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会游龙》 第一章 冷性热怀-至-第三章 游舵在野 鸳鸯会游龙_第一章 冷性热怀_全本全文免费阅读;/h2>;/div> 土道上,一匹老马缓缓跺行,四蹄“格答格答”地踩着慵懒的节奏。r 马背上的黑脸汉子信马由缰,只管解开腰间一壶酒,仰头灌下几口,他咂了咂嘴,用绑手拭去下颚的酒汁,竟扯开喉咙唱起山歌… “姑娘回眸对我笑喂,那个眼睛黑溜溜喂…只道酒中忘忧,原来姑娘一个笑,抵上千杯酒,教我心儿跳、筋骨酥,醉在笑中作风流呀嘿…” 这段道途绕山而过,往下,可通长江河域的白芒渡头。此时老马与汉子尚未走出山林,那乍起的歌声浑厚爽朗,划破寂静,几只在林梢歇息的鸟吓得噗噗噗地振翅高飞。 “呵呵呵…”他咧嘴笑,又囫囵地灌了口酒,接着拍拍老马的颈项。“兄弟,咱们萍水相逢,你送我到白芒渡也就自由了,那二两银子就甭还了,往后,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再没谁逼你工作。” 在之前落脚的小镇,他向一名赶集的老汉买下这匹马,因它发狂似的,两排大板牙死咬住他的后领子不放。 “可惜啊可惜…”他抚着马颈上光彩不再的长鬃,手劲温柔。“若无伯乐,能日奔千里如何?” 老马甩动着头,粗嗄的气息由鼻孔喷出,也不知是否懂这男子的感慨。 “咱们交浅言深。分别在即,我给你一个建议,反正此生已然如此,别过份伤心,行的话,赶紧找个妞儿吧!要体态健美、肌理分明,臀要俏、叫声要亮,性子有点儿辣又不要太辣,我告诉你,我这人最受不了温吞软弱的性儿…”忽然一顿,自觉好笑地搔搔头,“怎么扯上自己了!哎呀,反正找个漂亮姑娘,再有本事,找个十几二十个妞儿,你也就不枉此生了!” 老马没甩他,继续往前行,偶尔停下来啃了啃路旁小草,这段道路约莫半个时辰便可走出,可如今都过一个多时辰了,老马和汉子还在半途磨磨蹭蹭。 他将酒壶系回腰间,神情闲散,有意无意地,原先懒散的坐姿略略打直,目光微垂。 此一时际,后头忽地传来四蹄狂撒之声,不一会儿已然接近。 “前头让开!”朗声清喝,驾快马的竟是个小姑娘,来势汹汹。 这土道左右宽度只够一辆四轮推车通过,他放任着老马,大大咧咧地杵在路中央,要走不走的,果真挡住人家的去路了。 可是对方来得迅捷无比,如雷似电,他想让开,老马却反应迟顿,兀自垂首咬着土缝间的一丛小草,不让就是不让。 “妈的!”他骂了句,回头只见一团黑风疾扑而来,双臂已反射性运起气劲蓄势以待,准备应付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起!”喝声好清好亮,那团黑疾风已袭至男子身后,霍然间拔地而起,骏马嘶鸣夹杂女子娇叱,率性地跃过他和老马头顶,尔后四蹄稳健地落在前方,继续奔驰。 “好!”行云流水。马好!身手更好!他忍不住抚掌称赞。 黑马背上的人儿听见赞声,回过头来,一张鹅蛋脸颇为秀气,她穿着月牙白的连身劲装,和胯下骏马一黑一白、一个高大一个娇小,形成极强烈的对比。 “找死吗!”她回眸瞪了眼,俐落地控制缰绳,心中气恼这莫名其妙的男子和那匹几要行将就木的老马,若非自己反应迅速,又驱使着一匹良驹,双方早在这道上撞成一团。 不等男子说话,她调回头,“驾”地一声,双腿侧踢马腹。 黑马得了指示,仰天嘶鸣,跟着纵蹄飞奔,下一瞬,已载着小姑娘扬长而去。 从他察觉后头有人策马驰近,到被这小姑娘骂了声“找死吗!”整个过程十分短暂,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一手捏住鼻子,一手挥开马蹄扬起的烟尘,他双目细眯,嘴角下意识上扬。 两匹马在山林间的土道遇上,本就没啥儿稀奇,没啥儿好放在心上的,只不过那匹黑骏马是打他头顶飞窜而过,只不过…他被个小姑娘怒斥了一句。 找死吗!一生至此,他常被人这么问着,通常语气不会好到哪里去。而祸害遗千年,真是千古名言。他不知干过多少“自找死路”的事,可如今还是活得好好的,身强体健,多次来回鬼门关,连阎王也不收这样的魂魄。 放下手,他伸了个懒腰。“这么多人骂过我,就属这小姑娘声音好听。”唉唉地叹了口气,“字正腔圆,娇中带劲,丹田有力,清亮醒脑,听在耳中通体舒畅,天天挨她三顿骂也甘心。” 事实上,那姑娘生得何等模样,他并未瞧清,对方仅回眸一瞥,骂了一句,接着调头便走,率性又畅快。 他只知她身着劲装、体态娇小,只知那张脸蛋大致的轮廓,但五官如何?眼睛是大是小、鼻子是塌是挺、唇瓣是薄是厚?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光是她的娇声叱喝,不知怎地,已隐隐搔动一颗心,让他忆起远在塞外的吉娜亲亲,心中泛起暖流,格外具有亲切感。 忽地他爽朗又笑,自嘲地道:“嘿嘿,我怎把一个小姑娘和老吉娜相比了?” 老马眼皮懒懒地掀了掀,鼻中喷气,仍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前跺去。 “姑娘回眸对我笑喂…那个眼睛黑溜溜喂…”他再次唱起山歌,解下酒壶大饮几口,想起那个黑马背上的娇小身影,兴致一起,竟改了歌词… “姑娘劈头对我骂喂…那个声音清亮亮喂…只道酒中忘忧,原来姑娘一声骂,抵上千杯酒,教我心儿跳、筋骨酥,醉在娇声里多快活呀嘿…” 刚飞回原处的鸟儿尚不及收拢羽翅,受到二次惊吓,又噗噗噗地一冲上天了。 *** 跺出山林土道,夕阳已西斜。 沿着小碎石路过来,人烟渐多,再下一个起伏和缓的丘坡,坡上开满青白芒花,随风摇曳,层层如潮,白芒渡便是以此景命名。 “你问渡头呀!前面就是了,要快些,是最后一趟船啦!” “多谢老丈。”黑脸汉子下马,拱了拱礼。 那老丈挥挥手,挑起竹篮缓缓离去。 “好啦!兄弟,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们就此别过,你好好保重。”才相处一日,他真把它当朋友了。“记住我提的意见,找个嫩妞儿上,保你年轻百倍,快活赛神仙。去吧!”大掌推动它的颈项和背部。 老马晃着头,旋过身躯,四蹄还是“格答格答”地、慢条斯理跺开了。 他收回视线,瞧了瞧天际霞红,快步往前头赶去。 今日得过江到对岸投宿,他约了人见面,若赶不上船,失约不打紧,反正他和那人是不见不散,最可怜的还是自己,非得要露宿野外。入了夜,江边风大水凉,他才不要睡在这儿哩。 前头江水渺渺,渡头的甲板上站了七八个男女,都是等待过江的人。此时,一艘中型船正要靠岸,听见那船老大高声吆喝着> “船上的客人先下,岸上的客人等会儿。水摇船动,小心啦!” 他赶至,随意地立在众人后头,双目带着兴然打量着渡船作业。 落日锦霞,在和缓的江面上撤下点点铄光,如千万条跳动的小金鱼,入目尽是景致,他瞧着,自然而然扬起唇角,深深吸了口气。 “姑娘,这匹马没法子上船的,要到对岸去,您得绕远路呀。” “这位小哥,麻烦你想想办法,我一定得带着马匹渡江。” 声音入耳,明快干脆,有股独特的清冷,他心下一震,半眯的眼睫陡地睁开,视线不自禁循向对话的来源。 不远处,那小姑娘背对着他,正同船老大的一名帮手谈些什么。虽看不见她真正的模样,但那身月牙白的功夫劲装、窈窕身形,和伴在身旁那匹高大黑亮的骏马,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认出是在林间土道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 喔,不…不算一面之缘,实际上,他还没看清楚她的长相,应该说有一“骂”之缘才是,她的声音当真好听,如醍醐灌顶,清心醒脑。 唉唉,李游龙,你是怎么啦?真欠人骂?内心叹气,他两眼仍直勾勾地盯住人家,耳朵拉得长长的,忍不住要“正大光明”地偷听。 那小姑娘又道:“我会多付一些银两,拜托你了。”不知这算不算求人,因她的语调清朗持平,感觉性情略冷,如那一身月牙颜色。 “唉呀呀,姑娘…不是咱们不帮,您瞧见啦,船才这么点儿大,载人都嫌挤了,若多了匹马,说不准要在江心翻船的。” “顺子,胡乱嚷嚷什么!小心我撕烂你的臭嘴!”船老大抬头吼了一声,最忌讳在开船前听到“翻船”这等不吉利的话,即使无心也不行。 “不是的,老爹,这位姑娘她、她要渡江,要咱们载着她的大黑马…”顺子无辜地搔搔头,两眼溜溜地在打转儿。 船老大皱起老灰眉。“姑娘,这马不能上去,占太多位子,而且太重了。”接着,他大手一挥,甲板上等待的男女已陆续上船,只除一个黑脸汉子和这个小姑娘。“要渡江就快些上船,这是最后一趟啦!”他出声催促,见那黑脸汉子文风不动,也就懒得相理了。 “多走一趟如何?船过江后,再回头来接我和这匹马,我可以给你十两银子。”她由腰间掏出银两,递向前去。 须知渡江到对岸的船资一人仅需五钱,见她出手大方,船老大似乎有些动心了,略略沉吟着,而船中好些人朝这儿张望,见小姑娘要花十两银子渡江,无不议论纷纷。 “二十两!”船老大忽地狮子大开口,“给二十两,我再回头载你和大黑马。” 闻言,众人哗然。有几个已看不过去,出声道> “这位老爹,你也太贪心了,这姑娘都肯花十两银子,你还诸多刁难?” “根本就是趁人之危嘛!这么欺负小姑娘!还要不要脸啊?” 船老大恼羞成怒,忽地朝船中男女老少吼了一声:“咱碍着你们吗!不想渡江的就下船去,别在那儿惹人生厌!” 一阵静默,大伙儿你瞧着我、我瞧着你,敢怒不敢言了,毕竟这是渡江最后一趟船,天色都沉了,若被赶下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真没地方落脚。 “二十两,我给你。”那小姑娘冷冷地道,一手压在腰身。 该称赞她视钱财如粪土、大方豪爽呢?还是讥笑她道行不够、任人漫天开价?李游龙浓眉饶富兴味地挑了挑,视钱落在她移向腰间的臂,可惜由这角度望去,瞧不见她握住何物,只感觉她的上臂隐隐颤动,似按捺着怒气。 想来,不是个好性情的姑娘呵。他暗自推测,微微一笑。 “先给五两定金如何,要不,我船折回来若没瞧见你,岂非白走一趟?” 她头微仰,朝那船家递出银两,清冷地吐出二字:“拿去。” “贪财贪财…”船老大见钱眼开,拱了拱手,五指已伸来要拿。 突然间,斜里打出一个程咬金,一只男性的大掌快那船老大一步,将小姑娘白晰的小手、连同掌心里躺着的五两银子一起包裹住。 “干什么!”带弟吓了老大一跳。 她抽不回手,脸蛋随即侧过,目光由握住自己柔荑的那只黝黑大掌猛地向上抬望,见一个黑脸汉子不知何时挨在身边。他长得好高,双肩厚实,薄衫下,胸膛的肌肉分明突起,像头大熊,此时这头大黑熊正对她心无城府的笑,露出过份洁白整齐的牙。 “放开!你干什么!”她怒叱,手腕翻扭,是云姨教过她的小手解擒拿,以往总能奏奇功,但他似乎洞悉了她的招式,她翻、他也翻,她扭、他跟着扭,借力打力,来回几下,手还在男子五指中,怎么也挣脱不开。 终于,瞧见姑娘的长相了。唉…终于呵… 鹅蛋儿脸庞肤色温润,几丝浏海荡在光洁的额上,眉细而浓,俐落斜飞,鼻梁秀而挺,带着刚毅气味儿,她下颚的弧度略略一捺,唇瓣瞧起来丰满柔软,可惜抿得太紧了些,若她肯笑,唉唉…不知会有多可人? 他思绪如万马奔腾,一瞬间,姑娘那对怒气生动的眸子映人他的面容,在里头,他望见两个自己,嘴咧得开开的,笑得有点傻气。 噢!李游龙,你这模样真呆! “你是谁呀?”船老大老脸陡地阴沉,戒备地瞪着,猜测这个一直默不作声立在后头的黑脸汉子心中打何主意,“要渡江就快些上船,别来搅和咱和这小姑娘的买卖!” “我和这姑娘是同路的。”李游龙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大掌包裹下的小手好不安份,仍努力地运劲想甩开他,他五指再度收拢,摩擦间,感觉到软软热热的,肌理触感就像羊儿身上的软毛一样。唉唉…姑娘家的小手就是不同,没有吉娜亲亲满布的皱纹,也不像自己又粗又糙,不是刀疤剑痕,便是生硬茧子。 “谁跟你同路!我见也没见过你!”带弟不可置信地瞪着,另一小手紧按住腰上某物,她臂膀又隐隐颤动了,清楚地显示出心中怒涛。 引走注意力的是两簇艳红颜色的绑缎儿,他视线忍不住下移,见她素腰上斜系着一柄薄刃刀…他忽地顿下,目光微沉,或者,不能说是一柄,应该是一双。 那兵器短刃贴着长刃,而长短刃的握柄与护手又相互咬合,乍看之下宛若单刀,但它还有一个更贴切的名称“鸳鸯柳叶。” 刀首分别系着红缎,映在月牙白的劲装上显得十分抢眼,她的手正按在柄首上头,眸中几要喷出火来。 李游龙眨了眨眼,一迳地笑,略嫌夸张地叹了口气。 “咱们适才才在林间土道上遇着,你还回眸对我笑,怎忘了?”她虽骂他,听在耳中却颇为受用,搔得一颗心痒痒,至于是“回头笑”、抑或“回头骂”,也不顶重要了。 闻言,带弟心中一突,这时才联想到那惊险的一幕。 之前在土道上匆匆瞥过,她恼那个人挡在路中央,随口喝出一句,调马便走,以为是寻常的山野人家,没想到,竟是这个高大黝黑的汉子。 是忍不下那口气,存心找碴,欲报那一骂之仇吗?她瞪住他,不发一语。 “怎么?终于记起来啦!”黑脸上的白牙着实太亮了点。 “你这人…有完没完?”船老大满脸不高兴,“走、走,别在这儿瞎磨蹭。我瞧人家姑娘压根儿不识得你,少在那儿装模作样。”他挥手想赶人,就怕这古里古怪的汉子穷搅和,把那二十两给弄掉了。 “她怎不认得我?我还要同她一起渡江呢!”李游龙道。 “我不…啊呵…”带弟欲启口反驳,忽觉对方掌心散出一股强大的热气,精准地钻进自己手与腕部的穴位,登时又酸又软,臂膀已提不起劲儿。 他往前跨出一步,大掌将带弟的小手扯到身后,若无其事地对船老大道> “你收二十两太贵啦。咱们付不起。” 咱们?谁跟他是“咱们”了! 带弟好生错愕,一方面气恼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古怪男子,一方面又深感好奇,不懂他存什么心、玩啥儿把戏?侧望住男子颊上浮动的深邃酒涡,别有意昧,她右手按在柄上,鸳鸯刀竟迟迟未出。 船老大嚷着:“姑娘要包下整艘船,自然贵些的。何况,她明明有二十两,怎会付不起?” 小姑娘在瞪他啰,两道眸光还真热情,教他皮肤都发烫了。忽地,李游龙侧首对那张兀自恼着的小脸蛋咧嘴一笑,又迅速转回。 “我既然和她同行,男子汉大丈夫,焉有让姑娘家付船资之理?”说道,浓眉微皱,他一手捂住胸口,那模样有些无赖。“她有二十两是她的事,不是我的事,我是个穷光蛋,搭不起这么贵的船。” “没人要你搭!”船老大吼的脸红脖子粗。 “唉呀呀,我不是说了吗?我和她同行,如今她想渡江,我怎能舍她而去?这岂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他愈扯愈乱,搅得人一个头两个大。 “你到底打啥儿主意?”那二十两白银一个子儿都没入袋,却被这“程咬金”耍弄得团团转。瞧天色都沉了,他还要不要开船啊! 李游龙但笑不语,随意地环顾了眼,忽地目中锐光闪烁,已有计量。 “喂,那个顺子,你叫作顺子吧!”他开口唤着船老大的帮手,朗声问:“这些破竹筏没主子吧?”渡头岸边搁着几张老旧竹筏,不是裂了一角,便是绷了绑绳,随意弃在那儿,随着水波飘浮,也没谁去管。 见顺—子愣愣地点头,他又笑,酒涡跳动,视线锁定那些竹筏,头却歪向身边的姑娘,低沉愉悦地保证:“等会儿就能上船了,别急。” “你、你放开。”带弟努力自持,却觉脸微微发热,真是莫名到了极处。 “好。”没料及,他真的依言放开。 小手上的劲道陡地一松,带弟一时间不能回神,就见他撩起衫摆塞进腰间,由渡头甲板上一跃而下,一眨眼,人已立在那几张废弃竹筏旁,江水轻拍着他的脚踝,浸湿了长靴,他丝毫不以为意。 锐目如鹰般地搜索,在四散的竹筏堆中找到合用之物,他弯身,双臂齐出,将一张破旧的长筏推人江面。 “顺子,有多出来的船绳吧!”他扬声问。 船老大来不及出声反对,顺子已把一捆麻绳抛将过来。“接好!” “谢啦!”他稳稳截住,绳子在竹筏上俐落地打着几个结,接着健臂一掷,将麻绳的另一头又抛回渡船上。“绕在船头杵上,系紧啦!” 顺子倒憨实,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咚咚咚地跑来,七手八脚将绳子绑牢了。 “顺子,待会到对岸,我请你吃涮羊肉。”李游龙爽朗大笑。 下一刻,笑声未歇,他人已潇洒地跃上渡头甲板,来到带弟面前。下半身几已湿透,不断地滴着水,这模样可说是万分狼狈了,但他仿佛自在得很,笑得白牙灿烂。 这人,莫名奇妙,古怪到了极处,嬉皮笑脸的,好似挺容易和人打成一片,动不动便和人熟络。带弟瞪着他,男子的瞳中跳动两簇火把,似笑非笑,她试着分明,但愈探、愈是迷惘,毫无所获也就罢了,自己还差点丢了心神。 忽然… “做什么!别动我的马!”见他扯着马辔,带弟心一惊,神游的意志瞬间回笼,挺身挡在黑马前头。 他好笑地叹了一声,语调略哑。“你不是想渡江吗?还有这匹黑马。咱们总得替它安排个位子,虽嫌简陋,如今也只好将就点了,你说好不?” “你什么意思,我…”带弟陡地瞠目结舌,眼睫瞬也不瞬。 那匹骏马竟半点儿也不排斥男子的接近,他五指轻松地牵着马辔,它四蹄便乖乖地跟了去。怎会这样! 这匹马性子颇烈、野性精神,刚开始,她花了三天时间才教它熟悉自己的气味,不再因她的靠近而躁动。它是四海镖局应承下来的“护镖”,从塞北一路护送南下,等渡了江便人两湖,届时,这匹骏马就得物归原主。 而四海此趟走的是“活镖”,指被保之物具有生命,可能是人,也或者是四蹄、两脚、多足,甚至是无足的动物,寻常镖局大多不敢接这样的镖物,但九江四海在大江南北是数一数二的镖局,作风自然大胆,担别人不敢担的风险,赚别人不敢赚的银两。 她跟着阿爹走这一趟,见到这匹好马,心中喜爱得不得了,却有什么办法!这马是别人的,她不能偷、不能抢,再如何的爱不释手,也得顾及到九江四海的声誉。 四日前,众人在客栈下榻,她留书给阿爹,悄悄地脱队出走,是想和这匹马儿独处些时候,这行为的确任性,定要惹恼阿爹,但她总会带着马儿赶往目的地的,虽说心中千百个不愿。 突地,带弟内心一阵沮丧,她知道自己同这匹黑马投缘,彼此已熟悉,可哪里比得上现下这样,这古怪的男子随手一招、眼神一瞄,它便跟了去,好似他才是它命定的主人一般。这能教她不吃味吗? “去!乖。”他搔搔马的耳背,下颗朝系妥的竹筏呶了呶。 瞬间,带弟终于弄懂,他所谓帮马儿“安排个位子”是何意思了。 “不可以!”她喝道,急迫上去,浑不怕地挡在男子面前,秀眉冷扬。“那竹筏破旧,又摇又晃的,船到江心,它站不稳,一不小心就会掉到水里的!你、你知不知道!” 李游龙双臂抱胸,酒涡似乎离不开双颊,将严峻脸形柔和地作了修饰。 是不是自己在塞外住得太久,好些年头没回来了?怎么中原的姑娘生起气来,唇更艳、眼儿亮,嫩颊红扑扑,便如熟透的蕃茄,近近细闻,还透着一抹香气,这么有味道。 “我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带弟让那男子的眼神得浑身不对劲儿,强令自己镇定,她冷冷又瞪了回去,再次重申:“马儿不能上竹筏!” “它能。我想…”他双目微垂,语气有些无辜。“你还不够清楚它的能耐。” 带弟杏眼圆瞪,气不打一处来,正打算反唇相讥,此一时际,身后却传来水花溅起的声音和众人的惊呼… 她连忙回头,才发觉那匹骏马真按着男子的指示,早巳四蹄一跨,跳下渡头甲板。它跺进水中,待靠近飘浮的木筏时,前蹄先按在筏上,身躯瞬间跃起,在众人钦佩的喝采下,俐落安稳地站在筏上,若无其事地甩首摇尾,将水珠甩净。 带弟瞧怔了,忘记该如何反应。 是。她和马儿相处不过几日,还没摸透它的脾性,这情有可原。那这个不知打哪儿冒出的男子呢?他不过拍拍它、摸了摸它,怎么就能驱使它了? 脑中思绪还绕着这个问题打转,满肚子的不平之气,那男子还以为已跟她闹熟了,竟不由分说地拖住她的上臂,大咧咧地跨进船里,听他扬声嚷着> “船家老爹,咱们不必包船啦,你尽管撑蒿摇桨,船拖着竹筏,连马也一起渡江了,省得你来回再跑一趟。按规矩,船资一人五钱,咱俩个就要十钱,再添匹马也算五钱,到了对岸,我付你十五钱!你说好不好?”话尾虽以询问作结,却无商议的空间,仅是他习惯性的用词。 那船老大脸色铁青,扼腕至极,却听见男子又嚷> “船家老爹,我年轻力壮,可以帮忙撑篙渡江,保证速度快上一倍不止,不过…我同你打个商量可好?船资可不可以减半啊?” 唉,好个程咬金!(全本全文免费阅读 5)鸳鸯会游龙_第二章 心醉怒颜_全本全文免费阅读;/h2>;/div> 船到江心,早离开白芒渡好一段距离,带弟仍不太明白一切是怎么回事。 5 、\\ 仿佛所有事都教男子操控着,他嗓音浑厚爽朗,脑筋动得极快,三言两语便把人唬弄得团团转,然而,黝黑脸上始终挂着笑意,牙好白,酒涡舞动,一副心无城府的神态。 “别担心,你瞧,它不是站得挺稳、挺踏实的,不会落江的。” 温热的气息忽然拂过耳蜗,发丝微动,带弟浑身一颤,倏地转向面对他。 心脏如受重锤,她倒吸了口凉气,惊觉两个人挨得着实太近。他眼睫又密又俏,男人不该有这样的长睫,当它们无辜地眨动时,竟流露出孩子般的稚性,教人…教人很难呼吸。 带弟连忙撇开视线,这时才知小小船舱里,几乎所有人都在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有的是正大光明地瞧着,有的则故作不经心、耳朵倒拉得长长的。 “你怎么啦?脸怎么这么红?很热吗?”那气息再次拂来。 “走开。”她低低一喝,人跟着站了起来,快步走出舱外。 船尾甲板上,江风爽冽袭来,夹带自然草木的腥香,她深深地呼吸吐息,感觉胸口的郁闷轻散了些。眼睛望望灰红的云彩、望望薄雾轻复的飘渺江面,又忍不住望向那匹黑骏马,诚如那男子所道,它站得挺稳、挺踏实,平衡感极佳,还能在破旧的竹筏上随意跺步摆尾。 我想…你还不够清楚它的能耐。 想到他说这话时的嘴脸和语气,她就一肚子火,好似她只是个半调子,不懂还死硬撑着。哼!这个自大又无礼的家伙! 几番心绪交错,是气是恼、是沮丧疑惑,她手肘搁在船缘,两只掌心托着香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马儿。唉,就算她够了解它的脾性、清楚它有何能耐,那又如何?马始终要送至委托的目的地,始终不属于自己。 “姐姐,你不欢畅吗?”一只瘦弱小手扯了扯她的衫摆。 带弟闻声垂下头,瞧见一个小小姑娘仰着张略嫌苍白的脸蛋,眸光清澈明亮,正微笑打量着她。 “你脸气嘟嘟又红扑扑的,谁教你着恼了?”小女孩又问。 谁!当然是那个… 带弟思绪一顿,陡觉心惊。 窦家六个姐妹,她排行第二。大姐刚毅圆融,她自问不能比评,三妹娇美机智,与阿紫、阿男和么妹小金宝皆是明快爽朗的性子,像阿爹多一些。 而云姨说过,自己是姐妹里最像娘亲的,不论是容貌或脾性,都带着淡淡的清冷气质,会把许多事往心里藏。她喜欢冷静去观看、去倾听,喜欢将思绪整理得有条不紊、喜欢在深思熟虑后才下断定。 可如今,连个小女孩都能瞧出她内心情绪,这般轻而易举。这全拜那个陌生男子所赐,她尚且不知他的姓名呢,向来引以自傲的冷静已坍毁一大角。 内心苦笑,她拍了拍微热的颊儿,蹲下身来。 “我是生气,因为姐姐遇上一个惹人厌的家伙。” “他模样很丑、很凶恶吗?他是不是骂了你?”女孩儿眨眨眼。 他…不算丑吧,只是肤色黑了点,既不凶也不恶,就是嬉皮笑脸得想教人煽上一巴掌,再往他脚板上用劲踩下,方泄心头之恨。 “别提那人了。”她敷衍,转移话题:“外头风大水凉,你怎么不进去舱里头?你的爹娘呢?没跟你一起吗?” “爹到外地一直没回来,娘病了在家里歇着,对岸的白芒镇这几日迎神祭典,好多大户人家需要帮佣,我连作五日,那家老爷好慷慨,给了每人二两银子。”巴掌大的脸上绽放笑容。“我有了银子,可以请大夫帮娘治病。” 闻言,带弟微怔,怜惜地抚抚她的头,轻声问:“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我叫水灵儿,今年十二。姐姐你呢?” 才十二岁,比金宝儿还小。带弟不禁心中抽痛,面容更加的温柔似水了,同方才气鼓鼓的模样简直是天地之别。 “你的名儿真好听,水水灵灵,我的名字是我家阿爹取的,有点儿…嗯,好笑。”事实上,她觉得家中六姐妹的名字真是差强人意。 水灵儿好奇地瞪大眼睛。“你说你说,我不笑的。” 带弟自个儿倒先笑了出来。“我姓窦,上头一个宝盖子,下头一个卖东西的卖字。我叫窦带弟,就是会带来弟弟的意思。” 卖个宝盖子,带个弟弟来! “哇哈哈哈哈…”该死的,笑声震天价响,毫不含蓄。 女孩儿没笑,笑的是…带弟猛地回头,差些没气疯。那个家伙不知何时跟了出来,不动声色地又来挨在自己身后,他偷听也就算了,还不入流地取笑,笑声像打雷鸣鼓,引得舱里许多眼睛溜溜地朝外头打量。 她倏地站直身子,眸中冒火,狠狠地烧向他。 “笑够了没!”声音清冷,咬牙而出。 真是差别待遇哪。对那小女孩儿就和颜悦色、温柔怜惜,转而面对他时,好脸色全消失不见,翻脸比翻书还快。 不过…姑娘的名字还、还真好笑!噗… “你、你不要我笑,我不笑、不笑便是…”见姑娘神色越来越凝,两个眼珠都快瞪出来了,李游龙拼了命地忍住,闹得一脸怪相。 带弟头沮丧一甩,转身就走,根本不想再瞧他一眼,真怕自己最终要隐忍不住,抡起双刀朝那张笑咧了嘴的黑脸砍将过去。 “嘿!”他大步跨上,一把握住她的上臂。 “走开啦!你别得寸进尺。”虽是江湖儿女,她到底是女孩家,这男子随随便便要碰便碰、想扯便扯,把她当成什么了! “唉,我什么都听你的。适才在船舱里坐得温温暖暖、舒适得不得了,你叫我走开,起身便走,我只好真的走开,跟着一起上甲板来啦!你不让我笑,我就不笑,虽说很想笑,还是得咬牙硬忍,这很容易得内伤,你知不知道?现下你又要我走开,我走哪儿去呀!姑娘家都像你这么难缠吗?”颠倒是非、缠七夹八,大玩言词游戏,这些向来是他的强项。 这无赖汉!带弟气得双颊涨红,口头之争总处下风,教他将得死死的。她右手紧按刀柄,臂膀又轻轻颤动了。 “姐姐,别气别气。”水灵儿轻扯她的衣衫,有些不明究理,瞧瞧这个又望望那个,主动言明了。“其实,这位黑脸叔叔见你不快活,他也不快活的。是他要水灵儿来和姐姐说话,我想,他很想知道姐姐的名字,可是又不敢问,怕姐姐恼他、怒他,要碰一鼻子灰的。”小脸笑得诚挚,分别拉住他们两人的手,“好啦,你们勾勾指儿握握手,别不开心。” 带弟抬眼接触到男子的目光,不知怎地,心跳一促,乱了呼吸。他黑眸中精光流转,长睫轻眨,有成熟的深沉和孩童的稚性,唇边抿着笑,酒涡微现。 “小丫头,我脸虽黑,年纪可轻啦,别喊我叔叔,叫大哥哥。”他揉弄水灵儿的发顶,和女孩儿混得极熟。 水灵儿轻快地道:“黑脸叔…嗯,大哥哥,你已经知道姐姐名字啦,姐姐还不知道你姓甚名啥儿?这不公平呵。” “我是木子李,李游龙。”他爽快地回答女孩的问题,两眼只管盯着带弟瞧。不知这段对话是自然发展呢!还是…有意安排? “带弟姐姐,你听见了吗?大哥哥姓李,叫作李游龙。”忽地,水灵儿将男子粗犷的大掌拉来叠在姑娘的柔荑上,一派天真地嚷着:“你们多亲近亲近。” 带弟没料及她会这么做,手连忙要抽回,到底晚了一步,他的掌心好大好热,紧握住她的不放。从打过照面到现在,短短不出三个时辰,她的手已是第二回教他这么包裹住,热气由掌心散发,丝丝缕缕穿透自己手背上的细孔,钻进四肢百骸,整个臂膀因如此的接触,冒出了一粒粒细小疙瘩。 这回,她不挣扎,只沉着俏脸,清冷地道:“放开。”心音鼓动,她努力宁定。 这回,他没“以强凌弱”,仅耸耸肩,依言放开了她。 他喜欢听她说话,最好要带着点火爆意味儿,即便语气不佳,可听在耳里,精神也畅快。唉,是,他是贱骨头,天生欠了这个姑娘。 如今,她不发脾气、沉着一张略嫌苍白的鹅蛋脸,冷冷地吐出字句,这…还真教他浑身不舒坦。 “带弟姐姐,别生大哥哥的气了啦。他、他其实人挺好的,会说话逗人笑,虽然皮肤好黑,牙齿白白的,也挺好玩。”水灵儿叹了口气,拉了拉李游龙的臂膀,“你说话呀,不是想逗姐姐笑吗?对啦!扮鬼脸!大哥哥,你快扮鬼脸,像刚才扮给我看的那样,姐姐一定会笑的,笑了就表示不生气!快呀!” 这一大一小混得还真熟络。带弟觑着,暗自思索,愈想愈觉惊奇… 打上了渡船,他就缠在自己身边,却还有能耐跟旁人闹得瞎熟? 这个男子天生有这般本事,就算把他丢人陌生的人群里,只要他愿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和人称兄道弟。 “我怕她不捧场。她若不笑,我会很伤心的。”李游龙唉声叹气。 “快快、快扮呵!姐姐一定笑、一定捧场。对不对?”水灵儿小手又伸来扯住带弟,急着寻求保证。 带弟唇嚅了嚅,抬起眼睫正欲说话,忽地一张黑脸在面前迅速放大… “嘿!”李游龙两只手把自个儿的脸捏得歪七扭八,斗鸡眼,猪鼻子,斜嘴巴,还吐出半截舌头。 “哇啊…”带弟没半点心理准备,陡见一张鬼脸出现,对方的鼻头都快碰上自己的。惊呼一声,反射性往后疾退,她后臀撞上船缘,重心不稳,身子就这么往后栽了下去。 “哇啊…噗噗噗…”她双手胡乱挥动,下一刻,“噗通”大响,溅起好大水花,冰冷的江水已灌入口鼻… *** 房中摆设极为寻常,方桌旁,两名男子对饮而坐,一个跑堂伙计正将托盘中几道下酒菜摆上,殷勤笑道> “两位客倌,这辣椒炒笋、鱼鲜烩柳、酱鸭板板可都是咱门知姜镇的名菜,最适合下黄酒啦,二位慢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甭客气。” “有件事要麻烦你。”那肤色黝黑的男子由腰间掏出一锭金子递去,“帮我弄一套姑娘家的衣衫,嗯…别太花俏,最好是月牙色的。剩余的赏了你。”他这人也真够古怪,一会儿跟船家争银子,锱铢必计,这会儿倒大方了。 金子呵,赶紧放进嘴里咬咬。“是、是。马上替大爷办妥。”那伙计眉开眼笑,跟着退出房外,顺手合上门。 房中,另一名男子五官轮廓颇深,及肩的发微卷,他低低笑出,往床榻方向瞥了眼,落下的床帷里,隐约瞧见一个纤细起伏的曲线。 “我以为是单独会面,没想到你还带着姑娘,咱们所谈之事若教她听取,岂不危险?”目光捕捉到随意丢在床下的一团湿衣,挑了挑眉。“怎么!连姑娘家身上的衣衫都扒得精光了!你这人,在塞外生活太久,还以为替姑娘除下衣服就如帮羊儿剃毛一般平常吗!” 黑脸男子,正是李游龙,咧嘴笑,啃着一块酱板鸭。“而你,是太久没回塞外,缛节全教你学会啦!那姑娘落了水,全身湿透,不脱她衣服难道还脱我的呀!”咦,这话好像有漏洞?因他方才也脱下湿透的衣裤换上干净的,唉,谁教他要英勇地跟着跳下水,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呢! “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卖个宝盖子,带个弟弟来。”李游龙继续埋头啃板鸭。 “呵呵,这名字还真怪。”没打破沙锅问到底,只点了点头。“第一次见你这么宝贝一个姑娘,很稀奇呵。” “有啥儿稀奇?我对姑娘家向来都好。”这倒非虚言。塞外的姑娘们喜欢他的风趣豪爽,会展开热烈的笑容迎向他,她们为他弹琴歌唱、起旋而舞,个个热情开朗、娇美如花,她们…她们…他想着想着,不知怎地,脑中浮现的不是那些可亲笑容,而是一张沉凝的俏脸,眸中燃烧怒意,没半分温柔善意。 唉…李游龙,你贱骨头! 他皱起浓眉,瞧着手中啃剩的鸭骨头,猛地头一甩,大咧咧地灌下一碗黄酒。 “你哪个时候回塞外?吉娜亲亲想念她的齐吾尔,要不是牧场的牛羊马没她管着不行,她早跟着我一块来了。”不动声色地转话题,两道浓粗的眉仍纠缠着,因为那些塞外姑娘可人的面容怎地都模糊了!吉儿、朵娜、安卡、雅契儿,谁是谁呀!人和名字都没法配对,只记得那个不给他好脸色看的小姑娘,她的名字还真有趣,卖个宝盖子,带个弟弟来。 齐吾尔显然不知李游龙心中正自翻复,他神色微沉,喝着酒,静静启口> “报了仇,我自然会回去。” “会里那三个头头知你私自行动,气得直跳脚,尤其是罗汉,连着踹断好几根栅栏横木,牛羊马匹都跑出来啦,害得大家又追又赶的,累死人了。”李游龙顿了顿,神色转为认真,沉有道:“我来见你,便为此事。” “是他们要你来的?”齐吾尔牵唇淡笑。“这仇是我族中之事,无需向会里禀报,也不需谁相帮。” “事情并不单纯,会中接到消息,近来有人冒用三王会的名义在武林横行,干下不少没本钱的勾当,还蓄意向中原帮派挑衅,以毒物杀害许多成名好手。那下毒手法极似西域蛇族,我前些时候才到过那里,但瞧不出他们有何理由同三王会作对。此趟绕进中原,除查明比事外,亦能助你一臂之力,说不准,冒充三王会名义之人和你族众的仇家之间能找出丁点牵扯。”李游龙道。 三王会,十数年前在中原兴起的武林帮派。 原由三名异姓兄弟共创,“葯王”、“罗汉”、“夜叉”,三者各拥名号,行事亦正亦邪,曾在江湖上掀起惊涛巨浪,尔后,三王连袂走往塞外,有人道他们是厌倦武林争斗、决定退隐,;又有人说是受到仇家大举迫杀,不得不远走避祸,但猜测归猜测,真相如何,只有当事人才知了。 而房中这两个对饮的男子,却是三王会中新一代的菁英人物。 齐吾尔眉心稍拧,长指敲了敲桌面,颔首道:“莫怪,近日听闻风声,天下名捕正四处追查三王会的下落,想来已接手这些案子。” 天下名捕!李游龙目光陡沉。 “阴魂不散哪。之前走往西域时已和此人交过手,是个人物,可惜是个当官的,你知道的,我最不想和当官的人打交道,呵呵,他真不死心,硬要插手三王会的事。”瞧来此趟人中原,也非想像中那么无聊。 “总之,小心行事。”齐吾尔沉稳道。 两人对饮了一杯,李游龙满不在乎地挑眉,目中闪动的谨严光芒。 “我沿江而行,你往北方追查,不管结果如何,两个月之后在此地会面,届时再作商议。你以为如何?” 齐吾尔没正面回答,再饮了碗酒,眼神瞄向床帷,唇角上扬。 “那…你的姑娘怎么办?连衣衫都脱了,你把人家看光摸遍,半点责任也不负吗?太没良心了。” 李游龙怔了怔,经齐吾尔一提,好几道思绪在脑中飞窜来去,忽地爆出激光。 “脱个衣服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没什么大不了!”齐吾尔声音略高,好笑地着挚友。“你真以为她是只小羊啊引爱摸就摸、想瞧便瞧?李游龙,请容我提点,阁下此举已彻彻底底地毁了姑娘家的清白了。” 那个不知事态严重的男子还眨眨眼,口气无辜地问:“意思是…我或许得娶她当老婆吗?” 想像这个可能性,李游龙惊奇地发觉心中竟无丁点儿排斥,还隐隐荡漾着什么,画出一圈圈的涟漪,不断、不断地扩散,整个感觉不可思议地柔软起来。 这是什么怪现象? *** 带弟…带弟… 二姐…醒醒,二姐…你睁开眼… 模模糊糊,她回到十岁那一年的夏,梦境飘浮,水温清冷沁骨,团团将她包围。她四肢不住地向上划动,那儿透着一抹光亮,大姐和妹妹们在那团光的后头唤着她,她好怕,她要去寻她们,可是怎么也到不了,她好怕,她不能死在这里… “嗯…”胸口忽地注入一股暖意,她紧咬着的牙关终于松开,舒出闷气。 “你身子好冰。”那低沉的男音笑着,有些儿顽皮,却十分温柔。“你作恶梦了吗?脸色好苍白。不怕,梦而已,我抱着你呢。呵呵呵…”他在她耳畔轻喃,浑是笑意,见那张雪白俏脸渐渐和缓下来,掌心在女子圆润的胸脯间微施劲道,再次将丹田热气引渡过去。 “嗯…大姐…阿妹…”她浮出水面了吗? “我不是大姐也不是阿妹,我是李游龙。”男子的脸亲呢地蹭着她的颈窝,柔嫩的触感和甜淡的发香让他目光转为黝深。姑娘睡着时的容颜,清冷气质尽退,一张脸秀气雅致,有着教他难以抗拒的娇软神态。 喔喔喔,李游龙,你来真的?完啦完啦,真的完啦! “我把你衣衫全脱了,你生气不?唉,我怕你生气,又爱瞧你生气的模样,脸颊红扑扑的,眼睛又清又亮,唇瓣像红花。”他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唇,笑嘻嘻地道;“带弟,我会负责的,我李游龙要娶窦带弟为妻。你说好不?”他总爱用询问语气作结,可自我的意识已十分明显,不让谁反对。 相识才短短几个时辰,心却有了自己的方向,他向来开阔,不懂压抑,适才又经齐吾尔提点,如当头棒喝,爆出心底的欲流。 娶这姑娘当老婆,变得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缓缓地,眼睫轻颤,带弟睁开眼睛,一瞬间还以为尚在梦中。 那男性面容悬在上方,黝黑的脸庞棱角分明,两道粗浓直眉斜飞人鬓,鼻梁挺直,他小扇般的长睫正煽啊煽的,双目炯炯神俊,荡着莫名的柔软。 “带弟,说,说你要嫁我,跟我回塞外去。”他诱着,掌心热劲已撤,却仍殷实地裹复着姑娘胸前软玉,盈盈丰满,他喜欢这样的触感,拇指下意识摩挲。 胸口一阵暖、一阵寒,心跳一声紧、一声慢,而思绪凌乱。带弟肤上泛起细小疙瘩,双目愈睁愈大,圆溜溜地眨也不眨,蓦然间,神志全数回笼。 “啊…”她尖叫,这辈子长这么大,她从不知自己能发出如此尖锐高亢的叫声,震得人耳鼓生痛。 “唔唔…”下一瞬,男性的大掌猛地捂住她的嘴。 “很晚了,这儿是客栈,会吵到别人的。” “唔唔唔…”她拼命扭动,惊恐地发觉身上除复着一件薄被单外,全身光溜溜的,什么也没穿,而这个该死的男人还、还压着她,对她毛手毛脚。带弟心跳如擂鼓,已经分不清是气愤多一些,抑或羞愧难当,她全身泛出潮红,真想就这么死了算了。喔…不!就算要死,她也会先手刃此贼。 “嗯,喔,带弟…别、别动。你再这么东扭西摆的,我、我的自制力要破功了。”他声音沙嗄得吓人,吞吐的气息灼热无比,喷上带弟的香颊和颈项。 带弟似乎察觉到男子身上的变化,他隔着被单抱住她,肌理僵硬,脸部的线条亦紧紧绷着。她不想懦弱地承认心中害怕,但她真的会怕,不敢再胡动,然而眸子却死死瞪着,若眼光能杀人,他可能已死上上百次了。 李游龙柔和地瞧着她气愤的脸,又娇又俏,像朵生气勃勃的花儿。 “带弟,我同你求亲呢,你嫁了我吧。” 下地狱等吧!鬼才嫁他! 带弟檀口一张,使尽全力,狠狠咬住复在唇上的大掌。 “嘶…”也真够狠绝,几要扯下他一块肉。瞧来,他真把姑娘惹火了。 趁对方松懈,带弟连滚带爬,将被单卷在胸前,缩进床里的角落,两眼充蹒戒备地瞪住他。纵使心中惊惧,她也绝不在他面前示弱。 “婬贼!”两字由齿缝间挤出,酥胸起伏。 李游龙揉揉渗出血珠的手,浓眉微挑,很不以为然。“我是婬贼!”第一次教人这么骂呵,若她肯换个词儿,那骂人的声音…可当真好听。唉,李游龙,你是贱骨头。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问这话,带弟整个脸红似火烧,小手紧握成拳。 “我没想到你胆子那么小,只是个鬼脸而已,你吓得跌到江里,差些把水灵儿拖下去,水灵儿你记得吧?那个小小姑娘。我拉住她,却来不及扯住你,原来你不识水性,我只好舍命跟着你一块跳啦。”他笑,两个酒涡又在跳舞,神情无辜。“你全身湿透又昏迷不醒,幸而船很快便靠岸了,我只好把你抱到这家客栈,订了间房,怕你得风寒,只得脱了你的衣服,还灌了你一碗姜汤,我什么也没做啊,你一脸苍白,好似要不能呼吸,身子又那么冰,我才会替你揉揉胸口的。”说到这儿,他还抬起一掌作出的动作。 “你浑蛋!浑蛋!”带弟骂了一句,内心沮丧地。 昏沉之境,她梦到的是十岁的自己,那一年夏,姐妹们跳进鄱阳湖中嬉闹泅泳,她本是个中高手,像鱼般往很深很深的湖底游去…然后,两腿在冰冷的湖中僵硬抽痛,她浮不起来,最后是大姐和来弟救了她。自那一年,她就忘记该如何划动四肢,在水中求生。 “你浑蛋!”她又骂,不知自己还能硬撑到何时,这真是太、太、太丢人了。咬住唇,硬不让泪掉下来。 又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骂。唉,比“婬贼”好听许多。他心一动,真不懂自己哪根筋不对了!她越是坏脾气,他就越着迷,总归一句…李游龙,你贱骨头。 “我哪里浑蛋了?男子汉大丈夫,我扒你衣服,总要对你负责,我娶你!” 带弟喘着气,狠狠地道:“就算死,我也不会嫁你!” 陡然,心脏闷受一击,李游龙初尝此番滋味,说不太上来是何感觉,闷闷的,好似教人当面赏了个巴掌过来,挺不好受的。 耸耸肩,他直勾勾地瞧着她,唇仍扬着,双目若有所思。 “你总要嫁我的。”话虽轻,斩钉截铁。 “作你的春秋大梦。”她语气更冷,小脸罩着寒霜。“别以为拘禁我,就能有所胁迫,我不吃这一套,大不了同归于尽。” 男子面容微沉。“我没有要拘禁你的意图。”她对他已有先人为主的印象,再如何解释都难化解。“你的衣衫尽湿,我让人找来一套干净的,将就穿着吧。那匹黑马就在客栈后头的马厩,你想走,随时可以离去。”他回身取来一叠衣物,上头还放着她的鸳鸯刀和一袋银子。 没料想事情急转直下,带弟本以为自己落入贼人手里,可他又如此而为,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忽地,她扑去一把抢来自己的东西,裹着被单跳下床榻,那眸中的戒备仍十分严谨,扬着小巧下颚,故作冷静地道> “出去,我要穿衣服。” 李游龙朝她逼进一步,双手好整以暇地抱在胸前,咧嘴露出白牙。 “这是我订下的客房,为什么要出去?你若不想在这儿穿衣服,大可到门外换上,不过,容我提醒,请你先把身上的薄被还来。”他绝非这么没风度,可能是首回对一个姑娘求亲,却惨遭回绝,而这姑娘还把他贬得一文不值,心中着实受伤,竟又无可奈何,才想趁这个机会捉弄她。 “你…”恶劣至极!两人对峙片刻,房中气氛一触即发。带弟忽地把心一横,咬着牙关,陡然转过身去。 深吸了口气,她双手颤抖地褪下被单,背部柔和的曲线整个坦露出来,她知道他正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的,芳心震动不已,身子轻颤不止,那男性的视线带着强烈的侵略,分割了她周遭的氛围,一会儿冷一会儿热,逼得她眼眶泛出热潮,是羞辱的眼泪。 抖着手,她不知自己花了多久时间才穿戴整齐,提住鸳鸯刀,她没将兵器系回腰间,却“刷”地一声分开长短双刃,擎刀在手,忽地回过身来,狠狠瞪住男子,右手长刀刀尖笔直地指住他的门面。 “今日之辱,终有一天要阁下偿还。”她声音清冷微颤,是他爱听的嗓音,那小脸涨得通红,唇瓣却抿得雪白,而眼瞳浸在水雾当中,她要强倔强,硬不让眼泪滑出。 喔喔喔,瞧他做了什么?他把姑娘惹哭了。望着带弟强忍悲愤的模样,李游龙竟是心慌意乱,喉头仿佛教谁紧紧掐住,不能呼吸。 “带弟,我…你听我说,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 多说无益,那姑娘根本听不下他任何解释,收回长刀,带弟忿然回头,已毅然决然转身离去。(全本全文免费阅读 5)鸳鸯会游龙_第三章 游舵在野_全本全文免费阅读;/h2>;/div> “窦带弟,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九江四海镖局里,窦大海打雷般的吼叫传了出来,震得大厅屋瓦格格轻响,掉了不少尘灰下来。/。r “姐夫,好好说不成吗?瞧,这碗太极翠螺怎么喝啊?”碧茶上浮着几粒方才落下的土灰,毁去真味。开口说话的美妇正是九江四海一枝花,云小姨子,她柳眉一拧,干脆把盖杯推开,两眼来回瞧着一对父女,叹着气道> “又不是挺严重,姐夫生这么大气作什么!带弟都十七了,行事自有分寸,虽说这回偷偷夹了护镖出走,但最后还是把那匹马安安稳稳地送到对家指定的地点了,九江四海的名声没受损,银两也入了袋,你恼带弟,说几句就好了,说太多,我听了都想睡。” 窦大海挺着腰杆儿,钵大的拳头在半空胡挥,气恼时,落腮胡一根根竖得硬直。“我骂了她吗?我也是说、说几句罢了,可你瞧瞧,这丫头从一开始坐在这儿就没个反应,把我的话当马耳东风了!好歹也回我一句,说:阿爹,我不敢了,以后不会了,会乖乖的。就算是随口说说,听起来也安心,我…” “阿爹,我不敢了,以后不会了,会乖乖的。”带弟抬起鹅蛋脸,眉心透着细微的疲惫。 送那匹黑马至两湖,带弟随后便被自家的队伍追上,想当然耳,定被窦大海严厉地酬戒一番,可回到九江,他余怒未消,毕竟带弟此举任性不群,是拿四海的名声开玩笑,钱财事小,名誉事大,窦大海要气恼是理所当然的,可…也念得人耳中生茧了。 “爹,别生气了。我以后会三思而行。”她下意识抚着襟口,声音静而清。 忽闻带弟如是说,窦大海不由一怔,这反应其来有自,须知连着几日叨念,带弟总低垂着头沉默以对,没半分表示。此时她乖顺地应声,窦大海瞧着女儿一张秀气小脸,眉目细致,忍不住思及亡妻的模样,瞬间,落腮胡全软了下来。 “喔,带弟,你乖,你最乖了。爹知道。”噢,太感动、太伤感了。窦大海赶忙眨眨眼、吸吸鼻头,发觉眼眶好像热热的,喔喔,他是硬汉,不能随便掉泪。“赶明儿叫人过来换新瓦,怎么这么多灰尘,都跑到眼睛去啦!” “姐夫,喝茶喝茶。”云姨笑嘻嘻,还不知窦大海的心思!顺手将那碗太极翠螺递去,一面成全他的掩饰,还趁势道:“让带弟回后院歇息一下吧,你瞧她脸色这么差,像连着几天没睡好,你这当爹的还骂个不停” “云姨,我很好,没事。”带弟微惊,勉强地扯出一朵笑,小手仍捉着襟口。 “带弟,你生病啦!唉唉唉,怎么不说?你啊,就像你娘,什么话都闷在心里头,可把人急死了!”窦大海眨着铜铃眼,声音又急又响,双掌已伸来想将自家的姑娘拖来瞧个仔细。 “阿爹,我真的没事,好好的,比牛还壮。”带弟连忙跳开,奔到大厅阶下的练武场,边回头扬声:“我到外头走走!”丢下话,人已跑过场子,往大门去。 “厨房煲汤,记得回来用晚膳!”云姨在后头嚷着。 “嗯!” 目送那疾步跑开的姑娘,云姨缓缓收回视线,却发觉那长得跟熊一般高大的汉子定定地瞪着自己。 “呃…”窦大海搔搔胡子又搔搔头,瞧瞧身旁的小姨子又瞧瞧自个儿粗鲁的十指,两道浓眉一会儿纠结、一会儿又松开。 “姐夫,你、你怎么啦?”磨磨蹭蹭的,两人独处,同她说个话很别扭吗?她真想踹他一脚裙里腿。 窦大海脸诡异地红了,假咳了咳。“没、没事。”没事才怪!孩子的娘过世六年多了,他却在此刻发觉自己这泼辣有余、美艳有余的小姨子,她那侧颜竟与死去的爱妻像个十足十? *** 冲出自家镖局,带弟在九江大街上茫然而行。 两旁街边商家林立,周遭人来人往,她双脚随着人群移动,却不如思索何事,跟眸微垂,眉心淡淡蹙起,揪着前襟的手至今仍未放下。 假若,她事先得知会遇上那个浑帐男子,会因他一个突如其来的鬼脸失足跌落江中,然后教他救起,教他…教他轻薄非礼,瞧尽的身躯,她还会任性而为、偷偷地牵走那匹骏马吗!带弟自问着,心中一片烦躁,她不喜欢后悔的感觉,毕竟于事无补,可是…可是… 双眸陡地合上,思及在客栈中自己狼狈的模样,和那男子恶劣自得的神态,羞惭和气恼的情绪一股脑儿涌将上来,恨不得想将他碎尸万断。 “二姐!”一对双胞小姑娘忽地跳到她面前,异口同声。 带弟脚步一顿,抬起头,定定地瞧着自家的四妹和五妹。“阿紫阿男,怎么…你们也在这儿?” “阿爹在大厅训你,咱们躲在帘子后头,见你逃出生天,就翻后院的墙偷溜出来寻你啦!二姐,你怎么啦?好似不太开心哩!”窦盼紫眨着明亮大眼,最近她心血来潮,把及腰的发给绞了,还削短至颈上,若换上男装,活脱脱是个小少年,轻快飒爽得不得了,却把窦大海气得差些掀桌子。 “二姐,你有心事吗?”德男虽是双胞中的妹妹,性子爽朗中多了份细腻,正偏着头打量人。“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闻言,带弟脸儿发烫,心跳略促,赶忙将浮现的一幕幕由脑中甩掉。 “怎会这么问?”有些气虚,她故作若无其事。 德男继而道:“走完这趟镖回来,二姐就怪怪的,动不动就神游太虚去了。” 盼紫跟着点头补充:“有时还见二姐咬牙切齿,不知心恨谁喔?” 恨谁!恨那个该死一千次、一万次的臭家伙!刚甩开的画面又慢慢回笼,他低沉的噪音、黝黑面容上跳动的酒涡,和那眨啊眨的长睫。 带弟记起男子掌心复住胸脯的感觉,粗糙的硬茧与自己的肌肤摩挲,在那个被冰冷湖水包围的梦境中注入一股暖流;被迫在他的面前换上衣衫,她的心至今仍在颤抖,因那两道无礼的目光,毫不掩饰其中炽热的侵略。 你总要嫁我的。 这话闪过脑中,带弟脸一阵红、一阵白,忽地颈后微凉,仿佛谁正偷偷往这儿觑着。她下意识回头,街上热闹喧嚷,一般模样,想来是自己多心了。 双胞两对大眼儿齐眨,疑惑地瞪着她。 “二姐心口疼吗?为什么从刚才就直捂着不放?”德男忍不住问。她家的二姐很不寻常呵,今儿个失魂落魄,也不知那根筋不对啦! 带弟一怔,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放下揪住襟口的手。 “我没事…不是胸口痛。” 她好好的,没病没痛,只是不由自主要去抚着前襟,因那个地方原贴着肌肤挂有一条银链子,系着长生锁,上头细刻着她的生辰八字。 窦家姐妹各有自己的长生锁,是娘亲留给她们之物,万分珍贵,带弟一直将它贴身戴着,但自知姜镇客栈的那一晚过后,银链就不翼而飞了。再者,当时情况太狼狈、太混乱,她就这么离去,待察觉时为时已晚。 怕妹妹会疑心猜测,她头一甩,将那种被窥视的古怪感觉压下,振作地扬眉,露出笑容。“走,咱们上珍香楼酒!”试着转移双胞胎的注意力。 果不其然,听见要上珍香楼,盼紫和德男小脸一亮,点头如捣蒜。 “好耶,二姐,咱们不如去学堂把金宝儿找来,一起去喝个过瘾。”窦家么妹小金宝打小便是学堂里的孩子王,如今长大了,仍三不五时往学堂里跑,不是爱,而是那儿的私塾老师请她教孩童们习武强身。 “可惜大姐明天才会回四海,三姐和关师傅往北方去了,要不大家全到齐了,岂不痛快!”她们说着,一人一边勾住带弟臂弯,三个姑娘气质不一,各具特色,并肩走在九江大街上,吸引不少行人的目光。 不远处的石巷口,那男子丢给摆摊的小贩五个铜板,随意地挑了一颗梨,双目微眯,越过来往的男女锁定了目标。 手中梨就着衣襟上下擦了擦,张口咬下。他笑,露出白牙,黝黑脸上浮现两个酒涡,神色高深,意欲难明。 “大爷,这水梨包甜,多买几颗吧。”卖梨小贩招呼着。 “嗯…挺甜的。”他挑挑眉,再清脆地咬了口。 “那还用说!不甜不给钱的。多挑几颗回去给你媳妇儿吃吧!女人家吃了又美又俏,皮肤像要掐出水来,汁多味美,包君满意。” *** 喝了酒,姐妹四个还得准时回家用晚膳。今日厨房煲汤,云姨特意交代过了,若没乖乖出现在饭桌前,少不了一顿排头。 “你们四个喝酒啦?”刚入座,云姨便闻出味道。 金宝呵呵笑着。“没多少,只喝一点点、一点点而已。”还伸出拇指和食指强调地比着,可窦家里谁人不知,金宝儿是千杯不醉的酒量,所说的“一点点”通常不足采信。 云姨帮每个人盛汤,美眸狐疑地扫过众家姑娘,见带弟脸色红润了起来,较下午在大厅“听训”时精神许多,担忧之情稍减,也就不多责怪了,只随口念了一句:“好的不学,坏的一沾就上,全是姐夫爱喝酒,把家里六个姑娘都带坏了。” 窦大海原本吃得唏哩呼噜,箭头忽地转向射来,他猛地抬头,胡上还黏着饭粒,一脸无辜。“关我的事啦?” “可不是?”云姨俏脸一抬。 是、是,她说的全对。见在场没谁敢说话,窦大海嘴里嘟哝,虽没胆大地说出口,大致不脱“好男不跟女斗”啦、“忍一时风平浪静”、“小女子和小人很难养活”等等的范畴。想想就自认倒楣,捧着碗继续埋头吃饭。 晚膳结束,几位镖师和窦大梅还在大厅相谈些什么,窦家的姑娘们和云姨则坐在后院喝茶闲聊,此时正值夏季,夺目的霞彩上画过几笔暗灰,天色将沉未沉。 云姨说着这些日子四海接下的几笔生意,话里还提及两湖岳阳另一家名气颇盛的镖局,虽说四海在鄱阳九江,对方在两湖岳阳,中间却只隔着一座山,而同行相煎,不可不注意对方的动静,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也。 带弟总不多话,习惯静静倾听,而阿紫、阿男和小金宝意见可多了,对岳阳那个“对头”镖局好奇得不得了,甚至还想来一招“深入虎穴”,探探对方虚实。结果聊着、笑着,直至月娘升起,周遭虫鸣唧唧,姑娘们才各自回房洁身沐浴。 四海镖局里除了厨房请来几位杂役和大婶作事,还有一位老资历的何大叔管着内务,帮了云姨不少忙。而窦家姑娘们并不像大户人家的闺女,身边有个贴身丫环使唤,毕竟是镖局儿女,自然较寻常的姑娘独立自主,生活上有许多事得自己动手。 带弟向厨房要来热水,又亲自从后院井中打上两桶水,倒进屏风后的澡盆。脱下衣衫,她滑进温水中,长发像扇子般在水面上铺陈开来,舒适地逸出一口气,她将发丝收拢在胸前,十指以适当的力道梳着、揉着,让清水浸透一头丰泽。 温润的水波轻轻拍触着胸口,她下意识低垂螓首,眸光幽深地瞧着胸脯那坚挺的曲线,近来,她常这么出了神,强烈地察觉到自己身子的变化,由一种沉睡的状态下苏醒,不再青涩稚气,而是含苞待放着,散发出完全异于孩童和男子的女性柔软。 水中,她小手试探性地在胸前盈盈一握,柔腻却又挺实,不知怎地,脑中竟闪过那张可恶至极的黝黑笑脸,瞬间,如被雷电击中,她紧紧一颤,连忙放开,整张脸红如火烧,心跳急如擂鼓。 噢…她沮丧地咬唇,觉得思绪越来越不受控制,总突如其来地绕到客栈的那一夜,让那个男子盘据心田。 噢…她不要想他、不要想他、不要想他… 突地,屏风外传来细微声响。 “谁!”带弟一惊,紧声问出,右手已按住衣衫。 “喵喵…喵…”一头花猫探出小小头颅,慢条斯理地跺进屏风后头,两眼圆溜溜地、无辜的瞧着木桶里的姑娘。 “原来是你,小家伙。”嘘出口气,她不禁笑了出来,一手攀在澡盆边,朝花猫伸出另一臂,“你呵…吓了人家一大跳,真可恶。”这只花猫是六个姐妹一块养的,性子自我得很,野习惯了,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平时想见它还真不容易。 猫儿伸出小舌舔舐她掌心的水珠,又喵喵地叫了几声,拿着颊边软毛直蹭。 “你肚饿是不?乖呵,等会儿抱你去厨房找些吃的。”她笑哄着,搔搔花猫的下颚,接着取来净布将长发包起,跨出澡盆,迅速拭净湿润的身躯,她穿上宽松的中衣,系好腰间的带子,边揉擦着长发回过身来… “好啦,带你去…小家伙?”花猫不见了。 带弟疑惑地抿了抿唇。“小家伙?”轻唤一声,缓步跺出屏风外。 “小家伙,你又躲在床底下吗?”正欲弯身,霍然间呼吸一紧,那种被窥探的感觉再次升起,颈项上泛起寒毛。 带弟反应甚迅,并未回首察看,而是立即扑向自己放置在桌上的鸳鸯刀。“刷”地一声分开长短刀刃,先舞了一式刀缠头将自己护住,接着旋身便砍。 桌上因刀风猛然带动,烛焰拉得斜长,“滋”地微响,火光顿熄,房中登时陷入一片幽暗。 那立在角落的黑影高大壮硕,显然是名男子,刀光如箭直至,他微微晃身,已俐落地避过带弟长刀的撩刺,竟而低低地笑出声来。 听闻那声笑,带弟心头一凉,像导火线般将这几日紊乱羞愤的心绪一举引出,这不要脸的臭家伙,竟还敢到这儿来! 她愈想愈怒,鸳鸯刀势猛中见轻灵,劈、扎、撩、砍,连下七、八招,都是不留情面的打法,而刀越快,他跟着快,一迳地躲避却不还手。 带弟有些心浮气躁,欲提膝分刀再上,那黑影陡地当面疾扑过来,她惊愕地“哼”出一声,想要挡架,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绕至身后,下一瞬,一只强而有力的臂膀横伸过来,将她连同擎刀的双臂拦腰抱住,她张口欲骂,男子厚实的大掌已按住自己的小嘴。 “杀了我,你岂不是要当寡妇?”他唇轻触了触她的耳垂,笑音低沉。 “唔唔…王唔蛋!去唔、放开唔…”话由指缝逸出,听不太清楚,但感觉得出说的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断。 “嘶…还来!”男子表情稍扭,这姑娘故计重施,又来咬他的掌心肉。 “好好,给你咬、给你咬,高兴咬多久就咬多久,扯下肉来我也认了,谁教你是我的亲亲。”他仍捂着姑娘的嘴没放,这点痛不算什么,却是不懂她对一只花猫可以温柔可亲、软语逗弄,为什么偏对他又杀又砍,没个好脸色? “唔唔…”带弟脸好红,像未经驯服的小兽般拼命挣扎,双脚又踢又踹的,两张椅子应声倒地,两手握刀却无用处,上臂教他箍紧,怎么也砍不到人。那男子力道陡然猛烈,带弟只觉浑身轻颤,肘部泛麻,鸳鸯刀便再也提不住了,双双落在地上。 “你别拿刀了,刀剑不长眼,一不小心会砍伤了我,你要心疼的。”他脸皮也真够扎实,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带弟咬他的肉咬得银牙生疼,胸口因剧烈挣扎正急促地起伏着,忽地抬起脚往后踢,重重踹在他的脚胫上。 “喔…”他闷哼了声,拖着她往床上倒去。 带弟身躯一沉,已让他贴身压住,属于男子刚猛地气息充斥鼻间,她羞怒难当,却不敢胡乱扭动,想不到当日客栈所发生之事,今夜在自己闺房中重演。 “二姐,你跟谁说话吗?”此际,房门外传来金宝儿的询问。 “阿宝,我…”带弟猛然止住声音,瞠目瞪着悬在上方的、露齿静笑的面容。这男子虽由她唇上撤回手,大掌却变本加厉滑到她的胸襟,沐浴后,她仅着一件单薄中衣,他指头有意无意地在襟口游移,俯身在她耳畔低语> “你要是唤她进来,我就撕了这件薄衣,把脸埋在胸脯里。” 带弟紧紧一颤,分不清是羞涩多些,抑或惊惧多些,还是气得忘了反应? “二姐,你没事吧?我进去好不好?”金宝又问。 “我、我没事,可能喝…喝太多酒,不小心绊倒椅子,我累了,已经上床睡了,阿宝,你也快快回房。”她终究妥协,怕小金宝起疑,努力地让声音持平。 “喔—那我回房啦。”脚步跺出几步,忽又折回,“二姐,等大姐和三姐回来,咱们再上珍香楼喝酒,好不好?” 那男子双目亮晶晶,戏谑地等着带弟回话。 “好…好,咱们再去喝酒。还要叫店家炖一只王八,再把它剁个十七、八块下酒。”她瞪住他指桑骂槐。 “王八?”小金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脑袋瓜,见房中没再传出声音,以为带弟真要睡了,终于搔搔头离开了。 房里气氛紧绷,视线幽暗,只有月娘由纸窗透进的微稀银光,两人的面容在彼此眼中都模模糊糊、朦朦胧胧,身子却密密贴着,感受到异于自己的柔软和强壮,仿佛一把火,若不小心,便要燎原而起。 李游龙想这一切是如此荒谬,真管不住自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逗弄她、撩拨她,是喜欢她气恼时的娇态,可如今心里又矛盾,想着她可不可能为他展一朵笑花?这是哪根筋不对了,他也愣不明白。 叹了一声,终于,他俯下头,近乎虔诚地吻住她的柔软唇瓣。 微凉,甜如蜜,他听见姑娘错愕低呼,嘴进而衔住她的下唇,以舌尖探索。 带弟脑中轰然乍响,千百条的思绪交错来去,撞得神智紊乱。 他对她做了什么! 为何呼吸吐纳间,全混进他独有的阳刚气息? 他啊,凭什么这么欺侮人! 震惊、惧怕、不解、羞愤,种种情绪翻滚再翻滚,她双手用力地捶打着,扭开头,却摆脱不去他的纠缠,一颗心绷得难受,眼角已渗出珠泪。 “放开…唔唔…”趁她说话,男子捧住那张又烧又烫的小脸,探索得更深,了她的小舌。 “呃!嘶…”李游龙猛地仰首离开她的唇,双目黑幽幽的。 “你真爱咬人。”他仍以适当的力道压制住带弟,朦胧中,嘴角荡着一弧笑,薄唇却不住地溢出血丝。口中尽是腥涩的血味,他抿了抿唇,满不在乎,只定定地瞧着底下的姑娘。 “带弟,我想…我真是喜欢上你了。”口气有些自嘲,他摇摇头,白牙闪烁,好似自己也很无奈。“你生气的模样真好看,骂人的声音真好听,你、你…”是因为这些原因才喜爱上她的吗!又不尽然。 “我瞧过你的身子,抱过你、搂过你,还吻了你的了我会负责的,虽然我是在塞外生长,也是汉族人,知道汉族姑娘最重视贞节,我要娶你为妻。”是因为逾矩,真为责任问题才欲娶这姑娘为妻吗?却也不是。 他想,是他天性中那股子浪漫不羁的情怀吧!把自己一颗心往她身上兜去。没头没脑的,栽了都找不到原因。 带弟凝着俏脸,嘴中亦尝到他的血味,男子的每字每言击在心头,搅得她头昏眼花,她的性子倔强沉静,甚少受过什么撩拨,可他…如此可恶、如此可恨,如此地自以为是,总以逼迫手段达成目的,他、他才不是真喜爱自己,而是存心作弄,想将她捏在掌心里戏玩。 “婬贼!”她冷声吐出一句,“若我擎刀在手,绝对会杀了你。” 姑娘又把他的情意当面掷回了,毫不留情。 李游龙说不上是何感受,下颚的线条有些僵硬,就着稀微的月光,他端详着她清冷秀致的五官,见她双颊白里透红,明眸流转怒波,心中陡地一闷。 “唉唉,我不是婬贼,即使婬,也只对你而已,有许多塞外的姑娘常爱黏着我,可我都很守规矩,你信不信?”他叹气,咧嘴又笑。 “你放开!你到底想做什么!”带弟知道自己脸已红透,可听了他的话,火又烧将上来,无措下,只能愤怒以对。“你再敢、再敢胡来,我真会扯嗓子叫的,不会再受你的要胁!你武功再高,等我阿爹和其他人赶来,这四海镖局也不是任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是豁出去了,顾不了这么多。 静默地对视了会儿,他眉眼俱柔,忽地低语> “我没想做什么,是犯贱,非来让你骂骂不可。” 带弟心一促,还弄不清他这话的意思,他已倾身亲亲她的额,没头没脑又道> “你爱不爱吃梨?虽然你皮肤已像要掐出水来,又美又俏,还是吃吧,我买给你的,汁多味美,很甜的。” 下一瞬,他放开了她,翻身下床,带弟跟着坐起,愣愣地瞪住那高大的黑影。 未再赘言,他恍若在笑,接着旋身推开了房门,无声无息地离去。 这转折太过突然,带弟怔了半晌,陡然回神,连忙跳下床榻往门外冲出,可是什么也没瞧见,月华温润地笼罩着院子,那男子来去无踪。 “二姐,你不是睡了吗?”廊檐转弯处,盼紫、德男和金宝儿正绕了出来。一只花猫还赖在盼紫怀里,小舌不住地舔着金宝手里的红糖。 “我、我…有些热,睡着又醒来了。”很怕妹妹们瞧出什么,带弟摸摸脸蛋又摸摸前襟,忽地记起,她忘了问那男子要回自己的长生锁了。 三个小的不疑有他,全围着挨了过来。 “是啊,这些天还真热,连小家伙都躲着乘凉,只有晚上才肯出来闲晃。” “二姐,你瞧你瞧,方才咱们三个抱它到厨房找吃的,可它什么都不吃,我拿红糖喂它,它倒来劲儿了。”金宝嘻嘻笑着。 “二姐,你房间有没有水,给小家伙喝一点吧。”德男说着,已率先跨了进去,就着微弱月光重新点起烛火,顿时,房中一亮,三个小姑娘同时叫起… “哇…二姐,你哪时买了一篮子水梨?” “自己藏起来,实在不够意思喔!” “好像很好吃呵…” 带弟一阵晕眩,瞪着摆在屏风下的一篮香梨。 噢…他是不是从头到尾,把她入浴出浴的模样全瞧了? 这个婬贼!(全本全文免费阅读 5)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章 心意浮沉-至-第六章 情意斟酌 鸳鸯会游龙_第四章 心意浮沉_全本全文免费阅读;/h2>;/div> 翌日午后,窦大海和几名镖师出门不知拜会谁去,云姨和何大叔在帐房忙着,大厅前的练武场上,带弟陪着妹妹们切磋武艺,却有些魂不守舍。\\ 。 r 此时,德男刚退下来,坐在厅前台阶上擦拭红缨银枪,轮到阿紫和小金宝对招,带弟只须在旁照看着,出声提点。 可两个小的愈打愈慢,最后竟如同打太极一般,刚刀和八角铜锤在半空胡乱比画,眼睛贼溜溜、圆露露,全往带弟身上兜转。 带弟坐在台阶上,两手还各握着鸳鸯刀,双眸瞬也不瞬、锁住某个焦点静静出神,全然不知自己古怪行径已然引起妹妹们诸多猜测。 “唉呀呀!喝!看刀!”盼紫不忘出声喳呼,刚刀慢动作劈过去,视线兀自黏向带弟。 金宝儿举起一支八角铜锤,和落下的刚刀微微一碰,慢动作往后倒退三大步。“哇…好厉害,好招式,看我使出看家功夫抵挡。”边瞎嚷着,两只眼亦摆在带弟身上。 “好铜锤!我闪!再看刀!” “好刀法!我闪!再看铜锤!” “啊、呀、喝、呼!” “嘿、喝、呼、呀!” 两个在“嘴”上打得有模有样,你来我往的,德男在旁憋着笑,差些要得内伤了,她眉心微皱,亦偷偷觑向二姐。 三个小姑娘正自纳闷,互通眼神,挑挑眉,已明彼此心意,才想悄悄地靠近带弟,大喊一声来吓唬人,接着再使“威胁利诱”的计俩、使一切光明和黑暗的手段,逼她吐露心思。例如…呵她痒啦、拿面铜镜教她瞧瞧自个儿模样啦… 呵呵呵,莫不是,她们家二姐害相思啦! “阿紫、阿男、金宝儿,你们三个在干什么!”忽地,门口一队人跨入。 “哇…”听到唤声,三个放下贴身兵器,正蹑手蹑脚移动的小姑娘们吓了老大一跳,手脚僵在半空,小脑袋瓜一致往门口转去。 “大大大、大姐…你回来啦,呵呵,呵呵,瞧,咱们三个正在练功哩!” *** 大姑娘窦招弟此趟出九江并非走镖,而是代表四海镖局送贺礼给一位武林名宿,对方正值七十大寿,又宣告欲金盆洗手,因此前去祝贺之人不在少数。 回程,一行人刚入都阳,在街边茶摊稍歇片刻,喝茶解渴,一名陌生男子却主动上前攀谈,他生得异常高壮,头发纠结,颧骨和额头突出,面目十分丑恶,一对眼倒炯炯神亮,精光流转,自有一股气势。 “姑娘可是四海窦大?”他声如洪钟,方启口,便吸引众人目光。 “正是窦招弟。”招弟立身拱手,虽感突兀,亦以礼待之。 “不知阁下…” “我姓李。”他忽地咧嘴笑,丑脸狰狞。“为什么窦家姑娘的名字都取得这么好笑!你爹爹难道想不出别的名字吗?” 姐妹们的名字有其意义,招弟不想解释,怪异地瞧着对方。“李爷主动寻来,不是为了咱们窦家姐妹取名之事吧?” 丑脸汉子双臂抱胸,似乎挺欣赏她的爽直胆气,寻常人瞧他这模样,早吓得退避三舍,她一个小女子却是无畏,很有大将之风。 “听说了九江四海的大名,正巧,我有一物欲托付贵镖局。”他由怀中掏出一个小小木盒。 “敢问李爷,盒中是何物?可否告之?” 他挑动粗眉,白牙闪烁。“唔…那就毋须过问,贵镖局负责派人护送便可,要多少银两,你给数儿,我绝无二话,只不过…有一个条件。” 条件通常与麻烦相连,招弟微微沉吟,等他说明。 “此木盒不离我身,若要走这趟子镖,你们得让我随行。” 他的条件虽怪,以往也曾有过类似的情况,但招弟仍不敢冒冒然接下此笔生意,见这位李爷古古怪怪,欲保何物亦不挑明,可又不像来寻晦气的,况且这儿已人鄱阳,是四海的地盘,就算对方是三头六臂也得低头。 因此,招弟一行人回到四海,连同这位李爷也一并邀来,要他与云姨相谈仔细。接或不接,给多少银两,全教给云姨处理。 此刻,镖局大厅里,那丑脸大汉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木几上放着一杯香茶,招弟在厅中相陪,并已派人去帐房知会云姨。 双胞和小金宝有些作贼心虚,练武告一段落,声称流了一身汗得回房稍做梳洗,三个小丫头咚咚咚地跑开了,化整为零,在后院又聚集起来,叽哩咕噜地商议,想来对带弟神游发呆的原因若没弄个水落石出,岂能罢休! 至于带弟,适才脑中胡思乱想,迳自发怔,终让招弟入门一句话唤了回来。 见大姐回来,她定下心神上前迎接,姐妹二人刚聊了几句,一边往大厅步来,带弟却觉浑身不对劲儿,那种任人打量的诡异感觉袭上心头,气息陡乱,她猛地回头,那陌生汉子立在几名随行镖师中,身形魁梧突出,双臂好整以暇地抱在胸前,两道目光顶不客气,直勾勾地瞧着自己。 这人…一瞬间,带弟脑中刷白,以为是那个、那个“婬贼!” 但,那个“婬贼”,他的双肩没此人宽厚,身形高大却无笨重之感,何况,他的面容虽说黝黑如炭,五官神俊、轮廓明快,绝不像此人这般狰狞丑陋。会教自己错认的是那一对眼,瞳中精光四进,似藏深意,探究、捉弄、嘲讽…尚有更深邃的东西,她瞧不出来。 “这位是李爷。李爷,这是我二妹。”招弟为二人介绍。 李!带弟略略颔首,心中起疑,却怪自己太过敏感,把所有事都往那“婬贼”身上扯转,她神色有些苍白,不等男子靠近,已开口对招弟道> “大姐,我去把练武场子整理一下,几件重兵器都得上油磨光,你们和云姨慢谈。”语毕,她迳自下了阶梯,帮着三、四名新进弟子擦拭木架上的各式兵器。 即便如此,那丑脸汉于此刻虽安坐在大厅,这开放式的格局里,带弟立在练武场一角,仍可感受到那两道灼灼目光缠住自己不放。 唤…这是怎么了?是她多心吗?这几日,总教一张黝黑笑脸闹得心魂不定,才这么胡乱猜想! “李爷想随队走镖也不是不行,但要保的东西到底是何,您不愿透露,这…”收到知会,云姨暂且放下帐房的事务。招弟已简短精要地对她言明整个状况,接下来当是由她出面周旋。 “就是保一只木盒,至于里头装了啥儿,四海不必多问。你开个价吧!”他也真强势,视线直往厅外的练武场悠转。内心叹了一声,那姑娘啊,是教他丑陋的皮相吓住了吗?怎地就不理睬他? “李爷的目的地欲往何处?”招弟问。 他微愣,好似现下才在考虑这个问题,想那个“天下名捕”这些日子查得严紧,四下追探他的行踪,那人由西追来,自个儿只好往东跑啦,最好能教那个名捕绕上一大圈。 “温州府。”他随口扯个位在东侧的城镇。 “温州…须得过仙霞岭隘口。”招弟轻语,脸上闪过微乎其微的感情,冷静地道:“阿爹近日得往四川,李爷这趟镖,可由招弟与其他几位师傅护送。” 云姨一听,心中算盘拨来打去,很快便有了个底。 她纤指沾着自己杯里的茶水,在木几上写下一个数,笑嘻嘻地道:“李爷,您觉得如何?这已经很公道了。” 他瞄了眼,微笑,亦沾着茶水写上另一个数。 “我想亲自挑一位镖师随行,若成,我可以给这个价钱,一次付清。” 喔喔喔…成、成,焉有不成之理!赚完这一笔,下半年都不愁吃穿啦!云姨瞪着新的数字,容如牡丹花绽。 “李爷尽管挑,不是我说嘴,咱们四海在九江是出了名,镖师各各武功高强、尽责亲切,您爱挑谁就挑谁。谁敢不去,咱踢得他翻跟斗。” 闻言,男子咧嘴笑开,样貌可怖,手指慢条斯理地一比。“我挑她。” 耶?她! 练武场这方,带弟刚将一柄九环大刀掠得精亮,放回木架,忽地颈后寒毛竖立,那不安的感觉强烈涌来,身子不禁瑟缩。 她摩挲双臂,除却那股寒意,下意识侧身回头,却见大厅上三双眼全对住自己瞧来,而那丑脸汉子笑意深沉而狰狞,牙竟也这般白晰,正如另一名男子… *** 梨好吃吗? 该死的婬贼!真是他! 她早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带弟被指定得随队护送这支镖,跟着招弟和几名镖师往温州去。这原也没啥儿,可一路行来,她无一刻不感受到那丑脸汉子的古怪眼神,总戏谑着、探究着,有意无意地在自己身上绕呀绕。 心中升起好大疑惑,几番欲向大姐言明,可话到嘴边,其中牵扯到自己与那婬贼所发生之事,心中羞愤难当,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直到一队人马过仙霞岭隘口,这地段是阳入闽浙的一个通道,往温州府必经之路。隘口处搭着个小小茶棚,茶店大叔与招弟颇为熟络,每每走镖至此,总要聊了几句。 众人刚要往棚子去,欲歇息片刻再起程,那丑脸汉子竟无声无息走至带弟身后,状似无意地在她耳畔轻问一句,声音中伪装的沙嘎已然不见… 梨好吃吗? 闻盲,带弟整张脸刷地惨白,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应。 她想起那一晚的惊愕和紊乱,想起他的无法无天,想起他威胁要撕裂自己衣襟时的嗳昧口吻。那篮子梨,她碰也没碰,全教妹妹们瓜分了。 “瞧这会儿,没打四海镖局的旗帜,也没见到各位带着什么,窦大姑娘,这趟镖走得很怪呀…”那茶棚大叔提着长嘴大壶忙为众位加水添茶,很有聊天的兴致,不禁压低声量,问:“到底保的是什么东西?” 带弟与姐姐同桌而坐,其余镖师和那名李爷分坐于别桌。她心神不定,整个脑海哄闹着,反反复复只一项认知:真是他、真是他!这个大胆妄为、可恶复可恨的婬贼! 忽地,一个声音恶狠狠地吼道:“卖茶便卖茶,你话恁地多?找死吗!”丑脸大汉不知哪根筋不对,突地发狠,不等众人反应,一只粗臂已由后头捉住茶棚大叔的衣领,提将起来。 他掌握成拳,高高扬起,眼见那又大又硬的拳头便要揍在卖茶大叔身上,他身材魁梧,一运劲,关节爆出“毕啵”响声,这一下真揍实了,后果不堪设想。 “住手!”带弟怒声斥喝,身形陡动,腰间鸳鸯柳叶刀已然祭出,“刷刷”二声,前后削过他的门面,半点不留情。 他这人,全然不讲理,她知道他是在借题发挥,拿那个可怜的卖茶大叔当引子,仅想逗弄她、撩拨她,然后瞧着她气恼的模样,他心里便畅快。 这人实在是…实在是可恨极了! “李爷,且慢!”招弟亦出声制止,由右切入,竟轻易地救下茶棚大叔,正因太过轻易,她心中不禁一突,猜测他仅是吓唬人,并非真要伤谁。放下昏厥过去的大叔,她回眸望去,见带弟和人狠斗起来,鸳鸯刀招招阴沉凌厉。 “带弟!”招弟焦急大唤,一旁镖师全立了起来,她打手势要众人稍安勿躁,朗声劝道:“带弟、李爷,大家住手吧!” “只怕我住手,窦二姑娘双刀连番砍上,我命休矣。”他哈哈大笑,东躲一招,西还一式,轻松流畅,根本是逗着带弟玩。唉,他只想她来理睬他,多瞧他一眼,别这么冷着脸,可是…姑娘又教他惹火了。 带弟气得俏脸红通通,鸳鸯刀劈、撩、削、砍,倾尽平生所学,哪里肯干休? “大姐!这人…他这人坏得很!是浑蛋!”骂了一句,招式更迅。早想将他砍成十七、八块喂狗,再忍下去,她鸳鸯刀自抹脖子算了。 众人看得一头雾水,招弟见情势不对,长剑已然出鞘,进步连挑,迅雷不及掩耳地架开带弟的双刀,形势陡转,变成姐妹二人相互对招。 “带弟,别闹了!快住手!” 双刀要砍,长剑要救,带弟好几次想回身再对付那可恨男子,都教姐姐的长剑格开,无法进击。不、不!她定要将他大卸八块,以解心头之恨!一面挡开剑,分神瞧向他,见他双臂抱胸,目中闪烁戏谑神色,好似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带弟浑身发颤,咬牙切齿,理智瞬间抽离,飞到天云外去了。 当下,心一横,也不理会姐姐刺来的长剑,左手鸳鸯短刀以暗器手法向那张丑陋的笑脸掷去,接着纵身一跃,右手长刀朝他的门面狠狠劈下… “二姑娘!” “带弟!”招弟厉声大喊,长剑已刺出,劲力难收,而带弟竟浑不顾己,拼命一般地扑向那位李爷。 此际千惊万险,没谁来得及瞧清那男子以何等手法制住带弟,他双指扣住疾飞而至的鸳鸯短刀,一个旋身,已将姑娘抱在怀里。 带弟大惊失色,男子粗臂像挟抱孩童似地将自己合臂揽住,她挣脱不开,眼见着他大掌击出,欲扫偏姐姐刺来的剑式,但招弟见势甚快,拼着气血翻涌,硬生生在半途回势,不教长剑刺伤带弟,可是步伐无法止定,身子仍往这边冲来,而男子的掌风就要拍上她的肩胛… 大姐!一颗心提到嗓口,带弟喊不出声。 霍然间,一抹藏青身影疾窜而至,斜里打出,挡在招弟面前,来人承接了丑脸汉子的力道,单掌对单掌,“轰”地对上,炸得人耳中生疼。 脑中乱哄哄的,带弟片刻失去了听觉,两耳仿佛裹着一层薄膜,只觉这人抱住她,正疾风似地往后倒退,借以泄去排山倒海的强烈劲力。 好功夫!丑脸汉子暗暗赞叹。此番对上一掌,功力与自己竟在伯仲之间。 可惜这人的名衔…“天下名捕。”唉,他最受不了就是当官的人,这么纠纠缠缠,像麦芽糖,烦也不烦!瞧来,欲以四海作掩护,藏身其中,这步棋是走不下去啦!此刻不走,难道还乖乖束手就擒? 忽地,他仰首哈哈大笑,不等众人有所行动,身形猛地拔高,竟挟持带弟扬长而去了。 过仙霞岭隘口,若欲往东,以瓯江水运最为便利。 此际,落日霞红,两只鸟儿也不惧怕人,伫足在江心一艘小船船缘上,圆溜溜的眼张望着,盯着简陋船里的一男一女。 “亲亲…”男子唤了一声,像瞧什么可人意儿的东西般,眉眼俱柔。 姑娘抿着唇不说话,静躺着,浑身酸软,那美眸倔强地合着,不去看他。 “点了你腰间麻穴也是迫不得已,你生我的气,想骂我打我,可现下咱们在船上,你若动刀动枪的,怕要掉到水里去了。”他笑声低沉,带着纵容。“你的鸳鸯刀在我这儿呢,我帮你保管着,等咱们上了岸,你想打我出气,我乖乖让你打,好不?”唉,为什么还是不睬他?忍不住,他倾身过去,亲了亲她的香颊。 “你…”带弟终于睁开眼,终于开口说话了,可惜是怒至极处。“李游龙,你、你不要脸!婬贼!”天啊!她怎会惹上他!搅得自己方寸大乱。 他易容过的丑脸露出笑容,双目神俊不减。“你第一次唤我名字,带弟…带弟,亲亲,嫁给我好不好?我想娶你当老婆。” 这是第几回求亲引带弟俏脸通红,偏觉得他故意在言词上占自己便宜,从不认为他真心诚意。“你想捉弄我、笑话我,我才不上当!你、你是不是拿了我的长生锁,把它还来!”声音清亮精神,吓得两只鸟振着翅膀,噗噗噗地飞走了。 后头摇橹的船老大压低竹帽缘,心中好奇之至,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这一对男女,瞧起来倒像是某个寨子的土匪王下山掳来压寨夫人,硬逼人家姑娘就范似的。 李游龙略略沉默,大掌爱怜地摸着她的发、她的颊,静静地道> “长生锁?你是说那条银牌链子吗?对,是我取去的,当作你给我的定情信物了,我还回送了你一篮梨,你收下了,不是吗?男子汉大丈夫,我说过要对你负责,一定会娶你为妻,到头来,你还是得嫁给我的。” 为什么对她有这般的心思?他曾经自问,却觉一切如此自然,他的心从未让谁驻留,直到醉心于一张娇俏的怒颜,算是一见钟情吧! 想了想,还是那句老话…李游龙,你真是贱骨头…那姑娘待他愈坏,他愈是放不下人家。 带弟岂知他的心思,最恨这个男人提及“负责”二字,仿佛将二人间发生过、那些羞也羞死人的事一再地重演。她忿忿地瞪着他,胸口起伏甚剧,想骂,却已不知骂些什么才好,这人的脸比牛皮还厚,恐怕连小金宝的八角铜锤也打不破,愈是骂他、理睬他,他愈是高兴。 “鬼才嫁你!你、你这么着对我,到底想怎样?” 他笑,眨眨双目。“我只是想你在身边,瞧瞧你的模样。有没有谁说过,你生气时的脸庞当真可爱,鼓鼓的、圆圆的,像发倔的小绵羊儿?”唉,生气时已这么教他动心,若是她肯笑一笑呵… 不知他话中真假,带弟努力不教双颊泛红,可是好难,又让他惹得心思烦躁。 “哼!”她干脆咬唇闭上眼,态度转为消极。 见姑娘冷清着一张脸,全不理会,李游龙不由得叹了口气,低低的、轻轻的、哑哑的,流泻出心底想望,像拂过面颊的薰风,温柔慵懒… “带弟,你那么喜欢马儿和小猫,肯定也会喜欢牧场里成群的牛羊马儿的。我虽是汉族人,但自小在塞外长大,我的爹爹和阿娘也在塞外,住在一个很大、很青翠的牧场里,冬季来临,会有许多蒙族朋友赶着牛羊逐水草经过,他们都是很朴实、很可爱的朋友,会教你许多草原上生存的技巧,告诉你好多草原上发生的故事,等到夏天,牧场水清草绿,一望无际,而蓝天浩瀚,能瞧见大鹰翱翔,我想…你会喜欢那儿的,和我一样地那么喜欢。” 他心中勾勒着一张蓝图,缓缓述说,粗糙的指腹滑过姑娘秀致的鹅蛋脸。 带弟不愿睁开眼眸,静默地反抗着,但两排眼睫却轻轻颤抖,因他话中的感情和他的触摸,让心中复杂的悸动再难掩饰。 *** 船并未如带弟所预期、顺流而下直至温州。 在瓯江上行了一日,李游龙便让船老大停船,接着健臂一举,抱着带弟在中途上岸,还将她的鸳鸯柳叶刀改系在自个儿腰间,转而北行。 “李游龙,你放我下来!”带弟又急又气,真怕他要一直抱着她,此时人烟尚少,若入了城,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大姑娘教个大男人这么横抱过街,她、她她鸳鸯刀自抹脖子算了。喔,不!抹脖子前,她会先砍了他! “好。”难得,他答应得真爽快。接着弯身放下她,让她两脚完全踏在地上。“带弟,我要松手了,你得站好,别摔了。” 带弟勉强站直,刚听他道完,一步都还没跨出,双膝陡地发软,半点气力也使不上来,轻呼一声,身子便往前扑去,倒进男子早巳敞开的胸怀里,不知情的人瞧见了,还以为是姑娘主动地投怀送抱。 “李游龙!”带弟气得想拾手捶他的胸膛,但也只是想而已,做不到。 低沉浑厚的笑由男子胸腔逸出,他双臂再次将她拦腰抱起,安慰般亲了亲她的秀额。“别气了,亲亲。”他这么唤她,那亲密的感觉渗入心田,总教带弟隐隐颤栗。 “我腰上的穴,你,你把它解开。”带弟暗暗发誓,往后,她定要将点穴这门功夫学成,也不会受制于人,教人这么欺负。 李游龙已健步行去,怀中姑娘比一头小羊儿重不到哪儿去,却是曲线分明,自有一股幽香。“该解开时,我自会替你解开,带弟亲亲…若觉得困,把头搁在我肩胛上睡会儿吧,要不要我唱催眠曲?”微微扯唇,心头柔软,他想起了远在塞外的吉娜亲亲,那是他蒙族的好朋友,他常见她搂着草原上的孩子,也是唤着某某亲亲,哼着温柔曲调哄孩子们睡觉。 这趟中原之行,他重任在身,须连络会中弟兄,暗中查探冒充“三王会”行凶之人到底是何角色。“三王会”虽已退出中原武林十数年,但昔日仍有几位会中的分堂堂主未出塞外,隐姓埋名,选择在江南—带落脚。 当日,他与齐吾尔在知姜镇的客栈会面后,原拟直奔江南,可一路上风声甚紧,那个“天下名捕”追踪的本事不容小觑,他才想托四海镖局走镖当幌子,除躲避对方纠缠外,还可顺应心意,去瞧一个爱对他发脾气的俊姑娘。 带弟挫败地抿唇,生着闷气,她本是清冷脾性,但在这男子面前,什么冷静自持都飞到九重天去了,恼着一肚子火,无处宣泄。 她的小脑袋瓜无力地垂在他颈窝,合起眼,不想同他言语了,却将全部精神投注在骂人的词汇上,什么浑蛋、王八蛋、婬贼、臭鸡蛋、下流胚子、大恶人等等,一句句在心中暗骂。唉…可能不常骂人,来来回回就这几个词儿,找不到什么“绝妙好句。” 片刻… “带弟,我耳朵有些痒耶,你手指可不可以借一下,帮我搔搔?”这点力气她应该还有吧!李游龙说着,脚步未停,垂首瞧向怀里的姑娘。 那俏脸楚楚可怜地抵着他,抿着唇瓣已然松开,微微开启,气息平缓细长,只是眉心仍轻拧着,睡梦中,不知教何物纠缠。 “李游龙…你、你…婬贼…”她无意识地蹭了蹭,此刻的她,肢体上温驯得不可思议,柔软地挨着他,小嘴却仍要骂人。 他低唔一声,觉得被骂得有些无辜。 好吧!好吧!为了落实她的话,婬一下好了。 双臂将姑娘抱高,跟着俯下头,他伸出舌,偷偷地舔了人家的红唇。 甜甜的、温温的、滑滑的,又软又腻,这滋味该死的好。 食髓知昧,舌再次探入,抵住她小小香舌,轻轻吮弄… 唉,李游龙,原来你除了贱骨头外,当真是个婬贼(全本全文免费阅读 5)鸳鸯会游龙_第五章 情之为刃_全本全文免费阅读;/h2>;/div> 模模糊糊地,感觉温暖的抽离,伴自己入眠的强而规律的心音已然消失,一双健臂将她安然地放下,背部一片柔软。 、r 带弟轻声嘤咛,眨着眼睫,如预期般地瞧见那男子黝黑笑脸,他已经卸下易容,还原样貌,而一对眼始终不变,灿光流转,带着戏谑和…温柔。 “可怜的亲亲…”他低唤着,双臂支在她身子的两侧,深邃俯视。“瞧我把你累的,这几日都要你睡在马背上、野地里,我心里也舍不得。”抬起一边的手缓缓抚摩她的颊,将微乱的发丝安顺地拨至耳后,低低又道:“咱们来到一个小城镇,在天台山下,今晚可以好好地睡在床榻上了,你高兴不?” 自闽浙往北,他抱着姑娘步行二日,途中向人买下一匹马,以马代步,晓行夜宿,有时错过宿头,他便在野地升起火堆,怀抱姑娘入睡,如此过了七、八日。 这几日,带弟是安静的,总冷淡着脸容,抿着唇儿,眸子常是轻合着,似乎累了、想睡了,又好像暗暗思拟着,如何来扭转劣势。 她再次眨眨眼眸,小脸迷蒙,有股自然而然的无辜气味儿。 男子稍怔,跟着叹了一声,头已倾去,薄唇柔柔地触着她的颊。 “带弟…亲亲…你这模样,唉…真可爱。” 带弟脸微侧,避开他就要印上自己双唇的嘴,小手勉强抵着他的胸膛,那男性坚壮的肌理下,心跳震动,如此地强而有力,她的心亦随之起伏。 不、不,她得冷静,不能慌了手脚。 带弟,别去瞧他的眼,别去感觉他的心跳。带弟,别去。 “李游龙,我、我…”深吸了口气,她眸光飘忽,长睫颤颤地煽动。“我们现在在客栈里吗?我想…我想、想沐浴,可以向店家要热水吗…” 李游龙再次怔然,他的亲亲竟主动同他说话了,语气这么柔软、这么无助,鹅蛋脸儿略嫌苍白,眉眼间已染疲惫。他瞧着,心都拧了,想这始作俑者便是自己,掳来人家,没法说服她芳心托付,却点住姑娘的腰间麻穴,她气力没法凝聚,又跟着他奔波、教他折腾… “我去跟店小二要热水,你等会儿,很快便能沐浴。”此刻,即使姑娘要的是天上的星星,他拼了命也会摘来给她。 带弟独自在房里躺了会儿,片刻,床帷外传来声响,他去而复返,正指示店家伙计将个大木桶扛进房中,提来几桶子热水。 “大爷,咱方才见您抱着您家小娘子投宿,尊夫人身子不舒服吗?咱们客栈有几道葯膳远近驰名,什么人参乌骨鸡啦、何首乌炖羊脂、十全大补汤等等,吃了能活血益气,强筋健骨,要不要让尊夫人试试?”店小二动作俐落地张罗热水,嘴也没闲着,边推荐店里膳食。 “都来点儿吧!”李游龙豪爽道。没法子,因为心里欢畅,第一是带弟亲亲肯睬他了,第二是这个店家话真中听…您家小娘子!尊夫人!呵呵呵…他喜欢这样的称呼用在带弟身上。 店小二瞪大眼,没料及这位虎背熊腰的大汉如此好说话,他跟着咧嘴笑,殷勤回道;“好咧!这就为大爷准备。您和夫人先洗洗澡、畅快畅快,待会儿小的便把饭菜送来。”退出房门前,李游龙还赏给他一锭白银,出手好生大方,教他没口子地哈腰称谢。 带弟听见房门合起的声音,软软地撑起上半身坐起,而床帷撩开,那男子探身进来,温和地冲着她笑。 “热水都准备好了,要我抱你过去吗?” 他竟用询问的口气,带弟心中愕然,忽地有所领略… 莫不是她放软态度,温言以对,他便也收敛自己的蛮横和霸气,懂得征询人家的意愿了! “我、我想沐浴…”她柔软低喃一句,脸羞涩微侧。 “我知道。”李游龙笑叹,对二人间和缓而温馨的气氛有些醉了。“来,手揽住我的颈项,我抱你过去。”身躯已倾靠过来。 带弟宁定心意,摇摇小头颅。“李游龙,你解开我的腰间穴,好不好?我全身没半点力气,可是人家…人家想自己梳洗,我从没、从没教谁碰过,你、你…我手和脚都麻了,你不替我解开穴道,我没法子、没法子的…”声音愈说愈轻,跟着,播曳下的脸容染上红晕,如娇花绽放。 姑娘都这样子求他了,语调呢喃柔软、眸光朦胧,总是对他紧抿的丰唇正微微启着,楚楚可爱又楚楚可怜,噢…她要掉泪了吗? 李游龙一惊,连忙撤回双臂,小心翼翼地瞧着她。 “别哭别哭,是我不好。我、我…噢!带弟、亲亲,你别哭!”他紧张地挥着手,又紧张地搔搔下颚,他从未接触过带弟柔弱的一面,这姑娘啊,常不是对他声色俱厉,便对他抡刀动枪的,此时,那张梨花带雨的容颜映人眼底,他的心还剩什么?半点坚持也把守不住了。 接着,他头用力一甩。“我帮你解开穴道,你好好沐浴,舒舒服服地泡个澡,我到门外替你看着,泡完澡,店家会送许多膳食过来,我想你肚子也饿了…唉,你别这么瞅着我呵。”自觉好像他犯了天条,连日来竟如此欺负她,九死都不足。 他动作极迅,出手如电,拇指与食、中二指在她腰侧运劲一掐,登时热气汇入丹田,气血加速运行,这几日的闷塞感一扫而空。 带弟调整气息,四肢仍有些僵硬,精神却已好上许多。 她暗暗抬眸,正巧对住他关切的眼神,他的大掌还按在她腰眼上,将真气徐徐渡来,黝黑脸庞上罩着一股单纯的欢愉,不知怎地,她方寸微紧,竟感到…内疚! 带弟,你莫名其妙!她无声地怒斥自己。 李游龙双掌上移,最后还是把她从榻上抱了起来,走人屏风,安稳地将她放在木桶旁的小凳上。“你慢慢洗,衣衫都搁在旁边了,有什么事唤一声,我就站在门口。”他摸了一把姑娘的嫩颊,全然地情不自禁。 “等会儿沐浴完,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道完,他咧嘴一笑,很君子地起身离去,屏风外传来他推门跨出、跟着合上房门的声音,然后,厢房中陡地安静下来。 带弟悄悄地逸出胸口气息,一颗心缓慢地稳定下来,手相互揉弄双腕,木桶里的热水烟雾迷漫,她渴望投身其中,让温热的感觉流畅四肢百骸。 她必须快,让身子能伶俐地活动。 解下衣衫,试也没试水温便跨入木桶里,水好烫,她咬唇忍着,肤上迅速泛出一层红,而外来的热气加速体内气血运行,她配合着呼吸吐纳,让微僵的肌理得以畅快舒解。 半响过去,秀额上水珠与汗珠凝聚,她嘘出口气,掬起水泼洒面容。 “带弟,你还好吗?”男子声音微扬,在门外响起。 她动作一顿,连忙回道:“快好了,我、我没事。” 听见一阵低沉笑声,纵容而愉悦。“你瞧起来好累,真怕你在木桶里睡着了…想泡澡就多待一会吧,再一会儿,我就要不请自入了。”唉,他唯我独尊的本质仍然未变。 闻言,带弟心中凛然。她必须谨慎应付,因为机会仅这么一次,成功与否,端看这一把,倘若失败,他有了提防,想再对他假扮柔弱、虚与委蛇,恐怕难了。 迅捷地梳洗一番,她忙跨出澡盆,一旁矮凳上放置净布和折叠整齐的衣服,她擦拭身子,取来衣衫穿上时,回想到二人在知姜镇客栈的那一晚,他亦是为落水昏迷的她备妥一套干净衣衫,可那时他可恶透顶,毫不避开,强迫她在自己面前着衣。 带弟捧着那叠衣服,心中有些茫然,有些动摇,她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难道他笑脸以对,举止百般温柔,她就狠不下心肠了吗?那他以往对她做的,那些…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又要如何算清? 带弟,你莫名其妙!她再度暗自怒斥,银牙一咬,将紊乱的心思压下,七手八脚地套上中衣,系好衣带,复又穿上群青色外衫,腰绑细缠,接着揉弄着一头湿润黑发,她步出屏风外,却见男子不知何时已坐在椅上,双目晶晶地瞅着她。 “店小二很快便送晚膳过来,你来这儿坐着。” 带弟明眸溜转,克制着自己、命令着自己,绝对、绝对别让视线停驻在桌面上,因她的鸳鸯刀已由他腰间卸下,好端端地搁在那儿。心,飞跳促急。 她揉着发,步了过去,脸颊的红晕自然浮现,是极端地紧张和奋力的按捺所造成,至于羞涩…或者也有那么一点点吧… 见她安静顺从,某种怪异的直觉闪进李游龙脑中,但他是兴奋的、欢畅的,甚至想高声歌唱,他的亲亲肯睬他,不再冷淡着小脸、抿着唇瓣、拒他于千里之外了,即使有诡谲之处,也教昂然的心绪推得极远、极远。 她的身子真香,忍不住,他偷偷深吸了好几口气,柔软的感觉盈弥胸怀。“带弟…我有件东西给你。”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只小小木盒。 带弟认得此物,他上四海镖局托镖,欲保之物便装在这木盒当中。可是,为什么要给她!他不是说,这东西得跟他形影不离!既是这般,盒中之物定是万分贵重,他怎地给她了引 喔,不…什么都别去想,别再费心思猜测,只要…只要专注一件、唯一的一件、非成功不可的那一件… “带弟…”他唤着,嗓音低柔,总充满着感情。“你别生我的气,我想娶你当老婆,是真心诚意的,你嫁…”猛然间,银光掠过,疾走如电。 李游龙话语陡止,四周静谧谧的,而那只小木盒在掌心上摇摇欲坠,极缓、极慢地,他垂下眼眸,恍然地瞪住砍入胸怀的一柄刀刃。 刀首系着艳红绑巾,似血、如情,一只纤秀柔荑握紧把柄,他有些迟疑、有些不敢置信,双目瞪得炯大,又极缓、极慢地顺着秀手往上瞧向她的脸。 带弟亦傻了,仿佛电流窜过,手倏地放开刀柄,小脸苍白无丝毫血色。她微喘着,陡然立起,往后退开一大步,指尖竟隐隐发颤,而十指连心。 是的,她想伤他。想教他在自己鸳鸯刀下尝些苦头,替自己出气。 她想,他武功之高、见微起防,这一出手必要全神贯注、奋力一击。 她想,他若挡下第一招,有了应对,自己便是输了。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在心中推演百次,设想无数可能之后,这一刀竟是轻易无比、流畅顺遂地砍入他的胸口,牢牢地嵌进他的骨头中。 “带弟…”他又唤,苦苦一笑,“当真这么恨我…” 带弟唇掀了掀,无法成语,她捉住前襟,一颗心震乱难安。 带弟,跑啊!快走呵!此人已伤在她刀下,这时不走,更待何时! 可是那一刀,她、她下了重手呵,刀人肉骨的感觉尚在指尖,他…他… 脑中两种意志交错来去,一个要她调头逃走,另一个却唤起她侧隐之心,带弟复杂而矛盾地注视着,见他勉强挺立,右掌握住刀背,低喝一声蓦然拔出利刃,登时,热血喷涌… “你…”轻呼一声,她步伐不由自主往他跨去,见他的剑诀指连点胸上五处大穴,和缓了鲜血的溢涌,她脚步陡顿。 李游龙抬起头,胸膛沾满鲜红,这一时间,他闹不清自己该要有何心绪,从没谁这么伤过他,在他卸除所有警觉,想以一颗诚挚的心对待,一柄利刀划开教他沉迷的假象。而鸳鸯刀虽无情,他对她始终是…始终是… 末了,他叹出一声,面容灰败。“里头的东西你、你收好了…”将左掌的木盒递去,见带弟眸光戒慎,不来拿取,他心紧闷,一个跨步来到她面前,不理她的轻呼挣扎,右掌强拉她的手,把木盒粗鲁地放进她掌心中。 “你不用怕,我虽气恼…也绝不会伤害你。”声音低沉中带严肃,他气息短且促,胸上的刀口仍缓缓潺出血河,那张黝黑方正的面容变得凌厉起来,凌厉中又透着黯伤。 带弟被动地握住小木盒,他双手沾着自己的鲜血,在她小手上亦印下多处血痕,黏稠温热,带着咸腥,她怔怔望着,咬着唇,又怔怔迎向他诡谲深刻的注视。 “你、你坐下来,你别站着。”她艰涩启口,惊觉自己在为他担忧。喔,不、这绝非担忧,而是…而是她良心作祟罢了,此人是死、是活,根本不关她的事。 接着,头一转,她由他身侧疾出,拾回两柄鸳鸯刀,故作冷淡地道> “你掳劫我,我伤了你,我们…算是扯平了。” 她知道自己不争气,没胆量再去接触他的眼神,那惨灰的脸庞写满失意,仿佛无声地指控着她。哼,她才是那个教他欺侮的人啊! 抿了抿唇,她拔步便走,刚“咿呀”地推开房门,却见外头站着店家小二,他正端着大托盘,七、八碟菜肴分两层叠放,努力想腾出一只手敲门。此时两扇门由里头开启,他反射地挂起笑脸,大声招呼> “这位小娘子您好啊,久等了,咱给大爷夫人送膳食来了,咦!您不是身子不舒服,躺在榻上歇息吗?这些葯膳还是大爷特别吩咐给您做的,能补中益气、活络筋血,唉呀呀,大爷对您真是用心良…”“苦”字尚未出口,忽地“咚咚”大响,房里头好似有什么重物摔到地上了。 这一顿,店家小二终于瞥见带弟手上和衣上的殷红血迹,还有沾红的一对鸳鸯刀,他咽咽口水,头颅稍稍右移,越过她的肩膀,竟发现那个豪气的大爷倒在血泊当中,浑不知意。 “哇…”惊喊一声,菜盘全撒了,店家小二拔腿便跑。“救命啊!杀人了!出人命啦救命啊” 听闻身后巨响,带弟便知他是失血过多、晕厥倒地了。心震,她硬不去理会,一脚已跨出门槛,满地的菜肴汤汁横在眼前,没来由地,她想起适才他欢快模样,只因她同他说上几句温婉话语,而他对她的温盲软语,竟无半分招架之力? 复又跨出了后脚,立在门外。 带弟,你尽管昂首离去便是,到底在踌躇什么! 带弟啊带弟,着了魔吗? 脑中声音再度翻腾逼问,她头一甩、脚一跺,没往前走,却是旋了身,再次跨进门来。 *** 她知道了木盒里的秘密。 里头放着两条银链,各嵌着片长生牌锁,刻明了两组生辰八字。她认得其中一块,那原本就属于她,却教他蛮横地夺去,而另一块长生锁… 她沿着上头细腻的刻划抚摩了摸,心头纷乱,忍不住细细叹气,双眸朝静躺在床的男子望去。 “带弟…”李游龙勉强睁眼,薄唇苍白,嘴角却淡淡勾勒。“你还没走?” 见他醒来,带弟神情转为凛然,倔强地别开脸。 “那些官兵,他们没为难你吧?”他再问,有些气虚。 三个时辰前,在那名店小二叫嚷下,大批官兵将此团团包围,一举破门而人,却见带弟正吃力地将一个壮硕高大的汉子抬上床榻。 见到人来,她出声求援,要他们快快请大夫来,而自己竟徒手撕裂床帷,紧紧绑住男子淌出血的胸口,这样的情景弄得大批官兵一头雾水、举棋不定,那受伤颇重的汉子却在此时瞠开眼皮,嗄哑地道> “不干她的事。” 苦主自己都这么说了,旁人还抢着出什么头?况且,瞧他们的装扮,八成是在江湖上走踏之人,而道上自有道上的规矩,不是官府想管便管得起的,因此一干人马很快便撤离出去,至于大夫,李游龙硬不让店家去请,只由怀中掏出一个葫芦小瓶交到带弟手中,人再次晕厥过去。 店家似乎挺怕惹麻烦,不敢赶人出去,也不敢主动问是否有所需要,而李游龙这一厥完全地不醒人事,带弟有些手足无措,揭开那只葫芦瓶,倒出里头的粉末轻嗅,颇似金创葯的香气,还带着一抹独特的辛辣气味。 她都敢拿刀砍他了,还不敢将这来历不明的葯粉裹向他的伤口吗! 心一横,她七手八脚揭开他的前襟,挑开一片血衣,当的胸墙袒露,她才知那刀口正中胸央,在他两乳之间,长长的一抹,甚深。 这是她的杰作。她瞧着,不懂喉间为何会哽着硬块,教人好难呼吸,她冷静地将葯粉撒在上头,下一秒,血与葯粉相融,慢慢地、缓缓地没入肌理中,竟能止血收口。见状,她心中欢快,却骄傲地不去承认,继续将葯粉均匀地轻撒。 尔后,他睡得极沉,带弟坐在床边,木盒中的两条长生银锁握在掌心,她反复瞧着、反复想着,心绪隐隐波澜,教这男子撩拨划过,而她的清和冷静、淡然自在全复于潮浪之中。 她动情了吗?就因他的死缠烂打、厚颜蛮横引这么,算是动情吗! 她大胆地自问,却无一个声音能坚定地告诉她,毕竟,她不识情滋味。 “你手上…另一块银锁片是我的,上头刻明我的生辰八字,是我阿娘打给我的,我、我想送你…”低哑声音在带弟身侧述,她赶忙收握掌心,将两块长生锁丢进木盒子里,偷瞄了他一眼,见他浓眉皱摺,正勉强想撑起上半身… “你躺着!不准你起身!”她娇声斥喝,双手反射性压住他的两肩,硬将他钉回床榻。这么一来,她脸蛋悬在他上头,四目相对,气息相交,带弟双颊陡然涨红,又连忙撤回手,回复适才正襟危坐的模样。 李游龙怔了怔,刚刚那一瞬,他好似在她眸中捕捉了什么,是某种柔软的、生涩的、不知所措的情感。唉,他又在自编美梦了。 “好,我躺着,不起身。带弟…”他叹着,一掌悄悄地扯住她的上臂,她象征性地抗拒,却没将他甩脱。 “你已然清醒,我、我这就走,我要回四海镖局。你…你好自为之。”带弟嘴上如是道,仍坐在床沿未要起身。 闻言,李游龙沉吟片刻,由鬼门关绕回,他的神色难得认真,口气幽静严肃> “为什么等我醒来,你才要离去?你伤了我,却反倒为我担心吗?怕一刀会要了我这条烂命?带弟…告诉我为什么?”她当真恨他,就该再补一刀了结他的性命,而非为他疗伤,守在他身边。 “你、你…我何时为你担心!少往脸上贴金,你这人…自大狂妄、蛮不讲理,我恨死你了,你、你烂了、臭了,我窦带弟都不会为你流一滴泪,我留下来,只是想笑话你!”带弟的性情何等骄傲,被他这般试探,挖掘出她想也不愿多想的心事,哪里还能冷静以对! 李游龙挑了挑眉,选择沉默以对,虽不反驳她的言语,但脸上早巳流露出不已为然的神气。带弟一瞧,恼羞成怒,更加地口不择言了。 “你武功再高有何用处!婬贼便是婬贼,我只略施小计,假装妥协,只同你说上几句温柔话语,故意逼出眼泪,你便什么本事也端不上来,教这般技俩迷得晕头转向,半点提防也没了…我、我砍你,便是要你尝些苦头,我不杀你,是你不值得死在鸳鸯刀下!”她嚷道,微微喘息,眸光复上一层朦胧的晶莹。“鬼才会为你担心!” 她的刀伤了他,连话也如此伤人。李游龙脸色铁青,气她利用自己待她的这份情意做为障眼法,他早该自觉,她瞧他不起,视他如毒蛇猛兽,骂他是浑蛋、婬贼,怎可能在一夕之间软化态度,对他软言相求? “那岂不委屈了你。”他声音持平,入耳,倍觉阴郁。“你总是这么高傲、清冷不受侵犯,总拒我于千里之外,如今却为取笑我,甘心扮柔弱、假意迁就,将本性的尊严踩在脚下,如此的牺牲对你而言…很大吧?” 带弟听不出他话中之意,直觉他已被她挑起怒气,那男性目瞳黝黑幽深,火光闪烁,直勾勾地射向她,仿佛想她的躯体。 走!快! 脑中,一道指令下达。带弟正欲跳起,远离他触手可即的范围,稍动,男子的臂膀已狠扣住她的上臂,她被倒拖过去。 惊喘一声,她摸向腰间双刃,男子比她更快,另一手故计重施,掐向她腰间穴位,认穴之精准、下手之迅捷,堪称神技。 带弟四肢陡然酸软,狠狈地倒在他身旁。 “你…你、浑蛋!”这么出其不意,竟被他杀了个回马枪。 随意运劲,孤注一掷,李游龙疼得额际盈出冷汗,胸上的缠布渗出血珠,但…也值得了。他牵唇上扬,目中无丝毫笑意,俯身对住她。 “我是浑蛋,这个浑蛋却能对你为所欲为。” “你敢!”心中纵使惊惧,带弟顽固要强,怎么也不在他面前认输。 “没什么是我不敢的。”他神色稍霁,粗糙指腹摸着女子的脸颊,滑向她的咽喉,感觉出那颈脉正剧烈跳动,而姑娘仍瞪大明眸,全是不平之气。是了,这才是他的带弟,永远以仇敌的姿态瞧向自己,不懂妥协。 “若非是你,又有谁能如此伤我?”忽地,他低喃,经此一夜,他终于明了,即使自己气她、恼她,想将她揉成灰、化作尘,他偏偏没法恨她。 到底为什么?因为,她正是他的冤家,是注定生来克他的。 他李游龙从来都是无神论者,不信什么来世今生、姻缘冤孽,但遇上这位窦二姑娘,他真是认栽了,不信也得信,被伤得体无完肤也不能生怨,这是怎地缘份? 带弟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庞,听到那句轻柔而无奈的话语,方寸陡拧,一股怪异的内疚情绪蔓生上来,唇嚅了嚅,竟是说不出话来。 李游龙以为她又以沉默作为反抗,两人将再度恢复到之前的相处模式。他内心苦笑,手指轻扣她的下颚,灼灼地望进她的目瞳中。 “我承认,我是喜爱你,也极度渴望得到相等的回报。但是…带弟…”认清事实,他的低唤柔情不变,眉眼郑重而严谨,将心意深刻传达。“我也有自己的尊严和原则,许多时候,我只是想逗着你、想去瞧瞧你脸上各种神情,喜怒哀乐,清冷娇媚,我真喜欢你生气时的模样,美得教人难以忘怀,可我又不禁要想,你会不会对我展开笑靥?可不可能蹭着我的胸怀撒娇?那个模样的你,又会多教我着迷?我不是想轻薄你,我想…我真是喜爱你…”轻咳了咳,他眉心微折,似忍过一波疼痛。 “你、你不要对我说这些…我不要听、我不听…”带弟难掩颤音,分不清到底怕些什么,他薄唇吐出的话、他指尖传递的温度、他脸容微现的疲惫,在在牵扯着内心某份感情,溢出些许的酸甜苦涩。 李游龙微倦地冲着她笑。“我不会再说,永远都不再提及了,你无需困扰。” 男女间的情爱若是两情相悦,将何等甜蜜。他以为能掳获佳人芳心,没料及适得其反,反将姑娘推得更远,与自己背道而驰。而她呵,从来就鄙视他,却把倩影印在他心田上,无法抹云。 略略停顿,他敛下眼睫,将光采掩饰,静静又道> “你想回九江四海,我送你回去便是。”(全本全文免费阅读 5)鸳鸯会游龙_第六章 情意斟酌_全本全文免费阅读;/h2>;/div> 夜黑,风高。// 、 5 。 // 白日繁华街貌已然歇息,沿街店铺的旗帜随风招摇,啪啦微响,在这寂静四下,显得格外突兀,是宁静中的一抹狰狞。 他迅捷地闪进一条不起眼的巷弄,昂扬的身躯猛地贴靠在石墙上,似乎难以支撑,体内气息乱窜,几要鼓破胸臆,喉头一甜,忽地呕出一口血。 击在他胸口的这一掌,既重又猛,那些黑衣人武艺不容小觑,这么偷袭又群起围攻,饶他反应极佳,也难全身而退。 想来他暗中调查“三王会”教人冒名顶替之事,又居中连络塞外和江南旧部,这些举动已触怒了对头,才请出杀手组织拔除他这根眼中钉吗? “嘶…”抽了口气,无声地骂出连串脏话,他揉了揉胸口,除疼痛外,掌心感觉到胸央一道刚收口不久的刀伤,此际,隐避在石墙阴影下的面容微微一顿,思及心中那个姑娘,他嘴角上扬,勾勒出一抹柔和得近乎无奈的笑弧。 亲亲…喉头又紧,他忍不住低咳,吐出瘀血。 莫非今夜真要命丧于此?他模糊想着,身躯随意识反应,紧紧贴住石墙滑坐于地,让阴暗将自己全然笼罩。 这黑暗也是矛盾,有时诡谲得教人不敢靠近,有时又温柔得让人流连。 他合上眼,很倦,想睡,意识飘浮。陡然间,双目又睁,因耳边捕捉到悉桫的脚步声,来者不少,把这处街道团团围困,他们在寻他,这么下去,他撑不了多久,迟早要被发现的。 他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情,先求活,若求不得,也得死得够本,杀他们两、三个陪葬。一咬牙,他召唤意志,喘着气站直身子,视线已然模糊,他掌握成拳离开胸央那道伤痕,那个姑娘,他放在心中,永远也不忘记。 “李游龙。”霍然间,不可预期,有人寻到了他。那唤声极沉,在他右侧。 “嘿嘿…”他冷笑,瞧不见对方脸面,隐约见到一截藏青衣角。“废话休说,要取我性命便来吧!”这一嚷,无异将藏处暴露,脚步声已纷纷朝此奔来。 那藏青衣角的男子却道:“若想活命就随我来。” *** 夕阳西斜,霞光带着慵懒,点点洒在四海镖局大厅前的练武场上,将周遭架上琳琅满目的兵器镶着薄金,流转锐芒。 厨房飘来阵阵饭菜香,提醒大伙儿已到歇息时分了,住在附近的镖师皆已回家用膳,几名住得远些、或是离乡背井的师傅便留在镖局里用饭。 内厅摆着五个大圆桌,菜肴陆续端上,窦家虽是四海镖局的主子,但江湖脾性,向来不端架子,用膳时候镖局上下一同就坐,有饭吃饭、有肉食肉,有酒喝酒,等同一家。 “二姐,那组铁炼流星锤待会儿再上油磨亮,先吃饭啦,今天加菜喔,呵呵呵,有你最喜欢的红烧猪脚。”说话的小姑娘将大刀往腰间宜人,稳当当地回刀入鞘,不知这动作练过几千回,竟如此行云流水。 “是红烧蹄膀。”一旁心形脸蛋的姑娘叹了声,刚练完一套连环九节鞭,白晰颊上染着红晕,秀额盈汗。“阿男才比你晚出生一刻,怎么书念得就不错,而你阿…说话真不文雅。” “文雅?”小姑娘不明就里,搔了搔短至耳上的发。“蹄膀比猪脚好听吗?不都一样。要装文雅也难不了我窦盼紫。三姐…”她忽地笑嘻嘻,睨向心形脸蛋的女子,灵眉挑动。 “今天有红烧的纤纤猪足,您爱吃不?” “我不爱吃纤纤猪足,怕胖。只有二姐有本钱吃,爱食肉又不长肉,唉…真不公平。”窦家老三窦来弟煞有介事地回道。 窦二姑娘似乎教妹妹们逗笑了,清容泛出淡淡的愉悦,将手中的铁炼流星锤挂回原位,尚未转身,另一个唤声在听内响起,是大姐窦招弟。 “别聊了,快开饭了,带弟,今天有你最爱的…” “红烧纤纤猪足!”来弟和盼紫齐声抢道,末了,姐妹俩还哈哈大笑。 笑声未歇,云姨已由内厅撩开布帘走出,叉起腰,摆出招牌动作,对住练武场这儿扬声娇嚷:“笑就能饱啦!手上拿着兵器的全给咱放下,吃饭比皇帝还大,快去把手洗干净,要开饭啦。”道完,她身子一扭,忽地思及什么,又调回头。“带弟啊,今天厨煮了一道好菜,是你最爱的,要不要猜猜是什么啊?”那语气柔软得教人起疙瘩,好似哄着孩童说话般。 说时迟,这时快,一个人影像球般由里头一路滚到带弟面前。 “二姐,你看你看,你最爱吃的,好嫩喔!这肯定是我今午吃过最香的红烧猪脚,油而不腻,筷子随便一戳就松散了,你尝尝!”小金宝把碗捧得高高的,挟了一箸嫩肉,不由分说已抵到带弟唇下。 “窦金宝,那是我替二姐挟的,你别偷吃!”窦家老五窦德男追了出来,边嚷嚷。 “窦金宝!”云姨喊了声,上一刻的温言软语早抛到鄱阳湖里去了。“吃饭要守规矩,谁教你端着碗跑来跑去!活像个要饭的!进去内厅吃!” 小金宝无辜地眨眨眼。“我是瞧见这道菜,才冲出来知会二姐的嘛。” 带弟笑了笑,神情有些僵硬,她顺应么妹的好意,张口吃下那一箸嫩肉。 “好吃…真好吃。”点点头,又笑,除了笑,她真不知怎冬应付众人的关爱。“你们先去吃吧,我洗洗手,一会儿便进内厅用饭。” 家人待她的好,她都知道。只是… 胸口微闷,她不想云姨和姐妹们瞧出端倪,在仙霞岭隘口她教一个男子带走,去向成谜,尔后又安全无恙地归来,家人为她忧心,回四海镖局这半个多月,姐妹们常逗她开心、引她说话,明里暗里想探出点蛛丝马迹,但她真的不愿说、不愿想、不愿自己的思绪留在那男子身上兜兜转转。 那个粗鲁的、蛮横的、自大狂妄的男子呵…她该是恨极了他,为何仍记得他目瞳中闪烁的火焰,温暖深邃,仿佛埋藏着许多、许多的情… “带弟,瞧,阿爹买了什么给你!”平地雷响,众人齐往门口望去,窦大海正由外大步跨入门槛,右手将一物提得高高的,一脸邀功的模样。“南街的张屠子杀了头猪,特地留着这截腿肉给我,呵呵呵,真够意思,阿爹知道你爱吃蹄膀,等会儿叫厨房大婶作给你吃。高兴不!”那截猪脚肥美硕大,用荷叶里着,系着一条干草绳,在带弟眼前晃来晃去。唉,这番美意,此一时间,还真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哩。 “哎呀,我在百代酿沽了三升老酒,忘了去取了!”窦大海忽地拍了下后脑勺,颇为懊恼,他是无酒不欢,每日不喝上几杯,浑身不舒畅。 “阿爹,我帮您取去。”带弟抢道,不等其他人说话,已跨步往大门奔去。 “带弟,要开饭了!” “二姐,有红烧猪脚耶…” “你还要上哪儿去呀?” “你们先吃吧,我一会儿就回来了!”头也没回,随意丢下一句,人已跑得不见踪影。 奔出四海,来到九江大街,许多摆摊的小贩已在收拾,太阳下山了,是该休息的时分。 带弟缓下步伐,终能嘘出胸臆中的闷气,不知不觉,轻轻淡淡的落寞爬上眉心,一股莫名惆怅悄然而生,身旁再无他人,已无需强颜欢笑… 是的,强颜欢笑。这半个多月来,她真是累了。 阿爹、云姨和五个姐妹们,大伙儿都这么地在意她,猜想她在被劫的这段日子肯定受了许多委屈,可她不想他们担忧,她已然是个大人了,有何困扰,也要一肩独挑,更何况自己与那个男子…这些事是私秘的、难堪的,教人方寸紊乱,只能藏在心中,不教谁知道的。 循着大街行去,步至尽头,百代酿的酒旗在黄昏下随风招摇。她下意识抬首望了眼,一只燕子绕呀绕地,飞人酒旗后的檐下,深吸口气,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酒香,她收拾心情微微一笑,正欲举步跺去… “窦二姑娘?”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 带弟微愕,倒退一步,两眼望向来者。这男子…一身藏青色的披风,严峻脸上蓄着满腮短髭,双目炯然英锐。 她识得他,当日在仙霞岭隘口,他曾与李游龙对过一掌,救了大姐。回四海后,她亦从阿爹和大姐口中得知此人高义、重然诺,帮了四海镖局不少忙。 “您是‘天下名捕’,鹰雄鹰爷?”带弟出身镖局,自是懂得江湖礼节,心中虽感愕然,仍有礼地领首微笑,双手抱了抱拳。“在下正是四海窦二。不知鹰爷有何指教、为何拦路?” 鹰雄和煦回笑。“有件事想请窦二姑娘帮忙。” 带弟秀眉扬动,有些不可思议,仍捺下好奇,声音持平。“帮忙不敢。我听我家阿爹和阿姐提及,鹰爷曾多次有恩于四海,若您有何用得上带弟之处,带弟不敢推辞,当全力以赴。” 闻言,鹰雄神情不变,温言道:“如此多谢了。” 男子略略颔首,目光高深莫测。“想请你去见一个人。” “谁?” “李游龙。” “他胸口受了一掌,内息重挫,昨夜我带他藏身于此地时,他便已陷入昏迷,高烧不退…”男子略顿了顿,视线缓缓移向在床边落坐的带弟,静静一吐:“口中反反复复、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带弟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来到这间郊外废弃的小屋。因为鹰雄有恩于四海,他既已要求,自己非随他前来不可引还是…还是因为她听闻这个男子遇袭受伤,性命如悬一线,昏迷中却记挂着一个名儿,所以她便管不住自己,只能随心而为。 “为什么…他、他…”胸口,带弟定定地望着床榻上面容灰败的男子,那眉心淡蹙,薄唇轻抿,下颗生出点点青髭,瞧起来竟是毫无生气。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那些想杀他的人,又是何等来历?”小手紧捏成拳,她努力自持着,压下那股想抚摩他冲动。 鹰雄并未立即作答,踱至小窗边,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外头。 “他是‘三王会’的人。窦二姑娘对此帮会或者十分陌生,十数年前,三王会在中原一带扬名立万,会众遍布大江南北,势力庞大,虽非条规严谨的名门正派,倒也非奸恶之徒,只是行事常不按牌理出牌。”略顿,沉平又道:“后来不知是何因由,会中三王连袂退出中原武林,移往塞外,在中原的势力逐渐消失。” “我听过这个名号。”带弟瞄了他一眼。“近来道上都在传着,说三王会向江湖几个大派挑衅,伤了不少正道人士,他…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鹰爷可知其中原因?”心“咚”地沉到谷底,她在难过什么?这蛮横的男子本就是作恶多端、狂妄自大,与正道背驰,她早便知道了,为何心拧得如此难受! 鹰雄回首,淡谈一笑。“这正是我想追究的地方,亦是这位李爷踏人中原最主要的原因。因为三王会的名义被人冒用了,对方千方百计欲挑起武林各大帮派和三王会之间的冲突,最终的原因是何,很教人捉摸。” “冒用名义!”带弟怔了怔,觉得其中百转千折,如此复杂。讷讷又道:“那他…他进中原,其实是、是为查清事实?会伤成这个模样,也是因为遇上对头,他们想将他除之而后快吗?” “昨夜,他受二十来名黑衣人围攻,伤重吐血,心脉凌乱,他们确实想取他性命。我已用内力为他疗伤,稳固内息,暂无大碍,我有些事得向他询问清楚,只是他高烧呓语,一直无法清醒,鹰某才想请窦二姑娘来此一趟,你在他身边,或者…有所助益。” 听闻最后一句,带弟方寸涟漪,两抹霞红染上芙颊。 “鹰爷误会了,我跟他…我们半点关系也没有。当日,他在仙霞岭将我劫走,我恨不得、恨不得…” “是他送你回九江四海吧。”鹰雄面容温和,直接点出重点。“若非他甘心放你走,你要独自逃离,恐非易事。” 带弟唇掀了掀还想辩解,却寻不到话说。 是。那一夜,他遭她欺蒙、胸口受了一刀,他整个人便沉静下来,不再瞎扯胡搅地逗她说话,惹她气恼。翌日,他精神稍见恢复,根本不理睬伤处,抱着她飞马往鄱阳九江而来,他说,他要送她回家。 “带弟…亲亲…”榻上,男子眉心皱折,睡梦中似不安稳,又开始胡乱呓语。“带弟…嫁给我…你笑,一定很好看…亲亲…” 带弟咬唇倾听,心如阡陌乱,羞涩得不敢抬头。连昏迷不醒了,他还不忘求亲,而在场尚有第三者,人家要如何想她? “我到外头走走。”鹰雄十分识趣,调头步出小屋。 “鹰爷…”带弟声音微紧,流露出心中徘徊,她跟着立起身子,想一走了之不去理会,可偏偏跨不出步伐。 “带弟…带弟…为什么不睬我…” 唉,她怎会惹上这个冤家? 冤家?带弟方寸大震,一抹酸苦之情悄然而生,带着甜蜜。 “带弟…亲亲…”那声声呼唤沙哑低柔,怎地忍心? 罢了!罢了!她、她认了。头一甩,她再度坐回床榻边,深吸了口气,小手怯怯地探着他的宽额,好烫呵…发这高的烧,莫怪黝黑肤色都透出暗红了。 “李游龙、李游龙,你听见我了吗?”摇动他的臂膀,带弟没察觉自己一颗心正悬得高高的,为着谁担忧。“你张开眼睛,别一直睡,李游龙,你、你张开眼瞧瞧我,好不好?” 她这么软言相求,他何能抵挡,即便在昏沉的梦境,他亦要向那浅浅的唤声奋力游去。缓缓地,男子的长睫颤动,瞳仁收缩,映人女子容颜,那张清秀的、傲气的、教他朝思暮想的容颜。 “带弟…”他唇微掀,神情有些困惑,定定地瞧着。“你在这儿…为什么哭?你怎么…怎么流泪了…你这么骄傲,从来不哭的…” 带弟心下大惊,连忙抬手擦拭,竟沾得一手湿润,才明白自己在他面前掉泪。为了什么!她吸吸鼻子,自己也不知道,就是想哭而已,就是…想而已。 李游龙头一阵晕,模糊想着,眼前的姑娘只是自己杜撰出来的,绝非真实的人儿。他的亲亲总对他冷着俏脸、抿着丰唇儿,不会这般楚楚可爱的,她只想由他身旁逃开,不会靠得这么近,将温婉的气息似有若无地呵在他的面颊。 “我心爱的…别哭…”既是梦境,一个虚拟的人物,他尽管碰触她、抚摩她,再不会听见那句伤人的骂言。婬贼。他不是婬贼,只是想将自己心爱的抱在怀里、去亲她、碰她,慰借一颗心。 一掌肆无忌惮地捉住她的上臂,一扯,女子竟无丝毫反抗,乖顺地偎进他怀中,柔柔软软、馨香萦鼻,天啊!这是怎么的一个美梦? “李游龙,你在生病…”带弟嗫嚅着,理智想挣开他的拥抱,可身子没来由地酸软,仿佛又教他掐住腰间麻穴,心头燥热,使不上力气。 “我打水帮你擦擦脸,你、你放开我。你在发烧呵…” 何止发烧!他是既热又冷,忽热忽冷,直想抱住什么,如何也不放。 “亲亲…”他虚弱地叹了一声,眼眸半合,侧过脸亲着她的香颊。“别离开我…” “你…”带弟发窘,小手撑住他的胸膛半推半就,无意间,那微突的触感引起注意,悄悄拉开男子襟口,胸央上一道血痕刻划,虽已收口,仍触目惊心。一时间,思绪千丝万缕,如海潮拍击,她怔怔瞧着,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里。 心何所向,情意斟酌,她该问谁去? *** 胸口沉沉,那一掌将他胸臆间的真气击溃。 他记得曾骑着一匹行将就木的老马,在一条山道上扬声高歌:姑娘回眸对我笑喂,那个眼睛黑溜溜喂… 他遇到一个姑娘,姑娘没对他回眸轻笑,只清冷冷地娇斥一句:找死吗? 唉…遇上了这样一个姑娘,他还能活吗? 胸口沉沉。下意识,他深吸了口气,想将那份负荷呼出,却徒劳无功。 鼻头有些发痒,他抬手欲去揉弄,却觉掌心滑过一具凹凸有致的躯体,软呼呼的,无比真实。他抱着谁!忽地一怔,双目陡然瞳大。 “带弟…”喔,这是梦,绝对是梦。他用力合上眼,再用力睁开,往怀中瞧去,那姑娘还在,五官秀致分明,鼻息正轻轻撩着他的颈窝。 好半响,他动也不动,傻呼呼地看着她海棠春睡的脸容,胸口还泛着疼,他懒得理,就让它去痛吧,痛死也甘愿。 带弟仿佛感受到灼热不比寻常的注视,耳中原先徐缓的心跳乱了节奏,咚咚、咚咚、咚咚,像努力压制,却适得其反,而心音如鼓。 她睁开眼眸,好一会儿神智幽忽,尚没反应身所何在,直到意识到身下温热的男性胸膛,她慢慢抬头,与一对英锐的眼神相凝。 “啊…”紧声一呼,下一瞬,带弟已七手八脚由他的胸膛爬离,正襟危坐。 “带弟,亲亲…你怎会到这儿来?你专程来瞧我吗?你在我怀里睡得像只绵羊儿,好可爱,我、我真欢快…”说着,他勉强撑起上半身,目光深邃欢愉,须臾不离。 外头天都沉了,不知是何时辰。 带弟不敢置信自己竟待了这么久,还在他怀中睡着。她是出来替阿爹取酒的,流连不回,未曾知会,爹、云姨和姐妹们此时肯定急昏头了,还道她又被劫走了。 “我才不是…不是我自己想来的,我、我要回去了。”她嘴硬地道,起身要走,一手却让他握在掌里,他的体温仍偏高,烧未尽退,两人肌肤接触的地方如电流窜过,带弟心一促,整个人热烘了起来。 “你躺下啦!我要回去了,放开啦!”很快瞥了他一眼,复又调开头。 李游龙叹息,竟乖乖放她自由。“你明明心软了,特意来寻我,为什么还要板着俏脸儿,笑也不对我笑一个?” 姑娘家脸皮恁薄,而他们之间自相遇便延生出太多摩擦,要带弟向他承认自己确实心软、确实为他担忧,以她骄傲刚毅的性子,如何能得!硬着头皮也要否认到底。 “你以为我主动寻你来着!少往脸上贴金了,谁教你…你不要脸地喊着我的名字,害旁人误以为我和你有什么牵扯,身为天下名捕的鹰爷才会亲自相请,要我前来瞧你。他有恩于四诲,既已开口要求,我岂能推辞?”她喘着气,僵硬地嚷着。“我才不会对一个无行浪子心软,你是死、是活都不干我的事!” 唉,又狠狠挨了一刀,砍得他毫无招架之力。 李游龙不由得摇头苦笑,抚着胸口低咳起来。他的亲亲温柔待他,从不是出于自愿,上一次是为卸除他的戒心,好逃离他身边,这一回却是应承第三者的恩情,才朝他走来。他早已心知肚明,却仍要期盼着、想像着,不能放弃。 听见沙哑的咳声,带弟咬着唇,忍不住偷觑着他,心中兀自天人交战。 “躺着便躺着,你坐起来干什么?”她的语气绝对称不上温柔体贴,有些恶狠狠的,好似怕他瞧出什么端倪,故作粗声粗气。 好不容易松开皱折的眉心,李游龙疲惫地瞧向她,淡淡地咧嘴一笑。 “你为什么哭?”他没头没恼丢出一句。 带弟一惊,反射性摸着颊,泪痕早已干了。“我没有!” “有。你哭过。”他记得的。 “我没有!”她撇开小脸。“你烧昏头了,胡思乱想。” 静默片刻,李游龙长声叹息,幽静而无奈> “带弟,你总是这么固执,不肯妥协…在你眼中,我李游龙什么都不是,屁也不值,无奈,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我也不想这个样子,若可能…我也想将你潇洒地置诸脑后,再也不去理会…”唉,对她,他潇洒不起来,却把自己送到她面前任人糟蹋,偏使不出狠劲回报。 带弟很怕听他用柔哑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字字撩拨心弦,要她悄悄不安。他的感情仿佛是没来由的、极其自然的对她涌来,刚开始是一厢情愿地纠缠,然后,她害怕了、迷惑了,弄不清方向了,只懂得将他远远推拒。 “你不要说这些话,我、我不听,我要回去了。”道完,她头也没回,急急地推开木门,门外,鹰雄悄然而立,不知是刚转回,亦或在此站立许久。 带弟和他对望了一眼,又迅速地撇开脸,双颊热烫如火,不知所措,无语地越过他,快步便走。 “二姑娘,鹰某送你回去吧。”他唤住她,声音徐平,无半点试探意味儿。 带弟挺了挺双肩,却不回头,清冷地道:“不必了。他…他藏身于此,又身受重伤,鹰爷还是留下吧。”不等回答,她唇一咬,疾奔离去。 鹰雄在原地稍伫片刻,终于旋过身,举步跺进屋中。 床榻上的男子扬首,面容虽说虚弱,两道眸光却熠熠生辉,直勾勾地射来。 两名男子正不动声色地彼此打量着,在心中暗自斟酌。 忽地,李游龙打破沉默,嘴角略带嘲讽。“我这个人最最受不了的有两件事。第一,是和当官的人打交道,第二,是欠下人情。” 鹰雄微微一笑。“我有些事想打探,问明白了,我自会离开。”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能说的,我当然会告诉你,不能说的,你也无须知道太多。”他咧嘴露出无害的笑容,话锋突然一转> “我听说了,你在找一把剑吗?” 鹰雄情泰然。“龙吟宝剑”稍顿了顿,道:“你知其何处?” 揉着胸口,李游龙轻咳了咳,神色随意。“既然你欲寻龙吟剑,我自要将其寻获,送到你手上。我说了,我最恨欠谁人情,特别是个当官的。” 鹰雄不置可否,扶起一只横倒的木椅,坐了下来。 “你出手相救,还以内力为我疗伤,这么大费周章的,说吧,到底想干什么?”李游龙直来直往,问得干脆。 “你我的意图其实是相同的,都跟三王会扯上关系。” 李游龙挑了挑眉,等待下文。 鹰雄道:“或者…你我可能合作。” “我说过了,我这人最受不了当官的。”他淡淡地说。 “我也不见得喜欢你。”鹰雄淡淡地回。 忽地,李游龙哈哈大笑,目光如电,望向鹰雄,后者亦唇角勾勒,彼此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情。 半晌,鹰雄眉微蹙,忽地启口:“你的脸色真差。” 闻言,床榻上的男子抹了一把脸,疲惫而无奈地笑道> “你来试试看,教人打成重伤,吐了好几口血,都快成废人了,而自己最最心爱的姑娘明明来到身边,却板着脸蛋儿,冷冷地骂你是无行浪子,你的死活和她半点儿也不相干…这么连番打击,脸色还能好吗!噢…我心好痛…”最后一句略带玩笑,却是再真切不过了,他真的心痛,想到那个姑娘,他的心真的好痛…(全本全文免费阅读 5)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章 青眼垂垂-至-第九章 唯殉佳人 鸳鸯会游龙_第七章 青眼垂垂_全本全文免费阅读;/h2>;/div> 一年半后春末 若在九江,这个时分是极美、极繁忙的,鄱阳湖上舟只点点,野鸟争食,而騒人墨客群聚,诗篇美文尽出。全//本//又因九江是长江南岸的大镇,水运与陆运皆便捷,成为东西南北货物交通的吞吐口。 总之,这个温柔时节,是不容谁清闲的。 四海镖局外墙上,好大的一张启事已从去年夏天贴过冬天,又从冬天贴到这个暖暖的春末,上头白纸黑字,明白地写着“诚征镖师”四个大字。前来应征的倒不少,但合格的却寥蓼无几。 唉,实在是忙,寻常时候勉强能应付,但一到春夏二季,镖局接到好几件护送葯材的生意,时往东北长白、时往四川成都,人手调遣成了大问题,幸得云姨脑筋动得快,让窦大海出面请动九江上名望颇佳的几家同行合作,利益均沾,才安然度过难关。 这几日,招弟和带弟领着一支镖往东北行去,随行尚有五、六位经验老道的镖师和几名弟子。一行人刚人黄淮,打尖歇息或在路旁茶棚小憩时,已听闻许多人窃窃私语,打探之下,才知前些时候太行山麓下发生激载,是“天下名捕”与塞北某神秘势力联合,直捣对头巢穴。 听闻此讯息,窦家两个姐妹皆心中一凛,待再追问详情,得到的消息却夸大不切实际,十个人有十种说法,添油加醋的,教人啼笑皆非。 往北再行三日,一路虽风平浪静,但招弟众人不敢掉以轻心,这日黄昏,一行人策马赶过荒凉土道,进到太行山麓下一座小镇,人烟一多,便安全几分,因此,四海镖局众人决定在镇中唯一的客栈落脚,养足精神,待明日继续行程。 用过晚膳,一番梳洗后,带弟亲至柜台要来一壶茶,端进房中。 “大姐,店里没什么好茶,只找到寻常的香片,我泡来一大壶。你喝不喝?”姐妹俩同睡一房,带弟推门人内,见姐姐正在整理剑器。 “出门在外,有什么喝什么,我不是云姨。”招弟随意道,此话一出,两人却相视笑出声来。 “云姨只喝太极翠螺,始终如一。”带弟斟上两杯茶,推一杯至姐姐桌前。 “始终如一…”招弟微怔,拭剑的动作稍顿,忽地嘴角露笑。 “大姐…你在想什么?”那样的笑好神秘,像参透了某事。 “我在想你所谓的始终如一。”招弟缓而坚定地回剑入鞘,眼神温和。“这疑虑藏在心中很久了。你觉得…云姨为什么要守着四海、守着咱们六个、守着阿爹,自我懂事以来,登门向云姨求亲的人就不曾断过,这些年仍是如此,带弟,你说,为什么云姨不嫁人?” “为什么…”带弟眨了眨眼,到底是聪颖性子,前后连贯推敲,真已浮现。“大姐是说…说云姨其实是喜爱阿爹吗?她不嫁别人,是因为早巳认定阿爹,如她喝惯的太极翠螺一般,在感情上也要始终如一?” 招弟笑容加深,双手合握杯子,捧着香片轻啜。 挑开这可能性,带弟并无多大震惊,相处这么多年了,云姨在她心中早与娘亲同等地位,若阿爹与云姨真能成双,她绝对是乐观其成的。只是…心中泛着淡淡感慨…男女间的感情真的很奇妙,想云姨是如何爽直的脾性,既娇又辣,却为着一段模糊的情感,默默守在四海,虚掷了青春。 “大姐,你…你喜爱过一个人吗?”带弟忽地轻问,眉睫扬着,又腼腆地收敛。“我是说那种、那种男和女之间的喜爱,大姐,你爱过吗?” 招弟啜茶的动作略顿,眸光倏地闪动,语气仍旧温和。“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带弟脸泛红晕,一时间说不上话,她也不知为什么,只是心中好生迷惘。 若她肯细细思量,自一年多以前遇上那名蛮横的男子,这么纠缠摩擦、恩怨难明,是砍向他胸央的那一刀,在他与自己的心上同时刻划了血痕,将这份迷惘持续下去,终不能安宁。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只是…好奇。”她扯着笑,有些无措。 招弟知她心思沉静,常将烦恼往心底搁着,叹了一声,手主动伸来复在妹妹手背上。“带弟,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是关于一年多前在仙霞岭将你劫走的那个李爷,那次意外发生,四海出动能手寻你数十日,你最后却安然地被人送回九江,是那个李爷主动送你回来的吧?你和他…” “大姐。”带弟紧声一唤,抿着唇,片刻才道:“我和他没什么的。”她嘴硬心虚,却不敢看向招弟,一迳地垂首。 回想那些事,男子黝黑方正的面容陡地浮现,总带着戏谑又温暖的笑意,那深渊似的黑眸喜欢深刻地注视着她,若她肯理睬他,目中便要燃起两蹙兴愉的火光,若她板着俏脸冷然以对,很容易便在他眼底瞧见了懊恼。 带弟…亲亲…嫁给我好吗?我李游龙要娶窦带弟为妻… 即便自己以鸳鸯刀伤了他,说了这么多难听的骂言,他仍是温柔对待,这是真情真意吗!是吗?他一次又一次的求亲,只是顾及所谓的责任问题?抑或有更深刻的意念? 浑蛋、婬贼…你这无行浪子,是死、是活都不干我的事! 为什么要这么骂他?这一年多来静静回想、缓缓沉淀,她其实也不太明白。她从不如此泼辣、口出恶言,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失控。 她动了怒…也…动了情吗? 大胆地自问过无数遍,她仍是迷惘,只觉得男子的面容挥之不去,想起他,方寸微酸、微苦,微微的,还有些什么… 一旁,招弟静瞅着她欲盖弥彰的神情,思绪亦幽幽浮荡,丝缕无形,不知不觉间,绕向心底那个总裹着件藏青披风的沧桑男子… *** 外头打更敲过,已过子时。 带弟神智仍十分清醒,无半点睡意,再过一个时辰就换她和大姐轮守护镖了,可她躺在榻上好久,偏无法合眼入睡。 内心长叹,她干脆掀被下床,轻手轻脚地穿上外衣,提着自己的鸳鸯双刀。睡在另一榻上的招弟微微翻身,模糊地喃着:“带弟…” “大姐,我上茅房,一会儿就回来。”她轻声交代,不等招弟回应,人已闪出房门外。 厢房外是个小天井,近山麓,夜风颇具寒意,带弟极爱这般的清冷,不禁深吸了口气,尽吐胸中莫名的烦躁。她伫立许久,像是着了迷,让遥挂的一抹寒月吸引,觉得那光华似远似近、清冷却又温和,这么矛盾,如此地美丽。 惆怅如潮,在这幽静的时分,自然而然地涌来,她垂下眼睫瞅着自己的影儿,恍恍惚惚地扬唇,却逸出一声邈然长叹。 “唉…为什么叹气…” “唔…”一只大掌已由后头迅捷捂上。这人无声无息地欺近,然后是忆过千百回的低沉嗓音,带弟惊愕万分,提在手中的双刀竟掉落在地上,两眼傻傻地瞪住地下与自己重叠妁高大黑影。 眼眶陡热,她抬起手正欲扳开捂住嘴的大掌,想转身将他瞧清,才一有动作,腰间忽有一股劲力撞人,这男人真…真气死人了,他竟是故计重施,不由分说,指头再次掐按她腰上穴位,带弟闷哼一声,人整个软倒下来,跌进他早作等待的胸怀中。 他似乎作过周详计划。突袭地捂住她的嘴,点她腰间麻穴,跟着抱住她纵身一跃,跳出墙外,刚着地,一匹骏马已奔驰过来接应,他挟着她翻身上马,显露一招绝顶轻功,跟着马蹄狂撒。 带弟半句话也说不出口,男子将她的脸蛋压进前襟密密护住,只闻疾风呼呼掠耳,她喘息着,心跳飞快,觉得一切恍然若梦,好不真实。 天啊!她又教他绑走了吗! 这个男人…他、他…带弟脑中翻翻转转,她想骂人、想狠狠咬他一口,却有一股酸涩情怀充斥胸口,惹得身躯隐隐颤抖,分不清悲喜。 或许久、或须臾,风声消止,四周旷野无尽。 男子从挂在马匹肚腹上的皮袋中抽出一条旧毛毯,像裹住初生婴儿般将她包着,只露出一张可人脸蛋,接着俐落地抱她下马,哪儿也不去,就直接让她躺在夜月星空下的草地上,而自己则一骨碌儿挨着她席地而坐,双目炯炯,光华流转,几乎要瞧痴了她。 “你、你…李游龙,你你…”带弟“你”了很久说不出话,感情澎湃激荡,极力压抑下,胸脯起伏甚剧。“你一见面就点人家的穴,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李游龙被问得哑口无言。 是自然反应吧,他想她想得心痛、心悸、心慌呵… 自九江郊外的小屋一别,他寻了个隐密的地方继续养伤,后来痊愈,他曾暗中潜进四海瞧过她几回,却不再莽撞现身,一是身负重责大任,答应“天下名捕”所提之合作后,他忙于布署,与鹰雄、齐吾尔设下连环陷阱引蛇出洞,耐心等候下,终在前些时候扯出对头的狐狸尾巴。二是这个姑娘啊,她不乐意见到他的,二人相见总难堪收场,她讨厌他、瞧不起他,却占着他心房不肯离去。 为什么一见面就点住她的穴,这还用问吗!不这么做,她肯教他抱在怀里、肯让他近近、静静地瞧着、肯给他闻一闻身上的幽香吗!心痛呵… “我知道你心里头恼我。”丢出一句,他忽地坐直上身,在带弟幽然似怨眸光的注视下,双臂陡扬,劈哩啪啦地左右开攻,竟是甩了自己五、六个巴掌。 “李游龙!”带弟陡喊,心中又急又痛,像被谁掐住颈项,好难呼吸。 他对自己当真不留情面,如临敌对应,跟谁拼命一般,每一下几乎都用足力气,登时,双颊肿胀发红,鼻中和嘴角已渗出细细血丝。 带弟定定地望住他,月光下,他的五官有些朦胧,眼中闪烁的感情却这般热烈,见血丝流出,她心一绞,不知怎地一阵气苦,竟掉出泪来。 “你浑蛋…有毛病,你、你…浑蛋…有毛病…”小嘴喃喃骂着,反反复复就几个词儿,倒不骂他“婬贼”了。只是为什么要骂他,带弟也闹不清楚,就觉得自己会掉泪,全是教他惹出来的。 “唉唉,带弟,亲亲,我心爱的,我最最心爱的,你别哭…是我不好,我、我只是想看看你,听听你的声音,想闻闻你身上的香气,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一会儿我就送你回去,你别哭、别哭了…唉,你一哭,我心神都乱了,拜托你别哭了…”李游龙真想拿头去撞墙,他可以面对发脾气的带弟、板着俏脸的带弟、舞弄双刀想砍翻他的带弟,可是当带弟哭成泪人儿,他手脚却都不知该摆在哪里,搔头搓掌、抓耳朵抹鼻子,急得不得了。 “你恢复正常好不好?我一定会解开你腰间麻穴,你不用费力气扮柔弱,和我虚与委蛇的,我这个人没什么好处,但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我承诺待会儿送你回去,就一定会送你回去,你别哭了,这么硬挤眼泪很累人哪。”他想,她该是担忧再被他劫走,才教自己哭成这个样子,想让他心软,放她离去。但…但他对她永远是狠不下心肠的,她真的没必要哭泣,唉…这么,只是累了双方。 他说这些话是以打商量的口吻,甚至是又求又哄的。带弟运气想撑起上身,无奈四肢酸软,轻呼一声,身子抬到半途又软了下去。李游龙嘴角都破了,却浑不知疼似的,只紧张地扶起她,揉着她的背。他一点痛感都没有吗?她快被他气昏了。带弟埋在他怀里喘息,眼睫轻合,感受他掌心温柔的劲道,一颗心浮扬了起来,旷野上夜风清冷,她觉得好热、好热、好热… 一会儿,他落寞地长叹,“我还是带你回去吧。”双臂打算将她横抱起来。 “李游龙!”带弟忽地扬声,吸吸鼻子,故作坚强地道:“你先、先把人家的穴道解开啦!”是月太朦胧、星空太美吗?她竟不太愿意就这么回客栈,总要…总要问清楚一些事,她胡里胡涂被抱来这儿也就算了,总不能又胡里胡涂被抱了回去。 李游龙本已抱她立起身子,欲唤来骏马,听到她的要求,动作一顿,垂首深切地望住她,似斟酌再三,他终于潇洒甩头,朗声道> “好吧,你想亲手打我出气就打吧,也不在乎多些伤痕了。”他没头没脑地道,复又放下怀中姑娘,指尖在她腰间一掐,瞬间解开她的麻穴。 带弟轻哼了哼,自动掀开毛毯,双手相互搓揉帮助气血畅通,她瞪住他,却恶人先告状地道:“做什么瞪住我!” “我、我我…”他仍是瞪着,扯出一句:“你打吧。” 带弟稍稍一愣。“我干什么打你?” “你的鸳鸯刀掉在客栈了,要不,你倒可抡刀砍了我,带弟…你真的很讨厌我吧?”最后的问句并非问句,纯粹是心底自然而然的抒发。 闻言,带弟身躯紧紧一颤,瞧着他阴郁的、带着压抑不住的热情的面容,她发觉自己好似很可恶,能主宰这男子的悲喜,却固执地想折磨他。 摇摇头,摇摇头,除了摇头,她真不知如何表达意念。 她真的讨厌他吗!刚开始或许是,不仅是讨厌,而是恨死了他。 可现下他这么问出,眉眼忧郁,语气暗哑黯然,在在触动她的心弦,教她不住、不住地思索…若她真厌恶他,为何分离这一年多的日子,自己总惦着他胸央上的那一抹刀痕?为何在夜阑人静之际,偏无法安睡,迷迷糊糊地,等回过意识,才知自己又去揭开一只小小木盒,瞧痴了里头两条银链长生锁?她想着、念着、不能忘怀的… 她还能厌恶他吗!气苦酸涩之情涌上心头,她眸中又聚泪水,这一夜所流的珠泪,比她活了十九个年头加起来还多。 “噢,带弟,别哭了。”男子无奈地求着,双臂毫无建设性地乱挥。 带弟这会儿强忍下来,倒没让泪水过度泛滥,妙目凝向他,尚不太习惯对他显露情感,只轻声道:“你嘴角和鼻孔都流出血了。”由怀中掏出一条薰得香香的软帕,稍稍迟疑地递去。“擦一擦。” 李游龙如同教雷电劈中,瞧瞧姑娘的脸蛋,又瞧瞧姑娘手里的帕子,瞧来瞧去的,来回好几趟,偏不伸手去接。 带弟双颊红扑扑,银牙一咬,懒得等他反应,小手已探向前去。 一阵香气扑鼻,柔软得宛若梦境。这是怎么回事?他升天了吗? 那对眼黑亮亮地直管盯住她不放,任香帕在口鼻游移擦拭,他仍瞬也不瞬的,好似换他被点了穴。 “你自己擦啦。”带弟略带羞恼嚷道,将帕子直接塞进他手中。 “我自己擦、自己擦…带弟…”李游龙下意识捉住软帕,那触感很真实,心中却有千百个不确定,绕着他团团转。 深深地呼吸吐纳,心绪稍见镇静,带弟眸光盼流。“我有话问你。” “你问。我绝无一字虚言。”他点头如捣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不睬他,如今她主动问他话,他高兴都来不及,岂有推托的可能? 没料及他回答得这么干脆,这反应连带瞧出他有多在意她,带弟脸发烫、心也烫,嘴角欲笑不笑的,她仍矜持地咬住。 “我和大姐进黄淮就听到许多传言,说起前些时候在太行山麓一带发生江湖激战,这件事和你有所牵连,对也不对?” “对。”他用力一点头,坦承无讳。见她秀眉微挑,等待下文的模样,他只得主动说个清楚。“我是塞北三王会的人,近些年头,有人利用三王会名义在中原武林挑起祸端,我人中原,便为追查此事。一年多前我掳走你,尔后又送你回四海,某一夜里,在落脚的客栈遭到对头派来的杀手围攻,我受了重伤,幸得那个当官的…呃,我是说天下名捕鹰雄,他出手救了我,还把你带到我身边…”男子拥有太过密长的眼睫是一种罪过,现下,他正运用这种天赋的罪过,勾引着、软化着一个姑娘的心。 带弟脸红心促,记起小屋那一夜,微微溢出歉然情怀,当时她其实是害怕而无措的,不知怎么面对因他而起的紊乱心绪,说了许多不好听的话。而今再次重逢,她仍旧心思紊乱,却褪去了尖锐的棱角,试着以不同想法来看待他。 “你说话就说话,别对我眨眼睛。”唉,这男人眼睫比姑娘的还长、还俏,这么无辜地眨动,教她很难定下意识的。 “是。”他略带调皮地回应,继续道:“反正就是这个样子,那个当官的家伙知道我的底细,也知道我进中原的目的,他正在调查三王会和中原武林的冲突,毕竟江湖若掀起腥风血雨,朝廷和百姓多少要被波及,跟着遭殃,所以咱们俩个就密谋合作,他底下有人,我底下也有人,两帮人合在一起,明查暗访,又设了连环圈套,这才揪出对头。” “你们知道是谁?” “是西域蛇族的分支势力,瞒着蛇族总坛,由西域来到中原,顶用三王会的名义向武林各家挑衅。” “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带弟不明究理地扬眉。 李游龙未立即回答,微微沉吟,目光如月华般温柔。 “那是上一代的恩怨了。会中三王‘葯王’、‘罗汉’、‘夜叉’。‘葯王’在年轻时曾邂逅一名蛇族女子,那女子对他一见倾心,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葯王’心中自有喜爱的姑娘,为娶姑娘为妻,他毅然放弃在中原武林打下的地位和名号,出走塞外。”他定定地望住带弟,忽而道:“为了心爱的姑娘,我也可以。” 带弟愣了愣,终于跟上他话锋的转折,芙颊不禁红透。“你好好述说,别随便岔开话题啦。” “好好好,你别生气。唉…”他搔搔头,撇撇嘴又道:“接下来也没什么好说了,那位蛇族女子因爱生恨,暗中培养势力十数年,她人中原,假三王会名义,杀害各派好手,一是要让武林人士群情激愤,二是要逼‘葯王’现身。” “原来如此…”带弟颔首,心中泛起淡淡感慨,感情这东西真的好奇妙,能这么左右一个人,心思一转,不自觉绕到眼前男子身上。他啊,生得开阔粗犷,合该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脾性,面对她时,倒像个傻愣子了,有时又教人气极,痴缠着、任使手段,如此而为…亦是为了情吗! “带弟,你、你为什么这么瞧着我?”害他好难呼吸。 带弟不理他的问题,迳自问道:“那位蛇族女子呢?你们捉到她了吗?”声音柔软微哑,教男子更难呼吸。 “她她…嘶…呼…”李游龙猛地仰头,对着夜空用力吸气呼气。唉唉唉,快受不了了,她靠得好近,脸蛋这么可爱,可遇不可求的温驯,比初生的绵羊儿还要惹人疼,唉唉唉,唉唉唉,他、他他真想把她扑在草地上,然后…然后伸出双掌为所欲为。 “她怎么了?”带弟迫问,尚不知这男子心中挣扎。 “她不见了,不知藏匿何处。我和三王会旧部人马在太行山麓留意多日,为的便是追这条漏网之鱼。那女子身边留有四名座婢,是使毒灼能手,不容轻忽。” 闻言,带弟忽地尤语,低垂螓首,不知想些什么。 李游龙静静凝视她可爱的发顶,月光顽皮地在发上跳动,他愈瞧心愈是柔软,感觉一切像梦,不真不实,而心爱的姑娘坐在身边,她肯睬他了,还同他说了好多好多的话,这个梦能持续多久? “她其实…挺可怜的。”毫无预警,带弟脸一扬,吐出一句。 “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后脑勺。 “那个爱上‘葯王’的蛇族姑娘。”她叹了一声。 “噢,带弟,她喜欢‘葯王’是一码子事,‘葯王’不喜欢她又是一码子事,感情要双方互相喜爱,不能勉强的,这样只会带来不幸。”这话从他李游龙口中道出,半点说服力也没有。 果不其然,带弟嗤了他一声。“你还有脸这么说?姑娘气你、恼你、骂你、赶你,你、你你就是死缠烂打,就是蛮横硬干,脸皮比十层牛皮还厚,哪里管人家心里愿不愿意?” 说得是!可他不会在此时承认自扯后腿的。李游龙忽地咧嘴大笑,接着竟乐极生悲,笑脸立马换上哭容,因两颊肿得实在不像话,终于知道疼了。 “你、你怎么了!很痛吧?”带弟凝容紧声,不自禁倾前、扳下他的下颚,就着月光察看他的伤脸。 “带弟…”唉,他的亲亲,他心爱的,最最心爱的… “嗯?”女子随口应声,双眸仍专注在他脸上和嘴角的伤。 “我想吻你。”语毕,他猿臂陡收,将她揽进怀中,头俯下,双唇捕捉了她。 带弟身躯颤栗,自然而然合上眼眸,让自己去感受他双唇的温柔和霸气,她不能形容内心的感觉,好乱、好热、好难控制,如洪流溃堤,神魂飘离。 许久,他终于离开她红滟滟的唇,额头抵着她的,眉心皱折,呼吸促急无章,瞧得出正用尽全身气力压抑着,一张方正黝黑的脸既弥足又渴望,他缓缓睁开眼,极近地望住气息同样凌乱的带弟,苦恼却又心甘情愿地低语> “你骂吧,我知道你要骂我婬贼。”说完,忍不住又贴去啄了她的红唇。 带弟抿着唇偏不说话,心口发痛,眼眶发热,眼睛眨也不肯眨,那模样很是固执,教人猜不透她到底是喜是悲?是恨他多、亦是爱他多了? 李游龙认命地长声叹息,决定不去揣想了,大掌温柔地将她的脑袋瓜压向自己肩窝,与她交颈依偎。 “亲亲…陪我看一会儿月亮吧,这儿的月亮虽比不上塞外浪漫,仍是美丽…我说故事给你听,若倦了,就安心睡吧,我会在身旁守着你,护着你,亲亲…” 这一夜,带弟真的在男子怀中沉睡,好似走了很久、很远的路途,终于寻到歇息之处,她松懈一切戒备,纯然地在黑乡中悠游。 然而,等待清醒,她已回到客栈厢房,映入眼帘的不是男子无赖般的笑容,而是大姐窦招弟担忧的脸庞…(全本全文免费阅读 5)鸳鸯会游龙_第八章 英雄无主_全本全文免费阅读;/h2>;/div> 那是个奇特的夜晚。\\。r 带弟发觉旷野上的月光在不知不觉间注入了心房,柔软中带着微微酸楚,将男子的笑与忧郁印在心田,流连不去。 这是动了情吗?她大胆地问着自己,仍渴望有个声音给她确切的答复。 对于这一晚她无故失踪,招弟软硬兼施,依然问不出个所以然。带弟不是不说,是真不知从何说起,解释了一件,就得解释第二件,其中牵扯着自己藏在心底的无数秘密,是羞涩的、复杂的,好难为情,她真的说不出口啊。 而这一夜的冲击不仅仅如此而已。那男子将沉睡的带弟送回时,遭招弟横剑质问,他未解释什么,却将一柄名剑交由招弟,托她转交给“天下名捕”鹰雄。此把名剑便是鹰雄遍寻不获的“龙吟。” 两姐妹虽然心思悸动,各有各的情怀,仍宁定心神领着四海众人继续走镖,出太行山麓往北,一路平顺,约莫十日左右,一行人安全地抵达目的地。回程时,在当地恰巧接到一支走往鄱阳的小镖,顺道多入了笔帐。 回到九江,春的脚步已翩然离去,阳光加温,蝉鸣四处争锋,对四海镖局来说,这一年的夏来得好生震撼,也好生热闹。 是的。震撼,且热闹。 因与窦家大姑娘义结金兰的鹰雄遵守一年一会的信约,前来九江探望义妹招弟,二人在珍香楼上对饮话旧之际,却遭马帮的人偷袭,招弟被套绳锁住咽喉摔下楼,受伤昏迷,送回四海后震惊了窦家一家子大爷小姨子姑娘们,决定在九江设下天罗地网,让马帮余孽吃不完兜着走。 至于热闹,还真不是寻常的热闹。那一位飘泊不定、来去无影的“天下名捕”竟因招弟身上的伤留在四海迟迟不走,他武艺高、酒量好,豪迈不拘小节,除养伤的招弟外,窦家的大小姑娘们三不五时缠在他身边,或学武功、或问江湖轶事,有时窦大海也掺上一脚,兴致高昂地斗起酒来,须知酒逢知己干杯少啊!光这个夏季,四海镖局地窖里百坛佳酿三分少其二。 快活的时光感觉格外匆促,忽忽,这个夏就这么结束了,夏去秋来,步调寻常,鄱阳湖畔的几株枫染上嫣红颜色,随风播曳,将心型红叶吹落水面,荡呀荡地,在湖心悠旋…悠旋…然后,凝在薄薄冰霜当中,九江的冬已悄悄接近。 今年的冬冷归冷、冻得人打哆嗦,却是绚烂万分、精彩绝伦。这全得归功于四海镖局,办了一个轰动鄱阳、连两湖也要震撼的比武招亲大会,赶着在年前为大姑娘窦招弟招个夫婿,此举结结实实炒热了九江大街小巷、饭馆茶楼,这个冬漫飘细雪,九江的百姓却热着一颗心。 唉,好不容易,终于捱过今天的比武招亲了。招弟的厢房外,窦家众人在窗下排排蹲,全竖着耳朵细听房里动静,就怕打败群雄、由比武场地一路追着姑娘回来的鹰雄摆不平发怒的招弟。 方才传出来的争执声真是吓人,不过这会儿又静了下来,双胞互地挤眉弄眼一番,两个鬼灵精悄悄地攀着窗子,在纸窗上戳了两个圆洞,贼兮兮地凑上眼。 嘿、嘿、嘿、嘿…还不瞧得一清二楚吗! “阿紫,怎么样了?里头做什么?怎地没了声音?大姐还在哭吗?”来弟用气音问着,扯了扯盼紫的衣角。 盼紫眼睛贴得更紧,舍不得离开,嘿嘿地道:“呼,没事没事,大姐拿乔,大哥总能搞定的。”招弟唤义兄为大哥,窦家姑娘们见大姐这么称呼鹰雄,管他结义不结义,全跟着叫大哥了。 德男的脸亦是凑在纸窗上不肯下来,微哼了声。“什么大哥,是大姐夫啦!呵呵呵呵…大姐夫?我竟然有个大姐夫。二姐,我的二姐夫在哪里?”说到这儿,那笑意盈盈的脸儿转向蹲在一旁的带弟。 心一促,带弟颊边略感燥意,斜睨了妹妹一眼,却不说话。 “二姐夫”这个词古怪得救人不安呵,那是指…指将来娶了她的男子…带弟抿着唇,微微的惆怅搅进情绪中,心想,这回大姐会闹到要比武招亲,大半原因起自阿爹的冥顽不灵和固执己见,阿爹也清楚明白地说过,先是大姐,大姐的婚事底定后,再来就轮到她了,若自己没有心仪的对象,就要比照办理,也来个惊天动地的招亲大会。天啊!她不要、不要、不要呵… 可,有什么办法吗?带弟沮丧地将下颚搁在弓起的双膝上,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想当初大姐不也奋力抵抗,费煞多少心思,到得最后,也只能乖乖顺从,但今日比武的过程浑归浑,状况百出,大姐到底找到心中所爱,她与大哥二人情意深重,彼此都将对方放在心里,是成就了一对有情人。 而自己…谁会是她的有情人?思绪转到这儿,缓缓一顿,毫无预警地,一张黝黑而熟悉的男性面容陡然占据脑海,牙白而闪亮,酒涡浮动,他就这么闯进了胸怀,带弟不由得怔然,全然地措手不及。 带弟…亲亲…嫁给我吧,我李游龙要娶窦带弟为妻,你说好不… 男子汉大丈夫,我说过对你负责,到头来你是得嫁我的。 我没想做什么,是犯贱,非来让你骂骂不可。 若非是你,又有谁能如此伤我。 我不是想轻薄你,我想…我真是喜爱你… 他对她说过的话一遍又一遍在记忆中翻腾,引得胸口酸痛,荡出一圈圈的涟漪。此刻想起他,没来由地,竟渴望他就在眼前,这般的思念她深藏心底,却受到今日情意大白的一对恋人所影响,悄然蔓延开来。 此一时际,四海的管家何大叔由前头咚咚咚地仓皇跑来,刚现身,蹲在窗下的窦大海猛然回头,气极败坏地对他比手划脚,还不住地用气音道:“小声!小声!不要吵到里头!” 里头正谈情说爱呢,呜呜,他窦大海不是九江八大媒婆所说的恶爹爹,他家的姑娘终于要嫁出去一个了。 见状,何叔奔跑的动作陡顿,一脚还搁在半空,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瓜地瞪着这群大爷、小姨子和大小姑娘们。 “大爷…喂,大爷…”何叔见势甚快,跟着用气声唤着窦大海,又拼命地挥动手中一张拜帖。 “谁啦!”窦大海的气音充满不耐,是压根儿地不想管。 何叔无奈地吊了吊两道老眉,若继续用气音交谈,他真要没气儿了。摇摇头,他只得蹑手蹑脚地步近窦大海,挨着他老人家的耳朵叽哩咕噜一阵。 霍然间… “你说什么!葯王!下聘!塞北三王会!要娶带弟!” 窦大海惊天大吼,打散房里你侬我侬的氛围,也震傻了窗下一干人。 *** 美妇伫足在一位姑娘面前,温柔地道> “你便是带弟吧…生得真俊,难怪龙儿要为你茶不思、饭不想了。” 带弟定定地回望,一颗心跳得飞快,有些手足无措。 “夫人,您…您是什么意思?”她轻声向着,虽满肚子疑惑,眸光却舍不得离开眼前一张仙姿玉容。这美妇有种高贵亲和的气质,笑时,雪颊上两个酒涡轻舞,给了带弟强烈的熟悉感。 女子没回答她的问题,迳自瞅着,还拉着带弟的手,唇边的笑愈宋愈深。 “龙儿自小在塞外长大,性子极野,豪迈不羁,草原上的姑娘对他好,他却从未对谁动心。”略偏着头,她柔声叹道:“你很好,往后有个姑娘管着他,他爹爹和我也就放心了。” 这是在演哪一出戏啊?窦家一家子没谁看得懂,连素来精明算计的云姨也闹不明白了,怎么大姑娘招弟的婚事刚定,马上有人来对二姑娘带弟下聘?男方长相如何、脾性如何、家里以何营生、两人怎么认识…唉唉,连个影儿都没见着,带弟就要嫁人了吗? “窦爷,我和拙荆是替小犬来向四海提亲的。”那威仪天生的男子终于解释。“他心仪府上的窦二姑娘,想娶二姑娘为妻。” 窦大海浓眉淡拧,怔怔地问:“既是要娶小女为妻,为何他不亲自前来?” “龙儿他…” 说时迟,这时快… “爹、阿娘!别说了!”男子明快的声音陡然闯入。闻声,大厅上的众人一致往门口望去,见一高大身影挤进羊群中,黝黑脸容风尘仆仆,正是李游龙。 爹!阿娘!他是“葯王”之子。带弟小口微启。 自春末那个夜晚,他带走她,二人沉浸在旷野的月光下,她的心弦轻轻颤动,余波荡漾着,每夜,当皎洁光辉洒下,她总要回想起那样的时刻。而今,他真在眼前,见他挤过羊群朝自己一步步迈近,带弟抿了抿唇儿,一时间两道充斥目眶,鼻子酸酸的,竟没来由地想哭。 “龙儿你来得正好。你未来的泰山大人正问起你,快来拜见。”美妇人温柔且欢愉地招唤。想来李游龙那种“自个儿认定便好”的性子是遗传到了亲娘。 “阿娘,爹…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李游龙略略环视了厅内与厅外,一脸气急败坏,又搔头又抹鼻子的,眉心打了好几个结。 “替你求亲啊。齐吾尔那孩子说,你为窦家二姑娘发了疯、着了迷,你爱惨人家了。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行动?这门亲事阿娘替你开口。” 他是喜欢,他也行动,还不止一次开口求亲,但人家姑娘始终没将他放在心上,又能如何?他试着放缓步伐,想扭转颓势,却未料及双亲由由塞北而来,直拜会四海镖局。 “对!我是爱惨了她,为她发疯着迷,可要求亲,我自己来求。爹和娘这么做,无缘无故带来一堆东西,要吓着人家的。”他声音是平静下来了,内心却哀叹着,他的亲亲对他的态度才稍稍转好,今儿个一搅和,难道又得退回原点吗? 忍不住瞄向带弟,那姑娘敛着眉垂首不语,一手握成小拳头,另一手则来回抚着腰间鸳鸯刀的柄首。她是在生气吗?恼恨他胡乱地把她推入这等尴尬场面。唉…李游龙啊李游龙,莫非你与她真难成双? 此时大厅里是十分安静的,除了羊只“咩咩”叫声外,真是安静。 除带弟外,四海的众人莫不拿着眼瞪住这位黝黑高大的汉子,毕竟是第一次听一个男子这样豪爽坦白、毫不避讳地在大家面前承诺心中所爱。 听他直接而坚定地道:对!我是爱惨了她,为她发痴着迷。带弟唇一咬,泪已泛出眼眶,顺着匀称的脸颊滑下。 “好!讲得好,我支援你!二姐夫!”盼紫率先倒戈,把抱在怀里的小羊儿丢开,双掌猛拍,比谁都激动。 “对!好样儿的!呵呵,二姐夫…我竟然又有个二姐夫!” 小金宝奋力“游”过绵羊海,圆润的脸儿在他面前东晃西晃,笑咪咪地问> “二姐夫…你会喝酒不?我阿爹喜欢有酒量、有酒胆的汉子哩!唉,你追我家二姐肯定很辛苦,她什么话都藏在心底教人去猜,她说要,其实是不要,她说不要,其实是很想要的,唉唉唉,你懂不懂我说什么!你别气馁呵,不怕的,有咱们让你靠。” 李游龙扯唇苦笑,适才目光一瞥,他已注意到带弟的泪,心中歉然懊恼,可现下围着这么多人,焦点全放在他们二人身上,他想对她静静地说几句话,想安慰她,却无从出口。他李游龙纵然是一厢情愿,也还不至于要借用双方的亲人向她加压力,逼她就范。 他要娶她为妻,必定是她心甘情愿。 忽地,他跨步趋前,坚定不容挣脱地握住带弟的手,一把扯了过来。 “跟我走。”一言甫出,他挟着带弟奔出大厅,纵身一跃,在挤成团的绵羊海上踩点了一下,显露绝顶轻功,跟着,人已飞出石墙。 “耶?”“咦?”“嗯?”“啊?”好样儿,说走便走,两人另寻住处幽会去啦!众人你瞧着找、我瞧着你,你又瞧着我、我又瞧着你,突然间,不知是谁先呵呵地笑出,笑声传染开来,还伴着羊儿咩咩叫声,一片喜气洋洋、和乐融融。 窦大海笑咧了落腮胡中的嘴,视线由二人消失的方向收回,转而望向远从塞外到来的贵客,朗声道:“咱儿地窖里有几坛好酒,是难得的佳酿,不喝可惜,呵呵呵…亲家,咱们坐下来详谈吧。” 哇哈哈哈哈…好个双喜临门! *** 这一边,李游龙挟着带弟放马奔驰,约莫一刻钟,两人已来到鄱阳湖畔。 冬雪在湖面上结着薄薄冰霜,湖畔的树枯叶尽落,寒鸦点点,而风透清冷,皆是萧瑟之意。 翻身下马,李游龙二话不说将披风卸下,盖在她的巧肩上。 “不要拒绝。”他话中竟带着微微落寞,大掌扳起带弟的下颚,静静瞧着。 空气太过冰冷,两人的气息化作团团的白色烟雾,带弟迷迷蒙蒙地与他对视着,冲击尚在胸臆里翻转,颊上两片红晕,不知是因适才在马背上受冷风袭所致,亦或心绪激颤之因。 “你…唉,拜托不要哭。”他长指抹去她颊上泪痕,眉峰成峦,咬了咬牙,双手陡地撤回,不再去碰触她。“对不起,我不知道找爹娘会、会…”话语顿下,他转过身面对霜冷湖面,仰天深深呼吸… “他们这么做绝无恶意,是听了我一个蒙族好友谈及你的事,才大老远由塞外赶来,想见见你。今天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带弟抬起手胡乱地抹了把脸,心绪虽紊乱复杂,但她清楚知道,绝非气恼着谁,她掉泪,是自然而然的,仿佛这么着,隐在胸口的莫名郁闷才能得解,才能驱散那抹奇异的心痛感觉。 “原来你是‘葯王’之子,你从没说过。”半晌,她开口说话,选择了一个平静的话题,连嗓音也平和。 李游龙微微扯唇,视线仍凝向一望无际的湖。“你没问。”对她,他何曾隐瞒?若她肯问一句,若她肯呵… 说实话,带弟竟有些不习惯,他立在那儿瞧也不瞧她一眼,侧颜罩着淡淡寒霜,即使唇角微扬,那抹弧度却噙着阴郁,而长睫稍敛,掩去目中光芒。他想些什么?为什么语气淡如清水,不再像以往那样…那样… 蓦然间,热气往脑门直冲,火般烧了上来,一项认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击中了她。 噢…老天!她竟然…竟然在埋怨他为何不来抱抱她、亲吻她,不来腻在自己身边,不对她说出许多、许多的甜言蜜语! 他总是唤她亲亲,说她是他心爱的、最最心爱的。带弟忆起他哄着她时的语调,柔软得像支歌,低低哑哑,充满震人心魂的温柔。为什么,他不说! 带弟,你动了情了,是不? 此际,她眸光氤氲地瞅着男子深思的侧颜,内心,大胆地、清晰地、直接而热烈地再问自己一遍,涟漪愈延愈大,一圈圈,将心湖上的冷霜震骇了,而急涌,填满方寸,在四肢百骸中蔓延…于是她知道了,这个问题无法等谁来缶诉你,答案便在自己心中,只能体会,尔后,懂得回报与珍藏。 扯紧添加在肩上的披风,隐约闻到属于这男子熟悉而干净的气味,身子暖暖,心也暖暖,她想,是的,她是对他动情了。 “你阿娘一定很疼你,她好美、好温柔,笑起来有两个跟你很像的酒涡,我…我很喜欢她。”脸蛋肯定红了,她咬着唇,下意识绞着小手。 李游龙终于侧目瞧来,好似有些儿讶然,他浓眉略扬,却是不语。 他不看她,她心里惆怅,他拿着她直瞧,她颊如霞烧,又觉得他还是不要看她好。唉,带弟,你真是个矛盾的姑娘呵! 心思百转千折,最后她鼓起勇气,主动轻问> “这阵子,你去了哪儿了?为什么不见踪影?三王会与蛇族那名女子的事已经圆满解决了吗?我…我…”她想,她心里其实是想见他的,总记得他黝黑脸上的笑,还有宽大胸怀的温暖,她还想问,他胸央上的伤痕仍痛着吗?她以鸳鸯刀伤了他,自己心里也好生不安…无奈初识情,脸皮又薄,她想归想,话到了嗓口偏就说不出来。 真的不太一样,她是怎么了?李游龙怔怔思索,见她晕红了双颊,眉眼温驯,揉进某种奇异的东西,他向来直接热烈,叹息着,坦率得教人脸红地道> “带弟…我现下心跳得好快,像打鼓一样,快要撞破胸骨了。你仰着小脸用这种眸光瞅着我,会让我想人非非,全身发热,会以为你正渴望着我,无言地邀请着我上前吻住你…” 噢,这个可恶的男人,他、他一定要说得这么明白吗?带弟又羞又恼,被他这么一说,再也不敢瞧他了,换她急着把脸转向湖面,深深地呼气、吸气。 “你、你…”她紧捉住他的披风,忽地脚一跺,在他面前,清冷的模样隐去了,显露出少见的娇态。“你别胡思乱想!”又嘴硬。 李游龙苦笑了两声。“我也知是自己胡思乱想。你心里又要臭骂我是婬贼了。” “李游龙…”轻唤了声,男子自嘲而忧郁的语气教她芳心抽痛。“我…我没骂你,你别胡思乱想!”只会要人家别胡思乱想,却什么事都藏在心底,偏要让人去猜。带弟呵,你真是个矛盾的姑娘… 李游龙牵动嘴角,定定地瞧着,又不言语了。 二人间的气氛有些微妙、有些奇异、有些难以捉摸,又有些醉人荡漾。片刻,带弟再次开口,今天的她主动了些,真不一样了。 “你还没回答刚才的话。这些日子,你忙些什么?去了哪儿了?” “你真想知道?” 带弟垂下眼睫,微微颔首,跟着旋过身,沿着湖岸缓步踏去。李游龙一怔,已下意识跟在姑娘的身后,亦步亦趋。 “为什么?”他忽地问出,咄咄逼人。“你是关心我吗?是吗?带弟…分离的这些日子里,你可曾想起找?可曾祈望能再见一面?”他很想她呵,尤其在月色清明的夜晚,在旷野寂寥的风中,胸央上的刀痕隐隐作痛,教他不思念她也难。 他问得直接,带弟步伐一顿,羞涩难以言明。 她就是不会表达心思,无法将情意道出,她能大胆地对自己承认,她是想他、念他,但丰唇掀了掀,偏就对他说不出口。 “你不想说就不要说,我、我不要听了。”有些恼羞成怒,带着点儿任性,她又是跺脚,头一扭,再度拾步往前走去。 “带弟!”李游龙苦恼地喊着,一个箭步向前,大掌握住她的上臂陡然扳转过来,一瞧,怔住了,他把姑娘又给惹哭了。 “放开啦!”她感到好丢脸,其实内心气自己比气他还多,恼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其他姐妹那么活泼明朗,原能轻易化解的关系却又陷进僵局。 男子大掌一松,竟真的放开她了。李游龙完全按她的意思而行,是不想二人之间再起冲突,她珠泪儿一颗接着一颗,好似伤心到了极处,此时她说东,他是绝对不敢往西的。 可没想到,他手一松,还退了一步,带弟不但没止住泪,反而哇地哭得更响。 “带弟,别哭了,唉…你到底怎么了?”真要命!他头一甩,重重地叹了口气,“你骂吧、打吧,拿刀砍我吧,只要别哭,爱怎么就怎么,随便你了。” 此话,真真适得其反。 “我偏不骂你、偏不打你,我偏偏要哭!”带弟嚷着,忽地蹲下身去,梨花带泪的小脸埋进双膝,紧紧缩成一团。 真的很要命!李游龙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瓜,他跟着蹲下,想合身抱住她却又迟疑,末了,只得颓然地压抑。 “带弟,亲亲…跟我说说话好不好?别哭了。” “别理我,你走开啦!” “好好好,我走、我走…” “哇…”哭声再次变本加利。 “带弟…”他还是伸出手抚触她颤动的巧肩,如连锁反应,突然间,那姑娘抬起上身直接扑进他怀里,藕臂主动抱住他的腰,小脸紧紧贴在他胸膛上… “你、你浑蛋啦,你真的走…我、我再也不睬你,永远也不睬你…” “带弟?”噢,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莫非… 李游龙收缩双臂反抱住她,脑中锐光激现,心绪大震,待要问个清楚明白,不远处马匹凄厉嘶鸣,气氛一绷,二人闻声双双抬头… 只见那匹骏马已气绝倒地,一旁,一抹艳红身影盈盈而立。 此人何时前来?又静伫了多久?竟是神不知鬼不觉。(全本全文免费阅读 5)鸳鸯会游龙_第九章 唯殉佳人_全本全文免费阅读;/h2>;/div> “小心。、qВ五 /”李游龙双目戒备地直视着面前的艳红女子,反射性动作,已将带弟推到自己身后。 “她是谁?”带弟宁神低问,感觉出身旁男子瞬间进发的刚冷气势,来者不善,她手已自动按在腰间的鸳鸯刀上。 李游龙脸微偏,竟还有心思开玩笑:“她呀…便是你觉得挺可怜的那位蛇族女子。” 带弟轻呼一声,眸光不由得朝她望去,却与她对个正着。 “姑娘,你为什么哭?是这个臭男人欺负你吗?”艳红女子声音极其软柔,说话之际,足不沾尘,身子轻轻往前飘进,轻功造诣已至巅峰。 带弟欲要挺身而出,李游龙健臂横挡过来,硬将她塞在身后。 “带弟,听话。”他从未用这么强硬的口气命令她。带弟一怔,教他的气势折服,竟乖乖贴着男子的虎背不动了。 艳红女子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过来,别害怕他。天下男子尽薄幸,他欺负你,我来替你讨公道。你说好不?”缓缓地,她绕到他们右侧,面向一片霜湖。 “他没欺负我,他、他并非簿幸之人,不用前辈为我讨什么公道。”带弟冷静解释着,瞄向男子,见他唇角悄悄上扬,脸不禁红了。 闻言,艳红女子似乎十分不悦,冷冷哼了一声,目光如箭。“愚蠢。” “嘿嘿,你心中痴念一个男子,人家明明无心于你,你却死赖着不放,这才叫作愚蠢。”李游龙双臂好整以暇地抱在胸前,状似无意,却以二人才听得见的声量悄悄又道:“等会儿我出手进攻,你趁机快走。” 带弟一惊,小手扯紧他身后衣衫,抿着唇摇头。 李游龙侧目死瞪了她一眼,颇为凶狠,他从没对她摆出这种凶神恶煞的模样。 带弟毫不惧怕,眨着眼瞪回去,唇仍紧抿着。 “听话。”他以唇型无声吐出,咬牙切齿。 两人还“谈”不出个结果,那艳红女子忽地仰首娇笑,她以袖掩唇,姿态万千,接着笑声陡歇,她媚眸一荡,妖野地瞅了过来。 “你率人捣毁我在太行山的地方、杀我手下、掀我的底牌,这些…我都可以不跟你计较,还能商量帮你个全尸。可惜你千不该、万不该,偏要跟我提从前之事,呵呵呵,你说得对,我是痴念‘葯王’,他不爱我也就罢了,却要对其他女子动心,你说,恼不恼人?该不该死?”说这些话,半点儿也听不出怒气,仿佛遇上朋友,殷勤地谈相几句,这种感觉好生诡异。 李游龙仍嘿嘿地笑,浑不在意的神态,内心却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因带弟固执不走,一只小手硬是扯紧他的衣衫,须知此蛇族女武功高强,擅使毒,他丁点胜她的把握也没,唯有寻隙出手抢攻,或能掩护带弟安全脱走,可现下,他的亲亲又来同他闹意见!岂不急煞人! “恼了十数年了,你不累吗!我瞧前辈美貌如十来岁的小姑娘,半点没个老态,还惦着那个七老八十的‘葯王’干什么!放开怀吧,天下多得是宋玉潘安,还怕没人为前辈动心吗?”他故意将话愈扯愈远,心中苦思计量。 今日情势凶险,若单只他一人,亦无所惧,无奈身边尚有一个姑娘,不论如何,他必得护她周全。 “你嘴儿倒甜。”艳红女子明眸善睐,“待会几我会记得顺道割下你的舌浸蛇胆酒,或许,也就不那么苦了。” 带弟瞧她举止,说不出的诡谲惊心,她不知李游龙转着什么心思,但这位蛇族女意欲再明显不过,非要取人性命不可,她万不能抛下他独自离去。 对方纵使武艺高绝、深不可测,连他二人之力亦难抵挡,那今日她窦带弟就舍命相陪,与他共赴黄泉。 思及此,带弟不觉忧伤,竟隐隐升起一抹难以言喻的甜蜜情怀,如此的冲击驱赶了一切的浑沌,心意更坚,她是真心想嫁他为妻了,若渡过此劫,他愿再一次求亲,她想,她便答应吧… 可惜,李游龙自有想法。要突袭必得先扰乱对方心志、趁其不备。 “前辈想割我的舌,是嫌我话多吧。干脆,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说着,他暗将气劲周旋,一掌悄用力道握住扯紧自己衣衫的小手,狠狠拉开。忽地扬声道:“葯王就在左近!”话一落,双腿如弹簧,陡然飞跃。 “你说…”艳红女子一愣,尚未回神,见那高大汉子凌于半空,双掌齐出。 “李游龙!”带弟惊急大喊,刷地分刀在手。 “带弟,走!”千钧一发,无从多说。 那蛇族女双目细眯,李游龙掌风刚劲,突地袭到,她不及第一时间相迎,身子迅忽往后飘退,避开连环狂风似地进攻。 这短短十来招内,带弟若一开始便拔腿奔驰,想安全逃脱不成问题,但她却立在原地,擎刀紧紧盯着,等着出手助攻的时机。 “带弟!”李游龙怒吼,充满警告意味,拳脚招式连绵无尽,快打快攻,欲将蛇族女困在自己的掌风之下。他不知还能顶多久,但带弟真要不走,两人都无活路。“快走!”又喊。 “不走!”带弟厉声回话,弓步上前,飞快地绕到艳红女子的左侧。 “想走?没那么容易。”艳红女子媚媚一笑,忽地右手大翻,金光闪烁… 毒! 李游龙意识过来时已然太晚,半边面颊和胸膛突感灼痛,毒粉已沾上身躯。他闷哼一声,不去理睬,再催动内力时,半边躯体却开始泛麻,酸软得使不上劲。他心下大骇,利眼一抬,忽见一团火红迎面而来… “住手!”带弟跟着疾扑过来,可惜轻身功夫与蛇族女天差地别,她鸳鸯刀刷刷疾撩,尚未触及女子衣衫,后者双掌已“砰”地一响击中李游龙胸口。 “不…”带弟急得快哭了,一旋,双刀便下狠招,欲将女子逼退。 胸中郁结难当,一口血疾喷出来,而气息翻腾,李游龙结实地摔在地上,半边肌肤上的灼热感愈来愈严重,如火烧一般,他咬牙忍住,抬首见带弟挡在自己身前与那女子相斗,他呼呼喘气,心惊肉跳,明眼人一瞧便知蛇族女有意相让,若不,带弟双刀练得虽精,怎么也挡不住对方数十年内劲,更何况还那些神出鬼没的使毒技俩。 思及此处,李游龙胆战心惊,硬是逼自己撑起身子,右颊上的炽热如细针刺人,几要睁不开眼。 “你双刀练得不错,脾性也硬,小姑娘,我挺喜欢你的。”艳红女子纤指弹动,碰在带弟刀尖上,刀锋陡偏,带弟手腕发疼,虎口已震出血来。 “葯王你来啦!快,快杀了她!”危急之际,李游龙胡乱喊了一句。 “什么…”蛇族女一怔,迅速回首。 “快走!”趁这千钧一发之刻,李游龙使尽全力扑前抓住带弟,正欲回身疾退,蛇族女已知自己受骗,她回头,柳眉凌扬,目中杀意陡锐。 “留下吧!”火红身影霍然拔高,带弟只觉身后强大劲力逼迫而至,背心一凉,正要回首瞧清,一股力道不由分说地将她推开,便见李游龙旋身迎向那团艳红,“砰”地一声,双臂齐出硬对方掌风… “李游龙!”带弟和泪惊喊,眼睁睁瞧着他仰首喷出血箭,身躯往后平飞出去,跌破朔上薄霜,沉了下去。 不、不…他不能有事!她不要他出事!她不要他死! 什么也不管了,什么也顾不得了,带弟冲向霜湖,她要去救他,她要救他! “小姑娘,跟我走。”艳红女子轻飘飘靠近她,右手伸来要抓。 “滚开!”带弟泪流不止,鸳鸯长刀翻花砍下,她不能被这蛇族女缠住,再迟,她就救不了他了。“滚开、滚开、滚开…”她连下三快招,心急如焚,招招狠厉,只想要对方别来牵绊。 但带弟最后一式的左右抡刀尚未砍上,那艳红女子身躯竟紧紧一颤,暗器无声无息袭至,由后打入她的背心,在左胸前激进而出。 “刁锦红。”男子沉沉喝出她的名字。身后,除四海镖局外,尚有其他援手分批赶至。 艳红女子捂住胸口,背对着众人,嘴角微微上扬,溢出血丝。 这些人的恩怨,纠纠缠缠,带弟理也不愿理会,她心里只惦着一人,那个黝黑的、温柔的、教她心酸心痛的男子。 抛下双刀,她拔腿往湖的方向奔跑,“咚”地一声跳进湖中。 “带弟,不可…” “二姐!” “二姑娘!” 阿爹唤她,云姨也唤她,还有大姐和妹妹们,湖水冰寒冻人,漫进她耳中,模模糊糊,她知道他们在唤着她,焦急、惊疑、愕然、担忧… 那一年的夏,她险些在鄱阳湖中溺毙,从此,便忘记如何在水中运用四肢。 她原是个中高手,泅水技巧是姐妹中最好的,她们都说,她身形姿态如鱼一般自在…如鱼一般自在… 她一定要找到他。 *** 四海镖局渡过了在九江开张立局以来最忙碌紧凑的一日。 一早,是大姑娘窦招弟万人空巷的比武招亲大会,比武规则临时被改,乱了一阵,终是好事多磨,有情人终成眷属。 接着,才欢快四海要办喜事,前院大厅已教人下聘,搬来的礼盒叠得快要碰到屋顶,呈上的金银珠宝够在九江大街上连开二十家店铺,最要人掉眼珠的是那批挤满练武场子的丰毛羊,和挤不进场子的一批牛,而贵客竟是三王会里的头头,见面谈没几句,就把带弟直接认了当儿媳。 然后,那个相传欲娶带弟为妻的男子终于现身,当着四海众位表明心意,说他爱惨带弟,为她痴心迷醉,当下,窦家整个倒戈过来,认了这位二姐夫。 以为再来便是忙闺女儿出嫁之事,没料及更惊悚的还在后头,事情一波接一波,相连,接应不暇,而现下夜空清明,月娘遥挂,寒冷空气中揉进一丝温情,终能稍歇口气儿。 后院厢房,荧荧,偌大的房中涌进不少人,或坐或站。 床榻上,男子气若游丝,向来爱笑的薄唇轻抿着,惨白无一丝血色。 一对中年夫妇挨在床边,那娇小的美妇不住地抚着亲儿的脸,哽咽地道> “你是‘葯王’呵,既能解去龙儿身上的剧毒,为什么没法让他恢复原来的模样?他、他醒来要是知道自己变成这样子,他会伤心,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龙儿性情开阔,不会如此在意样貌。你为儿子心痛,我何尝不是?”中年男子叹道,撤回把脉的手。 今日是齐吾尔率蒙族朋友快马来报,他们遭蛇族女座下四使婢袭击,激战中,由对方口中得知蛇族女另寻李游龙来了,他知李游龙往四海来,好不容易脱身,急急赶至四海镖局知会,怎料李游龙挟着他的亲亲不知躲在哪儿谈情说爱,众人在九江展开搜寻,来到鄱阳湖畔,仍是迟了一步。 “亲家,贤婿的伤不碍事吧?若有何需要,万万别跟咱们客气。”窦大海关切地立于一旁,不仅是他,除云姨在大厅安顿齐吾尔带来的人马外,窦家大小姑娘全到齐了,招弟与鹰雄并肩而立,来弟、双胞和金宝儿亦挤在阿爹身边,而带弟却倚在脚边的床柱,小手浑然不觉地扯紧床帷,眸光瞬也不瞬地盯住那张昏沉的男子面容。 他半边的脸,毁了。如被火灼过一般,那伤痕布在他颊上、颈上,此时他脱去上衣,胸口因断骨接续缠着厚厚绑带,那些露出来的肌理、单边肩胛和右臂亦星星点点全是毒粉留下的烧伤。 好痛…带弟眉一拧,感觉烧向他的火亦朝自己袭来,而心这么痛。 “龙儿所中的毒只在表面,要解毒并不困难,但这蛇族所炼制的毒粉已腐蚀肌理,造成这般伤痕,要恢复原貌是不可能了。”“葯王”沉稳冷静,一手安抚地握住妻子。“别哭了,龙儿没事。” “弄成这样还说没事!你啊…”美妇泪珠盈睫,语带怨怼,“为什么要认识那个蛇族女子?她、她把龙儿害成这样,还有谁家的姑娘肯嫁他…” 此话一出,大伙儿愣了愣,“葯王”开口反驳> “咱们不是才替龙儿定亲吗?你说这儿是什么话?” “窦家二姑娘生得俊,是花般的人品,现下龙儿毁容如此,说不准右臂也毁了,你忍心让人家姑娘这么嫁来吗?况且,这场婚约今天才起的头,也不见落实,我瞧…我瞧还是算了吧…咱们不能硬逼人家…”她边说边拭泪。 带弟忽然心急了,倚着床柱的身子陡地站直,欲言又止。 她与他的婚约虽来得教人措手不及,却似一记重锤狠狠地击中心田,敲碎所有的迷惑和犹疑,而自己终是明白了真正的想望,她心中一直有他,从最初恨他、恼他、气他,无时不刻想以鸳鸯刀好好教训他,到得如今,她仍是恨他、恼他、气他,这种种的情绪流转,却又复上淡淡的温柔颜色,是每一夜仰望月光,思念一个男子时挥之不去的悸动。 他会弄成这个地步,也是为了护她,今日见他受伤落水,回想起来,她都不知自己怎能那般镇定,在湖中,她沉入极深的水域,那一年溺水的恐惧悄然袭上,双腿下意识感到抽疼,直到…看见了他,随水流飘荡,脸容安详,他给了她力量,挣开了那一年夏所留下的心魇。 她想要这段姻缘,是真心的,并不因他外表缺陷,便改变了心意,反而只会更加地怜惜他。 “我…”她鼓足勇气正要启口,谁知窦大海比她还快,抢先发言> “你们把九江四海瞧成什么啦!下聘任由你们下,婚约亦任由你们解?咱们四海虽是镖局人家,六个闺女儿打小就舞刀弄枪,跟着我这作爹的大江南北地走镖,但我窦大海告诉你们,咱们家闺女儿该守的规矩可不会比养在深闺里的姑娘少。如今,婚已定,聘也下了,咱们家带弟也不是光看外表的肤浅姑娘,你们这么说话简直侮辱人!”管他妈什么三王会、四王会,这么小看人就不行。 “窦爷,亲家,咱们没这个意思,只是龙儿他、他…唉,若方才言语得罪,请莫见怪,实在对不住。”“葯王”摇了摇头,稍顿,双目陡抬,瞧向一直静默不语、内心却紊乱澎湃的带弟,沉静问出> “二姑娘自己的意思又是如何?” 房中众人目光全凝向她,等待着。带弟往前跨出一步,心中早有确切的答复,她深深吸了口气,清容坚定,亦沉静道出; “婚事自由阿爹作主,我嫁他。” *** 水好冷、沁人心骨,可肤上却附着一层疼,像煨过火的针,一下下,绵绵密密,又如沾上蜜糖的蚂蚁,流连不走,奇痒难受。 “别动!”他下意识想抬手往脸上抓去,有人按住他的掌,是个姑娘,他记得她的声音,是他的亲亲。 “我知道你伤口会痒,你别动,我上葯呢,这葯是你爹爹独创的,涂上后待会儿就不痒了。” 那声音亲和得不像真的,教他受宠若惊,迷惘之际,沁凉的触感在颊上、颈上游移,接着是胸和臂膀,她在为他上葯,他受伤了?伤得很重吗? 陡地,记忆清明,他睁开双目,记起了一切。 房中,光线充足,阳光缕缕透过纸窗,连飘在空气中的浮尘都瞧得一清二楚。床边有一个姑娘,挨过身子,用指尖挑起葯,力道适中地在他锁骨处画圈圈。 他静默地瞅着,不太真实,直到姑娘察觉了,抬起秀致小脸,与他的视线对个正着。 “李游龙,你真醒了!”她喜悦眨眼,忍不住趋向前去,见男子双瞳明朗,里头映着两个自己,唇边的笑跟着加深。“已经昏睡一日夜,你终于肯醒了…” “带弟…你、你没受伤,好好的,我心就不痛了…”他叹了一声。 他心不痛,她却是心魂欲裂,回想当时,见他伤重吐血、命在旦夕,带弟直觉像被谁掐住颈喉,一口气上下难移,原来她已这么、这么地在意他呵… “你摔进湖中,那个蛇族女子要我跟着她去,是那个齐吾尔前来四海知会,你阿爹和我阿爹这才率人寻到咱们…” “那名女子如何了?我爹对她下杀手吗?” 带弟摇头。“她胸口中了你爹爹的暗器,受伤颇重,后教齐吾尔的手下擒住,已让几位蒙族朋友先行带往塞外去了。” 闻言,李游龙颁首,了然启口:“齐吾尔是塞北三王会的人,更是蒙古族的族长,如此为之,是为查清另一椿恩怨。”他忽地呵呵笑出,有些自嘲:“人说祸害遗千年,我记得自己被她打飞落人湖中,竟然还能捡回一条命?” “嘿嘿,二姐夫,这你就得感谢我家二姐啦!” 异口同声。接着,房门大刺刺被推了开来,一对面容相同的小姑娘大步跨进,手中各端着个大托盘,摆满几色莱肴,有汤有茶,着实丰盛。 “你们喊我什么?”李游龙其实听得一清二楚,会试探地再问,是因为注意到带弟的反应,这对小姑娘这么称呼他,按以往惯例,她绝对是不允的,跟着脸红发怒、要冷声地斥喝、要努力地与他撇清关系。但现下,那张俏脸红是红了,嫣嫣粉粉的,可人极了,却是单纯的羞涩情怀,她、她…怎地不一样了? “喊你二姐夫啊!”盼紫笑嘻嘻地道,与德男将菜肴摆满桌面。 喔喔喔…他的亲亲真的没生气,只是迳垂着螓首,两手在膝上绞着。他做了什么好事!老天开始怜悯他的一片痴心吗?头昏啊…兴奋得头发昏! “关于二姐夫刚才那个问题呢,二姐肯定没告诉你对不对?唉,我家这位二姐是这个样子的,什么话都藏在心里不说。她呀,见你受伤落入湖中,人跟着也跳进湖里了,根本不顾自己已忘记泅泳技巧。”盼紫挑了下短发,随意道出,却深深震撼了李游龙。 “你跳下去救我?”他瞪住床边女子,嗓音略扬:“你根本不识水性!”他明明记得当年过白芒渡,她教一个鬼脸吓得跌落江中,还是他救她上来的。 “我识得。我、我只是忘了,不过现下又想起来了。”带弟抬起头反驳,双颊的颜色真是好看,见他目光灼热,心中不由得一热,又赶忙撇开头。 李游龙几要瞧痴,不禁忆起二人湖畔谈话,她没来由地哭泣,怎么哄也不听,还主动扑进他怀中,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际,说了些模棱两可、教人费疑猜的话。 “你、你是为了护我才伤成这样,你摔进湖中,我自然是要跳下去救你的,这是理所当然之事…你别这么瞧我。”带弟努力让声音持平,在妹妹面前,她总得维持点姐姐的尊严。 李游龙有点教她搅浑了,闹不懂她对他到底有无情意,心想,若她是为顾及道义才人湖中救他,才委曲自己在床边伺候,为他敷葯,对他和颜悦色的话,那…大可不必,他李游龙虽痴恋于她,却不需她任何的施舍。 “带弟,我有事要问…”他倾身握住她膝上的手,一动,自己竟愣住了,眼光瞄到右上臂的肌肤。不,那不是肌肤,他的皮肤已经不见了,被腐蚀得坑坑疤疤,泛着诡异的殷红。 “李游龙…怎么了?”带弟紧声问,见他神情一凝,知道他已发觉那毒粉在自己身上所遗留的痕迹了。 慢慢地,他始起左手碰触自己右臂,仿佛想确定什么,又慢慢地往肩胛移去,适才,她将清凉葯膏敷存泛痒的伤处,便是这身毒伤?那…他的脸?手指延着颈项一路上移,在自己右颊上摸紊,再不是寻常肌肤。 “给找镜子。”他道,平静低沉,目光如炬。 “呃…”盼紫和德男立在桌旁,亦感受到气氛凝滞,四只眼圆溜溜地转儿。 带弟抿了抿唇,浑不在意地道:“你爹爹已解去你身上的毒,至于那些伤痕是遭毒粉腐蚀所至,没法儿医,永远是这个模样。”她才不管他心里作何感想,他丑也好、俊也好,反正…反正是要嫁给他了啦! “喔,对啦,葯还没上完。”她轻呼一声,小手伸了过来。 李游龙陡然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碰触自己,静静又道:“给我镜子。”她手腕皓白,他的五指黝黑,明显不同,似意识到什么,他连忙松开对她的掌握,胸腔一股闷气流旋,如压着千斤重石。 带弟凝向他,固执地道:“我还没帮你上完葯。” “镜子。”他冷静的声音微微龟裂。 “没有。”她干脆地回,眼眸眨也不眨。 “你骗人!” “我们家穷,买不起镜子。”好!说得铿锵有力。害得一旁观望的双胞赶紧用手捂住嘴,怕隐忍不住耍笑出来。 李游龙喘着气,胸腔断骨虽接续上,敷用“葯王”独门金创葯,仍泛着疼。但他可不想这么受制于人,捧着胸,咬牙掀被下床。 “李游龙,你干什么!回去躺好!我叫你回去躺好!你听见没有?”带弟焦急嚷着,想压制他躺下却又不敢,怕一不小心弄痛他。她这么对他斥喝,倒像回到以往二人相处的模样了,只是感情却大大不同,她对他动情、为他心痛,即使出声怒斥,也包怀浓浓的关切。 “呃…姐夫,你、你还是回去躺着,呃…那个二姐快哭啦…”盼紫和德男像要逮小鸡、小羊似地张臂围住男子,一边低声下气地提点。 李游龙脸色苍白,就是不回床上,眼角余光瞄向一旁木架上的脸盆,他冲了过去,俯身垂视,终于,他在水面上瞧见了自己的脸。 他成了什么!半面郎君!乍现的感觉并非为自己难过、为一张相皮惊惧,美与丑在他心中并不十分重要,待人如是,待己亦如是,更何况他是个性情开阔的男儿汉,绝不会因面容受毁而痛苦伤怀,能伤他的,是那份很浓、很重、很难堪的失意… 他的亲亲待他好,全是为着这些毒伤吧。 是怜悯他、同情他,才委屈自己对他施舍吗? 他李游龙渴求的是她的真心情意,他不怕等、不怕厚着脸皮去求,不怕她对他不假辞色,但是,若她心中无他的影儿,纵使得到佳人,又有何意义? 他要的是她心甘情愿的相随。 “李游龙…”带弟望着他颓然的肩背,心一痛,珠泪盈睫。自识得他,她真的变得很爱哭。 “二姐夫,你怎样了?瞧,你把二姐惹哭了。唉唉,你们俩儿到底怎么啦!”双胞胎搔搔头,真搞不懂眼前这对儿。 “别喊我二姐夫,我不是你们的二姐夫。”缓慢而坚定,他旋过身躯,竟微微露笑,声音仍是平静无波。目光在带弟红着眼眶的小脸上停驻了会儿,他心也痛,想如以往这么哄她、抱她,咬了咬牙,终于忍下。 德男不明究理地道:“为什么你不是二姐夫?你明明就是啊?聘都下好了。” 盼紫点头如捣蒜。“葯王亲家本来是要退婚的,说你受了伤、变成丑八怪,不忍让二姐嫁你,可是我家阿爹硬不让退婚,还是作主非把二姐嫁你不成的。本来嘛,是俊是丑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你是为二姐才伤成这样,我只觉得二姐夫好英勇喔!真是帅呆了!” 这会儿换德男点头如捣蒜,双目还发出崇拜的光芒。 只是这些话人了李游龙耳中,又自有一番想法了。 他苦苦一笑,心如刀割,落寞地对带弟道:“我这身毒伤,你无须耿耿于怀,亦不必为了顾及道义,如此地委屈自己。你顺从你阿爹的主意答应这门婚事,心里肯定要不畅快的…你、你别忧心,他不让退亲,我让。”眉峰皱折,他气息沉重了起来,感觉胸口愈来愈痛,勉强又道> “是我不想高攀,而非你不肯下嫁,你、你可不可以别哭了…”他都这么说了,她还哭个什么劲儿,害他全身都痛了起来,没一处舒坦。 带弟是哭,盯着他狠狠地掉泪,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和误解。双胞胎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了,因为从没见过这样的二姐。 “李游龙,你、你没良心!”喊了一句,带弟抹着泪冲出房外。 没头没脑地又被骂了。他没良心!他就是太有良心了,才逼迫着自己放手,天知道他心多痛,都淌出一大缸血了。李游龙神情苦闷到了极点。 而双胞胎愣在一旁,内心同叹,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瓜啦!(全本全文免费阅读 5)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番外+大结局 -第十章 花容失色-至-尾声:水腻柔软 鸳鸯会游龙_第十章 花容失色_全本全文免费阅读;/h2>;/div> 李游龙跑了。// 5 //爹爹、阿娘,和拜把兄弟齐吾尔都还留在四海镖局作客,他却来个不辞而别,把一干忙着谈婚事细节、忙着采办嫁奁、忙着剪双喜鸳鸯的大大小小全丢着,也毅然决然把自己的带弟亲亲抛下,走得神不知鬼不觉,只留下一封信,写着八个大字:非我佳人,不敢高攀。 好样儿的,李游龙!带弟掌心一拧,把纸揉成团,恨恨地丢到地下,又恨恨地踩了好几脚。什么叫作不敢高攀?什么叫作非我佳人?果真如此,那他以往对她的纠缠又算什么,是一时兴起,想找个人玩玩吗!没良心的浑蛋!简直、简直欺负人! “二姐,我来,我脚大一些!”小金宝像猴儿似地跳过来,用力地蹬了几下,将那团纸踩成簿饼了。 一旁围满双方人马,闹哄哄的,你一言我一句,真想不通透事情怎转折至此。 “我瞧,龙儿身上伤未痊愈,他离开九江,多半会回塞外牧场的。” “亲家,贤婿是怎么了!他不是喜爱咱们家闺女儿吗?都说了等他伤势转好,要连同我那大姑娘的婚事一起办办,怎么留着这一封怪书信,人便跑了?” “唉唉,窦爷,好亲家,这怎么说呢这儿…龙儿他、他…他是脸皮薄,害臊吧,毕竟是头一遭娶媳妇儿,所以跑回塞外去了。”啐,什么跟什么! “男子汉大丈夫害什么臊?我家闺女儿都不知害臊啦!”呃,这话怪怪的。 “您别急、别介意,这门亲事三王会是认定了,我夫妇二人这就启程回塞外,亲自问那小子去,把他好好地臭骂一顿,要他来九江负荆请罪。” 其实李游龙此举,葯王夫妇是知其原由的,因李游龙对二老提过欲退这门婚事,葯王夫妇见儿子神色痛苦,明明对人家姑娘不能忘怀,如今四海愿把女儿嫁来,他们二老一千一万个欢快,又岂会答应李游龙退婚。 “好,那也不耽搁了,咱们现在就走,说不定能在半途截到那小子。”“葯王”扶着妻子起身,而齐吾尔已在外头整顿人马。 “我也去。”带弟旋过身,陡然道,坚定不容多言。“我亲自出塞外找他。” 她窦带弟要教他知道,不是他想玩就玩,想抽身就抽身,他不来纠缠,那好,就换她紧迫过去,瞧他有无能耐摆脱! *** 带弟出塞外,窦家大小姑娘们齐声要跟,可镖局里事情多,没法儿如愿,只得伸出五指划了一轮酒拳,结果是双胞胎胜出。金宝儿输了最后一拳,盼紫喊了个“七星马”,她指儿正巧比出个“七”,被捉个正着,害她扼腕至极地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儿,大声嚷嚷:“我不依我不依我不依…”又捶拳又蹬脚的,可愿赌服输,也没法子啦! 一行人往北而去,在途中未见李游龙身影,想他单独一个,赶路的速度自是快些。但思及此,带弟又忍不住担心,毕竟他胸骨伤未痊愈,而那些毒伤得日日葯敷,方能减其痛痒,不知他是否将葯随身带上了? 这人,定要人家为他烦忧,他才高兴吗?她心中纵使怨怼,对他却再难放下了。 一路上,葯王夫妇待她极好,便如同亲生女儿一般,为确定姑娘心意,他们亦将李游龙要求退婚之事同带弟说了。 “他说,他不能勉强你。这婚事非你所愿,那就什么意思也没有了。虽然他极力装得潇洒,但说这些话时,瞧得出他十分痛苦。带弟…你怎么说?你是因父母之命、为道义之情才答应这门婚事吗?你真的半点儿也没将龙儿放在心田上?” 带弟脸红了,心中激动不已,满泛柔情,嗫嚅地道> “我、我是真的想嫁他…是真的,只想嫁他一人,无关其他。” 有这句话就够了。葯王夫妇终于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儿子傻呼呼地把幸福往外推,他们两老又帮他把幸福拉回来啦。 约莫二十日后,马队终于塞北高原,此时正值冬季,放眼过去尽是皑皓白雪,游牧的蒙族朋友皆退回向阳避风的冬营地。葯王和齐吾尔的马队刚踏上草原范围,已有一队人马前来相迎,询问过后,才得知李游龙已于五日前安全地返回牧场。 听闻此讯,带弟稍稍放下焦躁的心,另一份悸动和期盼之情却淹没了自己,她想见他,好想、好想见他。他一厢情愿地放她自由,可她不要这样的自由,再也不允许二人之间有何误解了。 这处牧场十分辽阔,马队又奔驰半个时辰左右,才见到一栋巨大而朴实的宅第。随着葯王夫妇大厅,双胞兴奋得东张西望,对每件事物都觉新奇有趣,而带弟的心思仍缠绕在那男子身上,想着等会儿便能见到他,方寸急跳如鼓,根本没暇注意到其他事。 “禀告老爷夫人,少爷过午就骑马出去了,不在牧场里。”一名仆役来报。 闻言,带弟一阵失望。 葯王夫妇转向窦家姐妹,温和地道:“你们肯定累了,待会儿吃些东西,好好休息一下吧。咱们这儿的羊奶酒很不错,倒可以试试。” 盼紫和德男丝毫不觉得累,压根不想休息,但听到羊奶酒,不由得眼睛一亮。 “好好,试试也好。好似挺好喝呵…”嘿嘿嘿,还不让金宝儿妒嫉死? “爹、娘…我不累。”对葯王二老的称呼,带弟已改了口,刚开始还觉羞涩难当,这几日也渐渐习惯了。“我想骑马四下瞧瞧。”她按捺不住啊,若见不到他,能放马奔驰舒出心中沉闷,好过在这儿等。 “嗯…你去吧。”葯王了然地颔首微笑。 “二姐,我们陪你。”阿紫阿男双双立起。 “不用了,我出去晃晃,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们喝酒去,乖!” “别担心,这一带尽是三王会和蒙族势力,很安全。”葯王夫妇微笑。“来来来,酒送上来了,快来尝尝,嗯…挺香啊!”是很香,双胞胎教浓厚的酒香引去,一杯下肚后,带弟早跨出大厅,骑着马往白雪复盖的草原奔驰而去了。 在这样的白色原野上,似是相互辉映,连天际亦是苍茫银亮。 风冷,空气冰寒,带弟策马奔了一段,原还能瞧见几名在牧场工作的人,后来她放缓了速度,信马由缰,任着座下马匹带领,在广大无际的野地慢踱着。 脑中,她亦任由思绪交错。 想起那一年她与男子初遇的情景,尔后是他对自己的纠缠,用他自认的方式,蛮横、霸道、不可理喻,却充满了无法抵挡的温柔,团团将她包围,而自己就这么胡里胡涂对他动了情。 一人一马在雪地里悠转,不知过去多久,日光暗了下来,四周染上银灰颜色,带弟这才记起得回牧场去了。她策马调头,不由得怔然,发觉四周景致如此雷同,皆是皓皓白雪,竟分不清东西南北。 凭着模糊记忆,她选定了一个方向,策马奔驰,许久,前方仍白茫茫一片,而原野上的夜即将来临。她座下的马匹是从四海马厩里挑选的,一路由九江骑来,若是牧场的马,自会分辨方向回去,可现下,她真的是迷路了,孤立在雪原上,寂寥之感顿时由四面八方而来。 宁定心神往前再行,一直到远处火光乍现,刚开始以为是眼花了,她驱马朝那处火点迈进,才发觉一面复满雪的土丘背风处,不知谁搭着个中型毛毡,那营火烧得炽盛,枯木不断发出“哔剥”声响,感觉好生暖意。 “姑娘回眸对我笑喂…那个眼睛黑溜溜喂…我家亲亲不睬我喂…看不到我心淌血喂…伊得伊哟喂…”毡房中,男子浑厚的歌声传出,熟悉动人心魄,带弟翻身下马,悄然而立,唇边有笑,目中却流出两行泪来。 “我家亲亲一十九喂…鹅蛋脸儿小腰身喂…我家亲…”毛毡的帘子一撩,歌声已无法继续,那男子定在那儿,双目傻了似地瞪住火光后的姑娘。 “你、你…你胡说,乱编词儿。”带弟哽咽,直勾勾瞪着他。“我哪里不睬你了?是你不睬我,说也不说一声就跑走,李游龙,你好没良心。” “我我…我没良心…”他真是呆了,只会重复她的话。他脑中再怎么转儿,也万万想不到会在这儿雪原上见到她。 心好痛哇! 他忽地皱眉,捂住胸膛,他费了好大气力才平息了内心波涛,用了一大箩筐的理由说服自己,如今见着了她,之前的努力全白费了,他的潇洒都是假的,豪迈都是假的,连唱着歌,心里也不快活。 他是笨、是无可救葯的痴呆,他的亲亲都要嫁他了,他却咬牙把她推开,可是不这么做,两人在一起有什么意思?他真怕她要怨恨他一辈子。 心好痛哇! “李游龙…”带弟吓得花容失色,抛下马匹冲了过去,以为他胸骨的伤还没痊愈。“你哪儿痛了?”她扶住他毡房,强迫躺在铺好的软垫上,小脸满是紧张神情。 “好痛…”是又酸又疼,一抽一抽的,全为了她。 “是不是胸口,伤还没好吗?你别动!别乱动啦!”带弟压下他欲起身的肩胛,想也没想,小手已忙碌地为他解开腰绑和衣襟。 “带弟…”李游龙声音变得沙嗄,两眼瞬也不瞬。 “是不是这儿?我这么压下去,你觉得痛吗?”带弟轻揉他的胸肌,一面专心地打量他脸上的神情,见他眉心稍皱便要撤手一般。 “你怎么来了?怎会出现在这儿?”他喃喃地问,恍然若梦。“带弟…” “人家问你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她一急,眼泪要又掉出来了。“受了伤还要到处乱跑,惹得人家担心,你、你没良心啦!”(全本全文免费阅读 5)鸳鸯会游龙_尾声:水腻柔软_全本全文免费阅读;/h2>;/div> 她骂人的词从以往的“浑蛋”、“婬贼”、“无行浪子”,现在又多加个“没良心”,李游龙听着,唇边苦苦一笑,渐渐有了真实感。全/本\ “我是没良心,你又何必来理睬我?”道完,他硬是撑起上身坐直,脸撇向另一边不去瞧她了。 “你胸骨受伤,不要这么任性。”带弟忍着气,一手抹掉泪。 “‘葯王’的医术和用葯天下无双,我这点儿伤早已无碍…是,胸口是痛,见着你,我就忍不住心痛,你…你不会了解的。你别来撩拨我,离我远点儿,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他向来坦白,对她更是不懂隐藏。 带弟望着他的侧颜,那毒伤留下的殷红疤痕如此明显,狰狞地爬在他肌肤上,想到他为她所承受的伤,还有那道刻划在胸央的鸳鸯刀痕,方寸绞着、扭着、绷着,他怎能说她不会了解!这心痛的感觉绝不是只有他独尝。 “你去哪里?”忽地,他唤住起身欲掀帘子的带弟,声音紧绷。 “我去外头,不让你瞧见,不来撩拨你,你就不会心痛了。” “站住!”他低喝一声,大掌忽地扯住她,略嫌粗暴地将她拖回。带弟跌坐在软垫上,还没回神,就听见他气怒攻心地吼> “你找死吗!外头天寒地冻,入了夜,风更大更狂,你什么都不懂,连个暖身的皮裘也没穿,若遇上狼群,你还有命没有?”这一带他了如指掌,狼群的出没地已被赶至更北的地方,此时这么说,其实是故意吓唬她的。 “没命就没命!你管我作什么!”她不是来找他吵架的,可就是生气他的态度,明明该死的在意她,却把她推得远远的。 她适才说要去外头,指的是要去坐在外面的营火旁,可不是真要骑马离去,对这片白色原野虽然所知不多,也明白它在暗夜中隐藏着许多不可预计的危机,只是没想到李游龙却误解了。 “窦带弟,你是存心折磨我吗?”他说得咬牙切齿,目中几要喷出火来。 听着这样的指控,带弟心酸心痛,登时一股委屈兜头罩来,眼泪便如珍珠一颗颗地往下掉,哽咽嚷着> “你…你没良心!是谁折磨谁?打开始就是你厚着脸皮又缠又扰,你霸道又蛮不讲理,对人家做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恨死你了…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剁成十七、八块喂狗,恨不得你下地狱永不超生,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还是要来纠缠?我拿鸳鸯刀砍伤你,害你差些没命,又用难听的话骂了你,你为什么还要对找笑?”眼泪模糊视线,她抬起手拭去,可是新一波泪珠很快便溢涌出来,她透过泪眼瞧去,他的五官浸在水雾中,两道目光却闪烁如星,流泻出懊恼又怜惜的感情。吸吸鼻子,她继而又道> “是你一直来撩拨我,不住地往人家的心湖里投石子,不让人安宁。我…我一直问自己、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是不是对你动情了?是不是心中有你的影儿了?本来我很迷惑,没谁可以将答案告诉我,然后,我终于知道,那答案藏在自己心中,要真心诚意地去体会…”说到这儿,有些上气接不到下气,她整张脸涨得通红,神情脆弱却又坚决,矛盾得教人心痛彻扉,不能自己。 “带弟…”李游龙懊丧一唤,还能坚持什么,猛地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别哭了,亲亲…是我不好,我不该凶人。” “你没良心!”她骂人常是一个词用好几次。 “对,我没良心。”乖乖附议。俯下脸,他的吻落在姑娘发上。 带弟抓着他凌乱的衣襟,把满腮的泪和鼻涕全往上擦了过去,哭得打嗝,她还要说:“你爹爹和阿娘来四海的那天,你把我挟去了阳湖畔,那时我…我心里就明白了,我、我是喜欢你的,我想告诉你,可是话到了嘴边人家、人家就是说不出口…你那天好讨厌、好气人,都不来哄哄我…” 老天!他有没有听错?他的亲亲是…是在对他表白吗? “带弟,我、你…”心狂震三大下,震得舌头都打结。李游龙将她稍稍推开,审视着怀中那张脸,见她眸光清明,神情似醉,顿时,狂喜之情如潮浪袭涌而来,他竟望着她傻傻笑着。 带弟抿了抿丰唇,决定今天无论如何,她定要同他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爹娘来求亲,虽然很突兀,教人措手不及,但、但我已经确定自己的心意了,会答应这婚事,那是因为我…我是真心想嫁给你,不是你认为的那样,为顾及道义和长辈之命,你懂不懂!”她一蹬脚,心中气苦,稍止的眼泪又如泉般涌出。 “带弟…”他好似只会懊恼地唤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抬起手指,极尽温柔地拭着她湿润的双颊。“别哭了,我心爱的,我最最心爱的…我以为你心里没有我,若是这样,你即使嫁了我心里也不畅快,仍要怨我一辈子,我这样喜爱你,这么、这么地喜爱你,带弟…” 便是这般温柔似水的甜蜜话语,慢慢地、缓缓地侵占姑娘的心房。 带弟叹了一声,所有的怨与愁都飞到很远的天云外去了,心中柔柔软软。她双臂主动抱住他的颈项,跪在他,不给对方丁点儿反应时间,她倾身过去,小嘴已印在他唇上。 李游龙倒抽一口凉气,大掌握在她的小腰只上,尚未决定要进要退,带弟唇一张,贝齿竟试着去轻咬他的下唇,而舌有意无意地在他齿间探着… 老天!他,双臂陡收,二人跌在软垫上滚了两圈,带弟伏在他松开襟口的胸膛上,她小手抚摩着他,滑过那些毒伤留下的丑陋疤痕,又轻轻地在胸央那个鸯鸯刻划的刀痕上徘徊。 “我变得很丑。”他哑声道,双目多情。 “那又如何?反正你从来没漂亮过。”她笑,唇再次与他衔接,这个吻仿佛在探索彼此,两人的舌激切地交缠着,吻得昏天暗地。 “带弟,对不起…我不再惹你哭泣…”他叹着、喃着,双掌自有意识在女子的娇躯上摸索,心在颤抖。 “李游龙,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她吮着他的耳垂,感觉深埋在心底的便要爆发出来。 “什么?” “我学会…点穴。”她忽尔娇笑,小手在男子腰间运劲一捺,这招是特别向葯王请教的,她领悟力本就极佳,走偏门,短短时间竟有小成,只学唯一的一招,只认腰间几处穴道,只为了用来对付他。 “带弟!”李游龙愣喊了声,身子一麻,双臂突然像没劲儿般地瘫了下来。 跨坐在他肚腹上,带弟微笑着,脸蛋红扑扑,眼睛水汪汪,说有多可人就有多可人,瞧得李游龙一把火烧了上来,偏偏没法扑去将她抱在怀里,他瞪大眼,额上青筋已细细泛出。 “带弟…你想做什么?”他虚弱地问,感觉她的指尖撩过来、抚过去,折磨人似地在他身上点火。老天…他头晕呵… “李游龙,你喜不喜爱我?”她嗓音带媚,不同于以往的风情。 “嗯。”这还用问吗?他勉强由喉间挤出声音。 “有多喜爱?” “呃…”这问题很难回答。有多喜爱!根本数不出来嘛。况且,他现在恐怕也没法儿回答,因他的亲亲坐在他肚腹上,正在…解腰绑引! “带、带带弟…你你、你…你你你…” “李游龙,我也喜爱你,好喜爱好喜爱…你知不知道…” 女子的腰绑解了、前襟松了,里头的中衣翻开了,她缓缓抬手,捏住颈后肚兜儿的系绳,缓缓拉开,唯一的一件就这么掉了下来… 李游龙两眼发直,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喉头上上下下地滚动,心脏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他要死了,他真觉得自己会死。 “李游龙,我想和你在一起。”羞涩却又大胆,带弟总是如此,这么矛盾的组合。她叹了一声,水腻柔软的身子挨了过来,张开嘴,封住他的薄唇。 半晌… 毡房内响起哀鸣… “亲亲,你解开我的穴道好不?我、我不行了,我、我好痛…” (大结局)(全本全文免费阅读 5)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