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沉醉：王妃训夫记》 第1章 大梦一朝醒 春里“武陵源”，夏来“水华泽”，秋有“隐逸乐”，冬至“香雪海”。 楚王府年中四景，闻名京城，上至权贵下至平民，无不知者。 往年每至盛景之时，楚王府的花宴请帖也就由楚王妃亲自誊写送进了各府。 十三年来，从无例外。 这一个冬天，变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楚亲王萧静昭抗旨叛逃，罔顾法纪。罚削爵，贬为庶民，全国通缉。楚王妃慕氏，不贤不敬，留全尸，赐死。” 圣旨明黄，郎朗昭告。内侍嗓音尖细，屈着身子送上了白绫、匕首和毒酒。 慕清璇坦然接旨，仪容端雅，落落大方，连唇边的微笑都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手中接到的是恩赐，而不是赐死的旨意。 展了展袖她坐回了梅树之下，神色晴朗的打招呼：“阿翁，竟是您来送我。” 领头的内监佟保面容严肃，眼角的一点泪光却没有掩住：“王妃，您好好上路。” “死前再见故人，父皇待我不薄。阿翁，我求您一句实话，您照实说吧。”明明已是三十岁的妇人，可慕清璇仰首时仍有少女般的一点天真痕迹。 佟保舒展着发紧的喉咙，细细的告诉她：“靖国公在北疆战况焦灼，尚无捷报；慕总督虽在诏狱，但未受刑讯；楚王殿下逃狱半月，已通缉全国，皇上亲命锦衣卫指挥使范姚大人前往苏浙抓捕。为正纲纪，半数朝臣在宫中请命，已跪求三日不止。” “是这样啊……我走以后，烦请阿翁替我将这信送往慕府，我的确不孝，只希望是最后一次让亲眷伤心。父皇那里，请阿翁为我谢恩。我身边的仆从，若是可能，便放他们自由，若不能，便送回慕府去吧。”细细的打算好了，想了想没什么遗漏的，慕清璇抬手整了整钗环，又理了理衣襟，便伸手接过了白玉酒盅。 佟保压制着眼底的泪意，恭敬地为她倒了一杯酒：“您可有话要留给殿下？” 白玉杯盛着青绿色的酒，倒是十分好看。 慕清璇盯着手中的酒盅出了一刻的神，然后慢慢仰头喝尽了。酒液入喉，她咂摸出一点甘甜。 “我跟他，已没什么好说的。” …… 慕清璇好像堕入了黑暗，不知是不是因为毒酒的缘故，五脏六腑疼成了一团，嘤咛一声，从梦中惊醒，映入眼帘的却依旧是绘了水墨的软烟罗。 慕清璇缓缓松开了攥紧的拳头。一身的冷汗细而密，把贴身的小衣都浸润了。 太过真实的梦境，会摄人心魂，吸引人沉溺其中。 已经是第六日了。 母亲嘴上安慰她只是风寒，私底下恐怕也以为是她之前落水，被不好的东西缠住了，忧色渐增，安神汤、平安符送来了许多。 她知道那不是梦。 但是…… 小小的雕花拔步床，悬着水墨出云软烟罗的帐子，卯时的晨光斜斜射进来，依稀能看见窗棂下的高几上摆放着的天青梅瓶和白玉花斛。 这是她在苏州住了三年的闺房。 她记得她在这里度过了十岁到十三岁的辰光，然后在十三岁的夏末回京，然后，遇到他…… 可她也记得，她已经死了。她喝下了那杯酒，满满的皇室鸩毒，她怎会不死呢？ 放在被子上的双手，白嫩细腻，柔软修长。 这就是一双还没及笄的少女的手。 这就是十三岁的慕清璇，温室里的一朵娇花，乔木上的一棵女萝。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让她分不清哪个才是现实。 …… 三月烟雨迷离，垂柳下的西湖就像个蒙着面纱的小仙女儿，迷人欲醉。 就在浅淡轻雾中，隐隐露出一角画舫，精致而不俗艳，一见就知出自大户人家，船头船尾立着精干护卫，常人等闲不敢造次。 绿衣的垂髫小丫头袅娜打扇煮水，大丫头白微面露微愁，不敢让主子看见，只得拉了乳母云氏在一旁絮语。 “姑娘的病才见好，怎的就又拧了性子？何时来赏景喝茶不好？偏在这风雨天出来。若见了风病情反复，可不是闹着顽的，妈妈您不劝着些，怎么还由着姑娘性子来？” “我知道，可小姐病了月余，之前迟迟不见好，以至日日饮食不继不能安眠，大夫之前说也有心内郁结神思不属的缘故，现下好不容易有心思出来走动，这是好事。况且风雨也不大，带好了斗篷雨具，一上岸就进轿回府，不会有事的。”云氏到底年长经过事，比这些丫头更有见地。 “姑娘这一病，可是瘦多了。”白微这几个大丫头和主子从小一起长大，个中情分深厚，非他人可比。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天热些，慢慢也就没事了。”云氏紧锁着眉头，说这话是宽慰他人，也是松一松自己心里那根弦。心事太重，她怕姑娘看出来。做奴才的，不能为主子分忧已是失职，更不能让主子为了自己而耗费心神。 独坐室内的少女托着腮在看窗外，水汽微微润湿了她的眼睫，凝了一点水珠，显得如画眉眼更加生动。 光影摇动中透出的面孔光洁如玉，五官精致，身段窈窕，秀丽不失清雅，柔美且含风华。 这是个美人。 就算她尚且稚嫩，尚带病色，她也是个很难得的美人。 这是慕清璇。 大胤开国勋贵靖国公府中，慕清璇虽出身二房，但她是靖国公府两代以来唯一的嫡女。 伯父是手握重兵一品国公慕之远，父亲是正二品两江总督慕之然，还有个名满天下的探花郎叔父慕之梵。家中四个男丁，大堂兄慕清珏是世子，随父亲镇守边关，世子夫人贺氏出身于永安侯府，育有一对五岁的双生男孩和一个未满周岁的女儿；二堂兄慕清瑢则是翰林编修，清贵使然，娶了福建巡抚葛大人的嫡长女，生了一对两岁的龙凤胎；三哥慕清琛，也是慕清璇的亲长兄，三年前十四岁中举，是最年轻的解元郎，只待秋闱一展身手；最小的哥哥慕清璐好武，不靠恩荫，自己打拼出了前程。 各个人中龙凤，成就了如今的慕家，而慕清璇，是慕家两代以来唯一的嫡女。 毫无疑问她是名门佳丽，千金贵女，注定会有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一生。 可现在这个幸运的不得了的女孩儿一点也不开心。 她伸出手，在唇间默数。 “三，二，一。” 雨歇风住，暖阳出云。 她闭上了眼睛。 果然，那真的不是梦境。那是真实的，会发生的未来。 再活一世，戏折子都少有这么离奇的故事。 她慕清璇何德何能，竟重生在了十三岁。 是上天可怜她，再给她一次机会吗？ …… 依稀记得，这就是她闺阁小女儿生活的终点，所有的开端，都是在京城开始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现在筹谋，时犹未晚呢？ “云妈妈，我们回去吧。” “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母忧 “病没全好还往外跑，越来越不懂事了。”安氏口中责备，语气却满是心疼。她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从开年后一场病绵延至今，性子还越发沉静，让她心忧不已。 “娘，大夫不都说了我已大好，只是尚有些体弱，这才更要活动气血啊。”在母亲身边，慕清璇软语轻嗔，努力和以前那个娇宠长大的小女儿一样。她实在不想让母亲担心。 “何时去不得？非得赶着雨天去？非让你爹管管你才知晓厉害。”自己对着小女儿狠不下心，安氏只能把丈夫抬出来震慑一下。 “江南不比京城规矩大，爹爹再不会为了这个说我的。”想到父亲，慕清璇的得意更是遮都遮不住。父亲，的确宠爱了她一辈子。 安氏哭笑不得，只得拧了她的脸：“等回了京城我看你还怎么得意，我看，就说你祖母想你了，把你送回去的好。” 慕清璇忍不住扬眉，抱住了母亲的臂：“怎么？祖母来信了？” 搭了女儿的手，安氏忍着没叹气，眉眼间却拢了些忧思之色。 “你静姐姐订了亲了。”摩挲着女儿细嫩的手，安氏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这么快？不是，年后才开始议亲的吗？”慕清璇仔细回想，不确定地对应着时间。 “她是庶出的身份，也不很得你祖母和伯母的喜爱，亲事上，自然没有太多挑拣。正逢太原的王刺史家眷进京探亲，为她选了他家的嫡次子，是个上进的，已是庶吉士，家中又富庶，是个好归宿。”数着条件，安氏反而觉得自己这个大侄女亲事不错。 “只怕静姐姐心中不以为然，嫌弃他不是名门大户吧。”慕清璇虽与这个庶出的堂姐数年未见，不过想着她前一世自诩低嫁，十分造作，生生折腾的几乎被休弃，就明白她对这门亲事的看法了。 “怎好这样说你姐姐？往常的规矩哪里去了，这几年你越发被惯的不成样子了。”女儿在江南三年松了筋骨，一向嘴快惯了，往常不觉得，如今安氏就有些头疼了。 觑着母亲话风，慕清璇越发疑惑。她疑心只怕是京城来的信还提了自己，只好小心翼翼的旁敲侧击：“娘今日怎么了？真恼了我不成？” “我若真恼了你，你还能在这里和我撒娇？是你祖母，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多年不见很是想你，你也该回京都尽孝了。”安氏语气中的惆怅一带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只拍了拍女儿柔软的发以作安慰。 慕清璇有一瞬的恍惚，垂眸埋进了安氏怀中，嗅着她身上百合香的味道几乎想落泪：“娘你不要我了吗？我不想回京。回去了一年都见不着你们一次。” “你这成什么样子？这么大还以为自己是孩子吗？别任性，你祖母从小就疼你，你就不念着她和你大伯母的好？过两年你也该出嫁了，还能在家里赖一辈子？”嘴上这么说，安氏心里也疼的了不得，却只能手上抱着女儿轻轻拍哄，好生说着道理。 安氏身边的晋嬷嬷与云妈妈对视一眼，一手挥散了屋里其他奴婢，笑着搭话：“回京都是好事，小姐如今就舍不得了，往后出门子了可怎么得了？” “晋嬷嬷您打趣我，我不依。”慕清璇心中明白这件事由不得自己多说话，舒展了笑容顺着说开了话。 “你啊，让你祖母管束也好。好好把规矩给立起来，可是再马虎不得了。” 想到女儿要面对京都贵族夫人对媳妇的挑剔，安氏嘴里就阵阵发苦，一颗心揪成了一团。自己捧在手里长大的爱女，怎舍得她受这个苦。 “夫人这是多虑了，奴婢可没敢忘了夫人的吩咐，对小姐一时一刻也不敢放松。小姐也是聪慧知礼，您说散漫，旁人府上的夫人都说这礼数是再没错漏的。”云妈妈曾是安氏的陪嫁丫头，对她的心思是明白的，当下开解了起来。 晋嬷嬷的年纪大，经得事多，见识也广，说话自然更有分量：“就是这话。京都的规矩再大，大不过宫里，前几年来教导小姐的孟夫子曾是宫中的女官，不都赞小姐一声规矩好吗？” 安氏勉强安下心，琢磨着日后如何挑女婿。这自然是不能跟女儿说的，忙打发了慕清璇回去：“好了好了，在外头待了这大半日的，快回去沐浴。你爹晚上回来用晚膳，你收拾好了就快过来吧。” “爹爹今日有空？那三哥呢？今日是十五，书院不是有假吗？” 安氏三个儿女年纪都近，兄妹感情向来好，有些日子没见到慕清琛，慕清璇也有些想念了。 “你就知道惦记你哥哥，小没良心的。也来，该放心了吧。” 母女俩说完话，慕清璇才往她的住处听雨阁走。 看着她出了门，安氏叹了口气，拉了晋嬷嬷的手说话：“看婆婆的意思，是一定要把玥儿接回去了。” 玥儿，是慕清璇的小名。 晋嬷嬷没看书信，不太明白安氏的意思：“这话怎么说？” “静姐儿今年十六，订了今年的八月出嫁。是婆婆和大嫂亲自挑的人，王家的嫡次子，家世虽不十分清贵，但人口简单，家资富足，按分例给静姐儿准备好的嫁妆也够她富富余余一世了，她的好日子，有的是呢。但我的玥儿……嬷嬷，你是知道的，我不想她日后有什么泼天富贵，我就想她的日子能妥帖和顺。婆婆说，静姐儿说亲的时候已经有人提玥儿了……”安氏的声音有些发紧，掌内汗津津的，是少有的失了清明心态。 晋嬷嬷忙反手握紧了安氏的手：“夫人，您先别乱。小姐这不是还没及笄呢吗？还有两三年呢。三少爷才智俱全，又素来疼爱小姐，今年回去中举登科，一定体察您的心意为小姐选个好夫婿。再说，不是还有老夫人吗？她老人家连大房不甚受宠的静小姐都选了那样四角俱全的好人家，还能不看顾我们小姐？” 晋嬷嬷一条条说下来，道理分明，安氏却并没有松下一口气。 “你知道来问的有谁吗？大皇子的母族，工部周尚书的当家夫人；二皇子的婶婶，吏部曹侍郎的夫人；婆婆的娘家，越国公夫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听雨 安氏虽稳了心神，只是语气冰凉冰凉，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大皇子和二皇子？不是已近而立了吗？越国公家，虽说人口复杂了些，不过，也有亲上做亲的好处……”一个个人家细数下来，晋嬷嬷有些疑惑。两个皇子固然是不适合，越国公，却是应当考虑考虑的。 “他家女儿嫁的是三皇子。咱们家是誓死效忠圣上的，不能掺和这些。”安氏语气急促，想也不想地说。 晋嬷嬷默了一默才接话：“咱们家姻亲广布，文武都走，还少了乘龙快婿？您还是先放宽心吧。再怎么的，还有老爷呢。” “是啊，我一个内宅妇人，能做什么……” 少有的悲凉意味，在这凉意纵横的小厅弥漫开来。 想到慕清璇的处境，晋嬷嬷忍不住想叹气，只是，看着安氏忧愁的模样，这声叹息，便怎么都出不了口…… 这些，慕清璇是不知道的。她知道的，是回京的事。 听雨阁，一座典型的江南绣楼。 双层楼阁，形同四合，建在府中的芙蕖池子边。虽说是个池子，也有几亩大，围上假山，十分精致。 整个二楼都是慕清璇的起居室，一楼略低矮，一面厅堂待客，两边屋子有收用平时物件的小库房和耳房，也有给她身边的大丫头和乳母当值歇脚吩咐事情的小厅，井然有致。中间大大的天井另辟了两尺深的小池，养着几只大小不一的乌龟和一群锦鲤，这是给慕清璇从二楼往下看时看个小景。 慕清璇身边人手不少，云妈妈和辛妈妈两人一个负责教养、一个负责房中事物；白微，茜草，辰砂和半夏是一等的大丫头；郁金，久微，白芨，茵陈，紫芝，细辛是二等；还有三等小丫头十个；粗使及巡夜婆子十几个。 慕清璇喜静，平日里二楼除了云妈妈和四个大丫鬟旁人都不能进。 茜草利落的冲泡了一盏龙井茶侯着，辰砂和半夏准备给慕清璇沐浴的物事，留了白微伺候慕清璇卸妆梳头。 白微年纪最大，资历最老，伺候慕清璇最是熟稔。几下就为她除了簪环，洗净了面孔。 眸子一动，慕清璇开了口：“这几日空了就打理一下我的东西，务必心里有数。该挑拣的挑拣，该翻晒的翻晒。别到头来，措手不及的不成样子。” 事情有些琐碎，这语气听着郑重。白微不禁蹙了眉：“小姐的意思是？” 拿过妆台上的赤金玉芙蓉簪子把玩，慕清璇笑的无奈：“静姐姐今年就要嫁了，三哥今年也要下场，你以为，你家小姐我还能在这儿待多久？” 在慕家待了数年，贴身伺候慕清璇，有些事，白微也是清楚的。 “奴婢明白了。” 微合起双眼，轻嗅淡淡的茶香，慕清璇接着道：“你做事，我放心。得空问问她们，可有不愿意随我回去的，趁早调好人手。” “小姐放心，奴婢省得。” 女仆中不乏是江南出身的，有些眷恋故土不肯上京，强行带走也对慕清璇不利，不如趁早打发了，还留个好名声。 搁下簪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慕清璇忽然就出了神：“白微，我之前，是怎么病的？” 白微有些讶然：“您忘了？那日您陪着夫人去待客，杨大人家的小姐和崔知府家的小姐起了争执，您去劝解的时候被推下了池子，染了风寒。发起热时，快两天才退，后来竟一直反复，昏睡了好些日子。前前后后折腾了不下一个月才好转。” 慕清璇自嘲一笑，声音低低的，有些像自言自语：“黄粱一梦，便是如此了” 秉着好丫鬟的责任感，白微尽实答了：“您没有说梦话的习惯，神情，也不像靥着了，奴婢也不知您是不是做梦了。” 略放松了心绪，慕清璇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问她：“那你说说，我是怎样的神情。” “十分安静，宁和得很。”纠结半天，白微也没给出更具体的描述。 镜中的少女自顾自出着神，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叹了口气，语气和缓，只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只是个梦……只能是个梦……罢了……” 而在傍晚一家人用过晚膳后，慕之然夫妻私话也说的入港。 慕之然对女色并不热衷，与安氏感情甚笃，膝下子女都是嫡出。长子慕清琛年不过十七，三年前就中了案首，在书院刻苦攻读，今年也是时候下场了。对他慕之然并不担心，只是次子铁了心投军，跟着大伯慕之远在边疆打熬三年，时常让家人挂心。女儿慕清璇颇得他的疼爱，只是如今形势让人担忧。 安氏隐晦地提了他们兄妹俩回京的事，慕之然沉吟了片刻，倒没有妻子那么担心。 “这个你不必太担心，娘那样疼玥儿，你忘了她的小名谁取的了？咱们家女儿少，又不是那等浅薄的人家。论富贵权势，我们还少了？万不会把玥儿往天家推，我这辈子只挑这一回女婿，定会小心谨慎的。况且还有娘掌眼呢，夫人你这颗心，放回肚子里吧。” “老爷话说得轻巧。咱们在江南待了快三年了，京都的样子老爷是忘光了不成？玥儿的身份摆在那里，近几年几个皇子明争暗斗的，隔着这么远都让人心惊肉跳的。过两年玥儿及笄，储君位定了还好说，若是没定，他们，若是打玥儿的主意…可怎么是好？”安氏越说越气，扯住慕之然的袖子就不松手。 看见自家夫人这副模样，慕之然也是颇为头疼：“夫人，你莫急。圣上圣明，虽年过不惑却身体康健，几个皇子再心急也不敢过多动作。以玥儿的身份，进天家也是正妃的位子，前面四个皇子就算再心急，咱们家不松口，他们也不敢过分。失了圣心的后果，他们承担不起。” 安氏仔细想了想，当下就反问了：“前面四个皇子已有正妃，八、九两位才五岁也说不上，那中间的三位呢？好像都还没立妃吧？” “京中名门闺秀不少，咱们家态度强硬些，想来，也不至于总盯着玥儿。夫人该上心的，是其他人家。”拈着胡子，慕之然语重心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兄长 听着丈夫的暗示，安氏心头忽然就透亮了。 几个成年的皇子在朝中都或多或少有些势力，想拉拢慕家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指使自己的人求娶慕清璇，几家相争，波及到女儿……婆婆信上特意提了，恐怕也有这个猜测。 手里丝帕越攥越紧，痛楚尖锐而明显，安氏反而镇定了下来：“老爷说的是。只是，咱们远在江南，京都的事，鞭长莫及。虽说琛儿和玥儿一同上京，可他一个男子，也管不到内宅。依靠娘和大嫂，再没有错的。” “娘经验老道，大嫂女中巾帼，不至有事的。你有心，不如用心给他们兄妹俩好好打点行囊。这一回去，怕是有许多日子见不着了。”儿女再优秀，在父母心中也是需要照看的人。慕之然叮嘱妻子一句，何尝不是担心儿女？ 安氏一眼微嗔，颇有埋怨的味道：“是老爷的孩子就不是我的孩子了？他们又不是别人生的，出门这么久，打点我能不上心？” “夫人素来贤惠，是为夫多虑了。这厢陪个不是可好？” 红烛高照，言笑亲昵。这便是夫妻经年的情谊体现了。 三月没有那一池莲花盛开，却有两位兄长为慕清璇种的一丛蔷薇绽放，花香浓烈，中人欲醉。 “听说三哥近来功课越发紧张了，可要小心身子，莫要熬坏了。” 慕清琛年纪不小，却未定下婚事，又没有丫鬟近身伺候，身边难免有疏漏。近几年慕清璇懂事了，为他打理了不少，让他省了不少事。以至于如今见了他，一张口就是关切。 “还好。四月不知有没有桃花汛，我估计，等过了汛期我就要动身上京了。”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慕清琛随口往下说话。 慕清璇想了想，头一歪问他：“行囊可有开始收拾？可别有疏漏。” 回过神略抬起眸，慕清琛一挥手让下人离得远了些，带着妹子在池子边上说话。 “见微和知著办事还可以，这你就别管了。你自己的事才要好好上心。” 见慕清璇只看着水面不说话，慕清琛蹙了眉挑明。 “家里的意思，怕是要你跟我一起上京了。” 指尖磋磨着腰间的碧玉络子，勒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勒紧，周而复始，主人似乎乐此不疲，开口也不疾不徐。 “我知道。” 慕清琛眸色微微发沉，看自家妹子不想多说的样子，就说了另一件事。 “四弟的信前几日到了，说是升到了从六品的校尉。今年圣上的寿辰，吐蕃进贡了一批寿礼，他说他也在护送人员名单里。圣上的寿辰在八月初，最迟他也八月到京了。” 本以为慕清璇听到消息会欢喜雀跃，不想却是另一个样子。惊慌，悲伤，眸子中的神色复杂而低沉，应和的话也多出一种莫名的哀凉。 “四哥他，也会进京？” “之前不是还念叨着想你四哥了吗？病愈以后怎么总是情绪低沉？有心事？” 本以为这个消息会让慕清璇开心一些，没想到却是如此情绪低沉，联想到她最近几个月的变化，慕清琛有些不放心。 面对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三哥，慕清璇对他有比对父母更亲切的信任和依赖。目光掠过池边的几处灯火，慕清璇的眸色逐渐清明。 “三哥，你们都说，我病了，病的很沉，所以静养了很久。可我总觉得，我没有生病，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梦？可能吧。你当时几乎都在昏睡。这个梦怎么了？” 回想到那个梦，慕清璇忽然就有落泪的冲动，眼睛晶亮晶亮的，涌动着泪，像闪烁的明珠。 “我梦到嫁了一个人，我好喜欢他，可他不喜欢我……我为他做了好多好多的傻事，也没有用，他还是不喜欢我。一直到死，我什么都没有拥有……我也不知道我那一生为了他，有什么是值得的……我很痛苦，很难过……” 只是一个经过，并不细致。比这更凄惨的故事慕清琛不知听过多少，因此并没有太大的触动，此时也当慕清璇是女子敏感，为以后担忧，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抬手便抚上了慕清璇的发，像小时候那样安慰她：“这有什么可怕的？咱们家不是贪图名利权势的人家，日后为你挑人家，肯定是仔细为你着想的。大伯家静堂妹的婚事，尚且是选了面面俱到，不会吃苦头的好人家，何况你呢？” 说到这，慕清琛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换了语重心长的口吻。 “只是，玥儿，你要明白，人活一世，还是要自己豁达些才好。以后嫁人，对夫婿中不中意，你别太在意。虽是女子，也不是一定要围着夫君转来过一辈子的。你的生活好坏，是由你自己选的。若是他不中意你，便放下他，互相尊重，才是正理。不是每户人家都跟我们家一样，不兴纳妾……你明白吗？” 一个梦，慕清璇只说了大概，细节才是让人真正痛苦的地方。她微微扬了下巴，露出了整张脸。 “三哥说的，我都明白。但有些事，不是明白就能做到的。” 就像以前看戏，总说那白娘子愚笨，一生多有不值得。可现在却像是有些明白了。人聪不聪明，只看有没有陷进情之一字。 这些话，慕清璇并没有说出口。但看着她的神色，慕清琛有些明白。沉默一瞬，拍拍她的肩。 “你还小呢，这些就别想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就在旁边，哪里要你送。回去早些休息吧，明日你还要早起回书院呢。” 一笑泯了之前的低沉忧愁，慕清璇反过来嘱咐慕清琛。 “也罢。你们姑娘家东西多，你抽空整理整理。”反正是在家里，慕清琛便没有坚持。 “我知道。你有空还是多温书吧，就别管我了。” 兄妹俩互相道别，回了各自的院落。 走在路上，慕清璇闻着衣袖间沾染的蔷薇花香，怔然出神。 自家两位兄长都是人中龙凤，却际遇不同，慕清璇每每想到长兄人前风骨凌然、人后负重前行，次兄青年残废、卧病终老的样子，都觉得心酸不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上京 名满天下的状元公，不做清贵的翰林学士，也不做直谏天子的御史大夫，偏偏入了满是黑暗污垢的刑部，查贪反腐。慕清璇知道，哥哥说那是自己的志向，却也是因为想挡在她的夫婿面前，承受清明吏治所需要的种种风霜刀剑。 那是她最好的长兄，却因为被太多人暗算，不到壮年就百病缠身，寿元无几。 还有她的四哥，像朝阳一般耀眼灿烂的四哥。 “玥儿，不要怕，你想要的，我一定为你带回来。” 出征前的风雪漫天，慕清璐的掌心却还是温暖的，像小时候一样擦干慕清璇眼角的泪痕，喂了她一颗玫瑰糖。 每次他答应她的事，他都做到了，那一次也不例外，只是为此，他以一生做了代价。 那么多年，慕清璐龟缩在小院四角天空之下，身上再没有鲜活的气息，就算如此，他还是在每次见到自己这个妹妹的时候笑得温暖。 …… “小姐小心！”眼看着就要走进青苔里，茜草连忙提醒。 脚下停住，看着湿滑的青苔，慕清璇眼底的复杂已经在不经意间变成了坚定。 “是，该小心些。” 兄妹俩一同上京的事，慕清璇说服母亲提前动身，立即出发。提前几个月进京，不管是什么事都能提前有个准备。最重要的是，她想改变些什么，她不想按以前的轨迹走回从前的结局。 安氏听女儿的话想了想，如今上京倒是刚好避开桃花汛，长子也能在京城尽早开始温书准备秋闱，也是好事，就答应了。 先给京城送了信，再做打点。 贵族的少爷小姐出远门，要打点的物事人手十分繁琐。身为男子的慕清琛还好，慕清璇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还是估计不会再回江南的姑娘，这一回京要带的东西更是多不胜数。 好在安氏和慕清璇是有决断的，云妈妈和几个丫鬟也得力，身边所有东西的单子一一看过后，将日常用惯的用具、爱物和裙裳首饰挑拣出来整理了便罢了，其余的东西以后若是需要再由安氏打点了让人送去京都。 而人手，带上两个妈妈和一二等的丫鬟，想来也够了。不过在走前一日的夜里，慕清璇与郁金和久微密谈了一个时辰，发话让她们留在了江南。 三月底，辞别父母亲眷，两兄妹登舟北上。 …… 南船北马，从水路到陆路，三月底至四月中旬，二十余日的功夫，对慕家兄妹二人来说，京都便遥遥在望了。 靖国公府，洛老夫人年将花甲，发有斑白却精神翟烁，面色红润，中气十足，指挥着满屋子的丫头婆子晒首饰和衣料。 “娘，您这私房一晒，这屋子都没地方落脚了。” 国公夫人石夫人姿容端秀，大气聪慧，笑吟吟地进屋，毫不见外地打趣婆母，亲热的跟两母女似的。 “那就别在这屋子呆了，找不到地方坐，别又把我的东西打乱了。” 说着便由媳妇扶着去了隔壁的宴息室，两人相对坐在炕上叫人上了茶点说话。 心里默数着时间，洛老夫人问儿媳妇：“琛哥儿和玥儿到哪儿了？按日子数，快到京城了吧？” 石夫人点头肯定：“是。说是快到通州了，不出两日，应该也就到了。” 想到一对乖孙进京路程，老人家不免有些犯愁：“之前听说玥儿病了许久，也不知调养过来了没有，赶了这么许久的路，可别亏了身子。等会儿把大郎今年给我送回来的虫草、雪莲还有今年宫里赐下的雪蛤送去芷汀馆。再问明了郭太医的空闲，得空就请他来给两个孩子把个平安脉。还有景明轩，琛哥儿今年是要下场的，景明轩一应的人手要安排老成些的才好，补药备些，补汤要日日都有才好。” 石夫人连忙答应：“您放心吧，两处地方我都命人置了小厨房，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咱们家的孩子可不敢让他们亏了嘴。一应用具都布置好了，这几日让人日日打扫照料的。单子我让人拿来给您过了目，您还没回话呢，可有什么要添减的？” 关于这个洛老夫人没什么不放心的，拍了拍媳妇的手背：“都很好。你的眼光一向不会错的。我挑了些首饰和料子出来，你给我掌掌眼，分给玥儿和她两个嫂嫂，过几日，你受累，办个花宴好了。” “娘不说还好，一说我可累的了不得了。”石夫人略带几分俏皮跟婆母顽笑起来。 洛老夫人一推四五六：“那就回去支使你媳妇去，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一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倒是好的不得了，头碰头一块儿参谋起剩下的迎两个孩子回来的事宜。 …… 通州驿馆，打出靖国公府的名号，给慕清琛兄妹安排出来的自然是最好的上房。 两兄妹一块儿用过晚膳，便说起次日的安排。 已至通州，次日便可到府，事情大多都已安排好，核对一遍便可。说罢，已将至亥时，两人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这几日坐着马车赶路，慕清璇觉得腰背颇有些酸痛。茜草以热水使双手柔软，缓缓用力为自家小姐揉捏。 白微捧着册子来禀报：“小姐，府中各人的礼奴婢对过了，没有错漏。老夫人、国公夫人、世子夫人和二少夫人的礼是夫人亲自安排，封了签子。三位小爷是两套长命锁，四套鞋袜，四件玩器。两位小小姐是一套长命锁，一套镯子，四套鞋袜，两对珠花，两件玩器。三爷那头备好了送三老爷的两幅孤本和给二爷的一套笔墨。” 感受着腰背酸楚慢慢褪去，慕清璇颔首：“嗯。果然是你细心，回京之后，可不能乱叫，你们也要记好了，得叫我二小姐。” 几个大丫鬟忙低声应是。 想起两位嫂嫂，慕清璇带了几分思索：“幼时与大堂嫂相处的多，我们到苏州了二堂嫂才进门，虽年年有礼，到底不知底细，回去后你们可别怠慢了。还有三叔那儿，我给他打的络子，带的两匣子白面扇，两方鸡血石，还有那些颜料，可别弄混了，送去的时候别太张扬了。二堂哥那儿，除了我原先备好的两块青玉玉佩，也分一匣子扇子送去。” 白微福身应是：“奴婢记住了。” 看了看窗外，月色不显，分外暗沉，恐怕，是有雨吧。 …… 暮春的雨本是绵软细密，可这夜这一场雨却是突然电闪雷鸣，换了应有的气质。 电光一道接着一道，雷鸣声轰隆作响。有胆小的丫头，听着就阵阵心惊，几乎要叫出声。 慕清璇原本就没有睡实，被突如其来的雷雨惊醒，迟迟不能再入睡，难免有些心烦意乱。 几个下人都知道自家小姐最近一直睡得不好，每次一服侍她就寝，所有人就到门外守夜。慕清璇醒来良久，也没有叫人，就睁着眼睛看一道道雷电闪过，心里想着回京后的事。 就在这时，楼下的喧哗声，渐渐频密。 暗夜中没有睡去的人都消减了疲惫带来的困意和迷糊，绷紧了神经。 有雨的夜，果然容易发生些出人意料的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夜雨 出门在外，云妈妈和辛妈妈都是轮换着领几个丫头亲自守夜。今夜，就是云妈妈带了辰砂、半夏和紫芝、细辛几个人守在门外。 此时察觉有异，云妈妈一个眼神扫过去，半夏及细辛颔首，分别提了灯笼去了楼下和慕清琛处探听消息。不多时回来了，在云妈妈耳边低语，云妈妈逐渐皱了眉头。 “云妈妈，进来吧。”慕清璇轻柔唤了人进来。 云妈妈心头一阵叹息，到底扰了小主子休息了。 慕清璇已掀被起身，赤足踏在地上，隔着帘子隐隐约约地透出身影，雷光有多狰狞可怖，她就有多纤弱静美。 云妈妈一阵担忧：“我的小祖宗，这大风大雨的，怎么连衣裳也没披就起来了，可别踏在地上，有寒气呢。” 将帘子打起来，云妈妈急匆匆地拿起了外衣，又收拾出鞋袜给小主子换上。慕清璇没有反驳，由着乳母给自己加衣裳穿鞋袜，在桌上点了小小一盏油灯。 “云妈妈，这是怎么了？这样的雨夜，还有人投宿？” 官家驿馆向来井然有序，在夜里竟然喧哗至此，实在不寻常。 云妈妈面有难色，但也不好瞒着慕清璇，便一五一十说了。 “的确是投宿的人，不过身份，怕是不一般。我刚刚让半夏和细辛都去看了看，来了许多人，有普通百姓就罢了，还有一些人，身着劲装，细辛说，看着像咱们家国公爷带出来的亲兵，进退齐整，训练有素，很是不简单。而且……个个身带血迹，面色青白，怕是，刚经过刀剑打斗。主事的人，进了三爷的上房，没听见什么声音，不过灯火通明。” 与云妈妈预想的不同，慕清璇并没有害怕、惊讶，她仔细的听着，指叩桌面，冷静理智。 “小姐，刚刚半夏只在三爷门外站了站，不如再让她进去问问？”云妈妈实在有些担心。 “不。主事的人进了哥哥房间，门外必定有人守着，半夏是怎么说的？那些守着的人是她认得的还是不认得的？” 慕清璇也担心哥哥安危，不过直接派人过去恐怕惊动不该惊动的人，只能先从细节判断。 “三爷的人都还在，多了两个不认识的。鸦青劲装，青钢长剑，倒不像军士，就是一看就让人有些瘆得慌。”云妈妈尽量客观的复述半夏说的细节：“似乎，他们剑柄上嵌了乌金丝。” “你确定，半夏是这么说的？” 这样的装束，慕清璇只觉得十分耳熟，一时之间却不太想的起来是什么人了。 “小姐，小姐，怎么了？”看着慕清璇有些呆征，云妈妈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您想到什么了？” “无事，”回过神来，慕清璇接了上面的话：“哥哥的人都在那里待着，哥哥必然无虞。若是有事，以哥哥的性子和脑子，一定有办法让我们知道，也不会不告诉我们的。既然让他进去，那人的身份哥哥一定是确认的。半夏去了一趟，哥哥知道我们被惊动了，无论是发生了什么，都会让人过来报个信的。妈妈先别多想，也管束好他们，切莫妄动。” 云妈妈细想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是。要不您回床上歇着？离天亮还有两个多时辰呢。若是三爷派了人过来，我立马进来和您说。” 慕清璇摇了摇头：“便是没有这事我也睡不着。这雷声轰隆隆的，闹得我感觉哪哪儿都不舒服，我还是坐一坐，养养神好了。妈妈，您别担心了，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牛乳，我想喝您煮的蜂蜜牛乳了。” 反正睡不了了，与其让乳母担心，不如给她找点事情做。 “对，牛乳安神定惊，我这就去厨房看看，就是没有，我给您做些点心来。那让辰砂和半夏进来陪着您，我这就去厨房。”一听慕清璇想喝蜂蜜牛乳，云妈妈安顿好人，立马去了厨房。 雨越下越大，没了雷电，雨滴却一片一片敲打着窗棂。 辰砂拿了木梳为慕清璇一下一下通着头发，慕清璇一张脸在灯下颖然如玉，闭着眼睛却没彻底放松下来，只在心里默数着时间。 这一会儿的功夫，她总算想起来了。鸦青劲装，嵌了稀有的乌金丝的青钢长剑，正是萧静昭身边缭陵卫的着装。只是，缭陵卫明明是他封了亲王位后组建的，怎么这么早出现？真的是他吗？又或者，只是她太紧张，遇到相似的就想多了？ 常常呼出一口气，慕清璇暗自祈祷，不要是他。此刻，她真的不想见他。 三更未完全过去，房门响了。 来的是慕清琛。他亲自过来了。 亲兄妹之间男女大防没有那么重，听到慕清璇没有睡之后他就进了房间，还让两个婢女都出去了。 “哥，到底怎么了？”慕清琛面色实在严肃，慕清璇省略了其他的客气，直接问了重点。 确认了没了其他人，慕清琛低声回应：“这个等会儿再说。玥儿，我记得教导过你的卫夫子医术卓绝，传授你不少。你这里，可有她的独门疗伤药，三清散？” “三清散？有是有，不过带的不多。”自家哥哥面前，慕清璇自然不会隐瞒。 “这就好。你先给我用用。”慕清琛这才稍微放松了几分。 “给你不是不可以，可是，”慕清璇有些为难：“三清散在用时要根据情况配以不同辅料，内服外敷又是不同选料用量，我便是给了你，你也不会用啊。” 慕清琛紧皱了眉头：“你身边可有人知道用法？” 慕清璇叹了口气，转身从放贴身物品的箱笼中取出小巧的药箱，再找出了幂篱：“既然能让你来我这里找药，想必不是普通人，也不是能拖延的伤势。我走一趟便是。” 若是以往平常情况，顾及自己幼妹的闺誉，慕清琛绝不会答应，可这一次，他微微思索了一瞬，叫了辰砂进来帮慕清璇更衣。 辰砂为慕清璇穿齐了衣裳，将长发用帛带束在了颈后，罩上长至膝下的幂篱才停了手。 慕清璇再没耽搁，就跟着慕清琛过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再见 慕清璇记忆里第一次见到萧静昭，是在这一年的冬天，自己祖母六十大寿的时候。 堂前绢花如画妆点出春色娇艳，鎏金的铜炉缓缓逸出苏合香的味道。来往祝寿的俊彦很多，慕清璇那日躲在屏风后面看了不少，不过没有哪家的公子像萧静昭一样，朗朗清和，一句普普通通的祝寿语他说出来有如珠玉落盘，大方又不失真诚。她当时想：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大概，就是这样吧。 但没想到，重活一世，这么快，就在这样的环境里“第一次”见到他。 驿馆到底简陋，灯火大亮之下更让人觉得粗疏。 而当朝七皇子，被京城闺秀称为如玉君子的萧静昭，就躺在这小小驿馆上房的床上，面色苍白如纸，几乎没有活气。 若没有幂篱，慕清璇脸上的迷惘和震惊恐怕瞒不过这屋内的其他人。 慕清琛低声和守在床边的两个年长些的男子说了情况：“三清散已寻到。只是用法不同寻常药物，我便带了知道用法的人过来，此人绝对可信，也请两位日后不要多言。” “慕公子放心，我等省得，”墨钟和墨砚两人晓得厉害，慎重应诺：“我们公子伤口在腰腹，如今流血不止，普通伤药止不住血，请这位姑娘多多费心，救救我们公子。” 这一对双生兄弟原来这时就在萧静昭身边了啊…… 人命关天，萧静昭若死在了自己和三哥面前，对慕家来说无比麻烦。慕清璇收摄了心神，长长吐了一口气镇定下来，颔首答应。 快走几步来到窗前，慕清璇伸手探了探萧静昭额头的温度和腕间的脉象，再掀开被子，解开了萧静昭的里衣看了他的伤口。 慕清琛很是有些想开口阻止，但看着床上这个皇子实在不算好看的脸色，只能紧抿了唇一言不发。 慕清璇的女夫子卫夫人出身世家，琴棋书画俱为出众，兼其早逝的亡夫是前朝太医院院首卫儋的传人，医术卓绝，成婚后一身医术一大半传给了妻子，两人合力研制出了许多奇药，其中世人知道最多的就是治疗伤势的三清散，被人传得能“活死人肉白骨”。而旁人不知的是，这位卫夫人与慕清璇在京城法源寺结缘，之后化名卫夫子，从京都到江南，教导了慕清璇五年，直到一年前才又云游而去。 慕清璇虽然从卫夫子那里学了许多医术，到底没有真的治病救人过，不过这时见萧静昭体温低于常人，冷汗湿凉，脉象和呼吸急促却无力，就知道他的情况已经拖不得了，自己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没有刺穿肺腑，可他伤口里的箭头似乎是有倒刺，而且，脉象带些许蹊跷，虽然伤口没有红肿溃烂，流的血也是红的，但我不能肯定那枚箭头无毒。你们若是有随身带的小巧轻薄些的匕首，便给我留下，再让人拿烈酒、火盆、棉纱、棉布、绣花针和滚水煮过的棉线来。酒要越烈越好。东西备齐之后你们就全部出去，我没叫人，都不许进来。” 沉声吩咐完这一切，慕清璇打开药箱，展开了放着整套银针的锦袱，把一瓶一瓶的药散拿出来备好。 生死关头，没有其他办法，慕清琛看了自家小妹忙活的身影一眼，率先出去吩咐下人了。 墨钟和墨砚摸索着身上，掏出几把小巧的匕首和飞刀放在桌上。 墨钟看了萧静昭袒露着的伤口一眼，低头发问：“姑娘，你看这些可能用？” 慕清璇转眼看了看，还拿在手上试了试，最后挑了一把精钢飞刀：“就这个了。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公子的情况不太好，我也没什么一定的把握。你们还有最后的机会想想是不是把人就这么交到我手里。等会儿我动手了，你们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墨砚抱拳郑重的屈了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公子相信靖国公府，姑娘是慕公子亲自带来的人，我们自然全力配合，没有二话。” “好，你们能做的做完了，出去守着吧。记住我刚才的话，等东西备齐了，只要我没发话，就一个人都不能放进来。”拔出箭头、缝合伤口需要极高的专注力，中途一旦被人打扰，整个过程都可能失败，更何况慕清璇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她需要一个完全不被打扰的环境。 “姑娘放心，只要我们两人还有一口气，绝不会让任何人、任何声音打扰到您。”这对双生兄弟齐齐行礼，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慕清琛亲自将东西带进来放好，手在慕清璇肩上握了握，最后也只有一句：“尽力就好。” 所有人都出去了，门窗紧闭。 慕清璇摘下了幂篱，换了一方轻纱覆面。 重生再见，她没想到会是这个场景。 这些天来，她一直在回想上一世的时光。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她失去了太多太多。但也因为这个人，他一点点的好都能让慕清璇温柔整颗心脏。 为数不多能称得上温暖的时光，大概就是楚王府出事之前的几个月吧。他病了两个月，经她亲手调养了很久，在夏天结束的时候才慢慢好起来。那个秋天，有很好的阳光，隐逸乐里的菊花开的尤其好，他们在一起过了重阳节，一起酿了菊花酒，没有架子和隔阂，这一切使秋天的清冷都让慕清璇觉得快乐。 他们没有在那个时候说情人间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却说好了要在来年的重阳节喝今年埋下的菊花酒。 那时的慕清璇本已心灰意冷过了许多年，但那一个普通的承诺让她如同槁木的内心柔软的塌陷了一块。 这或许，是因为他在许诺时格外认真而又温和的眼神；又或许，是因为时隔多年，她在这个深爱的男人身上，看到了希望。 多可笑，她那么容易就原谅了他。那几日的温暖，就让她觉得那么多年的痛苦都可以过去了，让她觉得他不再对自己亏欠。 互不相欠，所以，在那一生已然注定结束的时候，不必再有纠缠。 所以，在喝下那杯鸩酒的时候，她没有给他留话。 这许多天，午夜梦回的时候，她的枕头都是湿的。那些眼泪里含着太多她曾经以为埋葬了的痛苦、不甘和怨恨。 她告诉自己，都过去了。 她想，这一世，要好好地过一辈子。嫁一个普通的世家子，相敬如宾，做合格的主母，生属于自己的孩子，与整个皇室相远离，再也不要认识他。 可命运就是这么奇怪，就这么离奇的把他送到了她的眼前。 慕清璇才许愿与萧静昭相见陌路，再无瓜葛，就与他相隔一世再次重逢。 她对他或许有怨、有恨，甚至有悔，但从来没想过要看着他死在面前。 不想他死，就只能尽力救他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疗伤 慕清璇用烈酒洗过双手，再用浸了烈酒的棉纱仔细洗净了萧静昭的伤口，就着床头挑亮的灯火炙烤过银针，用银针封穴的方法替他封了上身几个大穴暂时止血。 把刀具放在烈酒中浸泡，再放在火上焚烧，慕清璇深吸一口气执着有些烫手的小刀割开了萧静昭伤口。 轻轻划开皮肉，小心的避开筋脉，一点一点取出了那枚带倒刺的箭头。箭头彻底拔出来时，一股鲜血“哧”地一声喷了出来。 慕清璇顾不上自己眉眼间和面纱上的血迹，一下按住了出血的地方，在伤口里撒上配好的药散，再取了针线将伤口仔细缝合。最后将另一种药散用烈酒化开，浸透了一团棉纱敷在他伤口上，再用棉布仔细小心的包裹好。 萧静昭原本因失血过多而昏晕，觉得浑浑噩噩的周身发冷，后来，因为慕清璇没用麻沸散就帮他处理伤口，他被疼醒了。 只是睁开眼睛就仿佛耗尽了力气，可他还是看清了那带血的眉眼――灵动如春花，静美似明月，就算血污凝结，都没有损她眉目一分风华。 这次是疼得晕了，晕过去之前，萧静昭想：她的眼睛可真好看，就是下手有些重…… 慕清璇没发现萧静昭醒过一次，只在处理完伤口、取下银针准备去配他内服的药时发现自己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低头看才发现，萧静昭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攥紧了自己腰间的丝绦，竟还扯不出来了……没办法，慕清璇只好用刀把它给割断了，留下一截，依旧被他紧紧攥在手心。 外敷的药是止血生肌、消肿化毒的，比较简单。可考虑他内服的药时，慕清璇犹豫了一会儿，慎重无比地思考配方和份量。没有其它药材，只能从自己有的药粉中选料。 考虑到他的脉象，慕清璇特意加了解毒的药，盛在碗里，用温水化开，一点一点给他喂下去。 放下空碗，能做的就都做完了。 这个时候慕清璇才觉得身上酸疼的厉害。窗外雨没有停，天色却放亮了，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时辰了么？ 用盆里的残水擦洗了脸上和手上的血污，慕清璇找到纸笔写了一张药方，再重新戴上了幂篱，开了房门。 门外几人紧张的守了许久，都盯着慕清璇，既盼望又害怕地等着慕清璇说出结果。 “他的性命，暂时无虞。” 一句话，松了在场除慕清璇外所有人吊在胸口的那口长气。 墨钟和墨砚当场就跪下了：“姑娘大恩高义，我等上下没齿不忘，多谢了。” “别别别，快起来。我能做的都做了，他暂时没有事了，但过了三日没有反复，才是真的没事了。你们先别谢我了。这三日之内，也不能挪动，你们自己安排吧。我先回去了，两个时辰之后，他若是发热，或是体温仍旧低于常人，你们再找我。还有，记住了，我留在桌上的方子，上面的每一味药你们都必须在两个时辰之内给我找到带回来。” 这两个人是萧静昭最为信任的人，他的安危，交给他们两人照看，是最稳妥的。 慕清琛带着慕清璇回去，等到了慕清璇的房间，看她喝了一整碗蜂蜜牛乳才问她详细的情况：“那个人的情况确切如何？” 慕清璇擦干净了唇角：“暂时保住了。不过要过两个时辰才能知道确切的情况。” 慕清琛不明白她的意思，慕清璇细细为他解释。 “他的情况表面上看起来只是流血不止、失血过多。但是我过去之前他们是处理过伤口的，丝毫没有用。脉象看似正常，但仔细一听，又不够正常。我最开始以为止不住血的原因是箭头伤了大的筋脉，或者是更严重的伤了肺腑，但等我取箭头的时候发现完全不是我想的情况，他的真实伤势并不严重。所以，他很大的可能是中了毒。三清散的主料中有一味奇药，解毒有奇效，在我缝了伤口用了三清散之后血就止住了。再过两个时辰药效消失，若是没有中毒，他会和一般人一样开始发热，这是一个险关；但他要是体温还是没有回升，那就是中毒了，那才真的是麻烦了。” 慕清琛听出了不对：“你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 “对，”慕清璇回答的很坦然：“我怀疑他中的是寒泽毒。这种毒以冰川寒蛇、水蛭之血提炼，再混以孔雀胆和雪莲花的汁液，是真正的无色之毒，只有一点点的清气，十分名贵。它入体之后不会当下致命，也不会有特殊的症状，但是会中伤人体根本，容易引发寒疾，缠绵病榻，毁人寿元；另外就是在人外伤严重的时候引人流血不止，同时体温低凉。这种毒极为阴损，知道的人很少，别说寻常的大夫，就是宫里的御医，也不一定有能看出来的。像他……那个受伤的人，他若是两个时辰之后还是没有回复体温，肯定是中了寒泽毒。” “玥儿，你怎么会对，对毒物这么了解？”在慕清琛看来，毒物是太过阴暗的东西，妹妹这样的闺阁女儿别说知道了，就是听到都应该心生害怕才对。 “药毒同源，夫子教我医术，肯定也要教我各种毒物。不知己知彼，还谈何百战百胜？再说了，只要用法得当，毒也可以治病救人。哥哥，你有失偏颇。世人对毒都有偏见，但孰不知在医者手中，药与毒，其实是没有分别的。在我看来，这些都一样。” 慕清璇的医术其实在这时并不高明，但上一世遭人暗算，她在心灰意冷时只能重拾医术钻研以做安慰。这个实情自然不能告诉慕清琛，就只好借着这些大道理“教训”哥哥了。 慕清琛苦笑摇头：“卫夫子出身世家，怎么能教你这些？罢了，福祸相依，你多知道些，也未必不好。还有两个时辰，你休息一会儿吧。这雨估计暂时不会停，我已经差了人往京都送信，我们会等雨停了再上路。” “知道了。哥哥，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安排？” “你先睡吧，别问那么多了。两个时辰后看情况再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解毒 情绪激荡，慕清璇本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才躺在被窝里她几乎就睡熟了。 以致被白微叫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冗长复杂的梦。 “小姐，三爷派人过来请您，”白微跟在她身边多年，也有医药常识，清楚了事情大概的轮廓，知道事关重大，叫醒了主子就语气急促地传话：“说是情况不大好，请您速速起身。” 慕清璇一下子清醒了：“给我拧个冷手巾，再端杯酽茶。” “已经备好了。” 身边的这几个大丫鬟是最了解慕清璇的，这样的情况不需主子发话已然想到了需要哪些东西。 手脚轻快的洗漱完了，慕清璇喝了一整杯的浓茶，再次戴了幂篱过去。 墨钟兄弟焦急的在房门外走动等候，都是内力深厚不惧寒暑的人，此刻却通红着脸满头大汗。 一见到慕清璇，两人一块迎上来，被慕清璇一挥手退到了旁边。 “姑娘，我们公子他……” “别说废话，也别碍事。” 慕清璇快步进去走到床边，心口怦怦直跳，看着他的样子，迟缓了一刻，竟不敢下手。身后的门关起的声音响起，眨了眨眼，不由自嘲，这么几步的功夫，额上竟也泛了汗…… 咽了咽口水，她坐到了床边。 萧静昭的情况的确很不好。冷汗大颗大颗的从额头滑落，伤口再次开始渗血，身体冷的像块捂不化的冰。不用把脉慕清璇就知道他的脉象一定是细若游丝、若有若无。 真的很像一个快要死掉的人啊…… 慕清璇唏嘘的想。 “姑娘，和您说的一样，两个时辰一过，公子就突然又开始冷汗如浆、再次流血了。”就算墨钟不怎么懂医，可刀口舔血这么多年，再看不出来萧静昭身体的问题就怪了，这么个忠心的汉子又惭愧又自责：“这毒太过古怪，我兄弟二人见识有限，竟看不出来历，没护住公子。” 慕清璇很肯定，萧静昭一定是中了寒泽毒，只看被压制之后反弹的这么凶猛，恐怕由筋脉肺腑扩散，毒性已经汹涌到了十分。 “寒泽毒就算是医者也不一定能在有生之年接触一次，你们看不出来历才是正常的。”慕清璇走到桌前仔细查验药材：“都是按我写的找的药材？问过年份产地吗？” “是我带人亲自去买回来的，对着单子一样一样找的，绝无错漏。”墨砚比哥哥更注重细节，他经手买回来的药材，的确没有出错的可能。 “你们这些下属中，肯定有学内家功夫的。我会再次用银针为他封穴止血，你们找一个修行内功二十年左右的人给他输送内力。以心脏发力，从后心送进。我要他体内寒气凝于丹田内腑，周身滚沸如汤。记住了，一次发力，中途不能中断，也要小心，别撑破了他体内的筋脉。”对着他们，慕清璇说的慢些，让他们听清楚每一个字。 寒泽毒落地生根，四散在身体各处，要拔除它十分困难，若不能一次成功，它反噬之时会凶猛十倍不止。此刻若不能解毒，萧静昭必死无疑。 慕清璇的话落下不到一刻钟，墨钟就带来了一个面目十分普通的中年汉子。按照慕清璇的话，由他为萧静昭输送内力，墨砚在一边监督，其他人都出来了。 另一间厢房，慕清璇也在脚不沾地地忙碌。墙根有不下十个小药炉，熬着或滚沸或温吞的汤药，她仔细的调配着不下百种的药材，不时往药罐子里加入新的药材或汁水，关注着火候。麻袋里有不少活物，毒蛇蜥蜴，蜈蚣蝎子，应有尽有，从这些毒物身上提取出需要的鲜血或唾液不是易事，慕清璇提着一口气眼都不眨的带着手套忙活。 需要的药汤逐渐齐备，慕清璇突然想起卫夫子说的话：医者最大的追悔，就是不能从阎罗手里救下自己在乎的人。 拔箭，缝合伤口，施针，解毒，这所有的事情，就算是她，也是第一次做的。往常只存在于卫夫子口中的一道道工序此刻在她手中一步步呈现，不简单，不容易，也不是不害怕的，可她没有住手。不是不能，而是做不到。 如果今天萧静昭没有熬住就这样死了，她会怎么样呢？ 大概，会一辈子记着他吧……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不同浓淡的药汤按比例勾兑，再用小火熬煮，一锅如乌墨的汁水逐渐凝炼成了膏状，一丝一缕的透出古怪的香味。 慕清琛闻到味道变了，敲门进来，看着慕清璇先将磨的幼细的药粉抹在乳钵的内壁，再将罐子里的药膏小心盛了进去。然后，慕清琛就看着原本乌黑的膏体在乳钵里不断变换着颜色，还发出一阵阵的恶臭。 “这，这，玥儿……” 他惊讶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慕清璇手起刀落割了自己的手腕。 鲜红的血流笔直地落进了钵中，就那样渗了进去。 恶臭一点点变淡直至再没有任何味道，膏体一点点透明变成漂亮的绯色，好看的很。 慕清琛屏着呼吸面色发青等慕清璇说出那句“好了”，然后迅速拿帕子扎紧了她流血的手腕。 “我不过去了，哥，这个你拿给他们吧。跟他们说清楚了，这是五次用药的份量。这次将药膏抹在他的伤口上过半个时辰再撤针，然后每过两个时辰内服一次。我留了后面调理的方子，不过，请其他大夫按时把脉开方调养也好。” 许久的忙碌、高度的紧张和失血让慕清璇在一夜之间似乎大病一场，连声音都透着虚弱。 交付了乳钵，她有些支撑不住，本来只想找个东西靠一靠，没想到眼睛一闭就软倒了身体。 慕清琛本来想着要好好训斥妹妹这不爱惜自己的举动，但将她接在怀里时看到她苍白的侧脸，再多的恼意都如霜雪般消融了。一声叹息，叫了人将慕清璇送回去，亲自把药送到了墨钟兄弟二人的手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回京 慕清琛送了药过去，再等了一天，雨彻底停了，一大早就整装上路了。也没让人惊醒慕清璇，让两个婆子悄悄将她半扶半抱地送上了马车，离开了驿馆。 马车行走难免颠簸，摇摇晃晃中，慕清璇好不容易清醒了过来。 云妈妈难得生起气来，类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擅自损伤身体实为不孝”的话说了许多。 慕清璇苦笑着不发一言，听着乳母絮叨了一路。 知道慕清璇醒了，慕清琛也没再教训她，只是休整的时候告诉她，那个人在他们出发的时候已经好转了很多，性命无虞。 他不打算告诉妹妹那个人的身份。他总觉得妹妹二话不说就放血给他做药的举动有些太不寻常，但出于他的考虑，他不觉得妹妹和这个皇子有接触是好事。可惜他不知道，慕清璇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救的人是谁，有些纠缠，不是想躲就能躲开的。 …… 从通州到京都，再到靖国公府，他们一行人用了不下三个时辰。 从巳时正就不断有婆子在洛老夫人的罗浮馆回话，。 “二爷在城外接到三爷和二小姐了。” “两位爷和二小姐进城门了。” “两位爷和二小姐到府前街了。” 洛老夫人从早上开始唇角就没落下来过，心里的欢喜压都压不住。次子离开膝下多年，老人家心里哪能不牵挂？每次寄回来的书信洛老夫人都会看很多遍，看儿子写信时是什么样的情绪，两个乖孙是否进益，他们一家人是不是都好，等等等等。 老人家上了年纪就不宜动情绪，按洛老夫人平常的保养，断不会这么情绪外露。可见这两个乖孙回来是真心让她高兴。 最后回话的是洛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石英：“老夫人，夫人，二爷陪着三爷，世子夫人和二少夫人陪着二小姐快进来了。” 洛老夫人欢喜地搭了石夫人的手站了起来，到底顾虑着辈分才忍着没走几步去迎他们。 石夫人朝外看去，自己的小儿子和两个儿媳妇陪着三年未见的一双侄儿侄女进来。 慕清琛清俊温和，如松如竹，风姿雅正；慕清璇虽有些苍白瘦弱，但眉目如画，眸如灿星，世家风范。 慕家的子女，向来出众。 洛老夫人才开心地唤了他们：“琛儿，玥儿，我的乖孙。” 两兄妹就上前几步跪了下去。 “哎哟哟，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石夫人连忙去扶。 两兄妹却坚持不起，道：“三年来未在祖母身前尽孝，还让您记挂担忧，是孙儿们不孝。父母一并对您牵挂不已，只能让我们代为磕几个头，聊表孝心。” 说完就“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想到二儿子一家，洛老夫人泪如涌泉般落个不住。 一屋子女眷难免洒了些眼泪。好不容易止住了，连忙让人给两个孩子梳洗了，再把五个小家伙抱了来互相厮见了一番。大房的双生子慕江澄和慕江澈已经五岁了，识礼懂仪，有了小大人的模样，未满周岁的慕江泠更是玉雪可爱；二房的龙凤胎慕江泾和慕江洝有两岁了，能说上完整的句子，手脚也已经很灵活了。与这几个小侄儿侄女厮见完毕，也不分内外，让乳母带了孩子下去，他们围坐了好好用了午膳。 石夫人在府中多年，是看着二房几个孩子长起来的，情分深厚。再加上自己的庶长女出身低下又性格狭隘，所以反而是格外偏疼慕清璇这个侄女。 “你们祖母念了你们好多天了，你们在通州耽搁那一天，她差点想叫府里的护卫去接你们。今儿这一桌菜是按你们以前的口味做的，在江南三年，也不知道你们口味变了没有。”石夫人边说话边指使丫头把鸡汤给慕清璇盛一碗。 慕清璇忙接过来：“还是大伯母疼我们，我和三哥在江南也常想着京里这一口呢。” 洛老夫人这边细细打量着小孙女，越看越觉得不对：“玥儿，你娘来的信说你大好了。可看你这脸色怎么还发白呢？怎么瘦弱成了这样？是什么病症？还是在路上走急了？” “老祖宗您就别担心我了。在通州不是遇上了大雨吗？一时不察有些受凉了，我养两天就没事了。您看，我精神不是不错吗？怎么不见三叔和大姐？”通州的事不能在明面上说，慕清璇岔开了话题。 说到三叔慕以梵和大房的庶长女慕清静，洛老夫人和石夫人神色各不一样，一个喜悦一个难堪。 还是洛老夫人回答了。 “你三叔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到了，跑到法源寺和方丈空业大师斋戒辩经去了，还要过两天才回来。你大姐，不是定了婚期吗？在磨性子绣嫁妆呢，玥儿，你就别去扰她了，好好的在自己院子里把身子养好才是正经。可不许乱跑。” “是是是。老祖宗慧眼如炬，哪有我弄鬼的机会？” 慕清璇言语活泼，世子夫人贺氏也来逗趣。 “祖母，您要拘着玥儿不让她走动，可让京都的闺秀们怎么办？知道我们府上的二姑娘要回来了，各个花宴、游园的帖子早半个月就送了进来，堆满了一桌子，她们可是都等着了。” 女眷们言语轻松笑语融融。 二少夫人与慕清璇是第一次相见，她出身簪缨世家，清贵使然，与两代婆母和妯娌虽然相处的好，但气质有些格格不入。此时见回来的小姑子性情爽朗，却有诗书之家的华然气度，姿仪极佳，心里十分乐意亲近。 三个年轻女眷说起宴会、衣饰就是一大堆的话，与长辈一起讨论更是妙语连珠。 慕清瑢和慕清琛说起科考又是不一样的投契。 整个罗浮馆言笑晏晏，倒比过年还多几分喜气。就这样玩闹了一整日。 为了遮掩伤口，慕清璇在左手腕戴了好几个镯子，又洒了许多香露压住血腥气。一整日下来慕清璇觉得伤口粘腻，镯子一碰便疼痛不已。回到芷汀馆换药时是咬着帕子才忍住没出声。 “小姐这伤口不浅，天气逐渐炎热，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好起来。可别落了疤，镯子毕竟是晃动的，遮都不太好遮。” 半夏将放伤药和纱布的小箱子整理好，看慕清璇疼得冷汗都沁了出来，十分不落忍。 白微冲她摇头，示意其噤声，上前回禀送礼事宜：“小姐，带回来的礼都一一送完了。老夫人那里明面上赏了您几匹上好的云锦，私底下给了三套头面和一匣子钗环。国公夫人赏了一只八宝璎珞和一副羊脂玉镯。世子夫人送的是百宝手链和一套新式的琉璃茶具，二少夫人送了一支玉兰钗和五匹瑶影纱。三少爷那里，老夫人和国公夫人赏的都是束发用的玉环和衣料，二少爷送了一套文德阁新出的文房四宝和两卷时文。” “祖母赏的什么头面？虽没有放在明面上，大伯母两位嫂嫂难免听到风声。” 可别因为几副头面就让人心里生了嫌隙。 “这三副头面分别是青玉、蓝宝和南珠的，十分精致。小姐不用担心，老夫人前几日晒衣裳首饰，赏了不少下去。论贵重，还数国公夫人赏您的八宝璎珞，赤金项圈做底，红宝、蓝宝、祖母绿、猫眼石、紫玉、玛瑙、翡翠、东珠做成璎珞，流光溢彩，华美异常。” 见慕清璇缓过了精神，白微让茜草领着白芨和茵陈将各色礼物拿进来给她过目。 那八宝璎珞的确如白微所言，精美繁复，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洛老夫人赏的首饰虽然不是她压箱底的好东西，但也是难得的好东西，尤其是其中的蓝宝头面，宝石晶莹，个顶个有鸽子蛋大小，品相十分好。两个嫂嫂则心思灵巧，琉璃茶具和瑶影纱送的都是时下流行难买的精巧东西，百宝手链和玉兰钗则是闺中女儿来往亲密才送的饰物。 靖国公府虽家大业大，好在家风和睦，慕清璇从不担心自己家里有什么牛鬼蛇神藏在暗处。 想至此，她想起了慕清静。 “谁去大小姐的槿阁送的东西？” “是奴婢。”茵陈回应。 慕清璇随口问她：“大姐可见你了？回话了没有？” 茵陈面露尴尬：“小姐，大小姐她，被国公夫人禁足了。” “她连婚期都定了，快出阁的女儿怎么会被禁足？”慕清璇很是惊讶。虽然她知道自己这个堂姐一向闹腾，但她得闹腾成什么样才能在这档口还被禁足？ 茵陈低声道：“因是芷汀馆的人，守门的人就让奴婢进去了，奴婢还见到了大小姐。大小姐身边有两个嬷嬷拿着戒尺死死看着，大小姐的神情，十分不好看。不过还是让人收了礼，还耐着性子让奴婢回话谢您。奴婢出门的时候拉了个小丫头说话，大小姐被禁足，似乎是因为大小姐知道婚事后大闹，差点拿钗子伤了老夫人。” “她该庆幸了，”慕清璇听了忍不住冷笑：“若不是在靖国公府，其他人家可不会顾念血脉容忍一个庶女这样疯癫。” 这话不是奴婢可以答的，几个丫头沉默不言。 到底疲倦，没有深究太多，慕清璇再嘱咐了几句就让人服侍着梳洗沐浴。 睡前慕清璇突然想起了萧静昭。 他应该醒了吧？没到三日不能下床，也不知道他们听进去了没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苏醒 萧静昭醒在黑夜里。 最先有的感觉还是疼痛，但是劫后余生的安心盖过了痛苦。 “殿下，您醒了！” 墨钟一个汉子感动得几乎要落泪。墨砚情绪更为内敛也红了眼圈。 “你们两个大男人红眼睛也好意思？我躺了多久了？”看到自己还是在驿馆的房间，萧静昭稍稍放了心：“那几户人家你们做了安排吗？” “属下分了十个人送了他们去了天津的庄子，可随时进京。倒是您，昏睡了两天两夜了。” 两天两夜，墨钟和墨砚没有合眼，直到萧静昭真的醒了才放下压在心口的大石头。 萧静昭前天夜里选择来驿馆，就是因为知道了慕家兄妹在这里投宿。靖国公府几代深受皇恩器重，人品向来过人。那位慕三公子也的确是人中龙凤，深有慕家风范，在他表明身份后出手援助，他才放下吊着的精神，昏晕过去。 墨砚给萧静昭整治了清粥小菜，热食入腹，萧静昭才觉得真的活过来了。 醒来，他就注意到自己手心那一缕丝绦。 雨过天青的颜色，很薄的流云暗纹绸带，倒是很好看。 他记起来了看过的那副眉眼。 墨钟一五一十的和萧静昭说了两天的经过，墨砚不时补充一点细节。 过了两刻钟，墨钟才用“您到今天早上脉象、呼吸都恢复的不错，没有其他症状了，慕三公子才带着慕二小姐去的京都”结束了整个叙述。 他们后来拿到的调理药方是慕清琛另外誊写的，但慕清璇写的药材单子还在――慕清琛讨要的时候墨砚说誊写分发的时候不小心弄混了，不知道发给哪个下属了。 萧静昭看着纸上的娟秀字迹没有说话。 药膏已经用完了，但乳钵上残存的血迹还很清晰。 很多事情，留下的痕迹并不容易完全抹去。 他当然不会去打听给自己治伤的姑娘是什么身份。 因为稍稍动动脑筋就知道，能让慕三公子维护至此的，肯定是他唯一的妹妹，与他同行的慕二姑娘。若非他伤势沉重，又逢那夜雷雨太大请不到名医，慕三公子一定不会让他亲妹妹出这个面。 那个女孩子的眉眼他还记得很清楚，端妍解语，还带了京城女子少有的些许灵秀。 明明是名门闺秀，却能对着陌生男子腹部破的大口子不惊不慌，还精通医术出手救人，这慕二姑娘，真是，极为不同。 摩挲着一截丝绦，萧静昭觉得趣味十足。 “殿下，丁一为您输送内力，废了半身修为，三年之内，恐怕出不了手了。您至少要后天才能动身返回京城，是不是传令回去让人去靖国公府送礼答谢一二？”墨砚收拾了碗筷，请示事项。 这些是正事，萧静昭整理了思绪，否定了提议。 “靖国公府满门纯臣，行君子之事。这次救我性命我当感激，怎能欺之以方，将追杀我的人的视线引到他们府上？拜谢一事，等我回京禀过父皇之后再做决定。丁一此次有功，待我回京再行赏赐，先送他回沧州调养吧，三年之后再来复命。慕家的人走了一天了，那帮人的忌惮估计也没多少了。墨钟，你带我的令牌，立刻回京见父皇，说我遇刺重伤，请他定夺。” 墨钟与墨砚对视一眼，都跪了下来：“殿下三思。如此行事人尽皆知，届时……” 萧静昭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形容之间稚气未脱，苦涩之意游离于外。 “母族安危的确重要，但我更是当朝皇子，整个荆州府的亡魂都在看着我。本想暗中回京稍作安排，就算保不住宁家家声，也能留一缕血脉。如今……惟愿我做了这个恶人，父皇能因此稍有顾念，网开一面，不要迁怒母妃。” 萧静昭今年十五岁，虽尚未封王，但得皇上和太后的宠爱，在去年年底已由皇上赏赐出宫开府，用三家宅院为他重新盖府。京城之中皇子开府少有声势如此浩大的，纷纷议论七皇子深得圣心。不过刚过正元节，他就出京游学了，民间舆论才淡了下来。 明面上是游学，实际上萧静昭是奉了皇命去山南道视察。不去不要紧，去了，竟让他查到一起大案。 荆州府连续两年遭遇天灾，一洪一旱，田地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去年的雨季之后其下的又有一场瘟疫，席卷了好几个县城。知府不仅没有上报，还直接下令隔离上千人，将其活活饿死。而在这些惨案的背后，是朝廷连续两年的赈灾款两百万两白银被全额贪墨，没有一分到达灾民手里。贪墨赈灾款的，是荆州知府――宁家旁支子弟，宁于阳；真正收钱的，是宁家宗子宁于芳和几个族老。几乎整个宁家在朝为官的子弟都参与进了这场贪墨的过程，这笔钱，是整个宁家吞了。整个荆州府的人命，是背在宁家头上的。 萧静昭在清楚这一切后，寻了当地的幸存人家，决心回京上禀天听。 回京的前一夜中画了一幅阿鼻地狱像，让人送给自己的外祖父，宁家族长宁令鉴。相由心生，他实际画的，是荆州府的惨象。宁令鉴曾为帝师，萧静昭相信他不是短视之辈，有这个提醒，也算尽了亲族本分，能早做安排。 不过，后面跟着来的是相距千里的一路追杀。 手段狠戾招招致命，多次对峙萧静昭早已发现这些杀手、死士是宁于芳的手笔，也肯定他们要的是自己的性命。 没有大张旗鼓，不过心地存一点善念，以为宁令鉴在家卧病多年，对此并不知情。 可寒泽毒，他是知道的。 宁家只有一份的秘毒，没有族长亲自出面，没有人能动用。自己这个外祖，当断则断，破釜沉舟，的确是一代人杰。 前天夜里他被追踪得紧，本来想去一户农庄暂时包扎伤口，不过路上听说慕家人进京，才冒更大的风险来驿馆请他们救急。 如今才算清楚整个经过。 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虽然心痛难堪，但也比糊里糊涂的好。 萧静昭对母妃至孝，他的名声有损没关系，整个宁家想要他性命他也能接受，只是这些事情全部爆出来，他不知道母妃会伤心到何种地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爆发 七皇子萧静昭遇刺重伤，圣上命御林军亲自出京接人，据说尚在昏迷，整个太医院提心吊胆生怕保不住这位皇子的性命。 不出三日，爆出了荆州贪墨案。 荆州难民从天津被带来交给了大理寺，刑部和大理寺一起处理这起案件，由圣上胞弟献王督察，御史和钦差也在第一时间快马赶去了荆州府。最新的消息是宁于阳在知府衙门留书自尽了，把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圣上大怒，下旨将整个宁家只要上了十二岁的男子捉进大狱，女眷被囚禁在府，由官兵看守。 宁淑妃当即脱簪待罪，跪于承明殿外三日，圣上没有见她。 …… “最苦的还是淑妃娘娘。嫡亲的小儿子几乎送了性命，娘家人眼看着是一个都保不住，她连求都不能求。荆州府成千上万的人命葬送了，那么些亡灵在天上看着，她哪里能张得开这个口？淑妃娘娘性子最是纯善绵软，是个难得的好人，真是可惜了。”洛老夫人修剪着花枝，一边与慕清璇感叹。 前世，荆州案的确也被披露了。但是是在秋天，贪墨数额没有这么大，也没有听说死了多少人。最重要的是，是由宁家宗子宁于芳大义灭亲，亲自举报，请罪于朝的。最后，只死了宁于阳一家，宁家不仅没有没有受罪，还被圣上大加赞赏，称其不坠家声清誉，评价极高。怎么如今变成这样了？ 再说自己这个前世的婆母――宁淑妃，慕清璇很赞同祖母的话，这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从不会磋磨儿媳，只抬举这个正室，从不待见其他侧妃侍妾。 那年，慕清璇第二次小产，失去了已经五个月大的胎儿，太医断定再难有孕。整个楚王府都知道，楚王妃悲痛欲绝，两个月未曾起身。 那个时候，王府里连白事要用的麻布、棚子都预备好了，侧妃云蕴也等着被扶正，她慕清璇就像一只斗败的死狗一样蜷缩在正院，数着时辰等死。是宁淑妃，请旨出宫，拖着病体亲自来看她。 那一次长谈，让这个失子的女人，重新活了下来。也因此，慕清璇对那日宁淑妃说的话记得格外清楚。 “女人一生活着，看重的东西其实不多，丈夫、孩子、至亲。清璇，我没什么大道理讲给你听，你素来至孝，便听一听我的往事吧。” “世家嫡女出身，嫁入天家，与你父皇年少相伴，深受盛宠，贵至一品淑妃，膝下两子相伴……我这一生，在旁人看来，也是极为幸运的吧。不过，人哪有那样大的福分，好事占尽呢？” “多年前正值七郎出宫开府，奉命游学，我高龄有孕，满心欢喜，以为能再有一个孩子陪我度过十余年的深宫寂寥，可惜没有那个福分。” “每一个孩子对母亲而言都是世间至宝，怎能容忍他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可他就在我腹中，死于刀下。我怨，我恨，可我不知道该怨谁恨谁。” “纵然我在佛前日日念经祷告，也消除不了万一的梦魇，亡灵在看着我，我的孩子在看着我。自此余生，我再没有能心安的时候。” “这日子，就像一碗一日比一日苦的黄连水，怎么也喝不到尽头，我也会想解脱。但是，清璇，你记着，死，永远比活着容易，但也永远比活着罪恶。你若只求解脱，那再容易不过。可你那正在天上看着你的孩子，是否会因此欢喜？靖国公府的长辈，是否会因此伤心？你这一生如此潦草结束，又是否值得？” “不为丈夫，为你死去的孩子和至亲的家人，你也该离了这病榻，活出楚王妃的尊严，活出一个母亲、女儿的样子。” …… 每每想起她，都有一声没有出口的叹息湮没在唇齿之间。 回想起这些，慕清璇突然发现宁淑妃话中曾被她忽略的疑点——在萧静昭“奉命游学”时发现有孕，那应该就是这个时候，可宫中并未传出喜讯啊。 以淑妃尊位有喜，怎么可能隐而不发？后宫倾轧由来已久，可手段虽然狠厉但大多隐秘，不然何来太平景象，那个孩子，怎么会“怀于腹中，死于刀下”？若淑妃这第三胎当真是如此结果，为何当年从头到尾没有一点消息传出呢？ 重重疑惑，迷乱真相，如同一团雾包裹住了庭院中的小姑娘。 她若伸手，自可得一个结果。 可慕清璇深知，手伸多了，就没那么容易收回来了。 …… 今年的端阳节快到了，却没有往年热闹。 天子一怒，官宦人家都是凄风苦雨，哪还有心思去走动过节呢？ 谁知宫中的端阳以石榴花开为名，宣了许多名门贵妇和千金贵女进宫赴宴，大约，也是为了缓和京中的紧张气氛。 而这其中，靖国公府从洛老夫人到二少夫人都在宴请名单之内，慕清璇更是满京都头一个收到旨意的外臣之女。 慕以梵乐呵呵地打趣：“宫中消息还真是灵通，这么快就知道咱们家的宝贝女孩儿从江南回来了，这是迫不及待相看啊。” “我打你个嘴上没把门的。”洛老夫人拿着扇子就往小儿子头上招呼：“哪有你这样笑话侄女的叔叔？多大的人了还不正经？” “哎哟喂，娘，您把我打坏了不要紧，那扇子可是唐朝的精品，打坏了可就没了。” 慕以梵这个小儿子向来最知道怎么讨母亲开心，老人家和满座的人乐的合不拢嘴。 笑过了，一家子人就一块合计这次进宫的事，还是老人家先发了话。 “太后平素最宠爱七皇子，这次出了这样的事，她老人家恐怕比谁都心疼孙子。这次把我们都叫上，我琢磨着，是想叫我这个老东西说叨说叨了。咱们家不参与这些事儿，进宫谨慎小心些，也没什么。离正日子还有几日，该给太后准备些东西。大郎媳妇，这事儿你来办。” 洛老夫人和太后是嫡亲的堂姐妹，是当年洛家嫡枝唯一的两个姑娘。一个嫁入天家，一个嫁进靖国公府，都是好姻缘，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个老人家还是很亲近。 “是。这次我们都去，怎么也要一日的功夫，其他没什么，府中五个孩子，总得好好安置，你们看……” 石夫人的担心不无道理，两房五个孩子都还小，又还有个叫人不省心的庶女，府中若没有女眷坐镇，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世子夫人贺氏刚准备开口自荐留下，却是葛氏先说话了。 “母亲，我素来苦夏，这几日天一热身上就使不上力，就让我在家中偷个懒吧。” 进宫的大多是宗亲、后妃家眷和勋贵，葛氏并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两代婆婆笑着对视，也允了。 慕以梵知道慕清琛最近刻苦温书，特意提起要带他去翰林院掌院刘大人家端阳节的宴饮，神神秘秘的暗示，刘大人每次喝的高兴了，会对座上的士子做些指点。 慕清瑢听着这个小叔叔和三弟说话，笑意忍都忍不住：“三叔，您在翰林院的交游比我还广阔，刘大人都追着我问了好多次，想知道您什么时候出仕，要把您讨到翰林院里来帮他编书呢。” “编书？你想累死我？” 慕清璇听着也发笑，自家这个小叔叔讨那些老学究喜欢是一回事，跟那些老学究共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女孩儿身子微侧，唇角抿着一点笑意，映着辰光，真是好看。 看着像花朵一样的小孙女儿，洛老夫人心都软了。 “玥儿。” “祖母，怎么了？” “你也好几年没有见到太后了，这次进宫，好好儿用心思亲手做个小东西，跟太后表表心意，知道吗？” “玥儿知道了。” “嗯，乖。” 芷汀馆里，几个大丫头围着衣裳首饰叽叽喳喳的讨论，这个说该穿粉色盘金的芙蓉衫，那个说要用赤金的红宝手钏，七嘴八舌的好不热闹。云妈妈和辛妈妈一同理着妆奁，只要不出格，也不阻止。 辛妈妈的母亲是江南的绣娘，后来丈夫死了，才带着女儿卖身进了靖国公府讨一口饭吃，故而在妈妈辈中，辛妈妈是根基最单薄的。她能进慕清璇的闺房服侍，靠的就是一手不输绣娘的绣技和本分可靠的性子。慕清璇从小就在她的教导下练女红，现在准备进贡给太后的五毒艾草菖蒲纹荷包也是由她准备的花样配色。 芷汀馆热闹了这么些时候，到睡觉前，才由慕清璇拍板定下进宫时要穿的衣裳首饰。 京中暑热已起，大红大绿等重色都不上身，又是气氛紧张的时候，进宫一定有各色人等想探消息，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太出挑的好，不过，也不能坠了家声。 想着这些顾虑，慕清璇挑的衣裳首饰。 底下是天水碧的素罗裙，罩一件玉色的广袖衫，只在衣襟上用掺了金丝的绣线绣了折枝梅花。花纹、颜色和款式都尽量简单，入目生凉。衣裳已经简单了，首饰就需要一二件唬人的，石夫人送的赤金八宝璎珞就很好，到时候梳一个单螺髻，用两朵青玉南珠的珠花和一支双荷流苏镂空的银簪子。 慕清璇手腕上的伤好不容易结了疤，但还不算全好，所以挑了一副镶珠的镂空银手钏，胜在轻巧。其他荷包、襟步等小东西，倒是选了花样繁复些的。 这样的打扮不能不说一声简素，除了那只璎珞连实心的赤金都没用，选的首饰都是重在做工的。 云妈妈本来想劝劝，还是辛妈妈扯了扯老朋友的袖子，示意不要多言。自家小主子渐渐大了，比她们下人更有眼界，她的决定她们就算不能完全理解，也最好不要大咧咧的质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太后 慈安宫是太后的居所，本朝重孝，故而历任帝王讲究以天下奉养太后，将这慈安宫修饰得富丽堂皇，恢宏阔朗。 午宴过了，是太后与人说私话的时候。 太后比洛老夫人还大得几岁，年过花甲，华发渐生。无人不知太后笃信佛教，面目慈和，是菩萨一般的人物，小辈在她面前向来是不受拘束的。 “几年前见着你还是个小丫头，皇帝赞你一句书画出色，你还脸红了。后来你祖母还抱怨，说你生怕辜负皇帝这一句赞誉，回去了日日苦学，手都被笔磨出茧子了。今日你这荷包我也十分喜欢，只是可不敢再夸你了。” 手中摩挲着精巧的堆绣荷包，太后配合着节下的气氛满是欢容，有了几分兴致还打趣了慕清璇几句。 “太后娘娘喜欢便是对臣女的抬举了。艾草驱邪祛秽，菖蒲祥瑞吉利，恭祝太后凤体康乐，福寿绵长。”在阶下跪礼，慕清璇恭敬俯身。 “旁人也说了许多吉利话讨我欢心，只不像你这么情真意切的。快快起来，来，到我身前来，”太后慈爱把慕清璇招了过去，细细打量了一番道：“我与你祖母阿丹这么多年姊妹，你也只管将我当成祖母就是了。时间可真快，你都成大姑娘了。我孙子有许多，就是羡慕你祖母有你这么个灵秀聪慧又可心的孙女儿。如今，就更喜欢了。” 慕清璇心里咯噔一下，太后最后一句话，叫她莫名觉得有些深意。 “太后言重了，臣女蒲柳之姿，怎能与众位公主比拟？” “你不必自谦，这么多的节礼，唯有你的，最得我心意。”太后言笑晏晏，拉着慕清璇的手不放。 石夫人和贺氏被皇后带去正阳宫和许多命妇一同说话，此时只有洛老夫人和慕清璇被留下了，没有旁人，可慕清璇还是不免紧张。 往年太后虽然也喜欢她，却没有这样掩饰不住的露骨。京城贵女众多，她刚刚回京，可不敢这么独得抬爱。 “娘娘过誉了。” 见得慕清璇太过谨慎小心，洛老夫人正要说话，太后含笑摇头，唤过慈安宫掌事宫女荼姑姑：“荼蘼，把我备下的东西拿来。” 连洛老夫人也不免诧异，太后怎么会提前给慕清璇备下礼物？ 荼姑姑捧来一个小小的攒丝小盒，盈盈屈膝一礼，打开了。盒子一开，竟也是一枚荷包，雨过天青的底色，错了金银的丝线密织芙蓉花开，用上等珍珠束着玉色穗子。 太后笑道：“这本是一块双面绣，我喜欢这芙蓉花开的绣图，就叫人做了这个荷包，雨后天青，正合璇丫头今日的打扮。你在这儿啊，实在拘束，便让荼蘼带你去看看后院的花吧。我与你祖母说说话。” 太后说合她的打扮，慕清璇连忙就换上了，施礼过后跟着荼姑姑去了。 洛老夫人再忍不住，向太后发问道：“太后，您今天这是何意？” “阿丹，你是知道的，我膝下孙儿众多，却只有一个昭儿最得我心。你们家帮他保下这条性命，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感激。” 太后一想到最近的事，嘴里都是苦的，握了洛老夫人的手，得一点安慰。 驿馆的事，慕清琛后来自然与家人提过了，也说过了并未透露过慕清璇的身份，可这些几乎成了精的人一听经过哪有不晓得的。 洛老夫人心中也是苦涩了起来，想来自家堂姐这是已经猜出来了，这才今日着意赏赐。 拍了拍太后的手，洛老夫人有意安慰：“这是我们身为臣子的本分，当日侥幸平安，也是七皇子受您和皇上的眷顾，福泽天佑。” “你不必与我说这些漂亮话，我今日已经听得太多了。可怜昭儿今日境地，差一点赔了性命，还被人指着脊梁骨说他卖亲求荣，不顾母族，冷血无情。你听听，这是什么样的混账话？明明是大功一件，被宁家害的两相尴尬，至今没有明旨封赏。”说到这些，太后还怒气未消，可见是气的狠了。 “朝堂之事我们妇孺不懂，也不能问，可只看七皇子受伤之后皇上的眷顾，您的儿子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今日只远远见七皇子给您请了个安，可是伤口还没好？”朝堂之事不插嘴，洛老夫人只把话往家常上面引。 “这孩子近日来沉闷了许多，伤口已经无虞了。就是心疼他母妃，每日都要来给他母妃和我请安，来了也不多话，见我们好，便又回去了。”想到这个孙子，太后忽然多了点笑意：“说到这，阿丹，我可是真心想谢谢你们璇丫头。” “我们瞒着外人，也瞒着她，没想到七皇子告诉了您，让您看破了。”洛老夫人很是无奈。 “我听了几十年的折子戏都没听过这样的戏文，英雄救美多了去了，这小姑娘救男儿的，可还是第一次。”年纪大了情绪变得也快，太后当着自己姊妹的面放心打趣：“昭儿说他不方便出面，求我替他好好道声谢。要我说，救命之恩怎能如此敷衍？这下好了，人家姑娘都不知道救的是谁。你们也太小心了些。” “太后，我们家就这一个嫡出姑娘，可不得小心些？”洛老夫人知道自己姐姐自从成了太后，就没那么压抑性子，肆意快活了些，也没往心里去。 “你们小心些自然没错处，只是，怕那个傻小子不知道，恐怕要闹笑话。” 施施然喝下一口茶，太后有些神秘地向洛老夫人打了个眼色。 想明白了是谁，洛老夫人是彻底哭笑不得了：“娘娘，这，怎能……” “你不必这么紧张，慈安宫一亩三分地我还是能做主的。这么些日子，除了照应淑妃，昭儿只跟我求了这一桩事，我看也没什么。阿丹，小辈的事，我们就让他们自己去分说清楚的好。”太后说到这些小辈之间的事，很是有几分看热闹的老神在在。 洛老夫人除了一声叹息出口，也没有其他好说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道谢 慈安宫的后花园自然是争奇斗艳无所不有，太后偏爱绿植，所以绿色颇多，清爽宜人。 “慕姑娘，凉亭景致最好，奴婢让人布了糕点茶水，请稍坐。” 亭子小巧，荼姑姑没留多久，指了一个小宫女伺候，便回太后那里去了。 午后天气炎热，慕清璇没什么看花草的兴致，茶水喝多了，就拿了块绿豆糕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心里还想着，这绿豆糕也太甜腻了些，用的还不是蜂蜜，慈安宫的厨子今日有些手艺不济啊…… “皇祖母这几日在服太医院的养生汤药，糕点是用来佐药的，都多放了绵糖，你恐怕是吃不惯。” 从一丈外的树荫下传来一管好声音，与记忆深处的人重合。 蓦然回首，那人不在灯火阑珊处，却负手静立在汉白玉的石板路上。不远，能清楚地听到双方说话；不近，于闺阁女子清誉无损。恰到好处，翩翩君子，的确是他的一贯行事。 也不知刚才那个小宫女什么时候走的…… 明明在凉亭的遮蔽之下，慕清璇却感觉阳光太强烈，直直刺痛了双目。 咽下口中的甜糕，手里剩下的半块也用帕子包了，慕清璇匆匆起身低头行了个福礼：“不知殿下在此，臣女失礼了。” “不必多礼。我们见过的，你应该没有忘记我，”萧静昭难得觉得有些羞涩腼腆。原本他只是拜托了太后代为答谢，可当太后说救命之恩太过贵重，会给他机会自己开口的时候，他的心里，是欢喜的。此刻他面前的姑娘，虽然换了装扮，可还是他记忆中的眉目，就算没有那枚荷包的提示他也不会认错：“原是我唐突，拜托了皇祖母，想亲口和慕姑娘道声谢。” “殿下言重了，臣女受之不起。”慕清璇云淡风轻，好像就是一个波澜不惊的守礼闺秀，如果她手心那半块残糕没有因为捏得太用力而变形碎裂的话。 “救命之恩，没齿不忘，自然也不是一句话就能报的。我虽为皇子，也不知有什么是能为慕姑娘做的，你日后若有需要，只管和我开口。”萧静昭有些不好意思，耳朵都涨得通红了。 慕清璇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这又是一个新的、她不认识的模样。在她的记忆里，他是彬彬有礼，温润却疏离的人，她从不知道他会这样单纯甚至有些笨拙地向一个人表达谢意。 萧静昭没有听到回答，略抬了头，大着胆子看向前面的姑娘。这一看，萧静昭疑惑了。当然，不是疑惑于慕清璇的容貌，她很好看，没有面纱的遮挡，比他想象中的样子还要好看些。他只是不解，明明是个稚嫩的小姑娘，为什么有那么不符合年纪的悠远目光？说不出来的意味，就像，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 “慕姑娘，你还好吗？”不好耽搁太久，萧静昭出声打断了慕清璇的出神。 眼睫微微颤动，慕清璇微笑如旧：“臣女一时失态，请殿下见谅。前事已矣，臣女不过以臣下本分尽了绵薄之力，实在不值一提，也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萧静昭眸色逐渐暗沉，他听得出来，这不是委婉的礼仪，眼前的姑娘，是真心想跟他撇清关系。 “慕姑娘放心，我懂得分寸，此事关乎你的清誉，我自当三缄其口，再不透露一字。今日表达谢意，只是我一番心意，并没有其他意思。方才诺言，也一直有效。”一腔欢喜蒙了尘，萧静昭也没有表现半分心中的不愉：“今日知你进宫，母妃本想当面致谢，只是，有本家女眷觐见，只好下次了。” 萧静昭本意只是想冲淡现场凝滞的氛围，所以顺口提了淑妃，慕清璇却捕捉到了不一样的信息。本家女眷？宁家不是都快死绝了吗？ 心中疑惑一团又一团，她再三犹豫还是开口询问：“宁家，不是……” 一句话没有说全，萧静昭却懂她的意思，也没有为此尴尬，向她解释道：“罪不及出嫁女，是我母妃的一个侄女。” 宁家获此滔天之罪，哪家有如此容人雅量让这样出身的妇人进宫庆贺？还觐见淑妃，是生怕在满宫贵人面前不够显眼？淑妃一路顺风深水不会深想，萧静昭也不多想想其中的问题吗？ 慕清璇很想质问他，但看见他消瘦了许多的身形，那一句凌厉的问句就怎么都说不出口。 一个深呼吸，她缓和了语气，道;“殿下，如今非常之时，出身您母族的女眷还能随意进宫，您不觉得，不太应该吗？” 萧静昭不意她会纠结在这件事，但还是很有耐心的回答了她：“是母妃听说了我这位表姐最近境遇有些，不好，很是不忍，知道她有幸进宫，就私下召见了她，想给些赏赐，有个帮衬。她是富川伯刘府的女眷，他家的老夫人虽不管事，但为人慈和。带她进宫，想来也是做长辈的一点心意。” “她们见面了？在哪里？多久了？”慕清璇的口气有些急切。 萧静昭听着不对，也严肃了神色：“在太液池边，大约，小半个时辰。” 淑妃说起那个孩子的凄苦和卧病在床的木然神色在慕清璇脑中不停变换，她最终还是没有办法硬着一颗心袖手旁观。 抬起头，慕清璇整肃了所有的表情：“恐怕殿下这位表姐，来者不善。” 萧静昭此时不是全无怀疑，可少女一句话，就要他这个时候赶去太液池，其他不说，恐怕会惊动太后。 这个时候浪费多少时间跟萧静昭解释，淑妃就会有多少重蹈覆辙的可能。 慕清璇干脆出了凉亭：“若是遇见人，殿下就说带我去觐见淑妃娘娘。” “可是……” 萧静昭话未说完，慕清璇已经径直朝宫门的方向去了。 事关母妃安危，慕清璇一个外人尚且抛开顾忌，萧静昭若再啰嗦，就太不像话了。 疑惑嘛，自然是一路同行的时候解答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为死 “宁家惨状定然牵连许多的出嫁女，为何只有这位宁舒娘的境遇能传到宫中来？” “她家老夫人若是果真能心慈带她进宫见人，会没能力庇护这个晚辈，让她凄惨至此？” “殿下若被一个亲友害的失去整个母族依托生不如死，还能恭恭敬敬去看他的母亲身居高位施舍一点怜悯？” “那样的境地，就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也没什么不敢做的。” 出了慈安宫，人迹渐至稀少，噼里啪啦就像连着放了几串炮仗，慕清璇脚步未停一口气说完了话。 日头越来越大，慕清璇心里着急，气喘吁吁几乎要小跑起来。 萧静昭没有反驳，近日他看着母妃沉默寡言，形销骨立，想着若是见一见女眷能发泄一下心中苦闷也好，倒是没有深想，现在心中着实后悔：“这边人少一些，我走近道去太液池，慕姑娘，你……” “不必管我，殿下先行便是。”慕清璇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的速度肯定比不上萧静昭，让他先走才是上策。 “若是不识得路，就停一停，等个宫人给你带路。” 急急扔下这句嘱咐，萧静昭脚下用力一跃便是丈余，穿花拂柳朝着太液池的方向去了。 怎么说慕清璇也有十三年楚王妃的经验，这宫里一般的小路夹道都少有她不知道的，去个太液池，是没问题的。 问题是，她这身体底子，太差了些。 明明是青春少艾，这才小跑了不到一刻钟，她就觉得两腿似乎灌了铅，也很有些喘不上气。 一路前行，慕清璇告诫自己多次，今日一回去，就好好补一补…… 太液池很大，在这个“池子”边找人，是很不容易的事。 慕清璇找淑妃一行人，是听着声音找去的。 午后炎热，几乎没有宫人踪影，妃嫔此时也在准备晚上和皇上一起的家宴，在这儿喧哗的，定是淑妃他们了。 来的路上，慕清璇想了三种结果： 她想错了，或者那位宁舒娘还没有出手，他们没起冲突； 那位宁舒娘被萧静昭逮住了，淑妃娘娘幸免于难； 最坏的结果，自然就是萧静昭去晚了，那位宁舒娘行刺得手，淑妃重伤。 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不然，怎么会有意外这个词呢？ 慕清璇着实没想到，等她赶到的时候，“战局”竟然还没结束。 淑妃身边两个宫女倒在地上生死不知，淑妃面白如纸靠着柳树勉强站直了，还有个坐在地上穿金戴银却面目呆滞的少妇，想来就是宁舒娘了。 这些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萧静昭，和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打起来了，还打的很是难解难分。 慕清璇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此刻的感受，她甚至还很怀疑自己现在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着的。 为什么现在这个萧静昭跟自己记忆里的人一点都不一样呢？ 他的处变不惊呢？他的不俗武艺呢？他的淡漠疏离呢？都哪去了？ 是的，慕姑娘的内心是汹涌澎湃着的。 但她还是第一时间做了该做的事，先去扶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倒下的淑妃娘娘。 “臣女慕氏二女，见过淑妃娘娘。” 慕清璇缓和了呼吸和声音，希望能安抚一下眼前这位明显受惊不浅的深宫丽人。 “是你？”淑妃勉强挤出一个笑：“初次见面，竟是这样的时候……慕姑娘，能不能拜托你，去叫些宫人侍卫来？那丫鬟下手狠厉，我怕她伤了昭儿。” 慕清璇摸了摸淑妃的脉象，三四个月的样子，很是有些不好，她觉得淑妃的情况更危险些。 然后，她就见着了那个小丫鬟手起刀落，哦不，手起簪落，狠狠刺向萧静昭的右臂。 还好，他躲得快，只是袖子破了个口子。 慕清璇抿紧了唇，扶着淑妃站远了些，转身就跑。 慕清璇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已经牵涉其中，自然要得一个想要的结果，求一个心安。不是为了他，对，是为了淑妃娘娘和她的孩子，不是为了他…… 跑得飞快，绊倒在地上摔伤了手她都没有在意，撑着身子要起来时，她忽然愣住了。 疑问一个接一个，但脑海中最清楚的一句话，却是淑妃的旧语。 “每一个孩子对母亲而言都是世间至宝，怎能容忍他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可他就在我腹中，死于刀下。” 死于……刀下…… 刀！ 那个丫鬟用的，明明就是一根簪子。若是有刀，没道理她会用明显不称手的簪子啊。 难道淑妃口误？ 也不对。自己的孩子是怎么惨死腹中的，母亲怎么会记错呢？ 慕清璇站直了身子，看着周围。 骄阳烈日，她却觉得寒意四起。 这么长的时间，宫人再怎么躲懒，也不至于一个人影都没有。这一片地方，分明是有人提前“清场”了！ 这个背后的人是谁慕清璇已经来不及想了，她用尽全力往回跑去。 …… 原本神色呆滞的少妇一步步远离萧静昭的视线，走向淑妃。 “你，你想做什么？” 小腹隐隐作痛，淑妃看着她走近，惊恐一层一层蔓上心头。 宁舒娘脸上表情不变，眼睛里却疯狂地放出光芒。 “淑妃娘娘，真是难为您了，我一个庶女，您还愿意让我称您一声姑母。姑母，您记不记得，我跟您是同一天的生辰。因为这个，爹爹给我取的名字是舒娘，希望我能沾一沾您的福气，格外宠爱我。到我及笄，他给我指了伯府的嫡子。全府这么多的庶女，只有我得了这么好的姻缘，那么多人羡慕我，我真心欢喜。” “可您的孩子一朝告发，我的母族合族皆丧。淑妃娘娘，你知道我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吗？我刚出生的孩子被我的丈夫丢弃在池塘溺死，我被关在小佛堂三日没有食水，几乎活活饿死。” “族人亲眷有什么样的罪名我不管，因为这个死了多少贱姓贫民我也不管，天下只有宁家有罪吗？为什么那么多人逍遥法外，却是宁家惨遭灭族之罪？我只想问问，姑母，我的好姑母，您如今睡着，是会梦见父亲他们惨死的样子，还是族中那些小孩子流放路上的艰苦？” 似哭似泣，原本正是人生好年华的女子手脚不协调的挥舞，面目狰狞之下，埋葬了几日之间所有的痛苦和绝望。 世间本无恶人，奈何身处炼狱，有太多人太痛苦，以致，只能用别人的性命换一点喘息的力气。 不是为了活，而是为了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刀刺 宁舒娘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缓缓将刀拔出刀鞘，对准了淑妃的胸腹位置。 “姑母，我不恨您，可我不能不恨您的宝贝儿子。他毁了我的家族，我就要他母亲的命，很公平，对不对？” “不，不要。舒娘，我也是宁家的女儿，母族大难，我跟你一样难过，但是，没有办法。舒娘，荆州府的人命，都是宁家的债，总是要还的。” 惊恐交加，淑妃已经泣不成声。 “姑母，你不必再劝我。我什么都没了，今日，我亦没打算活着回去。你放心，黄泉路上，我给姑母做伴，绝不孤单。” 话语决绝，宁舒娘年轻的面孔上突然浮现出甜美的笑容，那是解脱的快意。 “噗”。 刀刃雪白，光泽锋锐，这一刀，快而精准。 …… 萧静昭对着这么个面无表情的小丫鬟拆了很多招，面上稳着，气息和节奏其实已经乱了。 他是在宫中娇养长大的皇子，习得武功也不算高手，面对这个估计是死士的狠厉小丫鬟，别说胜过，暂时只能招架。 好在他这个男儿身也有力量和耐力的优势，调整气息化守为攻，等时间后移反而扳回一城渐至上风。 打斗许久已经见血都没有一个人来，萧静昭要是还猜不到这就是个圈套那就太蠢了，心中自责感情用事没有做好准备，自己有事怪不得人，惟忧母妃安危。 似乎是印证他的想法，他先是闻到了火焚花木的气味，而后又听到了落水声和淑妃的呼喊。 “不要……啊……来人啊，来人，快来人……” 越想快速结束战斗，这小丫鬟就纠缠的越紧。 萧静昭已经是心如滚水沸腾，还要忍着控制情绪，最后拼着受她一掌换一个近身的机会卸了她的手，一脚将她踢出丈余远。 夏日起火不是小事，人声渐近，有不少人过来了。 小丫鬟眼见自己没了胜算，倒也干脆，唇角溢出乌黑血迹，已经服毒自尽。 等萧静昭赶过去的时候，淑妃指着水面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慕，慕姑娘，是慕姑娘……” 已经没有宁舒娘的踪影，那般大的落水声，应该是两个人一起落的水。 不少人赶了过来，萧静昭不再担心淑妃，纵身一跃入水救人。 慕清璇在赶回来的时候仔细想了形势，她挡一挡那个宁舒娘并不成问题，可萧静昭却很可能招架不住那个女杀手，要保全他们几个人的性命，必须急召人手。深宫大内，又有什么事能比火情更紧急呢？ 黄草干枯，石迸火星，点火顺利得很，在这烈日炎炎下，她也不担心这把火烧不起来，只担心活下来之后怎么挨罚。 宁舒娘那一刀定是反复练习过了，力度很大，誓取淑妃性命。 不过变故就在顷刻之间。 慕清璇赶回来了。 挡在淑妃身前，是她下意识的动作，说不清那一刻想了什么，那把匕首狠狠刺进她的左肩，剧痛袭来，伴着碎裂的声音，匕首的冰凉彻骨浸没。 眼前发黑，疼得连呼吸都滞住了，慕清璇还下意识将手横在淑妃身前，将她推到后面护住她。 “该死的，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宁舒娘没有想到会有人在最后一刻冲过来，狠狠心想把匕首拔出来再杀淑妃，却不知刚才是哪里的力道不对，将匕首卡在哪个骨缝里，一时竟拔不出来。 筋骨被拉扯得越发疼痛，慕清璇左手在身前抵挡，想推开她也使不上力气。模糊看到淑妃上前帮忙却被宁舒娘推倒在地，捂着肚子就起不了身了，她想到了那个孩子。她今天插手，有一半原因是为了那个孩子，她真的想帮淑妃保住那个孩子。 前世小产时胎儿血肉模糊的模样在眼前浮现，慕清璇深吸一口气，撑着身子朝宁舒娘撞过去了。 她是想将宁舒娘撞到水里，就算她水性好能上岸也要不少时间，想来能拖到其他人过来。 只是没有想到，天意弄人，这一撞，把自己也撞进了太液池。 宫中池塘都为了诸位主子的安全都只齐成人腰高，除了太液池。 这个皇家最重要的池苑能满足贵人们游湖泛舟的需要，自然深阔，就算浅处也有将近一丈的水深，慕清璇吃痛不过掉进去，完全使不上力气，再好的水性也只能朝着水底沉沉坠去。 透着深绿的池水看阳光，是很好看的颜色。夏季的湖水一点都不冷，慕清璇曾做着采莲女的打扮在江南的夏季下水练水性，明明是两个不同的地域，这一刻却有惊人相似的场景。 只是她很痛苦。 匕首没有拔出来，她没有失血太多，只是很疼。到后来，水呛进喉咙，肺部开始疼，想咳又咳不出来，烧灼的疼痛从脏腑漫至全身。所有的记忆在脑海涌出来，水的温度一点点冷却，连阳光，也在她眼中一点点变成暗淡的灰白颜色。 慕清璇以为已经过了很久的时间，其实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 萧静昭顺着血迹游到水底，很顺利地找到了躺在下面连挣扎都没有力气的慕清璇。 这个时候，慕清璇已经感觉不到明显的疼痛了，模糊看到逆光而来的萧静昭，还以为是自己死前的幻觉，竟觉得可笑，两世身死，都有他的原因在里面，偏偏他这个人，就是她的求不得。 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笑出来，她朝他伸出了手。 死前的感觉是什么样子的她记得并不清楚，如今重复一次，竟是一点都不意外，兜兜转转，总有他的影子在。 幽深的水底，女子衣饰青蓝几乎和水连成一色，黑白分明的乌发面孔触目惊心，生死难测。 她就那样，眼底笑意生花，朝着萧静昭，伸出了手。 很难说清那一刻的萧静昭是如何的震动，下意识的，他游过去，握紧了她的手，攥得很紧。 萧静昭的水性不算很好，这一会儿已经从肺络开始疼痛。忍着胸腔的灼痛，他一把把人抱紧在怀里，从水底，游向光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章 留宫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完全没有遮掩住的可能，既然如此，索性摊开了处理。 慕清璇被送到附近的屋子由太医和医女救治，吐出积水，拔出匕首，包扎伤口，而后被太后派人把她接进了慈安宫。 淑妃没有明显的外伤，却隐有下红，这才由太医诊出将近四个月的身孕，全力用针灸汤药为她保胎。 该救火的救火，该捞人的捞人。 皇上由着后宫的人折腾，只在淑妃被送回她的华攸宫后召萧静昭去了慈安宫，跟太后一起问话。 大概的经过在场的人都心里有数，身手卓越的侍女，胆敢行刺的诰命夫人，说来都是再荒唐不过的事情，但在有心安排的前提下又都不算什么了。 皇上甚至没有提及经过，只问了淑妃的情况和萧静昭身上的伤势，就让萧静昭退下了。 萧静昭并没有说多余的话，求情、抱怨，都没有。在皇上让他退下时，他很想问问慕清璇的状况，可在看到太后的目光直视之后，他隐忍了情绪恭敬跪安退下了。 “母后，您怎么看？”放下茶碗，皇上依然是不急不忙的样子，丝毫看不出差点失去爱妃爱子的焦急震怒。 “你若说的是朝事，我就不开口；你若说的是家事，涉及淑妃和小七，我也不好开口。”这位天下最尊贵的老妇人，在儿子面前依旧拿捏着分寸，主导节奏。 皇上自嘲一笑：“母后，您是儿臣的母亲，不理朝事，家事自然是由您做主的。说这样的话，不是在打儿臣的脸吗？。” “哦？是吗？那皇帝，你是做了什么，要我这么打你的脸呢？”普天之下，只有太后能这么平静地教训皇帝。 “母后，您心疼孙子，儿臣自然也是心疼儿子的。”皇上亲自为太后奉了一盏茶，是讨饶之意。 太后悠悠叹了一口气，道：“皇帝，你是天下的君主，可也是你孩子的父亲，妃嫔的夫主。百姓托你庇护，他们就不需要你的荫蔽吗？小七这次做下的事情，我说不上对错，只是心疼他受的苦楚。我也不说别的，皇帝，该死的人死了，该活的，还得好好活下去。若连你都置小七于沸汤火石之上而不顾，以后旁人又要怎么看待他？他和淑妃、静晔，还有淑妃腹中的孩子，就都是一世的罪人吗？” “母后，儿臣绝无此意。昭儿所做的，都是利国利民之事，宁家自取灭亡，自然与淑妃母子无关。”皇上殷殷回答，也是时候给太后安心：“母后放心，儿臣已有计较。宫中久无婴孩啼哭的声音，等入了冬，就让淑妃带着他们两兄弟和小婴儿来给母后请安。” “好，我等着。” 皇上许此承诺，也就意味着，他承认了萧静昭的功绩，会加以庇佑了。如此，太后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那，母后您看，淑妃遇袭之事……”发生在后宫里的事，皇上更相信自己母亲的判断。 冷笑了一声，太后并没有正面回答：“一入夏，这天儿，可真是燥。” “您的意思是？”皇上蹙起了眉。 “该下下火了。” “叮”的一声，一枚玉戒指，从太后手上拔下，丢在了桌上。 石夫人和贺氏从皇后的正阳宫紧急赶过来，见到慕清璇这幅惨状，都是忧怒交加，碍着洛老夫人听到消息时已经晕了一次，不敢再多言刺激她，只亲自照顾这一老一小。 眼看就到了宫门下钥的时辰，外臣没有留宿宫中的道理，慕清璇伤得再重、再不能移动，洛老夫人也只能忍痛请旨，带她出宫。 太后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下午一番折腾劳心劳力，刚送走了皇上，就亲自来看洛老夫人和慕清璇了。听洛老夫人说要出宫，先拦住了她：“出宫？璇丫头伤成这样，如何能再做移动？” “太后体恤，我们知道，可毕竟是外臣，哪能留宿宫中？不如趁着还有时间，我们走慢些，带她回府。”洛老夫人受了惊，脸色昏黄，声音都透着虚气。 太后亲自抚慰，道：“阿丹，今日，叫你们受委屈了。我问过太医，璇丫头并无性命之忧，现在昏着，一是呛了水，二是受伤时疼晕的，三来，是拔刀时失血许多。她肩膀这伤，是骨裂，挪过来时上了夹板，你现在再动她，骨头长歪了怎么办？皇帝说过了，就留她在我这慈安宫，对外只说是我喜欢她，让她来陪我的，过些日子，再送回去。你也别拒绝，要不是对外不好说，你下午晕了一回，我也是不放心让你这个时候走的。” 前朝关系后宫，朝事变动良多，后宫又怎得安宁？这种时候避之尚且不及，怎还能留在宫中？可洛老夫人看着榻上毫无血色的孙女，伤重至此，强行带她回去，伤口若是落下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娘，太后娘娘好意，也为了玥儿好，就让她暂时留在慈安宫吧。”太后的好意石夫人并不尽信，但作为现任的靖国公府当家主母，她对天家有比洛老夫人更多的敬畏，不会把君恩当成普通的亲戚情分：皇上亲自开口作出对慕清璇的安排，不管其中是否有深意，都不是他们臣子可以拒绝的。 贺氏与婆婆对视一眼，转身扶住了洛老夫人，低声劝解道：“祖母，玥儿如今的确不宜挪动，宫中太医和药材都齐全，对她养伤好些。而且，今日之事，还没有结果，暂且留在慈安宫，也方便到时候问话，不至来回折腾。” 形势如此，不是人力可以左右的，与其再在宫中耽搁下去，不如尽早回家以作商议。 洛老夫人与太后殷殷说了一番话，就带着儿媳和孙媳打道回府了。 …… 宫中失火，不是小事，但烧起来的范围不大，也就没有为此取消晚上的皇室家宴的意思。 荼姑姑仔细给太后换上玄色绣金凤的大袖缂丝礼服，一丝不苟的描眉敷粉，梳好简单的圆髻，为太后戴上了赤金镂空九凤冠。 太后把玩着一支丹阳戏蝶挂枝钗，追忆过往岁月，不由感叹：“荼蘼，我还是老了。就像这支钗，就算我日日把玩，可没有簪在头上，它还是黯淡了下去，不复往日光泽，连宝石都快脱落了。” “娘娘不是老了，是累了，”荼姑姑小心对着镜子扶正凤冠，道：“奴婢第一天近身服饰您，就见到这支钗，这么多年，也该拿下去叫人炸一炸，绞一绞上面的金丝。” “你不懂。”太后浅浅一笑，也没有为她解释的意思，将它放回了妆奁：“一会儿赴宴，你不必跟我去，留下来在偏殿好好照看璇丫头。连着那两个太医也别走了，落水又见了血，就怕她发起烧来，璇丫头一时未醒，就叫他们换着班一刻不离慈安宫。” 荼姑姑有些犹豫：“娘娘，这样，是不是动静太大了些？皇上照常夜宴，恐怕，是不想张扬。” 太后往手上拢了一对羊脂玉镯，觉得不好，又褪下了：“你想不通，皇帝也没想明白。他不想张扬，是因为出事的是淑妃，她如今境地尴尬，再站在风口浪尖，皇帝怕众目睽睽之下，不能偏袒，也就护不住她。” 荼姑姑找出一副翡翠镯子奉上，仍是疑惑：“失火之事掩盖不住，就算是皇上……总要有一个交代以安后宫之心。” “这道理，我们都懂，皇帝也知道。所以，他要璇丫头留在宫中。”太后想起儿子的小算盘，还是有几分好笑。 荼姑姑似懂非懂：“您的意思是，皇上要借慕姑娘的身份，弹压众人口舌？” “算是吧。这过去啊，我总以为，皇帝他是爱屋及乌，没想到，他还是生了些情分。帝王有情，才能真正的心容天下，只是……终究是可惜了。”太后明显是想到了往事：“这人一老，就容易想起过去的事。荼蘼，你说，今日之事，到底是谁设计的呢？” 太后在后宫浸淫一生，如今看事情，看的早已不是手段，而是格局。 事发突然，荼姑姑亲自查了涉事之人，却到如今都还没有结果。 “娘娘，奴婢无能，找到些许痕迹，却没有任何结果。”荼姑姑干净利落的认罪，心中也在感叹自己还是浅薄了些。查了许多，却是线索指向不同的人，如何能得确定的结果？ “是不是牵连了许多人？皇后？四妃？或者，再加几个昭仪婕妤？”太后戴上玳瑁嵌珠宝花卉的护甲，对着光仔细端详：“是好看，就是娇嫩了些，留着赐给璇丫头吧。她在这儿的饮食起居，比照着公主的份例，怠慢了她，我就直接问你了。” “是。可，娘娘，今日之事……”皇上都发话让她查清楚了，她要如何回禀？ 太后看她惧意不减，嗤笑一声：“你怕什么？这不是你能查清楚的事，也就是在你手里走个过场罢了。他今日请我这个母亲出山，我自然在你前面顶着。差不多了，这就走吧。” “诺。”荼姑姑俯身叩首，而后抬手扶起了盛装威严的太后娘娘。 “太~后~起~驾~” 内侍尖细的声音一声声传令下去，在重重宫苑间响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章 辰光 淑妃有孕的消息一传出来，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后宫之中针对她的声音的消减，不说无声无息，至少华攸宫的紧张气氛缓解了许多。 生育过两个皇子，贴身的宫人都有了经验，第一时间就撤下了香炉果品，炖上了太医留下的安胎药和药膳汤羹。 事发突然，淑妃在床上静养，不能参加夜宴，萧静昭也请旨陪伴一夜，以安其心。 端阳宫宴恢弘盛大，五颜六色的烟火响彻天际，好不绚丽。 “一把香炉撤了，就全是药气，闻得人都发苦了。可惜你这衣裳，这一沾上苦味，搓洗都洗不掉。”背倚着靠枕，淑妃眼角眉梢都是萧索意味。 萧静昭笑着奉上一盏蜂蜜水，一勺一勺喂她喝：“不过是些东西，不喜欢了换了就是，哪里值得母妃上心？如今只有一件大事，就是我这未出生的小弟弟，是小妹妹也说不定，母妃要宽心些，别生个爱哭的孩子。” “你一个没成亲的男孩子，还懂这些？说出去都要让人笑话，”喝了几口甜水，淑妃略舒展了眉头：“你也是，很该去赴宴的。我又不是琉璃娃娃，哪里用你这样守着？” “母妃！”萧静昭在灯下映出认真的模样：“我去了又要怎样？两相尴尬罢了，在这陪着您，都安心。” “今日，真是死里逃生，呵……这孩子，也算福大命大。”摸着还没显怀的小腹，淑妃回过神来：“我如今对慕姑娘，真是说不出的感激，听下人说她留在慈安宫了，伤情如何了？性命，可又妨碍？” 萧静昭想起她，沉默不语。 淑妃见小儿子这个模样，竟笑出了声。 “母妃，您，笑什么？”萧静昭问得颇有些小心翼翼。 “我笑什么？”句尾语气轻轻上扬，淑妃一指就戳到了他额上：“自然是笑你这幅傻样子了。你这孩子，还是第一次在我面前因为一个姑娘家，没了以往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儿。” “我哪有……”喃喃低语，萧静昭端了碗就跑出去给淑妃换汤羹去了。 “这孩子……”淑妃长松了一口气，侧颜在纱影映下，光洁如玉。 贴身宫女秋枫为她掖了掖被子，低声道：“娘娘，四殿下遣人来了，说等一会儿来探望您。” 眸光由暖转冷，淑妃的声音如冰下流泉：“就说我歇下了，不见人。” 秋枫急了：“娘娘……” “我不见。”打断她的话，淑妃难得有强硬态度：“不要自作主张，我说了不见，就是不见。这事，不要告诉昭儿。” “诺。”秋枫只能听从。 萧静昭站在殿外长廊，风铃清脆，月色幽微，没人看的见，他负在身后的手上，指间绕着一抹天青。 …… 失去过多的血液，整个身体都像空了，有风在血脉里冲撞，寒冷漫过了周身。紧随其后的就是炎热，就像被滚烫的岩浆炙烤，恨不得将全身的每一丝水分都蒸干。 卫夫子曾告诉慕清璇，痛得狠了，会连知觉都失去，没有其他力气。 此刻慕清璇却觉得她错了。她眼前是一片遥远的星海，冷热交替、疼痛不堪都离她逐渐远去，每走一步，就舒适一分。 可她还是止步了。 那是太美的风景，太美的东西，往往都是有毒的。 没有指引的声音和路线，她还是转身往回走了，一步，又一步。 光线由柔和变成刺目，人声也逐渐清晰。 “……脉搏浅快，呼吸沉缓……不太好啊……” “烧起来了……取冰来……再换一味药……” “喂不进去啊……” “……又烧起来了，更热了些。” “娘娘发话了，慕姑娘绝不能有任何差池，否则唯尔等是问。” 苦涩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却冲不淡铁锈的腥气，喉咙是像含着一把砂石，吞吐间生疼得厉害。 看不见的时候，耳朵就格外灵敏，就像一面鼓在耳边轻重不一地敲响，嘈杂的声音让人心烦意乱。 “小声一点……小声一点……，”艰难吐出一句话，躺在床上的姑娘咳嗽起来。 “慕姑娘，您醒了？”荼姑姑原本的疲惫不堪都化成了惊喜：“太医，快来看看。” 湿润的手帕拭过脸颊，温水喂进嘴里，缓解了许多痛楚，慕清璇有了力气，终于睁开了眼睛。 晨光熹微，烛光微摇，有光，真好。 “慕姑娘，您可算醒了。感觉如何？”荼姑姑看着虚弱的姑娘声音轻柔地询问。 慕清璇侧目看着外面，声音断续：“是，是不，是，天，亮了？” 荼姑姑长舒一口气，回答道：“是，天亮了。” …… 宫中长日多寂寞，伤了肩膀，不能多动，慕清璇便看几个小宫人刺绣打发时光。 “你这用色大胆鲜艳，不像江南的温婉，也不像京城的大气，还有绒线，是湘绣吧？”摸着缎面上的图案，慕清璇问慧儿。 慧儿进宫不到三年，因为一张圆脸长得讨喜，才进了慈安宫。闻言笑得眉眼弯弯：“对，奴婢出身湘南，打小就学湘绣。只是还不精，只能绣些小东西。慕姑娘您还说女红不够好，光这份眼力就很出众了。” “我跟你不同，你们是学惯了的，长年累月怎么也琢磨出趣味来了，”皱起眉头，慕清璇颇有些愁眉苦脸：“我刚学女红的时候，第一天就扎了大半的手指头，丝线也成了一团团的乱麻，那天我第一次挨了手板，记忆深刻啊……后面就怎么都喜欢不起来了。你看你绣的，这花能生香，鸟能听声的，不是真心喜欢怎么能做得这么好？” “姑娘喜欢，奴婢就给姑娘做。姑娘喜欢什么图案？”放下绣弓，慧儿睁着大眼睛问得认真。 慕清璇噗嗤一声笑了：“我喜欢的可多了去了，你样样都给我做不成？好了，绣你的吧。” “嗯，”小宫女实诚，低头又做起了绣活：“姑娘开心就好，太医说了，伤口要连着疼好几日，不敢给您下分量重的止疼药，就多与奴婢们玩笑，就不觉着那么疼了。近来宫里事情多，您静养也好，免得掺和进去。” “事情多？”慕清璇不解：“又出什么事了？” 偏殿没有其他人，慧儿小声告诉她：“您三日前醒过来时，不是端阳夜宴吗？本来都好好的，结束的时候太后娘娘说，宫苑失火，宫人多有失职，尽数彻查，下令从皇后娘娘至三品妃嫔一同抄经，到现在都没停呢。抓了好多宫人去慎刑司审问，如今到处都人心惶惶的，也就我们慈安宫安宁些呢。” 心思转了转，慕清璇点头道：“这是好事啊。” 慧儿也就十四五的年纪，生就一股憨气，脸一皱就成了包子模样：“话是这么说，可太后娘娘这几日整顿公务可累多了，荼姑姑从照看您到现在，还没睡上一个整觉呢，我们底下人看着也不觉得好受啊。” 慕清璇笑而不语，转而去看其他的绣图。 刚刚申时的辰光，太阳直晃人眼，荼姑姑，就是这个时候来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章 临安 “姑娘今日感觉如何？”裙裾晃过转角，荼姑姑秀气的身影就映入眼帘。 慕清璇坐直了些，温婉颔首：“我很好，让姑姑费心了。” 慧儿端了张小杌子在榻前，荼姑姑就坐下了：“今日皇上会来陪太后娘娘用晚膳，说不定会见您，所以太后娘娘让奴婢来给您提个醒。知道您不能起身，也不要多礼，千万躺好。” “娘娘好意，我自然遵从。”就是她想多礼，肩膀不能使力，也是难看。 荼姑姑想了想，招手让几个人端了东西进来：“您前几日换下来的衣物已经浣洗干净了，应该没有遗漏。还有，这些补品是淑妃娘娘命人送来的，说是一些心意。这书，是今日七殿下来给娘娘请安时送给娘娘解闷的，娘娘让奴婢拿来给您消磨消磨时光。” 话至尾处，已是掩不住的笑意。 几日相处，几人已熟稔许多，慕清璇莫名红了脸，挥手就让她们退下。 荼姑姑却先从衣物上取下一物才让她们走，送至慕清璇枕边：“姑娘若是不看书，就拿此物把玩吧，奴婢先行告退。” 忍笑退出去，荼姑姑不用回头就知道慕清璇此刻的目光一定是气鼓鼓杂着丝丝气恼，当然，她更觉得那是小女儿家的娇羞。 精致的堆绣荷包，雨过天青颜色，分明就是那日太后所赠的那一个。 慕清璇原以为是掉在太液池底了，不料它竟还在。 伸手拿在手中，细细摩裟，慧儿还在感叹绣工的精巧和丝线的贵重，慕清璇却发现其中另有玄机。 攥在手心，慕清璇还在犹豫要不要打开，慧儿就喋喋不休说起了她的消息。 “奴婢听说，这是那日七殿下陪着太后娘娘挑选出来的图样，下令让针线局的绣娘加紧赶工出来的，合宫上下只有这一个呢。瞧这精巧样子，果然不一般呢。” 眼睫轻轻颤动，慕清璇抬眼吩咐：“适才午睡，觉得有些昏沉，不如你帮我去看看有没有薄荷，帮我冲一碗薄荷蜂蜜茶。” “好，我这就去。门口还有人守着，姑娘有事就喊她们。”慧儿没有多想，放下东西就去了。 眼看着她出去，慕清璇拉开荷包口的系带，往掌心一倾，倒出了里面的东西。 婴儿拳头大的玉璧，细细雕琢着列星纹。 真正惊奇的是，光线炽热，不及它烈烈风华半分。 赤血长殷，烈烈其羽，凤血玉，不出则已，出则惊世。 默默把东西收起来，榻上的小姑娘靠在枕上看着承尘，面无表情，目无神思。 看上去只是在出神的人，双手攥在一起，用力到骨节都泛了白。 …… 皇上体谅慕清璇不能起身，在用过晚膳后遣了身边的内监总领佟保过去，名义上是赐一些赏赐，实则是代他问话。 “陛下恩旨，赏赐慕姑娘些许器物，安神定惊，不必谢恩了。”佟保的声音不像寻常的内监，像一坛老酒，醇厚绵长。 前世最后听到的就是佟保的声音，似乎总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隔着屏风，慕清璇眼尾微红，让慧儿替自己行礼叩谢：“君恩厚赐，烦请阿翁替我多谢陛下。” 宫中这么唤他的人还是少数，佟保挑了挑眉，也没有纠正，继续佝偻着肩背问话：“慕姑娘，陛下让老奴问问您端阳节那日的经过，请您如实说。” “好，”坐直了身体，慕清璇由他问话：“您问吧。” …… 皇上从慈安宫出来，旨意就传遍了六宫。 总结就是：宫中失火是天气炎热所致，宫人失职，凡涉事者一并重打五十大板，发配边疆；刘宁氏有疾，袭击慕家次女，而后暴毙，富春伯府罚俸三年，思过一年，褫夺刘老夫人诰命，不得再进宫门一步；为太后祈福，除淑妃外后宫妃嫔皆抄经十日，食素斋戒，由太后主理宫务；淑妃有孕，重赏华攸宫上下；慕家次女慕清璇受太后懿旨，封临安县主，伴皇太后身侧。 且不提这样的结果有多少人愿意相信，只说这掌宫的权利到了太后手中，皇后和几个协理的妃子能不能拿回去还不好说得很。名义上是祈福，更像是惩罚，皇上其他的态度不好说，对后宫的不满倒是表现得很清楚，妻妾不可违逆夫主，合宫妃嫔自然得老实一段时日。 太后来了偏殿，是要为慕清璇贺一贺得封县主的喜事。 流水一样的赏赐送了进来，宫人跪了一地道贺：“恭贺临安县主受封之喜，安乐延绵，福至康宁。” 慕清璇看向太后，见她点头，才开口：“都起来吧，赏。” 太后和皇上两重厚赏，下达旨意后还有许多妃嫔送了礼来，又以淑妃送来的贵重繁多，如今慕清璇也是身家骤然丰厚了。 待贺过了，太后就让他们散了，与慕清璇自在说话：“我向来喜欢娇嫩些的东西，偏偏戴不出去，膝下没有女儿，几个孙女也是嫁的嫁、小的小，趁着今日刚好分送些给你。听说皇帝也赐了不少好东西给你，你可看过了？” “阿翁送来的时候扫了一眼，也没有细看，让慧儿收起来了。” 慕清璇眼神示意，慧儿就开口讲解起来。 “回太后，陛下真是赏赐了不少好东西。佟公公说了，洛沁九襄膏和琥珀凝玉脂都是属国进贡的宝物，生肌祛疤效果最好，皇上特赐给县主伤愈后使用；紫玉牡丹如意、羊脂玉瓶是给县主压惊定神的；还有成箱的玩器和首饰衣料，也是难得的珍宝，奴婢就不一一赘述了，只说这最后一件，”慧儿大眼睛忽闪忽闪，有不容错识的打趣：“陛下记得慕姑娘的书画都是极好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赐下由祁夫人所制的红丝砚、玳瑁笔和前朝的辰余墨，为了凑足文房四宝，还加了一刀澄心堂纸，说如今虽在养伤，县主看着解解馋也是好的。” “这个皇帝，哪有这样说孩子的？”太后都被逗笑了：“璇丫头你莫理他。” 女人在一起说的自然是各式各样的宝石首饰、刺绣花样，笑声不断，没有人发现，太后拍了拍慕清璇的手，紧绷神经一天的人，悄悄松下了肩膀。 这一天，总算过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章 晨芳 夜来风雨骤，繁密敲窗棂。 慕清璇数着日子，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在这慈安宫过了将近三十个日夜了。 肩上一暖，是慧儿为她披上了薄斗篷。 “夜雨凉寒，县主莫要贪看景色，早些就寝吧。” 手指抚上斗篷上绣的金线合欢，慕清璇低声问她：“太后娘娘最近浅眠，精神不太好，我让你去采些合欢花，烹些药粥进上，你可采了？” 慧儿为难地摇头：“先帝曾宠爱一个罪女过甚，在宫中遍植合欢，太后十分不喜，在入主慈安宫后就叫人全部砍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纯孝之心，自然也没有让人再种合欢惹太后娘娘不悦。这还是奴婢今日在宫中寻找时荼姑姑悄悄跟奴婢说的，不然，奴婢还在宫中到处乱转呢。” 慕清璇叹了口气。 她本就是个投桃报李的性子，有人对她好三分，她定是要五分相报的。县主的身份是皇上赏的，可若不是太后为她在皇上面前说了不少好话，承担宫苑纵火的罪责，她未必逃得脱。养伤这一个月来，这位老人也是费心照顾她的，不时亲自过来看她，事事过问查点疏漏，一点一滴记在心里，慕清璇投桃报李，自然也关心太后的身体。 “县主，要不换别的药材？太医院药材那么多，总有能用的。”小宫女见过太医院药库的规模，觉得天下的好东西那里都有。 慕清璇很耐心的跟她解释：“人食五谷杂粮、飞禽鱼兽，都要讲究一个适宜。要安神药，太医院自然多的是，可是药三分毒，娘娘这些年几乎没有断过汤药，身子有了抗性，多喝自然就更不好。真正的养身，要讲究时令二字。就像江南的点心馅，冬春用玫瑰，夏秋用薄荷，都是这个道理。顺应自然之道，比一昧讲究珍奇好得多。正是合欢盛放的季节，以合欢花入膳，安神安心，能让娘娘睡得好些。精神振作，自然百病全消。” “县主您懂得真多。”听她说了这么多，小丫头不进咂舌。 “这算什么？”慕清璇抿唇一笑：“明日记得早些叫我起来。” 小宫女又迷糊了：“娘娘都让您睡足了再起身，不用您请安的。” “我怎么吩咐你怎么做就是，哪来那么多话？”一指弹了弹这小迷糊的额头，慕清璇心情不错的去就寝了。 慧儿不解地摸了摸额头，最后无奈的关窗打帘子，伺候这位小主子就寝。 …… 给太后问安是萧静昭多年的习惯，清晨而来，偶尔陪着太后逛逛花园，活络筋骨，而后一同用早膳。用太后的话来说，有这个孙子陪着，饭都能多吃一碗。 不过今日不太好使，就算萧静昭陪着逛了一圈园子，太后还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皇祖母，孙儿本想着昨儿下了一夜雨，今日空气格外清新，陪您走走心情也好些。不过看您这么疲惫，是被雨声吵着，没有休息好吧？”扶着太后走在石子路上，萧静昭对脚下看得十分仔细，避免太后滑倒。 太后扶额苦笑：“也不是。这人哪，真是不服老不行，年轻时只觉得睡不够，现在只能睁着眼睛看天亮。太医院那帮子人恨不得一天三回的给我灌苦药汁子下去，要是有用我也就忍了，却是没有丝毫见效的，真真可恶。一个挨一个的念叨着要我安神养心，早睡早起，你说说，我要是睡得着还要他们废什么话？唉，也就是你跟璇丫头还在我跟前日日陪着说说话，不然我这日子，也是难熬。” 进了六月，茉莉花一丛一丛洁白入目，透着清新淡雅的香味，带着露水在这清晨开放，见之则喜。 萧静昭看向身后，果然，她还是不在。自己日日请安，她能次次避而不见，是视他如豺狼虎豹吗？今日请安他特意没有通报，她怎么还是不陪皇祖母呢？ 花香宜人，太后摘了几朵在手上把玩，倒是觉得不错：“今日这花不错，璇丫头总念叨着制些花茶，你们采些茉莉花送去，就是不做花茶，摆摆屋子也好。” “我可比娘娘更先一步想到了。” 笑语妍妍，就像这清晨凉爽的风，拂面而过，清沁欣悦。 少女乍然听见声音，转个弯就过来了，不经意撞进了一双清幽的眸子，有些慌乱的顿住，止步不前。 简单的将青丝团成花苞形状，只用青绳扎起，布衣青裙，裙边还沾着露水，手提花篮俏生生的站在花间。 这样的慕清璇，又是另一个不曾见过的模样。 面如皎玉幽兰，清芬吐艳，本是爽利的打扮，偏偏在这时霞染双靥。 落在萧静昭眼里，就是女儿娇羞。不知为何，他竟心生欢喜。 这么一刻的功夫，太后已经乐得开怀：“璇丫头啊璇丫头，你也有今日。” 萧静昭深吸一口气，抱拳长揖：“临安县主好。” 慕清璇回过神来，忍着想躲进地洞的羞意还礼，丢下一句“见过七殿下”就想跑。不管怎么说，也不能一直站在这里丢人不是。 谁知太后一声就把她叫了回来，犹自取笑：“果然是在我这儿松快了，这样的打扮也敢出门了。” “明明是为了您来采花做香包才这么穿的，娘娘还笑我。”小姑娘的委屈羞涩，淋漓尽致。 说起香包，有关太后最近的睡眠，慕清璇瞬间化身成了——慧儿眼里的老夫子，搀着太后从她最近的饮食一直说到前天晚上多下的一局棋。 “好了好了，你可饶了我吧，哪有你这样的，连我多吃了半个果子都记着。”嘴上抱怨，太后眼尾的细纹却笑成了菊花的样子。 男子大都不喜欢听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可听着慕清璇一样一样说着每样花草的功效，每味膳食的用料，萧静昭一点都不觉得不耐烦，拘于礼数不敢看她，就看着她篮子里的花草。 本是为了不与他多做交集，慕清璇才喋喋不休与太后说话，只是难免落了刻意。 一个盯着花篮子，一个说话不看人，都以为遮掩了行迹，却是都成了别人眼中的一出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章 探视 或许是慕清璇的缘故，萧静昭没有陪太后用早膳，转而去了华攸宫。 淑妃这一个月没有养的更好些，反而更瘦弱了，萧静昭陪着都没有吃几口东西。 “母妃，要不请太医给您再看看？整日什么都吃不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为人子，萧静昭自然忧心。 淑妃摇头拒绝：“妇人有孕，好不好的都看天意，叫太医来也没什么法子，反而折腾，你不必管。” “那母妃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母妃找。”问遍了下属，都说有孕的妇人不是吃不下东西，而是没吃到中意的口味，萧静昭以为是宫里的温吞菜不合她心意。 淑妃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才要说话，秋枫快步进殿。 “娘娘，殿下，慈安宫的临安县主来了。” “是她？快请。”对慕清璇，淑妃是很有好感的，又有他们母子的救命之恩摆在那里，说着她就要起身，萧静昭拦住了她。 “母妃身子乏力，还是我去迎吧。” 走至殿外，她已不是清晨的装扮，珠饰琳琅，衣着锦绣，还用了脂粉，俨然是贵女精心收拾了见客的模样。 “不知县主会来母妃住处，可要我暂时退避？”朝气盎然，少年郎的肆意展现几分。 慕清璇屈膝行礼：“臣女不敢，殿下言重了。” 萧静昭略一扬眉：“哦？是吗？” 想起他特意打听来的慕清璇擅书画，数次精心送进慈安宫又被原样退回来的各种名家字帖书画，还有各种被推辞的玩器游记，特别是刚刚一见到他就恨不得退避八丈远立马跑的样子，萧静昭就觉得牙根有些痒痒。 好歹还记得这是母妃的寝宫，不能惊动她，大人大量的七皇子大大方方迎了我们临安县主进去了。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慕清璇也很是无奈，这一趟，还真不是她想来的。 具体原因，还是多亏了太~后~娘~娘~啊。 半个时辰前，膳毕，慕清璇洗手沏了一壶茶，汤色浓艳似琥珀，天然馥郁兰花香，是上好的安溪铁观音。 执壶斟茶，慕清璇先奉给太后，而后才是自己。 品一口清茶，太后冷不丁问话：“璇丫头，昭儿是不是唐突过你？” ‘咳咳’，一口热茶几乎呛在喉咙里，慕清璇默默拿帕子擦了唇边的茶渍，犹自淡定：“七殿下恪守礼节，是君子，怎会做出唐突之事？” “是吗？我几个孙儿来给我请安，你见过的不少，唯独昭儿，我看你颇有几分避之唯恐不及呀。”似笑非笑，太后盯牢了慕清璇。 不争气的又红了脸，慕清璇呐呐掩饰：“哪有？我，我这叫避嫌，避嫌。” “不避旁人，只避他？”闻言好笑，老人家夹了一块莲子糕放进她的碗里：“只有心中坦荡，才是真正的避嫌。你到底还是年轻，不懂这无为胜有为的道理。” 没深究原因是什么，却告诉她行事的方向？ 慕清璇心里还是忐忑的打着小鼓，小口小口的吃着糕点，提防着太后的后招。 “对了，”太后放下筷子抬眼看她。 ‘果不其然’，慕清璇心里愤愤的想，一面作出小辈的恭敬坐直了身子听。 “我一直都想去看看淑妃，奈何她是晚辈，我这一去，兴师动众的，更是让她不得安生。听太医说，她怀着孩子养了一个月都还不能下床，日日惊惧难眠，你日常给我备的牛乳糕和茯苓霜我吃着就很好，莲子糕也很合口，再加一份红枣燕窝糕凑齐四样，你替我送一份过去。”拿了帕子擦手，太后细细安排了送哪几样东西：“今儿的茉莉花不错，也带些过去。就说我说的，让她好好养胎，来日母子平安，再为我跟皇帝添一个清俊聪明的小皇子或小公主。” “娘娘，我……” “这个月二十就是你家嫁女儿的日子了，我答应了你祖母肯定在那日前安排你出宫，这也没几日了，你总该去见见淑妃，她可是一直念着你呢。你就当替我走一趟，等你回来，我一定好好赏你，决不让你白走这一趟，这总行了吧？” 堂堂太后都这么说了，哪里还能拒绝呢？慕清璇只好来走这一遭。 已进暑热之期，淑妃这里不能用冰，殿中总有些闷热滞气的感觉。 高床软枕，华丽奢华，并不能给人最想要的安心和舒适。 至少，对现在的淑妃来说，是这样的。 相比慕清璇上次见她，她更瘦了许多，有些形销骨立的意味。 盈盈行礼，慕清璇温婉如仪：“给淑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在我这儿，你再不用行礼的，”从床上直身，淑妃吃力的就要拉她起来。 慕清璇怕她用力再伤着孩子，连忙自己起来了，握了她的手就走到床前，也不等秋枫送上锦杌，就坐在了床边。 秋枫刚想提醒，萧静昭眼神示意让她噤声，他看出了不一样，不过没有打扰，跟秋枫一并站在了一旁静默。 或许真是她还没有放下过往的情分，慕清璇前一世将淑妃当作母亲孝敬，到了如今，也还是不由自主的与她亲近关心。 “太后想起您来，很是关心，让我给您送来一些吃食东西。这牛乳糕和茯苓霜是我做的，配在一起吃安神静心，您吃正合适。这莲子糕和红枣燕窝糕都是一大早小厨房新做的，香软可口。茉莉花的香气清新干净，论理说您应该不排斥，当季摆一些常闻一闻，开阔心境，是有好处的。还有这个，”慕清璇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青莲色的萱草暗纹荷包递给淑妃：“我早起为太后采了些花草打算做些香包，来得急，就找了个空荷包装了些进去，这香味浅淡悠长，您试试，挂在帐子上，晚上许就能睡得好些。” “你有心了，”打量着荷包嗅了嗅香味，看得出来淑妃很高兴：“我很喜欢，多谢你。这么些日子我一直想见你，奈何你在养伤，我又起不来，就一直拖到了今日。这一声谢，我终于有机会当面与你说了。” “母……娘娘关切，流水一样送来各种奇珍异宝，其中心意清璇自然明白，唯恐受之不起。”一句‘母妃’差点脱口而出，还好慕清璇及时改口。 原本就是性情温婉的人，与慕清璇交谈没一会儿，就由她半哄半劝喂了两块牛乳糕和半碗茯苓霜，淑妃已是笑颜生动，脸上有了些血色。 旁边看着的宫人都为主子吃下东西开心不已，小主子七皇子却不知何时暗暗转动了手上的玉扳指。 似笑非笑，可是狐狸的小模样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章 远离 与淑妃一同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看她神色颇为倦怠，慕家姑娘贴心的表示要回慈安宫跟太后复命。 淑妃知道自己的身子支撑不住，萧静昭一个男子陪在这儿这么久已经有些不合礼数了，怎能再招待慕清璇用午膳？因此并未挽留。 “你回去也好，到时候定了出宫的日子遣人跟我说一声，我心里也有个数。” “是，娘娘也请保重，还是那句话，少思少虑，万事，都先想着腹中这个孩儿的好。清璇就先告辞了，有机会，再来拜会娘娘。” 畅谈一番，见到淑妃安好，慕清璇心里有忍不住冒泡泡的喜悦感，就是觉得开心，身体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舒心畅意的感受。 “好，昭儿，你替母妃送县主回慈安宫。” 慕清璇相信，淑妃是一片好意，奈何，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啊…… 若是一昧拒绝，欲盖弥彰的太明显反而不好，慕清璇笑容僵硬的应下了。 本以为到了宫门口就可以了，慕清璇才要福礼多谢他相送，谁知萧静昭直接就朝前走了。 “母妃要我送你回慈安宫，慕县主，走吧。” 抽了抽嘴角，慕清璇莫名就生气了，张嘴就想强势拒绝，结果对上了慧儿不解的目光。 “县主，您怎么了？” “我……没事儿。”掸了掸袖子，慕清璇重新微笑。 “那您倒是快些走啊，七殿下都在等您了。”朴实的小宫女尽职尽责的提醒。 “你管我？你是他的人还是我的人？” 这下慕清璇是真的怒了，袖子一甩就气冲冲的走了。 徒留慧儿在原地丈二摸不着头脑，这小主子怎么突然这么喜怒无常啊？ 摸了摸头等她想赶上去的时候，前面两个主子都不见了。 真是奇怪了，这一个十字路口，两个人没走去慈安宫的那条路，是往哪里走了呢？ …… 慕清璇原本一口气堵着十分不舒服，也不看路，就跟在萧静昭的影子后面走，直到，‘噗通’一声撞在了他怀里。 “啊！” 低呼出口，抬头看见他漆黑的眸子，慕清璇下意识就用力往后退，只是没想到这一脚踩到了自己的裙子，惊愕中她就发现自己猛然向后倒去。 两世规行矩步，就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青石板的路面看着就很坚硬，慕清璇闭着眼已经不敢看了。或是要磕破头，或是要磕到腰，还有极大可能摔个四仰八叉，总而言之，咱们慕姑娘已经不期待有什么其他的结果，只等着剧痛降临，难堪收场了。 耳边有风声拂过，腰间被用力揽起，原本下坠的身子在与青石板亲密接触前被大力捞了上来。 难以置信的睁开眼睛，望进的还是那双眼睛，只是漆黑之中，多了戏谑。 “慕~清~璇~，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就算慕清璇心里是个三十岁的妇人，也还是十三岁小姑娘的薄脸皮，这样暧昧的情景，她再一次涨红了脸，声调都不由自主的拔高了：“还请殿下自重！” 揽在她腰间的手慢慢放开，唇角一点一点勾起，他在她面前笑了。 萧静昭真的是很好看的人，淑妃的灵动精致和皇上的俊朗写意合在一起，成就了他一副如绝世书画一般的容颜。 曾经有人说，一见楚王误终身，不见楚王终生误。 慕清璇对着他看了十三年，她擅书画，那十三年里也无数次在寂静无人的时候用画笔描画他的轮廓，这一副轮廓，她比谁都熟悉，熟悉到，就算闭着眼，也能知道是他。 十五岁的他，没有改变太多模样，可这一点稚气、纯真，甚至是少年人的傻气，总能叫慕清璇怔愣很久。 “或许是我以往冒犯过慕县主，在此给慕县主赔礼。”倒退一步，萧静昭抱拳一揖到底，恭谨严整，是真心致歉。 慕清璇侧身避过，移转目光，掩饰了着不合时宜的失态：“适才之事，还要多谢殿下援手，何来冒犯一说？臣女受之不起，还请快快起身。” 依言起身，萧静昭很是直接的盯住眼前的姑娘：“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不问个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慕县主你，要如此避我如蛇蝎虎豹？” “殿下多想了，臣女只是恪守礼数，不敢有逾越。”不经思索，慕清璇像小时候背书一样念出最不会出错的答案。 “你说谎，”萧静昭不为所动：“我自认，为人处世，在外声名，都不至恶劣，你救我性命，我有意报答，从未有丝毫伤你闺誉的逾越之举，一直到今日，就算名正言顺在慈安宫相遇，你都恨不得立刻离我八丈远……慕县主，慕二姑娘，是何缘故，不妨直言。” 少年男女，是很不适合有过多纠葛的。 理智上，慕清璇对太后和淑妃好，就算与他疏远，萧静昭也不该过多在意，远远避开就好；可实际上，他就是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滞闷得很，就是很想问她要一个答案。 这种感觉，在他看见慕清璇与自家母妃亲密无间关怀备至，却一提到自己就僵硬了全身时，上升至了顶点。 这也是为什么，不管不顾的，他把人带到了这僻静的夹道，憋着气就想问个明白。 不过，这股气在见她出着神撞进自己怀里时，消弭得一干二净。 她后退摔倒，他想都不想就上前将她抱起，好闻的香气，柔软的触感，她讶异的神色，一瞬间就让他开怀起来，只在想，原来，她是这样的姑娘。 他还是问了，不是因为生气，而是真的想知道。 他不想她这么拒他于千里之外，那种感觉，真的不太好。 慕清璇缓缓回头，再次与他对视。 这里很安静，没有任何人路过，静的能听到微风穿堂而过的声音。 很安全的环境，没有第三个人，她说了什么都不会有别人听到。 三个多月来发生的事情在心间翻滚，前世沾着泪痕血迹的记忆滚烫的炙烤着她的每一寸肌肤，热血汹涌的冲击心脏，她很想告诉他，告诉他她曾是他的妻子，告诉他有多对不起自己，告诉他自己有多少厌恶憎恨他的理由…… 所有的话哽在喉头，到最后，她只看着他的眼睛说了一句。 “我只想离你远远的。” 越简单的话越有力，慕清璇表达了自己最直接的愿望，转身离开了这里。 她相信，从来没有人会这么明白直接的跟萧静昭说这样的话，以他的骄傲，应该会彻底厌弃自己这个‘不识好歹’、‘不知尊卑’的女子吧…… 这样，也好。 萧静昭从她说出那句话后就一直没回过神来。 慕清璇猜的没错，十五年，没有人这样跟他说这种话。 萧静昭蹙着眉，看着她笔直走出夹道，走向慈安宫的方向，没有气愤的失措跳脚，没有厌恶的给她打上贬义的标签，而是疑惑、不解，到，只是那么看着。 看到身影消失不见，看到微风卷过袍脚，看到最后，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笑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章 离宫 衣物一件一件叠好放进箱子，各种赏赐的珍宝对着单子核对一遍放好，慧儿连同几个小宫女一起忙的脚不沾地，刚想问慕清璇这件芙蓉织锦是不是她要的那匹，就看见这小主子托腮坐在窗下，又在出神了。 已经好几日了，从淑妃那里回来之后，慧儿就觉得慕清璇有些不对，明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跟她们一起绣些小东西、给太后做各种各样的吃食，私底下话却少了，总是一个人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慕清璇想的不多，在她看来，说出了那句话，就是与萧静昭，与皇室，斩断了无谓纠葛。与其拖泥带水，不如快意利落，往后，也不要再有交集，与这宫廷，离得越远越好。 所以那日她以回府帮忙为由，向太后请求提早离宫，一家嫁娶是喜事也是大事，慕家人丁少，更是隆重，太后虽知这原因定然不纯，却还是答应了。 一个多月来，慕清璇与后宫诸位主位后妃也算相识了，这次离宫回府，由曹皇后提议为她专门设宴，太后欣然同意，后来连皇上都惊动了。 宫中三位最大的主子都着眼上心的宴会，排场不会小，规格也不会小，为此，内宫司准备了好几日，才有了今日午间的一场盛宴。 所有人都在感叹，这慕家唯一的嫡女果然是不简单，刚回京就受到太后青睐，留在宫中小住许久不说，连皇上跟皇后都如此看重，大手笔的贵重赏赐应接不暇。 慧儿去厨房盛了一碗绿豆甜汤，送到了慕清璇身前的小几上：“县主中午多喝了几杯酒，不午睡散散酒，就喝碗绿豆汤解解燥热吧。” 慕清璇摸上脸颊，果然滚烫，想来不知觉间酒意上了头，脸就红了，也就拿过粉彩的小碗喝了几口：“叫你见笑了。” “您跟奴婢哪里用得着说见笑的话？没想到这么快您就要出宫了，奴婢真舍不得您。” 慧儿是难得的赤诚之人，与这样的人相处，简单也舒服，慕清璇也很喜欢她。 “我这个身份，总是要来宫里请安的，还怕见不到我？你不是在给自己攒嫁妆吗？到时候，你来给我奉茶，要是你的茶泡的比现在好，我就赏你一只你很想要的龙凤金镯子，好不好？” 所有的离别都是一次重新开始，慕清璇更想笑着说再见，果不其然，这个小丫头还是很容易逗笑的。 “您就知道打趣奴婢……对了，午宴您与诸位主子辞别，唯独淑妃娘娘没有出席，您是要不要去趟华攸宫？”慧儿跪坐在小几旁，学着慕清璇刚刚的样子双手托腮。 慕清璇一愣：“你怎么这么问？” “看您今天特意多做了一份牛乳糕，还拿了好几个颜色鲜亮的香包放在一起，就以为您是要去看淑妃娘娘。”那日见慕清璇与淑妃相谈甚欢，比对着皇后娘娘亲近十倍不止，慧儿理所当然的以为她是要在走之前再去一次华攸宫的。 如今的宫中局势，淑妃应该是能平安待产的吧…… 叫了一世的母妃，为她保住这个孩子，也算尽了情义。 放下碗，慕清璇的声音清冷：“一会儿你为我送去，替我请个安。” “可是……” 慧儿一句话还没说完，小内监就进来回禀：“县主，华攸宫的秋枫姑姑奉淑妃娘娘之命来见您。” 无奈一笑，慕清璇理了理衣襟，眼神示意慧儿把碗拿下去，让小内监把人请进来。 秋枫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带着好几个捧着东西的宫女，还没行礼，先让她们把东西放在了慕清璇面前。 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哪怕是珠宝首饰，也都只是寻常之物，唯有两摞书画，让慕清璇呐呐无言。 秋枫恭敬行礼，而后道：“淑妃娘娘体弱，午间不能出席，心中很是遗憾。明日便要出宫，县主今日定然忙碌，娘娘就没有请您相见，命奴婢送来些许东西，聊表心意。” “件件精致名贵，我怎么受得起？请姑姑带回去吧。” 听到慕清璇这么拒绝淑妃的赠礼，不说底下的宫人，连秋枫都愣住了。 顷刻间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慕清璇连忙补救：“姑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么久以来，娘娘送了我很多东西了，这些东西太过珍贵，我不能收。” 秋枫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县主您可真把奴婢吓着了。娘娘说了，这些东西不算什么，不是最好的，配不上县主。您那日送的牛乳糕娘娘就很喜欢，捎带着这几日吃的都多了些，还有香包也好用，这几日真的睡得好些。这些，也算娘娘给您的谢礼。等县主再进宫，娘娘再请您来华攸宫小坐。” “原该亲自去拜辞淑妃娘娘的，现在么，娘娘不怪罪，我已经很感激了。正好要叫慧儿送东西去的，姑姑来了，刚好让她躲躲懒。”慧儿已经把东西拿了过来，慕清璇示意她交给秋枫：“不是什么好东西，上次见牛乳糕娘娘能入口，我今日晨起多做了一笼。这原本也是简单吃食，姑姑每日叫御膳房的厨子做些新鲜的备着就好。还有几个香包，是我亲手配的香料，用的是一些香花香草，姑姑让太医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再给娘娘用。” “请姑姑转告娘娘，等下次入宫请安，清璇一定前往拜见，望娘娘保重身体，平安生产。” 件件亲手制作，她的心意，都在这里了，口中祝福，也是由心而发。 有些人，她想见，却不一定愿意再见。 淑妃，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若是各自安好，再不相见也是再好不过的事。 送秋枫走的时候，慕清璇问了她为何淑妃赠送了那些书画，秋枫倒是不在意。 “娘娘更喜欢音律，七殿下送来这些字画放在华攸宫也是吃灰的多，娘娘想起来曾听说县主擅书画，便让奴婢一同收拾出来，给您送来了。” 看到这些书画的第一眼，慕清璇就认出来它们是她之前一件不落退还给萧静昭的那些，才会下意识就叫秋枫拿回去。 兜兜转转，竟然是再由淑妃送了来，到底，是巧合，还是萧静昭有意为之？ 慕清璇有些头疼，坐上回府的马车后还在想，他到底是想做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章 归府 慕家相对于其他家族来说人丁实在是少，在家的正经主子加起来满打满算不到十五位，这其中一手之数还是牙牙学语的孩童。 嫁女之喜，是已经多年没有过的了，所以就算是庶女出嫁，洛老夫人也吩咐下去好好操办，全府上下提前几天就开始张贴喜字挂红绸，下人扎上红腰带，添添喜气。 慕清璇有意低调回府，提早几天就传话给慕清琛，不要太张扬。 她相信慕清琛是明白她的意思的，只是，画风还是跑偏了。 天蒙蒙亮在宫门口被一声“小侄女儿”叫住，掀开帘子看见一身灰扑扑的人影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把凑到跟前，慕清璇真心觉得自己没有一声尖叫出口是多么的心脏强大。 “小叔，你，这是做什么呢？”恕她理解无能，真心看不懂他这一身脏兮兮来这里堵人的举动。 “没事儿，我前几日突生兴致，去爬了几座山，忘了通知你祖母，想起你今日回府，刚好搭个车，载我一程。”慕以梵笑眯眯的说的很是轻松，一点都没觉得自己有多出格。 慕清璇当即让他上了马车，拿了手帕给他擦擦脸。 马车走得缓慢，慕以梵毫不客气的拿起马车上的糕点吃的喷香：“这是太后的小厨房的手艺吧？味道不错，就是软烂了些，不过没办法，老人家几乎都牙口不太好。不过你这深受恩宠还真是所言不虚，看看这后面两辆装满了的马车，你这身家一下子就丰厚的不得了啊。” “小叔，你这，饿了多久啊？被人关着没给饭吃吗？” 慕清璇本是看他吃得急，玩笑了一句，谁知慕以梵听着就抽搐了嘴角：“你怎么知道的？” “啊？你真被人关了？”慕清璇真被吓着了：“谁做的？家里怎么也不递个消息给我？” “额，这，家丑不可外扬么……”慕以梵本想含糊两句，但看小侄女儿两只眼睛紧紧瞪着自己，是敷衍不过去了：“好了好了，你小心把眼珠子瞪出来，女孩子家家的这个表情太不好看了……我之前被你祖母给，禁足了几天，但你二哥要当差，三哥要温书，三天都不来看我一回，家里实在是太无聊了，我就，出来找空业大师论论佛法，结果，在路上，碰到一些事情，不小心遗失了银两……咱们家最近人来人往的，这幅样子怎么能回去对不对？就来找你，用马车挡一挡。” “小叔你真是，做什么不好就是不听家里的话，谁都不告诉就跑出来要是碰到歹人怎么办？祖母那么大的年纪了你也不怕把她给吓着。银子丢了就丢了，有什么不能回去的？你不见了还不知道家里人多紧张担忧呢，恐怕现在都乱成了一团……”一提到家里人的安全问题，慕清璇就很容易紧张，一紧张，就容易，喋喋不休。 还没等她说完慕以梵就举手叫停了：“停，打住。你小小年纪怎么能学那些老嬷嬷的做派，一开口就说个不停呢？我都要以为我乳母又回来念叨我了。行了，我这一回去还不知道你祖母要怎么罚我呢，你就别提前押我上刑场了。” “呸呸呸，什么上刑场，小叔你说话太不注意了。” …… 出乎意料，洛老夫人没有对慕以梵出走的事多加置词，慕清璇回来了，也只是先看了看她的伤好全了，全家除了慕清静这个待嫁的新娘都聚在一起用了午膳，算是为慕清璇接风洗尘，而后就散了。 慕清琛还是亲自送妹妹回芷汀馆，路上仔仔细细听她说了所有的事情，到了芷汀馆坐下一起喝茶，也教训了她几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类的话，这一年来自己这幼妹落水受伤就没断过，一茬接一茬，慕清琛这个三哥也很是心焦。 慕清璇乖乖听训认错，亲手奉茶，态度乖得不得了，果然自家哥哥很快就偃旗息鼓把数落她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哥，小叔之前为什么会被祖母禁足啊？”自家祖母最疼小叔，慕清璇真心想不出来她得因为什么罚小叔禁足。 说到这个事，慕清琛先严肃的说了一句“不得非议长辈”，然后偷偷告诉妹妹，自家小叔又使了多少手段给祖母请到家里的姑娘们挑了一筐的毛病，最后加了一句：“当场气哭了一半，气走了另一半。” 果然是彪悍的人生不解释啊，慕清璇对自家这位小叔叔真是佩服之至。 笑完这件事，慕清璇又感觉不对。 “哥哥，家里怎么了？我总觉得祖母、伯母，甚至是两个嫂嫂都怪怪的，绷着一根弦，很紧张的感觉。要是因为小叔叔离家出走的事，他都回来了，怎么还是这个氛围？” 说到这儿，慕清琛也蹙了眉：“小叔叔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外面跑，家里这次并没有怎么紧张。为了温书，我一向在景明轩甚少外出，隐约在三日前，槿阁好像有些动静，惊动了伯母和两位嫂嫂。然后，这几天就都这样了，我倒是问了祖母，她什么都没说，我就没有再提。我看事情不在小，离婚礼还有三四天，你离你大姐姐远些。” “恩，我明白。” 内宅女儿家的事，慕清琛一介男子不怎么清楚是再正常不过了，既然知道了是慕清静那边的事，慕清璇身边的丫头估计知道的都更多些。 应承了慕清琛几句，等他走了，慕清璇第一个看向辰砂：洛老夫人身边杨嬷嬷的孙女儿，论消息灵通，她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 几个大丫头簇拥慕清璇来到内室，辰砂第一句话就叫慕清璇惊诧。 “小姐，奴婢祖母让奴婢私底下跟您说，离槿阁越远越好，您在那位出嫁之前就不要见她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祖母身边的老嬷嬷亲自递话，其中没什么出格的缘由慕清璇还真的不信了。 辰砂蹙眉摇头：“那日槿阁第一时间就被世子夫人带人封了，而后全换上了国公夫人的人，大小姐的下人再没在府中露过面。这次的事情捂得格外严实，从上到下没一个透口风的。奴婢祖母也说，这是不能打听的事情。” 手指轻叩桌面，慕清璇有些气到发笑：“我这位姐姐，真是到了什么时候都能折腾啊。” 山雨欲来风满楼，风声已密，这雨，想来也快下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章 死变 提到慕清静，慕清璇第一想到的就是她过分美艳凌厉的相貌。 慕家规矩，男子四十无子方能纳妾，靖国公慕以远为此受了四十杖责才将慕清静的生母妙娘带进府。 妙娘并不是慕以远钟情的女子，她能进府，是因为在漠北对慕以远这个受伤遗落在战场的靖国公喂了几天羊奶，敷了两次草药，就有了一次所谓的救命之恩。在得知慕以远的身份之后，死活都要跟在他身边，嘴上说求一个衣食无忧安心住处，其实就是求着给他做妾，像见血的苍蝇，咬住了就怎么都不松口。 慕以远这个在沙场驰骋多年的汉子对女人没有太多办法，无奈之下只好答应。 这样的情况下，妙娘就算生的美貌也没有讨得洛老夫人和慕以远的欢心，就更别提国公夫人石夫人了。 多年来只有一女，虽然锦衣玉食，但人心不足，妙娘总觉得是全府的人亏待了她，成日里怨天怨地。这样的环境，可想而知慕清静被教成了什么性情。在慕清静七岁的时候妙娘死了，也是这个时候洛老夫人和石夫人才发现，这个孩子已经彻底被养歪了，从小就对慕清璇这个嫡妹各种不对付，挨罚多次也不知悔改，倒是辜负了她这个名字。 论美貌，慕清静是少有的能和慕清璇比肩的女孩子，奈何她生性暴躁，眉眼间充斥着戾气，让人喜欢不起来。宫中请来的孟夫子一同教导她们姐妹两年，才让慕清静有了一副外人面前应该有的样子，可私底下，慕清璇清楚得很，她还是心狠暴戾，对谁都充满敌意，根本没什么改变。 不过当再见到她的时候，慕清璇才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她。 前世只以为她只是看不上这门婚事，但还是安安生生嫁过去了，怎么这一世，竟变了呢？ 婚礼前一夜服毒自尽，她得是多恨这个家，才能豁出性命做这种事啊？ 刚睡着就被贺氏亲自过来请到槿阁，慕清璇只来得及穿齐衣裳，连头发都散着没梳。槿阁里从洛老夫人到她这一辈，都来齐了，或站或坐挤在慕清静的内室。 洛老夫人已是面色灰败：“玥儿，本来不该让你看这种事的。但这事不能外传，你帮忙看一眼，这孽障，是不是死透了，又是服的什么毒。” 床上躺着的人穿着朱红的嫁衣，满头珠翠，艳丽无比。 只是面色青白，唇带乌黑血迹，一看就是死透了。 洛老夫人想知道慕清静用的什么毒，慕清璇不会问，只听话去做就够了。 挽起袖子，慕清璇找出了两支银钗，用剪子绞下细长的两股簪子，勉强充作两根银针，放在蜡烛的火苗上烤了烤。 “祖母，您先跟伯母她们去外面坐坐吧，让小叔和哥哥他们陪陪您，我一会儿就出来。” 房间里人一多气味就杂，不是很方便，慕清璇请他们出去，也是担心洛老夫人在这里看着会再受刺激。 可洛老夫人怎么放心将慕清璇一个人留在这里，怎么也不答应。 慕以梵在关键时候是很靠得住的，提议道：“娘，您就出去跟大嫂她们一起喝一碗定惊茶，吃两颗荣养丸，我这个在这儿陪玥儿。放心，我把眼睛一蒙，不看，就坐着，保证大气不出一声。” 最后一句他是对着慕清璇说的，两厢没有异议，就这么定下了。 这一世第一次看见死人，竟然是在自己家，还是这么个死法，真是有些唏嘘。 慕清璇拿帕子蒙了手，仔细摸了摸她的脸，扒拉了她的眼皮看了看她的瞳孔。眯了咪眼睛，她解开了慕清静的上衣，仔细看了看她的身子，转而伸手用银针沾了些许她唇角还没干透的血迹。 腥味从银针上透出，再将银针放进水中，乌色的血在水中四散而开。 将慕清静的衣裳拢好，慕清璇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她的声音很是轻快：“小叔，你可以把眼睛上的布条取下来了。” “如何了？你有什么发现？”略带笨拙地解着布条打的结，慕以梵迫不及待地问。 慕清璇用盆中的清水洗着手，一掬一放，她倒是还有玩水的心情：“谁告诉你我就有发现了？” “这不是废话吗？”一把扯下布条，慕以梵瞪了眼：“不然你怎么还说得这么轻松？” 手从水中拿出，慕清璇仔细的擦着上面的水珠：“也不是轻松，就是觉得，我往日还真是小看了大姐姐，也高看了她。” “你这说什么呢？”慕以梵更疑惑了。 “小看了她的魄力，高看了她的眼界。” 擦过双手的棉布扔进铜盆，“砰”一声溅起一朵水花。 …… “撤红绸喜字，云板报丧，慕家大姑娘六月十九亥时突发急症而死，可怜她年纪小小就去了，许她停灵五日。老大媳妇，”洛老夫人眼中已没有了悲怒神色，冷静自持，又是靖国公府的一根定海神针了：“族谱给她除名，明天天不亮你就跟珏哥儿媳妇一起，准备重礼，跟我一起去王家，和人家赔礼致歉。” “娘，这丧礼一办，可就……”石夫人神色悲凉，眉眼间还有些许犹豫。 洛老夫人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不办丧礼，你要怎样？她死了就是死了，给她操办身后事，跟她生母埋到一块儿，就算我们够对得起她了。你不必多说，也不必多想，照我说的办。你们都给我听清楚，叫底下人记牢了，靖国公府，慕家，从今儿开始，清字辈只有一位小姐，嫡长女慕清璇。” 龙头拐杖跺地，一锤定音。 慕清静，自此除名。 整个慕家的人都开始动了，撤下所有的红绸红布双喜字，倒了所有的喜饼喜肉喜果子，换上素净装饰。对外一律报的是绞肠痧，没有救过来，死的是个小辈，还是未婚的姑娘，下人们都是悄悄地去相熟的人家送的丧贴。 一夜之间，喜事变白事，不是没有人议论，不过这种急症的确是病发突然，从发现到死亡不过几个时辰，倒也说得过去。 洛老夫人带着两辈的儿媳亲自去王家赔礼，说明情况。洛老夫人也表示会亲自给王家二公子保媒，不耽误他的姻缘。 这样的事，非人力所能掌控，王家心里再不痛快，也没法子苛责，索性大家一起好说话，给靖国公府一个面子，不至结了仇怨。 这边打点好了，洛老夫人当天就给两个在外的儿子寄了信，把事情说了。 五天一过，靖国公府就把棺材送到了城外妙娘的墓地埋了，连祖坟都没进。 撤下素菜素服，靖国公府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可这件事情，真的过了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章 清醒 睁开眼睛，是素净的木梁，古旧的颜色，竟然还有檀木的味道。 怎么这么暗？就算是晚上，没有点灯吗？ 整个身体都绵软的很，使不上力气，口中也是苦涩的味道，这感觉真不好。 脑子晕乎乎的，狠心用指甲掐了自己的手心，尖锐的疼痛让人恢复了些清醒。 至少，终于能看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慕清静半撑起身子，才发现自己就躺在青石砖地上，阴冷的气息四面八方围过来，檀香很淡，顺着香味看去，是一炉线香。 颜色金黄，香气醇正，是慕家特意从法源寺求来供奉祖祠的尽攸檀。 仿佛掉进了冰窟窿，慕清静一下子就僵硬了身子，抖得不成样子。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在这儿？ 是做梦吧？ 一定是做梦，肯定是做梦，她不会在这儿的，这个时候，她已经离开了的。 “怎么？认不出这是哪儿了？” 石夫人的声音响起，大门打开，日光倾泻，填满了这间幽深的祠堂。 慕清静感觉眼睛被刺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费力地抬手遮挡，隐约看见几个人影进来。 好不容易适应了，才认出，是自己那位嫡母、最讨厌的堂妹和洛老夫人身边的杨嬷嬷。 面色雪白，明明已经害怕得不得了，慕清静却还是倔强地冷笑，维护她那可笑的自尊和骄傲。 石夫人越过她在几排灵位前跪下，诚心敬了三柱香。 “哼，装模作样。”不顾仪态的坐在地上，慕清静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跪下。”由杨嬷嬷扶起来的石夫人冷声命令。 慕清璇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庶姐当做没听到一样的持续作死。 石夫人没有再说话，闭起眼睛数起了手中的翡翠十八子念珠。 杨嬷嬷捧下了香炉后供着的长三尺三分，宽一寸，厚七分的戒尺，朝慕清璇看去：“小姐，请您莫看。” 慕清静还没有反应过来，目光在她们两个之间游移不定，慕清璇叹了口气，也闭起了双眼。 杨嬷嬷黑着一张脸越走越近，慕清静惊恐的几乎要尖叫：“贱人，你一个奴才，想做什么？别过来，我叫你别过来你听见没有。” “老奴自知卑贱，只是奉老夫人之命，进行惩戒。” 尖叫的声音没有阻挡住杨嬷嬷的脚步，高高扬起戒尺，这位饱经风雨的老嬷嬷对着慕清静劈头盖脸的打下去。 痛苦的喊叫，哭泣，再到求饶，到最后，只有无力的呻吟。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嬷嬷停了手：“好了，老夫人的嘱咐奴婢已经照做，两位主子可以看了。” 石夫人还是没有转身，慕清璇睁开眼睛看去，戒尺并不锋锐，慕清静这顿打并没有破皮流血，只是红肿青紫布满了肉眼可见之处。 石夫人再度开口：“跪下。” 有时候手段粗暴些也好，因为见效快，这次慕清静就学了乖，一步一步爬着过去，跪伏在地，咳嗽不已。 看着眼前的灵位，石夫人的语气还是听不出情绪：“十六年，诗词歌赋，女红四艺，锦衣玉食，哪一样，慕家都给了你。你父亲几年都难得回来一次，但对家里的孩子都是一视同仁，从来没忘记过你。我跟老夫人不喜欢你，也从来没有苛待你，从宫里请来女官，也是让你和玥儿一起跟她学东西。慕清静，我是真的不懂，你对慕家这么大的恨意是哪里来的？慕家哪个人对不起你了？” “呵，母亲，您说的，可真是轻松，”脸都被打肿了，慕清静有些口齿不清：“我姨娘明明就对爹爹有救命之恩，却只能进府做个卑贱的通房丫头，生下我才成为一个良妾，还不如府里的大丫头活得体面。为了我，她求您将我记入您的名下，有个嫡女的身份，您咬死了牙关就是不答应，让我从小到大受尽冷眼屈辱。” “明明我才是家里的长女，你们却只看得到慕清璇，把她当做掌中宝，把我就当成路边草。从来没有人看得到我，就连外人，也以为慕家只有一个女儿。” “这些都算了，可为什么连我的终身大事你们都要这么侮辱我？二殿下倾心于我，求娶我做侧妃，这是我自己挣来的，你们凭什么拒绝？还为我定下这样一户人家，往上数三代就是一身铜臭的商户，还不如种田的泥腿子清白。这是我的一辈子啊，你们有谁为我想过？问我为什么恨你们，你们怎么不问问自己是怎么对我的？” 石夫人自嘲一笑：“你生母当年死活不肯让你离开身边，我一时心软，可怜你们母女情深，没想到竟是让你长成了这副不成器的样子。” “我姨娘一心为我，你有什么资格在她死后评判她？”面上已经狰狞一片，提到生母，慕清静怒色盈面。 石夫人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说起了另一件事：“你费尽心思假死，是想逃了婚礼，混进齐王府中，做个没名没分的侍妾？” “侍妾又如何？二殿下对我情深义重，他是皇上的嫡长子，待他日登基，我为妃为后指日可待。”说出内心最深处的期望，慕清静已经激动得涨红了脸。 “呵，”石夫人只觉得好笑：“为妃为后？就凭你？且不说齐王还没有君临天下，只说说他对你的‘情深义重’，你知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的二殿下已经把府外等着接应你的侍女弗儿送去了乱葬岗？我们要是真的把你装进棺材落葬，你这会儿已经闷死在里面了。” “不可能的，你骗我，是你们做的，一定是你们做的。要是我顺利出府，现在一定已经在齐王府了。不对，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我是假死的？我，我是被别人害的，你们没有证据证明是我自己做的。”难以置信，慕清静几乎就要崩溃，却还是拼死一搏盯紧了石夫人不肯就这么认输。 “有。”幽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怎么可能？” 像见了鬼一样，慕清静盯住了这个一直讨厌的堂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章 了结 裙裾划过地面，慕清璇莲步轻移，走到她身边。 “大姐姐你不知道，卫夫子除了教我琴棋书画，也教了我医术。”慕清璇近乎怜悯的俯视她：“你看上去就是服食了砒霜毒发身亡，但卫夫子恰好教过我，在漠北，有一种草的种子，吃下去很像吃了砒霜，很快就会口吐乌血，停止呼吸心跳，身子冰冷没有脉搏，就像死了一样，七日后才会清醒，所以当地人叫它七日离魂散，也叫梦黄泉。假死七日，黄泉走一遭嘛。但要区分还是很容易的，吃了梦黄泉的人，瞳孔不会和死人一样扩散，皮肤在很短的时间内变得干涩发黄，毒血散在水中有蓝光。” “漠北是你姨娘的故乡，想来是她告诉过你这种药的。而梦黄泉，我们也在你的掌心和袖子里找到了残留的药粉，你身边的锦心已经招认，是受你吩咐去找的药。大姐姐，你该再谨慎些的。” 软倒在地，慕清静再说不出狡辩的话。 无望的神色最惹人怜悯，可慕清静已经无法再求得宽恕了。 这一点，在场诸人明白，慕清静，也明白。 鲜血的铁锈味刺激的舌根发麻，慕清静看着慕清璇久久不能回转目光：“是你，竟然，是你？我竟然是败在你手里？” “大姐姐，你不是败在我手里，你是败在自己手里。”慕清璇从衣袖里取出一支镶宝金雀流苏钗，插在慕清静已经凌乱的发髻上：“麻雀想变凤凰，要学会飞得更高看的更远。但更重要的是，要看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记住自己最开始，只是只麻雀。你生母进门时，祖母赏赐她这只钗，只是可惜，她不懂，你也不懂。” “你比你生母强的多得多，毕竟你身上流着慕家的血。但你注定，连她也不如。” “你始终高看了你自己，没有慕家，你什么都不是。” “现在，恭喜你，如愿以偿，这个家，再也不会束缚你了。” 对她，慕清璇有惋惜，有感叹，但没有同情。 “我还是你姐姐，我还是慕家的长女，慕清璇，你永远也压不到我头上。”声音嘶哑，原本美艳的姑娘像受伤等待反扑的狼一样变得可怕：“你说的没错，我身上流着慕家的血，所以，你们能奈我何？能杀了我吗？只要不死，我总会达成所愿，来日将你们一一踩在脚底对我摇尾乞怜。” “你还不明白吗？”对着灵位冥想的石夫人真是气的都要发笑：“我现在都不明白了，慕家怎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女儿？” 慕清静咬紧了唇承受屈辱，被石夫人侧身伸手扣住了下巴，用力把她的脸往上抬面对自己，石夫人目光冷漠而厌弃地看她：“你是慕家将近百年都没有出过的庶出女儿，未嫁之女，年小德薄，原本是没有资格进入祖祠的，不过也没有其他地方更适合究你之罪。” “慕家庶长女七日前得了绞肠痧，在婚礼前一夜暴毙，停灵五日，两天前已经下葬了，跟她生母埋在一起。” “慕清静，已经从族谱上除名了，你现在，什么都不是。没有户籍，没有来历，就是个贱民。” 声音在祠堂回想，慕清静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 “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我是尊贵的慕家长女，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可以，你不能！” 用力甩脱嫡母的手，慕清静被自己的力气甩到匍匐于地。 从小到大，她都以自己的长女身份自尊自傲，被生母唆使争嫡长女出身不成，就对嫡出的堂妹恨进了骨子里，也从此恨毒了这个家。 可真正脱离了慕家，她除了惶恐，还是惶恐。 不是这样的，不会这样的，慕清静几乎就要发疯，她怎么会成为没有身份的贱民？这不可能，也绝不可以。 一回神她爬回去紧紧抓住石夫人的裙角：“母亲，你骗我的是不是？一定是，不可能的，我还好好的活在这儿，家里怎么会把我下葬？祖母最心疼家里的血脉延续，我是慕家的女儿，她不会答应的，爹爹也不会答应的，母亲，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啊……怎么罚我都可以，禁足、抄经、跪经，都可以，我可以嫁去王家。我以后不生事了，我保证一定好好嫁过去，安分守己度日。母亲，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母亲。” “我饶了你？”石夫人神态雍容：“那谁饶了我？若你的计谋得逞，你知道慕家会怎么样吗？饶了你，我怎么对得起满府的闺阁女儿？又怎么对得起我慕家数百年积累的赫赫清誉？” “为你定下婚事的时候我就说过，有些错可以被原谅，有些错，没有第二次机会。你执意走一条回不了头的路，那就拿出你的心气来，承受今日的后果。” 软滑的绫布从手里被扯去，就像生机从手里一点点溜去。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就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衰败的气息一点一点笼罩慕清静全身。 石夫人对杨嬷嬷示意，杨嬷嬷颔首，捧过窗台下的乌木供盘，声音木然：“奉老夫人之命，请大姑娘选一样吧。” 仰着头，慕清静只看得到一角白布，想起之前听过的皇家贵族赐死的故事，手脚并用的往后爬：“我不选，我不选，我不要死。救命啊，来人，救命啊。” 哭音弥漫，慕清璇看她宛如疯妇的样子，没忍住那一声叹息。 瓷瓶、剪刀、白绫在木盘上一一罗列，杨嬷嬷继续道：“老夫人慈悲，也没有赐大姑娘必死之路。这瓶中装的不是毒药，吃了也只是要了你的声音，日后说不了话，慕家会养你一辈子；这剪子，要的就是你的烦恼丝了，选了这件，大姑娘可以剃度出家，日后在慕家家庙常伴佛前，修行一生；老夫人还说，大姑娘性格热闹，要是耐不住寂寞，这白绫，就是赐你一个全尸，往后四时八节，总不会少你的香火粥饭，也会找机会给你寻个冥婚，不至到了地下，孤苦无依。”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看着慕清静如同死狗的样子，石夫人伸手拉过慕清璇走出了祠堂。 看着祠堂的木门在身后吱呀合起，慕清璇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这会儿，轮到了石夫人疑惑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章 结果 流云聚散，风暖清和，好一个艳阳天。 慕清璇伸手感知阳光的温度，笑意温和：“我笑伯母，您嘴上对大姐姐厌弃，实则还是心软了。” 石夫人挑了眉：“哦？此话怎讲？” 背了手，慕清璇侧头看她：“祖母雷霆大怒，气的有几日都没起身，她哪里还有心情给大姐姐留这么多选择？谁都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大姐姐，除了您，还有谁会求情？您在祠堂不假辞色，我看，就是想把大姐姐吓破胆，老实一些，别走那条死路。” 唏嘘一笑，石夫人揽住小侄女的肩：“要是她能有你一半的眼力，绝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玥儿，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去吗？”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是让我不要走上她的老路吗？”这件事慕清璇并不确定。 “是，也不是，”停住脚步，石夫人摸了摸慕清璇的发：“玥儿，你现在是你这一代唯一的女儿，关系到慕家下一步的走向。未来十年这朝局可能不会太平，伯母也不知道你的终身大事还有几分能由我们这些长辈做主。” “你要记住今天所看到的，绝不要走到一条回不了头的绝路上，也要在不能心软的时候果断下手。若是救不了一个人，就要狠心放弃他。” “女体本弱，无欲则刚。记住你刚刚说的话，要看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 说完了话，石夫人径直走向洛老夫人的罗浮馆，徒留了慕清璇在原地。 原本在身后三丈之外远远缀着的几个丫鬟婆子迅速过来，簇拥在了慕清璇身边。 白微扶了自家姑娘的手：“小姐，没事吧？” 虽然眼中还没有完全聚焦，但慕清璇还是摇了摇头以示无事安好。 茜草性子活泼些，嘴也快：“小姐，你说，大……她会怎么选？” 神色不变，慕清璇加快了脚步远离祠堂：“自然是看她想死还是想活了。” …… 晚间临睡前，慕清璇一边让半夏往脸上涂抹养颜的醉霓膏一边抱怨：“这么连着几日忙她的事，我这脸都快像干草那么粗糙了。” “奴婢前几日就跟您说，眼泪是最伤肌肤的，要多注意些，您还哭的那么卖力，能怪谁？” 半夏平时话最少，却是慕清璇身边唯一懂养颜上妆松筋揉骨的丫鬟，一到早起和睡前帮小姐涂抹各种花露香膏眉黛脂粉的时候，除了她谁都插不上手。 “没办法嘛，”嘟了嘟嘴，慕清璇也很无奈：“总不能家中姐姐去了，我还每天气色红润的在外人面前晃吧。做戏就得做全套，不能落人口舌。” “好好好，您有理。看着吧，没个十天半个月，您就别顶着这副模样出门了。”细细在小姐脸上按摩，半夏嘴也不停。 主仆两个正在容貌的问题上说个不停，辰砂低头进来了，走到慕清璇身边压低了声音回禀：“小姐，有结果了。” “怎么说？”继续由半夏摆弄，慕清璇有些兴致缺缺。 “她选了剃度，如今人在西边一个废弃的小佛堂，老夫人已经发话让人圈一亩地做家庙了。为免夜长梦多，她的头发已经绞了，法号了因。”平日里最重身份的大小姐竟然选择做清苦的尼姑，辰砂有些感叹。 “正常，了去前因，独承后果，名字不错。”涂完了醉霓膏，慕清璇挥手让半夏把那些瓶瓶罐罐带下去，自己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发：“她要是不选这个，我才觉得不对。” “这是为什么？按老夫人的意思，她要是吃了哑药，怎么也会给她一世锦衣玉食。出家人的清苦她受不受的住另说，单说那头发绞了，容颜受损，她也舍得？”她那么爱美的性子，辰砂都想不出她看见自己光头时的表情。 “呵，你也是傻了，这头发没了能再长，哑了可就是一辈子的事了。被困家庙，与禁足无异，也没几个人看得到她的样子，她怕什么？不过几年头发就能长回来，她又保住了性命，说不定，她还想着到时候东山再起呢。”除了嗤笑，慕清璇也没有其它能表达情绪的了。 辰砂不禁咋舌：“不能吧？如此大错，她还想着翻身，别是，疯了吧？” “要是学的会认命，她就不是她了。我只心疼伯母，一片好心，打了水漂。” 将梳子扔在了桌上，慕清璇起身由辰砂服侍着脱下外衣。 辰砂犹自不解：“国公夫人？是为她求情的事吗？” “是，也不是，”抚着寝衣袖口的藤蔓暗纹，慕清璇叹了口气：“伯母怜她叫了她多年的母亲，总想给她一条生路。祖母最开始应该是没想着灌她哑药的，能写会算的人，哑了又有什么用？伯母应该是想着，她若能死心不再生事，就用一副嗓子换以后的安生日子，过几年事情淡了应该会给她找个身份远嫁，也算有个不错的结果。终究可惜了她的心意，祖母看得更透，知道伯母一番苦心都是无用功，也就允了。你看，到最后，她一样是走了这条死胡同。” “小姐，您的意思是，老夫人，没想，放她活命？”听主子一番话，辰砂似懂非懂。 慕清璇回手就给了她一颗爆栗子：“想什么呢你？祖母最感叹的就是家里人丁不旺，她再怎么的也是家里的骨血，不到万不得已，怎么也不会开这个口要她性命。” “你也说了，如此大错，不能翻身。她要是一辈子侍奉佛祖，也没人能拿她怎么样。要是再想不开，那就是自寻死路。” 辰砂眨巴着眼睛，慢慢点头，等慕清璇上了床，就开始放帐子：“这事情总算过去了，小姐您也能安心睡个好觉了。等过几日凉爽些，就叫三少爷陪您去法源寺上香拜佛，好好祈福，保佑咱们今年顺顺当当的，可别再出岔子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也回去睡吧。” 烛火被吹熄，脚步声渐行渐远，慕清璇墨色的眼还在黑暗中熠熠闪着光亮。 这件事情，算是结束了，可还有很多事情，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这个夏天，热的太久了，或许，需要一场大雨来洗涤一下沉闷的空气，打破这个僵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章 珠花 日子一转眼就到了七月，没有雨水的痕迹，闷热一天胜过一天。 贵族们用冰块和鲜果减缓暑热带来的燥意，平民就只能锁在屋子里躲避酷热的骄阳。 七月七，一年中最有暧昧气息的节日，也是女儿家争奇斗巧的乞巧节，按照惯例，城中的浮光河开始向外招揽那一天游河的画舫花船，热闹已经有了雏形。 就是这个时候，一道圣旨惊动了整个京城。 七月初五，上意下达，七皇子萧静昭性成夙慧，恭孝睦和，受命查案，巡地有功，册亲王，封为楚亲王，赐王府及金宝若干，即日起于工部行走理事。 皇上膝下的皇子不超过两手之数，成婚的有四位，大皇子和二皇子一个是长一个是嫡，封的魏王齐王是亲王，三皇子和四皇子就降了一等，封的是韩郡王和燕郡王。更重要的是，这四位无一例外都是大婚之时封的爵位。魏王和齐王分别在户部和吏部理事，一个有钱一个有权，韩郡王走的是更为粗犷的路子，进了兵部，燕郡王则是到现在都还赋闲在家。 如今放着前面五六两个皇子都没有封王赐婚，还在上书房熬日子，萧静昭就开牙建府做了最年轻的亲王，与魏王和齐王两个哥哥比肩，怎么能不叫人瞠目？ 最重要的是，皇上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七皇子带来了这么大一场风波，但是没有做错，他依旧是太后和皇上宠爱的皇子。 楚王府的主人还没进去，乔迁喜宴的帖子已经发下去了。 慕清瑢还没下衙，慕清琛拿着帖子就去找还被禁足的小叔了。 照德轩离着罗浮馆近，据说是慕以梵幼时身体虚弱，洛老夫人很不放心，放在身边照顾，指了这处院落。此时种着驱邪净秽的松柏，气息倒是很好闻。 “小叔，楚王这帖子，来得也太快了些，还给我跟二哥还有你三个一人一张，一个不落，这样好吗？”对萧静昭，慕清琛总有犹豫的态度。 慕清璇一连两次受伤，都跟他有或多或少的关系，慕清琛下意识的排斥这个人。 “有什么不好的？对我们家这种重臣世家，他一个刚封的亲王，态度和善总比没有眼力劲的好。”无聊的自己跟自己下棋，慕以梵很是无聊：“不过，你说你祖母会看在他的面子上放我出去赴宴吗？” “小叔，我不是说这个，”慕清琛皱紧了眉：“他还给我送东西了。” “你不是救过他吗？很正常啊。”看着素来聪慧的侄子，慕以梵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还没过秋闱，他也用不着现在巴结你。” 慕清琛更不高兴了：“我倒希望他是巴结我。” 打他的主意总比他妹妹的主意好。 慕以梵咂摸出了些味道：“他到底给你送了什么？” 慕以梵沉默了一会儿，见微奉上了一只锦盒。 慕以梵打开，顿时乐不可支。 青莲紫的锦袱上，放着一张字条，写着‘物归原主’，底下赫然是一只静静躺着的青玉南珠珠花。 …… 青玉为瓣，南珠作心，这样的珠花难得做的精致不笨重，还因为颜色清爽看上去格外灵巧。 玉指纤纤拿起它仔细摩挲，慕清璇的脸背着光看不清是什么神色。 白微语带惊喜：“三少爷是从哪里帮您找回来的？这一对珠花可是咱们夫人送给您十岁生辰的贺礼，您一向喜欢的。” “放起来吧。” 淡声吩咐，慕清璇一剪子剪短了烛芯，灯火大亮，人已不在灯下。 …… “小叔，你说七皇子到底想干什么？” 照德轩久负盛名的美酒和烤肉一点都没堵住慕清琛的嘴。 慕以梵叹了口气：“就算他想干什么，都得等到小丫头及笈吧，你急个什么劲呢？” “果然，小叔你也觉得他对玥儿心怀不轨对吧？”狠狠灌了一杯酒，慕清琛重重的放下了杯子。 “我可没这么说，”慕以梵不禁扶额：“我这杯子可是当世只有一套的，你给我轻些放。” “早知道我就该多想想，不那么随便让玥儿救他。” 看着侄儿少年老成的痛心疾首，慕以梵很是有几分好笑。 “这七皇子也算是现今京城贵女最想嫁的人，本来就是翩翩的如玉君子，封了王就更是不错了。这人家相貌人品才学身份样样不缺，怎么就被你嫌弃成这样了？” 削了一片羊肉放进嘴里，几口入肚，慕清琛的声音闷闷的。 “我自己的妹妹我自己知道，玥儿生来就受宠，从小到大没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不是没有计谋智慧在身，但她不会想过那种勾心斗角的日子的。我的愿望也很简单，不需要她嫁进什么富贵泼天的地界，就希望她能顺心遂意一辈子，进一个我能护的住、管的到的人家。天家不一样，好好的人，进了天家就跟进了泥潭一样，挣不开逃不脱，我怕我看着她过的不开心也没办法帮她做什么。要是我再大几岁就好了，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无能为力，连秋闱都还没过。” 慕以梵是真的哭笑不得了：“你这分明就是在欺负我这种没妹妹可以疼的人嘛。” …… 离开母妃寝宫独自居住的皇子早成婚是有原因的，除了是迫不及待要组建自己的势力之外，还有就是他们真的需要有个贴身亲近又名正言顺的正妃或侧妃帮他们打点内务。 这一点是帮萧静昭收拾内务准备离宫的墨钟的深刻怨念，想他一个还没成家的糙老爷们容易吗这？ 正收拾着，还得不时被自家弟弟阴恻恻地警告又有哪儿弄错了。 苍天呐，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萧静昭一点都不着急，由着他们折腾，冷不丁尽责的下属上前提醒。 “殿下您该留着那件首饰的。” 摸摸心脏，萧静昭苦笑：“墨砚，你下次走路可以脚步声重些……闺阁姑娘家的名声重要，让别人知道了会误会的。” “属下以轻功著长，脚步声重不起来。听说姑娘家都喜欢有心意有意义的东西，您对慕姑娘有意，日后在一起了再拿出来，她会觉得您对她更上心。” 一个侍卫面无表情的说着这种话真的好吗？ “心意和意义不是这么来的，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投机取巧的。还有，这样的话是能乱说的吗？以后不许提了。” 拿书敲了敲他脑袋，萧静昭觉得自己还是去看看墨钟的成果好了。 一盏茶的时间后，殿中传来了萧静昭无奈的声音。 “去华攸宫请秋枫姑姑来帮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章 浮光 七月初六，天降暴雨，一连两个时辰没有停歇。 撑伞走过庭院，茜草用力拍打着身上沾到的水汽和溅上的水珠。 “茜草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去了？这么大的雨呢。”紫芝适时地递上干净的巾子给她擦水。 “三少爷不是下个月就秋闱了吗？小姐怕他熬坏身子，昨天吩咐我去景明轩看看那边打点的如何，可不得赶早去，免得小姐悬心吗？”擦了擦脸上的水珠，茜草看向室内：“小姐现在做什么呢？早起的时候恍惚听见说今日云妈妈来了。” “是，小姐虽然发话让两位妈妈无事就在家里歇息，可妈妈们又哪里放心得下呢？”随手指了个小丫头去放伞，紫芝低声说：“了因师太不是正式在西边的小佛堂露面了吗？妈妈特意来找小姐说话了，坐了将近半个时辰了。几位姐姐都出来找事做了，姐姐还是缓缓，等云妈妈出来了再进去吧。不如先去换身衣裳？” “也好，那你帮我看着些。” …… “小姐，您可不能嫌我啰嗦就不听，大小姐的事您一定要引以为戒。” 乳母苦口婆心的说教，慕清璇都要打哈欠了。 “知道了，妈妈，我哪里是那种人嘛。” 好不容易等雨停了，将乳母送走，慕清璇开始考虑要不要小睡一会儿。 换了衣裳的茜草跟着白微一起进来，一看慕清璇的疲惫模样很是有些兴奋：“小姐，云妈妈又念叨您了？” “嗯。”也不知是哪位长辈跟云妈妈说了这件事中齐王的作为，惹得她老人家对她的婚事很是忧心忡忡，冒着雨就来跟她说这些个皇子有多么的不宜接近：“哥哥那里怎么样？都还好吧？” 那枚珠花送回来，慕清璇下意识就想看看哥哥的态度。 茜草没有多想，道：“都好，老夫人和国公夫人身边的人也日日都过去照应的。对了，奴婢回来的时候碰见三老爷了，三老爷说明日带您出去玩儿。” “啊？带我？”京中礼教森严，她一个女儿家怎么出去抛头露面？ “是，”茜草肯定的回答：“三老爷说已经请得老夫人同意了，明日带您去浮光河放灯祈福。七夕节很多姑娘都会上街的，让小姐不用顾虑，去把四少爷留在家里的衣服要一套来，改一改，明儿出去方便。” 这个倒是靠谱，慕清瑢真把妹子扮成个男孩子的样儿出去玩过。 浮光河畔放灯，两辈子都没试过啊…… 这么一说，慕清璇也动了心：“那你快去，拿回来了让白微帮我改改。” “是。” …… “哥哥，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你就不要拉着个脸嘛。” 穿着慕清瑢的墨绿锦衣，用着慕清琛的荷包玉佩和发带，只是用眉黛加粗了眉毛，用暗粉修饰了一下轮廓，慕清璇看着就很像一个玉面小郎君了。 不过这会儿她正小心地扯着慕清琛的袖子撒着娇，她出门这件事慕清琛虽然没反对但是并不支持的样子，一路上都没个笑脸。 当然慕清琛不会告诉妹妹自己是防备着某个登徒子，嘴角上扬挤出一个笑：“我没有不高兴，今天就是陪你出来散心的。” “这可是你说的，”抖开慕以梵绘了清池芙蕖的折扇，慕清璇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好不好看？我从小叔叔那里抢过来的。” “好看，你可要小心别被哪家的小姐看上，抢回去做相公。” 笑声轻快响起，在这没有人认识的街道，想说就说，想笑就笑，这种氛围慕清璇似乎格外喜欢。 “哥，四哥带我出来的时候，我都不记得有这么热闹。” 琳琅满目的小摊，各式各样的小吃，热闹的人群，精致的孔明灯，慕清璇看的目不暇接。 “今天是七夕，普通人家的少年男女都会上街游玩的。要不要去浮光河？小叔应该在那里会友。”宠溺妹妹的长兄再次出现，几乎是有求必应。 “不去，碰到人把我认出来怎么办？我们去挑灯吧。我都不知道七夕节外面还会放灯。” 看着尊贵的贵女，又有多少人是终其一生都没有在街道上放下过双脚？也难怪一向守规矩的慕清璇像撒欢的小鸟一样忍不住在街道上横冲直撞。 想到这里，慕清琛忍不住拍拍她的发顶：“玥儿，等明年正元节，我带你来看花灯，比现在还要热闹好看。到时候你想要哪个就拿哪个，我都给你带回去，摆在你的院子里，比你见过的所有院落都好看。” 兄长像哄孩子一样跟自己描绘着场景，用尽力气都想给自己最好的…… 用力的点头，慕清璇应允：“好，到时候我帮哥哥把所有好看的花灯都赢回去。” 不知后事几许忧，一朝花开且尽欢。 逛了很久，慕清璇如愿以偿挑到喜欢的孔明灯，跟慕清琛一起写上心愿，点火放飞。 “你写了什么愿望？” 慕清璇一直挡着不给看，慕清琛越发好奇。 鼻子一皱，慕清璇依旧拒绝：“说了就不灵啦，不能告诉你。” 在孔明灯小摊上放下几两打赏的碎银，慕清璇继续往前逛，大有看遍所有街道的势头。 不过很快就被慕清琛拽走了。 “哥你干什么呀？”声音细细尽是委屈。 慕清琛满满笑意：“傻瓜，浮光河上看灯景才是真的好看。” 摊主一边擦着碎银子一边感叹那两兄弟生得可真是俊俏，特别是那个小公子，跟画上的人物似的。 ‘叮’，声音一激，摊主回过神，一低头，看见一块小金锭摆在了眼前。 …… 浮光河上画舫很多，河风清凉，流水淙淙，无数的孔明灯倒映在河水中，分不清天上地下哪个更灿烂些。 “哥哥，你看那盏灯，好漂亮啊。” 锦衣小公子在船头欢呼，又很快就被遮挡了，有眼尖的感叹，那小公子生的可真好看。 浮光河边的东庭楼最好的雅间有最好的视野，站在窗边的人往外看，没有看天上，也没有看河水，低头抿一口酒，他盯住了那艘画舫。 浮光万丈，在他眼里遮不住一抹墨绿的影。 你在船上看风景，我在楼上看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章 波澜再起 中元节，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 在这个平民百姓觉得是百鬼夜行的恐怖日子，又传来了一桩带着血色的奏报。 荆州府调任过去不到两个月的知府畏罪自杀。 荆州府这么多条人命的确不易，但该罚的罚该死的死，也就过去了。 不过这个文官在上次的朝野震怒之后心有戚戚，生怕步了宁家的后尘，就给了自己一个痛快。 其实他也不是有罪，只是荆州再发洪水，尸骸遍布，还有之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疫病，传染到了邻近的荆幽边界，委实不可收拾。 偌大一个州府，已经见不到几个活人了。 一年之中两次重厄都是荆州之地，相隔不过三个月，反应却不尽然相同。 皇上坐在龙椅之上俯瞰众臣，眉头深锁。 “怎么，平时一个个都口若悬河，此时叫你们拿主意就都哑巴了？” 曹太傅是皇后的祖父，也是皇上的恩师，此时已经年过古稀，仍是执着牙芴上朝执事。在这满朝文武一一噤声之时，他不顾儿子吏部侍郎曹大人的眼神执意上前。 “陛下，臣有本奏。” 微松了紧握的拳，暗沉的暖意划过皇上眼底：“准奏，太傅请讲。” “臣以为，天灾不可逆，然，人心不能散。荆州府贪墨案在前，河运工程未及修缮竣工，洪灾一事，无可避免。此时荆州府十室九空，又有瘟疫重现，臣以为，应以消减疫病为首，再请专人立时立刻寻找有效的河运督建，散洪开流，以免后人再受荼毒。”年迈的老人义正言辞，傲骨铮然：“为安人心，不使荆幽两府人心失散，引致民乱，臣自荐为天使，前往荆州，收拢民心，抚恤灾情。” “太傅所言，深得朕心。可太傅毕竟年迈，抚恤灾情事务繁重，朕深恐太傅难以承受，先退下吧。其他人可有谏言？” 帝王威压从上而下，大臣们一个个都低头，又怎么不叫皇帝生气？ 吃力不讨好的差使，又是与性命相关的疫情，养尊处优惯了的官宦自然也想保命为先。 “惜命本是人之常情，但食君之禄就该分君之忧，既是无能之辈，便不要再想着在这朝堂白占位子了。朕给你们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真要听到你们给出的具体流程奏报。” 明黄的人影消失在御座之上，内监高呼‘散朝’，一个个抬起头的官员却没有一个是有些微轻松神色的。 …… 做过盛大的法事，曹皇后用鲜花汁液拭去手上香烛的气味，眉间的折痕显示出她的疲惫。 掌事宫女静心快步走近：“启禀娘娘，乾明宫送来消息，陛下要来与娘娘一同用晚膳。” “知道了。”抬手抚上眉心，曹皇后神情中多是厌倦。 “娘娘，老爷和老太爷都有话传进来，您……” 从曹家陪嫁来的丫头，静心与曹皇后一同走到今天，种种艰险都走过，都不如今天一样叫人难以抉择。 从妆奁中取出正红的口脂在唇上晕染，曹皇后对镜自观：“静心，过了今年，你就出宫吧。” “娘娘……”跪地俯身，经年的姑姑已是哭音：“奴婢不走。” “到时候，你替我尽尽心意，去帮我照顾祖父。你知道的，其他人，我也不放心。”放下口脂盒子，曹皇后抚上保养多年的乌发：“祖父教我许多，我虽辜负，但总要保他荣养终老。” “您，决定了？”泪痕满面，静心死死咬着唇，看向自己的主子。 “对。祖父想着我幼时起便承庭训，以天下之母的要求严格育我成人，多年来从不敢有丝毫出格。只是，他忘了，我是一个母亲。”毫不犹豫的拔下隐藏在发丝中的白发，冷厉的气息从曹皇后眼中流露：“为了旭儿，我什么都可以舍弃，也什么都不再不在乎。静心，我是脱不得身了，你能走，也是好事。” “诺。”埋首于地，静心低低应诺。 …… 京都中有不少豪门贵族喜欢玩鹰，也以驯鹰成功为能力标榜，不少人更以辽东海东青为追求。 在这一天的深夜，西北方向的墨色天空中闪现一点暗色的光，飞得极为迅猛，方向精准的飞进了靖国公府的后院。 展翼长至六尺，羽覆至爪，淡色的瞳，那是一只已经成年的金雕！ 有年纪小的丫头惊呼，很快就被领头的嬷嬷训斥隐去声响。 显然，府中的老人儿都是知道这只金雕的存在的，也都见过了。 将近亥时，慕清璇正合眸由着半夏和辰砂给自己卸下妆饰，忽然就笑了：“辰砂，去将窗子打开。” 辰砂原本疑惑，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也是一笑：“诺。” 推开窗户，对上金雕锐利的双眸，辰砂不禁手抚胸口：“小姐，这有些日子没见到凌霄，奴婢又差点被它吓着。” “瞧你这点出息，”笑嗔一句，慕清璇起身走了过去。 桀骜不驯的金雕凌霄见到慕清璇当即低了头，似是臣服，又似欢喜。 隔着窗户摸摸它的头，慕清璇从它的颈项上取下特殊封口的密盒。 “还是老规矩，明天这个时候来取回信。” 似是听懂了慕清璇的话，凌霄低低一声呜鸣，转身继而飞走了。 “这翅膀一扑棱又是一头一脸的灰，奴婢给您打水来重新梳洗一下吧。” 半夏识相的带着辰砂离开房间，给慕清璇留下看信的单独空间。 无需矫情，慕清璇先检查了盒子是否被打开过，而后用特殊的手法打开了这个附带机关的小盒子。 薄薄一张折叠的宣纸呈现，打开，却仍是空白一片。 以往的信也是保密，但有凌霄又有密盒，两重保障已经足够，这次怎么这么严谨？ 蹙了眉，慕清璇在灯下沉思片刻，仔细闻了闻宣纸的味道，而后将它带至书桌，用笔蘸了墨汁，仔细的涂满了整张宣纸。 不出片刻，墨色的纸上浮出暗金色的文字。 看完不久，暗金的颜色隐然不见，这又重新成为了涂满墨汁的普通宣纸。 随手将它放在烛火上燃尽，慕清璇神色中的欢欣已经随着纸张成灰而消失的无影无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章 祸首 紫藤架下清秋冷，月满西楼伶仃处。 一盘精心制作的糕点送到书房，却只能在等候的时光中慢慢冷却，失去原有的温度。 女主人闲敲棋子，听着相隔一道墙的丈夫与谋士的夜谈。 “殿下，此人不可尽信啊。女子琵琶别抱，本就不是可信之人，此时事关重大，只听她一面之词，太过冒险。” “陶翁，此事若是假的，不过枉费我一番功夫；若是真的，埋葬的就不只是是荆州府一城的性命。我怎能因为几分圣意恩宠就假装从未听过此事？” “可是……” “我会小心谨慎的。” …… 梦醒，残星挂月，还是四更。 慕清璇默然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一口清沁微涩入喉，甚是清醒。 推开窗户，吸一口微凉的气息，梦中情景还历历在目。 那时，云蕴被她发现与府外之人有联系，就告诉了萧静昭。很快，她一直讨厌的女人死了，无声无息，无知无觉。 接着，他忙碌了很久。也是那个时候，萧静昭突然就发病了，身体虚弱，畏寒惧冷。 现在想来，那就是寒泽毒爆发了。 两月艰难，保住他的性命，她这个王妃也算名副其实，得了王府内院头一份的恩宠尊荣，经常出入前院照顾萧静昭的起居饮食。 不止一次，她听到四皇子萧静晔的名字和荆州、边疆、私兵等等等等联系在一起。 实际上，在萧静昭被以私囤军器、豢养私兵的罪名下狱之前，慕清璇从来没将这个赋闲在府的四哥燕郡王放在眼里。 可要是没猜错，萧静昭逃狱之后联合百官威逼陛下鸩杀她，用她的死成为企图压死慕家和萧静昭的最后一根稻草的，也是他——萧、静、晔！ 凌霄是卫夫子豢养的灵禽，空中之王，也是这一年多以来她们师徒二人之间的信使，这次卫夫子送来的信层层加密，不过是因为这封信，攸关性命。 她游历天下，竟然行至荆幽两府，此次寄信，是因为她这个医者发现了天灾以外的东西。 洪区灾情严重，但并没有爆发瘟疫，奇怪的是，荆幽交界之处是在连绵山区，往往是山民自给自足，与世隔绝，没有天灾困扰、气候变化，又怎么会在那里重新爆发一模一样的瘟疫？卫夫人途经那里，巧合之下竟然得知了这场瘟疫的起源，那是途经那里的贵族家丁赠送给他们的米粮，全都沾染了瘟毒的米粮！ 再往下查就更简单了，能路过那样的山里的豪门家丁，只要在邻近的地方稍作打听就能得到消息。 那是已经致仕归老的前礼部尚书刘塍济的女儿女婿给他送节礼的队伍。 他的女婿，就是如今的四皇子，燕郡王萧静晔。 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呢？ 现在的燕郡王，可是避居府内，不问世事，最无害的皇子。 到现在，慕清璇都不知道夫子给自己寄这一封信是想做什么，她没有提任何要求，只是说了这一件事。 两百万两白银的贪墨，慕清璇之前一直不知道宁家是哪里来的那么大胃口，现在，她有了猜测。 宁于芳这么大胆，或许就是因为已经彻底投靠了萧静晔，而宁令鉴知不知情，这不好说，能肯定的是，他在下令毒杀萧静昭的时候，是已经选择了萧静晔的。 这笔钱朝廷这么久都没有找到踪迹，会不会是已经秘密到了萧静晔的口袋？ 那么，他费尽心思再次搅起风波制造瘟疫是为了什么？ 前世萧静昭没有把这起贪墨案爆出来，也没有第二次瘟疫的产生，如今这个变数，是因为萧静昭吗？ …… “殿下，荆州，来了消息。”隐在黑袍下的人嗓音沙哑，就像长时间不说话，声音都失去控制。 端坐的人明显是接到禀报匆忙从床上起身的，只在寝衣外披了一件外裳就来了书房，神色并不好看：“说吧。” “那些米，没有被吃完，属下怀疑，有一部分被人带走了。”抱拳下跪，人影低下了头。 ‘啪’一声斗彩的茶盅在地上炸开了花，华衣男子的神色可怖至极：“废物，都是废物。” “殿下，之前不确定村子里的人死亡情况，属下等人不敢贸然进村，等确定了再去，才发现外人痕迹……” 声音急切地想解释，男子抬手止住了：“这些话我不想听，也不需要听。找到你口中所说的人，后面该怎么做，不用我多说了吧？” “属下明白。” 黑影起身退下，到了门边的时候被叫停了。 “送礼的那些人，也不要留了。”拢了拢衣襟，男子丝毫没有为这一句话断送的十几条性命动容分毫。 “里面，有不少是王妃的人。”黑影有些犹豫。 “连她都是我的人，何况几个奴才？手脚利落干净些，别再出状况，我的耐心和容忍，是有限度的。” 一甩袖子，衣袍晃过，他率先走了。 黑影在原地静默片刻，低声道：“诺。” …… 天明，白微、半夏带着捧了清水和首饰妆奁的郁金、久微和茵陈鱼贯而入，讶然发现慕清璇已经起身，侧坐在窗下，发尾已经沾染了晨露的润泽。 “小姐，您怎么这么早起身？也没叫我们，头发都湿了，这是坐了多久啊？” 看不清慕清璇的正脸，白微口气不无担忧。 “我没事，就是睡不着了，起来坐坐，挺好的。” 语气听不出喜怒，双腿有些发麻，慕清璇用手揉了揉。 白微见状连忙让郁金她们先下去了，自己和半夏一左一右先帮小主子揉揉筋骨活动血脉。 “小姐，要不一会儿梳洗完了，去花园走走？再叫小厨房给您备上一些糖糕？奴婢知道新来了许多栗子，做栗子糕一定新鲜香甜。” 往常慕清璇心情不好时，走一走吃些甜食总会好上一些，故而半夏此时也是这么提议的。 慕清璇的脸色有些发白，微微点头。 再看了看窗外，她突然道：“传话去小佛堂，我要见了因师太。” 两个大丫鬟神色复杂的对视一眼，低声道：“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章 了因 所谓的小佛堂，不过是间供了观音像的小屋子。 听府里的老人说，这间小佛堂是以前跟随慕家先祖的一个老仆为主人死后守灵念经才特意辟出来的，毕竟是仆人居所，所以规制相对低下许多，不仅逼仄狭小，连门窗也紧窄许多。 常年不见光，佛前供着数盏银莲灯，灯火灼灼，耀人心扉。 慕清静，不，了因师太，就这样双手合十跪在佛旁，佛经供在眼前，不过她没有念诵。 银灰色的佛衣洗去铅华，没了三千烦恼丝，她的艳丽仿佛也随之而去，没了以往的顾盼生姿。 身后的门缓缓开启，泄进些许天光。 了因师太微微侧目，想起了那日在祖祠的景象。 那日，门开了，她的一切都被宣告终结。 今日，门开了，却是故人来见。 “呵，”缓缓舒出一口气，了因放远了目光：“竟然是你。” 慕清璇独身入内，门重新关上了。 莲步轻移，慕清璇信手拈起线香在灯上焚起，下跪阖眸祝祷，才起身鞠躬将线香插进香炉。 “我记得你不信佛。”看着观音慈悲相，了因声音低沉。 慕清璇随手取了巾帕擦手，语气随意：“对。不过，入乡随俗嘛，进得佛堂供香，进得道观听解，都是一样的道理。” “那你信什么？”转回目光，看着佛经，了因已经空洞了双眼。 “信自己。说起来，跟你一样，”侧身看向她，慕清璇面无表情：“我也觉得太多事情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只是，总有一根线在那里不能逾越。师太，许久不见，不知近来可好？” “好？好啊，有什么不好？”直身站起，了因走到离得稍远的小几前跪坐：“一早就有人告诉我，今天有人要见我，我沏了茶，大红袍。没有想到，是你。是去年的旧茶，不过，想来你不会在意。” 红艳的茶水倒进青瓷茶盏，颇有些不伦不类。 慕清璇提起裙子跪坐在她对面，拿起茶盏以袖遮面抿了一口重又放下：“不错。” 四色素点心放着，捏起一枚栗子糕咬了一口，香甜软糯，慕清璇吃出也是送来府中不久的新鲜栗子。 “你这边是祖母的罗浮馆在亲自照应，如今看来，一应都还尽心。”这是慕清璇下的结论。 “我这一生都要在这里过了，尽不尽心的，有多大差别？说来，还该感谢你，”一口饮尽茶水，了因放松了肩膀：“你这个贵客说要来，那些个成日将我当犯人看的下人，都出去候着了，我也能喘上一口气。” 慕清璇仔细打量着对面的人，原本的如花少女，就这么些日子的功夫，已经有了些木气。或许血脉真的有力量，她那么不堪的人，到如此境地，慕清璇竟发觉自己有些不忍。 她没有掩饰，了因自然发现了：“你今日来，就是来看看我到了什么样的地步，来可怜我的？” “自然不是，我来，是有些事，想要问你。”眼睛一合一张，慕清璇原有的情绪已经摒弃在外。 摆袖，了因正襟危坐：“说吧。” “你上次预备逃婚，是你联系的齐王，还是他找得你？” 仔细算来，她假死逃婚是第一个出乎她意料并且完全不知情的变数，慕清璇很想弄清楚原因。 了因目光凄惘：“你真的不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没那么闲，客气话说的够了，回答我实话就够了。”想到摆在眼前的事，慕清璇的耐心不是很够用。 “齐王曾经求娶我做侧妃，却是在之后我才有幸在敬香的时候见到他，后来又陆陆续续见过几次面，他跟我分了一对比目双鱼玉佩。过了端阳节不久，锦心带着他的那一半来找我，说有人以它为信物递了一封信。”冷静陈述，了因平静得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信上的内容，你应该能猜到，不外乎是思之慕之，望乞垂怜。我答应，一半是以为他真的喜欢我，会予我尊位；一半是想在有朝一日，取代你，成为慕家可以依靠的最强大的女儿。多可笑？现在想来，我也是真的蠢，堂堂亲王什么美人没见过？怎么会要一个与家族背弃的女子？”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怂恿你弄成这一场闹剧吗？以你往日性格，总要见他一面才能相信那封信上的内容，他说了什么？总不会只有甜言蜜语吧？”说到最后一句，慕清璇忍不住带了些讥讽，自己这个姐姐真是蠢得没边了。 “那倒不是，”似乎想到了什么，了因看着慕清璇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他说了不少，不过有一句我至今不算明白。‘你们慕家的人张口闭口忠孝仁义，谁知已经倒向七皇子这艘不中用的船。’想来，你是懂得的了。” 苦笑，满是苦笑。 慕清璇是真的没有想到，还真是有自己的原因在。 “你怎么了？”了因是真的看不懂她了。 “没事，”长长叹一口气，慕清璇准备告辞：“叨扰师太了。” “你我好歹也曾经是姐妹，何必如此见外？”眉眼淡然，口气倒有些像了因曾经的样子。 慕清璇不禁失笑：“这么几日陪伴佛前，竟然将你打磨成这个样子？看来，你不是胭脂虎，而是一只纸糊的画皮虎。” 胭脂虎，是昔日二人年幼之时追逐打闹有过的细语。 想起往事，两人都有些静默。 了因眼角有一点水光：“你要问的想必问完了，相见无期，我虽然出不去，就送你到门边吧。” 她自爬起身，慕清璇依旧不动：“你这一说，我倒还有一问。” 身形一滞，了因看向她：“还要问什么？” “当日你不肯吞那瓶哑药，选了常伴佛前，我以为你是不肯死心。可今日一看，你分明已经认清了命数，”两人对视，慕清璇看着她每一分表情的变化：“那你不肯让自己过得好一些，是为什么？我不信你是自甘偿罪。” 说到这个问题，了因竟笑了，眼角眉梢，又有了几分往日的傲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章 领旨 “做个哑巴，以长久的无望博取你们一点怜悯？我不是乞丐。舍了青丝常伴佛前没什么不好，一时清寂，才会让这寂寥刻骨铭心，矢志不忘，日后才不会再有今日的下场。你当日的话，我听进去了，不过认清命数，不是认命。”巧笑嫣然，了因恰似昔日佳人。 “你还是觉得你没有错吗？”面对这样的她，慕清璇只有无力感。 “当然不是，”唇上血色加深，了因多了几分妍丽：“我的错在于，不知道我所有的是慕家，所依靠的也只能是慕家，枉信外人。不过以后，我自不会再犯。” …… 朝会散了，熙熙攘攘的朝臣走出清平殿。 萧静昭私下与皇上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出来时看着逐渐高升的太阳，忍着胸口的抑郁没有叹出那口气。 “还不走？” 平淡清冷的声音，萧静昭回头，是萧静晔。 对着亲哥哥，萧静昭多几分亲切：“四哥，是你。你也还没出宫？” 径直看着天色，萧静晔还是温和的样子：“许久没给长辈请安，去看了看皇祖母，再在母妃宫里站了站。” 淑妃甚少见萧静晔，萧静昭是知道的，此时听四哥这个口气，恐怕又没见到。脑子一动，他自然是像往常一样打圆场：“母妃有孕之后身体常有不适，性子变了不少，也时常贪睡晕眩，不见人是常事，恐怕我们未来那个小弟弟或小妹妹是个十分折腾的性子。” “嗯，你那府邸这么几日功夫也不知打点的怎么样，不如去我府上用顿午膳？” 萧静晔是出了名的离群寡居，甚少招呼他人，此时相邀，萧静昭自然同意。 “那就叨扰四哥和四嫂了。” …… “往后了因师太那里的事，多照应些，应季的茶果时常送些去，珍珠霜白术粉之类的无毒养颜的东西也叫半夏多做一些，茜草，你带过去。你性子爽快些，没事陪着师太坐一坐，也说些外面的事给她听。”慕清璇一边磨着葱管似的指甲一边吩咐。 茜草皱了皱眉：“小姐对她这么好做什么？她往常可没给过奴婢好脸色，能听奴婢说话？” 慕清璇抿口而笑：“既是我吩咐的，你只管说就是了，还抱怨个什么劲儿？” 茜草嘟着嘴就端着茶盘下去了，白微与她擦身而过不禁失笑：“她这个不稳重的性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过来。” “改过来做什么？就该这么一辈子没心没肺的才好。” 一生都有人宠爱的无知无觉，是毕生之幸。 “小姐，您真要照应那一位？老夫人，怕是会不喜欢。”白微很是担心。 一口气吹干净指甲上的碎屑，慕清璇抬了眼：“我知道。不过，凡事都得看值不值得。我既然肯定她日后还有用处，那此时惹祖母一时不快，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白微侍立在侧，似懂非懂。 辰砂一阵风似的进了屋：“小，小姐……” “你慢点，这么风风火火的成什么样子？” 白微扶了她的手让她喘匀那口气，好一会儿才能说出完整的话。 “小姐，您让奴婢打听的有关荆州府的事，最新的消息出来了，就在今日的朝会上，陛下下旨，由楚王殿下领金箭印信，前往荆州安抚灾情。” 辰砂一口气说完了，不料没看到慕清璇的惊讶之色，反而是意料之内。 “小姐，您，早就知道吗？”辰砂有点小忐忑。 慕清璇又托了腮：“我又不是神，怎么可能未卜先知？只不过感叹，这蛇尾巴，总算掉出来了。” “啊？” …… “福祸相依，你因荆州之行得立大功，却也因此被推举为最适合的赈灾人选，真是世事难料。” 金黄的醇酒倒满酒杯，萧静晔与胞弟碰杯一口饮尽。 萧静昭叹了口气：“唉，不说这个了，谁知道那几位大人会都举荐我呢？提也没意思。所谓大功，四哥你这是寒碜我呢。” “外祖和表哥他们既然犯错，付出代价也是必然的。有所得必有所失，你放在心上做什么？” 执壶倒酒，萧静晔的淡然让萧静昭有些不解。 “四哥，我记得你与于芳表兄和外祖是难得有走动的人，如今，宁家，也算因我覆灭，你，就不怪我？” “我说了，他们丧心病狂自取灭亡，怪不得你。再者，你可是我亲弟弟，他们与你相比，也只是外人。”啜一口酒，吃一口菜，萧静晔仿佛永远是那样的表情。 萧静昭没有深想，心里暖暖的：“四哥你往日不言不语的，我都不知道你是这么看的。” “你还是小孩子不成？怎么做出这一副要糖吃的模样？”语气嫌弃，萧静晔还是给他这小弟搛了一筷子菜。 吃得开心，萧静昭不免嘱咐：“四哥，我这一去，也不知几时回来，恐怕赶不及母妃生产，华攸宫的事，要请四哥多留意几分了。” “我也是母妃的亲生孩子，还用你多这一句嘴？自然会留心。” 萧静昭嘴里吃着菜只点头应承，没有注意到，他对面的兄长眼内已是暗潮涌动。 …… 一笔一笔书写，笔下是经年童子功练出来的行书，字字精致，行行优雅。 书毕，洗笔涤墨。 慕清璇信手在纸上洒上蔚蓝的药水，而后在火上烤干，字迹隐然不见，这又成了素净的白纸一张。 折叠，封存，放进盒里，打乱机关。 不同的是，慕清璇在放信的信封上用了火漆封口，烙了一枚青竹图案。 夜已深，凌霄已经等候多时，慕清璇将盒子系在它的脖颈之上，喂了它一块生肉：“一路小心。” 凌霄低鸣一声，走远了几步才振翅飞走。 “奴婢上次一句话，它不仅听懂还记住了，可真是灵性非凡。”半夏不无感叹：“小姐，您还好吗？” “我没事。” 随口一答，慕清璇看着凌霄飞远，过得片刻才发现半夏还在盯着自己。 “你盯着我做什么？” 半夏半扶半带的把慕清璇拉到妆台前盥手梳洗：“小姐，您这年纪小小的，心里不要装那么多事情了。” “很明显吗？”慕清璇不由得摸上自己的脸，看着镜子，里面映出的人影分明没有变，但又好像不是她。 时日并不长久，她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那封信，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到卫夫子的手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章 药香 夜黑风高，可真是杀人的好时候。 卫夫子如是想。 野外的风很大，烤肉的香气四散，油脂滴在火上吱吱作响。 黑衣下的身躯在土坑里不断蠕动，发出‘呜呜’的声响，看上去像家丁的人站在他们身边依旧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朝下撒去灰色的药粉。 “物似主人型，原以为皇帝这个四儿子是个聪明些的，不过就这几条笨狗的蠢样来看，我还是高估他了。” 带着浓浓书卷气的男子连添火柴的动作都透着优雅，不过从他那优美的嘴唇中吐出的，是浓烈直接的嘲讽。 卫夫子看他时带着深深的无奈：“安郎，你能不能不要一提到跟他有关的人就如此沉不住气？有失你的风度。” “风度？”扬声反问，被称为安郎的男子生气的样子有些孩子气：“就算我说脏话骂人也胜过他百倍。” “是是是，你最好了，”带着哄孩子的口吻抚慰完他，卫夫子抚上高高隆起的肚子：“孩儿，你可千万别学你爹爹这么孩儿气，要刚强些才好。” “他像我有什么不好？避世一生，未尝不是福气。”摸上她的肚子，安郎若有所思：“你那个女学生信上说了什么，让你走神半日有余？” 想到刚刚焚毁的信，卫夫子神色欣慰：“我看着长大的第一个孩子，成为了我和她希望看到的样子。” “不过是个小女娃，能好到哪里去？我就不喜欢你每天嘴上念着她。这要是个男孩子，我都要以为你看上他了。” 他不以为然的样子很有趣，简单纯粹，而这，取悦了她。 “好了，你可是长辈，哪有这样说孩子的？玥儿的信上说，皇上指派了他的七子，就是新封的楚王，来荆州抚恤灾情。” “七皇子？我见过他，的确，不错。”想了半天，安郎说了这个评价。 “玥儿叫我们小心，她说，燕郡王此人，阴毒甚蛇蝎，狭隘胜小人，然，心细如发着眼微末，让我们多小心。”自己这个学生从不会说没有根据的话，卫夫子从未听她如此评价一个人。 “虽然我觉得她一个小丫头没什么值得相信的，但你既然担心，我们就早些回去也好。”安郎拍拍她的肚子：“小家伙，还是生在家里的好。” 爽朗的笑声在山间回荡。 天亮，拔营启程。 没有人知道，土坑里的黑衣尸体悄悄的动了，最底下被层层覆盖的那一具，睁着眼，看火光的消失，天色的明亮。 …… “玥儿，你今日怎么用了这么重的香？” 早膳用到一半，洛老夫人打破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发问。 慕清璇很有些尴尬，硬着头皮回答：“早起时有些迷糊，不小心抹香粉的时候倒多了。” 略点一点头，洛老夫人没有再问，信或不信就不知道了。 一同用膳的人倒是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和善一笑就都自顾自用膳饮食。 慕清璇拈着勺子搅动着碗里的鲍鱼粥，有一口没一口的往嘴里送，掩饰着心里的，心虚。 她这几日很忙，忙着――做药。 荆州府的疫情她前世曾经看过有关它的医案，病情描述详细，底下却只有太医写过的几个模凌两可的药方。上一世，这种瘟疫太医院并没有钻研出可靠的方法。不过慕清璇记得卫夫子把这个当做案例和自己探讨过许多次，到如今，也还算印象深刻。试验药性，重写药方，一味草药的用错，一点份量的差别，都会导致孑然不同的结果。 毕竟没有在实地能亲自接触病人试验，几天的功夫慕清璇只做出来了一副药香，理想的来说，它可以大大降低佩戴的人被传染的可能性。不过万事无绝对，谁也不能保证带着它就能百病不侵了。 药散的味道不是很重，但沾染在身上就绵延不去，慕清璇只能用更重的香料来掩盖。 做药并不是慕清璇心血来潮才动手的事，当然，也不是为了萧静昭。 他出发去荆州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全城许多的贵女美人都去城门口洒泪相送，只是这些人里面独独没有慕清璇。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走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能活着回来，她告诉自己，不要再去在意。 慕清静因为齐王而假死逃婚的事给慕清璇狠狠敲了一记警钟，她所做的所有事情，不是没有额外的代价的。 她帮了萧静昭和淑妃，在很多人看来，就是慕家倒向了楚王府。 家里人没有跟她好好谈过这件事，不代表她可以一直这么做下去。 她不能像上一世一样，为了他这么不管不顾的搭上整个慕家。 她做药，因为两件事： 一，隐隐有流言说有疫民渗入京城，在京郊发现类似病人的时候人心惶惶到了一个程度，慕清璇觉得不管真假自己该给家人做个保护。 二，慕家小姑娘发现，她穷了！在清点了全部的身家之后她悲哀的发现，她的银子，不是，很够。这一点在她收到郁金和久微的来信之后，表现的淋漓尽致。各种珠宝首饰金玉绸缎堆满了她的库房，可偏偏就是没几个最实在的银钱。而她每个月十两银子的月例也在各种打赏和买小东西上花用的一干二净。她想做的事毕竟不是买个名家字画乐器玩器，没有向家里张口要钱的道理，而典当器物太不保险，让人发现就太跌份了。所以，几经思索，她决定抓住这次机会，赚点小钱。 挑出来逢年过节收到的一大盒烂大街式样但分量十足的金银锞子，慕清璇吩咐白微悄悄拿出府融了换钱，拿回来五千两银子的银票，送了三千去江南，慕清璇留下了两千两银子。 “小姐，按您的吩咐，买进了几味药材。”放下契书，白微有些踯躅。 看了内容，慕清璇浅浅抿了一口茶水：“嗯，做得很好。” “小姐，您，不该，沾手这样的事。”垂首跪下，白微身子都有些发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章 白微 在这没有太多波澜的内宅长大，似乎连她们这样的下人都变得单纯了。 白微是从遭灾的地方被卖进来的孤寡小姑娘，在这慕家生存，靠的就是慕清璇的一句话。她最盼着好的人，也是自己这个唯一的主子。她是在天灾中挣扎着活下来的人，挣灾民的钱，在她看来，是一件染血的事，这样的事，怎么能跟自家小姐染上关系呢？ 想到那些在噩梦里存在的尸首孤魂，白微身子抖得像个风雨中被吹打得找不着方向的小兽，连牙根都泛着冷意，她还是决意‘谏言’。 慕清璇没有生气，没有羞恼，仔细收好了契书，她似笑非笑：“我要是执意要挣这笔钱呢？” 睁大了双眼，白微有些茫然的看着小主子。 窗外是茜草和辰砂她们跟几个小丫头编花弄草的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传进这屋子里却格格不入。 慕清璇盯着白微的眼睛，加重语气认真的再问了一遍：“我若一定要这笔钱呢？” 还是那张脸，还是熟悉的笑容和声音，白微却觉得这个小姐是这么陌生，陌生的，不像她服侍了这么多年的小姐。 半晌，俯身叩首，白微听见了自己嘶哑的声音在周围回响。 “不管需要做什么，小姐都吩咐奴婢吧。所有的事都是奴婢做的，与小姐没有半点干系。” 指甲敲打在硬木的桌面上，有清脆的回响，也有指尖钝钝的痛。 白微听着这声音，只觉得一颗心也揪紧了随着那声音跳动，似乎声音一停她就跟着没有心跳了。 声音停了，她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嗤笑。 陡然松了紧绷的身体，白微能感觉到冷汗从脖颈滑进小衣细密的纹理。 “小姐……” 喃喃低语，白微小心的抬头。 然后，看见慕清璇憋着笑但乐不可支的表情。 “小姐你怎么能这样？”一屁股坐在自己腿上，白微哭笑不得。 扶了这个大丫鬟起身，慕清璇收了笑容：“白微，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八年六个月零十天。”毫不犹豫，这答案白微脱口而出。 “你是从洒扫的小丫头一路走到今天的，我身边什么样的丫头都有，却只有你走到了这个高度，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慕清璇坐在绣墩上，更低的位置，却有更高的气势。 白微犹豫着点一点头：“因为，奴婢没有其他牵绊。” “没错，你孑然一身，没有其它的外物牵挂，我以真心待你，你就永远不会背叛我。”牵起她的手，慕清璇摸着上面细细的茧，格外安心：“我已诚心待你，若背叛我的是你，白微，我会伤心，也不会原谅。所以，我们绝不要走到那一步，好吗？” “小姐放心，奴婢心里，您永远都是第一位的，白微绝不会做任何背叛您的事。”信誓旦旦，白微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忠心婢仆。 都说岁月静好才是福气，但在当年的波涛诡谲之中，慕清璇也不是没有想过退缩一步暂得安宁的，只是在第一次那沉重代价就给了她狠狠一记耳光。 白微用一次背叛换取了自己的婚事，磕头从她那里穿着红喜服出嫁，慕清璇看在多年情分上没有要她性命，冷眼看她去，一年以后传来了她带着孩子被休弃的消息。 眼前依稀还看得见那瘦的见骨的女子抱着小小的女婴在她脚下沉默跪伏的身影，她那时候做了什么呢？似乎是由她跪了几个时辰，丢了几颗银锞子就让人带她出府了。很快，就听说这一对母女双双饿死了。 她那时候是什么心情呢？似乎没什么不同，只是手一抖摔碎了一个茶杯。 对，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手抖摔碎了一个茶杯罢了。 慕清璇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仅此而已。她会心软，会心痛，但绝不会由着这些情绪影响自己的判断，就如同她在看着那对母女万般不忍，也没有开口给她们那条乞求的生路。 无他，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仅此而已。 这一世，慕清璇没有因为那时候的事就疏远白微，她不能用一个人还没有犯下的错误去惩罚她，那样不公平。但她心里的的确确有一根刺卡在那里，不破皮不出血，只是在露出来的时候微微的疼。 这一次试探白微，慕清璇是临时起意，不过还好，结果尚如人意，她还是慕清璇熟悉的那个‘小姐姐’。 今日跟她说清楚了底线在哪里，也是好事。 “小姐，那，这件事，您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白微当真疑惑，这在疫病之时买卖药材棺材是最来钱的生意，也是最缺德的生意，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家小姐会沾手这样的买卖。但若不是要做药材生意，小姐要这么些药材是做什么呢？若是做善事，大可跟府里打个招呼，何需自己典当东西买上这么一批？寄去江南的银子又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这笔生意，我的确是要做的，不过，不是跟生病的灾民做，是跟这京城里还没得病的人做。” 笑一笑，慕清璇揭开了谜底。 “啊？”白微还是没听懂。 慕清璇很有耐心：“最怕死的，不是染上瘟疫的人，也不是穷困的人，而是这装满了整个京城的达官贵人。家财万贯子孙满堂荣华锦绣的，他们最不想死，也最愿意为了自己这条命花上数不清的银钱。如今疫情迫在眉睫，你说，为了保命，他们最想要什么？” “能保证自己不被传染的东西。”到底不笨，白微转过了这个弯。 “没错，这也就是我这几日功夫费的所在了。”手上残留的药味依旧难闻，但是慕清璇肯定，在性命的跟前，它会比任何香料更名贵：“白微，你就看着你主子我，怎么一步一步家财万贯吧。” “小姐！”白微忍俊不禁：“您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家，做这样的事，让人知道了可怎么办？再说了，外面的人不知道您这药管不管用啊，这种时候，都是信太医院的人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章 松月楼 “可是，”慕清璇手指拨弄着自己的发尾笑得眉眼弯弯：“谁告诉你，太医院能有应对的法子呢？” 白微呐呐无言。 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慕清璇语气轻快：“你不用想那么多，照我的吩咐去做就够了。” “诺！” …… 这一批药香要怎么卖出去，慕清璇已经想好了。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松、月、楼。 松月楼是个神秘而神奇的地方，几乎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也几乎没有人能抵挡它的魅力。 美食美景美人，在那里应有尽有；高雅至琴棋书画，低俗至钱权色欲，那里也有。更著名的是，逢五的日子，松月楼有一场鉴宝拍卖的聚会，名字也风雅，但凡宝物都是有德者居之，所以叫明德汇。 松月楼有许许多多的宝贝，也有神通广大的鉴宝师，信誉极好，只要能入他们的眼，慕清璇自然不愁这银子不进自己的荷包来。 慕家向来不拘束小辈，慕清璇禀明了想出去逛逛几个书局店铺，选几件可心的字帖新书，洛老夫人和石夫人自然不会不允。 石夫人贴心的要给她多带几个人，慕清璇想去的地方自然不能大摇大摆的去，自然是理所当然的拒绝了。 “伯母，我不用多带人，走出去太招摇了些。这儿可是天子脚下，我去逛逛就回来，不用麻烦了。给我配个车夫，我带两个丫头就够了的。” “整个京城我就没见过像你一样这么不摆架子的贵女，好歹也是御旨亲封的临安县主了，玥儿你怎么还这么没出息似的的一切从简？”石夫人笑语微嗔：“这可不行，上次端阳宫宴你好看是好看，不过就是累的我被好几个夫人问，咱们靖国公府什么时候成了那么素净的风气？你可不能为家里这么省钱。” 洛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你大伯母给你准备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都要堆满半个屋子了，偏偏你都不上身，可把她给憋坏了。” 慕清璇很有些嗫嚅：“这不是夏天吗？谁耐烦穿那么些大红大绿的颜色嘛，首饰也很沉啊。” “哈哈哈，石氏你看看她，别人家的姑娘要是做衣裳打首饰早就不知多开心了，也不知她这几年怎么松散成了这副样子了。”洛老夫人笑得简直要揉肚子了。 石夫人也忍不住唇角的笑意：“玥儿，你听见你祖母说的话了，可不能这么松散得没样子。今日你去挑喜欢的字帖书画纸张笔墨我都没意见，只一条，得买些料子首饰。” 拧拧小侄女细嫩的脸，石夫人有些恶趣味的道：“你放眼去挑，家里的你看不上，就自己去挑喜欢的，我就不信逛遍京城都没有你喜欢的。” 慕清璇彻底苦了脸。 …… 好不容易出门，跟着的车夫老林是慕清璐小厮的父亲，前几年见惯了慕清璐带着慕清璇在京城四处乱窜，比其他人更好说话。 所以，在说要去松月楼的时候，他并没有讶异或者劝说小主子这有什么不妥当，而是痛快地驾车出发。 才巳时，松月楼才开门，客人不多，只有几个松松散散喝早茶的食客。 慕清璇在车里理好衣裙，戴上幂篱，由白微扶着下了车。 打量的目光四散而来，慕清璇并不在意，转而低声吩咐。 “林叔，你带着茜草去裕乐居买些招牌点心，家里人的口味她都知道，买完了来这里接我。” “诺。” 二房两位小主子教会了这位车夫，按吩咐办事就好。 走进大堂，有机灵的伙计隔着五六步的距离迎了上来。 “客官好，不知来我们松月楼是用些茶点还是挑些东西？本店新来了许多好东西，今日也有大师傅新做的栗子糕软糯可口。” 幂篱遮住了慕清璇大半个身子，不过裙摆处露出的睡莲闪着些许璀璨毫光，金丝绣裙，自然不是等闲人等，这伙计，确实很有眼力劲儿。 慕清璇提着裙子径直上了楼梯。 “既然栗子糕不错，你就配着茶上一份，顺便叫你们大师傅来见见客。” 这就是要鉴宝了。 小伙计眼内精光一闪，喜笑颜开：“好嘞，客官您这边请好。” 雅间风景不错，这座八层楼高的楼，慕清璇现在在二楼。 栗子糕香甜的气息在屋子里弥漫开来，配着碧螺春的清香，沁人心脾。 窗下观残棋，覆手余温在。 拈着一颗白子，慕清璇看了一刻，下了一子。 “姑娘心性倒是果断。” 隔着屏风传来声音，原来她等的人，已经来了。 慕清璇倒是豁达：“先生不必拘谨，这边请坐。” 转出屏风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发色灰白，不过看不出确切年纪。 慕清璇跪坐在小几一端，没有取下幂篱，抬手请了这位老先生在对面坐下。 “我棋力不佳，让先生见笑了，还未请教先生如何称呼。” 白微端开了棋盘，换上糕点茶水，慕清璇推过一杯。 老先生端起喝了一口，眉目倒是很和善：“我姓韩，小姑娘，你今日想要鉴什么宝啊？” “松月楼不用问客人的身份吗？”慕清璇有些好奇。 “我们做的是生意，互惠互利，你不想张扬身份，我们也不会这么多嘴，双方自有默契。”韩先生语气倒是很中肯。 慕清璇颔首：“松月楼，果然不同凡响。” “废话不用多说，松月楼的规矩，宝物分为天地玄黄四级，一级分甲乙丙三等，我的等级上可至地级乙等。要上明德汇，至少需要达到玄级甲等，其中中卖出的价钱松月楼要抽两成。请姑娘亮一亮牌面吧。”韩先生捋了捋胡子，等着慕清璇取出带来的东西。 慕清璇没有立马接口，慢悠悠的拈起一枚印了如意图案的糕点吃了，两口茶水入腹，只觉得肠胃都服帖了。 “松月楼的没事果然不负众望，不过听说最近出现的瘟疫一旦染上，口中就不辩无味，不知先生，可听说了？” 韩先生端杯的手在半途停顿，到此时，他的眼中才有了几分认真的色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章 应长安 “姑娘，有关疫症，京城之中想用它赚一笔的人多了去了，可有本事赚这一笔的，千不存一，”韩先生看似亲善地提醒：“松月楼的规矩，若你拿出的是宝物，我鉴宝分文不收；若你是来浪费彼此的时间，是要额外付我薪酬的。” 慕清璇并不紧张：“松月楼声名在外，若是没有一点傍身的本事，我也不敢进来。以此为凭，不知可否消减先生的一些疑虑呢？” 手掌皓若明月，盈盈托着一枚青玉玉佩。 清辉毕，残月挂，疏影划残星。 韩先生看着玉佩图案微眯了眼：“姑娘竟是卫家的后人？” “后人谈不上，不过有些渊源。”手掌收回，慕清璇小心的把玉佩系在腰间的丝绦上：“我这次来，也是想与松月楼合作，赚笔银子。不过，我只赚活人的钱。先生若是能做主，我就和先生谈；先生若是不能做主，就换能做主的人来吧。” 行事落落大方不遮不掩，果敢利落，在小人面前或许会被嘲笑愚蠢，但在商人的开场白中更容易获得人的好感。 韩先生微一欠身，而后出去了。 白微倒茶的时候小声道：“主子，奴婢之前听说，松月楼的明德汇中上一件地级宝物是一株千年的紫参。您请了比那位韩先生还更高阶别的鉴宝师，我们带来的东西，会不会，被他……” 称为不够格？ 这是白微没有出口的话。 制作这味药香的材料是她为慕清璇在外面买来的，在白微看来那些都不是什么名贵的药材，不懂医，也就理所当然的觉得这药香恐怕够不上太好的鉴定。 慕清璇还是轻松的很：“这就是你不懂了。放心吧，我自有考量。” “光听姑娘的声音，就知道一定是个美人。”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慕清璇侧首望去，看见了一个，色如春花的――小公子！ 色胜桃花娇艳，肤甚冰雪晶莹，绝色的相貌却偏偏是个男儿的身子，在这么热的天儿穿着墨色的袍子，配着英气的眉虽不冲突，却无端叫人叹息。 小公子口甜舌滑，却并不叫人生厌，一见面先作了个揖：“姑娘好，在下应长安！” 抬首笑颜灼灼，一双桃花眼里似有碧波千顷春水融，又似是红花满坡舞翩迁。 白微这般持重的人见了他都不免面色绯红，这一会子不用摸心口就知道那颗小心脏已经扑通扑通跳的欢快了。 “应先生好，请坐，”慕清璇倒是把持得住，看他十五岁上下的年纪如同看一个小辈，那张绝色带着妖冶的脸也只是在最初的一刻让她晃了一瞬的心神。等分清了主次身份，就更没什么心神摇曳了。 应长安大大的桃花眼眨一眨，袍子一撩就把浪荡子的做派一收，跪坐在慕清璇对面：“姑娘定力很好么。” 慕清璇仍然淡定：“好说，先生过誉了。” “我年纪轻，不过是靠着余荫来混口饭吃的人，这声先生可担当不起，”应长安折扇一抖开了腔：“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带来什么宝物，让我开开眼吧。” “我要见的，是松月楼可以做主的人，应公子，你确定？”一来一往，慕清璇适当的言语试探，会让人感受到她的谨慎，相应的，会有更高的兴趣。 应长安直了直腰：“松月楼从不糊弄客人。” “很好。” 慕清璇没有过多纠缠这个问题，微一颔首，白微就从衣襟内取出一个香包奉给了应长安。 应长安轻轻一嗅就放下了：“我听韩老说，姑娘是想赚活人的钱，那这一味药香，就是能预防疫病的感染，而不是能根治的药了？” “对，”对方思路如此清晰，慕清璇微有讶异。 “实不相瞒，姑娘的想法跟我们松月楼不谋而合。病者的钱，来的快，却不好拿。可这京城权贵富豪的银子拿在手里，却安宁得多。”挑一挑眉，应长安手里的扇子摇曳生姿：“不过前提是这味药香，足够有效。卫家的招牌足够有分量，不过小店还是得试试这药性，请姑娘体谅。” “做生意嘛，多些谨慎对双方都好，我自然没有问题。还请应公子说个期限。”心中有底气，慕清璇自然没有异议。 “爽快！过几日就是二十五，明德汇开始的日子，在那之前，成或不成，我们一定通知你，一会儿姑娘留个联络方式就成。这桩生意，我心里有了八分底，不如我们先说一说，这次姑娘要怎么做？”眼珠子一转，应长安已经说到了以后：“我不知道你能做多少出来，与你合作我们自然乐意，不过你要是卖这个方子，我们更乐意。” 慕清璇莞尔一笑：“松月楼威名在外，我无意欺瞒，这方子，等我赚了这一笔，是要献出去的，到时候给你们一份也无妨。如今我若应了你也没什么，不过你们到时候怕是要吃亏，要是与你们结怨，对我而言，可就是大大的不美了。” 滴溜溜的桃花眼凝住了目光，应长安意味深长地道：“姑娘你，可真是实诚。” “人人都以为商人重利轻义，不过，本就不是太高的地位，没有信义的人，也爬不上松月楼这般的高度。我看上松月楼，不是只做一次买卖的，我已诚信相待，也望你们，别，店大欺客。”慕清璇考虑得清楚，她不可能经常出府，与这边的联络基本要靠白微，她虽然可靠但不够精明，第一次如果没有拿点气势把话说明白，恐怕会吃亏。 应长安如常摇着扇子，目光澄澈如琉璃，却说着再精明不过的话：“姑娘身份贵重，小店自然不敢。不过也因为这一点，这药散届时寄卖，原本的常规是小店抽两成，这次的价钱，要翻一倍。” “封口费？”慕清璇没有立时恼怒，沉静询问。 “这是其一。其二是，姑娘不能为我所用，我还得帮你瞒着其他人，这是辛苦费。” 桃花眼几乎笑成弯月，对着应长安的脸，真是很难叫人生气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章 四哥 日影西斜，刚入秋的天气仿佛比夏日还要炙热。 马车里有些闷热，慕清璇从车窗挂着的竹帘缝隙向外看去。 嘈杂街道，忙碌小贩，粗糙吃食，绢布绒花，连生活在最底层的人都在用尽全力的活着。 生而求活，本就没什么不对。 想要活得好些，也没有错的。 …… 为了不辜负洛老夫人和石夫人的期望，慕清璇在茜草的叽喳声中如她们所愿买了半车的东西回来了。 没什么劳作，慕清璇还是觉得疲惫蔓延在四肢百骸，除了微笑，几乎没有其他掩饰的力气。 原本回府是要去向两个长辈请安的，不过在外一日慕清璇觉得身上都是尘息汗迹，就让白微替自己走一趟罗浮馆，自己先回芷汀馆梳洗换衣。 刚踏进院子，慕清璇正被茜草唠叨着应该买下那匹金红的缎子和桂枝簪，满心无奈，突然就被人拦腰抱起了。 “呀！” 呼啸的风穿过耳际，身体被抱着旋转，一声惊呼还没完全脱口就被更响亮的笑声覆盖。 耳边的碎发凌乱的遮挡了视线，慕清璇还是穿过这丝丝乌墨看到了那张记忆中的脸。 没有郁郁寡欢，没有强颜欢笑，没有晦暗绝望，只是爽朗俊逸，比朝阳更灿烂，比雄鹰更无畏。 她想要的样子，就这么突兀而不费力的呈现在了眼前。 含了喜悦的泪，慕清璇哽咽了声线：“四哥……” “玥儿，你四哥哥我回来了！” 放下小妹，慕清璐像小时候一样亲昵的捏了捏慕清璇的鼻尖。 “四哥！” 扑进了眼前少年的怀里，慕清璇用尽了力气抱紧了他。眼里的眼泪仿佛怎么也止不住似的印进慕清璐前襟柔软的布料，喜悦铺天盖地而来，慕清璇感受着他的温度就觉得收获了最好的礼物。 “呀呀呀，你怎么还是改不了这哭鼻子的毛病？” 抱了好一会儿，慕清璐看似嫌弃实则关爱的把小妹从怀里拉出来，丝毫不嫌弃的用袖子给她擦脸。 破涕为笑，众目睽睽下慕清璇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拿了帕子出来擦脸。 辰砂早已布置好了茶点，忍着笑提醒慕清璇先去更衣。 慕清璐此时一身竹青的便袍，胸口和袖口一大片的水渍十分惹眼。 “四哥，你的衣服，是不是也要换一换？”慕清璇有些嗫嚅。 “唉，我这可是刚从三哥那里拿的衣服，刚上身的新衣裳，你看看，这就被你祸害成这样了，”手欠的把小妹的头发揉的更乱了些又拧了拧她的脸，慕清璐心情十分之好：“我就知道，我这一回来让你看见了肯定是要洒金豆豆的，这么丢人的样子还是别让别人看见了。我现在也不好多留，得先回去，你好好捯饬捯饬，晚上一起在罗浮馆用晚膳，乖。” “现在时辰不是还早吗？要是知道你今日回来我就不出去了，你现在住哪儿啊？还是跟三哥住在景明轩吗？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就像小时候一样，说着说着就有些小生气，慕清璇不自觉的微微嘟了嘴鼓了腮帮子。 “路上哪有个准头，不过是相差几天的事，报信的还没我快呢，”一看她鼓起来的脸慕清璐就习惯的捏一捏：“你就别啰嗦了，小小年纪跟个小老婆子似的。我就知道你要生气，这不早早地就来你的院子里等你了吗？你的丫头都等着给你梳洗呢，别耽搁了。晚上用完晚膳我送你回来，你想说什么我都听着行了吧？到时候把给你带的礼物拿来，我保证你喜欢。” “这可是你说的，要是我不喜欢，我就，就，就罚你吃我给你做的十全大补汤。” 幼时初做的漆黑药汤的可怕滋味再次绵延在唇齿之间，慕清璇伸出手掌坏坏的笑，慕清璐有些无奈却还是宠溺的与她击掌。 “知道啦，我走了。” 从军的人一步一距，阔大有力。 不过几息之间，慕清璐已走了老远，回头看慕清璇依旧在院子门口，咧了嘴一笑朝她挥手。 “小姐，四少爷已经走远了，您就别看了。”茜草语带取笑：“横竖四少爷要在家里住些日子的，您实在舍不得，明日再去撒个娇，让四少爷带您出去跑个马放个鹰。” “胡说什么呢？你还当你家小姐是多年前的假小子，男装一换就能大摇大摆出去溜达了？”步子中透着欢快，慕清璇的好心情不用说就要从笑容里溢出来：“快过来给我打帘子，就知道躲懒……对了，我新做的衣裳你们给我放哪里去啦？我要穿那件淡红绉纱绣了芙蕖的。” 一手扯了辰砂的袖子，茜草一手揉自己憋笑差点岔了气的肚子：“辰砂姐姐，你说小姐有多久没像今天这么高兴了？脸上都要笑出一朵花来了。” “有两年没见到四少爷了，他一回来能不高兴吗？还记得那时候四少爷从军的时候小姐哭了有半个月，二老爷都吃醋得不行。”往日的荒唐再说起，一向持重的辰砂情不自禁都捧腹了。 “不许再说我坏话了，不然扣你们三天的酸梅汤，”小姑娘带着羞窘的气急败坏传出帘子：“快来帮我解头发找衣裳。” “诺。” …… “楚王这一路迟滞，有人都弹劾他畏难畏罪，有辱皇室尊严，也不知是真是假。到底还是个刚出宫廷的孩子，做事没分寸也是有的。这几日朝廷又有争议的苗头，光是听就叫人脑仁发疼。”慕清瑢一个在翰林院编书造册的翰林都这么感叹，可见这事情有多闹腾。 慕清琛今日闭门温书，知道的倒是少，听了兄长这么说一时之间没什么见解，只说了自己的印象：“楚王殿下年纪虽小，不过就我回京路上与他接触来看，并不是这样的人。观其品行气度，称得上磊落大方，举止有度，要我说，这件事后面或许还有变数。” “变数不变数的我倒不怎么在乎，只是可怜了偌大一个荆州府，也不知数不数的清有多少人做了这权势利欲的牺牲品。”惆怅感叹一句，慕清瑢抬腿上了阶：“不说这个了。你听，四弟一回来，这罗浮馆热闹多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章 欢聚 可不是热闹多了？屋子外就听见他的笑语声，还夹杂着些慕清璇的声音。 听着慕清瑢的打趣慕清琛是又好气又好笑，他这一对弟妹一凑在一起绝不消停，偏偏又是感情最好的，真是应了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句话了。 樱粉流云窄袖衫，淡红绉纱芙蕖裙，金丝和米珠在纹理间闪着盈盈的光泽，映着小姑娘带着绯色的脸又好看又有生气。 慕清瑢和慕清琛一进罗浮馆的正堂就见到打扮不同往日素净的慕清璇和慕清璐一左一右坐在洛老夫人身边逗趣，或者，斗嘴。 “四弟，玥儿，你们两个闹你们自己的，不许歪缠祖母。” 长兄的威严，慕清琛一向都很足。 不过这回却是他被老祖宗给瞪了。 “你弟弟在外面风餐露宿那么久，你还不许他回来松散松散？哪有你这样做哥哥的？他们两个小的感情最好，又是最知道体贴孝顺我的，不在我身边闹一闹我还要担心的。”一手搂了一个，洛老夫人护犊子的气势摆的很足：“这一年发生的事多，玥儿少有开怀的时候，你弟弟也是难得回来，还不知能住几天呢，你可不许管这管那的拘束他们，听见没有？” “祖母……”慕清琛是真的哭笑不得了。 “你就好好温书，累了找你二哥和小叔叔给你押题，这两个小的想做什么都是我点过头的，你不必操心。”没等威严风范的孙子说完话洛老夫人就急急接上了话，收到小孙子的眼色又加了一句：“你功课要紧，要不让璐儿住到他叔叔那儿去？他个没分寸的，别扰了你，让三郎那个皮实的去管教他。” 慕以梵一口还没进喉咙的水就这么呛了：亲娘诶，我这老老实实坐着的也躺枪，不带这么玩儿的！ 慕清璐是兄弟中最小的，长辈疼爱他，就对他规矩宽松些，以致这臭小子从小就顽皮，爬树摸鱼逃学打架什么都做过，还带着慕清璇一起跑去府外野，要不是长大些由慕清琛带着一起住管束了他好几年，可说不准这臭小子会长成什么样。 这回来第一件事慕清璐就想搬出来，别的不说，起码他再想带慕清璇出去骑个马总不至于还没出院子就被哥哥黑着脸提溜回去是吧？ 自家弟弟这点小九九慕清琛能猜不出来？ 作了个揖慕清琛很是淡定：“祖母言重了，这科举也不是靠临阵磨枪的，都说要劳逸结合，孙儿近日得闲的时间反而多些。再者，许久不见四弟，孙儿心中甚是惦念，正要一叙以慰兄弟之情，哪有让他搬出去搅扰三叔的道理？四弟，你说呢？” 慕清琛目光直直扫过去，平静中带着杀气。 想起小时候被哥哥‘吊打’的岁月，原本硬朗的腰骨一点点没了骨气，慕清璐华丽丽的怂了：“三哥说的是，弟弟出门在外，也很是想念。” 屋子里的女眷笑成一团，慕以梵不忘‘落井下石’和‘幸灾乐祸’：“是啊娘，他们哥俩儿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一件衣裳都轮着穿，这感情瓷实得很，让他们好好交流交流清璐带回来的宝石匕首和汗血小马驹。” “小叔叔！”刚刚还笑的很欢快的少年立马成了悲剧人物，满面悲痛。 不用猜就知道他会拥有一个多‘刻骨铭心’的夜晚。 慕清璇实在是忍不住了，头一歪就滚在了洛老夫人怀里揉肚子：“祖母你看他，让他刚才那么说我，还是三哥厉害，他一下子就蔫吧成这样了。” “要说厉害还得数我们玥儿，”世子夫人贺氏扬着帕子按眼角笑花了的妆粉：“四弟欺负你，三弟就给你讨回来了，又有祖母撑腰，三弟也不敢管她，可不是最有能耐的？” 二少夫人葛氏顺着这话就接口：“嫂嫂怎能这么说？分明是我们玥儿可人疼，你看这家里不管是多少长辈和哥哥，看谁说过她一句？都是疼她疼到心坎里去了。” “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嘛，”握了霞色渐深的脸，慕清璇眼里还有刚刚笑得厉害时还没消下去的泪光：“明明就是几个小侄儿小侄女儿比我还受宠呢，不说祖母她们了，我这个做姑姑的就是最疼他们的。” “呦呦呦，瞧玥儿这小模样，这小脸红的都快赶上门口那株美人蕉了。别的不说，她四哥一回来，衣裳鲜亮了打扮上心了，笑脸儿都多了，”石夫人都没忍住笑：“娘，一会儿玥儿要是多吃几口饭，我们就干脆把她四哥给拘在家，给她当吉祥物，保证以后天天都是欢欢喜喜的。” “我才不要！” 同样一句话两道声音，慕清璐和慕清璇大眼对小眼瞪在了一起。 堂中声音停了一瞬，而后，更欢快了。 …… 用完晚膳各自回房，少女熟悉的碎碎念再一次出现。 “都怪你，害我被笑了一晚上！两个嫂嫂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几个小家伙都前仰后合的，你再看大伯母她们，还有二哥跟三哥……” 小脸上还残留着滚烫的温度，慕清璇一边抱怨一边攥紧了慕清璐的衣袖向前走。 “这哪能怪我？我不是也被笑了一晚上吗？”一张脸皱成了苦瓜的模样，慕清璐忧郁的感叹：“我们走的时候三哥什么脸色你看了吗？你觉着他什么时候来跟我‘一叙兄弟之情’？” 回想了一下适才堂前三哥的脸色，慕清璇感觉心里的小怨念消散的一干二净：“你还记得三年前你带我出去给你鉴定古画之后的事吗？我觉着跟那次差不多，估计已经在景明轩等你了。” “啊？要不我说有急事，连夜去我上官家中避一避？” “你觉得呢？” 无限的同情挥洒，慕清璇拍了拍小哥哥的肩膀以示安慰。 过了这茬，她突然又想起来：“说好的给我带的礼物呢？你还说我一定会喜欢的。” “要不是给你带这两件礼物我能有这下场吗？”一边嘟囔慕清璐一边往后腰摸：“那匹小马驹是真心好，我一看就知道你肯定稀罕得不得了，不过照三哥的性子我要是送给你了他肯定得跟我急，到时候就不是一顿说了，就给你这个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章 清刚 手掌粗糙，握着小巧精美的匕首。 三寸长的手柄以紫金打造，镶嵌了晶莹剔透的紫英珠，细圆趁手；刀鞘却是用了暗金的材料，低调内敛，镌刻了古朴的铭文；抽出匕首，精钢打造的短剑光洁而直，长不过五寸，宽不过八分，锋芒锐锐。这匕首一看就知道是把难得的好兵器，一击取命绝非难事。 “四哥，这……”语带嗫嚅，慕清璇不知该说什么好。 抓起她的手，慕清璐把它放在她掌心，帮她合拢了指：“你只要告诉我，这礼物，你喜欢还是不喜欢就行了。” “喜欢，”声音虽小，却是认真的：“可喜欢了。” “我刚得到这把匕首的时候，它可没这么好看，想着你又是个爱美的，我就请了大师傅重新做了手柄和刀鞘。”揽了慕清璇的肩继续往前走，几个提着灯笼的仆婢在身后远远坠着，慕清璐口中的话没有停：“我在边关两年，遇到的人和事不少，对这权势二字理解得也更深一些。京中不太平，以致你一回来就出了事，玥儿，四哥送你的这把匕首，你以后就带在身边吧。如果遇上事情，我绝不希望出事的那个是你，你懂吗？” 肩上传来的力道沉沉压在心上，慕清璇唇边的笑像天际的风一样悠远。 “我懂的。四哥，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我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 我现在懂了很多东西； 我知道我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我知道在什么样的时候和场合不能心软； 我更知道怎样在该舍弃的时候硬起心肠不去想那些并没有用的东西； 我真的不是那个活在你们为我做的保护罩里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邪恶的小姑娘了。 “你知道这把匕首的来历吗？”岔开了话题，慕清璐的语气重新恢复了轻松。 “不知道，不是你为我新做的吗？”慕清璇打量着崭新的匕首有些不解。 一指弹了弹她的额头慕清璐没好气的说：“我哪有时间去兵营外请名家给你新做这么好的兵器？当世也没几个好的兵器师傅，他们做的东西我也看不上，更别提送给你啦。” “看着就不像是老东西嘛，好吧好吧，这又是什么名家古物啊？”揉着额头慕清璇很是无奈。 “魏太子丕，造百辟匕首三，其一理似坚冰，名曰清刚。就是它，”慕清璐手掌在小妹肩上用力落下：“从古至今的匕首中它至少可以排进前五，也算稀罕东西。本来想给你找那把鱼肠的，不过那玩意儿寓意不大好，咱们光明磊落防防身，就不用那个了。” “四哥，这么好的东西，我用，有些大材小用了，不太好吧……要不你还是拿回去吧，你比我更用的上。” 笑话，匕首榜能排进前五甚至前三的神兵利器，让慕清璇一个闺阁姑娘家带在身边，简直是暴殄天物。 亏得慕清璇最开始还只是以为它就是一把做的精致好看些的匕首罢了…… “你寒碜我呢？”慕清璐粗着嗓音教训她：“我慕清璐送出去的东西怎么有收回来的道理？再说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能用这么小巧玲珑的匕首？那也太娘们兮兮了。给了你，就是你的东西，好好收着，带它在身边，不说底气，你肯定安心些对吧？” “你也不怕我到时候胡乱捅人，”嘟着嘴，慕清璇将匕首握紧了些。 “我担心什么？还怕你没这个胆子呢，”戳一戳小丫头的额头，慕清璐丝毫不担心：“这个刀鞘啊，我请专人刻的梵文，驱邪去煞。玥儿，你记住啦，没事的时候你不必用它，若是用它，你就不要犹豫，明白吗？刀是利器，出鞘而不见血，是要反噬主人的，我怕它伤了你。” “嗯嗯。” …… 草屋简陋，淅淅沥沥的雨水不断，屋子里都积了些水。 “咳咳。” 遭过灾的地方总是气候异常一些，晚上的风烈烈吹起，扬着湿腐的气味，让人格外不舒服。 萧静昭有些难受的清着喉咙，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咳不出来。 墨钟有些担心的奉上牛皮袋里的清水：“殿下喝些水吧，这是属下找的山泉水，放了几个时辰澄清了，又煮过好几遍，加了些许盐，肯定没问题的。” 带着点点咸味的清水从喉咙润泽而下，减轻了些许胸口的滞闷和恶心。 萧静昭看着眼前的卷宗，苦涩从舌根漫到心尖：“墨钟，你看这一笔笔的，哪里是墨，分明就是人的血肉写成的。这么多的性命，都是死人……” “殿下，要属下说，您现下就别管这个了。京中流言纷飞四起，这死人终究已经是死了，您还是先把自己摘出来吧。”墨钟从接到京城的消息就一直揪着心。 “摘出来？你说说看，怎么摘？”捏了捏眉心，萧静昭很是疲惫。 一说到实际解决办法，墨钟这粗实汉子哑了声。 门吱呀一声响了，一身墨色的墨砚就这么推开门进来了。 雨水从衣角滴落，墨砚苍白的脸与衣衫的墨色映衬鲜明。 “墨砚，你怎么成了这幅样子？”萧静昭大为吃惊。 墨砚的内力比哥哥墨钟还更深厚几分，等闲风雨怎么可能影响他分毫？ “殿下，属下前来复命，”掩好门，墨砚带着几分艰难半跪抱拳。 “快起来，墨钟，取水和药来，”扶他起身坐下，萧静昭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去荆州的一路的确是脱离了队伍，行程缓慢。原因自然不是什么心存畏惧，而是源于一封密信。 信上说的简单，从疫病爆发地点出发叙述了这次瘟疫的人为可能性，还点出了四哥萧静晔府上家丁在那个时间点经过停留的疑点，最后留了一个精确的地址，附带一句谨慎小心的提醒。 整封信没有写任何要求，简洁鲜明，可以因为这个说它没有根据，但也因为这个它就像一根刺扎在了萧静昭心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章 墨幽兰 一路上他带着人调查了不少，不过痕迹被人为地清得很彻底，尾巴被扫的很干净，从侧面验证了那封信的内容。 看着墨砚，萧静昭在等他的答案。 “殿下，属下此行，并未找到实质性的证据。” “不过在归程之中遭遇了不下五次暗杀。” 一语平波，一语惊雷。 墨砚没有说更多的话，因为这两句就够了。 话只能说到这里，不过还有些东西有些更多的意义。 墨色的衣襟之下是累累的伤痕，墨砚从怀中掏出的素色小布包浸染了血污，打开，露出了一块皮肉。 对，一块从人身上削下来的皮肉。 “还好这几天连绵阴雨，格外凉爽，得以保存下这块皮肉没有腐坏。” 墨砚一直都很淡然，此刻也是一样，没有分毫情绪波动地在两人面前拨动着那块肉翻了个面露出死白的皮面。 萧静昭看着久久没有说话，不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是一口气堵在胸口拦下了他所有情绪滋生的言语。 墨钟默默地扶起弟弟退出去，留了这个清静的空间给萧静昭。 桌上死白的肉皮上有幽蓝的兰花印记，死白，幽蓝，清晰映衬。 窗外雨滴声声，敲打的不是窗棂，而是心扉。 萧静昭再一次想起了宁令鉴，那个他曾经最敬重的老人。 满庭花木芳菲中老者曾抱着牙牙学语的孩童看花圃中的幽蓝兰花。 “宁家数朝清誉，凭的就是这墨幽兰一般的传承，对外如兰高洁，对内如墨深重，其实不过一个‘幽’字。这就是我宁家家承之物———墨、幽、兰。” 那是几岁的时候呢？ 仿佛是刚满两岁的年纪吧，萧静昭恍然寻得了印象。 他因为母妃的缘故与宁家颇为亲近，逢年过节该有的礼数一个不落，对宁令鉴等一众亲眷更是敬重亲近。 不过现在想来，仿佛在自己过了七岁以后，这位外祖，仿佛就很少对自己有礼数之外的情意了。 可能宁令鉴也没有想到萧静昭能记得那么幼小时听过的话吧。 因为幼小，所以没有关系，宁令鉴放心的在这位小外孙面前说过很多话，所以萧静昭知道了很多事。 比如宁家只有一份的寒泽毒，又比如，宁家死士身上的墨幽兰印记。 以安南的矿石提取出幽蓝的颜料，雕兰草于左后肩，寓意这些死士会将宁家放在心口之后，以性命相护。 这是不能模仿和伪造的印记，也是如山的铁证。 案几上堆列的卷宗无一不在提醒着眼前的人在这两次‘天灾’中死去了多少人。 这些人里有刚刚降生的婴孩，有初为人母的女人，有还未成亲的少年，也有绝望的老汉。 活着时默默无闻，死去了才在这世间激起一点回响，多可怜，又多可笑？ 他们都是最普通的百姓，也都是最无辜的牺牲品。 或许这就是宁家的报复？又或许，这是有人隐在背后借宁家的报复之心行的另一步棋？ 那笔宁家贪墨后来不知所踪的银子在这个时候再一次爬上了萧静昭心头。 墨钟安顿好了墨砚就一直守在草屋门外，从天色阴沉到暗淡，他等到了那扇门打开。 “召集随行的各位大人，我要知道现在具体的灾情和瘟疫蔓延情况，共同商讨赈灾事宜。” 墨钟定定的看了萧静昭苍白的脸色两眼，抱拳应下。 “诺！” …… 时日就在一点一滴的生活中耗去，如白沙穿手过，细雨刻青石，追悔不及，只留痕迹。 白微正在回禀松月楼那边的情况，但慕清璇听的并不认真。 她控制不住的走神，难以抑制的望向西北方向。 是的，她在想萧静昭。 因为他生病了。 他染上了疫病！ 慕清璇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他怎么会染上疫病呢？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楚王染疾，消息八百里加急连夜入京，皇上当即就命太医院院首带着许多医官和药材远赴荆州，却没有下旨要他回京。 这就是帝王，他愿意倾天下之力救治自己的孩子，却不能承担因为他而失去民心的后果。 京城近来人心浮动的厉害，外城甚至真的有疫病患者出现，而太医院至今都没有拿出有效的药方。 所有人都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自己一觉醒来就染上了可怕的疫毒，痛苦死去。 松月楼选的时机很好，适时推出了慕清璇命名为静沉的药香，在证明了效果之后收到贵族富贾追捧，日进斗金。 在彻底引起朝廷注意之前，慕清璇将药方放在了给慕以梵做的青竹扇套里送去了照德轩。 很快，这味静沉香就由朝廷开始发放并送去荆州。 所有人都说楚王殿下运气不好，没有等到这味药香护体以致感染疫毒。 但慕清璇知道这不对，因为早在静沉香在松月楼寄卖的第一天，她就确保不下三人份的静沉香送进了华攸宫的案几。 淑妃忧子心切，早就把静沉香送去了荆州，以萧静昭的为人，怎么会不把母妃亲赐的东西带在身边？ 萧静昭体质特殊，对许多药材香料过敏，他那一份是慕清璇亲手改良过成分的，不仅于身体无碍，还加强了药性，珍贵殊异，怎么可能护不住他？ 收到消息，她没有像家中其他人一样唏嘘感叹，而是一勺又一勺喝净了碗里的人参鸡汤。眉眼低垂，她没有任何表情。 那个时候，慕以梵侧目看了她一眼，在散席之后给她留了一句话。 瞒得过旁人，瞒不过自己。 或许这位小叔叔也以为自家侄女到了年纪，对楚王殿下有些春心萌动吧。 慕清璇在那一夜想了很多，重生之后，在对待萧静昭这件事上，她一直是克制的，甚至是刻意的隐忍。 就像在宫中夹道一样，她宁愿他讨厌她，也想远离他。 但他受伤中毒，她以血炼药；淑妃有难，她以身挡刀；荆州有变，她密信示意了夫子，暗中向他示警。 这是矛盾的，因为她不由自主的关心着他，无论是什么时候，什么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章 无策 慕清璇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无数次的谴责自己的行为，却难免一错再错。 不是不知错，只是做不到罢了。 一味静沉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太医院束手无策的疫病，她又能怎么做呢？ “小姐，”白微提了声音，将出神的慕清璇喊了回来：“松月楼已经结账了，四六分成，这是他们送来的银票，一共十五万两。” 眼睫轻颤，慕清璇的声音有些涩：“另立一套小账，记好了数目就把它收起来。” “小姐，您不点点？对了，应公子还想问您，他们用尽了法子都没有分析出这静沉香的方子，想知道您是用了什么方法。还有一个消息，朝廷对疫病束手无策，正求贤于民间，您若是有法子，松月楼愿在其中牵线搭桥。”这笔买卖算告一段落，白微说着最后的消息。 这个消息并没有引起慕清璇任何情绪波动：“给他们寄卖的静沉香都是经过好几道洗练的，他们猜不出来才是正常的，这个法子他们想要的话，很简单，拿万两黄金来跟我买。疫病，我没有办法，什么办法都没有。传完这次消息，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用听了。我没吩咐，你就不要再去松月楼。” “诺。” 主子心情不好，白微知情识趣的捧了东西退下了。 慕清璇习医的是慕家几个主子基本都知道了，所以芷汀馆除了设了书房琴房外，洛老夫人特许给慕清璇开了个小屋让她放想放的药材医书，也就是她的药房。 这间屋子其实并不小，只是放了大大的药柜，无端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慕清璇按照前几日的习惯取出药材，研磨成细腻的粉末做新的静沉香，用来替换以保证药力充足。 只是今日有些不同。 研磨药材的时候，倒出来才发现药粉成了略带湿润的红色，她这才发现，不知怎么的自己的手伤了。 鲜血就在她研磨的时候滴进药材，被一起磨成了如今的样子。 这一些肯定是不能用了，慕清璇有些木然的将这些药粉丢弃，结果没拿好乳钵药粉全洒在了地上。 不想这个时候叫人进来，慕清璇打算自己清洗乳钵，把静沉香做好再说。 手指浸入水中，清澈变换成浅绯，她才想起来，应该先把受伤的手指包扎好的。 找出伤药和棉纱，慕清璇自己动手处理伤口。 慕清璇拿的这药性烈，在往常只要伤口沾上些许便疼得厉害，可这次一下撒了半瓶她都没有什么反应。 木着一张脸，她给自己的伤口缠裹干净的棉纱，到最后却打不好结。 试了很多次，手越来越抖，棉纱浸出越来越深的血色，她还是打不上那个结。 “啪！” 清脆的声响骤然在密闭的屋子里响起。 蓝花的药瓶在地上碎裂成了悲戚的花，褐色的药粉像泥土一样洒满了青砖地。 辰砂和细辛进来看到这一幕都是惊讶的，慕清璇神思不属地坐在这样的场景中，她们没有见过。 “不小心弄伤了手，打翻了药瓶，你们收拾一下吧。” 惊动了她们，慕清璇下意识的解释道。 褐色与暗红的粉末交织，几乎是满室狼藉，她甚少有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的时候。 辰砂紧紧皱了眉：“小姐，奴婢重新帮您处理一下伤口吧。” 这道伤口不太大，只是有些深，几乎可见骨，所以一直在流血。 慕清璇看着几乎被血浸透的棉纱，点了头。 细辛和紫芝一起处理着地上的狼藉，辰砂轻手轻脚的给慕清璇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 “您应该小心些的，这么深的伤口，留疤了怎么办？”辰砂很是惋惜。 “没事，你们弄好了就出去吧，我看会儿书。”她依旧是那副神情，淡然，或空洞。 辰砂犹豫了：“小姐，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 “我没叫人，就都别进来。” 裙角一旋，她已经在书架前了。 为奴为婢，要知道分寸，首要就是听话。 辰砂换上新的茶水糕点，将细辛和紫芝一起带了出去。 房门重新合上，屋子里还是很亮堂。 慕清璇从书架上抽出一册古籍，很认真的翻看，甚至还拿出药材对比。 没用，丢弃在地上，看下一本。 手中又一本医书看完，以无力的姿态垂下。 半天的时间，慕清璇脚下已经散落了很多本书和药材。 就这么散乱的丢着，一如她散乱的心情。 几日辰光，慕清璇看了很多很多的医书，甚至在梦中清清楚楚的梦见许多次医案，不过还是没有用，她所能想到的办法，都是冰凉的无用功。 她甚至打破常规给卫夫子送了信，信很简洁，她只问了一件事。 她问夫子可有治疫病的方法。 她在等，等凌霄为她送回一封回信。 但几日过去，没有回音。 什么都没有。 于是她就知道答案了，医术高明如夫子，对这场瘟疫也没有其他的法子。 他要死了吧…… 看起来真的是这样，因为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窗外暮色低垂，慕清璇站起身，久坐使双腿有些麻痹，她的身体有些摇晃。 她回想了一下这种瘟疫发病的过程，染上的人最开始就像得了风寒一样，头晕无力，然后会开始发烧，然后会咳嗽，再到咯血，一点点在痛苦中耗尽所有生命的力量。 整个过程不会超过十天，从生到死，不会超过十天。 走了几步，血液流畅了些，她对着天边浅灰色的云块低语。 “这是好事。” “你的目的要达到了，所以，这是好事。” 这话，是慕清璇对自己说的。 因为她想要平淡一生，做一个平凡贵妇。 要改变结局，就要先改变开始。 这是为什么她想离萧静昭远远的。 现在，他要死了，死了，自然就不存在远近了。 慕清璇脸色很苍白，眼睛很黑，她就像个一碰就碎的琉璃娃娃。 这是好事啊…… 慕清璇不断地这么告诉自己，只是墙上的倒影下颌尖尖不断往下滴着圆圆珠子，无端让人看着有些可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章 散心 金秋八月，桂子飘香时。 这是个不错的季节。 慕清璇近来心情不好，也就对着家人还遮掩一下情绪，一个人在芷汀馆的时候大都是心绪外露。 半夏摘了许多新鲜桂花，提炼花露，桂香凝神静气，这是她们的一点心意。 慕清璇在短短的几天里变了。 肉眼可见的速度里消瘦，下颌尖尖，脸色没有往日的红润，眼睛却亮的吓人。 再有两天就是慕清琛下场的日子了，她倒是想起来要给他做几件吉祥物事给带进考场去。 穿针引线，辩色分丝，她在一针一线的时光之中逐渐低沉了心间的起伏。 日影西斜，来到景明轩，她没有进去。 慕清璐在院子里练刀。 大开大合，进退有据，攻守有度，自在掌控。 慕清璇想起来，四哥他的武功，向来都是很好的。 “小姐小心！” 白微和茜草几个人的惊呼在耳边，慕清璇依旧不闪不避。 厚重的大刀从耳边呼啸穿过，留了一丝像血一样的腥气。这味道并不好闻，所以慕清璇皱着眉抽了抽鼻子。 “胆子不小，像我。抽什么鼻子？给人家补肚子上的大窟窿的时候怎么没听说你计较？” 不理会几个丫鬟的埋怨和后怕，慕清璐自顾自把自己的刀从草地拔出来，依旧大大咧咧。 “来了怎么不进来？你们几个丫头就别进来了，玥儿，来！” 景明轩不大，关键的是慕清琛可能在看书，这么多人进去不好。 慕清璇从白微手里接过了装着几样绣品的两只小小竹篮，随步跟着慕清璐进去了。 刚练完了刀，慕清璐自然要好好洗去一身汗换身干爽衣裳，慕清璇招手叫了知著。 “这是我给大哥做的几个香包和帕子，还有一件衣裳是前些日子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香包你晚上给三哥挂上，安神好眠，帕子上绣的马上封侯那些图案都是取个吉利好意头，三哥不嫌麻烦就让他下场的时候带着。这几日要辛苦你和见微好生照料了，等三哥秋闱结束，我一定好好打赏你们。” “二小姐您说的哪里话？不说三少爷对我们恩深如海，您也是多有照拂，不需吩咐，我跟见微自然尽心竭力，您不用担心。我还得去给三少爷取参汤，就先告退了。” “你去吧。” 两只竹篮送走了一只，还剩一只。 慕清璇在慕清璐屋外的桂树下坐下，无事可做，就一朵一朵摘细碎的桂花来闻香味。 “桂花香味粘腻，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的。” 负手立阶上，慕清璐换上华衣美服，也是贵气的佳公子。 拍去手心残留的黄白花朵，慕清璇没有接这个话，换了问题：“穿得这么好看，你晚上要出去应酬吗？” “该应酬的我前几天都应酬完了，见着你，想起来一件最重要的事。” 挑挑眉，慕清璐坏坏的笑。 慕清璇伸手把篮子递给他：“三哥一份，你一份，手艺不太好，你将就着用吧。” 慕清璐没有接：“你不应该给我个面子问问是什么事吗？” 有些无奈，慕清璇还是收回手很给面子的往下问：“什么最重要的事呢？” 慕清璐嘿嘿两声把两只手从背后拿出来，慕清璇才明白他要做什么。 “会被狠狠地责罚的，而且三哥就快考试了，不能让他分心。”慕清璇是真的无奈了。 慕清璐可不管这些，把她的篮子提过来，将小包袱塞进她怀里，不由分说就把她往屋里带。 “刚刚还夸你胆子大，怎么又这么胆小起来？我做事你放心就行，把衣服换好跟我走，哥哥带你好好散散心。” 袍子是慕清璐好几年前的了，慕清璇穿着腰上有些宽松，只能拿锦腰紧紧地束起。 赤金的金环光华灿烂，配着青金的袍子很是贵气逼人，慕清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狠狠皱了眉头。 慕清璐权当没看见她的表情，从竹篮里挑挑拣拣拿了两个荷包跟她分了，又给她翻找出一块珠光宝气的金晶石佩挂在腰间。 打量两圈，慕清璐觉得没问题了，就带着妹子大喇喇地出门了。 见微看见他们出院子，觉得不太对，就回禀了慕清琛。 放下书本，慕清琛摩裟着慕清璇送来的绣件，想起那朵青玉珠花和她这几日的消瘦，意外的没有阻拦。 “随他们去，你去打点一下，不要惊动家里人。” “诺。” …… 近日因为萧静昭都是慕清璇很是有些受影响，对其他事都没什么反应。 但这事儿她不能没反应，换在上辈子嫁了人来这儿也不能没反应。 哪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到了青楼门口能没反应？ 眼看着慕清璇抿紧了唇额角的青筋都快爆了，慕清璐的心情反而更好了。 “怎么样？这芳歌苑可是京城最受追捧的烟花之地，我跟你说，最近捧红的舞姬朱衣那可是真真一绝，一曲飞天当真是绝世之物，你看了绝不后悔。”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叔能忍，婶也不能忍！ 慕清璇把面子风度抛到九霄云外，涨红了脸张口就想把这个不着调的哥哥骂个狗血淋头。 慕清璐很有经验的把她嘴一捂就往里带，十分老神在在。 “你十岁的时候我不是就答应你要带你去开开眼界的吗？有点迟到，不过还不晚。玥儿我跟你说，哥哥今天带你在这儿走一遭，保管你受益匪浅。” 知情识趣的花娘小厮一见这两个英俊潇洒又装扮富贵的贵公子真是眼睛都要笑弯了，再恭顺不过的把人往里迎。 慕清璐还是很有经验，直接银锭子一甩就要了最好的位置。 “小爷是带兄弟来看你们朱衣姑娘的飞天舞的，麻溜儿的给小爷把最好的座儿空出来。” “诶，好嘞，两位爷您们往里请着嘞~” 这芳歌苑外面很热闹，到了里面却发现很清静。 四四方方的回廊，绯红的帐幔和灯笼挂满了高楼，亮堂，浓艳，但是很透气，不至让人不舒服。 有懂事又认识慕清璐的美人儿直接让人送上了美食美酒，妙目流转风流娇媚。 “公子稍候，还没到时辰，朱衣妹妹正梳妆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章 芳歌 慕清璇绷紧了心，等那人走了才一把抓了慕清璐的袖子，紧张的都结巴了。 “她，她，她到底是男的女的？” 慕清璐很是无所谓：“男的啊。这儿是美人最多的地方，美人又不只是女人。” 慕清璇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再一次受到挑战，小巧的脸庞再度爆红：“慕清璐你大爷！” “不错不错，学会骂人了。慕清璐非常不怕事大的鼓了鼓掌：“既来之则安之啦，我可是你哥，总不会让你有事的。乖乖的，该吃吃，该喝喝，该看看。我保证，这一晚，你一辈子都忘不掉。” 他说的很对，这一晚，慕清璇的确一辈子都记住了。 只是当时还不知，少年难品世事辛。 “水晶虾饺皇，如意汤，菊花水蛇羹，都是平常不怎么吃得到的东西，他们家是全京城做得最好的。”小山一样的菜肴堆满了慕清璇眼前的小碗，慕清璐犹自不停：“几天没管你你看你瘦成什么样了，皮包骨一点都不好看，跟难民似的。快吃，多多的吃，不然我不是白带你出来了？” 慕清璐在军营打拼两年，生活简朴许多，身边连个下人都没有，不过对美食美酒还是很有要求的。 吃着他推荐的菜，慕清璇的确觉得不错。 天色深重，人一点一点多了起来，这本就是人间欢乐场的地方逐渐热闹成了应有的样子。 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慕清璇吃着不忘点评：“曲子俗气，不过吹奏的人水平还是很不错的。” 慕清璐似笑非笑：“呦，你都直接上升到品评的境界了？” 慕家人都知道，自家二姑娘书画一绝，棋艺也是少有敌手，唯独乐器，总是，不、得、要、领。 长这么大慕清璇就没吹奏过完整的曲子，听到他这么说，自然是狠狠地一眼瞪回去。 丝竹渐停，接着响起来的是鼓声，声音疏落，堂中声音却逐渐低去，直至鸦雀无声。 慕清璇不解地望去，慕清璐低笑解释：“朱衣快要出场了。” 飞天舞慕清璇不是没有看过，不过这样的氛围，跟她印象中的仙气飘飘，真是区别很大啊…… 鼓点频密，一记一记就像敲在人心上。 传说鼓声高至云霄之处，仙子便从云端顺着声音来到人间。 这位声名赫赫的朱衣就像传说一样从楼顶坠下，落至木台。 红衣煊赫，这姑娘没有借助任何外力就这样落下来，看得人悬心无比。 赤足点于木台之上，金铃作响，手中红绸随着身体舞动，赤金花冠裹着如墨青丝明艳动人。一举手，一投足，这台上的明明是娇弱的女子之身，却随着鼓声跳出了壮烈之美。 一舞惊魂，慕清璇这时才知道，这秦楼楚馆，不是只有脂浓粉艳。 “这朱衣，据说是塞北的姑娘，落了难，一路碾转到了这芳歌苑。你看她头上的花冠，那是她用第一次下场收到的打赏打出来的，有些人说僭越了，要我说，倒没什么配不上的。” 啜饮美酒，慕清璐闲闲点评。 “万千光华耀影来，不过一顶金冠，她当得起。” 看她的舞，慕清璇想起多年前看过的另一只舞，月色清寒寒如心，一舞，舞出的往往就是自己。 就像她虽然还没看清这位朱衣姑娘的脸，也能断定，这一定是一位眼底有壮阔的美人。 “慕四儿，哟呵真是你？” 有世家子弟认出了慕清璐，隔得老远就挥手招呼。 慕清璐拍了拍慕清璇的肩，放下钱袋：“我过去一趟，免得他们过来。你想吃什么就自己点，我很快回来。” 慕清璇眼中仍是那红衣身影，不太清楚哥哥说了什么，仍是乖巧点头。 曲收舞住，慕清璇抬眼四望都没看到慕清璐，才有些慌乱起来。 正好有装饰浓艳轻纱薄透的妓子上前奉酒：“小郎君在此枯坐许久，未免也太羞涩了些。” 眼看那涂了鲜红蔻丹的指甲就要叩上下巴，慕清璇连忙侧首，刻意加粗了声线：“我是等朋友谈正事的，不耽误姑娘生意，另谋高就得好。” 妓子抿了唇笑得暧昧：“小郎君这是不喜欢我们姑娘家了？无碍得很，我们芳歌苑美男子也是多的很，看小郎君如此羞涩，不如，姐姐我帮你叫几个来过过眼？” 心中暗暗叫苦，慕清璇忍不住再把慕清璐翻过来覆过去的骂个百八十遍，脸上却还要挤个笑容出来应酬。 眼风扫过转角，她停住了目光。 看一个背影被搀扶着离开直至消失不见，慕清璇急声问那妓子：“那条道上上去的，是什么人？要去哪儿？” 妓子顿时少了兴趣：“那是专门去朱衣的屋子的，从那儿走的，自然就是朱衣的入幕之宾了。” “一个楼梯，专门去她一个人的屋子？”慕清璇不由惊讶。 妓子凉声嘲讽：“可不是嘛，这就是她专用的道儿。一个人霸了顶楼一层，往常对着谁都爱答不理的，要是旁人没打招呼上去，那脸拉的比马还长。也就是人傻钱多的才捧着她，这样的，迟早得完蛋。小郎君你也是为了朱衣来的？也不是姐姐说你……” “闭嘴，滚！”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慕清璇从钱袋里掏了一块散银扔在地上。 再多的忍耐都没有一句硬话和银钱管用。 妓子原是想着这小公子年轻面嫩好上手这才纠缠许久，此时见没戏了，一撇嘴捡了银子扬着帕子就走了。 拳头攥得很紧，几日没修剪的指甲有些尖利，慕清璇甚至能感受到它一分分切割开皮肉的血气，指上的伤也在这一刻尖锐的疼痛起来。 在很多时候，越疼痛，就越清醒。 四哥还没回来，论理，在这样的地方，不管是什么事慕清璇都应该等慕清璐回来再说，可，那个人的身影，真的很像他，他的状态，看上去真的很不好…… 那个拐角有东西掉在地上，慕清璇走过去捡起来，是一块墨玉佩，常见的式样，不错的玉料，凑近些嗅一嗅，有淡淡的香味。 静沉香的味道，不知道有没有少白芷和甘松，但的确是多了一味白檀。 慕清璇特意给萧静昭制的静沉香，大概就是这个味道的。 犹豫需要很长的时间，不过下决定，不过一瞬。 慕清璇谨慎的打量了一下四周，咽了口唾沫，再拍了拍已经束的很平的胸，将锦腰紧了紧，朝着自己看到的方向走了上去。 这是一道很窄的小楼梯，慕清璇一路上去很怕遇到人，因为根本没地儿躲…… 芳歌苑一共七层，底下六层都是欢声笑语靡靡之音，唯有这顶楼，空荡静寂，连呼吸都怕被人听见。 慕清璇屏气从墙角一点一点挪动，一听到有开门的声音连忙缩起了身子躲好。 眼见着两个人从小楼梯下去，慕清璇看清了那就是搀人的两个下人。 虽然没见着那个人的正面，不过那个身形…… 想起他垂着头几乎被拖着走的样子，慕清璇的感觉十分不好。 顺着他们走出来的方向慕清璇去了那个房间，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明明是热的让人心烦的天气，这屋子里却凉快得很，晚风送爽，冰化沁人。 灯很暗，描金的窗扇打开着，暗紫纱幔细密随风飘动。青金石的冰釜盛装了大块精雕细刻繁复图案的冰块，名家字画前朝古物随处可见，连倒在地上的酒爵都是夜光石雕琢的，盈盈生着微亮。脚踩在地上，金砖墁地，步步生莲，这布置，当真是富丽到了一种境界…… 慕清璇不住拨开纱幔前行，这怪异的地方让她禁不住惶恐，暗怪自己真是迷了心窍，不过是看见个身影，就急巴巴的落单赶过来，一面又想着，那是不是他，会不会有事…… 安静，非常安静，静的人心慌。 偏偏进来转一转慕清璇都分不清自己走到哪儿了，这小小一扇门，里面的屋子却是大得很。 耳边听到呼吸声，慕清璇却不知道人到底在哪儿，想拔个簪子自卫，往头上一摸，悲剧了…… 小姑娘撇着嘴正欲哭无泪，突然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生铁一样的胳膊箍得死紧。 慕清璇趁自己理智的那根弦还没彻底崩断，先结巴着挣扎：“那，那啥，我走错地方了，不，不好意思，你，你先，先放开我。” “呵……”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呼出的气息带了竹叶青的味道：“芳歌苑，果然不负盛名，知我心中所想便罢了，竟真让你现身在这里。” “什么……” 慕清璇一句慌乱还没有出口，耳后忽然就感受到气息，时寒时暖，时清时醇。 仿佛有湿润黏滑的感觉附上，慕清璇下意识就是叫，她现在真是肠子都要悔青了，好在四哥还在，只要听到一点声音他一定会来的。 但是，她天真了。 因为，她没来得及叫出声。 身子一甩被甩下去，下面是柔软的，身子却被压住了。 一声惊呼，被柔软的唇舌压了回去。 锦腰松了，领口被扯开些许，露出点点晶莹的肌肤，却没有再进一步。 慕清璇僵直了身子，身上是他，被他用舌尖一点一点描绘着唇形。 也不知是多久，他微微起了身，他们对视了。 然后，他又俯了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章 情迷，意乱 风月场所行风月事，暧昧的意味总是浓重许多。 如同床上的这一对，慕清璇小脸赤红，哪还有平日半分清明？萧静昭在屋子里迷情香的作用下解带宽衣，已经将两人的衣服剥了将近一半，身心都系在眼前的一人身上。 朱衣在帐幔之后用扇子遮了脸，看床上那一对难解难分的人儿，心情很是愉悦。 这场戏，的确是，好、看、的、很。 虽然是个意料之外的插曲，不过朱衣姑娘觉得结果已定，莲步姗姗转身就走。 然后，她被华丽丽的砸了。 前朝的粉彩鸳鸯瓷枕很漂亮，非常适合这华丽有品质又带点旖旎的场景。 但到底那还是个瓷枕头啊！ 隔着稍远的距离重重砸在后脑勺，朱衣一下就被打在了地上，顺手一模，一手的血。 “你，你不是喝了那杯酒吗？” 朱衣美人彻底怒了，没人跟她说这是这么危险的活儿啊，不带这么玩儿的。 隔着一层纱幔，锦衣公子默立不语，朱衣一边犯晕一边想，这人还真是高冷。 慕清璇在他背后才看得清楚，他不说话，是因为除了站立，没有更多的力气了。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了，朱衣就那么昏死过去，慕清璇懒得管她死活，只起身整理了自己的衣裳。 许是生气吧，低着头，她的手有些抖。 一只手搭上肩膀，慕清璇反手就把它推在了地上。 都认出了彼此，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萧静昭坐在金砖地上苦笑，做了这样的事，到这地步，连抱歉都觉得说不出口，因为没有意义。 慕清璇原本很想问问他，是不是消息都是假的，想想又知道不必问了，若是真的，他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顶多是中了迷药罢了。 沉默再三，总不能指望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萧静昭没有起身的力气，只能尽力坐的直些。 “唐突冒犯，昭无颜辩驳，愿任县主处置，绝无二话。” 慕清璇利落的掸干净袖子，二话不说从朱衣头上拔下一支簪子，先刺了自己的指头驱逐迷情香的药力，然后直接就刺进萧静昭左手的食指井穴。 “额。” 低声闷哼，十指连心，慕清璇这一手的确让萧静昭痛到心坎里去了。 控制力道慢慢捻搓，交换穴位，慕清璇冷着脸一言不发，萧静昭痛到冷汗都逼出来了。 放血也有排毒的作用，萧静昭清楚地感知到自身理智一分分回笼。 “不幸遭人暗算，县主气量过人，多谢援手。” 慕清璇冷笑道：“我自作自受自己进的局，再看殿下在这里出事，我还没有寻死的打算。” 萧静昭满心苦涩，原本他神志只剩几分清醒，抱住慕清璇的时候闻到她身上独有的香味才知道是她，但骑虎难下，怕惊动暗处的人伤了他们两人的性命，才不得已用了下下策将错就错。 他不知道慕清璇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对一个闺阁女儿做这样的事，哪怕事出有因，也是不可原谅。 萧静昭平静问她：“县主想如何处置？昭绝无二话。” “绝无二话？”慕清璇真是要被气笑了，她也真的笑了：“那我要你去死呢？你就真的去死？” 萧静昭还是平静的点头：“对，只要你是真的这么想。” “我……”慕清璇怂怂的噎住了。 “这种情况下，我应该对你负责，跟你承诺，一定会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娶你做我的妻子，楚王正妃，”眸子墨如琉璃，萧静昭原本疼的发白的脸色又微微的红起来了：“不过我觉得我要是这么说，你可能就更生气了。我自然是想对你负责的，请县主裁夺，你若觉得要我死才能消气，我便一死又何妨。” “话说的好听，也只是好听罢了。”扔弃了带血的金簪，慕清璇站直了身：“今日之事，出了这个门就请殿下不要记得，也不要再提起，这就算过去了。若殿下非要拿这件事来做文章，就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俊秀的青衣小公子抬腿出了这红粉罗刹窟，萧静昭苦笑从地上爬起来，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烟花，一扯引线扔出了窗户。 …… 慕清璇心情十分不好都还要小心翼翼的避着人走回座位，就更加憋屈了。 所以，一回到座位，她就冷着脸灌了一杯酒，然后，她就被呛到了，咳得眼红脖子粗。 慕清璐一点都没有妹妹不见了的着急感，很是悠闲地给她拍了拍背：“喝得这么急干什么？我又不会拦着你不让你喝。” “你还说，早，早知道，我就不跟你来了，”某人的小委屈发泄在了哥哥的身上：“有你这样的人吗？你怎么能带我到这种地方来呢？带来了还不管我，你那些狐朋狗友比我还重要吗？我要告诉三哥，你欺负我。” 慕清璐丝毫没有被这么‘严重’的指控吓到，事实上，他笑得还挺欢：“你气什么呀？看你从听到楚王殿下染疾的消息之后就蔫吧唧唧的，我才心疼你带你过来，这也叫欺负？明明就是疼你，哪家的哥哥能有我这么开明？我可不信三哥会这么偏袒你。” 慕清璇可怜的再次被噎住了：“你，你说什么呢？” “我今年一回来，就听小叔说了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美酒斟满酒杯，慕清璐推给妹妹和自己一起小口小口的喝：“他说前些日子有一次出了点小状况，遇上了楚王殿下手下的人，找到这位殿下的时候发现他正等在宫门口，等一辆马车出宫。” 慕清璇想起了出宫那天早上的事，难怪小叔叔会那么恰好的出现，原来，是他带过来的…… “后来嘛，借着送开牙建府的请柬，楚王殿下又往三哥手里送了一朵珠花，写明了是物归原主，好巧不巧，正是你十岁生辰时娘送你的贺礼。” “我差点以为是你看上了这位如玉君子，被委婉拒绝了，直到在你的书房看到了《牧游辞》。玥儿，你四哥我好巧不巧跟几个皇子一起念过几年书，对他们有些了解，又好巧不巧，这本书是我亲眼见着楚王殿下从太傅手上接过去的。” “本来想着，原来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好么你又给我来了个转折。静沉香也就罢了，我不曲解你创出来的立意，只看你这几日魂不守舍形销骨立的模样，果然，你也到了知情识爱的豆蔻年华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章 秋闱 长篇大论一大圈，是苦口婆心的梳理，可最后一句本该是来个感叹，慕清璐却语气上挑，很是打趣。 慕清璇原本听着很是有些脸红，想反驳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到后面，索性厚着脸皮小口小口的喝酒，颇得了慕清璐几分真传———没脸没皮！ “我这嘴都说干了，你就不说点什么？”再次斟满了酒，慕清璐有几分期待自家与众不同的妹子会有什么样的说辞。 慕清璇往下看到墨钟带了两个人乔装成恩客的样子进来，唇角微弯：“说什么？解释一下我跟他到底有什么关系？还是赌咒发誓我恪守女则女戒，是最听不得这种事的女儿家？” “你可真是越来越像我了，”慕清璐少有这么意味深长的时候：“自己的事不需要向他人交代，却总是要跟自己交代的。这儿要是有面镜子就好了，也好让你看看你自己这生机勃勃的样子。” “我又不是老太婆，不是生机勃勃还能是鸡皮鹤发？”许是真的松了一口气，曾经凌厉的模样，又有几分回到了慕清璇的身上：“我要说的说完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你了？” 慕清璐扬一扬眉，疑惑的样子竟然很单纯：“我有什么好说的？” “因为我刚刚发现，只有这个位置，能清清楚楚看到那个隐蔽的拐角。”慕清璇夹了一只水晶虾饺皇喂进他嘴里：“那么，我的好四哥，你又是怎么知道该在这个日子、这个时辰，把我带到这个位置呢？再有，我刚才离开你既然知情，为什么不拦我呢？” 嘴里被虾饺皇塞得满满的，慕清璐无辜的眨了眨眼。 笑叹一口气，慕清璇知道再问不出来，扭头去看下面台上新的歌舞了。 …… 的确是惊心动魄的一晚，不提慕清璇跟萧静昭之间的尴尬，第二天就传出来芳歌苑的朱衣美人死了的消息给这一晚加上了一条人命的负担，也够‘别致’了。 没有再听到萧静昭的消息，慕清璇就知道如今暗潮涌动，后面就一定会有一场更大的爆发。 在这之前，日子还是很安宁的。 慕清琛下了场，辗转九天的考试，让他在回来的时候瘦得几乎脱了形。 慕清璇没什么其他的心意，蹲在厨房给悬了几天心的全家人做了好几顿的药膳。 比如清蒸人参鸡、白芷当归鲤鱼汤、乌鸡枸杞汤，等等等等。 花样翻新层出不穷，据说都是药性平和，中正滋补的，不过全家人没几个喝出来，因为它们的味道都，比较有特色。 验证了这些药膳功效不错的是慕清琛，每顿他都在慕清璇殷切的目光下吃个两大碗，然后，他很快就又有了炯炯有神熠熠生辉的眼睛。 从此慕清璇就有了一个新的习惯，每天给各房送一盅汤，都是她根据时令亲手挑的药材看着熬出来的汤水，一定要慕清琛和洛老夫人喝完才甘心。 再一次喝得见了碗底才放下碗，慕清琛很是无奈。 “玥儿，我这个年纪，实在不用你天天盯着我喝补汤。我前几天喝的，已经补得差不多了。” 慕清璇心里碎碎念你才不知道再过个十年你就把自己的身子糟蹋的不成样子了，我可不得趁着这几年给你好好调理呀。 这些当然不能明说，慕小姑娘嘴上还是很伶俐的：“我明明就是心疼你最近这么劳累，又有这么多应酬交往，怕你坏了身子才费心费力给你熬汤的，三哥你连我的一番心意都不要了吗？” 小姑娘装出泫然欲泣的小模样，慕清琛忍不住拧拧她的鼻尖：“你就知道在我面前装出这幅样子，要是下次我不吃你这套了，定要禀了祖母把孟夫子请回来好好给你立规矩。” “等你不吃她这套，怎么的也得过个二三十年，膝下儿女成群，自然有新的孩童日日缠得你脱不开身了。” 能说出这么不正经的话，也只有慕清璐了。 慕清璇一边嫌弃他一边给他盛了碗汤：“一天到晚都不着家，也不知道在家里好好把胃养一养。” “就像三哥说的，我还没到那个年纪啦。”嘴上抗议，慕清璐还是很给面子的把汤给喝完了。 “这次回来才多久就老是看你胃胀不吃饭食，酒肉倒是吃的比谁都快，多嚼两口能费你多大力气？边关本来就气候不好饭食粗糙，你再这么下去，要不了三年胃就要真的不好了。等你到了爹爹的年纪就得顿顿喝粥吃软和馒头，三哥你管管他。” 最能收拾慕清璐的从来都是慕清琛，慕清璇很会挑帮手。 果不其然，慕清琛手一摆就打算对弟弟来个“敦敦教诲”。 慕清璐立马投降：“行行行，姑奶奶，以后都听你的。好了，说正事。” “今年荆州的事太大，皇上的万寿节不声不响就过了，我本来就是进京送寿礼的，现在送完了，是走是留都得有个结果。” “我刚刚收到通知，我要走了，三天后启程。” 慕清璇总觉得自己的心性修炼得还不够到家，比如听到萧静昭染上疫病时失魂落魄，也比如现在听到慕清璐要走的时候眼圈都红了。 “你个傻丫头，天生喜聚不喜散的性子，是再改不掉了？要是回回都这么哭，我以后都不敢回来了。” 拍拍慕清璇的头，慕清璐低声逗她。 知道两个哥哥都是好意，这个年纪了也不好意思，慕清璇转身揉揉眼睛一把跑开，不忘瓮声瓮气的抱怨：“你把我头发都弄乱了。” 慕清璐看着她的背影声音低沉：“每次看到玥儿，我就不想离开家了。” “那你就少回来，”慕清琛这位亲哥日常补刀：“你要是再敢起带他去那里的念头，我就打断你的腿。” 慕清璐痛心疾首的捶着胸口：“哥，我还是你亲弟弟吗？你怎么能这么不相信我呢？玥儿可是我唯一的妹子，我能做对她不好的事吗？” “好与不好从来都是双面的，那天晚上的事有一次就够了，我不想玥儿跟这些事沾染分毫关系，”慕清琛眉眼坚定：“她一辈子都单纯快乐才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章 离别开场 “哥，你这就太强人所难了，”慕清璐一手搭了慕清琛的肩：“玥儿可没说过她想这么活一辈子。” “我不管小叔怎么想的又是怎么跟你说的，反正，我不同意，”长兄如父，慕清琛还没有山一样的宏伟沉稳，却已经有了青竹的坚韧：“我不同意玥儿嫁进皇家。楚王就是再怎么嘉行懿德品貌出众，甚至是权势过人，我也不想玥儿嫁给他。” “玥儿就应该过得简单些，受夫君宠爱，儿女敬服，从容一世。” “而不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梦里都要害怕是不是有人要来害她。” “我的妹妹，不应该那么辛苦一世。” 就算观点不一，也是同一个出发点，慕清璐没有再多说什么。 慕清璐要离开的事在次日于罗浮馆请安的时候说了，慕家长幼虽然不舍，却也没有伤感，毕竟正是挣前程的年纪，待在家里才是荒废。 大房一对双生孩童慕江澄和慕江澈已经五岁，却没正经见过他们的父亲世子慕清珏，最近一次见他也是两年前他奉恩旨回京述职在家中待了半个月。那时两个孩子不满三岁，又哪里记得住呢？ 慕江澄噔噔噔跑过去爬上了慕清璐的膝盖：“四叔，你要去爹爹那里了吗？” “对呀，澄哥儿是不是想让四叔帮你给爹爹带话呀？”家中第四代中的五个孩子数慕江澄最为聪颖剔透，又是长子，慕清璐几个做小叔叔的也对他多些爱重。 “四叔你带的下其他东西吗？我想给爹爹带些我写的字，我最近多学了好多的字，也开始跟师傅学拳脚功夫了的。要是四叔拿不下，就帮我跟爹爹说，等再过几年，我再大一些，我也去大胜关，就去跟他一起守我国疆土。还要给祖父问好，他给我们送的小刀剑我们都很喜欢。”慕江澄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慕江澈也不甘落后的跑过来：“还有我还有我，我也很用功的，爹爹信里给我们留的功课我也都做好了的。等我们能出门了，就一起去给爹爹和祖父帮忙。” 小孩子童言稚语最是天真，也最真诚。 本是惹人发笑的话，听他一说，想起这几个孩子出生起就没怎么见过祖父和父亲，又怎么不令人伤怀？ “好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来，祖母赏你们窝丝糖吃。”爱怜的看着两个孙子，洛老夫人不无感叹：“这孩子小，看不见父辈知道心中想念，等大了，一个个出去建功立业，也不知道会不会想起家中的女眷。这一转眼，我嫁进慕家就四十多年了，快六十的人，也不知还能看你们几年。” 五岁的孩子不知事，含着糖块不解地看祖母的伤感神情也不知该说什么。 慕清璐最有发言权：“祖母，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您是我们家中的定海神针，还得看着澄哥儿他们娶妻生子建功立业的，可不能这样想。我跟着大伯和大哥在军营里打拼，所思所念，自然就是家中老少安好，我们不能尽孝膝下，就更希望您能福寿绵长、长命百岁，让我们留待来日，回来给您尽孝呢。” “你们四兄弟，原本数你大哥嘴巴最灵活。你性子也活泼，去了大胜关两年，跟你大哥学了几分痞气，也是油嘴滑舌了。”似是追忆，洛老夫人眼中无限怅惘：“琛儿此次下场，得了解元，走文路的，好不好都是安宁许多。不像你们，天天刀口舔血，哪还有个世家子的悠闲？一家子荣华富贵，大半是你们挣的。璐儿，你去了，也给他们带句话，我今年也是要做六十大寿的年纪了，什么都不缺，就盼着你们三个能平平安安的，这比什么都更趁我的心。” 几个男丁正色上前跪下，慕以梵想劝解，灵活的口舌却在这种场合中张不开。 慕清璐正经的样子有边塞的刚毅：“祖母放心，如今边关安宁，四海升平，我们都康健的很，不敢让您忧心。您的寿辰估计我跟大伯大哥都回不来，愿您长寿康宁，莫为我们几个不孝子孙伤神。” 洛老夫人哪里还忍得住，眼角淌下泪来，伸手就去扶慕清璐起来：“你们都是好孩子，是我慕家出色子孙。不坠门楣，不落家风，都是对我最好的孝心。” 石夫人拿帕子擦着眼睛，膝下只得幼子伴身，和媳妇守着没有丈夫和长子的家，这是她的现在，也是她的未来。 一场离别的开场，在童言中开始，在女子的眼泪中落幕。 …… 秋风送爽，芷汀馆迎来不多见的客人。 世子夫人贺氏容颜有些憔悴，由二少夫人葛氏陪着联袂而来。 “嫂嫂们怎么还亲自过来？有什么事叫人喊我一声就是。”午睡刚起，慕清璇衣裳宽松，脸颊上也还残留着午睡留下的红晕。 “有事请你帮忙的，自然不能端着架子，”到底是世子夫人，贺氏这爽朗大方是再没变的：“我让弟妹陪我一起挑了些东西过来，你看看中不中意。” “要是不中意，大嫂就不跟我开口了？”俏皮的打趣一句，慕清璇随手翻了翻，顿了顿：“不过，错金莲花缂丝锦、海蓝宝手钏、瓣梅白玉茶具，这手笔……大嫂，你还是先说是什么事吧，我看看我办不办得到再收你这么贵重的礼。” 葛氏清了清嗓子：“家中有个精通医道的小姑子坐镇，我们可不就厚颜来向你讨教了？” 慕清璇扬一扬眉：“我就是跟着夫子看了几年医书，纸上谈兵而已，哪里值得你们这样大张旗鼓的来请我帮忙？” 葛氏推了推贺氏的手肘，她叹一口气，才说了实话。 “京中太医的确数不胜数，可大多是看些老人小孩和富贵症候，你祖父和大哥在边关打熬筋骨坐下的病，他们哪里精通？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是想来问问你，就是你不擅长，有没有精通这些方面的好大夫能给我说说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章 帮忙 半日晨光流水一般过去，慕清璇亲自送了两个嫂嫂出门，看着贺氏萧索的身影，不由叹了口气。 “小姐，您这个年纪，可不兴叹气的。” 温厚的声音响起，慕清璇眼睛都亮了，快步走过去一把挽住了她的手。 “云妈妈，你今日进府，怎么也没让人提前告诉我呢？我都没准备好你爱吃的点心，辰砂，茜草，快去小厨房传话，快些做牛乳糕、红糖糕还有金香乳酥来，再冲些红茶，热热的端上来。” “不必忙不必忙，哪有这样招待我的道理？太折杀我啦。”奶大的孩子这么看重自己，云妈妈眼角的皱纹都被笑意渲染的舒展起来：“我就是忙完了家里的事，来跟您说说话。” “好~” 声音软糯的应承了，慕清璇挽着云妈妈的手来到花厅坐下。 “奶兄前几日成亲，我送的贺礼可收到了？也不知他们夫妇喜不喜欢。” 云妈妈膝下只有一子，这些年却多将心力花在了慕清璇身上，家里的事都落在了她丈夫身上。这次奶兄成亲，慕清璇不仅赏了二十两银子，还让辰砂送了一套赤金的石榴头面和一对玉镯子过去，算是恩典十分了，连石夫人都过问了一句。 云妈妈果不其然很是不赞同：“您赏了银子就够了，还送什么头面镯子？太抬举了，未出阁的姑娘家这样大手笔是要让人说闲话的。” “妈妈别这么说，我跟奶兄都是吃您的奶长大的，也算是我的哥哥，他成亲我可不能按一般下人打发了。你这么多年都没怎么照管家里，我恩典重一些，也让奶公知道，你也是在给家里打拼，不至心里埋怨你。”乳母一家对慕清璇忠心耿耿，她自然不会薄待：“我都想好了，奶兄日后是要给我陪嫁，帮我打点嫁妆的。” “他哪里担得起来？”听到慕清璇这么打算，云妈妈立时就皱了眉。 “所以啊，妈妈得闲在家，除了含饴弄孙，也好好和奶兄说说怎么打理这些事，到时候不会乱了手脚。”丫鬟们上了茶点，慕清璇亲手斟茶：“妈妈要是只说打赏的事，就不必说了。” “是听说了四少爷要去大胜关的事，想着来磕个头，那自然不能不来芷汀馆。”啜了一口茶水，云妈妈说起了才走的两位少夫人：“往常也少见世子夫人和二少夫人过来。” 慕清璇笑一笑说起了她们求的事。 云妈妈这老一辈的人看的又更通透一些：“嫁进慕家的人，荣华富贵从来都是享之不尽，可这嫡长媳妇，却是最受苦的。张罗一大家子的生活，一辈子都见不到丈夫几面，儿子养大了也要送出去。一世到老，也要福气好才能把人盼回来。世子夫人这也没错，总要顾好国公爷和世子爷的身子。这件事，您应该多费些心思。” “瞧妈妈说的，家里的事我什么时候不上心了？”嘟一嘟嘴，慕清璇给云妈妈搛了一筷子金香乳酥：“这个点心最香甜，你一会儿带些回去给奶公他们一块儿尝尝。放心吧，这件事我会办好的。” “好。大少爷这次一举中了解元家里都没有多庆贺一番，是准备着老夫人的寿宴要大办了？” “这是一半原因。今年城中一直不怎么安宁，最近这疫病的事没有平息，不多庆贺，免得旁人闹心，哥哥也好安心温书准备明年的春闱。” 这种事情慕家一向拎得清。 …… 来到景明轩，慕清璐又在打拳，真是一日都闲不得。 “怎么样？玥儿，你以后找夫婿，要照四哥这样的挑，可不能找那些弱鸡一样的小白脸儿。” 慕清璐这么一句话说的在场一群没定亲的姑娘脸红的不行，慕清璇没好气的扔了巾帕给他擦汗。 “少说几句没正经的，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到时候我叫娘给你挑个厉害媳妇管着你才好。” 慕清璐擦着汗依旧不在意：“这可轮不上你说话。今天特地过来，怎么，舍不得我？” “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一边嘴硬慕清璇一边找了个凳子坐下：“大嫂找我帮忙，我来问你些事。” 眼珠子一转，慕清璐十分不怀好意：“大嫂也太含蓄了，这种事怎么能让你问？她透个音，我还有瞒着的道理？你跟她说，大哥老实得很，日日跟着大伯父摔打身子练兵习武，身边清净的很。”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谁问你这个了？自己不想些好事还把别人也想的坏了，真是的。大嫂问我有没有精通你们边关武人症候的大夫，我总要先来问问你，你们平日里都有哪些不舒服的。别跟我说什么大老爷们儿身体倍儿棒的，就你我都看出一身的毛病了。” 对着慕清璐，慕清璇说话总是最放肆的。 慕清璐十分无奈：“你们这些女人哪，一天到晚的给自己找麻烦。北地苦寒，大胜关更是如此，我们这些有点职位在身的，不能以身作则就罢了，怎么能这么大咧咧的调养身子？你让底下的兵将看了成什么样子？” “你没个好身子还想什么带兵打仗？再说了，我是那么没眼力劲儿的人吗？搓些药丸子罢了，自然不会给你们准备汤药的。你就说，除了冻疮、胃病，你们一般哪里的毛病最大？”托着腮，慕清璇问得认真。 想了想，慕清璐答得也清楚：“风湿、跌打伤吧，像大伯那个年纪的，还有些以前的旧伤在身上，到了一定的时候就疼得不得了，军中常备的药酒膏药这两年也不太顶用了。你要是真认识这方面的好大夫，倒是不妨请人家开个止疼的好方子，做个膏药什么的送过去。” 一边用心记了，慕清璇突然懊恼：“你该提前几天告诉我的，我也好提前准备。这些东西你跟大哥也用的上的，这次没带去，要耽搁好长的时间，北地的冬天到得早，你们可不知道得多熬多长时间。” 摸摸她的头换来一记瞪眼，慕清璐唇角弯弯心情很是不错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章 风云之前 一大早就启程，慕清璐换上铠甲，原本有些削瘦的身体显得英武许多。 一家人都起早来送，唯独慕清璇姗姗来迟。 慕清璐心里暗忖：小丫头眼睛红的像兔子一样，不过没有肿起来，难道是舍不得他一晚上没睡着？ 临送他出府门的时候，慕清璇才唧唧的告诉他。 “东西我让人放在你的行囊里了，你记好了，药丸子是养胃的，你跟大伯他们每天吃一颗；白瓷盒里的药膏是我调的治冻疮的，你们先用着，等我试出药效更好的再给你们送去；给大伯父做的药膏你让他试试，我废了好大心思做的金疮药和化瘀膏你一定要收好。我还不知道你，成日磕磕碰碰的也不知道上心，我亲手给你做的药你别荒废了，用在该用的地方。”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越到后面慕清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声音也就越来越小。 看着马上多出来的大包袱，慕清璐眼圈有些发热：“一晚上没睡，就给我做药了？” “谁让你走得这么急？我都没什么时间准备……本来应该给你带点药酒的，还有裕乐居的点心，结果，都没来得及。”话至尾处，已是伤感。 “在家吃了你那么多汤水点心我哪还看的上什么裕乐居？放心吧，我没事儿，你在家要听长辈和三哥的话。玥儿，咱们都要好好的。你帮我跟三哥带句话，他说的，我也同意了。” 抱了抱妹妹，慕清璐留了话，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他自然也同意了慕清琛的话，这么好的妹妹，自然应该从容一世，不历艰险。 白微扶住了慕清璇：“小姐，四少爷走远了，该回去了。” “我知道。”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慕清璇顺从的往回走。 “也不知怎么的，这次四少爷回来，您比以前更动情绪了呢。” 白微随口一句，倒是说出了慕清璇的真心。 许是觉得前一世太对不起慕清璐，再见他的时候慕清璇就不由自主的想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包括慕清琛在内，慕清璇都情不自禁关心他的身体，说到底，不过是不想落得上一世那个结局罢了。 …… 笔下书写行行清晰，慕清璇已有许多日子不曾这样好好的练字了。 因为心不够静，所以也写不好。 现在练字，也是因为心不够静，所以要练字来静心。 她练字画画的时候规矩格外严厉些，没什么特殊的事万不能打扰她，所有丫鬟都候在外面。 一盏茶水喝得见了底，慕清璇看着纸上的墨迹，难免自责。 这满纸的笔墨淋漓间写的哪里还是书香写意？分明就是杀伐之气。 一写就是两三个时辰，手腕酸痛的不行，心里也是烦闷的不行。 芳歌苑的事，在慕清璐离开之后不时就出现在慕清璇心里。 他为什么要假病暗中回京？他的目的是什么？又是谁在芳歌苑算计他？有算计他的功夫，为什么没有杀他？还有，四哥，又是怎么得到的消息？慕家，或是慕家的什么人，在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卫夫子迟迟未回信，又是为什么？只是因为她也没有办法吗？ 一连串的疑问无从的解，即将来临的另一场风云，却已经到了眼前…… 她要怎么办？ 置之不理，任由他去？ 看多了他的狼狈，要她怎么袖手旁观？ 无情则刚强，无爱则洒脱。 十字写了满纸，却无一笔写进了心里。 …… 京郊皇家别苑，一队御林军秘密镇守。 静谧室内，萧静昭咬紧了牙任由太医上药。 背上是斑驳的伤口，尚未结痂，看得到里面的皮肉，触目惊心。 皇上在窗边负手，看似闲适，眼底却已是风雷暗聚。 上完了药，太医告退，一室的奴仆也退了个干净。 “依你看，整件事是个什么样的来龙去脉？” 看着儿子苍白的脸色，想到他这一年的经历，纵然是天子也难免心痛，语气也柔和许多。 “儿臣接到密信告发，自知事关重大，派了墨砚小心查探，对方却极为警惕，一路追杀十分狠辣，倒像是恨不得坐实了这件事。而且，儿臣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宁家的纹身，此事，就更加扑朔迷离。那个时间经过那里的人的确是四哥府上的，又有宁家的暗卫出现，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四哥。但，父皇也明白，四哥一向与世无争，儿臣觉得，是有人刻意引导，此事实在复杂。” “儿臣托病离开，让墨砚帮儿臣在荆州多有布置，就算如此，也没瞒过几日。一到京城就被几路人马跟踪，不伤我性命，却将儿臣逼进芳歌苑，险些就……向来对方是想让儿臣在芳歌苑这种烟花之地暴露身份，届时几重大罪在身，想来，是摘不清了。若非遇慕家，四公子援手，想来，如今已经进了宗正寺关着了。对方心机深沉复杂，可见一斑。” “父皇，儿臣假病之事的确是大不敬，儿臣也愿领责罚。只是恳请父皇查明此事，莫，莫让荆州府一城百姓，死不瞑目。” 带着伤，萧静昭正跪叩首。 他自知此路危险，但不走这一遭，又怎能安心想起那一城的孤寂？ 皇上沉沉叹了一口气：“昭儿，朕记得，你并不是少年热血的本性？” 不顾性命安危执意为民请命，分明是那些读书读迂了的御史才做得出来的事。 萧静昭沉默片刻，再抬头时已是清明双目：“儿臣的确不是。儿臣只是还有一颗良心，事情没有摆到面前，我可以不知道，但已经戳进了儿臣的眼睛，儿臣不能不尽一回力。” “你不怕死吗？”天威沉沉，不辩喜怒。 这个问题，萧静昭倒是没有迟疑。 “怕。所以儿臣选择回京，选择来见您。父皇是儿臣的父亲，也是天下之主，事关万千生民，儿臣无能查不清楚也做不了主的事情，只能来找父皇了。父皇圣意裁决，儿臣自当谨记于心，日后多加揣摩，以辩其中道理，再遇其事也知如何应对。” 窗边闲指叩窗棂，暖阳静好，该是尘埃落定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章 忐忑 慕清璇并不知道萧静昭在皇上面前给四哥记下了一个功劳，当然，就算知道了，也是会面红耳赤狠狠腹诽一番的。毕竟，她付出了不一般的代价。（丫的姐姐就算上辈子嫁过人这时候也是还没及笄的小姑娘呀禽兽！！！） 在别苑暂住的萧静昭想到皇上临走时的那句话，心跳难以抑制的加快起来。 “慕家三子在驿馆救你一次，慕家四子又在烟花之地救你一次，两次后面都脱不开临安县主的影子……昭儿，你与慕家二房，还真是缘分不浅啊。” 缘、分、不、浅…… 细细咂摸着这四个字，浅淡如樱花粉嫩的甜蜜滋味泛上唇齿之间。 萧静昭抚摸上自己的唇，滑嫩香甜的触感仍旧清晰。 他跟随母妃长大，从小对他心怀爱慕的宫女不计其数，为此连太后和父皇母妃都打趣过他。但心不在此，他自小洁身自好，从未让哪个女子近过身。及至少年情动，也曾想过，与心悦的女子亲近会是什么感觉，想来，纯如陌上初雪，甘若鲜果香甜。芳歌苑一行，倒是印证了他的猜想。 萧静昭不是一个浪荡子，作为一个根正苗红受礼教教导的十五岁少年，而不是十五年后几经沉浮的楚王爷，慕清璇想错了一件事。 她记得前世嫁人的经历，好歹与萧静昭做了十五年的夫妻，所以与他在芳歌苑的亲热行径并没有引起她的格外注意和反感，在没有因为它影响生活之前，慕姑娘表示根本就不怎么在意。但萧静昭不一样啊，人家还是还没成亲“开蒙”的小少年，在极大突破心理防线越过牵个小手的阶段直接跟慕姑娘亲亲搂搂抱抱甚至还解了外衣之后，他已经，把慕姑娘当成了一定要娶的正妃！ 在皇上说出那句话之后，萧静昭很是松了一口气，至少，父皇并不对这桩婚事持反对意见不是么？再想到太后和母妃对慕清璇的喜爱，萧静昭暗暗下定决心，他一定要再努力些，争取在慕家人心中多留些好印象，如此一来，这桩婚事，应该就没问题了吧……好像慕家老太君的六十寿辰就在今年冬天，也不知还有多久，该准备什么样的礼物呢？ （萧哥哥正式走上追妻路！！！） 被太后于次日召见，慕清璇很有些手忙脚乱。 毕竟，刚跟人家最心爱的孙子有过肌肤之亲还拒绝了人家愿意负责的提议，她有些心虚。 实际上慕姑娘有些恼火，想着这个嘴巴不带门的不会像上次驿馆的事一样啥都往外说了个干净吧？ 还有太后赏赐的荷包里的列星纹凤血玉璧，她没问过，太后也不说，这么贵重的东西，要不相机把它还回去？ 她往日没少往慈安宫进贡各种养生的小东西，不过除了自己的一点心意之外也是为了联络与太后的感情，这点交际大家心知肚明，以此为由召她入宫领赏，这，怎么看怎么不对头啊…… 不过家里其他人倒都很看得开。 洛老夫人：“我就说太后是疼爱你的，不枉费你平日的孝心。家中最近无事，太后冬日里身体总不太好，你就是在宫中陪她住些日子也是好的。” 再在宫里住些日子？慕清璇表示她还不嫌命长。 石夫人：“这可好得很，你今年回来了总也不出门，时常进宫走动也堵堵其他人的嘴。” 大伯母你想堵她们的嘴还不容易？要是你能让我不进宫我明天就给你出门应酬去 贺氏、葛氏：“太后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自然喜欢你这种如花似玉的小女儿家。”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慕以梵：“想当年太后也很喜欢我，就是这几年一看到我就想给我做媒，所以，我就不太想见她老人家了。” …… 至于慕清琛就更是没的说了，撂了几句什么别松散了规矩、注意身份就闪人了。 全家人都没把这当回事，慕清璇自己也在想是不是自己太小题大做想太多了，怀着忐忑的心情，她夜里都没睡安稳，唉…… 雨过天青绣折枝花卉和幼嫩小蝶的宫装颜色清雅又不失华艳，小小巧巧梳了双螺髻用赤金镶南珠的首饰配着也很好看，浅用脂粉淡描螺黛，镜子中很快出现了一个出众的小美人。 “小姐您看，多好看啊，您就该每天都打扮的这么好看。” 半夏最喜欢的事就是把慕清璇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只是这一年来慕清璇没怎么给她机会。 “有这打扮的功夫，我都能写两张字了。荷包里的金银锞子放好了吗？打赏人的东西，宁可多拿些，也别不够用得好。” 犹豫的时候忧心忡忡，决定的时候无所畏惧，女人果然都是矛盾体，慕清璇又尤其是其中代表。 “小姐放心吧，奴婢都安排好了。” 白微温顺点头应诺，一边又在慕清璇手上加了一对前几日世子夫人贺氏送来的海蓝宝手链。 “这颜色与您今天的衣裙很是相配，宝石通透，算一副很不错的首饰了。” “这些交际用的东西，大嫂打点的一向用心，她点头送出去的东西，从不会让人有挑出不是的机会。” 提到贺氏，慕清璇的赞誉又格外高些。 衣装都整理好了，有婆子回禀，慈安宫派了马车来接她。召见一个臣女还特意派人来接，这么大的手笔，可真是不多见。恐怕今日之后，她慕清璇的名字又要在京城之中响亮许多了…… 照例由长辈叮嘱几句，慕清璇上了马车进宫。 一路不怎么颠簸，慕清璇还有小小的心情拿藏在小荷包里的糕点垫了垫肚子，看着窗外的景色从热闹街景变换成刺目的红墙琉璃瓦，拍掉手上的点心残屑，小姑娘正襟危坐，端正了神色。 荼姑姑亲自给太后沏的茶最得太后喜爱，太后浅浅抿上一口，舒畅的呼出一口气。 荼姑姑微微欠了身：“娘娘，县主快到了。” 老人家仍是专注在那杯茶上，却给了一句话：“不请进来，还要让那孩子等着不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章 质问 仔细绣着一朵金丝菊花，慕清璇忍不住抬头去看正在听荼姑姑念佛经的太后。 唇边带着微薄的笑意，这位老人仿佛慈爱无限。 但慕清璇看不透她，这是最让人担心的。 上辈子，这辈子，她都看不透她。 一晃神，纤细的绣花针就扎了手指头，血珠子缓慢地从伤口处渗出来。慕清璇并不在意这种微小的伤口，随意拿帕子擦了血迹就不曾管它，转而继续去绣太后让自己绣的这方菊花。 眼尾余光看到小姑娘的一举一动，太后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荼姑姑适时停了声音，合起佛经，转而躬身退下。 “你倒是忍得住好奇，也不开口问问我，要你进宫帮我绣帕子是为着个什么事。” 太后一抬手，慕清璇知趣立马起身去搀扶，一边也答了。 “太后想让我做什么，我做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女儿绣品不是什么大事？你就不怕，你这块帕子绣好了，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打趣的语气认真的话题，实在让人头疼。 慕清璇斟酌一二，还是实话实说：“您要是有这个打算，我就是不绣它也是逃不过的。” “你倒是通透，”一路走到小花园，太后的兴致看起来颇高：“我前几日有一次想起你，皇帝提到要过来用膳，我拒绝了。” 必是有人提到自己太后才会想起自己，皇上这么‘恰好’的提出要来用膳，是想在慈安宫见自己？慕清璇又有了要流冷汗的感觉，皇上要见自己，一定不会是说什么家长里短的小事。是因为什么呢？静沉香？还是萧静昭？ 见小姑娘一下子陷入苦思，太后回握了她的手：“你放心，我拒绝了。后宫里那些舌头长的还在猜，皇帝是不是看上你了，可你我都知道，皇帝不是那样的人。他想见你，自然是有别的事。这事儿，你自己心里有数吗？” “请太后明示。”低声应了，慕清璇心底沉沉一片。 “璇丫头，你这孩子，的确能力不错，医术好到出乎我意料啊。静沉香，很该记你一功的。” 慈蔼声音降下，慕清璇松了一口气。 “娘娘抬爱了，臣女只是多看了几本医书，纸上谈兵的小玩意儿，不堪大用。” “稳得住民心，用的还都是常见的药材，就是大功劳。你让京城平安度过这个劫数，怎么不是大功劳？”赞誉的话语，太后却颇为意味深长：“这件事你做得很好，让家里的男嗣出面，比你女儿身好太多。你小叔叔是个有本事的，帮你遮掩了很多，不然若是让人牵扯出了你，你一个女孩子，所受非议定然不小。” “小叔，的确交游广阔。”说到慕以梵的能力，慕清璇很是认同。 “那或许你也能告诉我，为什么只有华攸宫送去荆州的静沉香是不同的了。” 太后突如其来的凌厉如同突然劈下一道雷，慕清璇停下脚步张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话，想解释不过是换了几味萧静昭不能用的药材，可太后，会听吗？这理由，连慕清璇自己都觉得可笑。 “璇丫头，在慈安宫的时候你对昭儿避之不及，对淑妃却关怀备至，或许你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缘由。” 闭一闭眼，慕清璇沉重跪下：“娘娘，臣女绝无暗害七殿下之心。偶然救过淑妃娘娘和她未出世的孩子，这是臣女与她们的一点缘分，多有关怀，不过是一点痴念，想让淑妃娘娘平安生产，也不枉费当日一劫；至于七殿下的药，是臣女刻意换的。” “理由。”裙摆上的凤凰昂扬翱翔，太后的语气却如同风雨前的暗雷。 “臣女偶然得知，七殿下对一些药材和香料格外敏感，不能接触，所以才在送去华攸宫的那几份中改了几味药材。娘娘若是不信，可请太医评判。” 心中暗沉沉一片，慕清璇只能祈祷那份静沉香没被别人做过手脚。 “若是没叫太医看过，你还能好好跪在这儿？”一点尾音，泄露了太后强装气势下的笑意。 慕清璇呆呆抬头，半晌回不过神来。 “起来吧，这石板路可是最伤膝盖的，你要把自己跪废了不成？” 迤逦而去，笑语温声格外带有放松的力量。 慕清璇狠狠呼出一口气才苦笑着跟上：“您就喜欢吓唬我。” “吓唬你怎么了？很该打你几下的。”重新由她扶着，太后没好气的说：“你到冬天的生辰过了才叫十四岁，这样的年纪你也敢做这样的事。家国大事，家里人你还一个不说悄悄赚银子，怎的，你祖母没给你备嫁妆不成？” “自然不是。您也说了，我年纪小么，这个时候不胡闹一些，以后哪里还有机会，对不对？”打着马虎眼，慕清璇试图蒙混过关。 “这胆子也忒大了，以后可万万不能这么做了。皇帝本意是想嘉奖你，升你做郡主，我帮你推拒了，你可怨我？”太后含笑折下一枝菊花递给慕清璇。 慕清璇接过在手里看了看，皓月邻水，品种不错。 “自然不会。我好歹也是出身慕家，宫中恩赏封为县主已经足够了，本就得您的宠爱，再封郡主，就太引人注目了。到时候引发争议更是得不偿失，不划算的。” 太后忍不住笑，刮刮她的鼻子：“大言不惭，得我宠爱？几个月不见你的脸皮也是厚了不少。这话说的也不错，但凡是出名的女儿家，都是弊大于利。这份风头，不争也罢。不过这份功劳，皇帝是记在心里了，对你们家，是再没坏处的。昭儿的事，也不知你知不知道。这次，也多亏了你四哥帮忙，你们三兄妹，帮他良多。这份情谊，他是不会忘的。你帮他，我也不会忘的。” 慕清璇心里掂量掂量，沉声道：“娘娘，我与淑妃娘娘投缘，不忍她今年遭逢大难还牵挂七殿下，才出手送了一份药。您，您别误会。” 我不是对他有意，您老人家也千万别把我跟他撮合成一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章 正阳宫 到最后，太后都没有把话说穿，意味不明。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老人家大手一挥给慕清璇添了许多赏赐。 时近正午，慕清璇正与荼姑姑商量着中午叫个什么菜，陪太后用个午膳再说出宫的事。 没想到，不速之客来了。 一个大宫女进殿禀报：“回禀太后娘娘，正阳宫郭女史奉皇后娘娘之命求见。” 皇后娘娘？ 慕清璇侧首略带茫然的看向太后。 可以看出太后不怎么喜欢这个正经儿媳，因为她的脸上全是被人打断好心情的恼火之色。 荼姑姑用眼神再三提醒，太后才收敛了几分抬手召了进来。 这位郭女史倒是擅长交际，见人三分笑，给人几分如沐春风的感觉。 “奴婢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安。” “免礼。这不早不晚的，皇后叫你过来做什么？” 太后宁肯无聊的拨弄着茶碗里的茶叶沫子都不肯正经看她一眼，可见此人有多不受她待见。 郭女史仍是笑容如花：“回太后娘娘的话，皇后娘娘听说临安县主今日入宫受赏，心中感念她对您的孝心，特意差遣奴婢前来请临安县主前往正阳宫用膳，以示皇后娘娘的嘉奖之意。” “临安平素对我多有孝敬，我心中也十分喜欢她这孩子，好不容易召进宫来陪我一日，皇后真是好大的脸，说要人，就要人。怎么，我慈安宫的客人，也是她说叫走就叫走的？” 太后格外凌厉的语气令人心惊，是真的动怒了。 不仅这位郭女史即刻就跪下了，殿中其他人也一同喊着“娘娘息怒”跪下了。 两宫之间为了后宫安宁也不宜撕破脸，慕清璇不知太后为何会突然发怒，但此事因她而起，若不平息，传出去又是一场风波。 抬首看向上座，慕清璇的声音带着安定的力量：“娘娘，进宫应先给您和皇后娘娘请安，原是臣女不懂规矩。皇后娘娘宽宏大量没有上心，臣女理应前去谢恩赔罪的。” 城门失火，往往殃及的是“池鱼”。 后宫两个女主人真的“厮打”起来，像慕清璇这种角色就是第一批炮灰。 太后浸淫后宫几十年，这个道理又怎会不明白？ 不过明白了是一回事，甘不甘心，就是另一回事。 “罢了，你去就去吧。在皇后那里用了膳，再去替哀家瞧瞧淑妃。荼蘼，你准备着人和东西叫临安带去。还有，从我慈安宫出去的人，怎么去的，就怎么回来，若有丁点差错，我也不问别人，只问把人请出去的皇后了。” 真正后宫掌权者的风范，在这霸气之间流露几分。 郭女史苍白着脸，除了叩首应诺，也没有别的办法。 慕清璇不解地看向太后，老人家只给了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荼姑姑手脚很快，不出两盏茶的功夫就点了两个宫女两个内监还有几件东西给慕清璇备好了。 其中一个熟面孔就是在宫中服侍过慕清璇许久的慧儿，见到熟人，慕清璇才将心放下几分。 从慈安宫去正阳宫距离不近，皇后不知是何用意，还让郭女史带来了步辇。宫中正三品主位才有资格乘坐的东西，慕清璇小小一个县主，还不是皇室宗亲，若是理所当然的受了，这跋扈的名头就再无可能摘下来。皇后，看来也是不怀好意。 淡然辞了郭女史请她上步辇的劝说，慕清璇由慧儿打着伞遮太阳走向正阳宫。 依稀记得，之前拜见曹皇后的时候，她都是淡淡的神色，也就是并未把慕清璇放在眼里。这次特意叫人来请，是在知道太后态度的情况下还是不知道的情况下呢？如果明知太后会动怒还这么做，那这顿饭，可就是大有文章啊…… 几个宫人离得稍远，郭女史也是隔了一丈在前面带路，慧儿趁机凑到了慕清璇耳边。 “最近宫中不太平，淑妃娘娘胎像十分不好，太后娘娘前几日斥责了皇后娘娘，还杖毙了内务府一个副总管和好几个宫人。” 话说的不怎么连贯，慕清璇却已经猜了个大概。 萧静昭身染重疾的消息传回京城，以皇后的爱子心切，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燕郡王不得圣意，只要再除了淑妃肚子里这一胎，华攸宫淑妃一脉，自然就是再无翻身之日。不过许是太心急了，又或者是太后一直看着华攸宫，皇后并未得逞，弃卒保车虽然是个办法，但到底在太后心里被记上了一笔，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 这种情况皇后还敢从太后宫里叫人，图谋必定不小。 慕清璇不自觉绷紧了皮肉，望向前方的眼神也冷了几分。 握一握慧儿的手，小丫头机灵：“县主放心，荼姑姑叮嘱过了，一有不对就叫奴婢跑回去送信。奴婢身上有慈安宫的腰牌，他们不敢拦奴婢的。” 有点保障总比没有的好，太后有意震慑，想来，皇后应该也不敢把事情闹得太难堪。 正阳宫恢弘华美，大气傲然，很有后宫之主的风范。 不过进殿之后也很容易发现，曹皇后，并不得圣意。至少，这座宫殿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迎接过它的男主人了，处处都带着萧索意味。 郭女史带着慕清璇进了正殿，一应宫人都留在了殿外。凤座之上端坐着一国之母，慕清璇按照孟夫子教导的规矩恭谨下拜。 “臣女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免礼，起来吧。不愧是慕家的女儿，处处都胜过旁人好大一截子，就是这规矩，都格外赏心悦目。” 把玩着手上的护甲，曹皇后红唇之间吐出的夸赞像蛇冰冷吐出的蛇信子，让人后背无端发凉。 慕清璇忍住皱眉的冲动再拜：“娘娘太过抬爱，臣女陋质，受之不起。” “你在母后那里深受疼爱，就别在我这儿一直拜下去了，免得到时候伤了额头膝盖的，又成了我的过错。静心，扶临安县主起身，过来用膳吧。” 皇后颇有不耐，起身就往偏殿走了。 静心笑吟吟地上前：“县主，您请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章 午膳 这一顿午膳做的丰盛精美，品相也十分不错。也算算是完美的，除了它们里面多出来的东西的话。 慕清璇的确没有想到，堂堂国母，能用出这么直接的手段。在膳食之中放绝子药，真是，直接。 慕清璇尝着味道简直要笑出声来，这么粗劣不加掩饰，她就不怕这件事被爆出来之后皇上和太后的雷霆之怒吗？ 就算为了一个臣下之女不值得曝光皇家丑事，但如此行径，皇上焉能再让齐王继承帝位？如此生母，怎么可能教导出贤明帝王？ 默默将口中沾了“脏东西”的食物吞进腹中，慕清璇刻意放缓进食速度，不管是什么菜和饭都只吃了少许。 她的确可以将它们都吐出来，但已经知道的手段总比捉摸不清的后手更好，将计就计，这吃下去的东西，她总还有化解的办法。 曹皇后看着她用膳，世家贵女吃的东西一般都少，她也不以为意。用完膳，听说太后要她去看淑妃也没有什么不悦，客气几句，赏了些名贵的东西就让她离开了。 慧儿还有些奇怪，皇后竟然这么好打发。 “皇后娘娘是想借您来讨太后娘娘欢心吗？丝毫不加为难，还赏了这么名贵的东西。” 慕清璇紧抿着嘴没有说话，走了一段路到了偏僻些的地界，确定了没有正阳宫的人盯着，吩咐身后的宫人先别跟着。走过转角，慕清璇直接抠喉咙对着墙根吐了满地，一直到连胃液都吐出来了才停。 慧儿吓得脸色发白：“县主，您，您这，奴婢帮您去请太医。” “不许去，一个字都不许说。” 紧紧掐住慧儿的手，慕清璇说得认真。 “为什么呀？”小姑娘已经带了哭音。 “这又不是毒，只是伤身子的药。这种事，就算当场抓住也未必能指证，更何况还什么证据都没有。”拿帕子擦一擦嘴，慕清璇示意慧儿帮自己补一点花了的口脂：“离间两宫的罪名有多大，你在宫里呆了几年，不会不知道。” “皇后娘娘真是……您对后宫诸人素来恭敬，她怎么能这么对您呢？这就算吐出来也不知有没有妨害，奴婢帮您去问问太医吧。”慧儿一边抹泪一边帮慕清璇补了妆，替她委屈到了十分：“皇后娘娘赏的东西您也别用了，还，还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呢。反正，太后娘娘一定有更好的给您。” “傻丫头，她赏出来的东西要是有问题，那是要落人口实的，她怎么会这么做？放心吧，出了宫，我什么大夫请不到？就别在宫里生事了。快些把妆补好，我们去华攸宫。把眼泪擦干净，让人看到不好。” 事无巨细吩咐了，慕清璇心中有底，此刻自然不慌。 妆容崭新的出来，几个离得远的宫人也只以为慕清璇是悄悄在补妆，不会多话。 一路走到华攸宫，淑妃提前得到消息，让秋枫等在宫门口，一见到慕清璇就笑着行礼。 “奴婢见过县主。” “姑姑快请起，我可受不起你这么大的礼。”慕清璇脸上看不出丝毫不对，和往常一样笑语焉焉：“娘娘用过午膳了吗？可还好？” “已经用过了，知道您要过来，正等您呢，快往里面请。” 一行人进了华攸宫，淑妃正在偏殿听小宫女读唐诗，声音清脆，为这午后添了些许生气。 慕清璇盈盈福身：“淑妃娘娘万安。” “清璇？你来了，快起来，过来坐。秋枫，快上茶。” 见到慕清璇，淑妃的心情总是不错。 慕清璇仔细打量了一下，八个多月的身孕，淑妃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但她并没有这个时候应有的丰腴，不难看出她脸上的红润也是胭脂妆点出来的气色。 “娘娘近来心思十分沉重吗？如此瘦弱，并不太好。” 萧静昭对淑妃来说无异于性命，他染病的消息送到京城，慕清璇就想过，淑妃肯定不太好。只是没想到，皇上和太后都没瞒住消息，她的状态，已经这么不好了。 慕清璇说的委婉，淑妃听得明白，淡淡一笑。 “昭儿的事，陛下跟我说过了，我已经好些了。” “听说，您前些时候胎像不太好，如今胎儿这么大了，母子一体，您要多小心才是。” 八九个月份的胎儿，生不下来，那就是一尸两命的下场。这样的结果慕清璇听卫夫子说过几次，想起来就心惊肉跳。 “你放心吧，已经没事了。你进献给太后的东西大多是双份的，由太后赐给我，你的这份好意，我心领了。多亏你那些吃食和香包，我平常的吃睡都好很多。这一年，事情也是够多，这孩子还真是命硬，经得起我这么折腾。不生他下来，我怎么对得起他？” 淑妃绝代风华，这是温声软玉何等可怜可爱？慕清璇听着只觉得想落泪，重重握了淑妃的手，声音都带了几分哽咽。 “娘娘，您别这么说，一定要平安生产。您生过两个皇子都平安无事，这次一定也不会有事的。” “你这孩子，怎么说着说着话就动了情绪？你放心吧，我没事的，这不是听说让胎儿多听人念念书会开心些吗？我还学着太后娘娘听书呢。我的孩子我自然会亲自抚养他长大，丢下他一人在世上像什么话？”淑妃的语气听上去已经看开了很多：“这起起伏伏的，我就盼着昭儿平安回来，看他这个弟弟或妹妹降生。说来也奇了，你救我和腹中孩儿性命在先，与我才见一面就交好在后，这等缘分，真是世间少有。你我前世也不知是什么缘分，总不会，前世你是我女儿，才这么护着我的吧？” 女儿么？儿媳妇，跟女儿也差不多的吧…… 慕清璇红着脸岔开话题，问起了她的饮食起居。 等淑妃说起产期，若无意外就是十月中旬，秋冬相交，这个孩儿，竟是乘着北风而来呢…… 握紧了淑妃的手，慕清璇真心祝福：“冬天里生的孩子都是娘亲最贴心的小棉袄，您与这个孩子，一定都是福寿双全的。” 淑妃笑叹一口气：“借你吉言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章 女中巾帼 很快的，萧静昭这件事出来了一个“结果”。 没有几个皇子等待着的死讯，也没有慕清璇等待着的风云四起，这件事，水过无痕，就这么过去了。 楚王只是寻常风寒，并非疫病，已然于荆州痊愈，继续主持赈灾事宜。 简单鲜明的一句话，交代了经过和结果，虽然，这并不是很多人想要的。 慕清璇依然每天耗费一半的时间在药房，钻研着承诺给慕清璐的更好的冻疮膏和药酒。荆州疫病，她并不打算再管。这么长的时间，死人都被圈禁在一起死了，活人，总会想办法活下去。一张关键时候该有的药方，那个时候没有出现，现在也没必要出现了。 这就是为什么慕清璇并不把自己当做一个医者，她对人命，没有那么在乎。 整个慕家，现在已经开始准备洛老夫人十月二十七的六十大寿。 十月中旬，慕清璇的母亲，安夫人，要从江南回京城给婆母祝寿。 半年没见母亲，慕清璇还是很想念的。 端上一盅汤水走去景明轩，慕清璇的步子都比平时轻快许多。 慕清琛一看到那满满一盅“混沌不明”的汤水，习惯性的就要皱眉。 慕清璇正要像往日一样跟他噼里啪啦解释一下这是多么有好处的汤水，慕清琛自己动手盛了一碗就往嘴里灌了下去。 “额，三哥……” “怎么？你今天的汤不能喝的快？”想起小妹每次莫名其妙与众不同的喝汤规矩，慕清琛以为自己喝错了。 “不是的，我想说，今天的汤，有些烫，你别烫着嘴了。” 喃喃的说完，慕清璇看着慕清琛跟和药一样“视死如归”的又灌了两碗，然后如释重负的把碗推回去，脸上带着“任务圆满完成”的喜悦微笑。 慕清璇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 “哥，你每次都跟喝药一样喝，哪有那么难喝嘛。” 跟哥哥撒娇，慕清璇已经很熟练了。 “你要我喝的我都喝了，怎么喝的你就别管了。每天给我喝补汤，你自己呢？看看你的衣服，肥出一大块，瘦成这个样子我过几日怎么跟娘交代？还不多吃一些，是要每天让我盯着你吃饭吗？” 看着慕清璇清瘦的身形，慕清琛想起她去年还多些肉的脸，不由眉头深锁。 “我现在不好看吗？这衣服是以前的嘛，穿着穿着就大了啊。” 自己看，慕清璇一点都不觉得有慕清琛说的那么严重。 “你最近又一直呆在药房？别被药气熏着了，一身药味走出去像什么话？” “知道啦知道啦。” “听说你每次进贡给太后的东西里也有淑妃一份？” “嗯，她快生产了，我与她投缘，也会送些小东西，由太后娘娘赐下，看不出什么的。” “我不是说这个，”慕清琛神色凝重起来：“楚王的事，虽然简简单单一笔带过，但不管是朝堂还是后宫，风波都起来了。皇上最近圣意凌厉，不仅接连罢黜了好几个三品以上的朝中大员，今天的最新消息，他还用了‘不敬天子，意图不轨’的罪名将远在幽州的前礼部尚书刘塍济一族发配漠北，连女眷都没放过。太后娘娘接连斥责皇后娘娘不贤不德，昨日令其在慈安宫门前长跪两个时辰，却重赏淑妃，后宫议论沸反盈天。如此多事之秋，桩桩件件都有楚王的影子在，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原因，不过，淑妃生产之前，你就不要与宫里有瓜葛了。” “三哥，我觉得，这已经不是我，或者我们家能轻易摆脱的事了。” 踌躇再三，慕清璇还想不明白曹皇后对她出手的目的，不过眼下风波暗起，这件事有没有关联，她看不透，总要告诉家里一声。 “这话怎么说？”慕清琛看到慕清璇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是不小的事。 “我上次入宫的时候，太后娘娘就对皇后娘娘存了不少的怒火，当着我的面就斥责了正阳宫的女史。与我相熟的宫人告诉我，这事有关淑妃胎儿，当时差点被人害了，幕后的应该是皇后娘娘。这种情况下皇后坚持把我请去正阳宫用了午膳，那顿饭……” 三个字在慕清璇唇间流连，有些说不出口。 慕清琛急了：“她对你下毒了？” “不是毒，”慕清璇有些吞吞吐吐：“是，是伤身，伤身子的药。” “伤身子的药？”慕清琛不懂医，没明白过来。 慕清璇只好说白了：“就是女子吃了会不孕的绝子药。” “她敢！”慕清琛再没忍住一拍桌子就站起来了。 面色发青双目圆睁，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年是真的被惹到了。 慕清璇连忙给他揉手：“你干嘛呀哥，弄伤手怎么办？我当时就尝出味道不对，只吃了很少，一出正阳宫我就抠出来了。这些日子在家也一直服药清除残药，已经没事了。那种药我在夫子的医书上见过，虽然阴毒，但及时清出来就没事了。我真的没事，你别担心。” “好一个一国之母，真是毒胜蛇蝎。你是慕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儿家，来日嫁娶自然不会低，为了防着你嫁入皇室成为其他皇子的臂助，竟是不惜毁了你。”慕清琛握紧了妹妹的手，心有余悸：“还好你尝出不对，不然，日后生育艰难，都还不知道是谁的手笔。破釜沉舟，这位皇后娘娘，真是女中巾帼。”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呢？明知道会让太后对她更加有成见，为什么她还是坚持要我那个时候去正阳宫对我下药？”这才是慕清璇最疑惑的地方。 “或许，她那个时候已经看到了自己今日处境，”几个深呼吸略微平静下来，慕清琛眸子里跳动着黑色的暗沉火焰：“如果真是有什么事让她被皇上和太后镇压，估计接下来有几年她都要困守正阳宫。几年的时间，你可能已经出嫁了也说不定，她就那么忌惮你嫁入皇室？作为皇后，只要不是不能翻案的重罪，她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等不及在那个时候解决，难道，她再也出不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章 母归 跟慕清琛说了一回话，慕清璇的疑惑不仅没有解，反而有更多的趋势。 她给卫夫子的信里明明白白的说请她将荆州疫情真相以密信的形式告知萧静昭，以卫夫子的性情，是不会不做的。那么，萧静昭对待这个真相，到底是什么态度呢？假病，回京，突然“痊愈”，继续在荆州打理事物，一连串之间，联系是什么？萧静昭没道理查不出那队关键的人马来自燕郡王府，那为什么最后承担后果的是萧静晔的岳父刘塍济一族？皇后，甚至是齐王，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慕清琛此刻气的狠了，敢这么算计慕家第三代唯一的嫡女，就算是后族曹家也必须承担后果。等平静下来的时候，慕清琛看上去一如往昔，不过听他淡淡一句“事有后报”就知道，这桩事，他是刻在心里了，就算不告诉家里进行报复，来年他入仕之时，绝不会平平放过。 而这，也是好几年后的事了。 “小姐，老夫人请您去罗浮馆看新到的料子。” 走在回芷汀馆的路上，细辛快步过来回禀。 慕清璇回过神来：“知道了，走吧。” …… 安夫人如期回京，不仅带回了他们夫妻二人精心给婆母准备的寿礼，还带回了送给各家通家之好的礼物，江南比京城更精致新颖的首饰衣料比比皆是，在京城很是受了赞誉。 “你三哥可都告诉我了，你这一年真真是皮痒的不行，事情一波接一波的惹出这么多来，当真胆肥了？” 安夫人一边翻看女儿给婆母做的寿礼一边教训她，知道她在宫里挡刀的事时真是吓得她心都要跳出来了。 慕清璇调皮的吐吐小舌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阿娘你这么久没见我，不许生气的。” “你还有理了？怎的，如今是临安县主，我就说不得你了？”一指点在女儿鼻尖上，安夫人言语微嗔。 “怎会？我什么时候都是阿娘的小女儿。阿娘你看，我的功课都没有落下，这个被子是不是做的很不错？” 慕清璇说的是她给洛老夫人准备的寿礼，一床锦被。 光滑的藤黄云锦为底，连绵绣上宝蓝色万字不到头的花纹祈求福寿，再以深紫色绞了一股银丝的蚕丝线间或串了米珠绣了一百个不同的寿字。 颜色很适合洛老夫人这个年纪的老人，配色鲜明，让人一看就明亮了心情。一百个形体各异的寿字不仅体现慕清璇的孝心，还体现了她的绝妙书法，不堕慕家嫡女才名。而且云锦光滑柔软，里面填的蚕丝暖和清浅，很适合老人家在冬天用。 安夫人轻轻抚过被面上的绣样：“手艺是要比以前还更好些，这么大的被面，你做了很久吧。” “自从回到京城就开始着手布置，断断续续的，好不容易在祖母寿辰之前赶完了的，我手指头都磨疼了呢。” 前生弥留之时，慕清璇想起最多的就是闺阁之时跟父母兄长的相处时光，重活一世，她最珍惜的也是能跟他们温言软语撒娇的小日子。 安夫人一听立刻就拿起女儿的手，果然好几个指头指尖红红肿肿，跟白嫩的肌肤一对比十分显眼。 “唉呀，怎么都肿成这样了？你身边几个丫头都不中用了吗？竟也不劝着你些？你也是，这不还有时日吗？你赶着去哪儿呀赶的这么急……疼不疼？” “不是很疼，我睡前会敷药，没几天就好了的。最近家里肯定事多，我不早些把它绣完，怎么把时间空出来给你们帮忙、陪你呢？”慕清璇笑嘻嘻地把手抽回去不让母亲看，问起了另一桩事：“爹爹在江南还好吗？什么时候回京述职啊？” “他哪里都好，听他的意思，这几年公务做的不错，是要直接留任，三年后再看情况了。我这次回来除了给你祖母过寿，还有一桩事，说不得要你帮忙。”搂了女儿在怀里半抱着，安夫人笑意颇深。 慕清璇骨碌碌转了转眼珠子，灵光一闪：“你不会是想让我帮哥哥挑媳妇儿吧？” 安夫人点一点女儿的额头：“就你机灵。我这几年没有回京，京中好姑娘我都不熟悉，你趁着你祖母的寿宴，放眼好好看看这些姑娘家。你对你两个哥哥是再熟悉不过的，按着他们的眼光去看。” “阿娘，你这胃口真是，不小啊，”慕清璇揉了揉鼻子：“选儿媳妇还一下就挑两个，你也不怕她们进门了一块儿欺负我。” “你娘我还在这儿呢，就是我不在，看你爹爹和你两个哥哥从小疼爱你的那份劲儿，还能让你受欺负？”安夫人被慕清璇逗的十分乐呵：“你啊，就是我们家的最大的菩萨，不压着别人就阿弥陀佛了。” “四哥就经常欺负我的，他这次回京一直欺负我呢，娘你得管管他。你都不知道，他一点都不注意身体，天天摔摔打打的，都把自己当成沙包了。” “这么粗蛮？那看来只能给他挑个武将家学过武艺的妻室了，似乎神武将军李家的姑娘身手不错。” “呀，那姑娘一身腱子肉，比男人还更健壮就算了，生的粗糙黑黄，连字都不认识的，怎么能说给四哥呢？”一想起那个李姑娘一拳给人打断了肋骨的模样，慕清璇就起鸡皮疙瘩。 安夫人笑得不行：“你不是说他一直欺负你？那你给他找个管的住他的不就是欺负回去了？” “怎么能这么算？虽然四哥是欺负我，但我不能对他这么不仁不义啊。这可是要跟他过一辈子的人，哪能胡乱选？以他的性子啊，还是等他回来自己挑吧，不然，过得不好，我们怎么对得起他？”说到婚事，慕清璇的态度还是十分慎重的。 两个哥哥上一世这方面似乎都不好，三哥娶的妻子是皇上赐婚，兰陵姬家的嫡女，夫妻感情不错，但慕清琛遭人暗算身体大损，一直都没有子嗣，实为缺憾；四哥，就更那啥啥了，这个嬉皮笑脸的一直推拒亲事，一直到而立之年都孑然一身，没有娶妻，其中原因嘛，就不得而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章 臂膀 听女儿说着对婚姻的看法，安夫人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那，玥儿，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婿呢？” 看着母亲的目光，慕清璇愣了。 …… 茜草兴致很高地给慕清璇拣选着安夫人为爱女特意带回来的绸缎首饰，她比其他三个大丫鬟更小一岁，性子格外单纯许多，最乐意帮慕清璇做这些事。 “小姐，我们回京不过半年多，这江南的花样风格就又翻新了呢，也是苏杭的绣娘手巧，什么样的花样子都绣得出来。老夫人和国公夫人送来的料子也不错，可京城的京绣虽然也大气，奴婢却觉得失之精巧，您说呢？” 慕清璇并不是很在意，扫了两眼就收回了目光：“在祖母寿辰见客的衣裳，不需太出彩，不失身份、让祖母开心才是首要的。罗浮馆送来的绯红锦缎就很好，将这匹配着缠枝牡丹花的花样子送去绣房，让她们精心细作，赏银不要少。剩下的收起来，放进箱子里去吧，没得吃灰糟蹋了。” “诺。” 都是贵重的料子，哪怕勾了根丝都有可能坏了整匹料子。嘟一嘟嘴，茜草带着白芨和茵陈仔细着将放了一桌子的布料收好。 打发了其他下人出去，慕清璇低声吩咐白微：“再送一万两银子去江南。” “这，小姐，郁金和久微到底年幼，这么大笔的银钱交到她们手里，是不是，武断了些？” 前前后后送去江南的银子加起来已经快一万两了，再送一万两……白微不知道慕清璇到底吩咐了她们什么差事，只是直觉这银钱数目两个在外的小丫头恐怕掌控不住。 慕清璇在指尖揉搓着滑腻的药膏，神情不以为意：“郁金心思灵巧，久微行事谨慎，两个都是我亲自挑选了买进来的，我没什么信不过的。再说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银子，是给她们两个人用的？” 白微讶色满面，微张着口不知说什么好。 两个内宅里养大的丫头，慕清璇不会依靠她们在江南打开局面，因为她们受到的教导并不适用于内宅之外，那些慕清璇赞赏的聪颖谨慎在没有经验的前提下在江南也不够用。 所以，她当初让郁金和久微留下，真正的吩咐，不过是几个人名。 一封封书信，一笔笔银子，她命令的不是两个小丫头，而是她前世就看好的人才。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荀青、姚艾、莫疆纶。 她要的，自然是这几个经世之才对她心甘情愿的效忠，为她在江南，甚至是天下，划下她慕清璇的地盘。 前世，荀青是她收容的一个苦命人，一朝看重，为她经营许多买卖，为她秘密建了辰光锦这个铺子，分店从江南扩至大江南北甚至海外，几乎是日进斗金。姚艾心比天高，却生了个女儿身，被卖了成了瘦马，身世甚为凄苦，不过她是天生的账房，能从账本里看出一年的收成、天气的干旱，也能做出一本完美无缺的假账；意味着，她能找出每笔银子的真正流向，知道了每笔银钱的始末，离真正的关联，还会远吗？莫疆纶是个漂泊的游侠，真实身份却是前朝锦衣卫段崇的后人，前世慕清璇与他认识十年，他的本事，她清楚得很，有他相助，她能有真正听自己差遣的人手。 钱，荀青可以帮她挣；帐，姚艾会帮她处理；人，莫疆纶会帮她养。 得此三人，她慕清璇才算真的有了臂膀！ 而如今，三者得其二，还有一个，也不会远了。 …… 荀青冒着雨进门，不住地拍打着身上的水珠：“这雨可真寒啊，滴到身上凉飕飕的。郁金姑娘，你快别忙活了，我来。” 郁金正仔细打理着这间刚买下的商铺，闻言一笑：“没事儿，这些活儿是我们做惯了的。荀先生，你快擦擦身上的水，受了寒可不是小事。” “我一个男人没那么娇贵，莫老弟呢？”荀青四处一看没看到人不禁发问：“早起就没见着他人，是有什么事吗？” 久微端着一壶热茶从里间出来，声音细软：“莫先生说他去找找主子要的姚艾姑娘，既是说了大概着落在调教瘦马的地方，只要在这苏州城他就总找得到。” “这主子，可真是神机妙算，算的准我想要一个机会就罢了，连莫老弟这等人物也有法子收服，当真是，神通广大。” 荀青的出身，用低贱来形容都算是好词，因此谁给了他那一线光明都会是他一生都信仰的神明。对从未露过面却总能掐准他心思的“主子”，他此时还是敬畏更多。 他这等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与莫疆纶相处些许时日自然看得出他不是一般的人，人前谈笑风生，人后沉默寡言，绝非一般人家出来的人。 郁金本想打趣几句将这个话题揭过去，久微抬头递了一杯茶给荀青。 “荀先生，不管主子是什么人，他愿意给机会，你想要这个机会，你情我愿，不就很好吗？” 荀青接了热茶在手，面目温厚：“久微姑娘说的是，你情我愿，便是再好没有了。” 他已立意效忠，不管这个未曾谋面的“主子”是什么人，都不会变了。 郁金与久微对视一眼，低下头去。 即便是陪伴在慕清璇身边多年的她们，接到那一道道命令都难免心惊。 去哪个药铺买到哪一株药草，送到哪一户人家，跟那一户人家卧病的老人说怎样的话、怎样照顾，慕清璇信里说的清清楚楚，及至后来跟莫疆纶正式接触，提出要他效命的每一句话都在信里说的明白。再无端去那样的地方救出一个什么样的人，知道他给自己取得名字是荀青，给他怎样的机会和选择。 几封书信，算尽人心。 每一步，慕清璇说的清楚，每一步，她都没有遗漏。 虽然还没有找到姚艾，不过郁金和久微已经很肯定了，这三个人，慕清璇说有就一定有，她说要，就一定会为她所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章 产女 十月二十一，萧静昭自荆州归来，赈灾事务料理得宜，提前送入京城的条陈也备受皇上赞誉。 他走这一趟，波折四起，好在，圆满归来。 楚王之名，彻底立住了脚跟。 京城朝局暗波四起，人人都在等着皇上手上的利刃落下，可等到萧静昭回京，皇上似乎龙颜大悦，不仅没有再发落朝臣，反而是有嘉许。 帝心难测，这便是了。 十月二十三，淑妃娘娘发动了。 最令人担心的事，也发生了。 高龄有孕本就艰辛，何况有孕之时经历了母族灭族和爱子染病的忧惧，淑妃几乎是理所当然的难产了。 慕清璇在书房听辰砂报来消息，神情莫测。 “奴婢听说淑妃娘娘难产的事皇上和太后十分看重，不仅征调了太医院全院的太医，还向重臣询问宫外有名的接生妇，咱们家也来了太后娘娘宫中的女史，刚刚才走。” 要不是宫里来人，辰砂还没这个本事打听的这么清楚。 慕清璇沉吟道：“宫中规矩大，从宫外找接生妇进宫帮忙，是谁的注意？皇上？还是太后？” 辰砂想了想，道：“都不是，是楚王殿下。淑妃娘娘迟迟生不下孩子，楚王殿下跪求了太后娘娘，娘娘才答应这个法子，从宫里打发人来宫外问的。听那位女史说，楚王殿下为了祈祷淑妃娘娘平安生产，去法源寺门口跪那千阶石梯，连燕郡王殿下也去了呢。” 法源寺修建在京郊山上，门口千阶石梯历经几朝风雨，有信佛的信众会一阶一叩上山进寺，祈祷神佛庇佑，主持方丈会赠予其一枚主殿供奉开光的平安符，似乎十分灵验。只是石梯坚硬，千阶千叩，又岂是易事？ 慕清璇相信，以萧静昭对淑妃的孝心，这事儿他真的做得出来，不过萧静晔么，大约只是不想留下一个不孝的口实罢了。 十月底了，天寒了，他若不穿得厚些，这千阶石梯，想毕会废了他的一双膝盖吧…… “你下去吧，若是得了淑妃娘娘生产的消息再来告诉我，不要太刻意，免得露了行迹。” “诺。” 辰砂袖了双手低头退了出去。 檀香逸满书房，慕清璇叹了一口气，重新执笔，继续抄写着一部药师经。 她不是信佛的人，淑妃却是，她视淑妃为半个母亲，便替她抄写佛经求佛庇佑又何妨？ 书案一侧，墨迹清晰的手抄经书已堆叠许多。 …… 萧静昭对着石梯虔诚叩首，在心中默念一句六字真言。 他的额头红肿，甚至青紫，幸好还没有破皮。因为他知道，要是他用力的磕头，是走不上法源寺求得平安符的。 他的孝心，都在这小心翼翼的一步一叩之中了。 一个多时辰，他一步一叩从底下一阶一阶跪上来，膝盖早已疼如针刺，冷汗直流了。 萧静晔跟他一起跪着上来，但因为磕头太用力，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头晕目眩晕死过去，要不是旁边有跟着的下人，恐怕要顺着石梯滚下去。 他才十五岁，过了今年的生辰，也才堪堪十六岁罢了。刚刚有成年人的身量，却还没有成年的体魄，坚持到现在，说到底，也是少年郎的初心不改。 “殿下，算了吧，您已经跪了两个时辰，磕了八百多次头了，已经够了。佛祖怜悯众生，一定能感受到您的诚意，您别再坚持了，再这样，您的腿就要废了。” 墨钟沉声劝说，他是习武之人，如何看不出萧静昭双腿的状况。 萧静昭没有说话，只是抿紧了唇，坚定地继续朝前而去。 这石梯很长，长的像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尽头，但万幸，它还是有终点的。 他的坚持，让他到达了终点。 法源寺的山门静静屹立在这初冬的微寒之中，主持方丈空业大师执着法杖，已是静候许久了。 …… 淑妃苍白着脸紧攥床帐上悬下的绫布来获取一点力量，已经五个时辰了，这个孩子，她还是没有生下来。 这很危险，因为她知道，自己快要没有力气了。 这个孩子的预产期本来还要早些的，只是不知为什么一直没动静，连太后都说这是个懒惰孩儿，躲在母妃肚子里太安宁，不愿出来了。 淑妃那个时候就苦笑，她有孕以来几乎就没有过过安心的日子，何来安宁可言？ 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吧，她总觉得自己可能过不了这个坎儿，甚至想着孩子晚几天出生也好，能跟自己多几日的相处，也能等着萧静昭回来。 下意识的，她觉得自己可能没有办法照顾这个孩子，想等萧静昭回来，能有个保护和照顾这个婴儿的人。 等真的看到萧静昭平安回来，淑妃仿佛松了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没两天，她就发动了。 从日出到日落，淑妃从来没有发现，一天原来可以那么长。 身体撕裂着疼，旁边不断有人跟她说着话，吸气，用力，不要睡，含参片。 声音好大，她却听不清楚，只能按照本能在身下用力，忍着最疼的疼痛不断用力，但这个孩子还是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她很难过，怕自己坚持不下去了，怕自己会带着这个孩子一起死去。 她死没有关系，可这个孩子应该好好活下来，应该被带到世上看看这人世间的风景。 “娘娘，娘娘，您再坚持一下，就快要生出来了。七殿下去法源寺为您求来了平安符，您看，您看一眼，这是殿下跪了千阶石梯为您求来的，”秋枫将红丝绦络着的平安符塞进淑妃手里，已是泪痕满面：“娘娘，您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平安生下孩子的。” 符纸棱角硬硬的刺着手心，想起自己偶然跟萧静昭提过的千阶石梯，这傻孩子竟然真的去跪了…… 临行前的殷殷叮嘱，归来时的切切抚慰，这个由自己亲自抚养长大的孩子将自己这个母亲看得如此之重，自己又还有什么理由轻言放弃？ …… “陛下大喜，太后大喜，淑妃娘娘平安产下一女，母女平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9章 寿宴前夕 太后用手指一点一点襁褓，小婴儿跟着动静伸出小舌头一点一点，十分玉雪可爱。 “哎哟哟，这孩子可真是机灵，皇帝，你看她的小模样，轮廓像淑妃，长得柔美，眼睛却像你，炯炯有神的。” “要儿臣说，这小公主还是像他哥哥好些。只要跟昭儿生的像，长大了，定是咱们皇室相貌最出众的小公主。” 听得出来，这个孩子也很得皇上欢心，看着孩子，他脸色红润，笑得很开怀。 太后拍着襁褓，道：“那是肯定的，单看这孩子眉眼就知道，以后肯定差不了。淑妃这三个孩子，昭儿和这小女儿都是好相貌，只不知他们四哥是怎么回事，只有他没有照着你跟淑妃生的好的地方长。” “母后您别这么说，晔儿容貌虽然平庸一些，孝心也是一样的。” 提到这个四子，皇上印象平平，一笔带过。 “小公主的名字你想好了没有？这孩子我喜欢，封号你可想好了？明天的洗三礼上你就给她赐名吧。” 太后发话，又是家事，皇上岂会驳回。 “母后说的是，淑妃今天醒了，倒是跟儿臣商量了，给她起了个小名，叫孟冬。这封号，内务府倒是呈了几个，儿臣看着‘淑和’和‘颖熙’不错，母后您说呢？” “十月又称孟冬，当小名也无妨，朗朗上口也挺好。‘淑和’，贤淑和静，寓意还不错，就是有些俗了，这封号自古至今用的公主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颖熙’，聪颖伶俐，和悦光暖，这个封号不错。” 将小公主交给乳母下去喂奶，太后分析名字想的认真，说到最后抚掌而笑。 皇上细想了想也赞同道：“母后所言极是，就叫她颖熙。” “明天给这小家伙洗三，后天就是阿丹的六十大寿了，我出不得宫，赐些寿礼，让荼蘼代我去一趟。你怎么想？”说到洛老夫人，太后余光看向皇上，慎重了几分。 “老夫人也算儿臣长辈，慕家兢兢业业多年，效力朝堂，功不可没，儿臣自然也要作些赏赐聊表心意。”皇上微微眯了眼：“慕家新封的临安县主儿臣有些日子没见了，听说上次皇后还把她叫去正阳宫用膳，也不知这小姑娘身娇体弱的，有没有受到惊吓。” 太后不以为意：“受惊？璇丫头机灵着呢，皇后本事不小，不过她也不笨，应付过了那一遭。” 慧儿回了慈安宫自然没有不把事情禀报给太后的道理，此事自然引得太后怒火中烧，所以在后来惩治皇后的时候也是丝毫不留情面。 此时在皇帝面前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 “前朝的事，我不管。但皇后三番两次谋害妃嫔，欲对皇嗣图谋不轨，对臣下之女也能使出卑鄙手段，如此行为，怎堪国母之责？你示意我这个老家伙惩治皇后，我可不会手软，不废后位也罢，别再让我看见她。” 此生不见，自然是要皇帝幽禁皇后至死了。 皇上想起了很多事，皇后向自己推举萧静昭去荆州赈灾，支使她一手提拔的内务府奴才用尽手段暗害淑妃，拉拢朝臣为齐王造势，甚至是买通跟萧静昭一同去荆州的随行官员小吏，包括底下人回报正阳宫的宫人往招待慕清璇的饭食里投绝子药，一桩桩，一件件，这些恶毒和手段让她年少时静美端庄的面目逐渐模糊，直至再也看不见了。 “就按母后说的办吧。” …… 再过一天就是慕家的大日子，慕清璇眼看着石夫人、安夫人和两位嫂嫂忙成了陀螺，自己乖乖的陪在洛老夫人身边，招待提前一天给洛老夫人拜寿的家中老仆和一些从外地赶来送礼的年长下人。 一天下来，也是筋骨疲累，不过这还不算完，要先试穿明天见客的大衣裳。 内里是更浅一层颜色的绫衣打底，底下却是深红的裙，外罩着绯红广袖缠枝牡丹纹的外裳，腰间系着金丝绦，几个荷包襟步也往华贵的方向拣选，连鞋子也用打籽绣绣了牡丹花纹，在鞋尖缀上合浦明珠。 这一身，真真是华艳无双。 白微还想把首饰也一并上了看看，慕清璇摆手推了：“这个时候还梳头上首饰，我今晚还睡不睡了？这就行了。” “衣裳没问题，就这么定，明日奴婢给您梳朝云近香髻，用赤金红宝的累丝金凤衔珠的步摇和牡丹珠花？或者是夫人给您带的红宝玛瑙镶的那只冠儿好些？” 半夏捧着首饰匣子上来给慕清璇过目。 鬼使神差的，慕清璇想起来她前世这个时候选的衣饰，就是母亲带回来的这只名贵的头冠。 这一次，选哪一样呢？ 他的腿，肯定伤得很重，应该，不能来了吧。 …… 夜凉如水，窗内人的影子由烛光映到窗纸上，一摇一摇，清晰有趣。 而实际上，这迈出一步，冷汗就已经滑到了下颌。 墨钟恨不得冲上前去就把人扛起来扔到床上去，被弟弟死死拉住了。 “天天由着殿下这么折腾，你安的什么心？” 低声对着弟弟怒吼，墨钟心里的火苗一拱一拱，把他眼睛都烧红了。 墨砚还是那副跟石头一样的表情，声音也没有起伏：“不让殿下折腾才有问题，我还想问你的脑子怎么就是转不过弯来呢？没看见殿下折腾几天就是想去见一个人吗？” “见人？见谁啊？殿下是看中哪家的谋士了吗？让我出面不行吗？我跪上个三天，什么谋士都得心软吧？哪里用殿下这个时候出马？” “说你脑子不转弯你还真不转，”墨砚很是不客气地赏了哥哥一个爆栗子：“你追媳妇儿还能让我去帮你唱情歌？真傻还是假傻？怎么什么事都看不懂？” 墨钟总算回了神：“你说殿下是去看姑娘？谁家姑娘这么端着架子,连咱们殿下这等品貌还要上赶着倒追？上次我查了几家姑娘的底细，感觉不怎么配得上殿下啊。” “这哪哪都配得上的，你不是见过一位吗？” “啊？有吗？” “有！” “哪儿啊？” “明天你就知道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0章 阖家祝寿 四更天就起身，全家老少在用早膳的时候给洛老夫人简单拜了个寿，纷纷送上寿礼。 靖国公慕之远从大胜关千里迢迢让人送回来的高达两尺的紫檀座羊脂玉观音跏跌像和镌刻金刚经的小叶紫檀十八子手串自然是头一件呈上来的，石夫人带着两房儿孙一同祝寿。 “祝母亲（祖母）（曾祖母）福如东海不竭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洛老夫人摸着大儿子精心准备了送回来的寿礼，眼眶微湿：“好，你们都有心了，快起来吧。澄儿澈儿快起来，莫要跪了。” 先将大房送的一众礼物收起来，洛老夫人将手串拢在了手腕上。 轮到慕清璇一家，也是一样的祝寿献礼，这次洛老夫人没看中慕以然从江南带回来的寿字太湖石，而是更喜欢慕清璇做的福寿锦被，来回抚摸爱不释手。 “一看就知道是玥儿的手笔，这颜色搭配的好，选料也好，摸着就柔软舒适，光是这一百个寿字，就让你写了很久吧？一看我就知道是你的笔迹。” “还是祖母熟悉玥儿的手笔，原本想给祖母做一整套福寿枕被的，就是时间有些来不及，我手脚太慢，没来得及做枕头。”慕清璇说到后面有些腼腆地微微红了脸。 “这就很好了，这么大的绣面，连万字不到头的花纹都是你一针一线绣的，没个半年你肯定做不出来。这被子很不错，你不知道我爱睡怎样软硬的枕头，做出来也只能干看着的。石英，把它收好了，今儿就给我盖着睡。” 洛老夫人高兴，脸色红润，说话的声气都足了许多。 一屋子人开开心心，等到慕以梵独身上前的时候，几乎是说好了的一样，大家都开始偷笑。 慕以梵忍不住红了脸：“不带你们这样的，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你们怎么都笑上了？” 洛老夫人恨不得拿手边的玉如意给他一记：“你还知道是笑话你呢？你看看，你看看，你大哥二哥一大家子的来给我祝寿，那是什么场面？你给我祝寿，又是什么场面？年年都是你一个人跪着，明年要是还是你一个人跪着，我就让你去祠堂跪个三天。” “娘，我可是诚心拜寿的，您今天是寿星翁，可不许不高兴的。”慕以梵夸张的磕了头：“儿子给您拜寿了，愿娘松鹤延年、福寿绵长！” 一把手雕的松鹤玉如意就这样呈了上来，慕以梵笑得不以为意，可人人都看到了他手上的伤，这玉如意古朴大气，是他亲手雕琢的。 洛老夫人笑着接过去，点过一回头，这家人拜寿，就算完了。 接下来就是各个人换上见客的大衣裳，各司其职，各招待什么样的人，连澄哥儿澈哥儿两个都分派了领着世家小友玩耍的差事。 慕清璇回京之后往外走动得少，却还是有一二知交好友的，如珲庆侯府快要及笄的嫡长女乔玉娇、吏部尚书家和慕清璇同龄的嫡幼女裘思妍，两人一个爽利大气一个开朗活泼，跟慕清璇一直没断了来往，这半年见面次数不多却交情极好。 近日这样的盛事慕清璇一早送了信去要她们早些过来给她帮忙，两人也都应了。 乔玉娇赶着巳时就到了，她生的唇红齿白眉目鲜妍，却是沉淀了勋贵传承的傲气，一进府给洛老夫人拜了寿就跟慕清璇手挽着手出来了。 “你要我早点过来，我可是在我娘耳朵边念叨了一天催着她早点出门的，如何，够不够朋友？” “够，太够了，还是我们娇娇姐姐最知道疼人了。” 乔玉娇平日最不喜欢自己名字中的‘娇’字，觉得太过俗气，听着慕清璇这么叫哪里还忍得住？纤纤玉指直接朝慕清璇腰间挠去。 “果然是你最坏，见天的不取笑我就不消停。” “我错了我错了，好痒啊，玉姐姐大人大量饶了我吧。” 两个少女嘻嘻哈哈来到给小姑娘们聚的暖阁，小口小口喝起茶来散一散在外面走动沾染的寒气。 “玉姐姐，你今年三月的及笄礼我都没赶回来，听说，你姑母都过来了，不会真是姑姑要做婆婆了吧？” “你个小蹄子，怎么跟外面那些人一样嘴坏起来？我那个姑姑，不过是记名的嫡女，嫁出去做填房生的嫡子，真论起来，身份尴尬得很。我最厌这样一团乱麻似的人家，怎么能嫁去他家？”噙了个果子在嘴里，乔玉娇有些口齿不清地说：“我家中想多留我几年，不急着说亲。倒是思妍那个小丫头，你往外走动的少，她今年都在我跟前抹了好几次眼泪了。她娘铁了心要把她嫁回娘家去，她那个表哥，可实在让人看不上。” “裘大人最宝爱她，会顺她的心意的。” 这个慕清璇倒是不担心，她记得思妍也的确嫁了个如意郎君，自然不是那个什么表哥。 “我一来就听到你们说我爹，肯定也在说我坏话。” 帘子一掀，娇俏的小姑娘俏生生的立在那儿，故作生气眼中却全是喜悦。 “哎哟，咱们两个八百年难得一次的凑在一起说坏话还让正主儿给抓住了，运气也太不好了。” 乔玉娇像模像样地抱怨，裘思妍还真以为她们在说自己的坏话，连忙就凑了过来。 “你们说我什么了？不行不行，必须得告诉我。” “我们说啊，这裘大人也太宝爱你了，胡子都被你揪掉一半了还不舍得动手管教你。” 伸手拧上裘思妍的小脸蛋儿，慕清璇笑得恶意满满。 听到这儿裘思妍哪里肯依，身子一歪就跟两个人打闹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还好还没有其他的姑娘来，三人叫了贴身的丫头进来整理衣裙首饰还有妆容。 裘思妍忍不住抱怨：“你们不知道，我家最近来了一个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小姐，怎么能这么说话？”她贴身的丫鬟一听她这么说就急了。 “本来就是嘛！”裘思妍一说到这个话题就满脸不开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1章 故人至 慕清璇和乔玉娇对视一眼，正想再问问，门口又有了声音。 “表妹脚程好快，怎么也不等等我？” 娇花照水出云岫，弱柳扶风对影悠，原是故人到。 云蕴，可不是故人吗？ 是她来了！ 慕清璇死死盯住了来人，好一会儿才垂了眸，似笑非笑，似苦非苦。 “姐姐规矩好，这祝寿的话说了一箩又一筐，我不好意思在那儿挡着别人上前贺寿，自然就来这姑娘家待的暖阁了。” 裘思妍往日对不怎么在意的人都维持着应有的体面，就是傲气些也不过是扭过头就不搭理罢了，如今这么讽刺挖苦，可见是深厌了眼前的人。 贴身丫鬟见自家小姐这么说话，急得脸都白了，只不知该说什么好。看她急得都快下跪认错了，乔玉娇怕她失了裘思妍的面子，索性开口遣了人出去。 “原是我们自在说话的地方，都打理好了你们就出去吧，没得杵在这儿当柱子。这位姑娘，来了就坐吧。清璇，让人上茶吧。” 乔玉娇开口说话了，裘思妍气呼呼的挨着她坐下不说话了，慕清璇深吸一口气，开口唤人，手放在小腹，使了个眼色。 “辰砂，换热茶来。” 守在门口位置更前的本是白微，原本她想应下，接触到慕清璇的目光，有些不解，还是辰砂拉她一把出声应下了。 茶还没好，这姑娘婷婷袅袅地福身见礼：“家父松阳知府云景生，云家蕴娘，见过各位。” 慕清璇缓缓咽下一口云片糕，只觉得吞下去的糕点沫子像炒热的沙砾一样摩擦着每一分喉管，气息滚烫而浓腥。 “云姑娘好，”乔玉娇握着裘思妍的手安抚她，一边打量她：“听你跟思妍说话，你们也是亲戚了？往日倒是没见过你。” 云蕴自顾自在侧边找了个位置坐下，仿佛没有听出其他意味一般还是温婉的笑：“裘夫人是我表姨母，今岁我陪着母亲送哥哥进京赶考，在姨母家中暂住。” “原来是才进京不久……我姓乔，出身珲庆候府，这位是主家慕家的二小姐。这么说，你哥哥是考中举人，明年春闱也要下场？”乔玉娇只是顺嘴提一句，转而就看向了慕清璇：“说来你哥哥今年怎么说也是京城的解元，怎么不见你家摆酒贺一贺？也太沉得住气了。” 慕清璇余光一扫看云蕴一听到‘解元’就竖起了耳朵，心中厌恶不减，想也不想随口就说道：“不过是解元，我小叔中了探花家里才请了亲近人家喝了一杯水酒，好不好的，等明年春闱的消息出来了才做准。” “清璇就是个促狭的，谁不知道她家但凡是走科举的，必然是榜上有名，不是前三甲，就是前五。不过要我说，还是她四哥能干些，这单枪匹马从小兵做起，这么两年也到了从六品了，还不到十七岁吧？玉姐姐你说呢？”裘思妍日常更看好习武的男儿，觉得英武之气甚好。 慕清璇和乔玉娇都笑了起来，只是还没说话云蕴就插话进来。 “表妹如此赞誉，莫不是看上了这位公子，想和慕姑娘长长久久的亲近下去吧？” 屋子里笑声顿时就停了，裘思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半晌才说出话来。 “表姐女孩子家的，说这样的话……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答你。” 云蕴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屋子里气氛凝滞，她不明白，自己这样一句话平时跟小姐妹打闹时也是偶尔有的，怎么就这样了？只得呐呐道：“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们别放在心上。” 慕清璇知道，云蕴出身原是庶女，生母还是有罪的下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连累她从小就被生父打发在通州的庄子上跟着仆妇过活。后来她的嫡母染病，也被云景生送回了通州的庄子上等死，谁知叫她服侍一个月竟然痊愈，不仅带她回了云家，还将她养在自己名下成了云家唯一的嫡女，从此彻底变了命运。 看样子，她改换命运也就是今年的事，表面规矩装的好，内里还是农庄里的粗俗。 不同的话在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是截然不同的结果，刚刚那句玩笑话，若是慕清璇或者乔玉娇说，那就是打趣，从云蕴嘴里说出来，那就是没教养了。 裘思妍十分不喜欢她，听到她的解释也只是移了目光懒得理睬她；乔玉娇不喜欢她那副做派，也懒得帮她说话；慕清璇今日是主家，这种场合本该缓和气氛，但对象是她，自然也歇了心思。 刚好又有几家的小姐结伴而来了，慕清璇连忙起身迎了上去，言笑晏晏携了她们落座。 云蕴看到有人进来，起身见礼，后来她们落座，她就不好意思坐的那么靠前，脚步一退又反应过来不妥当，很是有些尴尬。 慕清璇适时扬声叫人上茶，辰砂领着白芨和紫芝端了热茶进来。 与慕清璇对视，辰砂微不可见地颔首，转而含笑端了茶过去给云蕴。 慕清璇她们说话热火朝天，云蕴除了通报过姓名就跟她们没话说，难免紧张，茶水香醇滚热，就多喝了半盏茶缓解紧张情绪。 都是日常交际的名门贵女，不说乔玉娇和慕清璇落落大方跟来的几个客人话说的入港，连裘思妍也是言之有物的跟一个同是文官家的小姐走的亲近，整个场间只有云蕴孤零零的一个人呆着。 好一会儿，云姑娘调整好了心态想过去一起说话，才站起来肚子里就一阵乱响，顿时青白了面色。 慕清璇淡然发问：“云姑娘，你可还好？” 一语出，屋子里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云蕴身上。 云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肚子越来越痛，叽咕乱响几乎要被她们听到声音，慌张得不得了，也不知该怎么说。 “表姐你紧张什么？清璇好心问你一句，要是没事，你坐下就是了。” 裘思妍想也不想的就直接说了，半分没有给她留面子的打算。 “不是的，我，我有些不太舒服……” 云蕴忍耻说出这样一句，死死忍住“一泻千里”的冲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2章 愿者上钩 慕清璇到底还顾念慕家的体面，怕她真的在这暖阁里一个没忍住……扬声叫了辰砂进来把她带出去，慕姑娘轻呼了一口气。 说她矫情造作也好，心机恶毒也罢，她就是不想看见云蕴在自己面前晃荡。 这个女的直接间接害她失去了所有的孩子，就这一条，足够慕清璇恨她两世。 此时用点小手段把她轰出去，总比自己一时没忍住在众人面前失态得好，这是慕家的大日子，容不得半点失措。 “你很不喜欢她？” 声音在耳边响起，慕清璇才发现乔玉娇又走到了自己身边。 眨了眨眼，慕清璇缓缓点头。 “对，非常不喜欢。” “那你赏她一杯茶又怎么够？”手指捻起垂在胸口的发丝，乔玉娇低声说着毫不在意的话：“我听思妍说了，一个五品知府的庶女，有一点子手段，不过还不够看。你既然非常不喜欢，何必留手？” 慕清璇同样笑得鲜艳明媚，似乎在跟她讨论最平常不过的衣裳首饰一般：“今天可是我自己家的场子，真闹开了也是丢我们家的脸，得不偿失。不过，你怎么知道，我那杯茶……” 乔玉娇径直上手拧了慕清璇的鼻尖：“当年我小叔叔家的那个丫头仗着我祖母的势百般欺负我，你怎么帮我还回去的我可没忘。” 乔玉娇的生母软弱，所以乔玉娇才会自小刚强，在自己强势的祖母面前保护她，也因此很是被乔家的老太君厌弃，四年前去世才好些。 慕清璇与乔玉娇和裘思妍相识于幼时，那个时候很有些侠义之心，实在看不过去乔玉娇那个小两岁的堂妹处处欺负她，就用一杯茶让她在茅房蹲了一天，半个月过去才有力气下床。 此时故技重施，虽然手段粗暴，不过跟曹皇后有异曲同工之妙。云蕴身份太过低微，别说敢不敢怀疑是慕清璇对她下手，就算知道了真相也没有声张的胆子。 这个时候，要是把慕清璇比作天上的云，那云蕴就是地里的泥，连仰视的资格都欠奉。 “玉姐姐也去坐吧，这么个不相关的人，就别放在心上了。” 将这位好姐姐安顿好，慕清璇不辞辛劳再次绽放笑容招呼着越来越多的姑娘家。 裘思妍剥了一个香甜的烤栗子喂到乔玉娇嘴边：“玉姐姐你快尝尝，清璇她们家今年的栗子格外香甜呢。” “你怎么就知道吃？”乔玉娇无奈道：“这才坐了多久？你吃了多少东西了？早上出门没用早膳么？” “你不知道，那个牛皮糖黏在我眼前我哪还吃得下东西，趁着眼前清净了，我可不得多吃点垫补垫补。”转手把栗子喂进自己嘴里，裘思妍‘嗷呜嗷呜’吃得起劲。 “你那个表姐不会是什么时候跟清璇见过吧？我可好久没见清璇这么直接的动手了。”任劳任怨的给小吃货剥起栗子来，乔玉娇悄咪咪的打听。 “这我可不清楚，这个‘表姐’来我家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物。看着柔柔弱弱的，整天摆出一副善心全乎人的模样，可把我娘哄得开心了。住了这么几个月，这衣裳首饰赏的可不少，这不，最近巴结的更紧了。”一说到云蕴，裘思妍就有倒不完的苦水。 “虽然不知道清璇是为什么讨厌她，不过，她都让你吃了苦头了，我就帮你讨些回来，也不让你白叫我一声姐姐。” 乔玉娇拍了拍手，眉目慵懒间凝了幽深的光。 裘思妍四下看了一眼，有些犹豫：“她不过是个小人物，看在我娘跟表姨母情分深厚的份上，我懒得与她计较罢了。今天清璇一个人在这边料理，有个什么事，我怕她不好交代。” “一个自以为一步登天的庶女，不让她跌一跤，还以为这一世都要顺风顺水了呢，”乔姑娘表示丝毫没放在眼里：“放心吧，我做事，一向是愿者上钩。” 或许是这从小到大的农庄生活真的比较锻炼人，以致云蕴的身体底子真的特别好，喝了大半杯加了料的茶水，她竟然不到半个多时辰就跟马桶做了告别。 在官房待了这么长时间，云蕴怕自己身上沾染不好的气味，因此特意叫了自己的丫鬟拿了备用的衣物来更换，还在身上多多的擦了玫瑰香露。 从房间里出来，不仅没看见辰砂，还没看见自己的丫鬟，云蕴心情不是特别好，想着这丫头真是粗笨，整日里乱跑，得跟母亲商量换一个伶俐的来。 靠着印象走回暖阁，云蕴听到有小姑娘任性的声音。 “这一帮子人可真是没意思，张口琴棋闭口书画，会点子笔墨有什么了不起？一个个穷酸的要命，连银饰都往身上戴，真真好意思。” “好了，姑娘您别跟她们计较，别扔这金锞子了，让人看见了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扔得起，我乐意，我就扔，哼！” “好好好，扔了也就罢了，一会儿进去您可千万不能这样说话，怎么也得给慕家面子，拿出个笑脸来。” “慕家的面子是大，可我就是不喜欢那些人。不行，我要回家。” “小姐……”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就要回家！” 娇蛮的声音跟着小跑的脚步声一起走远，再无声响。 云蕴暗暗看轻这声音主人，也不知是哪个暴发新荣家的丫头，这么不知好歹，只知把金银俗物挂在嘴边。 不过，金锞子啊，也就只有这些嫡女有资格挥霍。自己费尽了心力得了个嫡女的名头，还是没人看得起自己，母亲虽然疼爱但是也没给过自己什么贵重财物，不及那位表姨母随手赏给自己的衣饰多矣。 走过转角，云蕴看到那满地的金锞子，就这样以精致华美的姿态洒落一地，呈在她眼前。 云蕴在裘家住了几个月，耳濡目染的，知道一些大户人家下人的规矩，这样多的金锞子落在这里，不管那个小姑娘在不在意，主家是要把东西收好送回去的。 可这么多的金锞子，她们也不知道一共掉了多少吧，听那个小姑娘的语气那么稀松平常，肯定也不会用心数的吧…… 那么…… 才到冬天，但风已经很冷了，云蕴拢紧衣襟抿紧了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3章 凤血玉环！ 慕清璇这种身份，管家理事、人情交际是从小就养起来的，小至一个眼神、大至一句话那都是有专人教导过，在这做主家跟姑娘们一一周旋，不说八面玲珑处处圆滑，总还是宾客尽欢、气氛圆融的。 正忙的脚不沾地的时候，幸好有乔玉娇和裘思妍两人替她分担，也算能微微松一口气。 一屋子衣香鬓影，穿着体面的大丫鬟在慕清璇耳边说了几句话。 慕清璇紧皱了眉侧头看她，要不是眼前这丫鬟是洛老夫人身边的石英，她几乎都要以为是哪家的小姐存心来跟她使绊子了。 萧静昭跪了法源寺的千阶石梯到现在不过三天，怎么可能能下床，还来慕家祝寿？洛老夫人怎么会提出要她去见他？ 慕清璇低声问石英：“祖母真是这么说的？” 石英谨慎点头：“是的，这儿不好细说，老夫人已经让人叫了二少夫人过来帮忙了，您这就跟奴婢走吧。” 慕清璇深吸一口气，走到乔玉娇身边叮嘱几句，她点头了才跟着石英走了。 “玉姐姐，清璇怎么走了？”裘思妍疑惑道。 “许是有急事吧，说等会儿二少夫人会过来，让我们帮把手。她不在，倒是更好，这出戏，她听听就罢了，也没必要亲自看着。” 抿了抿已经有些单薄的唇脂，乔玉娇看了看自己精心蓄养的指甲，这蔻丹的颜色朱红润泽，可真好看。 一直走到离暖阁较远没什么人的地方，石英才敢跟慕清璇说清原委。 “今日楚王殿下突然到访，老夫人和国公夫人都很惊讶。原本他也只是和旁人一样拜寿，还有淑妃娘娘身边的秋枫姑姑一起送了礼，后来这位姑姑私下替楚王殿下给老夫人传了话，说斗胆要跟您求一味药，此事隐秘，要见您一面。老夫人看楚王殿下坦荡，这又是自己家里，才没有拒绝。” 石英其实少说了一句，秋枫在跟老夫人说的时候，慈安宫的荼姑姑就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老夫人才叹了口气让石英带了慕清璇出来。 “奴婢让人将西边儿的水阁清了出来，那儿敞亮，人少一些也没几步路。小姐放心，奴婢虽然不方便在那里伺候，但已经叫了奴婢的妹妹在水阁外面候着，她年纪小却有几分机灵的。” 这水阁的确不远，是家人夏日登高纳凉看鱼的好去处，石英也的确是手脚利落，这么会儿的功夫已经全部料理好了。 本是八面封闭的高阁，此时开了临水一面的窗扇，隐隐约约看到窗边一点侧影。 十岁上下的小丫头穿着深青色的棉服，头脸干净，眼睛忽闪忽闪的，的确机灵。 “奴婢石榴，给小姐请安，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奴婢，奴婢就在这道口上打理藤草。” 这路口离着水阁有约么一丈远，里面要是有意叫她她不会听不见，也消了自己听慕清璇她们说话的嫌疑，说是打理藤草，脚边还真有一把花锄，倒是很有几分眼色。 慕清璇点了点头，石英对着妹妹告诫地看了一眼，就走回了洛老夫人身边。 水阁之下是几阶石梯，慕清璇才觉得石英还是大意了，他那膝盖就是勉强走路，也很难再上楼梯吧。 扶了扶发上略有歪斜的步摇，慕清璇推门走了进去。 萧静昭身着华贵的玄狐氅衣，负手立在窗边，回首见到她，有星星点点的笑意绽放。 “县主，别来无恙否？” 慕清璇看了他发白的唇色一眼，默念了三遍：我是大夫我是大夫我是大夫，然后将身后的门合拢了。 “我自然没有不好，殿下倒真是给慕家面子，如此伤情还来贺寿，多谢您的心意了。不知您想要什么药，但凡我有，自然会让家中长辈转交与您，又何必走这一趟？” 两月未见，眼前的姑娘一见面就咄咄逼人，却半点没有消减某人的好心情，反而嘴角扬的越来越高。 “求药不过是借口罢了，我是想见你，你听不出来？” 慕清璇越发气结，眼前这人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没脸没皮？竟然直接你你我我起来，连一句‘县主’的客气都没了，话说得如此直白，是想做什么？ “只听说燕郡王殿下前几日磕伤了头，此时看，殿下您也该叫太医好好看看才对。” 牙尖嘴利，是说他脑子磕坏了？ 萧静昭越发有些无奈：“什么时候你才能不一见到我就竖起浑身的刺？我对你从未有过恶意。” 慕清璇眉眼间的恼色更加深重起来，萧静昭想起之前芳歌苑的经过，顿时有些呐呐。 “那，那次不算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时候暗中有人看着，若不将计就计，我怕她出来对你不利，才，才行此下策。” 慕清璇已经不想听他说出更多没分寸的话，扭了头眼不见为净：“殿下所来到底有何事？今日是慕家的主家，臣女并不清闲。” 有话就说，没话就滚。 “我妹妹刚得了封号，叫颖熙，母妃给她起了个小名，叫孟冬。母妃本想亲自见你时告诉你的，不过这次生产极为伤身，恐怕有很久都要静养，就叫我见到你的时候告诉你，多谢你这半年来的心意。” 他提到淑妃和刚出生的小公主，慕清璇颤了颤如同墨羽的眼睫，声音依旧清冷，却不再那么生硬。 “娘娘母女平安，是好事，我也没有做什么，不必谢我，请娘娘好好调养身体才是紧要事。” “我也是这么跟母妃说的……” 话未说完，萧静昭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以手掩唇，看着很是辛苦。 慕清璇蹙眉许久，还是推了一盏温茶在他手边，说了他一句。 “殿下也是该静养的人。” “我知道，但过了今天，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用一口茶水润了润喉，萧静昭喘匀了气息。 慕清璇却是这时候才看到他腰间的一物。 光润殷殷，交结始终，星点交织，密毅纹理。 凤血玉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4章 我心悦你 “这，这是？” 慕清璇满目讶然，不只是因为那是惊世的凤血玉，更因为这玉环之上的列星纹与她的那块玉璧仿若同出一体。 这玉璧和玉环，竟是一对的吗？ 萧静昭知道她为何而惊讶，伸手取下那块玉环给她看。 “这是父皇昨天私下赐给我的，我也觉得跟那块玉璧大有关联，就带过来给你一起看看。” 慕清璇没有接，看了两眼反问道：“那块玉璧，殿下为何要赠予我？” “当初你救我性命，我想谢你。那块玉璧是我出生时父皇送给母妃的，母妃给了我，那是我身边最珍贵的东西，所以我才会将它送给你。”萧静昭无奈道：“我那时并不知道它还有一个配对的玉环。”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萧静昭会挑选身边最珍贵的东西送给慕清璇并不出奇，今日又冒出一个玉环，真是，天意弄人。 “此物珍贵，又是陛下赐您的，殿下还是收好吧。玉璧，我会送还与您。” 冬日观鱼，有些寒冷，哪怕是阁中放了好几个火盆，也驱不散迎面而来的寒意。 慕清璇看着水底游鱼，说出送还的话时丝毫没有犹豫。 直到此时，她还是坚持与他保持距离，不要有更多瓜葛。 萧静昭眼底蒙上一层晦暗，道：“当日我问你，为何就是避我如蛇蝎，你说，你要远离我。那今日，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为何要远离我？” “殿下，这个问题，并没有意义。” 屏气敛神，慕清璇保持着波澜不兴的声线。 这一天，先见云蕴，再见萧静昭，又有这劳什子玉环玉璧的，她的心情十分恶劣。 或许，是因为还不能放下，才会屡屡失控。 也因为明白这一点，让慕清璇更加心烦。 萧静昭，真是她前世的冤孽…… “慕姑娘，我是永宁十二年四月初九生的，出身皇室，受封楚王，已出宫开府，尚未婚配，心悦爱慕，发于情止于礼，还请姑娘许嫁，予我为楚王正妃！萧静昭纵然无才无能，也定会不离不弃，许你平生！” 萧静昭肃容定定的说出这求娶之言，一揖拜下。 从他第一句话说出口，慕清璇就惊得从窗边回头，等到听完，只觉头都要炸了。 心悦爱慕？楚王正妃？许你平生？ 他，他怎么敢就这样轻易，在这样的地方向她求娶？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话语中有被强行压下的起伏声调，尾音却不可避免的带着尖锐锋芒，还有，她试图掩盖住的裹挟了惶恐的不知所措。 他怎么能用带着心悦自己的眼神向自己郑重求娶？眼前这个人明明就是喜欢着那个自己极为厌恶的云蕴的，不是现在，就是将来，以为自己不知道吗？前世自己上赶着喜欢他，所以他从来都无动于衷，这一世想跟他划清界限，他竟郑重求娶？ 萧静昭，你怎么能让这一切变得这么可笑？你怎么能让我成为这么可笑的人？ “我说的一切都是由心而发。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慈安宫，而是在通州驿馆，你眉眼间沾了我的血，但还是很好看，我攥紧了你的丝绦，不想你离开。我不知道这世间有没有真正的一见钟情，但那一刻，你的确是我觉得最美好的人。” “太液池底，你青衣乌发，笑得那么好看，对我伸出手，我在那一刻就知道，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画面，忘不了你。” “一直到在芳歌苑我说出想要三书六礼迎娶你，那也是真心的。不是因为我应该娶你，而是我心悦你，我真的想娶你做我的妻子，携手一生。” “你一直想远离我，却忍不住救我帮我，慕姑娘，你对我到底是怎么看待的呢？” “这个答案你不告诉我没关系，因为我的已经告诉了你。” “来日，我会堂堂正正在慕家长辈面前求亲，求娶于你。到得那一日，希望你会相信我今日所说的每一句话。” “这是我从荆州带回来的，你的静沉香在那里救了很多活着的人，我觉得你应该留一个纪念，希望你会喜欢。那块玉璧，就算你扔了，也不要还给我。我先走了，告辞！” 萧静昭说了很多，很多，从头到尾眼神都没有闪躲，堂堂正正的对着眼前的姑娘说出‘我心悦你’，许下心愿。 放下一枚玉簪子，他径直走出了水阁。 慕清璇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神情。 看着他出门，由石榴带路走远，就那样站着。 直到脸上冰凉一片，手一摸，一手的水渍，她才知道，自己落泪了。 伤心？难过？感动？ 好像都不是，又好像都是。 她拿起那枚玉簪子，荆州的特产岫玉，雕琢成出云的形状。这簪子形意都好，只是雕工还有些拙劣，手法粗糙，看着没有那么精致。也因此，慕清璇知道这是萧静昭亲手雕的。 他曾在她面前亲手送了另一个女人亲手雕刻的玉件，同样的手法，她一眼就看得出。 可看出了，她更难过了。 这太不公平了，他总是能轻易地触碰到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也必须承认，他曾经给别人的好，放在她手里，竟让她如此留恋不舍。 为了曾经的自己，也为了现在的自己，她难过的心都痛了。 石榴把人送走，转身就回了水阁，感觉不太对劲，推开半掩的门进去，看到了垂泪不止的慕清璇。 她手里攥着一枚玉簪子，攥得很紧很紧，指节都泛了白。 石榴犹豫了一下，去用阁外的冬水打湿了帕子回来，将门关好。 “小姐，您擦一擦脸吧，这水是干净的，冰一冰眼睛也好。奴婢估摸着，一会儿就有人来找您了。” 慕清璇木然坐着，由这个小丫头将脸上的泪痕拭净，再用随身带着的水粉和口脂补好妆容。 “小姐，没多久就是午宴了，您这样出席，不太好。”石榴怯生生的提醒。 手中的玉簪子握久了微微的暖，慕清璇看了它很久，这时举起它放在石榴眼前。 “你说，它好不好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5章 金锞子风波 “奴婢不懂这些，不过，它看着就和天上的云一样，连连绵绵的。” “连连绵绵？还真是。今天的事……” “您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说话。” “你倒乖觉。也罢，说吧，帮我这个忙，你想要什么？” “奴婢，想进芷汀馆，来日服侍小姐。” 看着这个小丫头，慕清璇浅浅笑出了声：“好，如你所愿。” …… 打叠起百般精神，慕清璇回到了暖阁，准备招呼了一众贵女一同前往用午膳。 却见暖阁里气氛十分热烈，都聚在一起不知在讨论什么事，言语间多有鄙夷不说，连跟裘思妍说话的二少夫人葛氏都是略带尴尬的神情。 慕清璇蹙眉看向乔玉娇，对方却摇头示意她别问，她只好先招呼她们开席之事。 待这些人浩浩荡荡的离开暖阁，慕清璇缀在后面听辰砂说了事情始末。 “户部左侍郎的孙女齐姑娘您是知道的，家中原是商户，几位姑娘言语有些放肆，齐姑娘又才八岁，心性不稳跑了出去。您离开暖阁不久，齐姑娘被齐夫人贴身的嬷嬷劝了回来，却是这个时候想起来她负气扔的金锞子是她祖母今年送她的岁礼，当下就急了。” “好在乔小姐劝住了她，让白微派人去她待过的回廊去找，白微亲自带人去的。那儿冷僻，只离着一间给姑娘们更衣的屋子近些，没什么人，去的时候那一地的金锞子都还在，旁边的草里也都翻检了，没有遗漏都捡起来了。可等捡回来，齐姑娘一颗一颗放回荷包，说少了一颗。” “长者所赐的物件，那又是齐夫人给她祈福打的金锞子，哪里能随便遗失？暖阁中众人都替她着急，就叫了人去问有没有谁路过那里的，就有人说，看着裘姑娘的那位表姐是从那里过来暖阁的。” “齐姑娘就问她，她既是从那里过来的，怎么也不提一句那里落了一地的金锞子？也不问一声到底是谁的？云姑娘就说以为很快就有人收拾，就没有提。” “齐姑娘气势汹汹的不依不饶，二少夫人就说让云姑娘的贴身丫鬟进来回话，也算个人证。云姑娘脸色难看，到底叫了人进来，谁知那丫头颠三倒四的连话也说不清，齐姑娘就咬死了要搜那丫头的身。” “那丫头也是个傻的，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吓得往云姑娘身后躲，这一拉扯，从云姑娘身上扯下了荷包。那系带被扯断了，口子可不就松了？装口脂的银盒子滚了出来，盖子磕松了，露出一枚金锞子。” 慕清璇真是听得好笑，一枚金锞子，竟然把云蕴彻底从才爬上去的山头上扯了下来。 “后来呢？我没看见她人，已经送走了？” 辰砂抿了唇笑：“可不是。当时还是那个傻了的丫头把金锞子捡出来的，还傻傻的问她主子哪里来的金锞子，整个屋子鸦雀无声，那云姑娘的脸比雪还白，看着齐姑娘把那金锞子拿过去辨认，几乎就要厥过去。” “这齐姑娘年纪虽小，嘴巴却厉害，当时冷嘲热讽的，还是拉着云姑娘的衣袖说话，让她想晕都晕不了。哎呦呦，那场面，真是，比戏台子上唱的还好听好看。” “这说了这么多，云姑娘忍着眼泪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就有其他小姐说，这装在口脂盒子里就是搜身都搜不出来，这还不是蓄意的？齐姑娘就对裘姑娘问，这表姐妹怎么心性气度差的这么大，连个金锞子都贪？莫不是这云家连女儿都养不起了？刚好二少夫人把云夫人请过来了，听见这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不容易忍耻向齐姑娘赔礼，齐姑娘拔了根金簪子扔在地上，说她是长辈，这是给她的还礼。” “走的时候，奴婢觑着，这云夫人脸都是青的，真是气得不轻。” 慕清璇笑叹一口气：“只是气？云家一个籍籍无名的家族，最高的地位才是一个正五品的知府，能在松阳任职，就算他们家烧高香了。如今这都指望着这长子春闱得中，谋一个在京的好岳家，今日的事情一出，不说三五十年，反正云蕴那一辈，都别妄想在京城生根嫁娶了。搞不好，连通州都待不住。” “这可是天子脚下，就是名门闺女都规行矩步生怕出错，小小云家的女儿，的确，太小看这里了。”辰砂倒不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说的中肯，扶了慕清璇落座。 慕清璇的座次就在乔玉娇旁边，听到辰砂最后一句话，加了点评：“不是小看这里，而是没洗干净满心的穷酸气。” 慕清璇压低了声音说她：“你又何必鼓捣这一出？” “这种想在京城攀龙附凤的人家我见多了，思妍那个表姐成日在她母亲面前装乖卖俏，还有那个表姨母天天谈什么情分，赖在她们家不走，十有八九就是想替云家的那个儿子求娶思妍。”乔姑娘表现得十分云淡风轻，还对着下首的姑娘给了个笑脸颔首致礼：“你总不想有一天听到思妍哭着跟你说被那什么表哥算计回家了吧？再说了，你不是也不喜欢她吗？” “满座这么多人，你别漏了马脚被哪个人精子给看出来，要是弄巧成拙，为了个老鼠打翻玉瓶，就不好了。”趁着没开席，慕清璇一边说话一边把杯子里的酒换成了茶水。 “马脚？我有什么马脚可抓？从头到尾，我可什么都没做啊。” 乔玉娇吃吃一笑，眼尾迤逦生光，娇而不媚。 慕清璇也不吃这一套：“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借势而已嘛。” “知道还说出来，小心我打你。” 两个小闺蜜交接着小秘密，随着正式开席的声音起身祝酒，放下了这个话题。 …… 云蕴木着一张脸跪在地上，连个蒲团都没有，就那么直挺挺的跪在坚硬的地板上。 没有什么多余的辩驳，任由云夫人打骂，这位‘母亲’的性格她知道，发完了心里的火就会心软，那个时候再求情，更管用些。不过是些打骂，她在农庄里忍着农妇欺辱，苟颜存活之下还学了功课，怎会惧怕这点子疼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6章 我还是不是你亲侄女儿？ 云蕴咬牙坚持着，在想今天一天发生的事，突然肚子疼，是不是因为那杯茶？是谁要害她？裘思妍吗？可她跟那个姓齐的又不熟悉，怎么挑拨她来做这一场戏？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金锞子，那个姓齐的竟然这么不依不饶，也是个坏东西。那个丫头也蠢笨，话也说不清楚就算了，还敢拉扯她…… “啪” 突然的一个耳光把云蕴给打蒙了，云夫人是大家出身，就算动手打人也是用戒尺拍打，怎么会上手呢？ “你个孽障，早知道会因为你连累苁儿、连累整个云家，我就该把你扔在庄子上任你在那泥地里打滚。” 云蕴看到云夫人身边多出来的一个老嬷嬷和手上的女则女戒，才反应过来云夫人为了什么又上涨了怒气。 老嬷嬷将书放下，眉眼耷拉着道：“姨太太，不是我们夫人不替您着想，您是在京城长大的，也知道京城是个什么地界儿。这没出阁的姑娘家，在外就是走错了一步都躲不过那些眼睛尖的像锥子似的人，何况表小姐今日的事？慕家的寿宴那是什么场面？京城大半的贵人都在那儿，连宫里都派了宫使前来，若是当个笑话告诉了宫里的贵人们，云大人的名字就能进陛下的耳朵了。要是运气不好，这事估计能当个笑话传个百八十年。我们夫人说了，表少爷的婚事，您别说不能考虑京城的闺秀，就是离京城近一些的通州，也最好为了稳妥别想了，还是在云大人的任上结门婚事吧。” 云夫人原本就是雷霆大怒，此时看到裘夫人身边的嬷嬷送来的女则女戒又听了那些话，更是怒火攻心，恨不得再来一巴掌把这个丢人丢到家的庶女给扇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云蕴再也忍不住，‘砰砰’地磕头认起错来：“母亲，是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母亲息怒，母亲息怒！” …… 从裘思妍的来信中慕清璇知道了云蕴的下场，被她的嫡母扔回了通州的庄子上，云夫人带着儿子去了松阳，很是直接的放弃明年的春闱，再等三年，事情淡化之后再在京城露面。壮士断腕，也算有觉悟。 乔玉娇的做法，的确很有效，至少，裘思妍不用害怕她母亲会在哪一天突然跟她提起什么云家的表哥。 不出手则已，出手，就必须斩草除根干净利落，这是为什么慕清璇跟乔玉娇还有裘思妍交好的原因，她们都不是柔柔软软的小白兔。 慕清璇想了很多遍，要不要提前除掉云蕴，办法不是没有，就是不太靠谱，她不能直接跟外界联系，这样的事，别说交给白微，光是让她听估计就能吓到发抖。 她还是缺少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啊…… 不过，这样的情况应该也不会太久了，久微的信上说，莫疆纶已经找到姚艾因为她生的不是很好看，把她买下来都没花很多银子。 荀青这几个月来在苏州城跑的也勤勉，连扬州也去了很多次，从蚕丝到绸缎，看了不下几百家的作坊。又听了慕清璇信上的指示去苗疆找到了归隐的几户工匠，虽然没能将他们聘下，但在那里一咬牙住了一个月，诚心诚意多番游说，总算买下了他们手里的独门织染方法。 半年心血，已经快要见成效了。 只要辰光锦的招牌打出名气，那么她想要的人手也会一个一个养出来的。 慕清璇分别写下一封给姚艾和莫疆纶的书信，吹干墨迹，她相信，哪怕只再过一年，她也不需要再这么畏首畏尾无计可施。 信寄出去了，慕清璇看向妆奁沉默不语。 洛老夫人的六十大寿之后，那块凤血玉璧就一直静静地躺在她的妆奁里。 她最近的日子过得很好，是她想要的平静安宁。 安夫人要过了年再走，她们母女可以头并着头给两个哥哥挑选妻子，她还有好几次纠缠成功跟安夫人挤着一起睡；送去大胜关的新药疗效很好，慕清璐说那些冻疮膏太好用了，都不够分，金疮药和跌打药酒也很有成效，大伯用了她的膏药缓解了很多痛楚，今年冬猎的时候特意留了很多猎物给她剥皮子做谢礼，估计不久就能收到了；慕清琛还是皱着眉喝她的“每日例汤”，这点安夫人很赞同，因为他的脸色不再像前几年的冬日那么苍白；洛老夫人过了六十大寿之后身体突然变差了，得了两次风寒，缠绵病榻，慕清璇经常去给她送药膳，竟然意外的发现洛老夫人偶尔会叫了因去给她读佛经。 似乎所有的事都很好，除了那块玉璧。 慕清璇总是会梦见萧静昭，梦见他在水阁里的样子，温暖的声音，坚定的眼神，真挚的话语…… 所有的所有，像一株盛放的罂粟，美丽的诱惑着她，但她很清楚地告诫自己，那是有毒的，不能碰它。 美梦里醒来，慕清璇会在黑暗的夜色里静默良久，直到天色发亮，也再不能入睡。 半夏每次看她的眼睛和肌肤都会叹半天的气，再好的护肤膏，也比不上应时而睡的时光能给予女子的如花美貌。 十二月十二，是她的生辰。 安夫人说，她出生的时候，京城在下一场好大好大的雪，她来到这个世上睁开眼睛，雪停了，月色清明，很美很美。 这一年的十二月十二，她跟家人在一起度过，收到了堆满桌子的礼物，跟一家人在一起吃了很好吃的席面，听着说书的女先儿畅谈古今，这真是，很好很好的事。 回芷汀馆的路上，慕以梵递了一个盒子给小侄女儿。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仅此而已。” 慕清璇任由他拿着，并不去接：“那小叔你为什么要帮他呢？我还是不是你亲侄女儿？你怎么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卖了我？” “说什么说什么说什么呢？”慕以梵一激动连说了三遍：“我是那种人吗？几个小屁孩里面我难道不是最疼你吗？是真的看他不容易，我也就答应了帮他递个东西，其他一概不管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7章 你弱你有理？ 不管怎么的，小小巧巧的盒子还是到了慕清璇手里。 萧静昭找帮手还真是眼光够好的，偌大一个慕家，也就只有慕以梵能有把东西确确实实送到她手里的本事。 打开，是一只白瓷圆盒，贴着的黄签都没动过。 慕清璇将圆盒放在鼻下嗅了嗅，清香远扬，甜润洁净，是百花香。 依稀记得这是南诏国一年进贡一次只一盒的贡品，慕清璇还是当年封楚王正妃时皇上赐下一次的，不料这小小生辰，让今生更先将它拿到手。 这仿佛又是那个萧静昭了，他想让一个人开心，总是用心做得到的。 “小姐，这是三老爷送您的生辰礼吗？”白微跪坐在慕清璇身边，想伸手去接：“奴婢帮您放起来吧。” “不必了，你下去吧。今日都忙了一天，除了半夏跟屋外值夜的，都不必留下了。” 慕清璇淡淡的将盒子放在妆台上，白微举了一半的手僵了僵，才低声应了声‘诺’。 白微才走到门边，慕清璇又加了一句：“让辰砂等会儿过来一趟。” “辰砂妹妹适才说有些不舒服想休息一会儿，有什么事小姐吩咐我吧。” 又听到慕清璇叫辰砂，白微心里不太舒服，微有异样的感觉。 慕清璇蹙了蹙眉：“罢了，那就明日再说吧，你下去吧。” “小姐，您有事，吩咐奴婢也可以的，奴婢……”微垂着头，白微带着少有的执拗。 “下去！” 慕清璇拔下发钗‘叮’一声扔在了妆台上，背对着看不清神色，不过从清冷的声音里就能听出来，她没那么多耐心了。 刚好半夏端着给慕清璇净面的水进来，白微脸上一时红一时白的，袖着手疾步退了出去。 半夏不动声色的放下铜盆，先跪坐在慕清璇身后帮她拆下发髻上的簪钗，用梳子帮她把头发梳顺。 “小姐，白微姐姐近来有些急躁，您别往心里去。” “你也看出来了？”冷笑一声，慕清璇眼中满是失望。 “她跟我们不一样，毕竟是孤身一人，有时候，难免有点患得患失的。”半夏很少开口帮别人说话，也因此，她说的话分量更重些：“她能走到今日，实属不易，您，莫与她计较。” “半夏，要你说，你们是我的什么？”自己取下耳环，慕清璇淡声问。 半夏知情识趣，柔声道：“是您对外的眼睛和耳朵，看您想看的，听您想听的；也是您的手脚，替您做您吩咐的事；甚至，也是您的喉舌，替您说您想要别人听到的话。” “我现在，有些明白了阿娘的话，家生子，的确更懂事些，”慕清璇颇有些意味深长：“白微跟你们也算一起长大的，你既然有心为她求情，就把这些该听的话，说给该听的人。若是听得进去，是她的造化；听不进去，就是你们的造化了。” 半夏拜道：“诺！” …… 冬日的夜格外寒凉，京城就更是如此。 下人的房间里没有地龙，顶多能烧个火盆，白日当值的下人没来得及回来，什么取暖的物事都没有，自然就更冷了。 白微闪身回了自己的屋子，身子一歪伏在床上就哭了起来。 她只觉得满心委屈，从洛老夫人六十大寿辰砂在她前面看明白慕清璇的吩咐服侍了一回开始，她就处处不舒服，总觉得辰砂越来越压过自己去。 心里不是不慌的，她在这国公府里孤零一人，只有慕清璇的信重可以依靠，才能有一点未来的指望，她怎么能让这个位？ 辰砂原本就是最有身份的家生子，眼看着近些日子小姐让她在身边留的日子越来越长，白微真是越来越着急。 这哈气成冰的时候，流了一脸的眼泪，没一会儿白微就就得两颊刺痛得很，才要起身点个灯什么的，却是漆黑一片连带回来的灯笼都灭了，走了几步不仅没摸到蜡烛，还被椅子给绊倒了。 一点暖融的光由远及近，是茜草举着蜡烛过来了。 “姐姐，你没事吧？” 茜草将屋子里的油灯点亮，将白微扶了起来，给她拿了帕子擦脸，自己快手快脚将火盆烧起来了。 关上门窗，炭火红亮，很快，屋子就暖起来了。 白微眼睛红肿，全是斗败的暮气：“你也来看我笑话了？” “姐姐，你到底在慌什么呢？”茜草无所谓的笑道：“若是旁人家，的确是指着主子一时的恩宠，可小姐的性子，你不清楚吗？这么多年的情分，她薄待过我们吗？” “我跟你们怎么好比？你们都是家生子，我是……” “你是几百文钱买进来的，这又怎么了？都是奴才，谁又比谁从根子上高贵？芷汀馆里人人都顺着小姐的心意讨一口饭吃，半夏姐姐让我告诉你，你这是在自讨苦吃。”茜草收起素日里的天真傻气，言语之间告诫之意深重。 白微看她许久，讽刺道：“你们这一个个的，还真是深藏不漏。” 茜草剥了一个冬日里难得的橘子，将橘皮扔进火盆，火舌炙烤，清香四溢。 “都是从扫地小丫头一等一等起来的，你八面玲珑维持着跟各个人的关系，谁都不敢得罪，也让谁都可怜你。我也是家生子，但也是庄子里出来的农户女儿，我看什么都简单，主子喜欢我简单，我自然也乐得简单活着。我们叫你一声白微姐姐，已是尊敬你不易。当年提一等大丫头，大夫人、二夫人，甚至是老夫人，都属意辰砂姐姐，这个位子，是她让给你的，因为你好几个晚上都躲在被子里哭。守得住，是你的本事；守不住，就只能怨你自己了。” 茜草的声音原本带着一点童音，说起话来格外让人想笑，可白微听着，怎么也笑不出来。 “你们都想把我挤下去，都想把我挤走，你们都看不起我，从来都看不起我……凭什么抢我的位子？你们一个个都有家可回，我什么都没有，你们为什么还要抢小姐的信重？” 茜草脚步轻轻走了出去，最后一句话在屋子里回荡。 “不管在哪儿，都不是你弱你有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8章 选秀 安郎在书房紧紧皱着眉，回话的男子满头大汗。 “主上，大小姐给您来了急信，您说的窥伺之人，她没有查清来路，但最近京城风向不对，让您立即回避，先行隐退。” “隐退？退到哪里去？”安郎目光清明，临危，却不惧：“夫人再过些日子就要生产，我怎能这个时候离开？” “主上，夫人兰心蕙性，会理解您的，只要查清楚了到底是什么人抓住了尾巴，解决了事情，您自然可以跟夫人长长久久抚育后嗣。”男子苦口婆心的劝说，焦急得很。 安郎索性舒展了眉头：“我这一生，冒用别人的身份，假死，逃离，这么多年了，这种日子，我已经过够了。你不用再劝我，我不会走的。越是这种时候，我不能把夫人和即将出生的孩子丢下。这件事，你不要跟夫人说，该做的布置，准备起来吧。” “主上……”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 萧静晔饶有兴致的听着手底下的人回报最近的各个动向。 “年下无事，已经快到府衙封印的时候，朝中各地都报上了平安折子。今年的宫中庆典都是太后娘娘主持，皇后娘娘已有许久未曾露面，对外只说是念经参佛，但正阳宫的一应供给已经降到了嫔位份例。魏王联合了魏贵妃，似乎是想娶神武将军李家的姑娘做侧妃，已经联系了人在试探李家的意思了。” 萧静晔挑了挑眉：“李家的姑娘？上次王妃见过一次，跟本王说了几次这女子如何勇武粗犷，这样的女子，老大还以侧妃之位娶回去？昏了头了。” 青衣仆役提醒道：“这李将军手上还管着御林军呢。” “我知道，”萧静晔换了个姿势：“越是管着这么重要的宫闱安全，越是不可能是个糊涂人。这个李将军就是把她女儿养到死，也不会贪那一个侧妃位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老大要是拿出魄力来给个正妃位，我才要正眼打量打量他。老三也是个扶不起来的，自以为算计了一个越国公家的嫡女回来就攀上了慈安宫，却是彻底失了太后的欢心。你就说说老二和我那个好七弟吧，皇后都这样了老二还没动静，挺出乎我意料。” “正阳宫算是彻底闭宫了，皇后最后的动静是把身边的亲近宫女放回了曹家，”青衣仆役袖了手轻声道：“没几天曹太傅就亲自去了齐王府一趟，待了两个时辰就回府了，之后，曹家和齐王就彻底消停了。说到楚王殿下，属下原本担忧他手里的东西对主上不利，不过，从宫里的渠道收集的信息来看，楚王殿下在陛下面前很是为主上开脱，深言是有人想离间主上和他这对兄弟，最后陛下私下细查，属下等好不容易将方向引到了刘大人身上，皇后这个下场，想来是她之前预先埋了人手被陛下查出来的缘故，有没有猜忌齐王，却是未知。楚王殿下前些日子向陛下讨了南诏国进贡的百花香，属下想来，是给淑妃娘娘讨要的，您是不是也该准备些年下的岁礼？” “呵，我再怎么精心准备，她也没个好脸色，何必管她。”萧静晔的脸色迅速阴沉：“曹家的这个老头子倒还是头脑清醒，就是没几年活头了，他一死，皇后、齐王、曹家都得玩完。这个老七，还真是命大，两次荆州之行都没有要他的命，还接二连三折了宁家和朱衣，真是该死。” “主上，楚王殿下念及您与他的兄弟之情，您，会不会……” “怎么，觉得本王冷血冷心？” “属下不敢！” “不过区区血缘，算什么亲眷，本王一人不信，一个不靠，也会得到所有想要的。母亲，您就在天上看着，您费心教导的孩子，不会辜负您的心血！” 看着明月当空，萧静晔喃喃道。 …… 萧静昭稳稳在棋盘上落下一颗白子，皇上叹了口气。 “你下棋，还是朕启的蒙，这也没几年，就快要越过朕去了。” “父皇不是棋艺不精，而是心不在焉，这都年下了，您也该松松弦了。” 萧静昭拿起茶杯啜了一口热茶，老实不客气的道。 皇上探究的看向这个儿子：“你在朕面前说话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上次软磨硬泡的跟朕要走了百花香，朕怎么也没在你母妃那儿看见？” 萧静昭顿了顿，道：“儿臣可没说过是要送给母妃的。” “这女子用的东西，你不送给你母妃送给谁啊？”皇上悠悠下了一颗黑子：“说来这临安县主的药还真是灵，看你现在行走自如的，也没白费你伤后不足三天还亲自上门去求药。” 萧静昭清了清嗓子：“儿臣明明是去给慕家的老夫人祝寿的。” “是吗？朕听你祖母说，慕老太君大寿之日，全京城大半的青年俊彦都去过了，为的恐怕就是慕家这株即将盛放的牡丹花吧，”这位人世间最尊贵的父亲饶有兴致的逗着儿子：“听说这位慕老太君还跟太后抱怨来着，挑孙女婿都挑花眼了，觉着个个都还不错，也不知该把这朵花许配谁家了。” 萧静昭心知这是父皇存心逗弄自己，却又想起前几日洛老夫人的确拜会过太后，难道真的在商量孙女婿的人选吗？ 一晃神，手下的棋子偏了一格，皇上悠哉哉的吃子了。 萧静昭无语了：“父皇，你使诈！” “诶，话可不是这么说，”某位教儿子道理的父亲再次上线：“首先，真说得都是真的，不存在虚言；其次，就算朕真的诈你，这是在下棋，棋场如战场，兵、不、厌、诈！你记住，使诈啊，被抓包了，就是你的不对，但要是成功了，就是你的本事。同理，你上当了，就是你的心性还不到家，怨不得人。” 萧静昭看父皇心情还不错，旁敲侧击道：“父皇，听说，您明年，要重新选秀？还是，大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9章 礼单 皇上瞥了对面的小崽子一眼，不置可否地道：“唔。” “那到底是还是不是啊？”萧静昭再次精准落下一子。 果不其然皇上的笑容深了一些：“不说你六哥，你五哥今年都已至弱冠之年，贤妃在朕面前提了好几次他的婚事了。正好太后跟朕说起你六哥跟你的年纪也到了，几个小的还能往后拖一拖，你们几个总要相看起来了。你打听这个做什么？怎么，有心仪的姑娘了？” “父皇，儿臣若真有想求娶之人，您会答应吗？”萧静昭目不转睛地盯住了皇上。 皇上但笑不语，只是悠悠然再下一子：“你看，你刚刚一子落错，不仅没了原先的上风，反而是渐至败局。一子错，满盘皆输，这个道理，你也要懂得才是。” 萧静昭看着眼前的棋局，默然迎头赶上再行落子：“父皇，这世上没有必败的棋局，一步错，我花十步百步来弥补又如何？有失，总是有得的。” 皇上看着一字落而再换优劣的棋局，拈着小胡子笑了。 佟保看着萧静昭轻轻松下的肩膀，也笑了。 …… 一年终结，也是另一年的开始，这是一个很忙碌的时间节点。 慕清璇年前准备了很多的岁礼，给苏州爹爹的，给大胜关大伯大哥还有四哥慕清璐的，珲庆候府乔玉娇和兵部尚书家裘思妍的，其他有些交情的贵女也要意思意思，跟家中年礼一起送进宫给太后的，还有，给卫夫子的。 想到卫夫子，慕清璇才发现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卫夫子的信了，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 记得她在外漂泊也总是会回卫家祖宅过年的，今年，她还是先送到苏州再让爹爹从派人送过去，没有那么打眼，谁知慕以然送回信说，他十一月底就收到卫夫子让人送来的口信，她行踪不定，日后不要再送去年节之礼，她自会跟慕清璇这个学生联系。 慕清璇开始担心，不深不浅的忧虑一点点占据心脏，开始张牙舞爪。 轻若无声的脚步迈进，浅色裙裾荡荡漾漾，如水波粼粼，光影温柔。 “小姐，奴婢有事回禀。” 是白微。 原是辰砂在服侍笔墨，看她今日神色与往日大有不同，思虑一二，放下手中正在研磨的墨条，垂首出去了。 慕清璇笔下是一幅梅花图，原本只是想画一幅给大嫂贺氏的九九消寒图，手下一时流连，索性顺势作了梅花图。 墨色枝条遒劲连绵，笔尖颜色由深到浅，纸上逐有枯白之色。 白微上前另取清水，点按朱砂，研出深浓朱色，适时奉上。 慕清璇另换了笔，蘸取朱色，点按涂抹，朵朵梅花立枝头，点点残红倚粉褪。 “说来听听吧。” 不管是想清楚了，还是想不清楚了，敢亲自到她面前说，就值得一听。 白微看了慕清璇的侧颜一眼，重新低下头：“松月楼的应公子给奴婢带了消息，要送小姐一份年礼。” 笔下一顿，继而重新蜿蜒而下。 “我记得跟你说过，不要再跟松月楼有联系。” “奴婢记着，并没有接，应公子没有强塞，不过，不惜威胁，也要奴婢一定把这礼单给您过目。” 白微从衣袖中取出一份细长的洒金礼单呈上。 慕清璇一直到画完一整幅图，才默了一默，放下笔，接过白微举了良久的礼单。 这单子极简：漠北羊毛织毯，南诏苗银头饰，荆州岫玉嵌屏，幽州苇丝草席，朔州路丁茶。 “怎么？知道这件事我只能用你，所以有底气了？” 慕清璇随手将礼单丢进火盆，火苗“哧”一下烧的老高。 白微眼神有些暗淡：“奴婢不敢，奴婢是想着，不管奴婢本事怎么样，总是有些用处在的，能为小姐驱使，也就无谓争什么位置了。” “说到底，你只是不信我。” 慕清璇的声音很空，带着清清的凉意。 白微声音苦涩：“小姐……” “你只是不信我会看重多年的主仆情分，许你一个依靠。”慕清璇不无叹息：“白微，你从不把我当成依靠，你也没有把芷汀馆当成家。你之所以怕丢了大丫鬟的位置，不是因为在芷汀馆的地位，而是怕辰砂抢了你日后可能会有的更好的婚嫁。你更想要一个归宿，哪怕只是个从未谋过面的小厮管事，只要他能给你一份安稳。” 白微眼中逐渐蓄满了泪，却没有反驳，屈了膝盖跪倒在地。 慕清璇纵然再恨铁不成钢，也不会再有强求：“你已经十七了，我会跟阿娘说，在我成亲之前，为你择个不错的人选，让你出嫁。辰砂她们，想来不急，会随我出嫁，你不用再担心，大可安安心心做你该做的事。” 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在地毯上，渗进纹理，像一朵朵暗色的花竞相开放。 白微无声的磕了三个头，退了出去。 慕清璇这时重新回想那份礼单，几样东西不过是几样特产，零零散散的也不成个样子。应长安知道她的身份这没什么，他应该明白她的态度，完全没有跟她联络感情的必要，那么，这一封礼单，他想告诉她什么呢？ 漠北，南诏，荆州，幽州，朔州…… 眼睛猛地一跳，慕清璇突然想起了什么。 打开抽屉取出一副卷轴，推开，是一幅缩小的地图，上面只简略的标了地名，用湖蓝的颜色勾勒出一条路线，而这条路线就停在了幽州。 慕清璇对着路线核对，漠北、南诏、荆州、幽州，果然不错！ 这是卫夫子每次来信所附的落脚之地。 这个应长安，是告诉她卫夫子现在在朔州吗？ 他怎么会注意到卫夫子？又为什么要给她这个消息？又是真是假呢？ 夫子她，几个月没有消息，还让人跟爹爹带了那样一句话，到底是怎么了？ 沉默良久，她还是动笔开始写信。 两封书简，一封自然是给卫夫子的，借恭祝新年大吉的名义暗问她的近景，末尾不忘加上一句近来甚是想念，夫子若是有空不如来京城师生一唔之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0章 安庚 而另一封，慕清璇是准备八百里加急给慕清璐的，她记得他有许多军中好友散落各地，想来能找到人在朔州打探一番。 卫夫子与她多年情谊，亦师亦母，分别经年，她有些挂念她的安危。 …… 这个年过的还是很不错的，热热闹闹的，正月还来了很多慕家旁支的亲戚。 虽然血缘关系已远，靖国公府却丝毫不会慢待亲族之人，一应关系从来都很亲密。 慕清璇对这些身份不如自己的亲眷之女也从不摆架子，来了就好好招待，平时三节两寿有记得住的还会随些礼，正月里见了大半都能叫的出名字。 这样一天一天的不断在接待和拜会其他人家中度过，慕清璇又瘦了一圈，前段日子补回来的一点肉又缩回去了。 安夫人看着难免心疼：“现在要你长点肉怎么这么难？一天天的也不知道自己偷些懒，越大越不机灵。” 慕清璇乖巧的在安夫人怀里蹭了蹭：“横着没长竖着长了啊，大伯母说我这是到了抽条的年纪，年下我高了一寸呢。阿娘心疼我，那等开春了多给我做几套新裳。” “好啊，你大伯母不止跟我抱怨一次了，想给你好好打扮打扮你还整天穿着几身旧衣服，”安夫人摸着女儿顺滑的头发，顺手就拿了梳篦给她通头发：“玥儿，娘等过了正月可能就要回苏州了，你到时候在京城，有事就给爹爹和阿娘写信。有心里话不好跟你三哥说的，就告诉你乳娘，她年纪大些，经过事，镇得住场面，也好给你出个主意。要是你爹爹做京官就好了，省的像现在这样，你没几年就要嫁人了，都没办法待在我身边……” “阿娘！正月里不能说这样丧气的话，不然一年都不开心了，”慕清璇忍着自己的泪意抱紧了母亲的身子，互相给予力量：“还有好久呢，我绝不远嫁，到时候就算嫁人了我也时时回来。就说，就说我吃不惯外面的饭菜，天天回来吃饭。” “傻丫头唷，”安夫人将下巴点在女儿头上，难得被她逗笑了：“嫁了人哪里能这么没规矩？后天正月十二，你准备着，跟你三哥一起陪娘回娘家去。让你也当回娇客，好好松散一日去。” “当真？”慕清璇眼睛亮了，一骨碌从安夫人怀里钻出来了：“阿娘可不许骗我！” 安老夫人最疼慕清璇，回回见她都是心肝肉的叫，大把大把的好东西给她留着的。 安夫人差点将她一缕头发揪下来，吓了一跳：“慢些慢些，你这么着急做什么？这样的事我骗你做什么？” “去年事情多，半年多的时间我都没去几次，外祖母想留我住几天我都没敢答应，”慕清璇言语欢快：“前两日外祖母才让人告诉我给我留了顶顶好的屯溪珍眉子，是贡熙呢。正月我要是不去，可不就得被庚表哥磨走了。” 安庚，安夫人兄长安逢的幼子，比慕清璇大一岁，两个表兄妹从小就是不对付。 安夫人哭笑不得：“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你庚表哥这么针尖对麦芒的？可不能这样顽皮。” “怎么是我顽皮呢？明明每次都是他跟我过不去。”慕清璇委屈的小嘴巴都嘟起来了。 安夫人无奈点一点她的额：“乱说什么呢？你表哥都过了乡试，在国子监读了几年书连国子监的博士都大加赞赏的，哪里会跟你这个小丫头一般见识？” “我不依，阿娘你偏心！” …… 姑奶奶要上门，安家一大早就准备停当了，中门大开，迎接贵宾。 安夫人一行人自然阵仗不小，慕清琛一马在前，看见在门口迎接的是安庚，不由皱了眉。 昨天慕清璇给他送汤的时候又大加抱怨了一番这个表哥，小到七岁的时候他揪了她的辫子，大到上次去安家他又大加嘲讽了她的个子，总之，就是慕清璇十分不爽！ 慕清琛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对于男女情爱已经有了些许了解，此时看他盯着妹妹坐的轿子微微发亮的眼睛，心里已经猜到了一二。 倒没有像知道萧静昭看上妹妹的气愤，相反，慕清琛很实际的考虑起慕清璇嫁回安家的影响。 外祖母最是疼爱玥儿的，又是最小的孙子媳妇，肯定更是欢喜。不过安廪表兄的妻子出身国子监祭酒钟家的嫡女，古板就算了，还很得舅母的欢心，她要是说动了舅母用那些个规矩管着玥儿，可不就委屈妹妹了吗？她的性子又是喜欢自己做主的，怎么能忍受成天被人束手束脚的？ 不过庚表弟的性子是个护短的，他又受两重长辈疼爱，要是一心护着玥儿，又争气些自己考个功名出来，日后带着玥儿去外任或者分府单过，也不用伺候婆母，似乎也是好处。 那么问题就是，这个庚表弟能不能顺利考个进士出来了？平时听说他的学问还不错，具体如何，恐怕还得去问问国子监的友人。 安庚注意力都在两顶轿子上，随意跟慕清琛打了个招呼，目光就落在了后面那顶轿子上。 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姑姑家这位堂哥已经把自己来回打量了不下三遍了…… 慕清琛又多了一个看法：情绪外露，喜怒形于色，少年慕艾到这种地步，不会是，好色吧？ 于是安庚疑惑的看着慕清琛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琛堂哥，你怎么了？” “没事。如今都大了，表弟也该好好收敛性子才是，怎么还是如同孩童一般？” 安庚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自己啥都没做啥都没说，怎么就被这个堂哥突然教训了？ 这位堂哥从小就是自己的楷模，今年又考了京城的解元，看这面容严肃一丝不苟的，不会已经提前进入了自己国子监那些老夫子的行列吧？好好一个少年郎，真是可惜了…… 慕清琛看着他那懵懵懂懂的样子，一甩袖子就加快了脚步：果然是朽木不可雕，妹妹怎能托付给这样的人？还是算了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1章 梁园虽好 安庚完全没反应过来他错过了怎么样的“机会”，当然，要是反应过来了，估计也是要气的跳脚的。 生活中的考验，果然是无处不在啊…… 安老夫人年纪已经很大了，安夫人是她年过四旬才生的女儿，自幼就是她跟丈夫的掌上明珠。等到安夫人待嫁之龄，安老夫人更是全城拣选，托了许多人在其中牵线搭桥，嫁进了靖国公府。 等到慕清璇出生，这位老人家更是欢喜，从这个外孙女落地到十四岁，逢年逢节跟生辰更是从没落下过礼。 这时在堂中，远远的看到外孙女跟小孙子又是拌着嘴过来，不禁泛起略带深意的笑容。 “玥儿。” “外祖母！” 慕清璇听到安老夫人在唤自己，没再理会安庚，一路小跑着就过去了。 石榴红裙明艳动人，白狐斗篷银光粼粼，少女走动间发上的宝石蝴蝶步摇一动一摇，配着这如花笑靥，叫人何处不可爱？ “真是好久没看见我们家玥儿了，”安老夫人一把就把外孙女拉到自己身边打量着：“这过了个年，我怎么看着你瘦了？是不是你娘又给你布置功课了？回头我得好好说说她。” “娘，”安夫人哭笑不得：“小辈面前怎么能这么说话？玥儿，规矩都哪里去了？见了你外祖母都不知道行礼了？” 慕清璇吐吐小舌头，走过去跟慕清琛一起站好，端正行礼。 “给外祖母请安。” “好好好，快起来吧，莫理会你们母亲，快过来让我看看。”安老夫人笑眯眯的招手：“刚刚看玥儿我都没看仔细。果然是瘦了，脸色也没以前好了。琛儿瞧着还好，可怎么也瘦条条的？是不是你们母亲没给你们安排好厨子？” 安夫人彻底无语了：“娘，你到底是觉得这俩孩子不是我亲生的，还是我不是你亲生的？怎么回回都说我？” “姑母莫恼，祖母就是平时没有经常见到琛堂哥和璇堂妹，自然就心疼一些，您别往心里去。”安庚得体的笑，还不忘从丫鬟手上接过茶盏亲自奉上。 “庚哥儿可真是长大了，这说话做事都比以前稳重了。”安夫人很是赞誉，叫过侄子在身前就问起他的学业起居来。 慕清琛暗暗听着，心里再记一笔：花言巧语、口甜舌滑，讨好长辈，不靠谱。 慕清璇在安老夫人身前说了好久的话，余光瞥见三哥沉默不语的样子，抿嘴一笑就凑上了安老夫人耳边说话。 安老夫人边听边笑，末了点头感叹：“是到时候了。” 自己这个大外孙是女婿一房的长子，也到了年纪要成家立业了，很该早几年挑起来的，如今替他琢磨媳妇人选，要担得起长媳之责的，还是要从规矩好的世家嫡女里面挑。 “那外祖母可要帮忙，您知道的，阿娘几年不在京城，我回来也很少出去，祖母和大伯母她们也是跟武将勋贵交好的多，这文官家里的女孩子，还是您看得多。”手拢在嘴边，慕清璇小声的说。 安老夫人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开始问慕清琛最近的动向，知道他在静心温书，偶尔练一练强身健体的拳，静心如此，实在难得。 一手一个外孙一个外孙女，安老夫人都感叹幸亏家里没有适龄的孙女儿，不然，这一对兄妹她是都想拐回安家的。如今么，把外孙女儿拐回来的话，也很不错。 长辈问完话，又嘱咐完了，自然就让他们小辈自在去待着了。 安庚凑到慕清璇身边，有丝急切：“我跟你说，我大哥前段日子淘到了苏大家的旻廷帖，哔哔写意淋漓，好不畅快，你还不跟我去看看？” 慕清璇转一转眼睛，身子一侧就挽住了慕清琛：“我今日是跟三哥一起的，三哥说去我就去，三哥说不去，我就也不去。” 安庚看着那青丝之上的宝石蝴蝶，栩栩如生，振翅欲飞，几疑要将他的心也一起带着飞出去。 炙热涌上心头，他忘了慕清琛刚才的‘老夫子’形象，热情地邀请：“琛堂哥与我们一起去吧，这旻廷帖当真值得一观。届时有所感悟，书法进益，也于堂哥今年的春闱有利啊。” 慕清琛不声不响带着妹妹离他远些，道：“但凡书法，没有年月苦工谈何进益？这等临阵磨枪的法子表弟还是别想了。些许字帖，看的杂了反而乱了心性，不是越多越好。再者，我们来了府上还没去拜会舅舅舅母，怎么有玩乐的道理？” “琛堂哥误会了，我怎会有临阵磨枪的想法？今日我父亲带着哥哥有事出去了，至少也要午膳的时候才会回来。我母亲正跟嫂嫂料理家事，堂兄就是去了也是要等着的，如此浪费时间，一家人何必拘礼？”安庚平时少见这位堂兄，着实有些，懵！ 慕清琛肃然了神色：“拜会长辈不仅是本分，也是由下至上的尊敬，怎能用寻常礼数一概论之？舅母在处理家事，我跟妹妹自然先行等候，又怎么是浪费时间？表弟还是在前带路吧。” 安庚颇有些瞠目结舌，面对这么‘义正言辞’的说辞，他还能说什么呢？ 本想跟慕清璇抱怨一下她这个哥哥怎么这么古板起来，没想到姑娘跟自家哥哥说话说得很开心，安庚只好认命的走在前面带路。 看着这小子走的挺前，应该听不到他们兄妹说话，慕清琛斟酌再三，问了问妹妹心意。 “玥儿，你觉得，外祖家，你可喜欢？庚表弟，倒是将你爱好书画记得清楚。” 一句安家，再点了安庚出来，慕清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看着走在前面的少年，慕清璇有些哭笑不得，前后两世，她可从没把安庚放在自己需要考虑抉择夫婿的名单之内啊。 嫁回安家，一世对着安庚，她心里没有爱慕，他又是看着顽皮实则看得透彻的人，这般相处，反而两厢不适。 慕清璇端庄的笑：“梁园虽好，非我久留之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2章 安家有意 安夫人挽袖斟茶，给安老夫人端了一杯恰到好处的祁门红茶。 “你嫂嫂和侄媳妇这几日是真有些不得空，不然该一起迎一迎你们的，你别往心里去。”安老夫人半阖着眼道。 安夫人轻声道：“这是自然，还没出正月，我本不该来的。这一趟折腾的可不是她们？我去年就听说廪哥儿媳妇儿有了身子的，怎么到现在也还没送消息出去，是，不小心？” 安老夫人一听到这事儿就有些动气：“性子要强，一定要帮你嫂嫂办年节的家事，那个孩子就没保住。四个多月的胎了，流下来都看的到孩子的形状了，是个男孩儿，心痛的我一个月都没睡好。我当时就说那国子监祭酒很是有些酸腐，又是要面子逞强的，哪里像个男人？你嫂嫂是一个字不听，一句话不信的，心心念念就要这个儿媳妇，还三天两头跟我说这女孩子不跟父亲相似。好么，你这一娶回来，两年没一个孩子，如今都两回了，次次都是上了月份的男胎！这么着被她们吓下去，阿迎你下回来，估计就见不着你娘了。” 安迎，是安夫人的闺名。 安夫人连忙啐道：“呸呸呸，正月里哪有说这种话的？娘，你宽心，这没了孩子，侄儿媳妇一定更心痛，到底年轻，你多教导就是了。毕竟是进了门的媳妇，你还能往外赶不成？父亲已经不在了，你更要多多保重身子。” “我知道，也就是那么一说，”安老夫人宽慰女儿道：“玥儿那丫头跟我说，你在相看琛哥儿和璐哥儿的妻室？” 安夫人闻言笑道：“这个嘴上没把门的，什么都跟您说。是，璐儿倒也罢了，还在打拼前程，晚几年就晚几年。琛儿都十八了，今年春闱要是没有意外，应该也是考得中的。到时候还不定亲，我婆婆都要说我了。可，您也知道，我婆家认识多的都是武将勋贵，我更想给琛儿找个读书人家，这文路上能有些帮衬的。” “玥儿早帮你说过了，”安老夫人再问道：“这事儿，是姑爷也赞同，还是你自己一个人的想法呢？你问过琛哥儿是个什么想头没有？” “娘……”安夫人呐呐无言。 “你都这个年纪了，想事情都不够周到，就是我这个女婿太惯着你了。”安老夫人淡淡的教训：“玥儿一个小丫头这么跟我说，没什么，她还是个孩子。可你呢？你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怎么这样的事也没有清楚问过你丈夫和婆母的意思？你家中对琛儿这个二房长子是个什么样的安排，你就毫不在意？当初给你挑选婚事，我都是问过你的意思，怎么到你了还不问问琛儿？以靖国公府的影响力，琛儿的心性本事，跟他老子在朝中互为援引，二十年之内一定是没问题的，你怎么还一心想着有助力的岳家？” 安夫人脸上红一片白一片：“娘，刚刚玥儿跟你说的时候，你没这么，动情绪呀。” 安老夫人拿起茶盅喝了一口热茶：“那时我不是还没问过琛儿吗？我看他的心性，颇有些孤，别到时候为了顺你的心意，随便就把人娶回家。他还不懂，这夫妻一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光景。我可不就得先敲打你，让你多听听他跟你婆家人的意见。” “自从我的孩子一出世，娘你管我可比我没出阁的时候严厉多了，”安夫人赔罪的讨好：“你就先帮女儿看看吧，我这一走几年，是真的不知道京里有哪些出色的女孩子。” “知道了。这琛儿是男孩子，前几年又一直专心学业的，到时候榜上有名，婚事也不愁。倒是玥儿，你可想过她的着落了？这孩子可都十四了！”安老夫人说到慕清璇，加重了口吻。 安夫人想起母亲对玥儿的亲热劲儿，心中一动：“娘，你是想，让玥儿……” 话只说了一半，但意思已经明白。 安老夫人肯定道：“不错，我是想要玥儿嫁回安家。” 安夫人仔细想了想：“娘家自然是哪里都好，可，大嫂她，我怕她不是很喜欢玥儿。她那么疼庚哥儿，要是，不答应呢？” 安老夫人冷声道：“你娘我还在这儿呢，廪哥儿媳妇那个样子，你哥哥已经答应了我让我拣选庚哥儿的妻室。庚哥儿你刚才也是见了的，这品貌是没的说，学业纵然赶不上琛儿，也不会差多少的，他可比他哥哥的天赋强的多。你是想着玥儿一个女孩子能平顺一生的，你娘家，还不能满足你这个心愿？” 安夫人仔细考虑着，看向几个孩子出去走过的庭院，眼眸深处是重重思索的光。 …… 刚刚安老夫人母女提到的安家大少夫人钟氏正在自家婆婆下首跟她一起料理着家事，这位年纪不过二十的少妇身量芊芊，穿着朱红的衣裳擦着樱红的胭脂都掩饰不住脸上的苍白。 坐久了，钟氏很有些支撑不住，身子阵阵虚乏，勉力支撑，也是吃力。 她婆母安大夫人看着已经没有两年前儿媳妇第一次落胎时的怜惜了：“撑不住就回屋歇着，我这里又不缺你一个服侍的人。” 钟氏小心翼翼的笑：“母亲，我没事的。” “要么回屋歇着，要么就去招待你姑姑和堂弟堂妹，我这里是有个什么难得的好你非要赖在这儿？” 安大夫人脸色十分不好看，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分寸顾忌。 钟氏别说生气，连一分不快都不敢有：“是我愚钝了，想着姑姑她们要跟祖母一起说话，我去了反而妨碍，就想来帮衬母亲一二。” “上次我见到清璇那孩子，不说模样已经越来越好，行事气度章法都见长，你祖母格外喜欢她不是没有道理的。”安大夫人意味深长地道：“这孩子如今我也是越看越觉得不错了。别的不说，靖国公府出来的孩子，总比这簪缨世家娇养长大的姑娘身子强些，也知道自己的斤两。” 钟氏陪着笑，手心冷汗不知流了几许，攥紧着一张帕子，已是紧握成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3章 姬家有女名睦筠 暮色即将低垂，这冬天的夜色，就是来的格外早些，也更加寒冷。 慕清璇拿着小火箸拨着手炉里的炭火，听着轿子外面的风声，有些出神。 今天去外祖家，她没有以往那么开心。 外祖母喜欢自己，自己一向都是知道的，但看出她有心让自己嫁进安家的时候，她只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还有舅母和表嫂，一个不住的打量自己，眼神绕在身上就像在打量一件名贵的器物一样；另一个么，今天一天都是含着笑却目光冰冷的面对自己。 虽然安庚不住的跟她解释，表嫂年前落了胎，一家人都有些郁气，她也还是无法完全理解。 一个儿媳妇落了胎，就想着找另一个回来生孩子？ 真是，极为不舒服。 为着这些，慕清璇今天一天都待在慕清琛身边，很是乖巧懂事，在走的时候也婉拒了外祖母和舅母的很多礼物。 她已经想好了，要是母亲也有这个意思，不管是找祖母还是找爹爹，都是一定要打消她这个念头的。 而安夫人也很苦恼，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在婚事上她比她两个哥哥还更倔强些的，眼前回安家走亲戚她开心，但说要嫁回去，安夫人还真没把握她会答应。而且，她的身份比她两个哥哥还更特殊些，以后的婚嫁，不是她凭着母亲的身份就能拍板的。 所以到了最后，安夫人也没有给安老夫人一句准话，只是告诉了母亲这样一句话。 “琛儿和璐儿还好说，毕竟慕家这一辈有四个儿子，但玥儿，是唯一的女儿。” 靖国公府唯一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嫡女，她的婚事，已经不是内宅妇人几句话就能定下来的了。 …… 安夫人原本是要过了正月再走的，不过提前了将近十天。 因为，慕清琛的婚事大概有了定论。 正元节，洛阳姬家年方弱冠的嫡长子姬睦昀进京拜见皇上，陛下见之则喜，殿上言语相论，赞赏其才华，免他科举，当场赐他翰林院正六品侍读学士的官职。 而他的妹妹姬睦筠在后宫拜见太后及后妃也获得极大赞赏，一日的功夫盛名传遍京城。 姬家是累世的世家，历经数朝屹立不倒，本朝开国之时极加赞赏姬家，却没有获得姬家效力，很是遗憾。 如今姬家主动低头，皇上又怎么不高兴？又是爱惜人才，自然就会对他们兄妹多加安排。 正元节当晚，皇上就通过太后告知慕家，天家有意做媒。 这婚事人选，自然就是慕清琛和已经及笈但还没有定下婚事的姬睦筠了。 安夫人本来是很有些犹疑的，过了两日让慕清璇组了一个花会，把姬睦筠请到了慕家，也好好看一看这个人。 正月里，也没什么万紫千红，拿了几株一直能开到二月的墨兰出来，请了几个交情不错有分寸的姑娘来玩一日，这其中么，自然少不了这位姬姑娘。 慕清璇是知道这位姬姑娘就是自己以后的三嫂的，所以不仅布置的十分妥当，连给她下的帖子，也是自己亲手写的，寥寥写下相邀之语，还不忘在帖子下角勾勒出一角兰花蕙草。 裘思妍被她母亲带着不知要去走哪家的亲戚，只有乔玉娇过来了。 “我说你也真是沉得住气，这位姬姑娘这两日名头大的，都能把我耳朵给吵炸了，你还特意下帖子请她过来，安的是什么心哪？” 不怪乔玉娇看不懂，这婚事没有定，怎么会宣扬出去？ 慕清璇神神秘秘地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乔玉娇嗤笑一声，等着这丫头自己忍不住了过来说。 可慕清璇还真的忍住了，这一日忙前忙后的，一番功夫下来宾主尽欢。 而这位姬姑娘，也真是没有辜负她的名气，容颜精致如玉，气度高华似云，但行事章法有度，不像高冷的仙子，竟是个接地气的妙人儿。 安夫人难得的见着个哪哪都好的姑娘，一家子都在感叹，这姬家嫡长女，果然不凡。 慕清璇留了个心眼，送姬睦筠出府的时候，挽了她的手悄悄说：“今日得见姬姐姐，清璇不胜欢喜。正好想起来姬姐姐出自洛阳，听说洛阳的金珠果最是可口，我有个哥哥，平日不怎么吃零嘴，也就吃几口果子，姐姐说，这金珠果，是不是名副其实？若是姐姐也说好，到时候，我也去找人买些回来。” 提到了慕清琛，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姬睦筠小脸红红，还是忍着害羞道：“金珠果润肺止咳，确实不错，到时候等新果子下来了，我给妹妹送些过来。” 这就是姑娘也愿意了。 慕清璇笑得开心，欢欢喜喜的送了人出门。 到了晚上，家里长辈的意见已经统一了，原本就是圣意，这姑娘又是这样出色，不定下来难不成要便宜别人么？ 安夫人记着安老夫人的话，想着要问一问儿子自己的意思，但他到底没见过这位姬姑娘，要他怎么说？ 正苦恼着，慕清璇裙摆一旋人已经进来了，拿出一个画轴放在她手里就撒起娇来：“阿娘，你今日要是不好好犒劳犒劳我，我可不依。” “让你招待几个朋友你就跟我讨起赏来了？”安夫人无奈道：“美得你。” “诶，我讨赏的可不是这一桩，”慕清璇摇一摇指头，对着她娘抛了个眼色：“今日将她们送出门，我把我们今日写的诗词都拿去给哥哥看了，这姬姐姐的诗且不论，哥哥看到她的字就很是说了几句好话哦。你再看看我给你带来的东西嘛。” 安夫人拗不过她，打开了那卷画轴。 这一看，瞬间就睁大了眼睛。 这立在一株墨兰前的美人儿，赫然就是姬睦筠本人。 慕清璇书画双绝，只是向来没有描绘人物的丹青画作，安夫人都不知道自己女儿画出人物来能如此栩栩如生。 “到底时间仓促，姬姐姐又是高华风度，我笔力有限，也就画出了七分吧。”慕清璇故作高深，眼底却已全然都是狡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4章 雪衣阁 “虽然没有十成的相似，不过勉强也够用了，阿娘你把它给哥哥看了就别留着了，要是传出去不好。”慕清璇有小狐狸一样的灵动：“我可不想得罪未来的嫂嫂。” “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能胡乱叫人，”安夫人收起画轴，想了想，还是问问女儿对婚事的态度：“我听下人说，你庚表哥特意给你送了一株兰草，你收下之后转手就给你三哥了？” 慕清璇收了笑容，一本正经的道：“我今年都十四岁了，怎能再随手收下表哥的东西？而且这兰草还是珍贵品种，给三哥送去，自有他还这个人情。” “玥儿……”安夫人一时琢磨不透女儿的意思，想要跟她明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阿娘，不管我日后的姻缘着落在哪里，我都会好好孝敬外祖母和舅舅一家的，也会把两位表哥当成亲哥哥对待的。” 安夫人一怔，望进女儿清澈如水坦然的眼眸，无奈的苦笑：“往后再看一看吧，这件事，不急于一时。” 终究也是向着娘家的，安夫人想起母亲期许的神色就没办法就这样轻易地做出拒绝的决定。 慕清璇安静的行了个福礼，转身就出去了。 安夫人看着她这干净利落的姿态，忽然就疑惑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女儿突然就有了这样快刀斩乱麻的决断？竟让她都有些看不透了…… 在女儿这里有的失落，安夫人在儿子这里找了回来。 慕清琛总是脱不开一个‘稳重’的评价，此时在一卷画轴面前涨红了脸。 安夫人心头一软，长子总是被要求的严格一些，从慕清琛五岁出去读书开始，她这个做母亲的就几乎没有看过他在自己面前失态了。 不由就上手给长子捋了捋头发：“姬家是累世的大族，这位姬姑娘又是嫡长女，今天家里人都见过了，论教养气度跟行事风范，满京城恐怕没有比她更出挑的。玥儿说你看过她写的诗，见字如晤，你心里自然也有几分底。这画像你妹妹说有七分相似，我看还是谦虚了，有个八九分的。你不用想那么多，就告诉娘，你是怎么想的，这第一个念头是什么样的，不用顾虑那么多。” 慕清琛看了画像许久，除了渐渐淡去的红潮，谁也看不出他的神色有其他变化。 灯火摇曳，清醇的声音在这间书房响起。 “母亲做主吧，我没什么不同意的。” …… 姬睦筠莲步姗姗，裙边的银铃襟步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教养可见一斑。 身边的侍女放下食盒退了出去，姬睦筠亲手从里面端出一碟精致的面点。 “哥哥，用些夜点吧，你今日累了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我怕你撑不住。” 暖融的灯光下，这一对兄妹的轮廓格外相似。 姬睦昀放下手中的笔，眉宇之间有一丝疲惫，不过看到妹妹的时候还是温和的笑：“今日去慕家做客，感觉如何？” “玩得很开心，慕家这位临安县主，很不错。”顿了顿，姬睦筠给出了这句评价。 “能得你一句赞赏，可不简单得很，”姬睦昀喝了一口茶，原本微抿着的唇有柔软的色泽，带着珍珠一样流转的光：“不过，慕家两代以来唯一的嫡女，要是平平无奇那才是说不过去。那么，筠儿，这门婚事，你怎么看呢？” 姬睦筠想起自己看过的慕清琛秋闱的文章，缓缓点了头：“胸有丘壑，沉稳有节，我没什么不中意的。而且，慕家人口简单，哥哥，你知道的，我不是很喜欢像家里这种牵枝连叶纠葛不断的世族。慕家，已经很好了，只要慕家三公子能跟我相敬如宾，我这一世，就已经很好了。” 姬睦昀沉默了很久，姬睦筠没有说更多的话，将食盒重新合上，拎着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的就出去了。 …… 苏州人情往来十分复杂，单靠几个仆妇就想支撑简直是痴人说梦，安夫人跟婆母说定了慕清琛的婚事，就启程去了苏州。 倒不是她不想亲手操办长子的婚事，只是姬睦筠好歹也是姬家的嫡长女，慕清琛纵然出色，也是靖国公府二房的人，外人看着难免觉得不大好看，所以由皇上许诺，过了春闱和殿试，由他亲自赐婚，也是给两家的恩典。 慕清璇难得的收到了慕清璐的回信，灰白的鸽子带着小小的纸条落在芷汀馆的窗棂上，叽叽咕咕的叫出声。 慕清璇小心地解下鸽子腿上的竹管，让人把鸽子拿笼子装了好生喂养。 慕清璐的信言简意赅，说朔州涌进许多外来势力，混乱不堪，让她绝对不要掺和。 慕清璇看着这几个字，想得头都要痛了，外来势力，混乱不堪，跟卫夫子有关系吗？ 她一个卫家的孀妇，有多年游历，到底搅进了什么样的事里了？ 苏州的辰光锦已经开张，莫疆纶已经养出了专门给她带信的信鸽，慕清璇甚至怀疑他已经将自己的身份弄清楚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就开年之后来往的几封信上看，这开局还是很不错的，往后的经营，就要看荀青守不守得住了。 这个，慕清璇并不担心。她烦心的是另一桩事是莫疆纶在信里问她的事，她要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是死士，还是机敏的护卫？又或者是刺探情报的斥候？ 他的确可以替慕清璇养出一个‘锦衣卫’，问题是，这个机构养出来不是易事，一直养着更不是易事，彻底下定决心做这样一件事，本身就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 她可以简单一些的，简单让莫疆纶养几个够用的人，给她未来做几件内宅之人不方便做的事就可以了。 但她想到了卫夫子，想到了萧静昭染病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的情景，这样无助的感觉像一根缠绕着她咽喉的弦，一分分收紧，让人窒息。 最后，她在给莫疆纶的信里端正写的信里加了一张宣纸，写了初步的章程设想，最后，端正加上了一个名字： 雪衣阁！ 这是一本非常好看的原画小说：pMmapOCrg769v2dvlpBjYG2PYW9sk2qXar+TwICIsq6d3qc=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5章 元极说 坐以待毙，不是慕清璇的风格。 不过，打听并且想插手外面的事，家外的人明显不能信任，只能在家里找人帮忙。 慕清璇左右想了想，家中消息最灵通也最有办法的人，不是定海神针一般的洛老夫人，也不是交游广阔的国公夫人，更不是闷头在翰林院当值的慕清瑢，而是看似顽劣的慕以梵啊。 让这位小叔帮忙，还是帮忙打听这样麻烦的事，慕清璇不太好意思空着手去。 正要翻翻自己的小库房，看看能不能翻出来个把小叔喜欢的那几个偏门书画家的作品，茜草的声音从窗户外头传进来。 “刚刚去给三少爷送吃食，竟见到照德轩那里有外头的人在候着，说是咱们三老爷要找一部什么书，特特让他们留意。谁知现在有了消息了，他人却不在家了，劳烦那位坤经阁的伙计等了半日，偏又不敢走。你们说好玩不好玩？” 一伙少女的评论慕清璇没有再听，拍了拍手上的浮灰，慕姑娘振作了精神：“辰砂，进来帮我更衣，姑娘我要出门！” …… 不到一个时辰，慕清璇就由那伙计带着来到了京城声名最为显赫的经营书画珍籍的坤经阁。 石夫人是向来不会跟小辈为难的，又疼爱慕清璇是女孩子一贯在家中乏味，她说要出门逛逛，石夫人通常都会答应，这次也不例外。 只是给她配了不下十人的护卫，还让云妈妈也跟着随行。理由是到底刚出正月不久，外面人多，怕慕清璇被冲撞了。 慕清璇这次倒是没意见，因为这次出门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事要做。 檀木马车咕噜咕噜行至坤经阁前，辰砂和茜草先后从马车里下来，一左一右侍立。 與壁上飞龙舞凤一般书写的“慕”字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再加上门帘上绣着的靖国公府家徽暗紫飞鹰纹，直让人倒吸一口凉气。难免猜测，这马车里坐着的是靖国公府哪位主子，竟然有这样的排场。 在这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连最活泼的茜草都收敛了往日的散漫，恪守规矩侍立。 扶着辰砂的手，慕清璇下了马车。 街上有此起彼伏的叹息声，因为她戴了幂篱。 这样年轻的小娘子，早有人猜出了她的身份———靖国公府的嫡小姐，临安县主。这叹息嘛，自然是可惜无缘一见她的真容了。 如此贵客，坤经阁的大掌柜自然一早就迎了出来，上前问好。 慕清璇由他带着进入坤经阁后面的一间雅间，这才摘下碍事的幂篱，那边好茶好水已经接连着上来了。 慕姑娘眼睛发亮，直接盯住了那个掌柜，很有些迫不及待：“坤经阁当真有了星流云的《元极说》？” 星流云，一位百年前惊才绝艳的大能，不仅对星象研究透彻，最后还用星象跟周易相结合，写出了一部奇书，也就是《元极说》。据说这部书举世只有一部，其中奥妙绝伦如入星海，得之可解命借运，十分神奇。 虽然传闻常有夸大，这本书也比较偏门，但慕清璇知道，这很对自家小叔的胃口。而且，其实她自己也想看看来着，还想着买回去能先手抄一份再送给小叔。 掌柜但笑不说话，掌上轻拍，有懂事受过调教的青衣小鬟捧着樟木匣子上来。 轻轻打开，一部写着“元极说”的古书呈现眼前。 慕清璇懂行的先净了手，用棉布手巾擦干水珠，又戴上纱罗手套，才小心翼翼的取出这部古书。 这书与寻常书籍一般大小，就是厚有两寸有余，可见其中内容之多。 掌柜的捻须而笑：“我们坤经阁从不卖赝品。不过，县主可要亲手验一验？” 慕清璇捧着书有些爱不释手，不过掌柜的发问，她也没有不答的道理：“我对这种古籍涉猎不多，更多的还是知晓一些书画。星流云的书我没有读过，不过刚好有他两幅字，所以，别的不敢说，能认出这书上的字迹的确是他本人的。再加上这书后的封皮有他临终时最后刻的‘方得始终’的一方印，我觉得，应该是真品没错吧。” “县主的年纪，通晓这些，已经非常不错了。”这位掌柜眼中毫不在意的露出欣赏之色：“这部书，只要我放出风去，不过两个时辰定是人满为患争抢而来，不过是我们少东家与您府上的三老爷有交情，这才吩咐了先把信儿送去靖国公府。” 慕清璇不知道这位少东家是什么人物，不过这位掌柜的说的不错，这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情。 “那我替三叔跟你们少东家道声谢了。”慕清璇颔首致谢：“不知这部书在你们坤经阁是个什么价钱呢？请掌柜的直言。” 掌柜的花白的胡子随着他说话一颤一颤的动：“县主，这部书有多珍贵您也清楚，什么价钱可不是我一个给人打工的能说的定的。您若诚心想要，得跟我们东家亲自谈。” 慕清璇不禁蹙眉，这坤经阁先是把东西拿出来诱她上钩，此时不肯说价钱非要她见他们东家，这是什么道理？ 云妈妈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正想开口，竟然肚子一阵疼，脸色急的发白，只能先去了官房。 掌柜的袖着手赔笑：“县主，这书过了今天，我就不能不送消息出去了。” 慕清璇屈了手指在书的封皮上一下一下敲着，蓦然就笑了，抬头看向那位掌柜，眼底有锋锐的光：“那便请你们东家出来商量价钱吧。” 辰砂从云妈妈一出去就觉得这屋子里气氛十分不对，听慕清璇就这么应承了不免着急，轻轻出声拦阻：“小姐，到底是外人，不见为好。今日二少爷下了值，请二少爷来谈也是一样的。” 慕清璇没有看她，依旧盯着这个掌柜：“恐怕我一出这个门，这本书就留不住了吧？” 这年过半百的老人还真大大方方应下了：“还真是，县主您是不知道，我们这儿好东西多，不少人家都看着这儿的动静呢。您今儿回去了，留不留得住，可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人生何处无小说何必单恋一本书：q+B9gcC9jpSZl2Rqk5pfYWyaXmlll5bClauG4KU=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