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英镑》 第1章 加利维拉县有名的跳蛙 有一位朋友从东部给我写信,托我去拜访和蔼而多话的西蒙·惠勒老先生,探听我的朋友的朋友留尼达·斯迈利的消息。我遵照他的嘱咐去拜访,下面所写的故事就是这次拜访的结果。我内心至今有一个疑团,总觉得所谓留尼达·斯迈利是一位乌有先生,我的朋友根本不认识这么一个人物;大概是他猜想着我要是向惠勒老先生问起他,就会使他联想到他那位无聊的吉姆·斯迈利,于是他就会打开话匣子,搬出关于那个人的一些令人生气的回忆,说得又长又讨厌,对我也毫无益处,徒然把我烦得要命。如果我的朋友的诡计是这样,结果是很成功的。 我去拜访西蒙·惠勒的时候,发现他正在那业已衰落的安奇尔矿区市镇上一所快要坍塌的酒店里酒吧间的火炉旁边舒舒服服地打盹,我看出他是个肥胖和秃头的人,在他那安闲的面容上,露出一种可亲的温和朴实的表情。他醒过来给我问好。我告诉他说,我有一位朋友托我来探访他少年时代的一个名叫留尼达·斯迈利的亲爱的伴侣——留尼达·斯迈利牧师,福音会的一个年轻的牧师,我的朋友听说他曾有一个时期住在安奇尔矿区市镇上。我还说惠勒先生如果能够告诉我一点关于这位留尼达·斯迈利牧师的消息,我是很感谢他的。 西蒙·惠勒把我逼到一个角落里,用他的椅子把我拦住,然后坐下来,喋喋不休地叙述这一段后面接着的那个单调的故事。他一直不笑,不皱眉头,甚至不改变声音,始终保持着他开始说第一句话所用的那种细水长流似的音调,一直没有丝毫起劲的表现;可是在他叙述这个冗长的故事的时候,从头到尾,老有一股令人感动的认真和诚恳的情调,这使我分明地体会到他虽然决不认为他这个故事有什么可笑或好玩的地方,他可是把它当作一桩重要事情,并且还佩服那里面的两位主角,觉得他们是斗智的奇才。我让他随意地说下去,一次也没有打搅过他。 留尼达牧师,嗯,留尼达牧师——唉,这儿从前有过一个家伙,叫作吉姆·斯迈利,那是在一八四九年冬天——也许是一八五〇年春天吧——不知怎么的,我记不清楚了,不过我之所以觉得反正总是那两个年头,是因为我记得他初到这市镇上来的时候,那道大放水槽还没有修成。可是不管怎样,你在这儿再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奇怪的人,他无论碰到什么事情,只要找得到一个人在对方下赌注,他就要和人家打赌;要是找不到,他就换到另外一边来也行。别人乐意怎么赌,他就怎么赌——只要他能和人家打成赌,他就心满意足。可是虽然这样,他还是运气好,简直好得不得了。差不多老是他赌赢了。他老是一心一意找机会;不管一桩什么事情,只要有人提起,那家伙就要和人家打赌,随你挑选哪一边都行,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要是举行赛马,赛完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他大赢特赢或是赌得两手空空;要是有人斗狗,他也要赌;有人斗猫,他也要赌;有人斗鸡,他也要赌;嗯,哪怕有两只鸟落在篱笆上,他也要和你赌一赌哪一只先飞;要是举行野外的布道会,他一定准时到场,拿华克尔牧师来打赌,照他看来,华克尔牧师是这一带地方讲道讲得最好的,本来也是,他的确是个好人。他哪怕是看见一只屎壳郎在往什么地方走,他也要和你赌一赌它走多大工夫才走得到它要去的地方,要是你答应和他打赌,他就跟着那只屎壳郎一直到墨西哥去,也要弄清楚它究竟到什么地方,以及它在路上走多久。这儿有许多小伙子们看见过那个斯迈利,都可以给你谈谈他的事情。嗯,不管是什么,对他都是一样——他赌什么都行——那才是个顶有趣的角色哩。有一回华克尔牧师的太太得了一场大病,病了很久,好像是没有救了;可是有一天早上他走进来,斯迈利马上跑过去问他的太太的病怎么样,他说她好得多了——感谢天主无限的慈悲——看情形大有起色,靠老天的保佑,她还可以恢复健康;可是斯迈利连想也没有想一下,就冲口而出地说:“嗯,我敢跟你赌两块半钱,准保她决不会好。” 这个斯迈利买了一匹母马——小伙子们把它叫作十五分钟的老爷马,可是那不过是开玩笑,你明白吗,因为它当然比这跑得快些——而且他还常常靠那匹马赢钱,虽然它跑得很慢,并且老害气喘病,或是害瘟热病,要不就害肺痨,或是这一类的毛病。他们老是让它先跑两三百码,然后把它撵过去;可是每次到了比赛的终点,它就上了劲头,简直是拼命地跑,一跳一跳地赶着大步往上撵,它把腿轻快地乱甩,一时甩到空中,一时甩到一边,踢到围栏上,掀起的灰尘越来越多,它的咳嗽、打喷嚏和喷鼻息的声音越来越响——结果每次老是赶到裁判台前,恰好赶过人家一个脖子那么点儿远,刚刚叫你能够算得清楚。 他还有一只小斗狗,你看它那样子,还会以为它一钱不值,只会坐在那儿闲着,显得古里古怪的神气,光等着找机会偷东西吃。可是只要给它押上了赌注,它马上就不同了:它那下半边嘴巴就伸出来,活像一只轮船前面的水手舱那样,它的牙齿也就露出来,像火炉那样发亮。别的狗尽管抓住它、欺负它、咬它,接二连三地把它甩过肩头,可是安得鲁·杰克逊——这是那小狗的名字——安得鲁·杰克逊老是装出并没什么不满意的样子,好像是情愿受欺负——那么大家一直在它的对手那一边下赌注,一倍又一倍地往上加,一直把钱都押光了;这时候它才突然一下子咬住对方那只狗的后腿拐子,死咬住不放——并不嚼,你明白吗,光只咬住不松嘴,直到人家认输的时候,哪怕拖一年它也不在乎。斯迈利拿这个小狗儿打赌,老是赢,直到后来有一次它干上了一只没有后腿的狗,因为它的腿让圆锯给锯掉了,等到斗了好一阵的时候,赌注通通押上了,杰克逊就去咬它最爱咬的地方,它马上就看出它上了当,知道另外那只狗叫它扑了个空。可以这么说吧,它好像吃了一惊,这下子它就有点儿泄气的样子,再也不打算斗赢了,所以它就吃了个大亏。它望了斯迈利一眼,好像是说它伤心透了,觉得这是他的错,不应该弄一只没有后腿的狗来叫它去斗,因为它斗起来就专靠咬人家的后腿,后来它就一瘸一瘸地走到一边,躺在地下死了。那是个很好的小狗儿,那安得鲁·杰克逊,它要是活着的话,一定是出了名,因为它有一套本事,还很聪明——这我知道,因为它根本说不上有什么占便宜的地方,要是它不聪明的话,碰到那些厉害的对手还能斗得过,那实在说不通。我一想起它最后斗的那一场,心里就很难受。 嗯,这个斯迈利还养了捉耗子的小狗、小雄鸡和公猫,还有别的这类东西,简直叫你赌个没完,不管你拿什么和他打赌,他准和你做对手。有一天他捉到一只青蛙,就把它带回家来,他说他打算教一教它。所以他整整三个月,什么事也没干,专在后院里教那青蛙跳。果然不错,他真把它教会了。他在后面推一下,马上你就看见那青蛙在空中打转,好像一块炸面卷似的——看见它翻一个筋斗,要是劲头使对了,也许还能翻两下,再好好地落下来,稳稳当当的,就像一只猫那样。他又教它学会了捉苍蝇,常常叫它练习,后来它每回都能把苍蝇捉到,不管多远,只要它能看得见。斯迈利说青蛙只要教一教就行,它差不多什么事都会干——我相信他说得不错。嘿,我看见过他把丹尼尔·韦伯斯特放在这儿的地板上——那只青蛙的名字叫作丹尼尔·韦伯斯特——大声叫起来:“苍蝇,丹尼尔,苍蝇!”你简直还来不及眨一下眼睛,它就往上一跳,从那个柜台上捉住一只苍蝇,吧嗒一下掉在地下,就像一团泥似的,这下子它就拿后腿抓它的脑袋旁边,简直就跟没有那回事一样,好像它根本不觉得它比别的青蛙本事大。它虽然那么聪明,可是你再也找不到像它那么谦虚、那么爽快的青蛙。要是规规矩矩从平地跳起来的时候,它使一把劲往上一跳,就比你看到过的和它同类的动物随便哪一个都跳得高。从平地往上跳是它的拿手戏,你明白吗?赛起这个来的时候,斯迈利就拼命在他这一边押赌注,连最后一个钱都押上,斯迈利对他这个青蛙简直是得意得要命,也难怪,因为那些到各处跑过码头、见过世面的人都说它比他们看见过的青蛙随便哪一只都强。 嗯,斯迈利把这小家伙放在一只小笼子里,有时候就把它带到城里去,跟人家打赌。有一天来了一个人——他还是头一次到这市镇上来的——他碰见斯迈利拿着那只小笼子,就说: “你那小笼子里装着什么好东西呀?” 斯迈利爱理不理地说:“照说这也许是只鹦鹉,也许是只金丝雀,这很难说,可就偏不是——这倒偏偏是只青蛙。” 那位老兄把这小笼子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阵,把它转来转去,他说:“哼,原来是这么回事,它有什么用处呀?” “噢,”斯迈利满不在乎地说,“它有一个本事很了不起,据我看——它能比加利维拉县随便哪只青蛙都跳得高。” 这家伙又把小笼子拿过来,再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一阵,又把它交还斯迈利,从从容容地说,“哼,”他说,“我可看不出这只青蛙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和别的青蛙一样嘛。” “也许你是看不出,”斯迈利说,“也许你对青蛙是内行,也许是外行;也许你有经验,也许你不过是个客串,不客气地说。可是不管怎样,我有我的看法,我敢跟你赌四十块钱,管保它比加利维拉县随便哪一只青蛙都跳得高。” 那个人盘算了一会儿,后来就显得有点为难的样子,他说:“嘿,我在这儿是个陌生人,没带着青蛙;我要是有青蛙的话,那我就愿意和你赌一下。” 于是斯迈利就说:“那不要紧——那不要紧——你要是能替我把这小笼子拿一会儿,我就去给你抓一只青蛙来。”所以那位老兄就拿着那只小笼子,取出四十块钱来和斯迈利的放在一起,坐下来等着。 他在那儿坐了很久,心里翻来覆去地想,后来他就把那青蛙拿出来,把它的嘴撬开,拿一只茶匙给它灌了一肚子打鹌鹑用的弹子——差不多给它灌得齐了下巴那儿——然后把它放在地下。斯迈利他跑到泥塘里去,在烂泥里稀里哗啦找了一阵,终归抓到了一只青蛙,就把它拿进来,交给那个人,他说: “好吧,你要是预备好了的话,就把它跟丹尼尔并排放着,让它的前脚和丹尼尔的一般齐,我来发口令。”于是他就说:“一—二——三——跳!”他和那个人都从后面轻轻地推一推他们的青蛙,新抓来的那只青蛙就跳得很有劲头,可是丹尼尔鼓了一把劲,耸起肩膀——像这样——就和一个法国人似的,可是没有用——它连动也不能动。它稳稳地蹲在那儿,好像一座教堂,它再也不能动弹了,跟一只船抛了锚一样。斯迈利简直莫名其妙,他还觉得很伤脑筋,可是他当然一点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拿起钱就走,当他走出门去的时候,他从肩膀上伸出大拇指——像这样——向着丹尼尔摆一摆,很从容地再说了一遍:“哼,我可看不出这只青蛙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和别的青蛙一样嘛。” 斯迈利他就站着直挠头,朝着地下的丹尼尔望了很久,后来他说:“我实在不懂这个青蛙这回究竟为什么泄了气——说不定它出了什么毛病——它好像是肚子胀得很大哩。”于是他就揪住丹尼尔的脖子上面,把它拿起来掂了一下分量,说:“嗬,它要没有五磅重才怪哪!”他就把它倒起来提着,它呼噜呼噜吐出了两把弹子。这下子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简直气疯了——他把青蛙放下,赶快跑出去追那个坏蛋,可是他始终没有追着。后来…… 西蒙·惠勒说到这里,听见前院里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就站起来去看外面有什么事情要找他。他一面往外走,一面转过脸来对我说:“你就在那儿坐着别动吧,先生,请你别着急——我马上就回来。” 可是对不起,我觉得他再把那个有赌癖的流氓吉姆·斯迈利的故事说下去,也不能给我多少关于留尼达·斯迈利牧师的消息,所以我就开步走了。 我在门口碰见那个好客的惠勒回来了,他把我留住,又往下说: “噢,这位斯迈利有一头一只眼的黄牛,没有尾巴,只有一点儿墩墩,像只香蕉似的,并且……” 可是我既没有工夫,也没有兴致,所以我没有在他那儿等着听他讲那只倒霉的牛的故事,就告辞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坏孩子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坏孩子,名字叫作吉姆——虽然你要是注意看看,就会发现你们的主日学校的教科书里差不多老是把坏孩子叫作詹姆士。这一个偏偏叫作吉姆,实在是奇怪,可是这是事实。 他也没有什么害病的母亲——一个诚心诚意信教的、害肺病的母亲,她很乐于到坟墓里去躺下,长眠不醒,只可惜她对自己的孩子爱得要命,不免担心她死后大家会对他冷酷无情。主日学校的书里那些坏孩子大多数都是叫作詹姆士,而且都有害病的母亲,她们教他们说:“现在我躺下来乖乖地睡觉了……”以及诸如此类的一套,还用悦耳的、凄凉的声调给他们唱歌催眠,然后和他们亲吻,表示临睡的祝福,并且在床边跪下来哭泣。可是这个小家伙的情形是不同的。他叫吉姆,他的母亲什么毛病也没有——既没有肺病,也没有那一类的任何毛病。她不但不瘦弱,反而还很强健,她也不诚心诚意地信教;不但如此,她对吉姆也并不关心。她说他即使把脖子摔断,那也算不了多大的损失。她老是打吉姆的屁股,催他睡觉,而且也从来不在他临睡时和他亲吻;恰恰相反,她要离开他的时候,还要打他几个耳光。 有一次这个坏孩子偷了食品房的钥匙,溜到里面去吃了一些果酱,拿柏油再把罐子装满,叫他的母亲看不出有什么两样。可是他心里并没有起什么难受的感觉,也不觉得有什么声音好像在他耳边说:“不听母亲的话对不对?干这种事是不是有罪?坏孩子把慈爱的母亲的果酱狼吞虎咽地吃掉,会遭到什么报应呢?”随后他也没有独自跪下,发誓永远不再干坏事,并且心里轻松愉快地站起来,马上就去把一切经过告诉他的母亲,求她饶恕,他的母亲也没有含着满眶得意和感激的眼泪为他祝福。不,那是书里面说的那些别的坏孩子所遭遇的一套;奇怪得很,吉姆所遭遇到的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他吃了果酱,说是呱呱叫,他的口气很顽皮、很下流;他把柏油装进去,也说那是呱呱叫,并且他还笑起来,说那个老太婆知道了“就要发脾气,哼鼻子”;后来当她果真发觉的时候,他就说他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于是她就狠狠地抽了他一顿鞭子,打得他直哭,没有人理会他。这个孩子一切都很稀奇——他无论在哪方面都表现得和那些书里说的坏孩子詹姆士不同。 有一次他爬到农民爱可恩的苹果树上去偷苹果,可是树枝儿并没有断,他也没有摔下来把胳臂摔断,也没有被那个农民的大狗咬伤,然后躺在病床上呻吟好几个星期,大为懊悔,从此就变成一个好孩子。啊,不是这样,他随心所欲地偷了许多苹果,安然无事地下来了;他对狗也很有防备,它来咬他的时候,他就拿一块砖头对准它迎头痛击。奇怪得很——像这类事情在那些斯文的小书里从来就没有发生过,那些书的书脊镶着大理石花纹,书里面还画了一些男人,穿着燕尾服,戴着钟形顶的帽子,穿着裤腿很短的裤子,还有些女人把衣服的腰部用胳臂夹住,不用裙圈。在这些主日学校的书里,像吉姆干的这类事情,无论在哪一本里都没有。 有一次他偷了老师的小刀,当他害怕被发觉并因此挨打的时候,他就悄悄地把它塞到乔治·威尔逊的帽子里——这孩子是可怜的寡妇威尔逊太太的儿子,他的品行很好,是全村有名的好孩子;他一向顺从他的母亲,从来没有说过谎话,他很喜欢他的功课,对主日学校简直是入了迷。后来那把小刀从帽子里掉下来,可怜的乔治垂下了头,涨红了脸,好像自认有罪似的。可是当那位痛心的老师认定他犯了偷窃行为,拿起鞭子正要动手抽打他那发抖的肩膀的时候,却并没有一位令人难于见信的白发地方法官忽然在他们当中出现,摆出神气十足的样子说:“别冤枉这个好孩子吧——你看,犯罪的坏蛋站在那儿哆嗦哩!你们下课休息的时候,我刚好走过学校门口,我看见偷东西的事情,可是谁也没有看见我!”所以吉姆并没有挨揍,那位年高德勋的法官也没有给这个学校里感动得流泪的孩子们念一篇布道词,然后手牵着乔治,说这种孩子应该予以褒奖,并且叫他跟他去,和他住在一起,替他打扫办公室,替他生火、打杂、劈柴火,还叫他学法律,帮他的太太干些家里的杂事,剩下的时间他都可以玩耍,每月还得到四角钱,快快活活。不是这样,这些事情在书里面是会发生的,可是吉姆所遭遇的并不是这样。根本就没有什么爱管闲事的傻蛋法官跑进来找麻烦,所以那个模范学生乔治就挨了一顿鞭子,吉姆还觉得很高兴,因为你要知道,吉姆是恨那些品行好的孩子的。他说他“不把他们那些贱骨头放在眼里”。这就是这个没有教养的坏孩子说的粗话。 但是吉姆所遭遇的最奇怪的事情就是他有一次在礼拜天出去划船,并没有淹死;还有一次他在礼拜天出去钓鱼,遇到风暴,也并没有遭雷打。嘿,你尽管翻开那些主日学校的书,从头到尾地看了又看,从现在一直看到下个圣诞节,你也不会看到这类事情。啊,不,你会发现所有的坏孩子,凡是礼拜天出去划船的,照例都要淹死;所有的坏孩子,凡是礼拜天出去钓鱼的时候遇到风暴的,都非遭雷打不可。礼拜天有坏孩子坐在里面的船一定要翻,坏孩子在礼拜天出去钓鱼,天就老是起风暴。吉姆这个孩子究竟怎么免于遭到这些报应的,我实在觉得是一桩神秘的事情。 吉姆身上简直是有鬼神护着——一定是这么回事。无论什么也伤害不了他。他甚至还拿一撮烟叶子去哄动物展览会里的象,那只象也居然没有用它的大鼻子把他的头顶敲掉。他在碗柜那些地方到处找薄荷精,可是他并没有弄错,以致把硝镪水喝下去。礼拜天他偷了他父亲的猎枪出去打猎,结果并没有打掉三四个手指头。他生气的时候,就用拳头打他的小妹妹的鬓角,可是她也并没有老是痛个不停,熬过漫长的夏天就死了,临死时嘴里还说些温柔的话,表示原谅他,使他那颗伤痛得要碎裂的心加倍感到痛苦。不,她挨过打之后慢慢就好了。后来他终于逃跑出去航海,可是他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自己举目无亲,境况凄凉,亲人都在安静的教堂墓地里长眠,童年时代那个墙上长满青藤的家已经倒塌,零落不堪。啊,不是这样,他回来的时候,喝得烂醉,首先就被抓到警察局去了。 他长大了,而且结了婚,生了许多儿女,有一天晚上他拿一把斧头把他们通通砍死了。他用各式各样的欺骗和无赖的手段发了财,现在他是他那个村里穷凶极恶、坏到无以复加的流氓,很受大家敬重,而且当了州议员。 所以你看,主日学校那些书里从来就没有一个坏孩子詹姆士像这个有鬼神护着的无法无天的吉姆这样运气好,一辈子都是一帆风顺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我给参议员当秘书的经历 现在我已经不是参议员老爷的私人秘书了。这个职位我稳稳当当地担任了两个月,而且是干得兴致勃勃的,但是后来我干的好事就回过头来了——这就是说,我的杰作从别处转回来,原形毕露了。我估量着最好是辞职。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有一天还在清早的时候,我的东家叫我去,于是我给他最近所做的一次关于财政的精彩演说暗自添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进去之后,马上就去见他。他脸上有些可怕的表情。他的领带也没有打好,头发乱蓬蓬的,他的神情表现出阴云密布、雷霆将发的征兆。他手里紧紧地捏着一把信件,我知道那是可怕的太平洋铁路的邮件到了。他说: “我还以为你是值得信任的哩。” 我说:“是,先生。” 他说:“我把内华达州的一些选民写来的一封信交给你,他们要求在包尔温牧场设立一所邮局,我叫你写封回信,要尽量写得巧妙一点,给他们举出一些理由,使他们相信那地方还没有设立邮局的必要。” 我觉得安心一些了:“啊,要是您的意思不过是这样的话,先生,那我已经遵命照办了。” “是呀,你的确照办了。我把你的回信念给你听听,让你去惭愧惭愧吧。 斯密士、琼斯及其他诸位先生: 你们要求在包尔温牧场设一个邮局,究竟有什么用呢?这对你们是毫无益处的。假如有信寄到你们那里来,你们也看不懂,是不是?还有一点,如果有寄钱的信,要经过你们那里寄到别的地方去,那就难得安全通过,这想必是你们马上就明白的;结果就不免给我们大家都找些麻烦。算了吧,千万不要打算在你们那地方办邮局。我非常关心你们的利益,觉得这只是一种装饰门面的荒唐计划。你们所缺乏的是一所很好的监狱,明白吗——一所修得漂漂亮亮、结结实实的监狱和一所免费学校。这两种建设对你们是有长远利益的。这足以使你们感到真正的满意和快乐。我可以马上在国会提出这个议案。 参议员杰姆士·××敬启 马克·吐温代笔 十一月二十四日,于华盛顿 “你就是这样答复那封信的。那些人说我要是再到那带地方去,他们就要把我吊死;我也很相信他们一定会这么干。” “唉,先生,当初我可不知道这会闯什么祸。我不过是要说服他们罢了。” “啊!真是,你的确把他们说服了,我丝毫也不怀疑。你看,这儿还有另外一封宝贝信。我把内华达的几位先生寄来的一份请愿书交给你,他们请求我设法叫国会通过一个议案,批准内华达州的美以美主教派教会为法定团体。我叫你回信告诉他们,制定这种法案应该属州议会的职权范围,并且还要设法使他们明白,目前在他们那个新州里,宗教界人士力量还很薄弱,所以正式成立教会是否适当,颇成问题。你的回信是怎么写的呢? 约翰·哈里法克斯牧师及其他诸位先生: 你们应该去找州议会解决你们那个投机事业——关于宗教的问题,国会是不闻不问的。但是你们也不要忙着去找州议会,因为你们在那新设的州里打算做的这件事情是不适当的——事实上,这简直是荒谬得很。你们那里信教的人实力太薄弱,无论在智能方面、道德方面、虔诚方面都不行——一切都差得远。你们最好放弃这个计划——这是行不通的。你们办这种团体,并不能发行债券——即令可以发行,那也会使你们经常为难。别的教派会攻击这桩事情,他们会‘压低行市’、‘卖空头’,使你们的债券垮台。他们会像对付你们那里的银矿那样,采取同样的手段对付你们——他们会想尽方法使大家都相信那是‘盲目的投机事业’。你们的计划只足以把一种神圣事业弄得声名狼藉,这种事情你们是不应该做的。你们应该自觉惭愧——这是我对你们的意见。你们的请愿书末尾是这样说的:‘我们一定永远祈祷。’我也认为你们要这样做才对——你们必须这么办。 参议员杰姆士·××敬启 马克·吐温代笔 十一月二十四日,于华盛顿 “这封聪明的信把我的选民当中的宗教界人士对我的好感完全断送了。可是我好像还怕我的政治生命毁得不够彻底似的,不知有一种什么倒霉的念头又使我把旧金山市参议会里那些威严的长老们递来的申请书交给你,让你试试你的笔墨——这个申请书是要求国会制定法律,规定把旧金山市海滨地区的航运税划给他们那个市来收。我告诉你说,这个问题提到国会里去讨论是有危险性的。我叫你给那些市参议员写封含糊其词的回信——一封不着边际的信——这封信里要极力避免对航运税的问题认真考虑和讨论。你现在如果还有一点知觉的话——如果还知道羞耻——那么我把你遵照我的吩咐写的这封回信念给你听听,是应该可以使你羞愧的。 可敬的市参议会诸位先生: 大家敬爱的国父乔治·华盛顿早已逝世。他那长久的、光辉灿烂的一生已永远结束,令人不胜痛悼。他在我们这带地方是大受敬仰的,可惜他死得太早,使所有的人都感到悲哀。他是一七九九年十二月十四日去世的。他安静地离开了他一生的荣誉和伟大成就的场所,他是最受人哀悼的英雄,也是全世界被死神接去的最亲爱的人物。在这样的时候,你们却提出航运税的问题!——他遭的是什么运呀! 名誉算什么!名誉不过是偶然之事而已。艾萨克·牛顿爵士发现了一只苹果掉在地下——这其实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发现。而且也是千百万人在他之前早已发现了的事情——但是他的父母是有势力的,于是他们就把那件小小的事情拼命吹嘘,把它说得了不起,结果全世界的人就老老实实地相信这种吹牛的话,于是几乎在一瞬间,那个人就成名了。好好地体会这种见解吧。 诗歌,美妙的诗歌啊,世人所得你的好处有多大,叫谁来评定呀! ‘玛丽有一只小羔羊,它有一身雪白的毛—— 无论玛丽到什么地方去,它老是和她一道。’ ‘杰克和吉尔往山上走 去提一桶水下来; 杰克跌了一跤滚下山,摔破了头顶, 吉尔也跟着他滚下来。’ 这两首诗都写得很朴质,用字也很高雅,加以诗中没有猥亵的倾向,所以我认为都是很宝贵的珍品。它们适合于各色各样的人去领会,适合各种生活范围的人——合于田野,合于育婴室,合于商人的行会,尤其是参议会不能不欣赏这两首诗。 可敬的老顽固先生们!请常通信吧。友谊的书信往往还是对人最有好处的。请再来信吧——如果你们这封申请书里特别提到了什么问题,务请再加说明,无须有所顾忌。我们绝不会嫌你们唠叨。 参议员杰姆士·××敬启 马克·吐温代笔 十一月二十七日,于华盛顿 “这封信真是糟糕透顶,简直是要命!神经病!” “唉,先生,这封信要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我实在是非常抱歉——可是——可是我觉得这倒是避开了航运税的问题没有谈呀。” “避开个屁!啊!——可是不管它吧。现在既然是要遭殃,就干脆让它来个彻底吧。干脆让它来个彻底——让你这篇最后的杰作来收场吧,我马上就要念给你听。我简直完蛋了。我把从亨保德来的那封信交给你的时候,本来就有点担心,他们要求把印第安谷到莎士比亚山峡和中间各站的邮路照摩门老路做部分的修正。可是我给你说过,这是个很伤脑筋的问题,我提醒过你,要灵活应付——回信要说得含糊一点,让他们莫名其妙。可是你这要命的低能脑筋弄得你写了这么一封糟糕的回信。我看你要是还没有完全丧失羞耻心的话,简直要把耳朵堵起来才行。 柏金士、华格纳及其他诸位先生: 关于印第安路线的问题,是很伤脑筋的,但是如果以适当的灵活手腕和含糊态度来处理,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多少想出一些办法,因为在这条路线离开拉森草原的地方,去年冬天那两个勺尼族酋长‘破落冤家’和‘云的对手’就在附近被人剥掉头皮。有些人喜欢这条路线,但是另外有些人由于种种原因,认为别的路线较好,而走摩门老路就要在早上三点钟由摩斯比镇出发,经过觉邦平地到布勒乔,再往下到壶把镇,大路由它右边经过,自然就把它丢在右边,然后又经过道生镇的左边,再往前走就到了汤玛浩克镇,这么走就可以节省一点,附近的旅客也方便一点,还可以满足其他一些人所想到的一切合意的目的,因此也就是对最大多数人有最大的好处,所以我才有了信心,希望问题是可以解决的。但是你们如果希望对这个问题获得进一步的了解,只要邮务部能将有关情况提供给我,我随时都准备答复你们,并乐于效劳。 参议员杰姆士·××敬启 马克·吐温代笔 十一月三十一日,于华盛顿 “你看——你觉得这封信写得怎么样?” “唉,我不知道,先生。这——唉,在我看来——这是很够含糊其词的。” “含糊——滚出去吧!我简直完蛋了。那些亨保德的野蛮人为了我叫他们大伤脑筋去看这么一封不近人情的回信,绝不会饶了我。我失掉了美以美会对我的尊敬,得罪了市参议会那些人——” “唉,这些我都无话可说,因为我给他们这两处写回信也许是写得不大得体,可是我对付包尔温牧场那些人,实在是对付得很聪明呀,阁下!” “滚出去!滚出去!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我认为他这句话是一种隐隐约约的表示,叫我无须再给他帮忙,所以我就辞职了。以后我决计不再给参议员当私人秘书。这种人实在太难伺候了。他们什么也不懂。你费尽心思,他们也不知好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罗马卡庇托尔博物馆的维纳斯神像 一 (场所——罗马一个艺术家的雕刻室) “哦,乔治,我多么爱你!” “多谢你的深情,玛丽,我知道的——可是你父亲为什么老是那么顽固呢?” “乔治,他的用意还是好的,可是在他心目中,艺术是桩傻事情——他只懂得杂货买卖。他认为你会叫我挨饿哩。” “他的见解真是岂有此理——可是那也有点启发的意味。谁叫我不是一个专会赚钱、没有心肝的杂货店老板,偏要饿着肚子当一个绝顶天才的雕刻家呢!” “别丧气吧,乔治,亲爱的——他对你的一切偏见迟早会渐渐消除的,只要你有一天赚到了五万块……” “五万块个鬼!孩子,我连伙食账都拖欠着哪!” 二 (场所——罗马的一所住宅) “老兄,光说废话没有用。我对你并无成见,可是我不能让我的女儿嫁给一份爱情、艺术和饥饿的大杂烩——我相信你除此而外再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 “先生,我的确是穷,你说得不错。可是名誉难道一钱不值吗?阿肯色州的议员贝伦美·福德尔先生说我那个新作品‘美国雕像’是一个很美妙的雕刻品,他深信我总有一天会出名。” “呸!那个阿肯色的笨蛋懂得什么?名誉是一钱不值的——你那个大理石雕刻的鬼像的市价,那才是值得注意的。你花了六个月的工夫才把它雕琢出来,可是连一百块钱都卖不到。不行啊,先生。你拿出五万块钱来给我看看,就可以娶我的女儿——要不然她就嫁给辛普尔那小伙子。给你六个月的工夫去筹这笔款。再见吧,先生。” “哎呀!我好惨哪!” 三 (场所——雕刻室) “啊,约翰,我的少年时代的老朋友,我是个最不幸的人。” “你是个大傻瓜!” “除了我这个可怜的‘美国雕像’而外,我现在没有剩下任何东西寄托我的爱情了——你看,连她也摆出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对我不表同情——那么美,可又那么冷酷无情!” “你是个笨蛋!” “啊,约翰!” “嘿,胡说八道!你不是说还有六个月期限可以去筹这笔钱吗?”“别拿我的烦恼开玩笑吧,约翰。即使我有六个世纪的期限,那又有什么用处呢?那怎么能帮助一个既没有名声、又没有资本、又没有朋友的倒霉蛋解决问题呢?” “白痴!胆小鬼!小娃娃!六个月之内筹这笔款——其实只要五个月就行了!” “你发疯了吗?” “六个月——时间很充裕哩。这事儿交给我来办吧。我来筹这笔款。”“你这是什么意思,约翰?你究竟有什么办法替我来筹这么一个吓死人的数目?” “你就把它委托给我,干脆别过问行不行?你让我来全权处理,好吗?你肯不肯发誓,不管我怎么办,你都同意?你愿不愿意担保对我的行动决无异议?” “我简直莫名其妙——不知怎么才好——可是我一定答应吧。” 约翰拿起一只铁锤,从从容容地把那“美国雕像”的鼻子敲掉!他又敲了一下,她的手指就有两只掉在地下——再敲一下耳朵又去掉了一部分——再敲一下,一排脚趾又敲断了——再敲一下,左腿从膝头以下就倒在地下,成了一堆残破的废物! 约翰戴上帽子走了。 乔治哑口无言地瞪着眼睛望着他面前那个打碎了的、莫名其妙的怪物,望了三十秒钟的工夫,然后瘫倒在地下,哭得浑身像抽筋一般。 约翰马上就叫了一辆马车回来,把那断了腿的雕像带到车上,若无其事地低声吹着口哨驾着车走了。他把艺术家留在他的寓所,自己坐上马车带着雕像沿着宫廷大马路走得不见踪影了。 四 (场所——雕刻室) “今天两点钟,那六个月的期限就满了!啊,真急死人!我这一生给毁了。我宁愿死了还好些。昨天我就没有吃晚饭,今天又没有吃早饭。我根本不敢进饭铺去。饿不饿呢?——别提了吧!鞋匠把我逼得要命——裁缝也逼——房东也老盯着我。我真倒霉。自从那可怕的一天以后,我一直没有见到过约翰。我在大街上碰见玛丽的时候,她老是温柔地向我微笑,可是她那铁石心肠的父亲偏要叫她立刻望着另一个方向。现在谁在敲门呢?又是谁来逼我?我敢担保,准是那个狠心的浑蛋鞋匠。请进!” “啊,祝您大人有福——老天爷保佑您哪!我把大人的新靴子送来了——啊,您别提钱的事,不忙不忙,千万别忙提这个。只要您大人肯再光顾我,我就很荣幸了——啊,再见!” “他自己送靴子来!还不要钱!走的时候还把右腿向后一退,恭恭敬敬地行个鞠躬礼,简直够得上对国王的礼貌!居然希望我继续照顾他!难道世界到了末日吗?究竟这……请进!” “对不起,先生,我给您送新衣服来了,这是……” “请进!” “这样来打搅您真是一千个对不起,大人!不过我给您在楼下预备了一整套漂亮房间——这个不成样子的蹩脚屋子不配做…… “请进!!!” “我来拜访您,给您声明一下,您从前在我们银行里立的透支户头很不幸地中断了一些时候,现在非常满意地完全恢复了,您以后要是有什么用场,上我们那儿去透支一点款子的话,我们一定感到非常荣幸……” “请进!!!!” “我高贵的孩子,她是你的了!她马上就到这儿来!你娶她吧——和她结婚吧——爱她吧——祝你新婚如意!——上帝保佑你们俩!恭喜,恭喜,恭……” “请进!!!!!” “哦,乔治,我的心肝宝贝,我们得救了!” “哦,玛丽,我的心肝宝贝,我们的确是得救了——可是究竟为什么得救,究竟是怎么得救的,老实说我简直莫名其妙!” 五 (场所——罗马某咖啡馆) 一群美国绅士之中有一个在看一份《罗马周刊》,并且把下面这一条新闻译成英文: 惊人的发现!——大约在六个月以前,有一位侨居罗马多年的美国绅士约翰·史密斯先生花了很少的一点钱在近郊大平原买了一小块地,这块地恰恰在西比阿家族的墓地外面,原业主是波吉斯公主的一个破了产的亲属。后来史密斯先生到公众产权登记官那里将这块地皮过户给一位名叫乔治·阿诺德的贫苦的美国艺术家,据他说明,这是因为很久以前他曾在无意之中损坏了阿诺德先生的一件什么东西,应负赔偿责任,现在转让这块地,作为履行赔偿的义务;他还说他愿意自行出资替阿诺德先生培修这块园地,作为进一步的赔偿。四个星期以前,史密斯先生在这块地产上进行必要的挖掘时,发掘出一件极名贵的古代雕像,这是罗马城丰富的艺术宝藏又一空前新收获。这件雕刻品是一个精细的女人雕像。虽然不幸经过许多年代泥土的玷污,看到这件珍品的人还是不能对它那令人神魂颠倒的美无动于衷。鼻子和膝头以下的左腿,还有一只耳朵和右脚的脚趾和一只手的两个指头都没有了,但除此以外,这尊高贵的雕像是保存得非常完整的。政府已立即对这尊雕像加以军事保管,并委派了一批艺术批评家、考古家和红衣主教成立委员会,估定它的价值,并商定给予发现这尊雕像的园地的主人什么代价。这件事情始终保持着严格的秘密,直到昨天晚上才公布。在商议期间,委员会闭门开会,考虑得很周到。昨天晚上他们一致断定这个雕像是一尊维纳斯女神像,是公元前三世纪的一位绝顶天才的无名艺术家的作品。他们认为这是全世界所知道的艺术品中最完美无瑕的杰作。 委员们半夜里举行了一次最后的会议,断定这尊维纳斯女神像值得一千万法郎这么大的数目!按照罗马法律和罗马习惯,政府对近郊大平原发现的一切艺术品享有一半所有权,所以现在政府唯一的办法就是由国库拨付阿诺德先生五百万法郎,将这尊美丽雕像永远收归国有。今天早晨这尊维纳斯像即将移送卡庇托尔博物馆,以后就保存在那里,中午将由全体委员拜访阿诺德先生,面交教皇陛下嘱国库拨付五百万法郎巨款的手令! 齐声惊呼——“好运气!这三个字还形容得不够!” 另一人的声音——“诸位,我建议我们马上成立一个美国股份公司,在这儿购买地产、发掘雕像,要与华尔街取得适当的联系,好来操纵这种股票价格的涨落。” 全体——“同意。” 六 (场所——十年后,罗马卡庇托尔博物馆) “最亲爱的玛丽,这是世界上最有名的雕像。这就是你常常听见人家说的‘卡庇托尔博物馆的维纳斯’。现在她那几处小小的破绽已经由几位最著名的罗马艺术家给她‘还原’了(这就是说,用石膏补起来了)——他们光只给这么一件名贵的作品补了几处残缺,就可以名垂千古。多么奇怪——这个地方!在这个快乐的年头以前,我站在这地方的前一天,还不是个阔人——天哪,我一个钱也没有,可是我叫罗马成了这件全世界所有的古代艺术中最杰出的作品的主人,是曾经费了不少心血的。” “这个受人崇拜的、大名鼎鼎的‘卡庇托尔博物馆的维纳斯’——她的价值好大啊!一千万法郎!” “是呀——现在她是值那么多。” “哦,乔治,你看她真是美极了!” “啊,是的——不过比起我们的恩人约翰·史密斯打断她的腿、敲掉她的鼻子以前的样子,这可算不得什么。聪明的史密斯!天才的史密斯!高贵的史密斯!我们的一切幸福都是你一手创造的!听!你知道这种呼哧呼哧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吗?玛丽,这个小家伙得了百日咳了。你简直是永远也不会照顾孩子!” 尾声 那尊维纳斯女神雕像至今还在罗马的卡庇托尔博物馆里,始终是全世界所能夸耀的最美妙、最有名的古代艺术品。可是假如你有机会站在它面前,照一般游客那样对它欣赏得如醉如痴的时候,千万不要让这个关于它来历真实的秘密减少你的快乐——要是你看到关于纽约州叙拉古附近或是别的地方附近发掘了一个绝大的“石化人”的消息,你千万不要声张——如果故意把他埋在那儿的巴南要作一个很大的价钱卖给你,你可千万不要买。叫他去找教皇吧! 附注——这篇东西是在美国那桩著名的“石化人”大骗案轰动一时的时候写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