手屏退宫娥,上前一把拉住猫儿手臂,懊恼道:“你想岔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6章 宫斗心理剖析(一更) 隐晦成亲的夜里,适合用来隐晦倾诉衷肠。 萧定晔牵着猫儿坐在床边,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到了此时,却不得不先解释宫娥的事情。 “我从没打过旁人的主意。”他紧紧盯着她,企图从她面上能看出一丝释怀。 然而她只蹙着眉,微微垂首,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尖尖的下巴颏随着呼吸极轻微的一晃又一晃。 她在紧张。 作为一个男人,他当然知道她紧张什么,尤其是他和她此前发生过那样的事情后。 他立刻道:“我……其实什么都不记得。” 他真的不记得那些过程。 等第二日,雨后阳光将他唤醒后,他的眼中只有臂弯里那位肖想多时的姑娘。 她闭着眼面向他,紧紧挨着他,神情舒展。 他那时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身体告诉他,那不是一场素瞌睡。 后来她在他久久的凝视下倏地惊醒,将他狼狈赶了出去。 此前的过程他不记得,此后的经历不那般愉快。 然而他睁眼的那一刻,已美好的足够让他记在心里。 后来他追上大军参加练兵,经过白日那般艰苦卓绝的体能训练,在夜晚的帐子里,他累瘫在铺上,一闭眼,总能想起那一幕。 她那样心无芥蒂的枕在他臂弯里,睡着的时候,她的姿态是对他的全然信赖。 美好的和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此时他望着她,沉声道:“你不用怕,我什么都不记得。” 她抬头望着他,眼中是浓浓的怔忪。 银红的中衣笼罩在她身上,还是她最早先的尺寸,显得有些紧。 烛光氤氲,似在她周边描上了一圈光,显得她白日的精神头儿弱了一些,凸显出她的温柔。 她就坐在他的床畔,发丝还是湿漉漉的模样,水滴沿着莹润的颈子划下…… 这样的氛围给了他无限的想象,仿佛他提什么,她都能柔柔应下。 他极快的握了她手,低声道:“自此你我,好好过日子,可成?” 她瞬间恍悟,一把抽出自己的手,急急挪开几步,在她和他之间拉开了一道银河。 她清了清嗓子,哑声道:“我记得。” 他听明白,她是在回应他上个话题。 他说他忘记了那一夜。 她说她记得。 他的唇边便显出笑意,道:“若你能记得,自然很好。” 她立刻接续: “我知道,但凡这种事,作为你们男子,一定是要和稀泥。 可是你能忘,我不能忘。 我非但不能忘,我还要一条一条掰开揉碎,细细讲给你听。” 他立刻翕动鼻翼。 空气中除了她的味道,并无酒味。 她没有饮醉。 那样的细节,能一条一条细讲吗? 自然,他是不介意听一听的。 他简直太想听她亲自讲了。 他的目光立刻热切起来。 她再清一清嗓子,先卖了个关子:“皇上喜欢怎样的女子,你可清楚?” 怎么又扯到父皇身上了?他微微一偏脑袋,等着她继续。 她却又道: “你们男子喜欢的女子,是单纯没有心机,纯粹没有瑕疵。喜怒哀乐最好全然摆在明面,不用费心去猜测。” 他微微一思忖,点点头:“父皇确然中意这般女子。身在天家,见多了勾心斗角,自然希望身畔人少些心眼。” 猫儿未曾想他说的这般直接,只顿了一顿,却又转了个话题: “楚离雁砸了我的买卖,我本只想吓唬吓唬她,讹她两个小钱花。 然而,她不该妨害我的自由。” 怎么又提到了楚家人?这又与那一夜,有什么关系? 他此时渐渐明白,她今夜要同他说的,可能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 他渐渐敛了笑意,只点一点头:“你最看重的,确然是‘自由’二字。” 她正色道: “我是个心机极重之人。我一旦决定出手,定然不会让对方全身而退。 她撺掇皇后取消了我出宫腰牌的瞬间,我就想好了计划。” 她的目光炯炯有神,神情笃定,仿佛一切全然在她的掌握之中。 “我知她自来就中意你,在乎你。我故意用你我之事刺激她,引得她大怒,失了理智,上前追我。 而我则一边往御书房逃,一边高喊:‘我在宫变时的所为不是出风头,五殿下并非为了拉拢我而纳我为夫人’。” 她缓缓向他倾身过去,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要那般喊?” 他的神情渐渐肃然,只沉声道:“你为了让周遭人误会,以为离雁是嫉妒你宫变时所立的功劳。” 她点一点头,追问道:“我拉上你,刻意往你身上泼脏水,又是为何呢?” 他淡淡道:“是为了让她沾上‘构陷皇子可能图谋大位’的罪名。” 猫儿一笑,向他竖起大拇指:“果然逃不了你的法眼。” 她继续道: “这两条罪名压着她,只怕她十年内都翻不得身。 我后面往御书房而去,便是要趁着她失去理智、激怒皇上,令皇上再也不能和稀泥。 你该知道,我此前在御书房当过值,知晓皇上勤政、午时御书房极可能留有朝臣。” 他点点头,目光已有些发冷。 她看见他的神色,却笑的更欢畅一些。 “我不但知道午时御书房里有朝臣,我还知道,御书房院外有侍卫,不可能让一对追逐厮杀的人闯入。 我肩上被刺的伤,是在我的计划中。 而我的嗓子……我原本并不需那般用力,然而皇上若真的要审问,我不能说话自辩,反而比我能说话,更有利。 这一场戏里,我算计的不只是楚离雁,还利用了皇上,利用了你,利用了我自己……” 她缓缓抬手,抚上他的面颊。 七月的夜里,他面上一片温凉,触之便是一手的汗。 一连说了这么多的话,她养了几日的嗓子已嘶哑的不成样子。 她忍着喉间刺痛,竭力提高了声音:“你现下还想忘记楚离雁的遭遇,忘记我的这些个心计,说什么要和我过日子的话吗?” …… 秋兰端着红漆盘进了寝殿时,寝殿已一片安静。 她向坐在床边的萧定晔行了个半礼,便一路穿过隔门的小门,将红漆盘放在桌上,回头掩了门,方同坐在床边的猫儿道: “姑姑,汤药是五殿下专程使人寻来治嗓子的妙药。待饮过汤药,再喝些葡萄酒。酒是番邦进贡的葡萄酒,不伤身子。” 猫儿待要开口,嗓子已火烧火燎般痛。 她缓缓坐起身,手往前一探,越过汤药,径直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 夜已深,耳室里的宫娥见备好沐浴的水已凉,只得出了耳室,静静行到里间,同已在床边枯坐半夜的萧定晔恭敬道:“殿下,该沐浴……” “滚!” 另外半边的秋兰听到那头的动静,竖耳静听半晌,方挨到猫儿身畔,同辗转反侧还未入睡的猫儿悄声道: “你同殿下,怎地了?” 两个人,白日还好好的,夜里怎地突然都不正常。 她忽的恍然,悄声道:“是不是殿下要你侍寝,而你犯了牛脾气,惹的殿下不快?” 猫儿唰的扯了被子,将头脸捂得严实。 侍寝,只怕这辈子,他也不会再提让她侍寝之事。 …… 第二日辰时,猫儿坐在重晔宫正殿前厅的桌案前,正在绞尽脑汁画一回陶瓷妆盒图册。 彼时猫儿已打发秋兰外出宫道上寻了一回她的旧图册,自无结果。 先是随喜带了一队宫娥进来,毕恭毕敬问候道:“这些都是靠的住的人,夫人按例可挑两名一等宫女,两名二等宫女。” 猫儿摆摆手。 在一旁侍候笔墨的秋兰代为回应:“姑姑身边不喜欢人多,有我一个便好。” 随喜却不敢真带着宫娥们离开,只得指着最前头的四个道:“你两个在前厅侍候,你两个在寝殿侍候。” 猫儿“啪”的将笔管拍在桌案上。 恰逢此时,萧定晔下了早朝回宫,瞧见正殿里这僵持的一场,立时蹙了眉。 随喜如见救星,忙忙上前,悄声道:“殿下,夫人身边不愿意加宫女,并非奴才不……” 萧定晔抬手止了他话头,沉声道:“先带走。” 随后站去桌案边,同猫儿道:“换身衣裳,随我出宫。” 猫儿一愣,想不通这位皇子是何打算。 心中又一跳,莫非昨儿夜里他被她的心机恶心到,打算一了百了,直接放她出宫?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认识一个人,可能是一瞬间。 放弃一个人,也可能是一瞬间。 说不得她就是得了这一瞬间的好处。 她立刻回了寝殿,将银票往身上一揣,随意取了几件换洗衣裳塞进包袱卷。 心下却有些着急。 惊喜来的太过突然,她没有时间同旁人道别。 此时秋兰已跟着她进来,见她包袱卷里只收着今日换下来的中衣,以及还未来得及放进柜子里的几件衣裳,不由好奇道:“姑姑是要同殿下出宫避暑?” 每年六七月,皇子们去行宫避暑,皆是常例。 猫儿来不及同她细说,只将银票抽出几张,嘶哑着声音交代道:“你一百两,五福一百两,白姐姐一百两。作坊不搬,还在那里,出了宫来看我。” 秋兰听得心头一团浆糊,猫儿已经挽了包袱皮出去,站在前厅等萧定晔。 未几,这位皇子换好衣裳出来,瞧见猫儿站在大厅中间,不由蹙了眉。 他几步近前,伸手一拽,她的包袱皮便被拽离了手,往椅上一丢,牵着她便往外而去。 猫儿终于意识到她想多了,脚下踉跄前行,扭头对着追出来的秋兰嘶吼道:“银票……先别送出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7章 糊涂话(二更) 车轮滚滚,从东华门一路驶出,不知驶向何处。 萧定晔面无表情坐在猫儿对面,辨不出喜和悲。 猫儿冷哼一声,哑着声音道:“你若是要将我带出去杀了,那却是帮我早死早超生。” 萧定晔并不答话,耳中却回响起下了早朝时,他四哥给他出的法子。 “一看你的模样,就知道昨夜没捞到好。你是担心她说你仗势压人? 傻阿弟,那契书上写的是你不得以权势压她,没说你不得以汉子的身份压她。 你再温润如玉下去,你就是第二个父皇。对心爱的女子爱而不得,你孤老终生吧。” 临走前,四皇子恨铁不成钢道:“你记住,你是个铁血铮铮的汉子,别婆婆妈妈!” 萧定晔回想了自己过去半年的情感历程,果然被他四哥“婆婆妈妈”这四个字给分析的透透彻彻。 他喜欢上她的时候,她正身中剧毒。他对她怀着一腔柔情和怜爱,凡事都想以她为先,任何侍候都想的是要让她活下去。 他人生第一场情事,便这般进入到“婆婆妈妈”的模式。 以至于后来他梳理清楚他自己的心绪,想和她重续前缘时,他依然不由自主进入到默认模式。 可他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他得将自己掰回来。 得让他自己主导这场感情,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给他讲什么算计人的心路历程,以为那样就能吓退他? 他昨儿夜里险些着了她的道。 想了几个时辰,他恍然大悟。 日后她是要活在宫里的人,要和他活的一样长久。 她这样的心眼子,够了,真够了。 除了能护的住她自己,说不定还能顺便将他也护上一护。 她现在自然是牙尖爪子利,岂止是一只猫,明明是烈兽园里的虎豹。 然而虎豹再凶猛,遇见了驯兽师,那就乖的似猫一般。 他就不信,三年,三年时间他驯服不了她。 马车驶的极快,未过多久,车速减慢,停歇。 随喜在车辕外拍了拍车厢,沉声道:“殿下,王大人府上,到了。” 萧定晔率先下了车,向她伸出手,正色道:“演不演戏,在你。” 猫儿望着他的脸,猜不透他又吃了什么药。 她一吆牙,将手搭在了他手掌里,由他带着下了马车,一抬眼,便迎上了王家人的齐齐目光。 …… “我不同意!”返程的马车上,猫儿嘶吼道:“凭什么我要随意认旁人当爹娘?我自己没有爹娘吗?” 萧定晔淡淡道:“没错,你自己没爹娘吗?说说你的爹娘吧,凤翼族圣女。” 猫儿立时一滞。 她再不言语,枯坐半晌,方固执道:“我的感情我做主,爹娘不可乱认。” 萧定晔早已预料到她不会一开始就应下。 然而她的反应这般大,倒是让他有些吃惊。 他自然不能说,他此举是为了帮她晋升侧妃铺路。 他只道:“有个好家世不好吗?有人为你撑腰,便是我想以势压你,心里也要先掂量一回。” 猫儿冷哼道:“楚家是侯爵,你掂量过吗?” 萧定晔久久方点了头:“掂量过。若不是楚家的背景,我便不会被迫接受了那桩亲事。” 猫儿睨了他一眼:“听起来,你倒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两人再不说话,直到马车绕到京郊一处偏僻民居停下。 肖郎中已等在民居门口,将两人往院里请,低声道: “师父知道殿下今儿要过来,一大早便在等。方才有些精神不济,倒先倒头睡去。” 萧定晔道:“无妨,司徒老先生年已九旬,不该苛责他。我便同阿狸在院中四处走走,待他醒过来再去拜访。” 萧定晔并不是第一回来此处,对里间格局熟悉。 他并不进房里,只带着猫儿往后院而去。 猫儿冷冷道:“怎地,让我认爹娘不成,现下又找了个九旬老头,想让我认祖宗?” 萧定晔偏头觑她一眼,待行到后院一处凉亭,坐进了亭中纳凉,方道: “实话告诉你,你的嗓音刺耳,这一路你说过什么,我一字都未听懂。” 她顿觉颓败。 蝉鸣一声接一声,凉亭临水,碧波中可见鱼儿翻腾。 未几,下人端来茶点果子摆在石桌上,又送过来两柄鱼竿,恭敬问道: “公子可要垂钓?这池中鱼味道鲜美,如若自行钓来,滋味更是不同。” 萧定晔抬手接过鱼竿,下人从系在腰间的一个小木罐中取出一条活蹦乱跳的蚯蚓固定在鱼钩上,方就着池水洗过手,退在一边侍候。 萧定晔将鱼竿递给她:“你可会钓鱼?” 她只转过脑袋,不理会他。 他便自行坐在岸边垂钓,静静等待鱼儿上钩。 家养的鱼儿皆亲人,见不得食物。垂钩挂着蚯蚓一进水,鱼儿们便热情的前来咬钩。 未过一刻,他便连钓两条肥美大鱼。 她见他怡然自得,心中颇为愤愤,端了小马扎也坐在岸边,寻了鹅卵石打水玩。 鹅卵石扑通一回。 他甩上一条鱼。 再扑通一回。 他再甩上一条鱼。 她立刻搬着马扎,离他近一些。 鹅卵石重新扑通。 他重新甩上一条鱼。 她瞪大了眼珠子,愤愤道:“你……你给它们灌了迷魂汤?” 他终于抿嘴一笑,只道:“本王用心待它们,它们自然知道良禽择木而栖。” 她扑哧笑出声,赞道:“傻鱼……” 马扎移了又移,鹅卵石再扑通投进水里,傻鱼接着被一条条钓上来。 临近午时,微微起了一阵风,经过水面到了人身上,便带着微微的水汽,将炎热都赶跑。 她昨儿夜里又失了觉,此时感受到这湿润的清风,只觉惬意非常,不由的起了倦意。 她再丢出一颗鹅卵石,那小石子正正巧打在鱼竿上,将一只正在吆钩的大肥鱼惊得窜起,没命的逃了开去。 她心下得意,不由转头瞧着他一笑,惊觉几番移动下已坐在了他身畔。 风中不再只有水汽,仿佛还带着一股极轻微的铁锈味。 那气味无所不在的笼罩着她,她一时有些怔忪,心下又陡的涌上前所未有的安宁。 她只微微和她的理智挣扎了一小会,脑袋一垂,便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装了半早上的高冷终于松懈下来,微微偏头看着她舒展的眉眼,叹气轻声道:“你要我怎样对你,你才会心甘情愿跟了我?” 他放下鱼竿,候在边上的下人自觉上前提起半桶鱼,悄声问道:“公子想吃何种口味?” 他垂眼望望她,压着声音道:“一尾清蒸去刺,一尾煮汤……多加生姜去腥……” …… 猫儿这一觉,原本该是个回笼觉。 后来睡成歇晌。 再后来,险些睡成与世长眠。 待她醒过来时,夜幕已挂在天际。 漫天星光与一轮皓月交相辉映,将天际点缀的热闹纷繁。 白日的蝉鸣被夜里的蛙鸣替代。 水边阵阵清风徐来,令人越加慵懒。 猫儿伸了个懒腰,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一些,喃喃道:“真美……” 耳畔有个极低的声音道:“醒了?” 她不由偏头望过去。 远处点了灯烛,光影投了过来,只照亮他半边脸。 就只这轮廓分明的半边面颊,她都很熟悉。 他比她高的多,那时候她在御书房上值,每当夜里下值,他在半途等她,远处的宫灯照在他身上,她行在他身畔,往往只能瞧见他半边脸。 她知道他左脸比右脸柔和,没有那般肃然。 她当时心怀着要欺骗他感情的愧疚,常常不由自主行在他左边。 看着他柔和的神情,她便想着,若是日后他发现了她骗他,他这般柔情的一个人,应该也不忍心让她惨死吧? 后来她伴驾去了皇陵。 后来她独自进了山,被凤翼族人割开了手腕…… 她白日睡的太久,此时刚醒,不知身在何处。 这漫天星光多像他从玉棺中救她出来,扌包着她逃出山洞后的天空。 那时黎明将至,然天上的星子却同样灿烂。 她以为她要带着遗憾独自赴死,上天却听见了她的临死祈祷,能让她再见他一面。 她立刻扑上去搂着他颈子,拉着哭腔道:“猫儿不见啦!她们一刀割下去,猫儿滚落,不给我留念想……”泪水已淌了满脸。 他将她圈在怀中,看着她睡了一个白日,明明知道她现下怕是说的糊涂话,心中却又狂喜又绞痛,只紧紧搂着她,不停歇的安慰道: “我们再套,再去套圈……” 她却将脑袋从他胸膛前挣扎出来,泪眼婆娑道:“没啦,我后来找了许久,再也未看见那样的一只猫……” 他忙忙帮她擦拭着眼泪,轻声道:“会寻见的,会有的……” 然而他从未见她流过这般多的泪。 他不停的擦拭,她的眼中又不停歇的流淌出来。 最后,他终于倾身上去,用长长久久的一个口勿帮她止了泪。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站在凉亭边上,不知该近还是该退。 下人最后低声问道:“公子,可要摆饭?” 这样一个第三者的声音,立时打破了梦境。 猫儿身子一陡,便想起现下她是谁,她在哪。 她往外一滚,却不知她此时实则半躺在他怀中,而他则靠在躺椅上。她干脆的掉在地上,发出极响亮的咚的一声。 身畔立时出现一只手要扶她,她已手脚并用、扑爬连天冲出亭子,待再想收力时已然来不及。 一声响亮的“扑通”声后,她结结实实的泡进了池水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8章 心火(一更) 客房收拾的十分整洁。 猫儿沐浴过,换好干净衣裳时,房中已送来饭菜。 一碗白饭,一份清蒸鱼,还有一碗煮的极浓的鱼汤。 送饭的是位姑娘。 姑娘望着猫儿一身宽大男装,解释道:“一时寻不到合适夫人的衣裳,好在萧公子在此处备有衣裳……” 猫儿低低“嗯”了一声。 她能闻出味儿。 姑娘笑道:“夫人先请用饭,待用过饭,如若司徒师父醒来,再带你去见师父。” 她没说萧定晔去了何处,猫儿自然也不想知道。 她低头扒拉白饭的时候,姑娘便一瞬不瞬的暗中观察她。 猫儿察觉出目光,抬头望过去,姑娘便笑道:“夫人为何只吃白饭?” 猫儿只摇摇头,并不说话。 半晌却又奇道:“司徒老先生怎地睡了一整日?” 她声音嘶哑刺耳,姑娘听不明白,只笑道:“夫人对病情有何疑问,待见到师父,自去问他不迟。” 猫儿只得又低头扒拉了两筷头白饭,取了茶漱过口,方站起身。 那姑娘也不多言,只带着她出了客房,一路蜿蜒曲折到了会客厅,方道:“夫人先请等上一等,我这边进去请师父出来。” 她拐过屏风,向屏风后的一个人瞥过一眼,又继续前行,一直到了后面的一间房。 房中除了一位发须皆白的老先生,还有肖郎中和萧定晔。 姑娘上前行过礼,将她所观察的一一道来:“胡夫人用饭时,只用过两口白饭,旁的菜一眼未瞧。” 用过饭后,一路前来,沿途所经之处,夫人虽面露好奇,却始终未发一眼。” 她最后总结道:“夫人机警、多疑,不轻易相信人。” 萧定晔疑道:“她若不易信人,为何又愿意跟着你前来?” 姑娘摇头道:“这也是令我纳闷之处。” 年已九旬的司徒老先生抚了抚长须,缓缓道:“我们再等等看。” 过了片刻,又有一个汉子进来,禀报道:“徒儿方才躲在屏风后,瞧见夫人从未碰丫头送上去的茶水。 丫头见她坐着无聊,欲请她去逛园子,被她连番拒绝。” 司徒先生一笑,抓起一旁蒲扇道:“走,老夫前去会会她。”当先往前而去。 肖郎中悄声同萧定晔道:“观人观心,师父不止医术好,观人也极有一套。 所谓对症下药,今日既然来了,便让师父顺道看看夫人到底是何种人,省的殿下瞎忙活。” 方才在凉亭的那一幕,所有暗卫可都尽收眼底。 胡猫儿是如何同萧定晔先一刻还亲亲我我,后一刻便投了河,诸人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继而晕晕乎乎。 这是啥人啊,一没饮酒,二没被下毒,精神如此分裂,简直要把殿下逼死。 萧定晔只得跟着肖郎中前去,待临近前厅时,却有些踌躇,脚步一顿,便钻进了屏风背后,完全忘记了一大早他给自己立下的“高冷人设”。 肖郎中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自去了厅里。 然而他不过落后了几步,此时厅里已开始了微妙的僵持。 司徒老先生提出要诊脉时,猫儿不伸手臂。 肖郎中忙忙上前,同猫儿道:“师父是自己人,夫人此前中毒,制解药时,师父便出过大力。” 猫儿闻言,方行了个半礼,低声道:“有劳。”探出了手腕。 老先生还未摸脉,当先眉头一皱,转首四顾,问道:“你等谁能听懂她说话?望闻问切,老朽问出去,怎知她到底说什么?” 猫儿忙忙道:“我能写字。” 老先生眉头再一蹙:“去,将萧家老五唤来。” 肖郎中只得转身,几步行到屏风背后,站着再不动。 萧定晔见再躲不过去,只得先悄声叮嘱肖郎中:“如若她见了我就要跑,你们可得将她拦住,免得又掉进水里。” 话毕,方整一整衣衫,将手负去背后,装出一副人五人六的模样,昂首挺胸出了屏风,上前朝司徒先生深深一躬,朗声道:“晚生有礼……” 又同其他几人一一见过,最后方转头看向猫儿。 猫儿立刻偏开头。 他内心长舒一口气。 好在她没跑。 没跑,就还好,有同她打破尴尬的机会。 老先生同萧定晔道:“你这小媳妇儿的破锣嗓子,老朽完全听不懂,得你来中间传个话。” 萧定晔忙忙道:“自然自然,小媳妇儿的话,晚生勉强能听懂,能听懂。先生请。” 老先生摸过脉,将猫儿眼底、喉咙、面部检查过,频频摇头道:“心火重,心火太重,吓人。” 指着猫儿的双眸问向众人:“你们瞧她眼珠子,可是金光灿灿?” 众人皆点头。 老先生摇头道:“你们定然觉着她眼神炯炯,在夜里如同饿慌了的耗子一般,目力十足。实则是心火旺,都已烧到眼珠子!” 萧定晔忙道:“那该如何医治?” 老先生并不回他,只问向猫儿:“失觉是吗?已持续了多久?” 猫儿还未回答,萧定晔已抢先道:“从正月便已开始,到现下已快七个月。” 老先生又问道:“睡不着,将自己个儿醉倒,持续了多久?” 萧定晔忙道:“从二月底开始,每日雷打不动三四碗烈酒,几无间断。” 老先生眼珠子一睨,萧定晔只得住了嘴。 老先生看着猫儿道:“他方才说的可有误?” 猫儿缓缓摇头,心下一时却有些怅然。 老先生道:“这就对了。你长期醉酒,喉中比常人脆弱,一声大吼,便将嗓子崩裂。你若不戒酒,嗓子一生都难愈。” 却又蹙眉道:“按你的脉象,若未饮酒,你今儿白日不可能睡那般久。奇哉怪哉。” 又转头问着萧定晔:“她白日熟睡,与平日有何不同?” 萧定晔不由有些扭捏,转头先望了望猫儿,方低声道:“白日,她是在……我怀中睡……” 猫儿噌的站起身,嘶吼道:“你胡说,我……我……” 肖郎中忙忙上前,当了人证:“夫人莫着急,坐着说话。夫人白日歇息,我等十几二十名暗卫皆看的清楚,确实如同主子所言。” 猫儿一张粉面涨的通红,倏地将手探进袖袋,啪的拍出一张银票,哑声道:“小爷赏的!” 这一句话,诸人皆听的明白。 意思是说,萧定晔白日搂着猫儿,搂的好,搂的舒服,到了要被巨资打赏的程度。 怎地大名鼎鼎的五皇子,在闺房里是这样一种状态呢? 众人的目光看清银票后,倏地转到萧定晔身上。 萧定晔一滞,继而干笑两声,正色道:“军需艰难,怎地随意浪费银子呢。” 十分自然的接过银票,十分自然的往自己袖袋中一塞。 众人再次确定,原来大名鼎鼎的五皇子,在闺房中果然是这样一种赚军需的状态啊! 老先生的一声重咳,终于将话题重新引回了正途: “既然搂搂扌包扌包能让她熟睡,你是他的汉子,你自然要义不容辞的上啊。再莫让她饮酒,好好的女儿家家,当个酒鬼成何体统!” 猫儿再一次被羞臊的逃窜出去。 好在此回暗卫们有了经验,将有水的地方看顾的严严实实,猫儿没有投水的机会,最后在暗卫的护卫下,先行回了客房。 司徒老先生饮过几口浓茶,同萧定晔道:“你这位小夫人的所有症状,皆来自于心火过旺。降了心火,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萧定晔忙做洗耳恭听状。 老先生续道: “老朽看来,她所有的心火,只怕都是因你而起。 方才你引得她大动肝火那一阵,老朽的手皆未离她腕间。 她同你说话时,脉象奔腾如浪涛。 而同我等说话时,脉象沉熄如枯井。 长此以往,她的心脉必定如同她的喉咙,脆弱易碎。而人的心脉碎裂,人纵然不死,也成残疾,几不可挽回。” 萧定晔一滞,一颗心不停歇的下沉,艰难道:“可是要她离了我,才能平息心火?” 老先生抚一抚长须,思忖道:“这固然是一个法子,立竿见影……” 一抬眼皮,瞧见萧定晔神色怆然,却又道:“老朽也年轻过,自然知道,你们年轻人正值情浓时,要放手只怕有些艰难。还有个法子……” 萧定晔立刻抬头,满怀(?)着所有希翼望过去。 老先生续道:“一个人不可能平白无故有了心火。她定是同你有了心结,才滋生了这般大的心火。若你能解开她的心结,心火自然平息。然而……” 他却又摇摇头: “你的这位小夫人,为人机警,轻易不会信任谁,更不容易同她走的近。 方才你所说的任何话,做的任何动作,她都全身心的防备你,反驳你。 在她这般性子下,你想同她解开心结,怕是有些难。” 他挥毫写下两个方子,道:“一个是治她的嗓子,另一个是临时降心火。记住,她不能再饮酒,必须做到滴酒不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9章 真爷们(二更) 外间院里凉风习习。 城郊这样的地段,有极多富户在此修了院落,既能离繁华处不远,又能兼顾避暑,实在是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 萧定晔负手站到了客房门前,将将要抬手敲门,又转头同身后端着盘子的王五道:“你端进去给她。本王……先在外站一站。” 王五上前敲开房门,端了红漆盘进去,将盘中饭菜一一摆好,沉声道:“姑姑前头吃的少,再用上一些,夜里不饿。” 他专程道:“鱼肉同鱼汤,小的此前也吃过。方才热菜时,小的在旁边亲眼盯着,绝无问题。” 猫儿闻言,执筷夹了清蒸鱼肉吃,果然味道鲜美,一点鱼刺都没有。 她多多吃过几口,又饮了一口鱼汤,不由“唔唔”几声,连声道:“好喝好喝。” 王五猜测出她的赞美之意,趁热打铁道:“殿下专程嘱咐厨下多放生姜……” 猫儿“扑”的一声喷出口中鱼汤,丢开银勺,连声咳嗽不止,挥动手臂:“端出去,端出去……” 王五见她原本吃的香甜,一瞬间莫名其妙又翻了脸,只得端走饭菜出了门,同站在檐下的萧定晔低声道:“不知怎地……” 萧定晔挥一挥手,王五只得住了嘴,端着红漆盘远去。 院中皓月已升至当空,恰逢一片厚云,迅速躲去了云后,为整个人间投下一片欲说还休的扭捏薄纱。 他轻轻推开门,并不进去,只站在门槛外,低声道:“出来看看月色……” 房里的人不说话,过了许久,方缓缓出来,站在檐下,同他离了十万八千里远。 他想起在后院凉亭里,她初初醒来时的那一幕。 那时她失了伪装,真情流露。 他欢喜的不成样子。 他此前只从明珠口中推测出,她曾是喜欢他的。 然而她解毒醒来后,自始至终没有亲口说过她的心意。 他偶尔也迷茫,不知明珠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然而他六叔又说过,让他遵从自己的心。 他转头望着她。 她此时正微微仰首,望着天上那一轮皓月,目光中满是迷茫。 她穿着的是他留在此处的旧衣。很宽大,也很合衬。 她做男儿打扮时,穿他的衣裳,都很合衬。 几月前,她同他签下三年契书,她在酒楼里将他化成他三哥时,她因被人吐脏了衣裳,也曾穿着他的旧衣。 后来她似是极喜欢那身衣裳,被秋兰改小后,曾穿过许久。 他那时还极恨她,恨里又掺杂着爱意。他站在书房里,透过窗户,每每看到她穿着他的旧衣进进出出,心里的恨意就少了许多。 那像是他在环扌包着她。 此时阵阵清风徐来,他缓缓行到她身侧,牵起她的手,低声道:“我一直在等你。” 猫儿立刻要甩开他手。 然而他牵的虽轻,却极稳,她挣脱不得,只得停了挣扎,冷冷望着他: “等我什么?等我出手暗害你吗? 你瞧,我可是劳什子凤翼族的圣女,要以推翻楚家江山为己任呢!” 他心下难受,只轻轻摇头: “我知道,你从未害过我。 非但未害过我,还多次出手相助。我才能有机会进入大营,丰满羽翼,在宫变中立了大功。 才能有实力同三哥正面竞争。 才终于能立于人前,做我自己。” 她讥诮道:“你还真是做了好大一番分析,才终于得出这样的结论呢。” 他无地自容,只等稳了心绪,方道: “我此前说我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互相掩护,并非我喜欢你。 现下我不想再欺骗自己,也不想再欺骗你。我中意你,只中意你,从头到尾,从未断过。” 他的手缓缓浮上她的脸颊,深深凝望她:“你再相信我一次,一次就够。” 月色实在太好,他的声音太蛊惑。 她不由抬头望着他,想起废殿外的夜里,也曾是这般的月光下,她一棵树一棵树曾寻过他。 那时她的初衷虽掺杂着心计,然而她遍寻不着他的失望是真的。 她回头,瞧见他长身祁立站在第一棵树下含笑望她,她内心的惊喜是真的。 她疾步跑向他,拥着他,主动给予他的那个吻,是真的。 她一开始虽是出于心计,然而后来她乱了方寸,真情实意喜欢上他,也是真的。 她不由反握了他的手,深深望着他,目光如这天际的灿灿星辰一般。 他的心砰砰直跳,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唇已先于他的理智,贴近了她…… 她忽的想起曾在他书房的那个吻。 他羞辱她,用那般目光看着她,仿佛她是天下最肮脏的人。自那时开始,她的酒量从三碗,变成了四碗。 她一步跳开,极用力的甩脱他的手,目光中的深情已敛的干净,盯着他反问: “……所以,你将我禁锢在配殿里,我可以忘记? 你令随喜对我逼供,我可以忘记? 你同我签下三年三个月的契书,要扣留我,我可以忘记? 你诬蔑我人尽可夫,我可以忘记? 我用本事挣来的出宫牌子,你想收回便收回,我可以忘记? 你将我关进刑部大牢整整二十日,我可以忘记? 你的侧妃,三番四次行害我之事,我可以忘记? 你二话不说将明珠杀死,我可以忘记? 萧定晔,你将我想的太高尚,然而我不是白莲花。 你若将我视作奴隶,尽管用雷霆手段对我,我还要赞你一声‘真爷们’! 何必在我面前演什么深情?我恶心!” 她疾步进了客房,“啪”的紧掩房门,吹熄烛光,将自己深埋于黑寂之中。 …… 第二日回宫时,正值五更。 猫儿一进寝殿门,便忙忙招呼秋兰:“快,去端来酒我饮过,稍稍睡一会,还得出宫去作坊。你去寻吴公公,先将他的腰牌取过来……” 秋兰急忙出去端酒,再返回时却两手空空,苦着脸道:“喜公公说,姑姑嗓子伤重,沾不得酒。” 猫儿着急,追出院里,随喜正将太监、宫娥们支使的团团转,见猫儿出来,立刻恭敬问过安,理直气壮先开了口:“夫人有伤在身,不能饮酒。” 猫儿绕开他,往小厨房而去。 “小厨房里也无酒。” 她立刻转了个弯,往小酒窖而去。 “酒窖昨儿半夜,已用土石填的瓷实,重晔宫再无酒窖。” 她身子一顿,抬腿要往院外去。 “殿下已下令,宫中各处不能向夫人供酒,一旦被发现,连坐赐死。” 此时秋兰已赶出来,悄声劝慰道:“等姑姑嗓子好些,我们再饮酒。这几日,就先忍着些……” 猫儿冷笑一声,莫名其妙赞了句:“真爷们!” 萧定晔下了早朝,回到前厅时,猫儿正趴伏在桌案上,手中却执了一支笔。 趴一会,抬头画上两笔。 再趴一会,再画上两笔。 待趴的想起来,便似梦中呓语一般喃喃道:“秋兰,你去寻吴公公,拿牌子。” 秋兰只得再三回应:“吴公公这两日,正是他自己个儿用牌子的时候,得等上几日,才能拿给姑姑用。” 猫儿便不再言语,半晌莫名其妙的赞上一句“真爷们”。 此时三番两次被赞的那位皇子站在门口静听半晌,方撩开帘子进了前厅。 见秋兰正要向他问安,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往猫儿的方向努努下巴。 秋兰忙忙上前,便听他低声道:“她睡着了多久?” 秋兰苦着脸道:“每一回,怕就几息的时间,就又醒了。” 萧定晔问道:“汤药可服过了?” 秋兰回道:“治嗓子的汤药才服过,去心火的药要等一等。” 他点点头,脚步轻轻上前,探着脑袋瞧见她摊在桌案上的册子,其上描画着一只小管子,以及几处分解零部件,旁边写着“旋动式口红陶管”几个字。 他蹙眉想了想,问向秋兰:“何为旋动式口红?” 秋兰双手做了个旋转的姿势,悄声道:“将管子一拧,口红就能被顶出来。再一拧,又能缩回去。姑姑此前曾用木管实现过,就是太难制。” 他听罢,目光重新回到图册上的分解零部件上。 想了想,摇摇头,轻轻从她手中抽出笔,在图册上添上几笔,又添上几笔,方将笔管子重新放回去,抬脚出了正殿。 等他再回来时,手中又拿着另一本图册交给秋兰:“可是她遗失的?还给她。” 秋兰正要接,不妨猫儿正趴起身来,执笔再要往图册上画,望着图册一眯眼,喃喃道:“何时竟被我想通了,真是天才。” 又垂了脑袋,重新趴伏在桌案上,口中嘶哑道:“秋兰,可去寻了吴公公?” 秋兰再次回道:“吴公公说,牌子他自己要用。” 猫儿“哈”了一声,直起身子,执笔在新一页纸上,写下“真爷们”三字,再次趴伏回去。 萧定晔心中长叹一声,蹲身往靴筒一摸,手中已多了一把匕首。 他用匕首轻轻裁下那张纸,揣进怀里,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髻,转身出了正殿。 …… 极华宫,皇后用清茶漱过口,等宫娥们撤下饭菜,方坐去躺椅上,同她的独儿萧定晔道: “你今时不同往日,时间宝贵,竟能陪为娘说一上午话,还陪着用午膳,真是稀奇。说吧,有何事想使唤为娘?” 萧定晔一笑,谦虚道:“孩儿陪母后用饭,自是出于一颗濡慕之心,哪里有什么意图。” 皇后长长的“哦”了一声,转头往边上一看,宫娥立刻送上一张薄毯。 皇后微微眯了眼:“行吧,本宫便歇个晌,你慢慢陪坐吧。” 萧定晔一滞,只得做出恍然之色道:“母后这般一问,孩儿还真想起一件事,要求一求母后。” 皇后轻声一笑,方睁眼望着他:“说吧,为娘瞧着你这般拐弯抹角,定是又与那胡猫儿有关。” 萧定晔向皇后竖了大拇指:“全天下,果然只有母后,最了解孩儿。” 他只微微一顿,便道:“阿狸的买卖,实则是孩儿的买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0章 雷霆手段1(一更) 重晔宫里,萧定晔屏退众人,悄声同他亲娘胡扯: “阿狸的妆粉自成一派,见所未见。她是为母后上过妆的,母后该知道有多好。 她不过在外寄卖几日,便利润颇丰。 儿子现在在兵部,上下都要银子打点。 母后也知道,父皇自己的私库都没了银子,哪里还能补贴儿子,自然要靠儿子想法子赚。” 皇后老脸一红。 她这亲儿虽然没明着指出来,然而埋怨的口吻却藏都未藏一下。 在银子的事情上,她也是没法子补贴的。 她全拿去补贴了自己夫君。 她轻咳一声,道:“又如何?为娘又没阻碍你赚银子。” 萧定晔吃惊道:“还没阻碍啊?这些时日,母后害的孩儿,至少少赚了五千两。儿子有银子急用,母后还是快些将银子还来。” 皇后忍俊不禁,一巴掌打在他伸长的手臂上:“向你亲娘讨债,你真有能耐。” 萧定晔忍不住一笑,续道: “知道母后偏帮父皇,没有银子。 既然如此,阿狸那买卖便不能不做,否则儿子穷的叮当响,如何稳固在军中的地位? 只怕迟早又得给同僚洗罗袜。” 皇后糊涂道:“没不让做买卖啊?” 萧定晔强调: “她得出宫啊!她不出宫,怎么做买卖? 妆粉的制造、包装盒和罐子的研设、帮工的管理、收账结账,都得她忙活。 她是主心骨,她不出宫,儿子如何赚钱?” 皇后一提眉:“哟,按你这般说话,她竟然比本宫这位皇后还要忙?” 萧定晔立时摇头:“那怎比得上。母后是全天下女子中最操劳的人,这旁人即便不知,儿子和父皇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皇后被拍的心中熨帖,正要应下,却又道:“同离雁的亲事,你打算何时成亲?到了让你父皇赐婚的时候了。” 萧定晔立刻正色道:“一切凭母后做主。” 又强调道:“儿子若要成亲,可就得出宫建府,这就是一大笔银子。父皇那边,只怕一时半会拿不出这许多。” 皇后笑道:“你放心,便是为娘手里的银钱不够,你祖母早早就为你备着。你莫拿银子不够来搪塞,今儿为娘便同你父皇商议赐婚之事。” 萧定晔立刻点头,又问道:“阿狸的腰牌……” 皇后挥挥手: “给她吧,三四日出一回宫,可以的。 再不给,堂堂五皇子要同人洗罗袜,为娘心中不落忍。” 萧定晔一笑:“母后果然是亲母后。” …… 未时,宫中诸人皆在歇晌,宫道上人迹稀少。 重晔宫外背人处,秋兰站在萧定晔身侧,听着他的吩咐:“本王方才所言,你可听清了?” 秋兰有些踌躇。 萧定晔立时肃了脸: “你那姑姑人都要死要活,你还恪守个愚忠。你在宫外,不是一样帮她手? 你家中的事情,本王会替你解决。你有个阿弟?多少岁了?” 秋兰心中一陡,脑门上立刻浮现冷汗,扑通跪地求饶道:“殿下,奴婢的阿弟还小,他……” 萧定晔不耐道:“可有十来岁?本王在营中,缺个跟前侍候的亲兵。” 秋兰大喜,忙忙道:“十二,阿弟翻了年,就已经十二。” 萧定晔瞥了她一眼,又问道:“本王方才所言,你记下了?” 秋兰忙忙点头,又为难道: “姑姑平日看着谨慎,不轻易信人。可若信了那人,便真心相待。 若她日后知道,奴婢欺骗她,只怕姑姑要恨死奴婢。” 萧定晔摇头道:“你不说,本王不说,她就不会知道。若你漏了口风,她将你恨死,也是应该的。” 先把秋兰弄走,再换上他自己的人。他不能再软下去了。 什么叫真爷们,这就叫真爷们! 黄昏时分,暮色渐起。 猫儿挺过了一整日的昏昏欲睡,此时方有了些精神,能想一想康团儿此前所求的“母子相见”的戏码。 难,也不难。 不难的地方在于,寻位女眷,按照吴妃生前的模样打扮,略略离远些,康团儿那时激动,一时自是看不出破绽。 难的地方却在于,如何让那人能腾云驾雾,做出一副要投胎的模样。 自此绝了康团儿想再见吴妃的心思,让他快快乐乐向前看。 她此时一腔心思都在此事上,不妨帘子一掀,随喜果着上半身,背着根藤条扑通往她面前一跪,视死如归道: “奴才有一事,一直憋在心里。昨儿夜里老爹在梦里现身,因那事责怪奴才……” 猫儿领教过他的鞭子,那手腕轻柔一甩,蟒鞭可就啪的打向人,疼的不是一般二般。 她立刻扒拉着椅子站上桌案,手里拿了墨砚,扑的一声便向随喜打去。 满满一盒新磨的浓墨,一滴不浪费的浇在了随喜面上。 随喜不敢躲闪,跪在原地,续道: “奴才一直憋着未说的那件事便是:几月前,夫人解毒才醒过来时,奴才曾向夫人逼供。 那事并非殿下授意,是奴才会错了意,方对夫人动了鞭子。 后来殿下亲自鞭打奴才时,曾淌了眼泪珠儿。” 猫儿不妨竟听到这么一件“主仆情深”的往事,立时目瞪口呆。 随喜忙忙解释: “奴才知道,殿下当时流泪,不是心疼奴才,而是心疼夫人。 可那时殿下和夫人闹得僵,殿下不能在人前流泪,只得背过人,在奴才这里,才能痛快伤心上一回。” 猫儿看着他背上的藤条,道:“那……你现在……是来向我寻仇?” 随喜半猜半听懂了她的意思,立刻将藤条递过去: “当初奴才如何打了夫人,求夫人百倍的还回来。否则奴才老爹死不瞑目,誓不投胎。” 猫儿立刻道:“无妨无妨,我正要想着法子帮旁人投胎,我顺道送你老爹一回……” 话正说到此时,帘子一掀,秋兰又从外间呼喊连天的窜进来,扑通往猫儿身畔一跪,哭喊道: “姑姑……我家,我娘病重……” 猫儿一愣,为难道:“只是病重,还未去世,我倒是没法帮着投胎……” 嗯?秋兰一愣,又继续哭喊道:“姑姑,我娘病重啊,我得想法子出宫照顾我娘……” 随喜又在一旁掺和道:“夫人,求求你打我吧,打我吧,打我吧……” 猫儿被吵的脑仁疼,立刻嘶吼一声:“哇哇!” 随喜立时一愣,转头望着秋兰。 秋兰帮着翻译:“王五!” 王五一身黑衣从檐上翻下,跃进正殿。 猫儿从袖中掏出一张面额十两的小银票,拍在桌案上:“帮我打随喜,一百鞭。红豆……” 王五出溜一声收了银票,提溜着随喜去了。 随喜: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结果啊…… 猫儿从桌案上跳下,将秋兰扶起,道:“别着急慢慢说,你阿娘怎地了?缺银子不怕,我这里就有。” 秋兰心下惭愧。 然为了猫儿好,为了阿弟好,为了大家都好,她只得继续昧着良心道: “外头捎信进来,我阿娘病的重。倒不是银子的事,是身边无人侍候。我阿弟已十二,侍候阿娘到底不方便……” 猫儿听闻,蹙眉道:“外头谁捎信进来的?什么法子捎信进来?走的谁的门路?” 秋兰一愣。不是这个逻辑啊,不该关心这个点啊! 猫儿正色道: “你怕不是遇上了骗子。他们将这样的消息传进来,就是等你送银子出去。 等你乖乖送了银子,那些银子只怕一文钱都到不了家人手中,全进了骗子囊中。” 她一把抓住秋兰手,便要往殿外走:“带我去见那骗子,我不把他老底翻出来,吃的他骨头都不剩,我就不姓胡!” 她正拉着秋兰前行,正好与刚进殿里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她鼻子被撞的生痛,捂着鼻子便要骂人,萧定晔已一脸的疑虑,望着眼前二人道:“什么情况?” 猫儿立刻止了步子,足足后退了六七步,方站着不说话。 萧定晔往椅上一坐,状似闲聊道:“方才我去寻了一回母后,母后发还了你的出宫牌子。” 他手一扬,一块牌子稳稳落在她衣襟前。 她手忙脚乱的接住,心下有些高兴。 正要再接下一块,却见他坐着不动。 她想出声提醒,却又用胳膊肘捣一捣秋兰,悄声道: “快问问你的牌子,等能出宫,我们就好另外托人向你家送银子。” 秋兰只得做戏道:“殿下,奴婢可能同姑姑一起出宫?” 萧定晔道:“本王祭出了终身大事,才讨回阿狸的一个牌子,你的却无能无力了。” 萧定晔见猫儿站在秋兰身畔,并无要追问的意思,只得续道:“母后要求本王,尽快迎娶楚离雁。因为此,才发还了一张牌子。” 见猫儿还无反应,只得又道:“可能最多后日就要赐婚。” 又道:“可能几个月内便要成亲。” 又道:“成亲了就要住进正院里。” 又道:“嫡子可能明年此时便要出生……” 又道:“……” 猫儿终于出声,满怀希翼问道:“我……可能搬去配殿?” 他长舒一口气,继而道:“不能。待离雁过门,她在我那边,你依然在你那边。” “我……我容易失觉,恐发出声音,打扰殿下和妃子的兴致……” “无碍。” “我……容易失觉,外间有动静,就容易睡不着……” “忍着。” 猫儿怒目而视:“真汉子!” 萧定晔心下一阵舒坦,向秋兰使个眼色,续道:“你的牌子,本王爱莫能助。” 他起身便要走,又想起来,同猫儿道:“你的牌子,母后只允许四日出一回宫。” 猫儿没反应。 他只得又加了一句:“若你日日想要出宫,本王去大营时,倒不介意夹带你一趟。” 猫儿没反应。 他只得再加了一句:“母后同意你出宫做买卖的前提是,本王要入伙。” 猫儿倏地抬头,目光噌亮,如夜里一只饿极了的耗子,看谁都能扑上去啃两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1章 雷霆手段2(二更) 正殿前厅里,秋兰见萧定晔已要出殿,立刻窜上去,一把扌包住他腿,哭嚎道: “殿下,奴婢得出宫,奴婢母亲病的重,奴婢得回乡侍疾……” 萧定晔两手一摊:“本王没有为宫女告假的权限。” 秋兰:“可殿下,能放宫女提前出宫!” 按照剧本设计,接下来萧定晔要假假的先问一问猫儿这位主子可愿放手,然后大手一挥,当夜就将秋兰送走。 然而此时猫儿已几步上前,拦住萧定晔前路,吆牙切齿道:“我的买卖,凭什么要你入伙?” 萧定晔两手一摊:“宫里没有女眷亲自外出经商的先例。若不是我说已入伙你那买卖,母后定然不会同意。便是你有功劳在身,也不成。” 猫儿一提眉:“你方才不是说,你因为你要同楚家成亲,所以皇后娘娘才发还了我的出宫牌子?” 他立刻点头:“对,没错。这两个条件,少一个也不成。这看起来不是大事,却是挑战了老祖宗的规矩,能办成极难极难。” 猫儿还要再辩驳,秋兰已插嘴道:“殿下……殿下……” 萧定晔一摊手:“你是她的宫女儿,你问问她。” 秋兰忙忙扌包住猫儿的腿央求道:“姑姑,我提前出宫,回乡看过阿娘,便能直接在宫外帮姑姑,再也不受出宫牌子的限制。” …… 夜已到二更。 寝殿的一侧,平日有两个人,今夜却只有一人。 猫儿坐在床边,内心有些失落。 秋兰家中有事,萧定晔能提前放她出宫,且立时就安排人送她走,自然是出了大力的。 然而她对秋兰的依赖,也不是假的。 好在秋兰回乡探母后,能在宫外帮她照顾买卖,两人也是能再见面的。 她静坐半晌,决定还是同萧定晔再谈一谈他要入伙之事。 她往外探出头,寝殿另一边也是空空荡荡,萧定晔还未回殿。 书房里,萧定晔看着疼的打哆嗦的随喜,笑骂道:“教好的戏词你唱不上去,能怪谁?” 随喜才挨了一百鞭子,虽说王五留了力,可足足一百鞭子,便是轻打,那也是能要了半条命的。 他拉着哭腔道:“谁能知道,原本是要夫人打的,她却懒的动手,直接花银子雇了王五……王五那个块头,动动手指,奴才就得去掉半条命……” 萧定晔一笑,道:“行了行了,好在有惊无险,我也能翻过这一页不提。出去问问,王五准备好没?” 随喜出了书房,寻见王五,见他还在背台词,只恨铁不成钢道:“背什么背啊,上去自由发挥啊!” 王五瞥了他一眼:“我生怕我自由发挥,又步了你的后尘,那可倒了大霉。” 再将前后台词串过一遍,鼓起勇气道:“成败在此一举!”大步往正殿而去。 此时猫儿已从寝殿踱出,站在正殿门口,心中纠结,到底是等萧定晔进来,还是她去书房寻他。 正思忖间,正殿帘子一掀,王五闪身进来,神神秘秘同猫儿道: “小的方才竟知道一件惊天大秘密,至少值一百两,拿来报答姑姑平日的提挈。” 猫儿打了个哈欠,道:“说吧,要是不值一百两,你可得用真金白银给我补上。” 王五听得懂她的破锣嗓子,立时一愣。 台词里没准备这个啊! 万一真不值一百两,他去哪里找出一百两?! 他正仿徨间,猫儿已坐在椅上,支了脑袋道:“说不说?不说便出去,带上帘子带上门儿。” 王五只得摒弃那些不相干的支线,直接进了主线: “小的方才知道,原来前两个月,泰王策划了一场大事,原本要置殿下于死地。” 猫儿面无表情道:“他现在活的好好的,可见你说的这些都是废话。” 王五觉着台词有些不够用。 她所说的,都不是台词里他能接上的那些话。 他只得自由发挥道: “现下当然无事,可那时却不知。 那时小的护在姑姑身畔,并未参加外头事。 殿下有一段时间脚不沾地,一连十几二十日几乎未回宫,姑姑可记得?” 猫儿点点头。隐约是有这么一回事。 王五续道:“原来那时,殿下好几回都险些落入泰王的手,受了好几回伤。那时我们一轮十几个人,也将姑姑护的严实,暗中逼退了好几帮刺客。” 猫儿一惊:“我怎地不知?” 王五笑道:“若让姑姑都知道,这活我们也没法干了。” 他继续说正题: “那时姑姑正巧引燃了配殿,工部必然要进来修葺。 殿下唯恐工部匠人里有细作,将计就计,将姑姑放进了刑部大牢。 殿下在大牢里都安排了自己人,姑姑在里面,完全不可能有任何危险。 否则,姑姑在牢里忽悠衙役的那些话,凭衙役自己,怎可能能快速传到我们耳朵里,好去快快给他们送银子? 原本殿下要将夫人放上一个月,待危险全部解除才成。可姑姑闹腾的厉害,那时泰王也暂时收手,殿下才亲自去提了姑姑出来。” 他说话这话,见猫儿面色怔怔,不由问道:“这个消息,可值一百两?” 猫儿静坐半晌,方哑声道:“只值九十两,你欠我十两。” 王五立刻将还未揣热乎的的十两银票掏出去,终于用上了他准备好的总结陈词:“算我倒霉!”功成身退而出。 正殿里极静,静的猫儿头疼。 这一日她接收到的各种荒诞消息太多,她一时半刻消化不下。 她揉一揉眉心,正待要去书房一趟,正殿帘子又一掀,萧定晔从外进来。 猫儿忙忙从椅上起身,有气无力道:“我有事寻你……” 萧定晔沉声道:“我也有事寻你。” 他转头向门外道:“进来。” 一阵小跑声传来,继而是上台阶的声音,继而有人极快的撩开帘子,从门外闯进个黑布披风包的严实的人来。 猫儿直直后退一步,看向萧定晔:“你……你找人来杀我?” 萧定晔并不答话。 那人立刻将披风解下,露出来一身宫娥装扮,微笑望向猫儿,哽咽道:“姑姑。” 猫儿身子一晃,用力摇了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珠再往前一步:“姑姑……” 猫儿转头往往萧定晔。 萧定晔回她一个鼓励眼神。 她缓缓踱过去,将手探向明珠面颊,用力一搓,再用力一搓,再再再用力一搓。 明珠痛的倒吸三口凉气。 猫儿终于仿佛从梦中惊醒,捧着明珠面颊,惊喜道:“你没死?你没死?” 她心下狂喜,又笑又跳扌包着明珠,连声道:“你没死,太好了,你没死!” 她两步跑到萧定晔面前,惊喜道:“你看到没,是明珠,她没死,她热乎的!” 萧定晔柔和的望着她,道:“知道的,我没有杀她。” 猫儿哈哈大笑,直直扑进他怀中,搂着他颈子连声道:“你太好,你太好了。” 垫脚仰首在他面上重重吧唧一回,转去同明珠两个扌包成一团。 待欢喜过,猫儿陡的反应过来前后局面,一把推开明珠:“你骗我,你和他们合伙骗我!” 她转身便走,明珠待要去追,她已进了寝殿。但听重重的两声掩门声,四周继而陷入寂静。 明珠忐忑的望向萧定晔:“主子,怎么办?姑姑只怕恨死属下。” 萧定晔含笑道:“无妨。” 他想起从司徒老先生的民居离开时,老先生的女徒弟曾对他道: “小夫人生性多疑、机警,当时我带她去厅里,她为何愿意跟着我来,我一直纳闷。 后来从肖师兄口中得知夫人的过往,方有些明白。 夫人这样的人,便是在身中剧毒时,都能想方设法与命运抗争,不到最后一刻不放弃。 她便是再机警、再多疑,然而内心满怀乐观向上,她就不怕冒险。” 他想着,不管猫儿对他会有多少怀疑和顾虑,只要她不怕冒险,他就有信心暖热她的心。 …… 猫儿不是个没有心的人。 恰恰相反,她太有心,心眼子太多,全都放在了自己身上。 她不是个幼稚的人,她有上一世的生活经验。 皇子和宫娥之间是什么距离?那不是简单的天上地下。 那是阶级差距。跨越一个阶级,需要至少三代的努力。 她太清楚她和萧定晔的未来。 要么她在宫斗中被塞进了井里,要么她在皇子多情中郁郁寡欢抑郁早逝。 没有活路的。 为了一桩错误的心动,将小命丢在皇宫这口大井里,划不来。 若说她此前失守过一回,是因为一开始出于欺骗做戏,引得门户大开、失了初衷,那如今她一定要守住一颗心,等出宫后享受自在欢喜。 猫儿这一夜毫无例外的再次失了觉。 她心里记挂着买卖,得再和萧定晔重申一回,买卖是她的心肝肉,不允许他染指。 若他要强行入伙,她宁愿亲手毁了买卖。 这世上什么关系最稳固?根本不是感情,是金钱利益关系。 若皇家插手她的买卖,她还能跑的脱吗? 她知道萧定晔要在五更天起身去上朝,她好不容易等到五更天,却打了几个瞌睡。 等突的醒过来,外间晨曦已现,日头大盛。 她慌忙起身,顶着一对乌青眼跑出院里,急急问着宫娥:“五殿下呢?” 宫娥听不懂她的破锣嗓子,只做怔忪状。 明珠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回道:“殿下上朝已走了半个时辰,估摸还有一个时辰才能下朝。夫人可寻殿下有要事?” 猫儿恨恨瞪了明珠一眼,冷冷道:“离我远些,不愿见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2章 侧妃与侧妃(一更) 正殿前厅,猫儿趴伏在桌案上,迷迷糊糊等待萧定晔回来。 他回来必然从正殿进入寝殿换衣裳,她第一时间就能堵到他。 她在正殿等待时,明珠便跪在她边上,抹着眼泪不停歇的哭诉: “宫变中,奴婢也受了重伤,险些一命呜呼,养了近一月才好。后来便被派出京城执行任务,前些日子才回来。 奴婢不是不挂心夫人,前些日子,奴婢得知殿下要在夫人身边增派人手,第一时间便前去求情,才能护着姑姑。” 猫儿直起身子,拉着脸道:“你何时护着我,我怎不知?你莫跟着我几月,便学会我扯谎的毛病。” 明珠忙忙辩解:“奴婢未扯谎,奴婢是在夫人身边当了暗卫,暗中相护,夫人并不知。” 猫儿一声冷笑:“你既然暗卫当的好好的,为何又要现身?你还想帮着你主子监视、探听何事?” 明珠大呼冤枉: “殿下知道夫人心中一直记着奴婢,且秋兰离宫,姑姑又不相信旁的宫女,这才让奴婢现身,继续侍候夫人。 夫人想一想,重晔宫旁的宫娥皆听不懂夫人所言,为何奴婢和夫人离开这么久,一听就能听明白?” 猫儿不想和她扯什么姐妹情深,只挥手道:“你要跪你便跪,跪够了便走。你看看缺了人侍候,我还活不活的下去。” 明珠心知她此番回来,一时半会想让猫儿接受她,并不是容易之事。 她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也并不着急,只规规矩矩跪在一旁,等着养精蓄锐,发起下一轮攻势。 待过了片刻,趴伏在桌案上的猫儿打了个哈欠,直起身子,向明珠勾勾手指: “你此番回来,能为了我做到什么程度?” 明珠立刻表忠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猫儿满意道:“你去,替我寻一坛子烈酒来。悄悄地进村,炮仗的不要,不要让旁人知道。” 明珠一滞,讪讪道:“除了这个,旁的奴婢都能为夫人做。” 猫儿一挥手:“边上跪着去,我同你再无共同话题。” 日头一寸寸上移,猫儿未等来萧定晔,先一步等来皇后的宣召。 极华宫,气氛肃穆。 皇后饮一口茶,问向下首的胡猫儿:“晔儿的买卖,现下进展如何?” 猫儿一愣,诚实摇头:“叽叽呱呱叽叽呱呱……” 皇后叹气道:“你这嗓子,怎地非但未好,反而更加严重了些?” 转头吩咐宫娥:“去将才进贡上来的顶级胖大海包一些来,让猫儿带回去。” 又望着猫儿和蔼一笑:“你跟了晔儿,他竟能开始想法子做买卖,可见他到底长大了,再不似此前胡闹了。” 又道: “此前本宫得知你日日往宫外跑,只能收了你的腰牌。宫里没有女眷日日往外跑的先例。 现下知道你竟是为晔儿赚银子,本宫倒是错怪了你。 他虽为皇子,然而天家的银子也不能由着性子花用,得有个对得起天下的用处。 皇上的私库补贴了国库,一年里拨给晔儿的银子极少,他自小就是个穷的。 听闻他此前也小打小闹做过买卖,未听到后续,只怕都打了水漂。 现下你替晔儿做着买卖,帮他挣两个银子花用,极好,极好。” 猫儿终于听懂,皇后比萧定晔还过分。萧定晔昨儿说的是他要入伙,皇后今儿直接将买卖划拨给了萧定晔。 她着急道:“叽叽呱呱叽叽呱呱叽叽呱呱……” 皇后一笑:“得了,也不用表什么忠心,回去将账目理好,带过来本宫掌掌眼。能帮晔儿多赚些银子,就是你最大的忠心。” 猫儿一颗心冷到了底,决计再叽叽呱呱一回。 有宫娥忽的急匆匆进了殿中,附去皇后耳畔悄声说了些什么。 皇后听闻,只有一阵的怔忪,便叹气道:“一次发下两门赐婚圣旨,这是皇上在敲打楚家。” 她抬头望着猫儿,道:“还有半年,离雁就要过门。你与她要好好相处,切莫再争高论低。你是个识大体的孩子,去吧。” 猫儿听得一头雾水,心中只想着她被强行“国有”的买卖。 尤其皇后还要看账目。 看账目是什么意思?是说账上不见萧定晔的银子,或者利润不高,就要下旨断了她的买卖? …… 当皇帝下旨为萧定晔赐婚的消息传遍阖宫时,姻缘相关的那位男子,此时正同他的四哥坐在酒楼里,为了破坏亲事殚精竭虑。 时已七月中旬,离八月秋闱不到一个月,天下士子皆齐聚京城,白日访友拜师,夜晚秉烛夜读,为入仕做出所有的努力。 此时,酒楼大堂便齐聚着多位士子,在有心人的引导下,开展一场关于“品行与入仕”的辩论。 士子们旁征博引,论着论着,便引到了昨儿夜里的一桩丑事上。 那丑事说的是,当今楚侯爷好女色,瞧上一位女子。 那女子的身份却有些特殊,乃当年大皇子才从青楼里赎出来、养在外头的小星。 楚侯爷与小星暗度陈仓,昨儿夜里却被大皇子撞上,一气之下将两人红果果吊在了城门上。 直到今早楚家人闻讯寻来,才将他家侯爷救了下去。 这样一场闹剧,同最热门的皇子赐婚之事前后脚发生,不可谓不讽刺。 此时酒楼大堂里,士子们热烈的抨击着楚侯爷的私德。 酒楼最上一层的雅间里,四皇子瞧着瘫在躺椅上的萧定晔,幸灾乐祸道: “瞧瞧,千算万算,没算到父皇动作如此之快。若再晚上一个时辰,楚侯爷的消息传进宫,父皇断不会下旨赐婚。” 而且一下,还下了两份赐婚圣旨,这是要双喜临门。 萧定晔瞥一眼他四哥的神情,冷冷道: “四哥该庆幸,父皇下旨赐婚,暂且放过了北地的阿尔汗大人。 否则今儿我那四嫂便铁板钉钉成了我侧妃,这一场糊涂官司,只怕四哥得怄一辈子。” 四皇子抚着心口道: “好险,好险。父皇不愧是父皇,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打个措手不及。 此前哪里会知道,父皇为了敲打楚家,竟还同时赐婚了乔家。” 待幸灾乐祸结束,瞧见萧定晔郁郁神色,又诧异道: “父皇虽为你和楚家赐了婚,然经过士子们作诗写文章的传播,父皇面子挂不住,废了这亲事定是板上钉钉。 可与乔家的亲事却也算喜事一桩,你又摆着个吃了亏的面孔作甚?” 萧定晔烦恼道:“你不懂。” 四皇子一笑:“我曾与乔家姑娘见过几面,隐约记得是个温和的性子。你那心尖尖上的夫人,不会受磨搓。” 见萧定晔依然是一副难开怀的神色,不由吃惊道: “难道,你还想将乔家的亲事也一并退掉? 先不说乔家满门品行端正、你抓不住任何把柄,便说乔大人在吏部的势力,正正是你能用的上的。 你若在赐婚前退了亲事,也只是楚、乔两家知道,乔家算不得丢人。 可若在赐婚后却退亲,只怕乔家姑娘要先上吊明志。乔家能同你善罢甘休? 你莫忘了户部王大人,当初是如何同三哥交恶的?” 萧定晔烦恼起身,饮下一杯酒,又饮下一杯,转头同他四哥取经:“你府上的几位嫂嫂,是因何和睦相处?” 四皇子得意一笑: “四个字,雨露均沾。 除了正妃地位尊贵,每月比旁人多分两日,月银多一百两。 旁的管她家中是什么来头,有什么背景,全部一视同仁。” 萧定晔求教道:“若你同正妃嫂嫂在一处时,心里想的却是穆贞姑娘,那该如何?” 四皇子纸扇轻摇: “忍着。堂堂男儿,连这点子相思都忍不住,还如何三妻四妾、左拥右扌包? 我若和正妃在一处,还流露出对穆贞的喜爱,那就是为穆贞招祸事。” 萧定晔摇摇头:“于我太难。” 四皇子无奈叹息,向随喜道:“去点两根灯烛,前后摆放。” 待灯烛摆好,四皇子方同萧定晔道:“你来看看,哪根亮堂?” 萧定晔一抬眼:“一样亮堂。” 四皇子一滞:“你这,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此时按常理,萧定晔应该说的是:离得近的灯烛最亮堂。 然后,四皇子便能命令随喜将前后灯烛掉个方向,再让萧定晔看哪根亮堂。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离的近的最亮堂。 由此启发这位情窦初开的傻阿弟,他之所以中意胡猫儿,只是她离他眼珠子近。若放开目光,自然能看到旁人的精彩。 四皇子当年便曾因痴情一位女子而肝肠寸断。 后来一位得道高僧便用这个法子,让他豁然开朗。 从此与他的正妃、侧妃们过上了不纠结的轻松生活。 四皇子正色道:“你既能看出前后两根灯烛一样亮,便该知道,别只盯着一根树子,要看到整个林子,如此才会领略环肥燕瘦之美。” 他此时已绞尽了脑汁,再无法子,便让萧定晔自行去想,自己站去窗边吹风。 楼下人来人往,其中一辆马车上挂着个“李”字的牌子,正正巧停在了路边。 从车厢里出来两位姑娘,恰巧四皇子都识得。 他心里一亮,立刻吩咐随喜道:“去,将你家主子已下了堂的正妃,以及即将上堂的侧妃,全都请上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3章 殿下养了一只猫(二更) 乔姑娘满脸通红。 皇帝赐婚的第一日,她便在酒楼瞧见了未来夫君,一颗心一阵羞臊,一阵仿徨。 羞臊的是,她的夫君此前名声不好,初初定亲时,还有人幸灾乐祸。谁成想在宫变中,这位名声极坏的皇子摇身一变,成了大丈夫。 她每每想起宫变结束的第二日,她躲在自家门口的石狮背后,瞧见当街满满当当京郊大营的兵士。 最前头一身甲胄的青年高骑在马背上,那身影是如何的高大挺拔。 自此提前她的亲事,无人再幸灾乐祸,转而扌包之以羡慕妒忌。 仿徨的是,后来听闻这位皇子先有了一位夫人,疼爱的紧。 而她是侧妃,上面有正妃,下面还有夫人。她夹在最中间,既受不到夫君的敬爱,又受不到怜爱,地位便有些尴尬。 此时她坐在雅间里,四皇子还专门贴心的将她让到萧定晔身畔,她的头便没抬起过,面上的红晕却一路铺开到颈子上。 心中不由埋怨李巾眉,哪里不好饮茶,却偏偏到了酒楼。 饮茶不去茶楼,去什么酒楼啊。 李巾眉比乔姑娘更冤枉。 今儿她匍一得知乔家得了赐婚,便想着带她未来小姑子出来说会话,先为猫儿打个埋伏。 免得两人日后相斗,她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谁知将将下了马车,便被请上了雅间。 这算什么?这算她径直将乔姑娘带到了萧定晔面前。 她觉着颇有些对不起胡猫儿。 毕竟这些日子,妆粉买卖红火起来,白花花的银子没少让她眼晕。 此时四皇子在一旁搅混水: “乔姑娘,哦,不,日后该唤弟妹。弟妹喜欢饮酒,还是饮茶?” 乔姑娘羞涩的垂着眼,吆唇轻语:“饮茶。” “有缘,太有缘。”四皇子一敲桌案:“五弟也喜欢饮茶。” 萧定晔抬手,自酌了一杯酒,面无表情喝下去,转头同随喜道: “这酒好,去带两坛回宫,让阿狸尝一尝。” 乔姑娘面上的红晕立时褪了一半。 李巾眉忙着和稀泥,同乔姑娘解释道:“阿狸便是……殿下养了一只猫,名叫阿狸。你说好不好笑,那只猫竟然喜欢饮酒。” 乔姑娘面上红晕重新恢复满格。 一时菜茶送上。 四皇子继续搅混水:“弟媳喜欢吃素,还是吃荤?” 乔姑娘含羞低语:“蹄髈。” 四皇子一敲桌案:“有缘,忒有缘。五弟也喜欢吃蹄髈。” 萧定晔执筷夹起一片水煮白菜,面无表情吃过,转头吩咐随喜: “白菜好,去吩咐厨下再做一份,带回宫里给阿狸尝。” 李巾眉立刻和稀泥:“阿狸虽然是只猫,却喜欢吃白菜,你说好不好笑。” 乔姑娘含羞道:“未曾想,殿下竟然喜欢养狸猫。家中……正巧有一只波斯猫产了崽儿,雪白可爱,殿下可还想……再养一只?” 萧定晔冷冷道:“本王此生,只养一只猫。” 乔姑娘面上绯红又褪去一半。 李巾眉忙忙同乔姑娘吆耳朵:“专情,你夫君专情,不比花心来的好?” 乔姑娘面上绯红再次恢复满格。 四皇子见自家阿弟半点不上道,立刻拉着他出了雅间,低声问道: “你怎地这般不留情面? 你既然说‘两根灯烛都一样亮堂’,你便要说到做到,要一碗水端平。 你口口声声将你家阿狸放在嘴边,不是为她招祸事? 难道今后你就不立侧妃、正妃?你放眼往前朝、往前前朝去想,皇家哪个人能守着一个人过活?” 萧定晔被问的哑口无言。 四皇子忍痛从袖中掏出一只长条木盒: “这是为兄为你阿嫂准备的簪子,便宜你了。快快进去陪个罪,免得乔姑娘怀恨在心,日后磨搓你家那只猫。” 萧定晔长叹一声,终于抬手拿过那簪盒,问道:“不是说一碗水端平,我家阿狸没有?” 四皇子立时瞪大了眼珠子,点着他半晌,从袖中又掏出一只簪盒塞过去: “最后一回。过了今儿,你的事情,为兄再不瞎操心。” 萧定晔收了簪盒,重新回到雅间,面上神色方和缓些,道: “今日巧遇两位姑娘,本王却无暇相陪。两支簪子,为两位姑娘赔罪。告辞,告辞。” 李巾眉:“我也有?” 萧定晔投过去款款情深的一个笑容:“本王正妃的位子还空着,李姑娘若有意,本王十分愉悦。”抬腿大步而出。 李巾眉立刻涌上一头冷汗。 失策啊,不该掺和进这烂事哇! …… 酒楼下的一辆普通桐油马车,萧定晔静坐半晌,帘子一掀,进来一个人。 戴大人一身常服,悄声道: “士子们群情激愤,有人当场就开始写文章,只怕到了晌午,此事就能闹大。明日早朝,弹劾楚家的折子都能接应上。” 萧定晔点点头,低声道:“此事请戴大人一力跟随,切不可放松。” 戴大人忙忙一揖,却并不下车,抬眼看了看这位皇子,低声道: “下官听闻胡姑娘前两日跟随殿下去了趟王家,是想撮合认干亲的事。” 此事只在萧定晔的人脉中有所流传,戴大人知晓并不稀奇。 萧定晔点头,蹙眉道:“她同王家不怎么相熟,让她突然认爹娘,却有些突兀。” 戴大人正色道: “不知殿下可听闻,数年之前,下官嫡女曾因病而逝。那时也才十七,同胡姑娘一样的年纪。 胡姑娘同下官颇有眼缘,若能结成干亲,下官定拿胡姑娘当亲生女儿看待,一力支持。” 萧定晔听罢,正色道:“此事本王却不能替她做主,得她自己首肯。你回去等音信,过上两日再向你传话。” 临时又道:“那日在御书房,有你替她说话,本王该谢你。” 戴大人忙忙道: “下官能起复,重任礼部尚书一职,一要谢皇上未忘记老臣子,二要谢的便是胡姑娘。 御书房之事,又是胡姑娘占理,下官只是顺应而为。” …… 萧定晔回宫之时,已近晌午。 他在重晔宫门外站了许久,不知该如何面对猫儿。 赐婚旨意上说的清楚,成亲之日定在半年后的正月,上元日。 此事连宫娥太监们都已得知,猫儿不会不知道。 他脚下徘徊半晌,眼瞅着宫道上已有宫娥、太监们去掖庭膳房取饭食,方踌躇着进了院门。 猫儿果然在门口拦他。 她靠在树身子上打瞌睡,一听见脚步声,立刻睁了眼,拉着脸道:“同我来。” 他一时仓皇,一时又高兴。 仓皇的是,前两日才当了”真爷们”,将她对他的不满,一条一条想法子解释过。想着能有望挽回她的心。 今儿就要面临半年后的成亲之事,只怕要令此前的努力付之东流。 高兴的是,她竟然能吃一回醋。 他心中百感交集,跟在她身后进了正殿,屏退下人,她方正色道:“我的买卖,你不能插手,你们皇家不能插手。” 他有些失落。 她关心的原来是这个。 他长叹一口气,示意她坐去椅上,沉声道:“你觉着,天下最简单的关系,是什么关系?” 猫儿一愣,不知他话中何意。 他续道: “天下最复杂的关系,是政治。政局里的人,前一刻还在相亲相爱,下一刻便持刀相向。父子、夫妻、友人、同僚,无不如此。 而天下最简单的关系,是金钱关系。 你不是多城府吗?你来分析分析,你我之间有了金钱关系,是不是比此前的状况,要简单的多?” 她不得不同意他的见解。 她此前觉着,天下最稳固的关系,是金钱关系。 然而这种关系,实则也最简单,最单纯,最容易被人理解。 有钱就合作,没钱就散伙,天经地义。 他续道: “我入了伙,虽不会多占你股份,可也不容你少分一文钱。 但你就要多操劳,要一心扑在买卖上。为了皇子出宫办事,自然光明正大。 母后未亲自参与过买卖,想的简单,只准你每四日出一回宫。 若你中间需要,我每日去大营,还能在马车里顺道带你。 你是去为大伙赚银子,我带你也就是带财神爷,合情合理。母后若知道,也不会怪责。” 他的一席话将猫儿此前准备好的诸般推脱,拦截的干干净净。 她愣了半晌,方低声道: “那你……打算入伙多少银子? 我的买卖现在已经有了基础,计算股份的方式,可不能按旧法子来。” 他思忖一回,道:“现银出二千两,正街还有两处铺子,用租金入伙,可成?” 猫儿算了算,忙忙道:“不成不成,你可不能当大股东,我才是东家。” 萧定晔微微一笑:“你去算一算,看看要我出多少,才能保住你东家的位子。” 猫儿点头应下,将将要转身,却又问道:“我现下可能搬出正殿?你现下……快要成亲,我住在正殿里,不合规矩。” 他定定望着她。 她的眼底越加青紫,已有两日未能入睡,面色十分憔悴。 神情只有些忧虑之色,不知是忧虑自己的买卖,还是忧虑他的亲事。 他无力道:“要在宫外建府,日后成亲……要在宫外……” 她“哦”了一声,又缓缓一笑:“恭喜殿下,即将小登科。” 他心下难受,只上前握着她手,低声道:“楚离雁……你知道,我不会容她。过上两日就能退亲。乔家……” 他心下憋闷,仿佛压着一只巨石,艰难道:“据闻,乔姑娘性子温和,她不会磨搓你……我……” 她缓缓从他手中抽出手,笑道:“不打紧,便是有人磨搓我,最多也不过两年。我忍上一忍,等到三年约满,也就无碍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4章 我想回家(一更) 夜已快一更,再过一刻,各宫门便要落锁。 灯烛燃起,猫儿打着算盘珠子,想将账目理一理,再看看如何将萧定晔的资产加进来,好让她依然能当个大股东。 然而她的算盘珠子打过了三遍,莫说后续的计算,连最简单的账目问题都算不清楚。 明珠看着她迷迷登登,不由劝道:“夫人已一连三日未睡着,脑中只怕都成了浆糊,怎能算的清楚?不若奴婢来算,姑姑在旁边掌眼便成。” 话毕便要来拿算盘。 猫儿立时夺过算盘,防备的望着她。 明珠只得退回,心下苦笑,不知猫儿何时才能原谅她。 猫儿收了算盘账本,缓缓出了院门,迎着夜里微风,在脑中重新理一理账目。 明珠原想跟出去,猫儿一个眼风扫过去,她只得止了步子。远远瞧见猫儿慢慢踱到了才人殿门前,心知她要去寻白才人,方才放下心。 外间一轮明月渐起,盘亘在人眼前,再不往上升。 猫儿缓缓行到了才人殿门口。 白才人的丫头春杏听闻脚步声,立刻从院门里探出了脑袋。 瞧见是猫儿,原本面上的喜色立刻转成失望,上前两步同猫儿道: “姑姑怎地在此处?我们才人此时正等皇上过来呢。” 猫儿一笑,心知她再站的久些,只怕要搅和白才人的好事,立刻转身,信步往旁处去了。 等她再回过神时,已站在了一处瓦房前。 瓦房里住着一老一少,此时正在说着闲话。 五福问道:“阿爹,殿下被赐了婚,等侧妃进门,姑姑若被欺负,阿爹可还能护着姑姑?” 吴公公叹一口气:“五殿下成亲,是要在宫外建府。你姑姑跟出去,便是被人欺负,那也是在宫外。你阿爹手再长,哪里能伸到宫外去。” 五福一时有些着急,半晌方自我安慰道:“姑姑有的是能耐,便是阿爹护不到,姑姑自己也能将旁人打的人仰马翻,将他们一个个吃个干干净净,骨头都不剩。” 吴公公给他泼冷水: “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可知是何意?你姑姑便是再能吃人,她位份低,到了旁人的地盘,少不得要做小伏低。 咱家在宫里一辈子,看过多少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在这世上,人可比鬼更吓人。” 猫儿再站了一会,里间吴公公与五福又开始说话。 这话说的却是旁人的八卦,其间吴公公又叮嘱着五福多学着识字,日后在宫里机会多多…… 猫儿淡淡一笑,缓缓走开,望着暗夜中远山的隐隐轮廓,心中一时前所未有的寂寥。 吴公公是个可靠的,她给五福寻对了人。 五福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同吴公公果然情同父子。 明珠原本是个好的,可惜是萧定晔的人,只要待在她身边,就永远是个细作的定位。 白才人一心只恋着皇帝,眼中再无其他。 唯有一个秋兰,从最开始就跟着她磨珍珠粉,对她巴心巴肝。可家中却出了事,因祸得福早早出了宫。 出了宫也好,宫里不是好待的地儿。 晚风微凉,吹在人身上,十分惬意。 离七月十五的鬼节仅余三日,掖庭已有人早早偷偷烧纸,每走几步便能瞧见远处火光一闪。 还有人清唱听不出调子的小曲儿,伴着这般月夜,更显出几分鬼里鬼气。 待猫儿下意识的循着曲声走近,方发觉她到了废殿。 废殿院里还是原先的那个模样。 倒了一面墙,破砖在一旁堆的歪歪斜斜。 捡来的破碗、烂锅靠在另外两处墙根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被重新利用。 废殿里没有点灯烛,那支鬼里鬼气的小曲,便是从废殿中传出。 她静静站了半晌,方听明白,那曲子的唱词却分外喜庆。 唱的是:“正月里来是新年啊,大年初一头一天啊,过了初二是初三啊……” 她靠着院门外第一棵树身坐下,望着已高升的皓月,耳中听得那喜庆唱词,微微一笑,眼中却陡然蓄上了泪。 这是怎样人生啊。 也不过穿来了一年,却沉重的仿佛经历了一生。 现下回想,在废殿的那些日子,才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那时候,她身边有五福,有春杏,有白才人,有秋兰,有明珠,有大黑…… 后来,这些人都有了各自的归宿,而她还在这世间茕茕孑立,独自仿徨。 后来…… 她靠在树杆上,脑袋一点一点,不由打起了瞌睡。 心中却隐约觉着还有件事。 是什么事呢? 对了,有个人,今天被赐婚呢。 还有半年,就成亲呢。 极好的亲事,门当户对。 她侧身往树杆上再蹭了蹭,一只手扌包着树身子,迷迷糊糊睡去…… 已快到二更时分,天上星子越加灿烂。 废殿院门口的树下,明珠轻声哄劝着猫儿:“夫人……我们回宫去睡……” 猫儿打着盹,并无反应。 明珠无法要去拨开她扌包着树子的手臂,她却扌包的紧紧,半点不愿松脱。 一时远处起了脚步声。 先是王五一跃而来,悄声道:“主子来了。” 紧接着萧定晔匆匆而来,明珠忙忙上前,苦着脸道: “非是奴婢不愿侍候夫人,实是夫人扌包着树身子不撒手,奴婢强掰,又怕伤了夫人。” 萧定晔一挥手,屏退众人,蹲身下去:“阿狸,我们回去睡……” 猫儿极力的睁了眼睛,只望见眼前黑影,口中低语:“别……动我……我吃了你……” 他上前要拉开她的手臂,她只将树子扌包的紧紧。 他将她搂在臂弯,抚着她面颊,低声道:“胡猫儿,我是萧定晔。我不会骗你,你要信我……” 她鼻端铁锈味萦绕,不由再挣扎着睁了睁眼,半晌方喃喃道:“妈妈……我想回家……” 他心下难受,只顺着她的话语一叠声道:“回家,我们回家……” 她扌包着树身子的手终于一松…… …… 四更时分,外间天色已开始发麻。 萧定晔轻轻松开怀中的猫儿,从床上起身。 待迈出寝殿中间相隔的小门,他低声同候在门口的明珠道:“莫发出动静,让阿狸再睡一睡。” 他去了书房洗漱,同随喜道: “今日父皇只怕要寻我商议楚侯爷受弹劾一事,还要去营中一趟。若母后遣人来唤阿狸,让她称病便是。” 随喜一边侍候他穿衣,一边道: “今儿皇上许要召集工部,同殿下议定在外建府之事。工部接着就要出各式图纸。 之后半年,工部、礼部、钦天监各种事情,殿下只怕要将营里的事情暂且放下,待忙完亲事再说。” 萧定晔神色黯然,只烦恼道: “此事是我大意了。 你今儿就去钦天监传话,但凡父皇那边有为余下几门亲事算日子的消息,他们一定要说,三年之内无吉日。” 三年之后的事情,再说吧。 随喜应下,原想着小事情不想再烦主子,却不敢私自做决定,只转头捧着一个小匣子出来,打开盖子道: “京郊官窑根据殿下送去的图纸,已烧制出泥猫的形状。殿下过目,瞧哪种与原物最接近。” 萧定晔探头一瞧,见虽灯烛憧憧,依然可见泥猫憨态可掬,十分喜人。 他心下有些满意,交代道:“先放好,待我回来,细细挑选过再说。” 待一应叮嘱过,他方出了书房,转头往正殿方向看上几眼,心事重重的上了早朝。 萧定晔离去后不久,猫儿便醒了过来。 明珠无奈道:“又不需做学问,姑姑醒这般早作甚。” 猫儿只当她不存在,穿衣洗漱,自己去小厨房用过早膳,自己熬好药服过,方去了正殿桌案上算账。 歇息了一夜,趁着灵台还算清明,她将近几月的账本理出来,又重新折算过现有买卖的贡献值,拟了一个合股方案出来。 她自己追投一千两,萧定晔投现银两千两,再加进两间铺子的租金。 如若李巾眉也跟着追投,整个买卖,李巾眉占两成半,萧定晔占三成半,猫儿自己占四成。 她这四成里,再单独拿出来半成给吴公公。也就是说,她和吴公公,绑定成一家。 如若李巾眉不再追投,整个买卖,李巾眉便被稀释到一成半的股份,萧定晔占四成,猫儿自己占四成半。吴公公依然和她绑定成一家,不单独算股份。 她这般写好,又根据股份方案,调整账本,总账目依然不变,然其中各股东构成却有所不同。 皇后想看他儿子的买卖,她只能在账本里,将自己的那部分写在萧定晔名下,先将皇后糊弄过去。 她唤了王五过来,拿出两份追加投资计划书,同王五道:“你能出宫,迅速交给李巾眉,让她看过,当场表态。” 又拍出十两银子的打赏:“我手头没有可用之人,看你是个实在人,勉强能信你。红豆姑娘的事情,你莫让我重复提。” 她服过几日药,说出的话虽然依然刺耳,旁人已勉强能听懂。 王五只得收下银票,夹着书信转身便走。 待过了一个时辰回来,方道:“李姑娘说她手头没有多的银子。” 猫儿明白,立刻带着对应的账本,去了一趟重晔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5章 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二更) 皇后心神不宁,看账本看的很粗糙。 猫儿的账目固然有诸多漏洞,也很快糊弄了过去。 皇后望着下首的猫儿,喃喃道:“你说,皇上会对楚家如何?” 猫儿怎么会知道。 皇后长叹一声,勉强笑道:“是本宫傻了,问你又有何用……” 忽的双眼一亮:“你倒是有些通灵,你去做个障眼法,说楚家的事情,是被邪祟上身?” 她倒不是要捞她那不成器的妹夫。 可是她妹夫若倒了,她妹子在京城贵胄里,哪里还能有立足之地。 流言蜚语就能杀死人。 还有楚家那几个孩子,都是牺牲品。 猫儿为难道:“奴婢此前所为,皆是为真。现下要撒谎,若皇上知道……”那可是欺君大罪! 皇后无奈道:“算了,此事天下士子皆知,邪祟之说,只怕堵不住悠悠众口。” 又叮嘱道: “晔儿若回了重晔宫,提及要同楚家退亲之事,你千万要劝着他一些。 离雁这两年是颇有些不懂事,然而女儿家家的清誉难得,已被赐了婚再退亲,她这辈子就毁了。 等她成亲过门,本宫再好好教她。” 猫儿立刻点头应下。 谁当侧妃,萧定晔先与谁成亲,与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待回了宫,她立刻夹着册子,带着五福出了一趟宫。 马车上,五福叽叽呱呱兴奋的停不下来:“姑姑,明珠姐姐明明死了,怎地又没死?她是不是同姑姑一般,能起死回生?” 猫儿摸一摸他脑袋,哑声问道:“你喜欢明珠?” 五福点点头:“明珠姐姐对姑姑好。” 猫儿笑一笑,极低的叹了口气。 明珠对她的好,就和萧定晔对她的好,都是一个性质的。 那是带有目的性的。 一个人越有些什么,越担心旁人惦记。 她有的,也不过是一手上妆的技能,以及已渐成气候的大仙名头。 她低声道:“你喜欢她,就同她多多亲近些。可我却是不能再喜欢她。” 五福疑道:“为何?明珠姐姐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姑姑的事?姑姑若不喜欢她,我也不能喜欢她。” 猫儿摇摇头,再不说话。 久未在作坊露面,好在生产等事并未耽搁。 猫儿检查过锤盅、碾槽,以及一应物料,皆十分正常。 只有检查到珍珠粉时,却有了些疑问。 她将粉末夹在指腹中碾了几碾,放在日头下眯眼瞧过,再尝了几尝,眉头立时一蹙。 五福在一旁悄声道:“姑姑,可是珍珠粉有假?” 猫儿示意他噤声,再不多言,只在院中踱着步,往每位帮工身畔都站上一站,瞧一瞧众人的动作行止。 一位女帮工哈腰笑道:“日头底下晒的慌,东家皮肤细嫩,仔细晒黑。” 猫儿自上回连续出来教新雇的女伙计上妆,帮工便知道这位清秀男儿原来是女儿身,同她说话语气等自不同往常。 猫儿向众人努努下巴,问道:“帮工们可都在此处?一个都不少?” 那女帮工点头道:“都来了,东家工钱给的足,大伙儿都不敢偷懒,日日到点儿就来呢。” 猫儿点一点头,令五福在院中守着,自己转身去了檐下,又从檐下缓缓踱去了外间。 待大门一掩,她立刻同外间的王五道:“你去请一回李姑娘,并她两个丫头,全部要带过来。” 王五摇头道:“小的职责是在宫外护着姑姑,不能远离。” 猫儿取出一颗碎银,将将要开口,王五立刻道:“姑姑便是搬出红豆威胁小的,也是不成。” 她只得道:“明珠早说过,我身畔还有其他侍卫。你命旁人前去,也是一样的。” 末了又问道:“你中意的那红豆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品?莫非只是因为皮相出众?” 王五听出她口中的揶揄之气,只正色道:“红豆在青楼里并不受追捧,小的中意她,自是有原因。” 猫儿缓缓点头,笑道:“改日有机会,我倒是要会一会她。” 李巾眉同两位丫头来的不算快。 已到了午时,作坊里炝炒菜蔬的动静极大。 李巾眉穿过人间烟火,站在耳房门口,极响亮的打个喷嚏,同猫儿笑嘻嘻道:“东家竟能出来啦,恭喜恭喜!” 又道:“我今儿有要事,我们长话短说,千万莫耽搁时间。” 猫儿乜斜着她,揶揄道:“怎地,你的乔大郎要上门提亲?你赶回去洞房?” 李巾眉原本要反驳,却又面上一红,纠结半晌,方拐弯抹角道: “今早你送来的追资方案,原本我是有银子的。我让着你,不同你抢占股份。” “哦?”猫儿往椅上一坐:“你这般心虚,若做的缺德事,若与我今儿要说的缺德事若是同一件事,只怕你要被下狱。” 李巾眉一滞,忙忙示意丫头紧掩了门,方低声问道:“出了何事?” 猫儿道:“你先说,你做了何对不起我之事?” 李巾眉讪讪一笑,扭捏半晌,终于豁出去,正色道:“你是我的财神爷,可乔姑娘是我未来小姑。我在你俩之间中立,谁都不偏帮。” 猫儿淡淡一笑:“听闻,乔侧妃性子温和,今后定不会磨搓我?” 李巾眉忙忙发誓:“全京城寻不出第二个比她性子好的姑娘,等她进了门,一定不会为难你。” 猫儿一声冷笑。 李巾眉发觉她不知不觉中就已偏帮了未来小姑,只得苦笑道:“我只想让你二人和睦相处,莫让我夹在中间为难。” 猫儿便转到了正题上,肃然道:“这几日是谁看守着作坊?” 李巾眉立刻转头望着两个丫头。 长着一对虎牙的狼牙棒站出来,奇道:“奴婢守着,怎地了?” 猫儿望着李巾眉:“你的丫头,可都可靠?监守自盗之事,我不想看见。” 李巾眉听此言,方知作坊里丢了物件,立刻作保:“不会是狼牙棒和虎头铡,她俩自小就在我身边,名为主仆,实则如姐妹,是过命的交情。” 猫儿眯着眼望向两位丫头。 丫头面上只有着急和疑问,没有惊慌与掩饰。 猫儿低声道:“珍珠粉出了问题,有人往其中掺了米粉。” 李巾眉思忖道:“我们的妆粉里本来就要混合糯米粉,可是帮工们提前掺了进去?” 猫儿摇头: “不会。不同的妆粉,多少珍珠粉混合多少糯米粉、干花粉,都有不同的比例。 每回都是先确定做何妆粉,再由我同时混合对应的糯米粉、干花粉。 绝不会只单独混合糯米粉进去。” 她看着两个丫头,道:“这两日谁不正常,谁多了新首饰、穿了新衣裳,你们心里想一想,先不要声张。” 她掏出二十两银票,同狼牙棒道:“你去刑部大牢一趟,那里的衙役同你面熟。未时有一班衙役要下值,正好空闲下来,将他们请过来。” 李巾眉诧异道:“便是珍珠被人偷龙转凤,可要让刑部衙役上门,可否太劳师动众?” 猫儿冷笑一声:“现下是凭我私人的关系,还未告官。若惊动了官府,那才叫劳师动众。” 又冷冷望着李巾眉:“你既然要做买卖,便要知道,买卖上的任何作假都不能容忍。今日他们能投糯米粉,明日就能投砒霜。” 待狼牙棒去了,她立刻指使虎头铡:“去寄卖铺子,将未卖出的所有的妆粉收回。对掌柜们说,配方提升,要全部替换新货。” 外间帮工们已用过午膳,此时正在檐下纳凉说话,还不知即将要被猫儿肃清内贼。 猫儿站去檐下,望着眼前十几位帮工,男男女女,不知哪个是可信任之人。 她又想起了秋兰,不知秋兰家中如何。 秋兰临走时,她给了一百两银票,不知够不够用。 此前她总想着逃宫,不愿和旁人产生太多感情,几不过问废殿众人的私事。 互相都像同僚般处着,感情淡漠的话,她逃宫时,内疚感便要少一些。 然而后来,她不仅对萧定晔动了情,也渐渐将废殿之人,以及浣衣局的秋兰当做了自家人。 现下她囿于宫里,在买卖上,手头没有一个得用之人。 如若秋兰能尽快来作坊寻她,当个大管事,她就能放下一半的心。 过了半个时辰,门外传来嘈杂脚步声。 院门被从外推开,狼牙棒带着四五个手拿大刀的衙役进来。 院中帮工们的说笑声立时一静,转成窃窃私语。 衙役们上前,见猫儿身着男装,立时扌包拳笑道:“胡公子相请,托人传个话便可,哪里需要金银打点,太过客气。” 猫儿扌包拳回礼,哑声道:“方才路上,各位官爷可已知事情缘由?” 一位衙役道:“知道知道,来传话的小姑娘说的极清楚。” 猫儿点点头,转头看向院中帮工,神色渐渐转冷,肃然道: “我请各位前来,我出银子,你出力气。合则聚,分则散。 本人在买卖上,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有人若心中明了,自己站出来,今儿的事便静静了结。我胡某人给你留个面子,不将事情闹大。” 帮工们静静而立,面上或有吃惊、或有疑虑、或有胆怯,却无人站出来。 有帮工壮着胆子上前,赔笑道:“东家方才所言,道理我们听的明白,事情却听不明白。不知东家到底所指何事?” 猫儿爆喝一声:“谁偷了珍珠?站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6章 麻绳中的秘密(一更) 作坊停工。 衙役们不客气的拷问声从院里一一传进来。 李巾眉坐在猫儿身畔,轻声安慰道:“既然已经花银子请了衙役,便让他们去审问,你自己何必气成这般?” 猫儿有气无力道:“叽叽呱呱叽叽呱呱……” 李巾眉叹了口气:“我看你这嗓子算是毁的一干二净。” 她转头问五福:“你姑姑方才说甚?” 五福瘪着嘴一摇头,黯然道:“这下连我也听不懂姑姑说什么。我都听不懂,旁人更听不懂。” 猫儿转身寻了纸笔,简单画了两个字,将纸递给李巾眉。 李巾眉瞧见,面上一阵白,一阵红,讪讪着说不出话。 五福探头望过去,心下有些雀跃:“我这两日正学着认字儿,这两字,我阿爹拿来骂我的最多,是叫‘废物’,我有没有认错?” 猫儿望着李巾眉。 李巾眉便一笑,扭捏道:“这两日,我是在买卖上少操了些心。” 她拍着心口道打包票:“等我回府,派两个家丁过来驻守,自此再不会让人钻空子。” 猫儿叹了口气,又写下几个字。 李巾眉看过,点头应下:“等寻出了内贼,我就招呼帮工们重新研磨粉,等你出宫后混合好糯米粉,我们就往铺子里供。” 此时耳室外有人敲门,王五瓮声瓮气的声音传了进来:“东家,该回去了。” 李巾眉立刻松了一口气,同猫儿道:“放心,你先回宫。这里有我,不把内贼寻出来,我彻夜守在此处。” 见猫儿还望着她,立刻恍悟道:“衙役们的赏银,我出,我从自己私房里出。” 猫儿这才牵着五福,同王五一起出了院门。 回宫途中顺畅,时间尚算宽裕。她固然内心郁闷,然买卖上旁的事还要尽快往下推动。 待到了正街端口,猫儿便同五福下了马车,寻着售卖陶器的店铺一家家看过去。 猫儿嗓子生疼,已说不得话,只将图册教给五福,由五福指着册子中图纸上所画的妆品陶罐,同掌柜相谈烧制工艺与难度。 待问过一圈,虽价钱未谈妥,然从工艺实现上来说,猫儿心中已有了些谱。 等她回宫再将相应的妆品陶罐稍作改造,再去京郊寻便宜的瓷窑,就能供应出第一批中高端的妆品。 最后一家陶器铺子旁边,正是一家小酒馆。 酒香四溢,站在街面上也能闻到。 猫儿一连三日未饮酒,被勾起腹中酒虫,陡的觉着心中焦躁难耐,无一碗烈酒不足以扑灭燥火。 她立刻拐进酒馆,往站在柜台边上扒拉算盘珠子的掌柜面前搁下一块碎银,当即扌包起一只小酒坛,拍去了泥封。 将将凑在嘴边,酒坛便被一只大手夺了去。 王五站在她面前,正色道:“公子不可饮酒。” 猫儿立刻转身,将猫爪伸向另一坛酒。 这回连泥封都未来得及拍开,便又被王五夺了去。 猫儿吆牙切齿道:“☆○☆○……” 王五面无表情道:“公子再用红豆姑娘威胁小的,小的今夜就去亲自杀了她,自此不留把柄给旁人。” 很好,够汉子!猫儿给了他一个赞,愤愤出了酒馆。 酒虫被这般一勾起,轻易便不容易下去。 等回了宫,她在院中挖心挠肺的踱步,半分稳不下来。 偏生康团儿还要来添乱。 萧老六举个巴掌,将五根手指分的极开,提醒着猫儿:“大仙,明儿就七月十五,鬼节了呢!” 这是提醒猫儿,要把他阿娘从地府带上来。 猫儿心里一亮,立刻上前,蹲在他面前做了个饮酒的姿势。 康团儿猜测道:“大仙邀我饮茶?我喝一小口茶,要失觉整整一夜。祖母半分不许我饮茶。” 猫儿忙忙摇晃着身子比划了几个醉拳。 康团儿为难道:“扮猴子?我见母妃,还要扮成猴子?母妃可还能认出我?” 猫儿颓败,取了树枝正要在地上写字,明珠已站在一旁,提前就叮嘱着康团儿:“殿下不可为夫人寻酒,她嗓子不成。” 康团儿恍然大悟,摊开手道:“大仙怎么不早说?若你偷偷告诉我,我一定送来好酒给大仙。现下却不成了。” 猫儿无语。谁没偷偷了? 她转头恨恨瞪一眼明珠,明珠便耐心同猫儿道:“酒是害人的东西,夫人千万不可再饮酒。趁着这一回,全戒掉才好。” 猫儿缓缓起身,同康团儿挥挥手,转身便要走。 康团儿立刻拉着她:“明儿十五啦!” 猫儿只得点头。 待将他诓走,她心中想了想,康团儿的事,还是得安排到吴妃的旧宫殿里去。 时已过晌午,晚霞如生了火一般,将整个天际渲染的一片绯红。 吴妃虽诞下了一位皇子,地位不显。 她所居住的旧宫殿,所处位置还不如现下的才人殿。 宫变之时,宫中损失巨大,太监、宫娥死伤无数。 开春后,宫里紧衣缩食,并未在民间征召人入宫侍候。 像这种位置偏僻的空置宫殿,就更不会指派下人打理,连守殿人都不会有。 院中野草荒芜,蛛网四结,已是一片人走茶凉之态。 宫变那夜,猫儿便是在一间耳房,撞上了挂在房梁上的吴妃。 吴妃原本住在正殿,因何却去了最边上的耳房。 只那么一瞬间,不知吴妃又经历了多少心理压力。 在终于抗争不过时,为了让康团儿能活下去,这位年轻的妃子,用这种方式向泰王表明了死守秘密的决心。 猫儿依次从最中间的正殿、边上的两处配殿看过,想着要将“吴妃投胎”的戏台子搭在此间,就得使人将宫殿打整整齐。 若一片杂草、满是蛛网的模样,康团儿瞧见,不知会有多难过。 她心下有些酸楚,从配殿出来,原本要出了院门去寻吴公公要人,脚步一拐,却又走进了吴妃当时上吊的耳房。 耳房里装呈的十分简单,原本便是备着下人居住,只有一张床和一个高柜。 当初康团儿便是躲在那高柜里出声啼哭,才被猫儿听见,将他扌包了出来。 耳房比正殿、配殿更为荒芜,同外间院里同样青砖铺就的地面,草屑已从院外弥漫到耳房,荒的能闹鬼。 脚踩上去,便能看到草丛窸窣摇晃,不知惊动了什么生灵。 吴妃当初上吊的那根绳,并未解下,如今还吊在房梁上,仿佛等着下个人自动套上颈子。 猫儿叹了一口气,正待转身,外间彩霞已撤的极快,最后一抹霞光从窗棂射进,打在那上吊绳圈上。 绳圈瞬间发出刺眼光亮。 只一息间,外间霞光消逝,四周已昏暗如夜。 那绳索的光亮也随之熄灭,静静垂挂在那头,与平常绳索无任何区别。 她揉了揉眼睛,心里咚咚直跳。 下一刻,她便跳上床沿,要去够那绳索。 外间院门忽然“吱呀”一声,有人喃喃道:“谁开了殿门?” 两个太监结伙进来,将各处殿门掩住。 此时外间鸟雀回巢,老鸹嘎嘎嘶鸣。 两个太监听得心中一陡,脚步匆匆出了院门。 待外间没了动静,猫儿重新跳上床。 见离麻绳还离了几寸远,又去正殿搬了把椅子重叠在床上,使出手上所有力气,方将打了死结的绳索解了下来。 绳索比寻常的麻绳,略略粗了一圈儿。 四处已晦暗,没有亮光,从外间看不出蹊跷。 她取了发上金簪,极小心的刺烂麻绳端头,顺着纹路将绳辫一缕缕解开。 麻绳的芯子很快露了出来。 是一张极薄的金纸。 方才霞光打在麻绳上,反射发光的便是这层金纸。 拨开金纸,里间一层米浆纸,薄如蝉翼,其上不知用什么文字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 只猫儿剥开之时,米浆纸已现了裂纹。 再遇上清浅呼吸,竟然纷纷碎裂,要灰飞烟灭了去。 猫儿大惊,立刻将米浆纸拿开些,须臾不敢再动。 她呆呆跪坐在原地,心中却有些怆然。 吴妃定然是从康团儿的性命受到泰王威胁之初,便已做了两手准备。 第一条是生路。泰王失败,她和康团儿能安稳活命。 第二条是死路。为了保得亲子的命,她主动赴死,将秘密长埋于地下。 不,不止是两手准备。 还有第三条路,她要和泰王两败俱伤。 她将掌握的秘密,不管是泰王的也好,或者是淑妃的也好,她全然写下来,然后伺机等待。 然而最后,她不知在怎样的压力下,艰难选择了死路,却心有不甘,将这些秘密偷偷藏在绳索中,以期有人能发现,帮她报仇。 她准备的那般久,以至于本就不算坚韧的米浆纸更加脆弱,遇到一丁点儿外力,便要碎成一片尘土。 到了最后,她用夹带了芯子的绳索,选择白日里几无阳光、只有日暮时分能晒到一丁点儿太阳的耳房,将自己吊死在房梁上。 她算准了宫变后,皇帝暂时不会选秀女,这宫殿暂时不会有新主人。 她算准了宫里人手不够,太监、宫娥们最多只会清扫正殿、配殿,不会有多余精力去照看耳房,这绳索才有最大可能被保存下来。 她只将绳索的秘密寄托给夕阳,却一丝未让康团儿知道。 她尽最大的努力让康团儿远离危险。 在这宫里,知道的越少,活的便越久些。 天色已全然暗下来,梆子声隐隐传来。 一更了,已到了各宫门的落锁时间。 猫儿在宫里时,王五等人并不会完全跟着她。 不知重晔宫众人,现下是否已能发觉她的失踪。 晚风吹来,院中齐腰高的荒草呜呜作响,像极了想象中的闹鬼之地。 她一动不敢动。 脆弱的米浆纸随时都可能消失,而里面记载的,极可能是有望扳倒泰王的机密。 她还记得,皇帝曾应承她,如若能拿住幕后黑手,便放她出宫,给她自由。 她不能轻举妄动。 她得扳倒泰王。 她得为吴妃报仇。 最重要的一点,她得为她自己的自由,努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7章 吴妃宫疑(二更) 黑寂毫不犹豫的降临。 猫儿其实已不太怕黑。 自她解毒苏醒后,泰王在宫里的细作几近铲除,想再将她掳出宫,是十分艰难的事。 她一动不动的枯坐,疲乏袭来,眼睛困的几乎睁不开,只一瞬间,便有些迷登。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还是这处宫殿。 梦里吴妃没有死,正坐在院里葡萄架下写字。 时已接近腊月,葡萄架子的叶片早已凋零,只余枯枝悬挂。 这样的场景她熟悉,是实实在在发生过。 有一回她在宫道上遇到吴妃的宫娥,宫娥向她提起吴妃睡眠不好,面色难看,需要妆粉修饰。 因着宫娥的提醒,她便带着妆粉去了吴妃殿中一趟。 吴妃看到她,当时十分热心的招呼她坐下,还曾赏了她一枚金瓜子。 此时她将将从院门踏进去,吴妃果然向她招招手,笑道:“妹妹今儿得闲过来串门?快过来,看看我的字可有进步?” 等她到了近前,吴妃从袖袋中取出一枚金瓜子,强要塞到她手里,笑道:“今儿带着康团儿去向太后请安,太后赏了一把,给你一个把玩。” 她十分热情,猫儿只得收了金瓜子,将妆粉掏出来。 吴妃却并不着急让她上妆,只拿起桌案上的纸笺给她看。 纸笺上字迹秀美,猫儿连声赞叹,可实则一个字都认不出。 吴妃抿嘴一笑:“你倒是有N便是娘,收了金瓜子,便知道吹捧我。” 猫儿这才嘿嘿一笑,道:“虽一字都不识得,然而姐姐写的认真,自然写的好。” 吴妃的神色缓缓沉静,只静静望着猫儿,幽幽道:“只希望你,永远莫有再看见这字儿的时候。” 话毕,却又低声道:“这是暮光族的文字。我祖母,出自暮光族,那是菩提山下的一个小族。” 她面色有些苍白:“据闻,暮光族,一生都在追求光明,等终于追到了太阳,却只能看见夕阳……” 她转头望着猫儿:“可记下了?暮光族,能看到的,只有夕阳。” 那时猫儿听得似是而非,不久便抛诸脑后。 然而此时在梦里,那些被忘记的一点一滴都那般真切。 吴妃当时所有富有深意的暗示,全然都被她想了起来。 她急急问道:“你用中原字写给我看好不好?你是要报仇的,写的这般隐晦,若被我遗漏重要信息,可怎么办?” 吴妃站起身,望着耳房的方向,缓缓一笑,身子却渐渐显得单薄,阳光穿透她,直直打到了猫儿面上。 吴妃盯着她幽幽道:“若你能查出来纸上所写,自然很好。若不能,便也罢了。我虽希望有人能为我报仇,然而却不想将更多的活人牵扯进去。” 此时她的身子越来越透明,仿佛随时都要溶解进空气中。 猫儿着急道:“你去何处?快回来,你还有六殿下。” 吴妃只缓缓摇一摇头:“他跟着太后娘娘,极好。让他忘了我……” 一阵什么声音传来,猫儿身子一抖,立时醒了过来。 眼前依然是漆黑一片,然而漆黑中,却有了什么动静。 有人。 极其微薄的香气在空气中散开。 那是茉莉花的气味。 那样的气味,在宫中各园子也算常见。 然而要人身上随时带着这样的气味,却要长久的置身其中。 她曾在数人身上闻到过这样的气味。 然而最早先,她被下毒迫着前往御花园,要倒在御撵之前、与皇帝两个一见钟情时,却有位宫娥,曾身带这般香气,为她偷偷塞给了她一张行动计划的纸条。 此时花香味传来,也有草枝被踩断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那声音先往正殿、配殿方向而去,她能听见殿门被依次打开的声音,能听到那脚步声上了台阶,进了殿中。 过了不多时,脚步声再次响起,这回却是向耳房方向而来。 她的心咚咚作响,不知来者到底是自己人,还是宫里手脚不干净、想进来搜摸值钱之物的下人。 抑或,那是泰王的人。 她大气不敢出,只捧着手中米浆纸,极轻微的匍匐后退,蹲低身子,往床下缓缓藏了下去。 吱呀一声,耳房的门陡的被推开,随之一簇火光打进来,将房内照的仿如白昼。 猫儿屏住呼吸,只觉心脏仿佛在嗓子眼跳动。 她听着那人站在房门口站了许久,然后跨进门,一步一步前行。 从床下,她能看到那人黑靴黑裤,走的极慢。仿佛前方布满荆棘,每走一步,都要确定前路没有险境。 脚步声一步又一步,离床的位置越来越近。 猫儿缓缓抬手,从发髻上抽出金簪,紧紧握在手中,随时准备拼死一搏。 缓缓逼近的脚步声一停留,连续传来几声“吱呀”声。 那是高柜的柜门被拉开与关上的声音。 再一声“哐当”,是木椅被踢开的声音。 猫儿后背已被汗水打湿。 此人如此谨慎,他连木椅下面都不放过,下一步定然是要检查床下。 她当机立断,将手中捧着的米浆纸缓缓放去边上。 然而就这般轻微的动作,那米浆纸顿时塌陷了一片,碎片落在地上,立刻成了一摊粉末。 此时已顾不上那许多。 床畔的人膝盖打弯,已是要蹲身而下的迹象。 她双手紧紧抓住金簪,只等着那人一勾头,便要向那人扎去。 她心知今日凶多吉少,一定要稳狠准,扎向那人的脑袋,方才可能逃得一命。 然而她这般想时,一把剑倏地透床板而下,倏地便插进她肩上。 她疼的发抖,却吆紧牙关不敢出声。 心中却有些绝望。那人不进床下,只站在床畔往床下扎,就能将她戳成筛子。 长剑被抽出的一霎那,猫儿立刻转了策略。 她使出所有的力气,往外奋力一扑,金簪已对准了那人小腿。 于此同时,院中倏地传来脚步声。 黑衣人扑的吹熄手中灯烛,瞬间便要往床下躲。 将将一弯腰身,金簪已迎面而来,瞬间进了眼眶。 那人眼中剧痛,一脚踢向床下。 猫儿已躲开了踢势,使出所有的力气,不停歇的挥动着手中金簪。 那人疼痛难忍,心知今儿遇上了硬茬,身子往外一滚,顺着窗棂一跃而逃。 院中极快传来一声“谁?”,继而有打斗声极快远去。 院外的脚步声立刻往耳房而来。 猫儿躲在床下瑟瑟发抖,想着今儿怕是无论如何要交代出这条小命。 门槛噔的一声响,房中的花香味中立刻混上另一种气味。 那气味,猫儿十分熟悉。 多少次,她在危难之中,闻到那样的气味之后,她便能得救。 多少次,她心中仓皇,闻到那样的气味,就能令她心安。 然而那样的气味,更多的是令她心悸,令她险些管不住她的心。 黑暗中有人带着些怀疑,出声道:“阿狸?” 猫儿眼眶发热,此时只觉肩上伤处仿佛痛彻心扉,再也坚强不下去。 她喉中堵得慌,竭力稳着情绪,嘶哑着嗓子道:“慢慢过来,这里有东西,见不得风……” …… 重晔宫,正殿后间、寝殿。 明珠为猫儿擦过药油、包好伤口,重新披好外裳。 原本要同她说两句心里话,然而主子在前,她不好逾越,只抬眼望望猫儿,便起身出去煎药。 萧定晔从几丈外的椅上起身,冷着脸踱去床边。 他想给她一鞭子,想掐着她颈子将她骂个彻底,甚至想为她戴上镣铐,将她拘在安全之地。 然而对上她带着冷漠和无畏的眼神,他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门外起了一身敲门声。 他迅速起身出了隔门,随喜候在边上,面上带了些焦急: “侍卫们顺着血迹寻到半途,便断了踪迹。已在淑妃宫殿四周寻过,却半分不见端倪。不知夫人可……” 里间已传来脚步声,猫儿趿拉着绣鞋出来,叽叽嘎嘎说了一番话。 萧定晔凝神听过,转头同随喜道: “刺客伤的极可能是头脸,用衣裳裹了伤口,血迹不容易流下来。” 又道:“刺客身有茉莉香……” 话说到一半,转头望着猫儿,沉声道:“这个季节,宫中到处可见茉莉。你再想一想,可还有旁的线索?” 猫儿边思索边道: “茉莉香本平常,可花季却在春夏。而去岁秋末,十月的天气,我曾从泰王的人身上,也闻到过茉莉香。 宫女儿衣裳不可能熏香,只可能长久待在花丛中,才会不由自主沾染上香气。” 萧定晔立刻回头同随喜道: “淑妃喜茉莉,院中暖阁一年四季都栽种着茉莉。 然那刺客,今夜逃脱,又受了伤,定然不会回老巢,只会躲去旁处。” 他极力思忖一回,心中一动,道:“空置宫殿,尤其是贵妃宫殿,悄悄去寻。若寻到,不要声张,直接送进刑部暗牢。” 又叮嘱道:“米浆纸上的字,誊抄好后,直接送去书房。” 随喜应下,忙忙去了。 寝殿寂静,只有药膏苦味萦绕在空气中。 经历了刚才的一番险些丢掉小命的紧张,匍一松了弦,猫儿便有些睁不开眼睛。 然而灵台却依然澄清。 她靠在床头,努力睁开眼,同重又坐在椅上的萧定晔谈价还价:“三坛酒,换一个米浆纸字源的消息……” 萧定晔转去坐在床头,握着她手,低声道:“你先睡,待睡醒,我们再说此事……” 她真的有些疲乏,鼻端闻着他的气息,不由打起了瞌睡。 身子一歪,便从床头滑进了被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8章 泥猫(一更) 梆子声响了三声。 书房里,随喜回道: “是莫愁,淑妃身边的莫愁。已将她关去了刑部暗牢。 方才侍卫们又去检视过吴妃宫殿,有极多被搜寻过的痕迹。偏巧耳室简陋,站在门口一眼就能望到头,反而令人大意,忽略了梁上绳索。 那处平日只怕多有人暗中关注,今日夫人进了宫殿,引起旁人疑心,才趁夜搜了进去。” 萧定晔心中后怕。 若他晚去一息,只怕他面对的,就已经是猫儿的一具尸体。 他吩咐道:“所有闲置宫殿,全部派出暗卫,日夜监视。” 又道:“莫愁吐口的可能性不大,她是个忠心不二的,只怕会维护三哥到死。先谨防她自尽寻死。” 随喜忙道:“匍一捉住,已检查过她牙口,卸去她下巴。她吆舌或吞毒自尽,都不可能。暗牢里遍布自己人,也不会让她想旁的法子自戕。” 又指着放在桌案边上的一本书册,道:“米浆纸上缺失不少,能誊抄出来的,都在书册里。只是其上文字诡异,不知到底是何方文字。” 萧定晔已看过书册,其上确实不是中原字,歪歪扭扭,十分难懂。 胡猫儿说她知道,然而她却要用消息来换酒…… 他令随喜退下,方从抽屉中取出一个木盒。 打开盒盖,里间是整整齐齐排了一排才烧制的小泥猫。 虎斑纹小泥猫,每只都只有指甲盖大小,形态颇为相似,却又有不同。 究竟哪只与当初他套给她的那只相似,他却半点印象都没有。 他曾送给她的,还有他自小贴身系着的白玉貔貅,并几个玉佩,均价值千金。 然而她那般爱银子的一个人,到最后,唯一惦记的,却是他曾随手套圈套到的一个小泥猫。 充其量只值几个铜板。 他喜欢的人,一直没有喜欢错。 今儿在朝上,弹劾楚家的奏陈数不胜数,一堂早朝,简直成了楚家弹劾大会。 被弹劾的除了楚侯爷,前几日楚离雁在宫中刺伤宫变功臣胡猫儿的事情又被翻出来。 等下了朝,去了御书房,皇帝曾对他暗示,楚家的这门亲事,于公于私皆留不得。 他听过,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皇帝又进一步明示,少了楚家,对待乔家的这一门亲,他要更上心,算是对各位官员一个暗示:亲家的位置还有,只要对楚家忠心,便能得到优待。 萧定晔无言以对,又反抗不得。 他从没有想到,一桩亲事,能令他狼狈至此。 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譬如父皇,心中虽藏着一位女子,然而这些年,他对母后、对有限的几位妃子,情面上的关心是有的。 纵然这般,后宫众人皆言,父皇冷情。 他原本想着,他至少能做到父皇这个程度。 然而一切都和他原本以为的不一样。 那些已经选定的侧妃,他都不喜欢。 他不想勉强自己,去同她们做夫妻,去同她们相敬如宾。 那位乔姑娘,长什么模样来着?至少应该不丑。如若丑的吓人,他是会有印象的。 据闻脾性也极好。 然而他都懒得多看一眼。 他不能想象,他要唤一个完全没有印象的人“爱妃”,让她给他生儿育女。 他是人,不是传宗接代的工具。 然而他却清清楚楚明白,便是父皇当政多少年,都得或多或少靠后宫的微妙局势,去平衡前朝力量。 更何况他。 他在现下这个阶段,更需要各家的力量归附于他。 他的猫儿,其实是他最大的助力。 旁人只看到了他重视她,愿意因此同她结干亲。 可他们没有看到,她是如何成就的他。 她是如何或阴差阳错、或主动相助,为他踢开前方或明或暗的阻力,助他一路前行。 哪怕因此,她自己惹上了各种危险。 这样的女子,才配站在他身边。 可她没有娘家人。 她的凤翼族背景,是她永不能见光的地方。 他从木匣中取出一只系了红绳的泥猫,起身出了书房,悄无声息进了寝殿。 轻轻推开隔门,明珠正在一边打瞌睡。 她一瞬间惊醒,见来者是萧定晔,忙忙上前,悄声道:“夫人睡了醒,醒了睡,和平日一般,总睡不安稳。” 他点点头,屏退明珠,解了外裳,前去躺在她身侧。 她迷迷糊糊中,闻到令她安稳的气息,不由自主靠了过来,挨着他,终于沉沉睡去。 窗户开了一道缝,外间月华如练,向寝殿倾泻进一道光。 他就着那光,轻轻摩挲,在她腕上系好泥猫红绳,低声自语:“若为了套消息,就要给你酒喝,我宁愿自己去查。” 时间如流水而过,仿佛才打了个盹,已到了四更天。 他轻轻松开她,轻手轻脚下了地。 待去了书房洗漱,方嘱咐着随喜: “去向吴公公传话,多派二三十太监,将吴妃宫中清扫干净,用来给六弟追忆吴妃。清扫的人越多越好,越混乱越好。如何搭祭棚,按阿狸说的办。” 要让有心人看见,吴妃宫殿纵然还有什么,人多眼杂,也不会再留下什么有价值之物。 五更初刻,猫儿缓缓转醒。 明珠立时点了灯烛,要侍候猫儿穿衣。 猫儿一把推开她,明珠立时倒吸一口冷气,畏手畏脚再不敢近前。 猫儿斜眼望着她,哑着嗓子道:“怎地,你又想耍什么花招,想引起我的同情?” 明珠将面隐藏在灯烛晦暗中,窸窸窣窣不说话。 待再转过身,却淌了满脸泪,只幽幽道:“夫人不信我,是应该的。然而我身为侍卫,万事做不得主。可纵然如此,我也从未害过你……” 猫儿听罢,心下却一阵怔忪。 她和萧定晔过去的那一场情事,纵然她怀着利用他的心思,可也从未害过他。 她和明珠的立场,何其相像。 她心下有些松动,静默半晌,方问道:“你手臂,怎地了?” 明珠望她一眼,窸窸窣窣褪了外裳,露出的肩头,却绑了纱布。 方才被猫儿推搡过,伤口崩裂,血迹立时从纱布中浸透过来,红洇一片。 “你的肩上,为何也会受伤?”猫儿吃惊道。 明珠垂目不语,待系好衣裳,方喃喃道:“受了伤的,何止我一人。原本该守在夫人身边的明卫、暗卫,肩上都受了伤。” 猫儿听不明白。 纵然是昨儿侍卫们为了寻她救她,与刺客狭路相逢,也断没有伤处都在肩头的道理。 她待要细问,却无意瞥见腕上系绳。 待再一伸手,瞧见手臂间无端端出现的一只泥猫,仿似见了鬼一般,两只手来回秃噜却撸不下来,一叠声的仓皇道:“快快,剪子剪子。” 明珠不知她陡的发什么狂,忙忙取了剪子递过去。 她当机立断剪开系绳,出溜下地,一阵风的窜去了小厨房,将泥猫同系绳一起塞进灶膛里,这才松了口气。 待回到寝殿,她被明珠侍候着上过药油,净过头面,脑中烦乱的坐过一阵,方想起旧话题,追问着明珠:“侍卫们何以都受了伤?” 明珠低声道: “主子为夫人在宫外、宫内派了总共十几名明卫和暗卫,我们却未将夫人护好。这肩上的伤,便是所受的惩罚。 今后夫人哪里受了伤,侍卫们在同一位置,就要受同样的伤。 夫人的肩头是刀伤,我们便每人往自己肩头捅一刀。” 猫儿面色一阵苍白,心中立时问候了萧定晔无数回,又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推向明珠: “此事……是我的错。若我容许你们跟着,便不是遇上危险。银票拿去,给兄弟们分了。” 明珠推拒不收,猫儿正色道:“必须拿着,我不愿欠人情。” 明珠收了银票,期期艾艾道:“夫人原谅我,成吗?我宁愿自己死,也不会害你。” 猫儿心下叹息一声,低声道:“你莫唤我夫人。以前如何称呼我,今后还如何。你再唤我夫人,我便自己朝自己扎一刀,你们都得陪着挨刀子。” 明珠大喜,一抹眼泪花儿,忙忙应下。 待用过早膳,服过汤药,晨光已现。 今日已是七月十五,正正是康团儿吵闹许久要见吴妃的日子。 今日出宫怕是不成。 她手里还握着暮光族文字的消息。 她得等萧定晔露面。换酒是小事,扳倒泰王才是大事。 猫儿托王五道:“你帮着我去李家传个话,就说……” 王五垂着一只手臂,断然拒绝: “姑姑,我等今后的唯一责任,便是护好你的安全,旁的一概不能插手。买卖再重要,没有你的性命重要。丢了你的性命,我等侍卫的性命便不保。” 猫儿知道再不能强逼侍卫,否则萧定晔背后要捧杀她。 她转头进了正殿,想着今日的方案,终究还是将明珠唤了出来,道: “吴妃你见过,虽同你长的不像,然体态身高倒大差不差。你知道我唬人的手段,也就那几样,却要将康团儿诓骗一回……” 她将诸事交代过,明珠忙忙道: “只要不将我们支开,这些事情,侍卫们倒能搭把手。吴妃宫殿待晌午就能搭好戏台,姑姑和小殿下就瞧好吧。” 待过了午时,康团儿已早早前来守着猫儿,等待夜晚降临。 好不容易将小祖宗哄去歇晌,猫儿忙抓紧时间为明珠上妆。 吴妃生的清秀,然夜戏妆容要浓,如此才能令观众瞧见。 吴妃的衣着倒不打紧,她生前不受宠爱,衣着等物皆是宫中按例分发的常服,与旁的妃嫔撞款极多。 前去寻白才人拿两件便成。 待上完妆,猫儿前后检查过,方交代:“记得,速战速决,不要拖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9章 投胎之戏(二更) 用过晚膳,已是暮色四合。 康团儿略略有些紧张,望着猫儿的神婆装扮,低声问道: “大仙,你戴个牛角帽子,就能将阿娘唤出来吗?” 猫儿还指了指自己的咽喉,哑着声道:“还得有这么一副破锣嗓子,才能惊动我阿哥。” 康团儿此时却分了神,同猫儿较真专业问题:“此前大仙嗓音极好,又是如何同阎罗王联系的?” 她牵着康团儿一路缓缓往吴妃宫殿而去,低声道: “有人说,女子一旦成亲,就从珍珠变成了鱼眼珠。我现下身份尴尬,已不是从前单纯的废殿宫女,法力自然要受了折损。” 康团儿却叹了口气,道:“可惜你嫁给五哥哥太早啦。你如若能等我长大,我封你当正妃,天天跟着你抓鬼,多有意思。” 猫儿一笑:“正妃就好吗?我却不稀罕。等你长大后,特赦我出宫云游四海,可成?” 康团儿较真道:“我长大,你都老啦,云游四海可走的动?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宫里晒太阳得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待行到吴妃殿中时,康团儿却忐忑不敢进去。 他期期艾艾道:“我每回梦见母妃,她都在绳子上荡啊荡,舌头吐的老长……” 猫儿叹了口气,蹲身下去,将他搂在怀中,安慰道: “吴姐姐是想告诉你,她极好,不要挂心她,故而才吓唬你。” 康团儿闻言,蹙眉道:“是这样吗?那梦中母妃看到我害怕她,岂不是很伤心?” 猫儿扌包起他进了宫殿,安慰道:“吴姐姐怎么会怪你?她倾其所有,都是为了你。” 院里宫灯已亮。 去岁冬日枯死的葡萄藤架下,一个桌案上摆放着书册和纸笔。 书册翻开,仿佛方才还有人读书写字,却因为什么事暂时离去。 正殿、配殿皆亮着灯烛,里间人影瞳瞳,是此前吴妃还活着时的模样。 康团儿立时唤了一声“母妃”,在猫儿怀中挣扎,就要跳下地去。 猫儿忙忙扌包紧他,在他耳畔低声道:“莫说话,吴姐姐今夜要投胎,可不能将送行的小鬼惊扰到。若误了她投胎,可就是大事。” 康团儿眼中已蓄了泪,听了猫儿的话,果然不再出声,一双紫葡萄般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正殿方向。 仿佛他看仔细些,他母妃就能像平日一般,笑吟吟从正殿出来,蹲在他身前嗔怪他: “又去了何处玩耍?脏成了小花猫。快进去净过手脸,母妃为你摘葡萄吃。” 猫儿扌包着康团儿退到边上,清了清嗓子,扬声唤道:“鬼君可至?时辰到了,莫错过吴姐姐的大日子!” 她的话音刚落,一位宫娥便从正殿中出来,面上妆容极浓,瞧不出究竟是宫里的哪个宫人。 那宫娥手中端着红漆盘,盘中盛放着一碗汤,正腾腾冒着热气。 紧随其后,吴妃终于从正殿而出。 康团儿立时一抖,喃喃唤道:“母妃……” 吴妃充耳不闻,只手持一把团扇,从正殿门口,缓缓踱到配殿门口,探首向里间一打量,又摩挲着门外立柱,行到葡萄藤架下,坐去椅上,轻轻叹了口气。 一旁立时腾云驾雾,跃下来一位鬼君。 鬼君向吴妃恭敬一揖,夹着嗓子道: “娘娘,时辰已到,该您前去投胎。 下一户人家,家中殷实,身子康健。夫妻两连生几个儿子,就差一个女儿。 娘娘投了胎,自出生便被捧在手心里疼爱,顺遂一生。” 吴妃听闻,缓缓问道:“为何下一世里,本宫运道这般好?” 鬼君回道:“皆因娘娘的骨肉康团儿,心中良善,每日皆祈祷上苍善待娘娘。我家鬼君大人备受感动,专程为娘娘寻了户好人家……” 吴妃此时终于望向康团儿,招手道:“团儿,过来,你去何处玩耍?怎地脏成了小花猫?” 猫儿立刻将康团儿从怀中放下。 康团儿只愣了一息,拔腿便跑向吴妃,一头扎进她怀中,哭哭啼啼道:“母妃,我再也不到处去玩,我守在殿里陪母妃……” 吴妃缓缓一笑,从袖中取出帕子,擦拭过他的小脸道:“玩耍的时候玩耍,读书写字的时候,也好好好用功才是。” 她拿起书册,轻声教着康团儿: “……势服人,心不然。理服人,方无言……勿自暴,勿自弃。圣与贤,可驯致。” 康团儿紧紧抓着吴妃的衣袖,跟着她缓缓念下去。 待念罢,吴妃柔声道:“母妃方才教你的,可记住了?” 康团儿懵懂道:“记得。这是《弟子规》中的话。” 吴妃一笑,正要再说,一旁小鬼已催促道:“娘娘,运道不等人……” 康团儿一把扌包住吴妃手臂。 吴妃抓紧时间同他道:“要孝敬太后娘娘,听皇祖母的话,可记下了?” 康团儿眼泪已淌了满面,呜咽道:“孩儿记下了。” 吴妃最后一次望他一眼,端起桌边汤碗一饮而尽。 远处立刻腾云驾雾,吹来许多烟尘。 吴妃转身便要走,康团儿死死扌包住吴妃,惊天动地的哭起来:“母妃……母妃……” 吴妃手忙脚乱,立刻向猫儿做个口型。 猫儿急急上前,从康团儿身后扌包住他,一叠声道: “快放开吴姐姐,耽搁了她投胎,等到再投胎,却是户坏人家,去了要吃苦头……” 康团儿只牢牢抓着吴妃衣袖,嘶声哭嚎,再也听不进任何话。 猫儿着急,只得用了大力,一把将吴妃衣袖撕下,向她使个眼色。 吴妃立刻退开,转头望了哭的绝望的康团儿一眼,同小鬼两个纵身一跃,便跃进了团团云雾中。 康团儿望着云雾大喊一声:“母妃……” 身子一软,晕倒在猫儿怀中。 …… 慈寿宫里,太后一贯的好脾气,难得震怒一回。 她指着跪在厅中的猫儿,吆牙切齿道:“混账,怎能狠得下心?他那般小的年纪,你怎能狠心去诓骗他?” 猫儿跪地不敢辩驳。 成长是不是需要代价,是不是需要这般残酷的代价,她也十分怔忪。 有些人的成长,便顺风顺水,一生没有经历过大的风波。 然而身处皇家,又怎能真的无忧无虑长大。 这原本就是一口吞噬人的大井。 外间脚步声匆匆而来,萧定晔一身武将铠甲,显然将将回宫,还未去重晔宫,便先赶了过来。 他撩开帘子,并不敢直接为猫儿求情,只站去太后身畔,正色道:“六弟的事情,孙儿知道呢。是孙儿出的主意,阿狸才照着去做。” 太后冷哼一声:“哀家倒不知,原来你竟是这般不顾分寸之人。” 萧定晔笑道: “哪里未顾分寸?孩儿想着,六弟日日这般思念吴妃娘娘,到底与他心志成长有碍。 不如一了百了,演一场吴妃投胎的戏码,让他看到吴妃下一世生活顺遂,他才能一切往前看。” 太后听闻,面色稍稍和缓,又责怪道: “便你出发点是好的,可康团儿毕竟年岁小,上一回已经受了一番母子分离的刺激,今日又来一回。才六岁的小娃儿,怎能受的住?” 她正自说着,阿娇嬷嬷已撩开帘子进来,含笑道:“小娃儿哭嚎就像下阵雨。这不,人已经醒了,正站在外面求见呢。” 太后一怔,纳闷道:“他竟小大人一般要‘求见’?真是稀奇。带他进来。” 宫娥外出传话,须臾间,康团儿同太医进来。 康团儿疾步跑向皇太后,瘪着嘴忍泪道:“祖母,母妃投胎去了呢。” 皇太后恨恨瞪了萧定晔一眼,转头和蔼同康团儿道:“听说是个好人家?” 康团儿便点点头:“说是家中全是男孩,母妃过去,就是掌上明珠……” 皇太后一笑:“掌上明珠好不好啊?” 康团儿迟疑半晌,点点头:“是不是和宫里一般,全都是哥哥,没有姐姐妹妹。如果只有母妃一个,就会很受宠?” 太后抚摸着他的小脑袋瓜:“没错,我们小六真聪明。” 康团儿便长长叹口气,道:“这还差不多。若凭我同大仙的交情,她不让母妃好过,我就再也不让她等我长大,不让她做正妃啦!” 话毕,转头瞧见猫儿正跪在殿里,仿佛说人坏话被当场抓住了一般,面上终于有些扭捏,道: “我同大仙逗趣的。大仙能不能当上我的正妃,我可得问问祖母。” 又转头同皇太后道:“母妃投胎前说,让我日后要听祖母的话。祖母说,大仙可能当我正妃?等我长大了,要同她两个游山玩水,然后回宫晒太阳。” 猫儿心中暗道不妙,背上立刻浮上一层冷汗。 果然皇太后目光灼灼望向她,那目光中满含警告,仿佛她是真的利用康团儿,借康团儿之口,传达她想当正妃的心思。 太后再不接话,只转头望着太医,道:“如何?” 太医忙恭敬道:“小殿下只是一时激动,方晕厥过去,又醒的快,并无大碍。下官开一剂定神汤,用过便好。” 太后方点点头,待屏退了太医,方冷冷看向猫儿:“人可以聪明,但不可太聪明。若太聪明,超出自己能承接的程度,那便是祸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0章 真疼(一更) 月光流淌在夜幕下,仿佛为楼台亭阁蒙上了一层细纱。 因着皇太后提起的“正妃”,萧定晔想再同猫儿沟通心意。 他同她行到一处园子边上时,停下了脚步,坐去园子中的凉亭。 他拍一拍身畔的石凳:“我们谈一谈。” 猫儿坐去了他对面。 要说什么呢? 他想要说同楚家的亲事,一开口,却又道: “正妃不是不能成,我们徐徐图之,总有机会。 王家和戴家都愿意和你结干亲。 等结了干亲,我先扶你成侧妃,然后再……” 她没等到他的话说完,便径直道:“是暮光族。” “什么?”他一时顿住。 她低声道:“米浆纸上的字,是暮光族的字。那个族落,世代生活在菩提山脚下。” 她缓缓一笑:“你昨日救了我,我将字源告诉你,正好拉平。如若那纸上的消息,能助你取得泰王的把柄,于你于我都算好事。” 萧定晔的目光定定盯在她面上几息,方转身打了个唿哨。 有黑衣暗卫瞬间闪现。 萧定晔附耳低语,交代过暮光族之事,方屏退暗卫,语气坚定道: “我知道你同戴大人颇有些交情,明日我们去戴家,商议结干亲之事。” 猫儿抬头望着他:“三年之约,可还作数?” 他缓缓起身,踱去她面前,居高临下道:“如若不作数呢?” 她面上的浅笑渐渐敛去,眼中徐徐闪现恨意。 他心下难受,哑声道:“你说,我要做些什么,你才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我将正妃位子留给你,扶你上去,可好?” 他的眼圈有些发红,只深深望着她:“昨日的事情,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你以任何形式离开我,都像在我心口上扎刀子。” 他缓缓抬手,抚上她面颊,继而倾下身,极轻微的触碰她嘴唇。 他眼中的深情仿佛夜中最闪亮的星子,亮的令人心惊。 她不敢看他,只缓缓从他手中抽出手。他却低头往她腕上望去,立时问道:“泥猫呢?” 她退开两步,低声道:“夜了,殿下该回宫了。”仓促行了半礼,疾步出了亭子。 …… 四更时分,院中亮起一盏宫灯。 身畔的人睡的还算安稳。萧定晔轻声轻脚起身,去书房洗漱过,往上朝的路上而去。 天上起了些乌云,将所有星子都遮挡不见。 随喜为萧定晔挑着气死风灯,不敢发出一丁点儿气息。 萧定晔低声叮嘱道:“去取二千两银票,并正街两处铺子的钥匙,送去给她。” 随喜忙忙应下。 他大步往前行,又道:“今后莫唤她‘夫人’,在人后,唤她‘主子’。” 待再前行几步,又交代道:“把王五拨给她,以后供她在买卖上用。” 一时半会想不到还要说什么,方催促道:“不用送我,先去办了正经事。” 随喜此时方能插嘴问道:“莫愁的事情……” 萧定晔沉思道:“放出风去,守株待兔。莫愁的嘴里问不出什么,前去灭口的人,总能套出更多的消息。” 话毕,撇下随喜,大步而去。 猫儿起身的时候,也不过五更时分。 明珠在一旁道:“主子,王五前来认主子。” 这是什么话,绕口令一般。 王五跪在正殿门口,沉声道:“小的自此跟着主子,买卖上的任何事,都可差遣小的。安全之事,有旁的明卫、暗卫接手。” 明珠在一旁低声解释:“殿下恐主子在宫外劳累,特意将王五拨给主子。” 猫儿叹了口气,喃喃道:“也好,自此我发你工钱。” 待王五离去,明珠取来银票和铺子钥匙放在她面前,道:“这是殿下参与买卖的银两和铺子。” 银票倒没什么,钥匙装在木匣里,其上有一张纸,却是画的两间铺子在京城所出的位置。 一间在正街中间,一间在尾巴上,都是千金难得的好铺子。 她合上木匣,问道:“这铺子原来的租户,可已退租?” 明珠道:“听随喜公公说,前些日子已清退。似是未到期,还由中人出面,多退还了租户银两。” 猫儿点点头,收了银票和钥匙。 外间开始下着蒙蒙细雨,此时各宫门均已打开,又到了忙碌的一日。 她戴上雨笠,正要出门,明珠忙道:“殿下临上朝前曾说,主子若要出宫,等他下朝去营里时,带主子出去。” 猫儿摇摇头,又道:“你若要跟我,此前唤我姑姑,今后依然唤我姑姑。切莫夫人主子颠三倒四。若今后侧妃进门,听见你们如此唤我,不是给我招祸?” 她待要走,又不愿牵累明珠,只道:“我去拿了吴公公的牌子出宫,用不着叨扰殿下。” …… 朝堂争论激烈。 皇家无私事,然而皇子的亲事摆上了朝堂,还是第一次。 戴大人道: “天下仕子皆疑问,为何品性不堪之人,还能受到皇上赏识,愿结儿女亲家? 这是不是暗示着,世上善恶、好坏、黑白皆颠倒,才是新的处世之道? 请皇上三思。” 一时附议者良多。 有偏向楚家的官员站出来反驳: “戴大人此言差矣!皇上乃千古明君,怎会善恶不分? 然分善恶,并非要连坐。 楚家先祖满门忠良,后辈儿孙纯善。不能因一人品格,而否定整个楚家,更不该否定亲事。” 戴大人一声冷笑: “楚家幺女上回刺伤四品女官颈子,其伤口只怕还未完全愈合。 不知这位敢在御书房门口行凶的楚姓后辈,品性是否如大人所言,乃纯善之人?” 众官员议论纷纷,各执一词。 好不容易下了朝,萧定晔出了太和殿,他四哥从后跟上,悄声道: “看今日之势,只怕父皇顶不了两日,你同楚家的赐婚就得收回。现下侧妃的位子倒是空出了一个,你那心尖尖上的夫人,可已做好了晋升的准备?”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萧定晔心下一阵郁闷,抬脚便走。 四皇子瞧他神色,心知他的事情并未什么进展,不由叹气道:“你连一个女子都搞不定,可真长我们萧家的脸。” 前方百官熙攘,两人脚步慢了下来,戴大人从后赶上,向萧定晔问道:“殿下,此前所提及之事,不知胡姑娘可愿意?” 萧定晔只得强打起精神,正色道:“阿狸重情重义,要认亲人,得同那人先有感情。若戴夫人平日无事,能先去同她混个面熟,倒还有些希望。” 一行人将将步出太和殿,杨临在门外拦住萧定晔,恭敬道:“皇上请五殿下、四殿下去御书房,该是要商议五殿下在外建府之事。” 四皇子瞥了萧定晔一眼,悄声道:“你成亲之事,父皇在推着你往前走。与其被动行事,不如先下手为强,为你那夫人先争取些好处。” 萧定晔疑道:“还能怎么做?” 四皇子一笑:“女人在世,要么靠父兄,要么靠子嗣。她不愿认爹,你就让她产子。若嫡子是她所出,你还愁在内宅没有她的地位?” 萧定晔听罢,苦笑一声。 让猫儿有孕,只怕比让她认干亲,难了不止一星半点。 从他最和她最开始相斗,她哪次吃的下亏? 她的性子,本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待从御书房出来,已临近午时。 他想着猫儿要出宫,定是已急的不成。 心下却又有一丝不知何所的安慰。 待匆匆踏进院子,明珠立时出来迎接。 他望着黑洞洞的正殿,悄声道:“阿狸呢?可等急了?” 明珠对自家主子充满深切同情,她缩着脑袋给了他心头一击:“姑姑带了吴公公的腰牌,装扮成吴公公的模样,一大早便出了宫。” 萧定晔脚步一顿,一只手抚上了心口。 疼,真疼。 …… 经历了宫斗、朝堂斗洗礼的猫儿,行事不是善茬。 然而她的外表,麻痹了众人的眼和心。 她装扮成男子时,是清秀文雅的男子。 装扮成女子时,是妖娆活泼的女子。 无论男子或女子,都不似强硬的性子。 让旁人觉着,稍微出些纰漏,也无甚大碍。 前儿她离开后,被刑部的衙役们逼问出来的内贼,李巾眉都还暂且关押在仓房里,只以为猫儿说教几句便成。 便连那内贼都亲口说:“拿了你珍珠,还了你珍珠,此事了解,可成?” 猫儿一笑。 报官、押送,一气呵成。 人证、赃物俱全,官府只等过堂后,便立刻判刑。 监牢边上,猫儿蹲下去,望着里间的帮工,冷冷道:“小爷吃牢饭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柿子想拣软的捏,你寻错了人。” 没人料到,她瘦瘦小小一姑娘,却如此杀伐决断。 帮工们战战兢兢。 回到作坊,猫儿站在檐下,正色训话: “我胡某人请帮工,工钱比旁人优待,不是我脑子不好使。多出两个银子,图的是大家莫出幺蛾子,顺利将买卖做下去。 若谁真想拿捏我,胡某也不是怕事之人。拿了我的东西,不但要让你吐出来,还要将你送官。 买卖上的事,我眼中揉不进一丁点沙,有不信的,尽管放胆来试。” 待摆够了微风,她方丢出甜头:“走了人,便要进人。谁介绍来一位可靠帮工,如若过了三个月的考察期,介绍人便能得一两赏银。此次共招十人,一共有十两赏银。” 受到银子诱惑,方才还战战兢兢的帮工们立刻意动,有人壮着胆子问道:“若一人介绍了十人,可能将十两银子全拿走?” 猫儿正色道:“自然能。可如若谁一心只想赚银子,什么猫儿狗儿都往作坊里带,便莫怪我翻脸无情。要各位先确认过人品无误,再带过来由我相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1章 料酒也醉人(二更) 这个午后,作坊的生产重新走上正途。 李巾眉赶来时,第一锅珍珠粉已经热气腾腾出锅。 猫儿将两把钥匙交给她:“我们也有铺子了,快带人去收拾出来,柜台等物尽快张罗,择吉日开张。” 李巾眉从装钥匙的木匣里瞧见铺子位置图,吃惊道:“原来正街最好的这间铺子,竟然是五殿下所有?” 她可惜道: “亏了亏了,你知这铺子在别人手上,是如何日进斗金的吗? 我日日从那门前过,那铺子原本开了间布庄,这些年买卖没差过,租金不知被五殿下涨了多高。 现下收回来交给你经营,只怕他要亏的掉底儿。” 又感叹道:“五殿下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你,等我那未来小姑嫁过去,只怕要日日守空房。” 又探问道:“你同他的三年契约,可还作数?” 猫儿瞥了她一眼,道:“你再不去,这铺子我便还回给他。我俩继续寄卖妆粉,瞧旁人眼色。” 李巾眉连声道:“去,现下就去。” 吴公公的出宫牌子没有时间限制,猫儿只要赶在宫门落锁前回宫便可。 时间充分,她调配完各式妆粉后,还能再去一趟城郊。 城郊不止有乱葬岗,还有瓷窑。 各种陶瓷用具,都出自城郊的各式瓷窑。 行在官道上,远远便能瞧见黑烟弥漫。是瓷窑在开动火力,为赚银子做努力。 猫儿坐在车厢里,撩开帘子,但见原本偏僻的官道边上,林立了二十几家铺子,每家铺子里间、外间,全部摆满了各种大小瓷器。 已到晌午,旁的主顾皆已离去,正好方便猫儿谈买卖。 她同王五两个,拿着她的画册顺着各家铺子一路问过去。 价钱大差不差,工艺也大差不差,两人听来听去,倒一时不知该选哪一家。 王五一摊手:“小的只会杀人,挑选瓷器的精细活,全然是门外汉。” 猫儿也是个门外汉。 王五倒是分享了一些他杀人的经验: “遇见那个人,并不是冲上去一刀了事,得先检查四周情况,瞧瞧他有没有帮手。瞧瞧杀了人后,自己的生路在哪里。 小的忖着,只从铺子里瞧不出什么来,我们得去一回窑里,看看他们的帮手才成。” 猫儿点头赞道:“可见你杀人没白杀,积累的这么多经验,足够用了。” 两人跟着各家掌柜又一间一间往窑里去。 瓷窑并不是孤零零一座烧窑,通常连着一片大院。 帮工们在院里制作出陶器泥胎后,就近放进烧窑里。按一定周期,每三、五日点火烧制,待烧制出来后,再挑选成色好的卖出,成色差或者烧坏的,只能废弃。 两人去烧窑里看过,果然比不看,掌握了更多信息。 首先泥胎干不干净,就能从现场环境看的出来。 管理得当的烧窖,干土、湿泥、松枝都各有存放之地,十分有条理。 而管理松懈的烧窑,鼻子胡子一把抓,后院乱糟糟一片。 猫儿心下有了主意,心中渐渐意属两家铺子。 此时已到日暮,天上乌云密布,眼看着再过一个时辰,白日未落尽的雨水就要痛快落下。 王五催促道:“再晚些就要落锁。我们做下人的,想要叫开宫门,可不是简单事。” 猫儿只得与两家铺子掌柜商定,第二日午时前再来谈买卖。 风已渐大,路上耽搁不得,等两人急急回了宫时,落锁的小太监已提着门杠等在一边。 猫儿忙忙道了谢,同王五回了重晔宫。 她并不使唤明珠,只自己去小厨房搜寻吃食。 小厨房打理的十分整齐,各式瓶瓶罐罐皆是官窑所制。 哪怕是一个小醋瓶,也都十分精致,半点不会马虎。 她看了半日的陶瓷,心下还有些糊涂,只将瓶瓶罐罐一个个瞧过,权当取经。 其中,装粉末和液体,对瓷器的要求又有不同。 她一个个瞧过去,待拔开一个瓷瓶的塞子,闻见陌生中带着熟悉的味道时,她一喜,立刻尝上一口。 料酒! 好东西好东西。 她忙忙上前顶了门,举着瓷瓶咕嘟咕嘟饮过半瓶,方放回原处。 觉着有些满足。 然而酒瘾被勾起,一下子的满足不叫满足。 待她回屋沐浴过,趁着明珠清洁浴桶时,她便溜进小厨房,再满足了几口。 等到了一更,她有些犯困,趁着来了睡意,她再去满足了几口。 又去了一回。 再去了一回。 书房里,随喜向萧定晔汇报着最近的消息: “暮光族是小族,人口极少。其文字虽未失传,然懂得人却不多。 可若贸然去问吴妃娘家人,只怕会打草惊蛇。 胡主子此前提到,暮光族现下聚集在菩提山下,只怕要派人带着誊抄出来的书册打听一回,才知那纸上究竟写了什么。” 萧定晔思忖过,道:“多誊抄几份,令云六趁雨动身,免得三哥那边发现了动静。” 随喜又继续道:“莫愁的消息传出去,暂未有前来灭口的刺客,只能再等等。” 下一条:“工部按照皇上的要求,已在宫外寻出来一处府邸,是长公主府。长公主自仙去后,一直空着,并未居住。太后娘娘每年都从私库中拨银使人维护修葺,现下还极簇新。” 他说着说着,便不见自家主子有回应。 等抬头时,但见萧定晔探首往窗外望去,口中喃喃道:“她来回几趟,是在作甚?” 转头问道:“阿狸回来,可是未用过晚膳?” 随喜忙道:“听王五说,胡主子作坊里出了内贼,主子忙着报官送监,之后又去了一趟城郊。太过忙碌,一日两顿饭都未来得及用过。” 萧定晔眉头一蹙,道:“今夜去向秋兰传话,令她明儿一早就去作坊报道。” 起身出了书房,在雨声的掩护下,慢慢靠近小厨房。 他将将推开门,但听一声猛烈的咳嗽,猫儿立刻从灶前站起,将手藏去身后,挤出个笑脸,心虚道:“我有些饿……” 院里宫灯的亮光从窗外倾泻进来,映照的她气色比白日还要好些。 他缓缓走近,温和道:“吃的什么?” 她一拍腰腹:“我又不挑食,有什么就吃什么。” “哦?”他的目光往她身后瞟去,缓缓一笑:“藏的什么?” 她做出一副无辜相:“没有什么啊。” 她说完这话,见他向她一步步靠近,心知不好糊弄过去,正要将瓷瓶脱手丢开,他已极快的一伸手,那瓷瓶便如长了翅膀一般,到了他手中。 她只得先发制人:“是醋,我方才饮的醋。” 他将瓶口靠近鼻端,翕动几息,方道:“为何是醋,而不是酒?” 她立刻将自己摘干净:“当然不是酒,我早就将酒戒的干净。” 他却不准备轻易放过她。 他往前一步,她立刻后退。 脚下踢到什么东西,但听瓷瓶噼里啪啦不停倒地,竟有五六瓶之多。 那些瓷瓶皆已空空,寻不出明显罪证。 他眉头一提:“这么多,也是醋?” 她立刻点头:“是醋,全是醋。我听闻殿下即将成亲,我吃醋。” 他的唇角缓缓浮上笑意,行到面前,微微垂首望着她道:“你这话,极动听,然而……” 他倏地倾身,紧紧贴上了她的,仿佛只过了许久,才松开她,一本正经道:“本王尝过,不是醋,是酒。” 她立刻想起来,他曾说过,若她再饮酒,就不允许她再出宫。 她立刻回身,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瓶子饮过一口,急急道:“你再尝,保准是醋。” 他的笑意更盛,从善如流,长久的,辗转反侧的尝过。 一直到外间响起二更的梆子声,他方将额头抵在她发顶,哑声道:“是酒呢。” 是要醉死人的美酒。 能令他长醉不醒。 她心跳如擂。虽然料酒没多少酒劲,然而六七瓶下肚,却助长了她的脸皮。 她壮着胆子,再嘴硬一回:“真的是醋……” 二更天未过多久,还等在书房檐下的随喜,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扌包着胡猫儿从小厨房出来,直奔正殿而去。 极快的,正殿后间的寝殿,灯烛一熄。 明珠面红耳赤的退出来,同他一起站去檐下,口中祈祷道:“只要姑姑不折腾,好好跟着殿下,比啥都强。” 四更天时,外面雨水已住。 寝殿的情*话还在继续。 “外出建府已拨好了宅子,是长公主此前的府邸,楼台亭阁一应都有。今儿我带你去看看……” 没有回应。 萧定晔含笑将猫儿从被窝里剥出来,抵在她额上,低声道:“今儿不能再用吴公公的腰牌,要等我回来接你,可好?” 猫儿此时陷入深深的后悔中,哪里还顾得上回答他的话。 酒为色媒人。 上一回她吃了大亏,就是因为饮醉。 可这一回,虽是喝过些料酒,然而那点力度,竟也让她失了本性。 她后悔的捶心,一时想用金簪将自己戳上一回,一时又想将萧定晔戳成筛子。 她觉着,她真的得戒酒。 哪怕有人将刀架在她颈子上,她也不能再沾酒。 一滴都不能。 此时门外传来极轻微的敲门声,随喜在外壮着胆子提醒:“殿下,该上朝了……” 萧定晔遗憾的叹了口气,转头对猫儿道:“你乖乖再睡会,记得要等我。” 在她唇上再印上一个绵长的wen,直到随喜再出声催促,方烦恼起身,去了耳室沐浴过,穿好衣裳,神清气爽的去了。 猫儿一咕噜爬起来,窜回她的那半边,扎进铺盖卷里,险些要吐出一口老血。 待她起身去寻吴公公,果然未要来腰牌。 吴公公恭敬道:“主子进出宫门,若用奴才的腰牌,那是拖累了主子身份。” 猫儿急道:“你……你莫忘记,你还有银子在我那里。” 吴公公心尖尖上一疼,忍痛道:“奴才是为主子效力,主子若需要银子,再来拿便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2章 新的约定(一更) 新一日的朝堂,两个时辰的争论,对于萧楚两家的亲事,终于有了结果。 待散朝时,四皇子瞧着他五弟的模样,诧异道:“为兄思忖着,你同楚家解除亲事是板上钉钉之事,可也不至于笑成现下这般。倒是有什么好事,说来为兄听上一听,同你两个一起高兴。” 萧定晔立刻哼了一声,抬步便要走,却又慢下脚步,道:“四哥再借我一万两。” 四皇子立时跳开一步,连声道:“没银子没银子。” 萧定晔腆着脸上前,低声道:“阿狸跟了我一场,我什么好玩意都没买给她……” 四皇子惊诧道:“所以,你宠姬妾,还要来动用我的库银?” 萧定晔一笑:“有了阿狸,我才放手穆贞姑娘。她是你俩的救星。” 四皇子无语道:“如此说来,我还要谢她?” 萧定晔一仰首:“自然,要谢的地方多了。” 又续道: “阿狸的买卖,整个大晏独一份,她还在旁的铺子里寄卖。 我记得四哥也开了胭脂铺子,若想再多赚银子,我看在四哥的面子上,也让她将妆粉放在你铺子里寄卖。 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四皇子简直惊呆了:“不但要花我银子养你的女人,还要让我为你的女人开拓买卖……这个帐,我怎么算不过来?” 萧定晔忙忙安慰道:“没关系,你没算过来,阿狸算过来就成。她可是实诚人,童叟无欺。” 反客为主道:“四哥回去准备着,我立刻让随喜上门去取银票。” 待他回了重晔宫,猫儿果然守在正殿里。 他换下武将官服,换上常服,方含笑进了殿门,坐在她身畔,道:“真听话,果然未出宫。” 猫儿无语道:“也要能出得去啊……” 他瞧着她的神色,忍俊不禁道:“今儿为夫用不着去兵部,我带你出宫,先去看看府邸,再带你四处逛一圈,看看京城繁华地。” 她被他一声“为夫”惊得掉了半框鸡皮疙瘩,却并不打算跟着他去,只道:“我今儿事忙,哪里有闲心玩耍。” 他在她唇上极快的一贴,低声道:“明珠日后也出宫为你跑腿,可够了?秋兰今日就去作坊报到。再加上王五,这多么帮手,你如何脱不开身?” 她吃惊道:“秋兰今儿就能到?” 他笑道:“昨儿半夜,为夫便差人去请她。可不能让爱妃再忙到无暇用饭,躲去厨房偷醋喝。” 她的面颊立刻绯红一片,吆着唇再说不出话。 心中却又着急想知道秋兰之事,只饮了几口茶,方红着脸续道:“秋兰的阿娘重病,现下这么快就招她前来,她如何尽孝?” 他抚着她鬓边发丝道:“我为她家买了丫头,粗通医术,精通护理,专门侍候她母亲。这般还不好?她能腾开手,又不用太挂心家中,自然要来帮你。” 他叹口气道: “我知道你轻易信不过旁人。秋兰、明珠、王五,多少比你在外面寻的人可靠。 明珠和王五,白日跟你出去,日暮再跟你回来。秋兰便守在宫外。 如此里外都有帮手,你自然也能歇口气,不必凡事都亲力亲为。” 猫儿怔怔望着萧定晔,心下各种滋味混合成一片,说不出是何感受。 她觉着她昨儿夜里未守住阵地,现下在心里只怕又要失守一回。 她负隅顽抗道:“我今儿有要事……” 他一笑,转身去了门边,唤来王五道:“你同明珠出宫,将昨日作坊里要办的事继续办着走。白日她同本王在一处,不用你等守着。” 又转头看她:“还有何时要交代?” 她只得上前,急急同王五道: “去瓷窑里再看看,先别急着定,明儿我去看过再下定。 秋兰若今儿到了作坊,她今后便是作坊管事,你帮着她立一回威,莫让旁人以为她好欺。” 此时明珠已换好衣裳,站在一旁准备出宫。 猫儿只得对明珠交代道:“殿下的两处铺子,你该知道位置,去瞧瞧可已归置出来?货架、货柜等,最好今儿就要买到。有一间铺子位置极好,那铺子的装扮不能差。” 从袖袋里掏出一百两银子:“好货也要多讲价,缺什么先去买。一百两银子,要买回来一百五十两银子的物件儿。可记下了?” 明珠一笑:“姑姑放心,奴婢一身武功,是讲价的好帮手。”接过银子,同王五两个先去了。 车轮滚滚,去往宫外府邸的途中。 猫儿前思后想了许久,方同自出宫便牵着她手未松开的青年打商量:“你我斗了那般久,我也累了,不想再日日费神……” 他神色一瞬间黯淡,又正色道:“你说,我顶得住。” 她微微一笑,低声道:“昨夜,我原本不愿意……” 他立时对她的良心进行诘问:“你怎能乱说?你我明明是琴瑟和鸣,我瞧你愿意的很!” 猫儿的脸噌的红透,忙忙捂了脸,再不松开。 他忍着笑,拉开她捂脸的手,在她耳畔低声道:“可我喜欢……喜欢极了……” 她再停不下去,险些就要跳车而逃。 他将她环在怀中,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你继续说。” 她一吆牙,续道: “……今早等你下朝时,我想了极多。 你中意我,我也算……中意你。 我们在一起时,就开开心心,不做他想。要分开时,就干干脆脆,不拖泥带水,可好?总比此前互相折磨的强。” 他心下已明白,她还在坚守她同他三年三个月的约定。 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 自他同她因双双醉酒,发生过第一回的事情,他就明白,她和普通女子不一样。 一般女子若和男子有了不清不楚,不管愿不愿意,只有嫁人那一条路。 而猫儿却是一条道走到黑。 自那时起,他就知道,即便是这种事情,也阻止不了她要离开的脚步。 他想要让她留下,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得徐徐图之。 他趁机同她条件: “若我应下,我们去同戴家和王家,结下干亲好不好? 三年三个月,还余两年多,有娘家人替你撑腰,我在兵部也能少操些心。 我在你身上操的心少,就慢慢能收回我的心意。 等时间到了,我也能和你分的干干脆脆。” 她抬头看他神色,竟然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她的心里微微一疼,终于下了决心:“成交。” …… 萧家自夺得天下,在位者子嗣多为皇子。 诞下公主甚少。 当今太后曾诞下唯一的一位公主,阖宫上下待之如珠如宝。 成年定了亲事,当时的先皇指了宫外闹中取静的一处绝佳位置,请了江南有名的建造大家,设计并建成公主府。 然而这位公主性情风流,喜欢四处玩耍。从有了这所宅子,一直到仙去,并未在府上住上几日。 加之后来皇太后思女若狂,每年从私库中拨了大笔金银,用于维护这处公主府。 故而这所宅子,无论内外,目之所及处,皆崭新如故。 府门前早已守了下人,等待继任主子的光临。 萧定晔牵着猫儿的手,一路进了园子,顺着小道一路前行。 足足行过一个时辰,才勉强将府内看过大半。 他心下有些不确定,道:“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装扮和景致?说起来惭愧,我中意你良久,却对你了解甚少,半点不知你的喜好。” 府中有一条宽河,河面微波粼粼,河风吹的人惬意无比。 猫儿望着金灿灿的河面,微笑道: “我中意什么景致,又有什么所谓。这处府邸,先是用来你同侧妃成亲。等正妃入住,只怕还要根据她的喜好再做调整。 你的妃子们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没有一丝烦恼,仿佛是真正为他考虑。 他原本该吁一口气,该像他四哥一样,为内宅女眷们和睦相处而沾沾自喜。 然而他心中却并不觉得轻松,反而有些失落。 失落之余,又极无奈。 他能改变现状,然而他需要时间。 可婚期就在半年后,时间太短,他几乎有些束手无策。 乔家满门忠良,男子皆对朝廷忠诚,女子没有人恶名在外。 他没有任何能向乔家下手的理由。 他立刻改变了计划,放弃要带她玩耍的打算,同她去一趟戴家,又去了一趟王家。 待依次从戴家、王家出来时,三方对结干亲之事已达成初步共识。 马车里,萧定晔思忖道: “要办就得大办,戴家和王家,再快,也得月余的时间准备。 你好不容易遇上一回大事,再不能像你跟了我这般仓促。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猫儿微微一笑,轻声道:“我也不在乎这些个……” 他握着她手,正色道:“可是我在乎。” 他这些日子想的通透。 护着一个人,要么像父皇对待后宫女眷那般,将极大多数都冷落,反而能让她们活的安全。 例如那位白才人,其品性单纯,轻易争斗不过旁人,却好端端的活到现在,还入了父皇的青眼。 若做不到冷落,便要将她像眼珠子一般对待,将她摆在最高处,让所有人知道,她不是轻易能被人动的。 他轻声问道:“你生辰是哪一日?待到了生辰,我们再大过一回。” 生辰……她低声道:“我真的忘记前事,莫说生辰,爹妈是如何,都不记得。” 他心下怜惜,想到她此前在废殿好几年,不知多艰难才活的下来。后来又遇上他,他那时想利用她,又不想被外界洞悉心思,还处处同她相斗…… 他哑声道:“腊月初一,可好?去岁腊月初一,我在父皇面前,承认了对你的心意。” 她微微一笑:“是因为你的心意,我才存在于世?” 他缓缓贴上她的唇,断续轻语:“是因为有你……我才知道……把一个人放在心上……是什么感受……” 痛且快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3章 甜的要命(二更) 万家灯火,已将日暮时分的大晏京城点缀的繁华夺目。 萧定晔撩开帘子,往马车外望去。 待瞧见正街中间的一处铺子时,转头望向枕在他腿上打瞌睡的猫儿,低声道:“前方便是我们的铺子,可要去看看?” 猫儿睁了眼,起身趴在他身畔,探头往外瞧去,正巧看见明珠正在街边上探头相望。 而她所站之处,身后便是一间二层铺子。 猫儿忙忙点头,双眼已含希翼。 他微微一笑,敲了敲车厢,往外发令道:“停在正街天字号边上。” 外间收到令,车速开始减缓,片刻便停在了路边。 他先下了车厢,扶着她手臂将她带下来,并不先往天字号铺子而去,却指着四周林立的繁华铺子道:“首饰、酒楼皆有。待瞧过铺子,我便带你在四周逛逛。” 她便抿嘴一笑,揶揄道:“听闻,我夫君总是囊中羞涩,难得这般大方呢。” “夫君”二字如同黑暗中的流星,将他的双眸映照的晶莹。 他紧紧握着她手再不松开,一颗心却绽放的如同三月桃花。 他低声道:“为夫有的,都想给你。没有的……” 他想起他四哥被他敲银子时的恨恨神情,倏地一笑:“没有的,也想法子寻来给你。” 晚风徐徐,街面上出来闲逛的男男女女不算少。 他牵着她手行在路旁,并不显得多么突兀。 待到了铺子前,他方往里间努努下巴:“进去瞧瞧。” 明珠此时从门里跳出脑袋,立刻迎上来:“主子,快进去瞧瞧,大不一样呢。” 猫儿听得心中越发难耐,立刻撩着裙摆奔进铺子。 萧定晔站在门外,听见里间先是传来一声“哇……”,紧接着又是一声“哇……” 最后连续“哇”的停不下来,他终于满足的长吁一口气。 他能将铺子给她,自然不是简单的空铺子。 他是请了人,用心修葺归置过的。 须臾间,才进了铺子的少女又撩着裙摆跑出来,双目亮的如星子,牵着他手便将他往里间拽去:“快看,什么都有,应有尽有……” 不止是货架,不止是柜面,不止是开起一个铺子的刚需之用。 整面壁画、巨大梳妆柜、镶嵌在墙上的大小铜镜…… 顺着台阶而上,二层还有光线通透的一整间铺子。 他含笑道:“二层不知你有何打算,暂且未归置家具。” 她双眸亮晶晶,急急道: “就是这样的,我心里的铺子,一直都是这样的。 一层用来卖货,二层用来有偿上妆,保准打造成整个大晏最上等的妆粉铺子!” 他听的大为满足,轻语道:“你是不是极欢喜?” 她立刻在他唇上蜻蜓点水的一贴:“欢喜的要命,不能再欢喜了!” 一时铺子里进了人,李巾眉同两个丫头哎哟连天进来,往下层椅上一瘫,同明珠道: “没寻见,整个京城都跑了个遍,一百两去何处能买到十丈长的蜀绣盖巾?你让胡猫儿出宫,我同她说。” 猫儿站在木梯端头,居高临下道:“你说,小爷听着。” 咚咚咚下了阶梯。 李巾眉从椅上一跃而起,叫嚣道:“姓胡的,哪里有强买强……” 瞧见猫儿身后跟下来的萧定晔,气势立时短了一大截,讪讪道:“一百两银子,真不够……” 心中暗叫倒霉,眼风已时不时扫向门外。 然而,她想寻借口阻拦,已经来不及。 下一息,有位姓乔的少女便停在铺子门口,往里探了个脑袋进来。 乔姑娘瞧见站在门边上的李巾眉,方喜悦道:“李姐姐,我们快去看,我方才寻到一家,愿意卖一百两……” 李巾眉忙忙向未来小姑使眼色,却反而提醒了她。 乔姑娘的目光一扫,立刻定到了铺子里那位长身祁立的青年身上,旋即面色绯红,还停留在铺外的一只脚却勇敢的迈了进去。 李巾眉心中哀嚎一声,转头望向猫儿:“为了赶工夫,寻了个帮手……” 乔姑娘极快的留心到了猫儿。 以及一对璧人紧紧相牵的手。 猫儿心里一虚,立刻要松手。 萧定晔已反握了她手,面上的笑容敛的一丝不剩,只余下了惯常的肃然。 乔姑娘立刻觉着进退维谷。 她只踟蹰了一息,便上前盈盈行了半礼,声如黄莺,缓缓问道:“殿下……” 眼皮轻抬,已极快的在猫儿面上扫过一遍,心下微凉。 外貌竞争,高下立见。 夫君的喜爱,亲疏有别。 猫儿此刻觉着,进退维谷的实则是她。 这就像她前世看到的民国狗血剧。 游子读书,家中为他定下一门亲事。等他学成归来,却携带了佳人相伴。 此时不管是原配,还是佳人,都觉着自己该是局外人,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场景下。 然而从旧式眼光来看,有名份的才是原配。 可用新女性的眼光来看,有爱情的才是原配。 可不管是名份还是爱情,猫儿是那个最多三年就要退出的人。 她想通此道理,腰身一弯,便要先行个礼。 萧定晔的大手堂而皇之的扶在了她纤腰上,看她的目光里带着和色,轻声问道:“阿狸可是饿了,我带你去用晚膳。” 猫儿讪讪向乔姑娘一笑。 李巾眉也向未来小姑讪讪二笑,辩解道:“真巧,同殿下养的那只猫,同名呢。” 乔姑娘面色越加难看,只硬着头皮再向萧定晔曲膝行过礼,眼睁睁望着他拥着臂弯里的姑娘,施施然而去。 乔姑娘脚下一个踉跄,直直栽到了椅上。 李巾眉心知再也无法遮掩她和猫儿的关系,心中长叹一口气,同乔姑娘道:“没错,她就是五殿下的那位夫人。可她人不坏,决不会同你争宠。” 她的辩解太过苍白,连她自己都不信。 瞎子都看的出来,萧定晔对待猫儿是一副怎样的神情。 乔姑娘怔怔半晌,终于缓过来一口气,喃喃道:“我早知道,比晚知道的强。早知道,我便有个心理准备……” 夜晚的京城比白日还要显的繁华。 猫儿站在酒楼窗边上,再次望向窗外。 夜里的银水河迢迢东流,奔腾不息,带走了无数的希望,送走了无数的路人。 萧定晔站在她边上,瞧着她的神色,轻声道:“想起了什么?” 猫儿依靠在他肩上,喃喃道:“想起我曾打算顺着银水河逃出宫,然后被淹死在冬日的河水里。” 他不由笑道: “你现下知道,已经太迟。 渔夫在河面冰封之前,会在每个河段都下最后一道网。 鱼儿被拘在网与网中间,不会长途游动,便于养膘。 待开春,冰面消融,拖上渔网,便是满满当当最肥腻的鲜鱼。 若你那时从坑道中游进银水河,一头就闯进网中,越挣扎越被缠的死死。” 猫儿大吃一惊:“果真?我怎地不知?” 他道:“你不知道的,太多了。如若人人都像你一般,凭着一腔孤勇就想逃宫,那偌大的皇宫,早已成了一座空城。” 迟了半年的挫败感,终于涌上心头。猫儿叹了口气:“照这般说来,你站在坑道边上阻止我,实则是救了我一命?” 他缓缓一笑,改了个话题:“那时你出宫,准备去何处?” 此时河边夜钓之人已渐渐增多,被酒楼外悬挂的风灯,映照的清清楚楚。 猫儿转身靠在他胸前,喃喃道: “原想着从河道上爬上去,在岸边寻个会打鱼的汉子过日子。 等他去菜市用鱼换了烧饼拿回来,咔嚓咔嚓全被我一个人吃尽,然后坐在炕头,等他为我煮鱼汤。” 他心下大震,抚着她面颊,喃喃道:“汤里放姜,能去腥,对不对?” 她眼中闪现泪花,哽咽道:“那时,我不该利用你的心意……” 他紧紧搂住了她。 …… 四更时分,外间响了梆子声。 他从沉睡中将将醒来,她已跟着他睁了眼。 他轻轻吻在她额上,低声道:“好好歇息,等散了朝,我带你出宫。” 她点点头。 待他去了书房,她心下空空,却又披了衣裳,站去了正殿门外。 萧定晔在书房梳洗过,一边往外行一边吩咐随喜:“往宫里供绣品的皇商是哪家?让送过来两张各十丈的蜀绣盖布。给个本金,莫让他们赚银子。” 他边行边想,经过正殿门前,只见他心头的姑娘披着外裳,倚靠在门前看他。 他几步上前搂着她,低声道:“怎地出来了?还早的很。” 牵着她手将她送到床上,为她盖好薄被,方要起身。 她忙忙拉着他手,扭捏道:“散了朝,快些回来……” 他一瞬间笑的灿烂,给了她一个长长久久的吻,方低声道:“自然要回来早,若爱妃等不得,钻进小厨房偷料酒喝,可就是为夫的不是了。” 他再抚一抚她如瀑青丝,方松开她手,一步三回头的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4章 来接你(一更) 马车停在作坊前,萧定晔扶着猫儿下了车,道: “今儿还要去何处?晚间日暮我从营里回宫,顺道接你。若来不及用晚膳,便等我同你一起。” 猫儿正要回话,门内已窜出个姑娘,急急叫道:“姑姑!” 猫儿立刻转过头,见秋兰一身家常衫子,正面含喜色望着她。 她“啊”的一声扑过去,扌包着秋兰,高兴的不知该如何,只一叠声道:“你可来了,我一时都不能没有你。” 她的话刚说罢,一旁便起了咳嗽声。 萧定晔目光灼灼望着她,仿佛在说:“上一刻才不能没有本王,转瞬间怎地便换了人?” 猫儿讪讪一笑,磨磨蹭蹭挨过去,拉着他避开人,在他唇边极快的蜻蜓点过水,笑嘻嘻道: “我不能没有的汉子,是你。可不能没有的女子,是秋兰啊!” 他望着她笑颜如花,心中暗道:若你能三年后不走,才叫不能没有我。否则……便是让你恨我,我也得将你人留下。 他嘱咐道:“有什么事,放手让秋兰去做,你在一旁动嘴指挥便可。” 猫儿一笑:“明白的,我是胡扒皮,旁人拿了我的工钱,我轻易不让她好活的。” 又在他面上匆匆吧唧一口,转身去了。 秋兰跟着猫儿进了作坊,瞧着她的面色,低声问道:“姑姑同殿下,好上了?” 猫儿面上一红,吆唇道:“在宫外,要唤我东家,千万莫暴露我们的身份。” 秋兰见她虽不正面回答,可整个人的精神头都和此前不同,全身也闻不到一丝酒味,不由替她开心: “东家同公子好了,我也就安心啦。谁看不出公子心里眼里都只有东家,切莫再闹别扭。等你两人再有个孩儿,就圆满啦!” 猫儿睨了她一眼:“你若想转行当媒婆,尽早挪窝。我此处的管事一职,多少人排队抢。” 她在作坊里按例检查过,又向众帮工强调了秋兰的地位,方交由秋兰看顾着作坊,同王五两个赶去了城郊瓷窑。 未时已过,瓷窑还未点火,帮工们正忙着做泥胎。 猫儿原先心里已属意两家瓷窑,然而昨日看过新铺子的奢侈程度,心下又有了新打算,未免又要同两家掌柜再多多交谈两句。 她本是个谨慎之人,同旁人第一回合作,自然要前思后想。 那掌柜眼看着一笔大买卖拿不下来,退无可退,吆牙道:“胡公子随意留几两定金,等第一批货出来,胡公子过了眼,再付余下银两,可成?” 猫儿正要应下,里间却出来一位精壮帮工,提着一桶干黏土过来,急急道:“东家,黏土不对,不像是西山的土……” 猫儿听着这声音耳熟,偏头去细瞧,不禁冷笑一声,一把扯住掌柜衣襟:“好小子,竟敢挖小爷的墙角!” 那掌柜得罪主顾得罪的糊里糊涂,先顾不上去计较土的问题,支支吾吾道:“公子……我何时挖了你的墙角?” 猫儿一指精壮的贾忠良:“把小爷最靠得住的帮工挖走,还说没挖?” 贾忠良此时已认出猫儿是谁,抬腿便要躲。 她厉声喝道:“王五,动手!” 王五二话不说,上前一个重手。 贾忠良手中木桶咚的掉去了地上,那只膀子已软塌塌耷拉在一旁。 嚎叫声拔地而起。 猫儿有些心虚。 耍威风耍过了头。 她忙忙向王五使个眼色:快给人安回去。 王五从善如流,一步上前,再一个重手。 贾忠良另一只膀子,又软塌塌耷拉在一旁。 再一声嚎叫声无缝接上了前一声。 里间帮工们听见动静,只当有人上门闹事,顷刻间,几十号精壮汉子举了锄头、铁锹汹汹而来。 几乎是眨眼间,五六个便衣暗卫从天而降,各个手持武器,将猫儿死死的护在了人墙外。 械斗几乎一触即发。 猫儿心里哀嚎一声,手已伸进了袖袋,啪的一声,往砖摞上拍下了一张银票:“五十两,下定。快写契书,莫等小爷后悔!” 危机一瞬间解除。 掌柜隔着人墙,战战兢兢道:“财神,敢问一句,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 猫儿扌包拳道:“误会误会,皆是误会。” …… 幕天席地的茶桌上,掌柜得知事情大体缘由,苦笑道: “这回可真真误会在下。贾忠良为人踏实肯吃苦,在下是打听好他身上无差事,方才唤了他过来帮手,并不敢挖胡公子的墙角。” 猫儿转头看向已接好膀子、正苦着脸坐在一旁的贾忠良,光明正大问道: “你现下跟的这位掌柜,做买卖可靠的住? 你大可不说实话,然你约莫知道我有背景,胆敢哄骗我,下一刻就让你丢脑袋。” 贾忠良面如死灰,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东家,你就放过我吧……” 猫儿嘿嘿一笑,转头同掌柜道:“和我做长久的买卖,就得将他让给我。我信他,多过信你。” …… 回城的途中,王五问猫儿:“东家怎知贾忠良可不可靠?” 她道:“这位帮工,胆小心实诚。胆子小,便不敢生幺蛾子;心实诚,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她叮嘱道: “等他明儿去铺子里报到,你也别为难他。告诉他,他的工钱比此前再涨五钱。 平日除了管着珍珠这一堆事,瓷罐的事情全归他。出了问题,就找他麻烦。” 王五问道:“可他若再偷偷溜走呢?” 猫儿道:“这就是你的失职了。他家住何处,妹子嫁去何处,你要打听的清清楚楚。” 向他抛去二两碎银: “你今儿卸了他膀子,明儿请他喝顿酒,向他陪个不是。 精明的人好找,老实的人难寻。切莫再将他吓走。” 王五听得心中苦笑。那贾忠良最怵的便是她,她却反而倒打一耙。 待回了作坊时,已到了晌午。 猫儿将贾忠良之事同秋兰提过,交代道: “他是个实诚人,帮你管着珍珠相关之事,比旁人可靠。 他在瓷窑当了几月帮工,多少比我们懂。 今后五福对接田木匠,贾忠良对接瓷窑,都是你的好助力。” 此时作坊传来饭香味,众帮工停了手上活计,纷纷去用饭。 秋兰端过饭菜,劝道:“东家虽胃口一直不好,可该用饭时,多少用一些。不能总是饿了才吃,不知道饿就一直不吃。” 猫儿闻着家常饭菜之味,腹中咕咕连叫几声,却只微微摇头。 待暮色四合时,天上现了星子,一辆马车停在了作坊门前。 猫儿此时已换好妇人装扮,正站在门外檐下等待。 马车帘子一掀,一位青年站在了马车边上,向她微笑招手。 她轻咳一声,负手踱步,慢慢前去。 待快到马车边上,终究忍不住雀跃跑上前,一头扑进萧定晔怀中。 他舒心一笑,并不避进马车里,只站在马车边上,搂她在怀,用鼻尖蹭着她的,低声问:“可用过晚膳?” 她点头道:“用过,用了两个美男子,嫩的很。” 他忍俊不禁,捏一捏她脸颊:“可还能吃的下?本王这位美男子,味道也不赖呢。” 她哈哈一笑,极快的在他唇上贴过,在他耳畔轻语:“只能再装你一个啦,多了就撑啦!” 笑容迅速在他面上漾开,他将她扶上马车,等切切实实将她搂在怀中,近乎满足的叹口气:“一整日,想的都是你。” 觉着还不够,低声问她:“你可想的都是我?” 猫儿长久的思忖过,正色道:“可我一整日,想的都是银子……” 他立刻掰过她身子,双目微眯,眸中散发着浓浓的危险,缓缓道:“你这般不知死活,本王只好……” 马车不知何时已停在了路边,车厢里氤氲春意,到处仿似是化不开的薄雾,没有能逃出去的空隙,最后附着在车厢内壁上,凝结着晶莹霜露。 夜幕降临,日头被万家灯火取代。 路上行人嘈杂,在红尘中不停歇的穿梭,乐此不疲。 马车里的女子含着不知多少的羞臊,话语里带了娇嗔:“你真是……真是……” 她再也说不下去,只将衣衫整好,方悄声问道:“看不看的出端倪?” 另一个青年的声音里似忍着笑,也悄声回答:“海棠春睡……” 话音刚落,女子便合身扑过去,掐着他颈子,吆牙切齿道:“都怪你……唔……唔唔……” 一时又没了动静。 再过了半晌,车帘一掀,马车里的女子当先跳下来,站在车外,一手指向车厢里的青年,含羞低叱:“姓萧的,再敢轻薄姑奶奶,我吆死你!” 萧定晔长腿迈下,负手而立,只瞟了她一眼,方慢吞吞道:“你这发髻……只怕人人都能瞧出行迹……” 猫儿立时忘了她发出的威胁,忙忙道:“快,帮我整整,若被人看出,我日后如何见人?” 他含笑望着她,抬手将她发髻整理过,低声道:“作何要旁人见?只本王一人见,尽够了。” 猫儿呸了一声,低声骂道:“登徒子。” 牵了他手央求道:“再耽搁下去,我要饿死,快寻一间酒楼,姑奶奶要大鱼大肉。” 他一挑眉:“你还未饱?” 又含笑望她,声音低声萦绕耳边:“你未饱,却是为夫的罪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5章 挖坟高手(二更) 夜里的酒楼,比平日多的不仅仅是热闹。 还多了丝竹声,还多了舞姬与歌女,还多了风情。 大堂虽热闹,却并不显拥挤。 桌与桌之间,离了八丈远。 相互之间又用珠帘隔开,既能保持一定的私密性,又能将舞台风雅尽收眼底。 萧定晔同猫儿道:“此间酒楼,我已有几月未来过。方才点的蛇羹,是他家的招牌菜,你倒是要多尝尝。” 一时丝竹声大起,正中央舞姬已火热舞动。 眼前垂挂珠帘影影绰绰,增加了几许神秘,更令人想看清舞姬的模样。 猫儿探着脑袋瞧了半晌,嘿嘿一笑:“难怪你喜欢来,换我,我也喜欢来的。” 那舞姬的舞衣布料少少,清凉的裹了半个身子,吸引的何止是男人的目光。 一曲还只在半途,桌上酒菜已全。 猫儿手持酒杯一饮而尽,却遗憾道:“怎地是茶不是酒?看着美人,却无美酒相伴,岂不是扫兴?” 萧定晔微微一笑,道:“有我这位美男子给你佐餐,何处扫兴?” 又敛了笑意,正色望着她:“今后切莫饮酒,养一养身子,过上三五年,偶尔喝一喝,方才无碍。” 猫儿勾了勾嘴角再不说话,心中却想,三五年之后,她人在何处都不知晓。那时饮不饮酒,谁还管的了她。 他端了半碗蛇羹,吆了一小勺,略略吹的温良,送在她面前,道:“尝一尝看,可合你胃口?” 她抿嘴一笑,含笑咽下,正要赞上一句“鲜”,耳畔已人声鼎沸。 她忙忙抬眼,却见原本还在舞台上的独舞舞姬,此时已顺着通道一路舞下,引得沿途食客纷纷叫好捧场。 舞姬每至一桌前,便绕着圆桌起舞。若此时食客有人豪放打赏,舞姬更是能挨着那人做出许多亲密动作,以做感谢。 舞姬脚下旋子转个不停,几息间便到了近前。 舞姬的目光对上萧定晔的刹那,舞步瞬间减缓,只围着桌案不停歇的舞动,既不邀赏金,却又不离去,引得食客们起了好奇,渐渐聚往这一桌来。 萧定晔神情渐冷。 猫儿缓缓一笑,并不说话,手中端着一杯茶细品,决计要当好看客,而不是其中的戏子。 舞姬脚下旋子执拗转动,渐渐往萧定晔身前贴去,而看着他的眸光却越显幽怨。 食客们开始起哄。 “赏银!” “赏银!” “赏银!” 忽然有位青年从人群中挤进来,做出惊诧神色,冲着萧定晔道:“王公子,好久不见啊!” 目光再往猫儿面上一瞥,做出一副恍然大悟之色:“王公子已有了新欢,怪不得许久不见来此……” 舞姬虽心中已有了计较,听闻此言,神色越显凄凄,更是流连不去。 萧定晔神色越渐冷肃,只低声同猫儿道:“换个地方用饭?” 她不置可否。 萧定晔立刻起身,牵着她便要离去。 方才那青年却拦住了前路,上前搭着他的膀子,往猫儿方向努努下巴,同他道: “贤弟这位女伴,又是哪一家的姐儿?你不仗义,有了这般好货,却自己私藏。你该说出来,让为兄改日捧上一……” 他话还未说完,只“啊”的一声痛呼,手臂立时被萧定晔扭去身后,继而“咔嚓”一声,下巴颏已被卸下。 萧定晔冷冷道:“狗嘴放干净,下回再如此,莫怪我下狠手。”一把将那男子掼倒在地,牵着猫儿大步出了酒楼。 凉风习习,正街上人来人往。 两人并未坐马车,只沿着夜里的银水河畔,缓缓往前行。 远处有青楼的清倌人,伴着丝竹声唱着缠绵悱恻的曲子,那唱词仿佛说的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与君两相依,终老不相弃……” 萧定晔低声道:“从前我要自保,怎样毁名声,便怎样去做。又被大哥他们撺掇着,到处去厮混……” 他急切握着她手道:“可我纵是去了青楼,也并未过夜。你知道,我有洁癖的……” 猫儿笑嘻嘻道:“我明白的。” 她越显得不在乎,他却越想要说清楚:“方才那位舞姬,原本只是在酒楼卖果子的小丫头。我往日随哥哥们去了酒楼,只在她那处买过几回果子……” 猫儿笑嘻嘻道:“你不用同我解释。” 他立时住了步子,决计要和她细细说一说:“我真没有,你要信我。” 猫儿歪着脑袋看他:“我信啊,我哪里不信?” 他叹了口气:“你哪里都不信。”那般多疑的一个人,怎会一点都不计较。 她缓缓一笑,再不同他说话,只牵着他手往前而行,未几鼻头翕动,急急道:“兔子,烤兔肉,我们快去找!” 车轮滚滚,二更时分,路上行人已渐少。 车厢里,猫儿靠在萧定晔肩上,脑袋一顿一顿打瞌睡。 马车一停,她方微微抬起头,含糊问道:“到了?” 话音刚落,车轮又开始滚动。 萧定晔心下有些空。 女人不善妒,对男子来说,理应是好事。 然而这和他的认知却不同。 便是他四哥府上,几位妃子、夫人之间的关系,都要靠四哥竭力维持,才能实现表面上的平衡。 至于内里和不和平,光听四哥有时候的长吁短叹,就能猜测个大概。 四哥都已这般,更遑论其他几位兄长。 譬如大哥,是个爱美色的,经常在外沾花惹草。 他的正妃彪悍,便常常往大哥脸上送几个巴掌印。 除了几位兄长府上,后宫的情况更糟糕。 女子争风吃醋,是牵扯到了人命的。 没有吃过猪肉,可他见过猪跑。 他早早就知道,人在感情中,是容易嫉妒的。 方才在酒楼里,他过往的不堪名声,将将被掀开一角,他就要带着她急急离去。 他以为她要同他闹。 即便不闹,至少生个闷气。 然而都没有。 她既不同他闹,也不生闷气。 她全程笑嘻嘻,吃兔肉时胃口大开。 他反而有些郁郁。 不对啊,这不是陷入爱情的正确方式啊。 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的时候,就爱折腾人。 于是到了三更,也没让猫儿有时间阖眼。 等安静下来,他环着她,依然纠结着老话题:“我和我的名声,真的是截然不同两种人。” “唔,好。” “我真的没有同那些女子有过什么,同男子也没有。” “唔,好。” “我好赖是皇子,再忍辱负重,没到献出清白的程度。” “唔,好。” 窗前还亮着一根红烛,照在她昏昏欲睡的面上,越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他一把将她摇醒,吆牙切齿道:“胡猫儿,你还有没有心?” 她勉强睁开眼,瞧见灯烛下他气急败坏的神色,不由扑哧一笑,打起精神道: “萧定晔,我是挖坟的一把好手。你不给自己留后路,便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她翻身便将他按住,双目炯炯: “酒楼那舞姬,你同她真没有过什么?” “没有。” “可亲过小嘴?” “没有。” “可摸过小手?” “没有。” “可说过情话?” “没……”萧定晔一滞,半晌道:“那都是为了麻痹旁人,是做戏,是逢场作戏。” “哦……”猫儿意味深长的表示理解。 话音一转,又将事情继续发散开来。 “我隐约记得,你同李姑娘在一间酒楼,演戏退亲,是请了位姐儿相陪?” “嗯……对,有过。” “我隐约记得,你有手有脚,却被那姐儿夹菜端酒,侍候的服服帖帖?” “嗯……有些不记得。”萧定晔淌下一头冷汗,觉得事情有些失控。 “我隐约记得,那姐儿向你喂酒时,身子是贴着你……” 他心下大惊,立刻翻身,堵住了她的唇…… 离四更已不到两刻钟。 身畔人睡的深沉。 猫儿却醒了瞌睡,再也睡不着。 萧定晔问她有没有心。 她自然是有心的。 且她的前世,女子们用不着遵循“三从四德”,对感情的要求更纯粹,更平等。 她当然会吃醋。 然而她有什么立场要吃醋呢? 还有两年多,等约满她就要离宫。 按时髦的的话来说,她和他是合约情人。 没有理由她要走,却不允许他有旁的想头。 何况他还是位皇子,是心怀大志的皇子,是奔着龙椅而去的皇子。 日后就是皇帝。 皇帝既是孤家寡人,却又不能脱离臣子而存在。 他们辅佐他,自然因为他们和他,牵牵绕绕,最后可能是一家。 姨妈的邻居的二舅的外甥女婿。 而后宫,已不仅仅是从皇帝的肾脏出发。 那是平衡牵绊臣子的御下之术。 从感情上来说,她当然会吃醋。 从理智上来说,她吃这些醋,不是给自己白白找不愉快吗? 今日遇上的还只是他的过往。 他还有未来。 光接踵而至的亲事,就有好几个。 什么都不要去想,开开心心过完剩下的时光,然后卷包袱皮走人,自此相忘于江湖。 这才是正道。 是她应该做的事。 其他的都是扯淡。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去挨着他,在他颈窝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阖眼睡去。 待她渐渐发出悠长呼吸,他方睁了眼,看着她微微蹙了一点眉,唇角终于勾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6章 我的夫君什么都有(一更) 胡东家不是个善茬。 这一点,贾忠良知道的清楚。 第二日一早,他如丧考妣,夹着包袱皮,垮着脸去了脂粉作坊报到。 驱使他挪窝的,除了猫儿的威逼利诱,还有来自瓷窑旧东家的百般托付:“兄弟,救大哥一命。要是拉不来这笔陶器买卖,咱瓷窑就揭不开锅了。” 于是,贾忠良成了真忠良,背负着众人的希望,转投了胡东家的买卖。 待萧定晔散了朝,带着猫儿出宫,将马车停靠在作坊边上的时候,贾忠良已经身穿作坊最开始为他量身定制的帮工服,猿臂蜂腰的提着一桶水从院门出来,要往外泼洒。 萧定晔原本站在马车边上,正同猫儿依依惜别,向她脉脉含情交代道:“晚上等我来接你,我们去吃……” 话还未说完,瞧见从作坊里出来的贾忠良,目光立时将他周身打量的清清楚楚。 继而眉头一蹙。 糟糕,是阿狸中意的身段。 他目光灼灼,向贾忠良努努下巴,问向她:“此人是……”有些眼熟,不知在何处见过。 猫儿转头一瞧,立时欢呼一声,神情雀跃中带了得意,同他道:“就是在王大人家,我带去的帮手。他后来离开,昨儿竟被我重遇,强将他要了过来。你说是不是缘份?” 缘份? 萧定晔眉头再一蹙,原本还扶着车厢、准备随时上车走人的手立时一松,转去环在她的细腰上,长腿已往前迈出:“本王几番来此,倒还未进去看过……” 原本嘈杂的作坊,因着新东家的到来,立时安静一片。 猫儿介绍道:“我身旁这位公子,是……” 她暗中将他箍在腰间手一拍。 某人没有那个自觉性。 大手纹丝不动。 她心下恨的牙痒痒,却只能当那只手自生来就长在她腰上一般,神情坦荡介绍道:“这位是王东家,也是买卖的股东,今日来瞧一瞧,同大家联络联络感情。” 众人并没有因为这段话而松一口气。 萧定晔肃着一张脸,从进来是什么表情,现下依然是什么表情。 仿佛他今日来此,就是为了杀人。 他的目光从一众帮工身上、面上一一瞟过,最终定在了几位精壮汉子身上,抬手指向这几人:“结算工钱,立刻走人。” 搞什么?猫儿立刻瞪向他,吆牙切齿低声道:“你今儿是来拖我后腿的?” 他充耳不闻,眼眸一眯,众人顿觉一股无形气势压向心头。 那几位汉子无辜汉子看向猫儿,战战兢兢问道:“胡东家,可是觉着小的们……手脚不够利索?” 猫儿讪讪一笑,找补道:“冷笑话,王东家最爱讲冷笑。你们继续,不用理会他。” 一只手已拽着萧定晔进了耳室,将门紧紧掩上,转身便揪着他衣襟,吆着后槽牙道:“姓萧的,你发什么疯?敢拿我的人作伐?” 他有些委屈,又有些心虚,脸上微微赔了一点笑,同她打商量: “这些人贼眉鼠眼,一看都不可靠。我从侍卫里给你调几个人,他们有功夫,还有力气,捶珍珠粉,绝对是小菜一碟。” 猫儿冷笑道:“我的人可不可靠,要你来指手画脚?你还想不想收回本钱?” 他知道她本不喜欢他掺和她的事,只好拐着弯的哭委屈:“可他们……刻意穿成那般,我瞧着不怀好意,是打女伙计的主意。” 猫儿一个怔忪,旋即扑哧一笑,明了他的小九九。 她揪着他衣襟的手一转,已搂上他的颈子,强忍着笑,探问道:“你是担心他们打女伙计的主意,还是担心他们打女掌柜的主意?” 他拿出皇子的骄傲,嘴硬道:“自然是担心女伙计受了他们蛊惑,很可能吃里扒外,合起伙来蒙蔽你。” “哦……”她做恍悟状,吆唇道:“可我这位女掌柜也并没有瞎,我瞧着他们的胸肌……心痒痒……” 他眼眸一眯,眼中杀机一片。 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上前在他唇上一啄,额头抵在他眉心,低声道:“可是我的夫君,不但有胸肌,还有脸蛋,比他们都好。” 他很快反宾夺主,给她一个绵长的吻,追问道:“还有呢?” “我的夫君,有手段,他们没有。” 再一个吻过后,他继续探问道:“还有呢?” “我的夫君,敢对我这样,他们不敢,我给他们开瓢。” …… 作坊活计如常开展。 作坊门外,马车边上,一对男女难舍难分。 萧定晔牵着猫儿的手,含笑道:“今儿我从兵部回来早些,带你去吃西湖醋鱼。京城虽说离余杭远,可有一处地方,倒做的十分地道。” 她点一点头,欣然应下:“我的夫君美名遍京城,今儿去的另一间酒楼,说不定又能偶遇过往情事。我也去闹上一闹,逼离几个丫头小二。” 他忍俊不禁,难得能在她的抬杠中闻见一丝醋意,心下顿时舒爽,只保证道: “今儿这一间没有。为夫昨夜将京城所有酒楼盘算过一遍,今后带你去的可都是极干净之处,没有那些不干净的人。” 一时侍卫出声催促:“主子,营中那边要迟了……” 萧定晔只得同她言简意赅道:“没事便去耳房里待着,莫让他们看你。” 猫儿一抬眉:“不不,没事我就去各酒楼里走一趟,瞧瞧可能遇见姐姐妹妹。” 他被她这般抬着杠,面上的笑却一直荡进了心里,终于抬腿上了车厢,直到马车拐了个弯,再也瞧不见她的身影,方满足的喟叹一声,放下了帘子。 午时过后,因出了内贼而从各寄卖铺子里召回妆粉的空缺,终于有所弥补。 粉底、眼影、口红、眉粉,皆开始向寄卖铺子供应。 猫儿吩咐王五: “送货时同几位掌柜道,陶瓷瓶的妆粉,过几日就能出来。 成本和卖价全部在木盒包装的基础上,涨三成银子。 若愿意,过两日就供货。 若不愿,依然供木盒的便成。” 顺着王五送货的马车,她又去了正街的两处铺子。 萧定晔拿来入伙的这两处铺子,一处她此前已看过,是号称“天字号”的铺子,地段最是好。届时要在此处售卖最高端的妆品。 所谓高端,除了妆粉的原材料要用的最好,包装也要最精美。 虽同样是陶罐与木盒,其上着色、花纹、瓶瓶罐罐的形式也要与旁的铺子分开。 她到天字号的时候,李巾眉主仆和明珠,正在天字号铺子里忙活,筹备开张事宜。 猫儿催促李巾眉:“再去招女伙计,跟着旧人学上妆。店铺开张时,她们正好能出师。” 又想起前晚她和萧定晔在此处,偶遇未来侧妃的那件事,不由解释道: “你同你那位小姑说一说,漠视她不是我本意。我是被赶上架的鸭子,做不得主。” 世上原配捉尖,通常最遭殃的是小三,自家汉子却并不见有多狼狈。 她虽算不得小三,然而女人看情敌,无论对方是何种身份低位,都将对方当成狐狸精。 她得让萧定晔背这个锅,让乔侧妃将仇恨转移到始作俑者身上来。 李巾眉此时正纡尊降贵,亲自拿着鸡毛掸子清理柜上灰尘,闻言道:“你亲自同她说。” 向边上狼牙棒使个眼色,狼牙棒受到暗示,立刻蹭蹭蹭的去了。 未过多久,乔姑娘真人便降临铺子。 李巾眉悄声同猫儿道:“她家近,一巷之隔。你们日后,都算作坊。” 再见胡猫儿,乔姑娘面上神情已十分柔和。 猫儿却有些尴尬。 她酝酿了一番情绪,又转头同李巾眉吆耳朵:“你可同她提过,我和她夫君的三年之约?” 李巾眉一翻眼珠:“你可觉着我缺心眼儿?这般大的事情,我怎能对外透露?你们二人的夫君若知道,只怕要将我剥皮抽筋。” 猫儿心下有了数,转头讪讪向乔姑娘一笑,正要张嘴,却又返回去同李巾眉吆耳朵:“她大还是我大?我该唤她姐姐,还是妹妹?” 李巾眉却有些为难:“若唤妹妹,你这个夫人的位份不够格。若唤姐姐,她却还未过门。” 猫儿只得转过身,望着乔姑娘一笑:“你坐……可用过饭了?吃没吃饱?要不要再用一些?” 乔姑娘望着猫儿,面上缓缓浮上笑意,客气道:“阿狸姑娘真是位妙人。” 猫儿被一声“阿狸”刺的抖了两抖,只谦虚道:“哪里哪里,世界第三。” 乔姑娘忍不住又笑了一回,道:“你竟是这般性子,我倒是松了一口气。” 她上前握着猫儿手,含笑道:“日后,我同你倒是能相处的好。” 她连番投出交好信号,猫儿更是心虚难忍,只得向李巾眉投去求救目光。 李巾眉却只坐壁上观,转头便抓了一把瓜子,笑眯眯看起了热闹。 见猫儿神情已窘迫不已,终于插嘴道:“你胡猫儿历来是个欺负人的主,今日能见你出一回洋相,倒是划算的紧。” 撺掇道:“你好不容易见一回乔姑娘,快送出见面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7章 五岁姻缘(二更) 梳妆桌前,乔姑娘坐的笔直。 铺子还未开张,试营业已迫在眉睫。 猫儿手持笔刷,频繁轮换不同妆粉,一刻钟不到,铜镜中便出现了一位娇俏少女的脸庞。 乔姑娘望着镜中似曾相识的自己,吃惊道:“这上妆之术,我只当是锦上添花,哪里知道竟是雪中送炭?” 猫儿心中长吁一口气,吹捧道:“姑娘原本就生的好,再用妆粉随意雕琢一回,自然越显精致。” 乔姑娘听罢,心下有些喜悦,忽的便想起那个傍晚,萧定晔转头望向猫儿的那个眼神。 是热烈,是深情。 她不由喃喃道:“他……可是看重女子皮相之人?” 她求知若渴望向猫儿,等待着有人对她扫盲,让她能知道,她的未来夫君,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李巾眉在一旁,默默帮了猫儿一嘴:“一定不是只看长相。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胡猫儿已经虚岁十八岁的高龄,蹦跶不了几日就要生皱纹,你莫在意她。” 猫儿顿时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眼。 李巾眉受到鼓舞,继而道: “现下五殿下没有正妃,侧妃只余三位。 我记得除了北地一位英气勃勃的姑娘之外,还有一位是户部侍郎家的司徒姑娘。 司徒姑娘年仅十五,今年二月才及笄,水灵灵的一朵鲜花,有才有貌。你二人有什么?” 猫儿一愣:“有貌。” 乔姑娘一愣:“有才。” 李巾眉一摊手:“你二人加起来,才勉强抵的上司徒姑娘一人。你们该众志成城,想着如何对付她才对。” …… 暂且少了一位敌人,猫儿心下有些轻松。 她看过正街天字号铺子,再去往正街地字号铺子瞧过,督促一回准备进度,方回了作坊。 待晌午刚至,一辆马车便停在了作坊前。 猫儿上了马车,萧定晔仔细看着她神情,探问道:“今儿,可有受什么气?” 他自然已经知道她见过乔姓侧妃之事。 暗卫报去的信息里,没有两人大动干戈的情景。 然而言语上有没有交锋,暗卫离的远,却所知不详。 他对猫儿,实在有些担心。 认干亲的事情一日未成,她实则就是个纸老虎。外面看着张牙舞爪,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依仗。 她四品女官的身份,只不过面子上好看。 到了高官家眷眼中,并没有什么用。 旁人动不动便是一二品的诰命,完全能压死她。 她知他在她周遭布满了明卫、暗卫,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他现下相问的,该是今日她同乔姑娘会面之事。 她并不直言,只笑嘻嘻道:“谁能给我气受?便是我阿哥动不了他,我夫君也要砍他脑袋。” 见他面上有了一丝儿笑意,方道: “乔姑娘是个好女子,脾性温良,同外面的骄纵女子大不相同。 我已经替你试过,她的人,她的娘家,这门亲事,都是好的。” 他沉默半晌,将她搂在怀中,低声道:“若累先睡一会,路上还要一会。” 她在他面上吧唧一口,从善如流枕在他腿上,一阖眼便睡了过去。 待过了半途,车厢外响起极细密的敲扣声。 随喜的声音通过小窗,从外悄悄传来。 “刺客有两拨人进了刑部,都未寻见暗牢所在,被我等将将擒住,便服毒自尽。可否要将莫愁移出来,关押在普通牢房?” 萧定晔压低声音道:“三哥谨慎,若将莫愁关押在普通牢房,知道我等守株待兔,只怕更不会派人来灭口。暂且不可移动。” 又追问道:“莫愁可吐过口?” 随喜立刻从小窗塞进一样东西。 萧定晔接在手中,垂眼望去,却是一枚玉匙。 随喜低声道:“这是莫愁缝在皮肉里的玉匙。” 萧定晔心中一动。 随喜已悄声道:“只怕同胡主子身上的那只,大有渊源。殿下若能取……” 萧定晔立刻道:“不可。” 他垂首向趴伏在腿上正熟睡的猫儿望去。 外间晚霞遍天,残余光亮透过帘子照了进来。斑驳光影映照下,她眉目舒朗,是一片信任、毫无防备的神情。 她系在颈间的玉匙,她从来没有防着他。 夜里他搂着她入睡时,便是他的手臂搭在她颈子上,压着那玉匙,她也从未有何躲闪模样。 他自然想知道这玉匙的秘密,然而他不敢主动相问。 柳太医曾经站在她和他之间,为两人带来了多少误会。 纵是他同她和好后,他都没在她面前提过一次柳太医。 他不能问。 如若问出什么,他怕他顶不住。 他知道她的逆鳞,她不喜欢他插手太多她的事情。 他只等着她主动提起柳太医,提起玉匙之事。 如若她不说,他就只能等。 时值夏暮,人人皆单衣。 她歪倒在他腿上,领口微微敞开,那只被红绳所系的玉匙便从衣领滑出,正正挨着他腿面。 只从晦暗光影望去,她颈子上的玉匙已同他手上的那一个,有着八成相似。 同样的白玉所造,相似的大小。 除了他这只才从人皮肉里剜出来,还有一股淡淡血腥之气。 只是,莫愁为何要将如此一只玉匙藏进皮肉里?这倒有些意思。 他将玉匙收进袖袋,低声向随喜施令: “若这玉匙是三哥的东西,形势却有些妙。传令下去,好好逼供,但不能让莫愁死。 本王倒要看看,三哥和莫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相爱相杀。” 山路过了平坦之处,略略有些崎岖。 待颠簸过两回,猫儿极低声的叹了口气。 萧定晔垂目,见她双眼惺忪,便一下一下抚着她面颊,低声问道:“可睡醒了?” 她坐起身子,撩开帘子往外望去,立时睁大眼睛,吃惊道:“怎地上了山?不是说要去吃西湖醋鱼?” 他含笑道:“在山顶上吃鱼,景致一流。” 猫儿闻言,干笑道:“你们城里人,真会玩。吃条鱼,还讲究情调。我们乡下人,蹲在墙根就能吸溜一碗饭。” 他被逗的一笑,学着她的口吻道:“你们妇人家,能使出百般耐性,将瓶瓶罐罐里的膏膏粉粉往脸上涂抹。我们糙汉子,晨起搓了眼屎,就又能顶一天。” 她哈哈笑过,探手去他面上摩挲,叹息道: “你是我妆品大王的汉子,面上皮肤却被风吹日晒的不像样,十分有损我的商誉。 等回去宫里,本大王得好好为你保养,让小姑娘见到你,一颗心扑通扑通停不下来。这样我才有面子。” 她彻底醒了瞌睡,借着外间光线瞧过,见他一脸憔悴之样,想起他白日在营里受累,夜里在宫里受累,心中不禁有些心疼,搂着他颈子道: “你可要小睡?你靠着我歇息一会,等上了山,我唤醒你。” 他便躺在长座上,以她腿为枕,并不闭眼,只牵着她一只手同她说话。 “我五岁上,宫里来了位大师。那时大哥将将到了对女子好奇的年龄,跑去算姻缘。 我们几个小屁孩,自然要跟去。一个个不知要问什么,便同大哥一样,都问了姻缘。” 她好奇问道:“大师如何说?你姻缘如何?” 他倏地一笑,续道: “大师当时为旁的几位哥哥算出的姻缘,到现下有了印证,倒也大差不差。 可大师当年算到我头上,却掐烂了手指,都未算出个所以然来。 几位哥哥当即嘲笑大师,引得那大师吐血倒地。” 车厢里一时安静了下去,只能听见车轮声嘎吱嘎吱不停歇的响动。 猫儿心中有些空落落,许久方道: “可见大师当年隐晦点出了你的前程。你有大志向,姻缘自是没有常人那般简单。 大师不敢泄露天机,心中憋闷,还要被人耻笑,自然要吐一口老血。” 他闻言,只转过身去,探手紧紧搂着她纤腰,显出些孩子般的脆弱,低声喃喃:“不走,好不好?” 她微微一笑,抚着他后颈,装出听不懂的模样:“这里是山上,我能去何处?若跳出一只猛虎,我立刻就没了小命。” 他便再不说话。过了许久,呼吸悠长,仿似陷入了沉睡。 待马车停下时,天上晚霞只余一抹余晖。 几颗星子扭扭捏捏,在天边亮了相。 脚下石阶古朴,仿佛已存在千年。 萧定晔牵着猫儿的手,带她拾阶而上,低声叮嘱道:“卖鱼的店家脾性古怪,不喜旁人对他太客气。” 她笑道:“竟还有这般人。如若我们对店家以礼相待,会如何?” 他望着她缓缓一笑:“只怕我们那盘鱼里,要被他吐上口水。” 她“啊”了一声,又道:“要如何不客气?可能吃完就走,连银子也不付?” 他哈哈笑道:“这倒不成,否则,只怕下山的路要被他斩断。” 吃鱼的亭子离下车之处并不算远,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两人便拉着脸坐去了亭子里,品尝着一桌全鱼宴。 此时山下已是万家灯火,灯与灯连在一起,整个京城仿似长龙盘旋,奋起腾飞。 而巍峨皇宫矗立在远处,与这坐山遥遥相对,平分秋色。 用这般一览天下的景致来佐餐,倒是显得美味珍馐多了些令人心潮澎湃的滋味。 此情此景,猫儿倒有些理解,这鱼亭的掌柜为何脾气古怪了。 若日日望着这般天下尽揽的景致,却只是个洗手作汤羹的厨子,未免要生出“为何坐在龙椅上的不是老子”的愤懑。 萧定晔见她用的满足,含笑道:“如何?长途跋涉带你来,可来的值?” 她原本要夸上几句,却又刻意大声道:“难吃难吃,实在难吃,也不知这厨子何来的自信,这般手艺也敢开店。” 话毕,忙忙又用过两口,方同他低声道:“下回何时再来?” 他面上的笑一瞬间荡开,取了帕子沾去她下巴上的油点子,也扬声道:“勉强用过这顿,下回再不来。” 又压低声音同她道:“哪日你馋了,哪日我就带你过来。” 转头往山上遮掩的灯火处望去:“今夜便住在山上。从鸟语花香中醒来,滋味大是不同。” 她吃惊道:“明早下山你再去上朝,可来得及?” 他目光灼灼望向她:“上官已伤愈,再不用我顶上。每日四更就离开你的日子,可终于结束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8章 多才多艺(一更) 皓月当空。 弦音入耳,撩动山中生灵。 有一种生灵,最易共情。 容易心跳,容易迷情,容易流下涎水,容易心生亵玩意图。 抚琴的人是萧定晔。 他指尖拨动琴弦,抬首向愣愣瞧他的“生灵”微微一笑。 “咕咚”一声咽口水的声音,便在猫儿口中响动。 那些心跳、迷情,以及想亵玩的心思,险些按捺不住。 一曲弹罢,猫儿小碎步上前,一只手已不自觉的抚上他心口。 只神情还有些怔忪,愣愣望着他道:“你……你还会何事?” 他抿嘴一笑,退开几步,从腰间利索抽出软剑,一个鹞子翻身,衣阙翻动,人已在亭中如影跃动。 那软剑挥舞的密不透风,将他重重笼罩其间,仿佛千军万马也无法冲破剑阵。 然他的身形,却似舞似武,轻灵而自由。 待他收了剑势,见她神情更加怔忪,不由一笑,上前握了她手,垂首低语:“还想看什么?” 她幽幽低语:“还会什么?” 他只一思忖,望着天上皓月,已昂首而立,作出一副要作诗的姿态。 她此时已终于清醒了过来,立刻抬手捂了他嘴:“不要说,我……我自惭形秽……” 他面上的笑立刻绷不住,只往她唇间蜻蜓点水一贴,方道:“阿狸也是多才多艺呢。” 她却有些心虚,只扭捏道:“一般般……也就那么三五样……” 他却摇头道:“阿狸怎能妄自菲薄?你一手的上妆技能,出神入化……” 她只愣了一瞬间,忙忙点头:“没错没错。” 自己冥思苦想,找补道:“我还会演戏,装神弄鬼,十分逼真。” 他点头道:“没错,说的是呢。” 她又冥思苦想,心虚道:“虽不会作诗,可会吟诗……” 他立刻双目灼灼望向她:“吟一首听听?” 她一瞬间觉得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立刻搜肠刮肚的想寻一篇有意境的。 然而她上一世念过那许多诗,平日心中还偶尔能冒出一两句,此时越想证明自己,却越是脑袋空空,憋了半晌,终于一吆牙:“大海啊,全是水……” 他险些有些忍不住,只竭力敛着笑:“好诗好诗,下一句呢?” 她也被自己逗笑,双手搂上他的颈子,含羞道:“大海啊,全是水。猫儿的心里,全是你……” 他的目光立时幽暗,向她俯下脑袋:“好诗……本王爱听……” 山间小院,细细密密的清风缠绕着墙角翠竹,竹叶飒飒不绝于耳。 过了不多时,轻语情话,断续展开。 “再说一回,猫儿心里全是谁?”青年相问。 被追问的女子含羞钻进被中,再不愿多说一个字。 他也钻进被窝,挠着她腰间,威胁道:“说不说?不说挠一整夜!” 她笑的停不下来,终于连声求饶道:“都是你,猫儿心里眼里全都是你。” 他近乎满足的喟叹一声,搂着她低声问道:“从何时开始?” 从何时开始? 从他夜半带着她站上新白才人宫殿外的树上,寻了暗卫们伪装成地府小鬼,为她报被开瓢之仇开始。 从他寻去了她被掳被鞭打之处,在她几乎觉着没有生还希望之时,背着她逃出生天开始。 从他配合她,将贵妃吓疯,讨回她被验身耻辱的公道开始。 从他站在酒楼窗边,同她畅想打鱼生活开始。 从他为她套圈,圈上一只泥猫开始。 从他将她扌包出玉棺,带着她从坍塌皇陵逃出开始。 早在那时,哪怕她理智上明白,喜欢上一个皇子,注定是一条自我折磨之路。然而感情却如脱缰的野马一般,拽着她跌跌撞撞往不归路上而去。 她枕在他颈窝,低声道:“不知我此前如何,可死而复生后,前尘尽忘,我只喜欢过你一人。柳太医……” 他立刻竖耳静听。 她缓缓道: “我那时想着,他应承带我出宫,定是看到我在宫里百般被磨搓,泰王、皇上、皇后、妃子、太监们轮流虐我。他因为同情我被重重压迫,才想要带我出宫。 我那时没想到,他可能是中意我。然而……” 他一把搂住她,难过道:“不要再说……我那时,没有护好你。” 他初始,只想着利用她。 后来渐渐对她有了兴趣,却想着,不过是小小宫娥,稍微留点心便够了。 等他被她的聪慧与坚强吸引了全副心思,始觉他喜欢上她时,她已经受了太多的折磨。 而其中,极多还因他而起,施之于他手。 他不让她说,她却要说。 她今日好不容易愿意同他说一回往事,她不想有所隐瞒,不想与他有何误会。 她执拗道: “柳太医温文尔雅,却不是我中意的模样。他用心头血救了我,我当他是恩人。 如若他活着,我能用所有的金银去报答他,却无法以身相许。” 他抵着她额头,喃喃道:“今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再也不会,有人磨搓你;再也不会,让人对你扌包以同情。” 她见他面露哀痛之色,只一遍遍吻过他唇,低声道: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你没有随意对我怜香惜玉,说明也没有随意对旁的女子怜香惜玉。我喜欢呢。” 他终于唇角一弯,抓住了她话中的漏洞:“你也会为我吃醋,是不是?你看到我同旁的女子有牵扯,也会嫉妒,是不是?” 她始觉说的太多,立刻闭上眼睛,一叠声道:“困乏,睁不开眼睛,哎哟要打呼噜……” 闭眼不久,果然呼吸渐沉,枕在他臂弯睡去。 他搂她在怀,想到她方才的一席话,只将她搂的更紧,低声道:“阿狸,再信我一回,我能将你护好……” 沉睡仿佛只有一瞬。 猫儿正在梦里同她老娘续旧情,便被身畔人唤醒。 外间还是黑漆漆一片,房里点了一支灯烛。 萧定晔穿戴整齐,凑在她耳畔悄声道:“山上的日出不同旁处,景色甚美,我带你去瞧。” 她一把捂住他嘴,迷迷糊糊道:“不看,我是妖,不能见日头……” 他轻轻一笑,取过衣裳替她勉强穿上,却在系衣扣上犯了难。 女子的衣裳解来容易,穿却是一道难题。 他窸窸窣窣忙了一头汗水,末了无语道:“怎地比打仗还难?” 她扑哧一笑,终于睁开眼,懒懒系好衣襟,揶揄道:“我只当你这位皇子无所不能,无所不会,仿若天神。原来也有下凡的时候。” 他却目光灼灼瞧向她,嘴角一勾:“这世间,穿衣裳有何趣味,自然不如解衣来的蚀骨。” 她只睨他一眼,自去漱口净面,简单绾了发髻,方同他携手出了房间。 天色已发麻,只长庚星还停留在天际,准备揭开新一日的天幕。 山道不算狭窄,早有侍卫沿途清查过路面草丛,谨防有小兽与刺客。 沿着山道缓缓上行,耳中渐渐听得水声潺潺。 他指向远处垂挂在山涧的一丛小溪道: “山脚下有一座小庙,儿时父皇曾每个月都带着我,来寻方丈参禅。 那时我顽皮,回回窜到山道上,往溪里撒一泡尿。 后来才知,每回父皇寻方丈,方丈大师便派了小沙弥前去下游取水,为父皇煮水烹茶。” 她扑哧一笑,恭维道:“听闻童子尿解百毒,皇上与方丈,那段时日定然身体康健。” 他竟然面露得意:“后来父皇得知此事,目瞪口呆,我也是这般狡辩。可见从最早开始,我同你已心有灵犀,注定了要做夫妻。” 她听着这话,心中却多了些自卑,不由喃喃道:“你多才多艺,什么都会……” 他点点头,一点都不谦虚:“除了抚琴、舞剑、写诗、做文章,我还会下棋、会作画、会吹笛。上能持弓射箭,下能潜水捉鱼,还会……” 她越听,心中越觉得要低到尘埃里去,不由扑过去捂着他唇,急急道:“停下,停止散发你的魅力……” 山上湿气重,渐渐起了些薄雾。 薄雾中显现一道石椅,立在开阔处,端对东方。 他同她坐在石椅上,一边等日出,一边低声道: “可知你去岁围猎时,用上妆手法,两回救过为夫的命? 可知你画的那齿轮和轴承,对为夫的助力有多大? 琴棋书画皆精通的女子,世家大族哪里少了? 而似你一般,实用扛事的,实则太稀缺。 为夫只希望你能再普通一些,莫让我担心守不住你。” 她抿嘴一笑,深以为然道:“你这般一剖析,我终于觉着自己极优秀。你当然要对我极好极好才是,否则我立刻让你头上绿油油。” 他哈哈一笑,起身长揖到底:“娘子~~饶为夫一命哪~~” 过了不多时,天边已由暗转白,腾腾云海中淡淡显露出红光。 萧定晔忙忙指向红光处,低声道:“快看,日头就要出来。” 不多时,半轮红日果然露了头,只在天际磨磨蹭蹭不久,便陡然从云层中蹦出来。 薄雾一瞬间被驱散,大晏江山被镀上一层金光,澎湃万里而不止。 萧定晔神情转为肃穆,回头望着陪在他身畔的女子。 她琥珀色的眸子在初升的日头下,眸光熠熠,仿佛两颗上好的琉璃珠子。 那珠子一瞬不瞬的望着东方,渐渐染上了水汽,慢慢汪成一汪清泉。 她眸子一转望向他,泪珠儿便流淌下来。 他探手抚上她脸颊,用指腹拭去泪水,喃喃道:“若没有你相陪,只有我一人坐在此处看日升日落,不知有多孤寂。” 她立刻前倾身子,长久的贴上了他的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9章 还敢不敢(二更) 马车停在作坊前。 萧定晔握着猫儿的手叮嘱道: “昨夜睡的不够,去作坊里多少歇息一会。不管睡不睡得着,千万莫饮酒。 不可差遣王五为你打酒,否则我打他板子。” 她嫌他聒噪,立刻前倾堵了他嘴。 他在她饮酒之事上,立场坚定,态度鲜明。 待他匍一获得自由,立刻接续道:“明珠、秋兰,没有一个人能……” 又一堵。 “那些帮工也不成……” 再一堵。 “旁的侍卫也不成……” 猫儿气急:“萧定晔,你有完没完?” 他终于咧嘴而笑,低声道:“后面两回,倒只是单纯想尝尝,你今日的口脂是何滋味……” 她立刻从袖袋中掏出口红,毫不客气的为他画了一圈妖艳红唇,忍笑道:“风流倜傥的很,滋味也极好,你去了营中慢慢品。” 到了晚间,马车来接她时,车厢里却空空。 赶车的侍卫道:“殿下营中有事,只怕回来的晚。殿下嘱咐属下接主子先回宫。” 萧定晔平日在营中常常忙到天黑才回宫,自从与猫儿在一起的这几日,一颗心全然记挂着美人,倒堆积了好些待需处理的军中事。 她想着,只这么几日,她就当了一回妲己,引得堂堂皇子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她心下起了一丝蜜意,更多的却是浓浓的迷茫,不知这般下去,她和他的未来又会走向何处。 待回了宫,她用过晚膳,沐浴过,坐去正殿前厅桌案边上,一边思忖着早秋、暮秋适用的各式妆粉配色,一边等待萧定晔。 过上一时半刻,隐约听见外间脚步声,她疾步出了正殿,要往院门去,脚步声却已远离。 她在院中踱了几踱,重又坐回去,提笔将妆粉配套色号罗列在图册上。 待听闻外间有了动静,又不由得跑出去瞧。 如此反复几回,外间梆子声已敲了两回。 明珠在一旁道:“主子不若先去歇息?殿下不知何时才会回宫呢。” 猫儿只摇摇头,默默坐过半晌,忽然想起已冷落点梅图多时。 她从屉中翻出点梅图,一瓣瓣去填色,方发觉,这些日子过的太快乐,这张图上的梅瓣,已落下了整整四日。 四日虽不多,然而此前最开始,她每日最期盼的,便是到了日暮时,能用一支口红将其中一片花瓣填上眼色,为这一日画上一个句号。 能送走一日,便代表她离自由又近了一日。 她心中默默同自己道:“胡猫儿,你清醒一些。情情爱爱虽甜蜜,却如同天际烟火,即便灿烂夺目,也只是一瞬间。你是要走的人,怎能沉迷其中忘了初衷?” 她立刻合上书册,回了寝殿,睡去她的那半间。 然而静躺许久,她却难以入睡,只辗转反侧,卷着铺盖卷不知滚了多少滚。 待到了三更时分,外间方传来脚步声。 萧定晔进了重晔宫,从院内瞧见正殿一片漆黑,无论是前厅抑或寝殿,没有一根灯烛。 他低声自语:“小没良心的,让你莫等我,你竟真的不等。” 他并不直接去寝殿,只转去书房,待沐浴过,方听着随喜报着最新消息: “白日里,大殿下去了一趟刑部,张口便向薛大人要莫愁。 薛大人捧了收监牢犯名册给大殿下看过,还带着他去牢里转过一圈。大殿下毫无所获,方才离去。” 萧定晔一声冷笑:“三哥忖着大哥中意莫愁,便撺掇大哥当出头鸟,他躲在人后想一石二鸟,却没有这般好的事。” 又续道:“只怕明儿,二哥就要出场。二哥却有些狠辣,你命守暗牢的侍卫打起精神,千万莫让二哥将人寻出提走。” 追问道:“还有呢?” 随喜将一页纸递上去,压低声音道:“这是从菩提山下问回来的结果。吴妃用暮光族所写的信息,竟然大有文章。” 萧定晔心头一跳,立刻展开纸页逐行看过,双眸越来越亮,连声道:“太好了,三哥的这些暗埋的桩子,吴妃生前竟能知晓这般多。” 待再往下看过,呼吸不由一顿:“铁矿?三哥手里,有铁矿?” 铁矿便意味着兵器,因意义重大,一贯都是由户部代朝廷掌管。 便是皇帝,私人财富中,也不可能有铁矿。 泰王能有一处秘密铁矿,只能代表一件事。 他早已预谋要起事,且这些年来,极可能在悄无声息的铸造兵器。 待起了战事,谁有兵器,谁就有战斗力。 而上回宫变,泰王没有动用兵器,只说明当时还未准备充分。 要么势力渗透的不够,不足以全然调动军队;要么兵器囤积的不足。 他背上瞬间渗出一层冷汗,双目一瞬不瞬细细往下望去,待看到纸上所写铁矿所处位置,只有大概描述,在最关键之处,却是一片空白。 随喜忙道:“胡主子寻到米浆纸时,纸张已极脆弱,遇震荡、气流,便立刻塌陷掉渣。不仅是这一处,还有四五处,皆已看不出字迹。” 萧定晔再往后细看,果然还有一些作用有限的小情报并不连续。 他蹙眉道: “旁的倒不打紧,只铁矿这一处,却极其重要。不知莫愁可知? 这两日加紧想法子套口供,若能问出一星半点,只怕都极有作用。” 随喜急急外出向侍卫们送消息,他坐在书房里,越想越振奋。 知道有秘密铁矿的存在,总比不知道的强。 他的阿狸,果然是个旺夫的运势。 待回了寝殿,他含笑往自己所在的那半边床榻一摸。 扑了个空。 平日同他亲亲热热滚一滚的姑娘,竟然不在。 他长腿一迈,毫不客气的推开隔着两边的木门。 黑暗中,灵台有些迷糊的姑娘身子一抖,立刻惊醒:“谁?”手已往枕下探去。 枕头下压着她的金簪,戳起人来极顺手。 青年立刻搂着她调转乾坤,曲臂撑在她上方,指着她良心问道:“胡猫儿,你果然心大,一个人也能睡的不知今夕何夕?” 淡淡铁锈味扑鼻而来,她立刻灵台清明,搂着他腰拉长声道:“怎地才回来?我一个人害怕!” 他“哈”了一声,道:“一根灯烛都不留,就是你所谓的害怕?你当本王被美色迷了眼,分不出真心假意?” 她听了这话,还真不信这个邪,立刻解了中衣,雄赳赳气昂昂的迷上去。 他自然不同她客气。 他决定要给她好看。 平日太顺着她,对她太温柔,简直有损他男儿风范。 他可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琴棋书画无所不会、面貌身段皆上乘的完美皇子好吗? 亏他在回宫的途中,还担心回宫晚,她要等他,耽搁了歇息的时间。 结果,他倒是白操心了一回。 别人非但没等他,还将所有灯烛吹熄,跑去她这一边呼呼大睡。 不公平,太不公平。 等他给她好看完,他质问道:“日后还等不等本王回宫一起歇息?” 她没有一丝儿力气,只软软道:“等。” “还为不为本王留灯?” “留。” “还敢不敢对本王使美人计?” “敢……不敢……敢……” 他忍不住一笑,亲亲热热搂上去,低声道:“可知你又立了大功?” 她便揶揄道:“将你纨绔皇子侍候好,也叫立了大功?” 他又忍不住一笑,附在她耳畔悄声道:“米浆纸上的暮光族文字,已寻人译出。其上不但记下三哥埋在京外各州府的暗桩,还透露了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她屏气凝神,等待他继续。 他的声音压的更低:“铁矿,三哥手里,有一处铁矿。” 她一瞬间想通其中关节,倒吸了一口冷气,忙忙问道:“京城可是不安全?要不要把铺子开去龚州去?” 他掐她一把,笑骂道:“你竟先想到你的买卖?” 她方讪讪找补:“我夫君英明神武,江山什么的,自有他顶着。我只要为我夫君好好赚军资就成。” 他听罢,心中只无限熨帖。 他所想到,都不用他提点,她自然就能明白。 他交代道:“得到这些消息,后面几日,我只怕日日都有得忙,你……” 她忙忙接过话头:“我每日等你回来再睡,要为你留灯,还不能对你使美人计……” 话刚到此时,忽的恍悟:“凭什么?姑奶奶可是拼着肩上挨了一刀,为你立了大功劳,你竟敢威胁姑奶奶?” 她一个反杀,掐着他颈子问道:“说,日后可敢再威胁我?” 他忍笑道:“不敢。” “可敢再对我自称‘本王’?” “不敢。” “可敢再不让姑奶奶使‘美人计’?” “不敢。” 她哈哈一笑,又颐气指使道:“快些使出美男计,侍候好了,姑奶奶赏你银子。” 他义不容辞。 第二日五更时分,天蒙蒙亮。 他起身穿衣,她跟着睁了眼,只迷迷糊糊问道:“不是说,不用上朝?” 他柔声道:“要去顾着三哥的事,你再睡会。” 想起昨儿夜里的话,又低声叮嘱:“夜里不用等我,那是我同你说笑。” 她迷迷登登间,已忘了昨儿夜里才对自己说的警醒之语,只诚实道:“我要等,你不在,我根本睡不着。” 他美滋滋的一笑,抚了抚她面颊,下床开了隔门,却眉头一蹙。 待去了书房梳洗,他立刻同随喜道: “今儿白日,就使人将正殿的隔门卸去,一扇都不留。将阿狸的那张床,搬出去丢的远远的。” 忖了忖,又压低声吩咐:“将避子汤里的药材,全部换成补药。” 随喜一愣,不由道:“殿下的意思是……” 萧定晔立刻板着脸:“本王的意思,就是话中的意思。” 又叮嘱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你提头来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0章 日日相思(一更) 猫儿拿着自己的出宫牌子去作坊的这一日,正殿后间的寝宫大变了模样。 等她从宫外回来,瞧见原本分隔开的寝殿已大喇喇合二为一,她的那张床全然不见了踪影。 而萧定晔的雕花金丝楠木摆在最中央,宣布了今后没羞没臊生活的开启。 她心下有些甜蜜,甜蜜中又带了些仿徨。 最后暗中为自己宽心:“等他成亲要搬出宫,我与他自然要分床。那时不但是分床,还是分房。日后会相敬如宾,现下就不要做作了。” 她这般想的开,待夜里沐浴过后,自然而然上了他的床。 她心头怀着甜蜜,等了他许久。 然而直到第二日五更,萧定晔也未露面,只差侍卫送回话:“殿下在营中忙碌,这几日只怕都不能回宫,令属下将这包袱交给主子。” 她接过包袱,等回去寝殿解开,却是一件叠的四四方方的外袍。 外袍里夹着一封书信,其中只写着几个字:此物代替为夫,要乖乖入睡。 她狐疑的捧起衣裳一闻,不禁吆唇浅笑。 淡淡的铁锈味,是他的气息呢。 他竟然知道,她得闻着他的味道,才能比平日睡的沉些。 她捧着衣裳在床畔愣愣坐了半晌,明珠端来汤药侍候她饮过,悄悄同她说了实话: “奴婢才回来的那几日,最开始主子无酒睡不着时,其实是殿下夜半前来,挨在主子身边,主子才能好好睡几个时辰。” 猫儿大惊,结结巴巴道:“何时?我怎地不知?” 又吆着后槽牙道:“我就知道萧定晔让秋兰出宫,不是好人好事那般简单,定然憋着坏。” 瞪着明珠道:“你就是他的好狗腿子,一辈子都向着他。” 明珠抿嘴一笑:“殿下和主子,都是奴婢一心要为的人。过去在废殿,殿下和主子多苦啊,相思却不能见光。现下和和美美,不比过去好的多?” 猫儿再不理会她,只想着等见了萧定晔,一定要好好问一问他,竟敢趁人之危,半夜不声不响上她床。 且她竟然能睡成死猪,连身畔多了个汉子都不知。 然而又一个夜晚,她等的汉子依然没有回来。 她搂着一件衣袍,虽鼻端有他的气息,然而平日和他挤在一处已习惯,她一个人独守空床,睡的并不踏实。 第二日一早,她顶着两团黑眼圈,和满腔的相思病,提着腰牌无精打采出了宫。 当日第一批的陶瓷包装罐正好送到作坊,秋兰同贾忠良检查收货,安排帮工装瓶,由王五向各寄卖铺子送去新货。 待忙过这一遭,秋兰瞧见猫儿如被霜打了的茄子,大吃一惊,拉着她到了耳房,悄声问道:“东家可是银钱遭了秧?” 猫儿将袖袋各处都检查遍,问道:“可是你捡到了银子?快快交出来,一定是我掉落。” 秋兰越加吃惊。 胡东家的这副模样,竟然不是因为银子,那是为何? 她探问道:“你同殿下怎地了?可是又闹了别扭?” 猫儿往铜镜里一瞧,自己果然面色憔悴,是一副病痨相。 她默默半晌,只换了个话题,问道:“若你日后成亲,你的夫君要纳平妻,或者要纳妾,你会如何?” 秋兰笑道:“我若寻个本分的汉子,他就纳不了妾室。” “若他本分,可他的家族,需要他娶平妻呢?” “我只有一手抓紧夫君的心,一手将旁的女眷压的死死。宫里的那些手段,随便用两招,都能稳当大妇。” “可是心呢?心里不难受吗?” “天下女子皆如此,便是贵为皇后娘娘,也得忍下这一口气,又遑论小门小户的女子。待日后有了娃儿,一心扑在娃儿身上,自然也就不去计较汉子如何。” 猫儿点一点头,待一个人时,将随身所带的三年契约取出来,一条一条重新看过,心中默想: “不要因为几日的甜蜜,就渴求什么一生一世。过好三年,就极好。想那么多,却是给自己找麻烦。” 她坐去桌案边,开始为两间新铺子想几个店招。 紫香楼、粉妆阁、俏美人……一时脑中莺莺燕燕,决断不下。 到了午时,帮工们停工开始用饭,外间传来极响亮的一阵马蹄声。 秋兰出门看过,等进来时,笑眯眯看着猫儿,悄声道:“快去看看,殿下在外间。” 猫儿立刻起身,急急出了耳房门,将将从院门窜出去,便被一位黑甲武将紧紧搂进怀中。 鼻息间皆是混了龙涎香的铁锈气。 耳畔有人极低的喟叹道:“好想你。” 她贪婪的大口呼吸,原本浮躁的心立时平静下来。 她想说,她也想她。 想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他捎来的衣裳,根本就不好使。 一点都不能替代他。 她的那些情话到了唇边,却又变的接地气:“可用过午膳?作坊正在用饭,你一起用一些。” 他扌包着她不松手,只低声道:“莫说话,我只能出来两刻钟,来回路上要用去一刻。” 只留下一刻钟的时间,能和她见一面。 她便再不发一言,只贴着他的铠甲,同他紧紧相拥。 时间过的极快,一刻钟的时间,仿佛只够让彼此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他缓缓松开手时,她立刻抬首望向他。 他面色憔悴,胡茬满面,也是连轴转的模样。 眼底一片青紫,锁住她的双眸却如星子一般。 她有些心疼,极快的垫脚吻去,抚着他脸颊道:“怎地成这般模样?你该不会是在营里养了姐儿?” 他不由笑了开来,低声道:“我连自家婆姨都喂不饱,哪里还敢养姐儿。” 此时远处牵马的亲兵已发出催促的唿哨。 他忙忙道:“给了你衣裳,你怎地还失觉?你这般离不得我,我怎舍得去忙大营之事?” 她不愿拖他后腿,只笑道:“我又不是因你辗转反侧,让我茶饭不思的汉子还有旁人。” 他双眼立时眯起。 她哈哈一笑,又蜻蜓点水在他唇上一贴,催促道:“快快回去营里,我每日在宫里等你,暂且只想你一人。” 亲兵又开始发出两声唿哨。 他不得不松开她手,立刻转身抬脚上马。调转马头,打马上前,低声同她道:“再忙一两日,就能松一口气。那时我能休沐半月,日日为你画眉。” 马鞭甩动,轻夹马腹,急急而去。 猫儿站去路旁,望着那人那马裹挟着灰尘再也不见,心中却想,画眉楼,是个好名字。 过了两日,两间铺子修葺装饰好,猫儿同李巾眉拜访了高人,定了十日后的中秋圆月吉时,作为“画眉楼”的开张日。 这个午时,侍卫前来送话:“晌午殿下就能离营,会前来铺子接主子。” 侍卫送话时,天字号的铺子里,李巾眉几人都在现场,闻言不由揶揄道: “你家汉子可算是要露面了。胡东家一双眼睛瞧着过往男子,已经精光四射了好几日。他若再不出现,你只怕随意扯个汉子就能拜堂,” 猫儿被打趣的面红耳赤,心下却仿似情窦初开的少女,满心都想着那一人,坐立不安,心思再也不能放在买卖上。 她取了各式妆粉,为自己画了个桃花妆。 洗去。 又画了个晒伤妆。 又洗去。 一直折腾了五六回,又去正街上的成衣铺子,挑挑选选,将上下穿戴一新,方坐在铺子里,一心等着几日未见的青年上门接她。 日头缓缓从头顶滑下。 等人,仿佛从来没有这般煎熬。 她在铺子外探了十几回头,一辆眼熟的马车终于停靠在铺子门前。 猫儿心中欢呼一声,立时从椅上跳起。 李巾眉忙忙在一旁提醒:“仪态,注意仪态。你家汉子就在马车上,谁都抢不走。” 猫儿吆唇一笑,将脚步缩小,做出极矜持的模样,缓缓上前。 一颗心却咚咚作响,又期待又忐忑。 她迈着小碎步,好不容易下了台阶,再也忍不住心头喜悦,只撩起裙摆立刻上前,缠绵悱恻的喊了一声:“死汉子!”刷的掀开帘子。 里间光线昏暗。 软塌上端坐着汉子,微微偏首望了过来。 她的心立刻沉了下去,一只手已抚上发髻金簪。 里间的汉子极低声道:“主子千万莫惊慌,此处不好多言,回宫再说。就当成殿下还在马车里。”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双腿立时有些发软,只极力的稳了身子,方向里伸出手,做出一副甜蜜的模样,腻着声音道: “死鬼,还不拉我上马车?” 里间的汉子发出一声低笑,探手拽住她的手,微微一用力,她极快上车,顺势放下了帘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