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骑》 第一章 海市蜃楼 天上只有一个太阳,但张迈却觉得自己如同身处上古传说中那个十日时代,酷烈的阳光就像要蒸干身体里的所有水分,靴子踩着黄沙,也是咂咂作响,发出让人难受的声音。 就连风,也是干燥的,空气中没有半点湿润的因子,这里是亚欧大陆最深处,东西南北离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北冰洋都有万里之遥,海水汽云根本到不了这里,能为这片土地带来湿润的,只有从亘古冰川上淌下的河流。但这里却是沙漠。 和驴友们已经失散了两天了,又在沙漠中迷了路,张迈开始后悔这次的旅行。 好死不死,山清水秀的苏杭、四季如春的云南、古迹如云的西安都不去,上海北京那样的大城市更是腻了,偏偏就很想看看大漠,看看黄沙,看看雪山,看看绿洲,看看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骑一下天下无双的汗血宝马,品味一下名扬千古的丝绸之路,于是储够了钱和假期,从兰州开始,一路跑到这国门之外的中亚来,刚刚见到大漠、草原、雪山、戈壁的时候,倒也是心胸为之一畅,天地为之一宽,但现在张迈却后悔得要死。 来这种旅游产业开发得不够完善的国度自助游,实在是件危险的事。 摇一摇水壶,将最后一滴水吸进嘴里去。 “妈的,再遇不到人,我只怕真要死在这里了。” 啪一声,脚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一看,竟然是一堆死人骨头 “呸呸晦气啊不行,得赶紧走要不然真会死在这里的。” 赶紧加快脚步,看着指南针不断地往东从发现迷路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朝着这个方向走,在沙漠里迷路,认定一个方向走总胜过没头苍蝇般乱窜。可是走了不知多久,又看见了那个骷髅。 “糟糕,难道指南针坏了” 在第三次看到这堆白骨的时候,张迈烦躁地将指南针一摔:“无良奸商啊这种救命的东西也不将质量做得好一点。” 从迷路那天开始,手机就一直打不通。 而这时,沙里的指南针又忽然乱转起来,转得比风扇还快,好像周围的磁场发生异变一般。 “邪门邪门” 但这时张迈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就坐在白骨旁边,要想个办法来走出眼前的困境,脑袋偏偏却一片空白,眼角扫了一眼那堆枯骨,这个可怜的人如今已经烂得没一点肉,看来已死了不知多久了,骷髅旁边有一个特制的袋子,摸上去质料有些奇特,袋口不是用拉链而是用纽扣扣住的,张迈好奇心发作,小心翼翼地打开袋子,里头掉出几件东西来,一件是个卷轴,有点像电视里见到的圣旨,轴骨竟像是玉的,没有一点瑕疵,一件是个鱼形令牌,此外就是一个匕首 匕首的柄竟然也是银制的,纹着一个麒麟头,抽将出来,寒光砭肤,看来不是一件凡物。将那卷轴打开,竟是竖排繁体字繁体字虽然看着吃力,但也不至于不认得,可是通篇读下来,却全部都是古代中央朝廷的语气。 天,还真是圣旨不成 张迈文言文的功底一般般,那些圣旨的修辞看起来有些艰涩,有些字甚至不大认得,但读了两遍还是了解了个大概,知道这道圣旨是在表彰一个叫郭昕的人,说他在危难之际为国守土有功,为此任命这个郭昕的做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同时诏令他麾下的四镇兵将升迁七资。 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升迁七资 张迈的历史知识普普通通,中学时背历史教科书应付考试,这么些年过去,大部分都还给老师了,有些弄不明白这些官衔和术语,但节度使他还是知道的,在古代好像是省长级别、军区司令的大官啊。至于安西,从字面看来,应该是国家在西面的行政区域建制,加上这圣旨发现的地方,推测起来,或许就是古代管理西域的衙门吧。 再看看圣旨所标的年号,竟是“大唐建中二年” “唐朝” 张迈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那可是一个遥远而又梦幻般的时代。至于建中二年具体是什么时候,他就不知道了。 “如果这是真的话,这家伙在这里躺了一千多年了”看看那堆白骨,他忽然打了个哆嗦,“我不会也和他一样,就死在这里,等一千多年后又有一个倒霉鬼来发现我吧” 手里这三件东西,如果是真的话倒都是古董,现在古玩行情好,拿回国去,只怕能卖个十来八万的,运气好的话也许成千上百万,但现在张迈却不想要千万身家,他只要一壶水 眼睛有些迷糊了,他看见远处出现了一场战斗的情景,哦,不对,应该是一场屠杀:一伙面目狰狞的外族人,正骑着马,拿着刀剑在屠杀一群穿着中国古代服装的人。 没有声音,只有影像,就像一出电影默剧 是幻觉吗还是海市蜃楼 影像中的中国人不断奔逃躲避,一些武勇的男子奋力抵抗着,但许多老弱妇孺还是没能逃过外族人的快刀。 喉咙里的鲜血喷了出来,还有孩子被弯刀划破了肚子,肠子都被拖了出来 这不是电影 那种血腥的场面绝不是特技,没有声音,但从这些老弱妇孺张口的神情中,张迈却仿佛听见了他们的哀号与呻吟外族人却在大笑,一边驾马踩踏地上那些还没死透的老弱 虽然自己已经身陷绝境,虽然明知道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影像,但张迈还是看得怒火中烧,几乎就想冲上去,不过他却没有力气了。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难道是几百年前的事情留到现在吗海市蜃楼能将影像保存这么久” 刀光一闪,一个少女砍翻了一个屠杀者,救出了一个小男孩。在他身后,冲出了一队古代中国骑兵。 “好样的”张迈赞了一句,但由于干渴,已经发不出声音了,跟着便见那少女的面目更加清晰了,虽然脸上沾着风沙与血污,但那五官却很标致,竟是个不到二十岁的美眉呢。 张迈越来越没力气了,身体很累,很累,似乎连撑开眼皮都很难了。在迷迷糊糊间,他仿佛看见远处有一头骆驼走来,骆驼上有一个年轻的女人。 “又是幻觉吗” 骆驼走得更近了,骆驼下的年轻女人跳下来,走近自己,她的面目也更清晰了 啊竟然就是刚才海市蜃楼中的那个古代美少女 她从海市蜃楼中走了出来了 不对,这应该也是海市蜃楼。 不过更靠近了看,她也还真是漂亮,英姿飒爽的,没有半点矫情,在都市里,在办公大楼内,张迈可从没见过这种气质的女孩呢。 女孩蹲了下来,张迈则伸出手去,想临死前摸摸这个女孩的脸尽管知道这一摸上去手一定会从影像中穿过去,什么也摸不到。 他的人实在没什么力气了,还没碰触到“影像”的脸,手一软,竟搭在对方的胸脯上 软绵绵的 再按一下,捏一捏 还是软绵绵的,貌似还有温度,手感爽极了 实体 这不是幻影 女孩本来是在探查张迈的情况,哪知这个家伙临死之前竟然还对自己伸出咸猪手两条柳叶一样的眉毛竖了起来,伸手就是一巴掌 啪 好大的力气啊 脑袋嗡的一声,张迈终于晕了过去。 新书,急需推荐票,请大家多多支持。 嗯,同时给大家拜个年,祝各位看官虎年大顺,合家安康,财源广进,喜事临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章 长安特使 左边脸颊还辣的疼,嘴唇却感到一丝清凉,好像是水。 身体好像渐渐有了力气,在看到东西之前,先听到了声音,有许多人在说话,那口音有些古怪,有点像粤语,又不完全是,似乎南方话和北方话的的因素都有点儿,但依稀还是听得懂是中国话。 得救了 “啊特使好像醒了” 特使 张迈吃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好像是躺在一个山洞里,几个人围了上来,其中两个是五十多岁、穿着古代衣服的老家伙,一个中年汉子,一个青年,不过让人欣喜的是那个英姿勃勃的美眉也在其中,只不过和张迈眼神接触的时候,她赶紧将眼光一开,略显羞涩。 “特使,你醒了”最老的那个人开口说。张迈不是语言学家,没法从口音中分辨出他是哪里人,但听起来就像某个方言区的人说普通话,很不“标准”。 “什么特使”张迈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可能是干渴太久的缘故。 这群人在干嘛演戏吗张迈知道沙漠中偶尔也会有一些剧组来光顾的。 “尊驾不是特使吗不是长安来的特使吗”另外一个老人说,他的模样,有些凶狠。 “什么长安来的特使” 长安好古典的叫法啊,那个城市,现在不改名叫西安了吗 “尊驾不是特使,那这”先前那个老人取出那圣旨来:“这圣旨如何会在你身上” 张迈脑袋有些嗡嗡作响起来,隐隐感到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见那个老人眼睛里射出警惕甚至质疑的光芒来,感到如果自己一个应对不善,或许就要出事。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你们究竟是谁” 那些人对望了几眼,那少女说:“我看特使也许是累了,身体还没恢复,所以神志有些模糊。” 最老的那个老人点了点头,似乎认同了那少女的说法。 “汾儿,你留下,照顾特使。” 他们走开了,在离张迈七八步外的地方围聚着,小声商量着什么。张迈隐约听见什么:“难道他不是特使”“可他说的话是华言啊”“华言是华言,可他的口音不对。”“虽然不对,但也不是胡音,咱们大唐幅员辽阔,方言众多或许他是什么地方的人。” 随着逐步清醒,张迈的脑子也越来越清晰,他想问那个美眉:“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叫汾儿” 少女嗯了一声,似应非应。 “我晕了之前好像对你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美眉的脸红了起来,忽然叫道:“爹,他好像全醒了。” 那几个古怪装束的人又围了上来,然后那个有些凶狠的又是那句话:“年轻人,你究竟是不是长安来的特使” 张迈直觉地感到,如果现在就老老实实地否认,只怕没好事。 还是别回答,先问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才醒来,你们就忽然问这问那的”张迈说:“我倒想问问你们,你们是谁还有,我的东西呢” 他发现自己的包袱,还有那三件古董都不见了。 几个老人又对视了一眼,终于,最老的那个拍了拍额头:“哎哟,是我们的不是了。” “怎地” 那老人说:“我等只想着辨明他的来历,可特使也得知道我们的来历,才能表明身份啊。特使从长安到这里,沿途万苦千辛,总不能碰到谁都和盘托出。” 另外那个老人道:“是,是。” 张迈听他们还是认定自己是什么“特使”,心中好笑,又听那老人说:“特使”他想想张迈还没承认是特使,就改口:“这位郎君,老朽叫郭师道”指着那面向有些凶狠的老人:“这位是杨定国”跟着指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这是我义弟安守敬。”指着一个二十岁出头,长得和他有点像的青年:“这个是我的儿子郭洛。”最后指着那个美眉:“这是我的女儿,郭汾。” 哦,她叫郭汾啊,不过 “等等等等”张迈截住了他的话头:“你告诉我这一堆名字有什么用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 心念一动,正想问你们是不是少了个跑龙套的,在背剧本给我听让我凑个数啊就听郭师道叹了一口气:“郎君说的是,长安来的人,如何能够晓得我们这帮人的名字,不过,郭昕这个名字,郎君应该知道吧” 郭昕有些熟悉啊 忽然,那道圣旨上的字在脑中晃过 郭昕 张迈脱口而出:“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 几个老人见他道破了郭昕的来历,脸上都露出欢喜的颜色来,越发认为张迈的言语对路,郭师道叫道:“特使记得了” 记得不是记得,只是在圣旨上看到那个名字而已,而且 他环顾眼前这几个人:“郭昕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郭昕是老朽的祖上,我们这些人,都是安西四镇兵将的后人啊。” “啊”张迈郭师道到郭汾从老到小看了一眼,眼睛里透着不信。 开什么玩笑,唐朝兵将留在中亚的后裔 张迈听说过缅甸那边有的后人,经过几十年还保留着血脉乃至军事建制,也听说过郑和下西洋时部分人滞留在非洲几百年了还有后裔,不过都已经变得不像中国人了,要说唐朝留在中亚的兵将到现在还有后裔 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一千多年啊那怎么可能 他没说出来,但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郭师道和杨定国互望了一眼,郭师道说:“看来特使还怀疑我们的身份。好吧,我就将我们的来历一一道来,让特使心中无疑。不过,长安那边和我们隔绝已久,我也不知道特使你知道哪些事情,不知道哪些事情,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就从头说起吧。” “从头说起好吧。就先说咱们安西都护府,咱们大唐对西域的统治,主要是设置了北庭都护府和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管辖范围在天山以北,如今已在我们身后了。天山以南直到葱岭以西,都归安西都护府管。” 安史之乱张迈还是知道的,天山张迈也晓得,他包袱里的中国地形图里标得很清楚,可葱岭在哪里呢啊,对了,经过喀什的时候,导游好像有提到,说葱岭就是现代地图上的“帕米尔高原”。 “安西都护府设有疏勒、于阗、龟兹、焉耆四大军镇,统称安西四镇,但在安史之乱爆发后,安西四镇的驻军大部内调,河西走廊又被切断,也就是说,安西四镇不但自身的实力削弱了,而且与朝廷的通道也被隔绝。在当时,这里真可以说是成了一块飞地。” 听到这里张迈想起了美国的阿拉斯加州,那个地方也是美国的一块飞地,中间隔着个加拿大,不过听郭师道这么说,安西这块飞地显然是因为战争这个人为因素被隔绝的。 郭师道慢慢地讲述着:当年,大唐在西域的疆土一步步地沦陷,河西走廊被隔断,滞留在西域的唐民在回纥人、吐蕃人、阿拉伯人的包围下彷徨无措,周围都是异族啊,而且都对唐民们虎视眈眈 他的这一番话,算是给张迈恶补了一点关于安西四镇的知识,从兰州到喀什,沿途上导游倒也说了很多和唐朝有关的故事,但出国门后,外国的导游就很少提到这片土地和唐朝有什么关系了。最多在吉尔吉斯斯坦时导游说他们国家贡献了一个世界级的大诗人李白开什么玩笑李白是外国人 张迈忽然想:“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我来旅游的中亚五国,包括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土库曼斯坦等,以前全部都属于大唐啊。当然我迷路的那个沙漠也属于大唐。还有阿富汗,是不是中国的咦,那个中亚导游怎么不说这个” 他忽然想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这批人自称是安西四镇兵将的后人,难道是真的么因为对方没理由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骗自己啊,又没有什么好处。要说这真是一个恶作剧,那这批人的演技也实在太好了 “难道这些人,躲进了深山老林,或者沙漠里的小绿洲,一躲就是一千多年,一直没有被人发现就像桃花源里那些躲避秦始皇的人一样,一躲几百年以至于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可是很快地他就自己否认掉了这个推测:要一千多年与世隔绝,这个可能性太低了 同时,他的眼睛盯向这批人,但又觉得这些人不是在开自己的玩笑。他们的眼神都很认真。 郭师道似乎看出了张迈的怀疑,对那个英武的青年说:“看来特使还是不信。洛儿,把先祖留下来的鱼符将出来。” 那个青年郭洛转身去取了一个小箱子来,箱子很陈旧了,却保存得很好,郭师道从怀中摸出一把钥匙,珍而重之地将箱子打开,里面藏着些陈旧的文书,拿开文书,在最底下,才摸出一块鱼形的令牌来。 张迈的眼睛一亮,因为被一大群人盯着,这个细微的表情杨定国竟然也注意到了,他说:“特使果然认得鱼符。” 鱼符什么是鱼符张迈不知道鱼符就是虎符,也就是中国历朝历代调兵遣将的印信,唐朝因为避李虎的讳李虎是李渊的祖父,所以将虎符改为鱼符,但这时张迈也不敢随便问。刚才他眼睛亮了一下,不是因为他知道,而是因为他发现这块鱼符与他在骷髅边发现的那块鱼形令牌几乎一摸一样。 跟着,郭师道又拿出了张迈带来的那块鱼符:“我郭昕公当年曾派出十五拨使者,向长安发出奏表,可是一直等到四镇相继沦陷也没有回音。我们在西域苦苦守候,为的,就是等到这块鱼符,还有这道圣旨”他的眼睛里噙着泪水:“郭昕公逝世之后,我们四镇后人仍然不肯绝望,直到今天,可等了不知多少年了” “所以你们这一等就等了一千多年”这些人的忠贞让张迈有些感动,但还是不大敢相信。 “一千多年”两个老人面面相觑,一齐道:“没有一千多年啊。” 就在这时,洞外奔进一个年轻人来,叫道:“不好回纥人找到这附近了,我们得赶紧走” 正月初一,凌晨,再更新一章。 唐骑虽以穿越开头,但应该会是一篇不大一样的历史文,希望能借主角的眼睛,带看官们畅游大唐西域那片曾经属于我们的国土再现那个梦幻般的时代。 不是纯粹的争霸,不傍名人,不抄诗词,不偷发明创造,只是想借着写这本书,尝试寻找我们这个民族遗失了多年的大唐精魂与尚武精神 这是一次新的尝试,也冒着很大的风险。不过呢,小弟也没什么野心,只是希望能把这个故事讲好,同时也希望各位看官能够喜欢这个故事。 嗯,不多说了,接下来是求票时间了。 请大家别忘记收藏、投推荐票、投鲜花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章 扑簌迷离 来示警的那个年轻人,叫杨易,是杨定国的儿子,听说回纥人来犯,郭师道赶紧下令转移,和张迈的对话也就暂时搁下。 洞口备有马匹,共有四十多匹马,比人数还多了一倍有余。 二十多人翻身上马,看到他们的动作,张迈对他们是大唐兵将后裔又信了几分现代的都市人没几个有这样的骑术,可这二十几个人无论男女老少个个把骑马当家常便饭。 郭洛牵了一匹特别神骏的高头大马交给张迈,理所当然地认为张迈会骑马,然后二十多人策马就“驾”,他们跑出了一小段路程后忽然都停住,因为发现张迈还呆呆站在那里。 “特使,你干什么快上马走啊,回纥人来了” 张迈暗暗叫苦,骑马对现代人来说,哪有那么容易的啊,他在草原旅游时也试着骑过,但那是驯马师在旁边把牵着,一步步慢慢地走,就那样张迈还觉得有些不稳当呢。要他像这群“古代人”一样翻身上马,抽鞭快跑,眼下打死他都没那本事。 “唉,你病晕了吗” 郭汾走了过来,指着自己的背后:“上来” 张迈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听到有不善的马蹄声响起,便拉了郭汾的手翻身上马,坐在她背后,他一上马,郭汾立刻抽鞭,几十个人便冲了出去。马背上颠簸得厉害,那感觉比骑摩托车还危险。 其实,马驮了两个人,速度并不比摩托车快,张迈感到心慌主要是出于一种陌生的心慌。 啊 在摇晃中张迈竟然就把郭汾给抱住了,触手处又紧又软,这样抱住一个大姑娘的腰貌似不大好,不过马背颠簸得这么厉害,周围又没个把手扶稳,也不好放开。郭汾脸又红了,却没说什么。 跑出了有十几里路,后面的马蹄声更响了,一回头,只见有五六个骑士追了上来,那些骑士的服装很像海市蜃楼里见到的那些胡人,张迈更觉得不对劲了。 “是哪里不对劲哪里” 只听杨易对郭洛说:“把那五人解决掉,不能被他们黏着,不然我们跑不远” 郭洛道:“好” 两人故意落在了最后,就在那五个胡人骑士冲近的时候,郭洛和杨易施展回身骑射的绝技,连珠箭发,五个胡人有三个相继落马,另外两个吃惊也不敢再跟了。 张迈看得分明:郭洛射出去的一箭贯穿了一个骑士的喉咙 “杀人,杀人啊郭小姐,你哥哥杀人啦” “杀人就杀人你叫什么叫啊” 张迈忽然又想起了那个海市蜃楼对,在海市蜃楼里,郭汾也杀过人,而且那些骑士也在搞屠杀 这些人的行为,根本都和现代世界格格不入啊像把这种射箭杀人当做等闲的事情,也许在非洲某些部落还存在,但在中亚,应该已经绝迹了才对。 啊,不对 一个可怕的想法窜入张迈的脑海:难道自己之前的推测完全错了不是这些唐军后裔在沙漠里迷失了千年,而是自己不知何故闯到了他们的世界来 那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大唐 他们一路沿着被郭汾叫做“碎叶河”的河流向西北走去,越走越是荒凉。路上又要赶路,又要设置陷阱摆脱敌人,还要时刻防备回纥人的偷袭,都没机会好好说话。一直走了半个多月,郭汾才说:“好了,这下完全把回纥人甩掉了。”然后才转了方向,又走了五天,才抵达郭汾口中的“新碎叶城”。 这是一座“十”字型空心八角土城,长大约三四里,纵深三百步,只是一座小城,甚至只能算是一座城寨。城北是一个郊外牧场,城南濒临着碎叶河有一片灌溉农田,因天气太冷,这里的农作物都只能收取一季,城西背山,只有城东有一座简陋的城楼和城门。 杨易指着土城说:“好了,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郭师道在前面引路,对张迈道:“张公子,说来惭愧,我等守卫国土不力,安西四镇相继沦陷,这新碎叶,怕是我们大唐在西域最后一个据点了。”经过这半个多月,他们已经知道张迈的姓名了。 不过,这土城是大唐在西域最后一个据点 张迈脑袋还是有些浑,他已经隐隐感到事情也许比他想象中更加麻烦,然而对于那个可怕的推测还是未能接受。 正要随郭师道进城,城头高耸的瞭望塔上忽然吹起了警戒的牛角 “有敌袭”杨定国叫道:“大家快进城” 郭汾拉了还呆在那里的张迈一把:“笨使者,快跟我进去” 城内卫兵赶紧关了城门,但等他们走到城头以后,却全都怔住了远处的高地上,一线排开三列回纥骑士,从北到南延伸了有二里许,郭师道脸色大变:“这怕有两千骑兵” 杨定国也叫了起来:“我们中计了我们根本就没将他们甩脱。他们没在路上袭击我们,是因为我追着我们的尾巴来找新碎叶城” 城内除去老弱妇孺,只有不到八百作战部队,外加几百个民壮,而敌人却有两三千的骑兵。虽然唐军据有土城,有防守的优势,可是这座土城的防御力,能抵消掉攻防双方的实力差距吗 郭汾很紧张,她自然而然地就向给他们带来了希望的张迈看去,但却发现张迈正目瞪口呆。 “喂,你怎么了” 张迈没发现郭汾拉了一下自己,他望着眼前这几千骑兵,完全怔住了。 如果说,几十个唐军的后裔,还有可能躲在某个隐蔽的角落许多年不被人发现,那么,几千人的骑兵则绝不可能经历苏联时代,在进入西元二十一世纪以后还丝毫不被外界知晓 张迈狠狠地甩了自己一个巴掌,把郭汾吓了一跳。 好痛 不是做梦,真的不是做梦。 “你怎么了” 郭汾问。 可除了她没人关注到这一点,所有人都被城外的回纥骑兵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我没事” 看着回纥骑兵的逼近,张迈知道:自己得强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了。 这不是感慨的时候。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得接受这现实而且得赶快” 张迈试图说服自己。 回纥骑兵已经派出一队轻骑试探性地靠近了,一场攻防大战即将爆发。 “不管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至少得先面对眼前的这场危机” 他看了郭师道等人一眼,又看了看郭汾,他们和自己有着一样的皮肤、一样的脸孔、一样的眼睛、一样的语言。而且,自己还是他们口中的“特使”。 也许彼此相隔千年吧,但不管是在那个时代,这些人都是自己的同胞 此时此刻,面对迎面逼来、绝无善意的回纥人,张迈知道,自己与这些唐军后裔 同仇敌忾 唐骑的更新频率是一天两更,第一更在中午午饭以后,第二更在深夜睡觉之前,若更新时间有改变,或者爆发加更会另行通知大家。也就是说今晚还有一更 小弟虽然不是大神,不过也算老写手一枚了,在圈内口碑颇佳,所以看官们不必担心小弟的人品问题,尽管收藏观看。如果觉得阿菩写的还不错,便请投推荐票砸俺一下吧。 唐骑需要大家的支持 碎叶需要大家的支持 up lt;ahrefgt;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起点原创lt;agt;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章 第一次杀人 新碎叶城与中原地区传统的正方形城市不同,呈现空心“十”字型,共有十六个外角和二十个面,这种城池牺牲了城内的使用面积,却也巧妙地消除了城池的防御死角,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看来,这座城池每一面都呈现一个“凸”型,每个外角上又都建有一个突出的墩台,回纥骑兵冲到城墙下面,无论从哪个方向来都处在墩台上士兵的弓弩射程之内。这种城池是西部特有的建制。 这时回纥骑兵正冲向城池东左肩,郭洛和杨易一声招呼,各率三十名弓箭手,一个跑往东左肩城墙,一个跑往东左颈城墙,敌人若欺近东左肩城墙,其位置便处于肩、颈之间,要同时面临六十名箭手的夹击,唐军以逸待劳,只等敌人进入射程范围便发箭,那一队回纥骑兵颇为善战,见势不妙,竟没欺到城墙底下,他们竖起盾牌,又朝正北面城墙绕去,与此同时,又有一队骑兵冲向正东面。 杨定国急急忙忙带人前去应战,郭师道叫道:“胡虏要拖疲我们” 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种“空心十字八角城”防御力极强,但碎叶城内人少,没法同时守住二十个面,只得靠双脚来回运动,在城墙上不断奔跑来抵御敌人,幸好回纥人的兵力也没法同时进攻二十个面,唐军是在城头上转,回纥骑兵是在城外圈转,运动量要比唐军大得多,虽有马力支撑,仍未能占据优势,且在城墙上奔跑,距离上要短得多,所以唐军的弓箭手每每能先一步到达。 这时回纥人又派出了一队骑兵攻打东右肩城墙,郭师道要出动预备队,郭汾叫道:“爹爹,这队人又少又杂,应该只是虚兵,我们去应付”就带了一队妇女冲上东右肩和东右颈,城墙上早准备好了各种投石、水锅、石灰与弩箭,妇女们强壮的就张弓拿矛,羸弱的就帮忙烧水递绳子。 攻防战一开始,整个新碎叶城就变成了一部战争机器运转了起来,城内除了两百名精锐预备队正待命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在忙碌哦,不对,还有一个人是闲的,那就是张迈。 我们的“特使”大人站在郭师道身边,看着他挥动旗帜指挥作战,又看着郭洛杨易跑得气喘吁吁,连郭汾也在东右颈上呼喊迎敌,自己却闲在那里,根本就不知道干什么。 “操,还同仇敌忾呢,人家根本就用不上我。” “嘿,特使叔叔” 望过去,是郭汾的弟弟郭汴,小家伙才十四岁,也帮忙拿着圆盾守护着总指挥郭师道,一瞥眼见张迈在那里无所事事,就拔出自己的刀扔了过来:“给你刀。” 接过刀来,有些沉,这可绝不是玩具,而是一把曾经杀人舔血的横刀张迈掂量了一下,心想:“难道要我拿这把刀杀人”这可不是游戏啊,是真的杀人啊。他可不觉得自己做得到。 “呼” 后面传来了警戒的呼声,郭汴叫道:“爹,敌人欺近南右肩了我们那边人少啊。要不要出动预后营” 郭师道怒道:“你给我闭嘴”这时他已经算清楚,敌军大概是两千三百到两千五百人,这时共派出了四支骑兵队骚扰东、南、北三面,但还剩下将近一千人阵列在正东方的射程之外。 张迈虽然没经历过战争场面,但看着那千人队骑兵好整以暇地等在哪里,也猜到了:“这些回纥人是在等着我们这边把战力发挥到极限,他们马上就要看准薄弱环节冲过来。若到那时,唐军就没有分兵回旋的余地了。” 南右肩的警戒呼声不断传来,张迈叫道:“我去帮忙” 后面郭师道想叫住他,但张迈已经跑远了,从正东面城楼跑到南右肩是一段不短的距离,张迈为了应付这次中亚五国游,因预计要爬山、入沙漠,或许有些地方还有高原反应,所以足足花了半年的时间每天坚持跑步锻炼,同事们见了都称赞他身体倍儿棒,他自己也觉得这段时间吃嘛嘛香,可这时一投入到真正的战斗中来才发现自己的体力在全城的男人里只怕是吊车尾,光是跑到南右肩呼吸就开始变粗了。 “啊”一个烧水的妇女尖叫起来,一支羽箭洞穿了她的肩头。可是没人有空帮她,城下的三百多名回纥骑兵连珠箭发,将箭雨点般射上来,尽管是仰面攻击,冲击力仍然很强,妇女们竖起软盾,奋力抵挡,这时转到此地指挥的郭汾不住打气:“大家撑住,撑住很快就会有援兵到了” 援兵倒是很快就来了一个张迈 “啊特使大人来了”郭汾叫道:“特使大人来了” 张迈的来历郭师道还没时间跟城内的唐民们说,众妇女也不知“特使大人”的含意,只是这段城头没一个男人,她们见来了一个男子,心里都有些稳了,一齐放开是雌声大吼:“守住守住” 张迈被郭汾一拉,也叫了起来:“大家加油啊,加油啊” 郭汾问他:“什么叫加油” “加油就是必胜,必胜” 几个粗鲁的壮妇想也没想,就跟着叫:“加油就是必胜,必胜加油就是必胜,必胜” 箭雨纷飞之中,也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意义,然而齐声大吼就是了 竖立软盾也是需要技巧的,张迈没练习过,一时搭不上手,再说这时也没空位让他帮忙,几个老妇在烧水,烧完了就要推热水泼下,只是她们力气小,推得相当吃力,张迈毛手毛脚地就要去帮忙推大瓮,还好郭汾瞧见,百忙之中还是赶紧一把扯住了他:“你疯了都没戴护掌想吃自己的烧猪手吗” 张迈这才想起这大瓮烧得滚烫,双手就这么推上去,可真能吃烧烤了。看看地面有一块砖头,想也没想就拿起来,隔着砖头一推,整个大瓮倾斜了下去,城下几个回纥人哇哇乱叫那是被开水溅着的,还有一个被当头淋到的已活活烫死。 看着这可怕的景象张迈呆住了自己杀人了自己杀人了刚才他是急着帮忙所以去推大瓮,推的时候可就没想这一下要烫死人的。 但周围的妇女根本就没去看,更没多想,又忙碌了起来,大战期间,谁有空想这个啊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不止是为了我方的胜利,更是为了“我”的生存 “啊有人爬上来了” 唐军后裔人力物力都不足,这座新碎叶城的城墙并不高,有些地方也做得不够滑溜,在一个没人防守的角落里,一个回纥兵竟然爬到了城墙的边缘,在他脚下还有四五个人只要让第一个人爬上占据了位置,后面的人势必源源而上城池一旦被打开一个缺口,这场攻防战就危险了 “呀呀呀呀,苦也苦也,这可如何是好啊” 耳边响起一个老妇的惊叫,同时后面又有一个妇女被羽箭射中了手腕,她惨叫着,另外一只手却还支撑着软盾,血腥味已经攫住了张迈的嗅觉,他的脑子忽然之间好像也被血液充满了 脑子还没想清楚,身体却已经行动,他冲了上去,回纥人的一只手已经攀上了城墙,看见张迈,另一只手马上拿刀捅了过来 张迈没学过刀,更没学过杀人,这时却想也没想,双手举起郭汴交给他的横刀就斩了下去 正中头颅 回纥人高声惨呼,没死,手却松了,人也跌了下去,摔在地上扭动着。 又杀人了 而且这次是用刀直接劈死的 “小心” 郭汾扑了过来将他扑到,与此同时两支羽箭破空而过刚才如果不是郭汾扑倒了自己,这两支羽箭已经要了自己的命 这就是战争啊 没有仁慈的余地,甚至没有犹豫的余地不杀死敌人,自己就要死 张迈回过神来,又看见了一只手攀上了城墙,这只手近在咫尺了,这一次他没有迟疑,一刀就剁了下去,将一只手掌硬生生剁了下来 跟着又是一声惨呼,又是一条人命 敌人死了,自己还没死这就是胜利 张迈站了起来,横刀望着那几个已经爬近了的回纥人,他其实还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但身高也有一米八五,而且刚刚杀了两个人,手持血淋淋的横刀,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吓得那几个爬近城墙的回纥人赶紧溜了下去 日已黄昏,郭汾在旁边望着他,眼神竟变得有些怔怔的。 他巍然站在那里,有两个妇女拿着软盾护住他以防箭袭。 可是羽箭没有再飞来,攻打南右肩的回纥人开始退走了,因为他们发现这一面的城墙虽然是一群妇女在防守,但却有一个男人、一员“猛将”在坐镇 在这个被战争挤得没半点空隙的下午,没有时间听郭师道他们用言语来解释这个时代是怎么回事,张迈甚至连细细思索的功夫都没有,就在回纥骑兵的威胁下融入了这个世界。 这个星期,从这一刻开始唐骑冲新书榜 张迈在奋斗,阿菩也在奋斗 请喜欢本书的朋友帮忙推荐一下 拜托拜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章 大战前夕 回纥人的那一千骑兵和郭师道的两百名预备陌刀队都没有来得及出动,夜色就降临了。 双方的将领都是打仗的老手了,都不肯做出对战争胜负没意义的指挥决定。 虽然只是暂时的退却,但城中的军民还是感到了劫后平安的欣慰,而将领们则继续在为明日的战斗费尽心思。 张迈呢他这时还搞不懂这些,从城墙上退下来,已有一些老弱准备好了饭菜很难吃,饼也好面也好,都很难吃,甚至只是干粮加上水,不过让张迈有些意外的是,烧饭用的燃料,不是电视里常常见到的柴草,而竟然是一种黑乎乎的液体燃料。 “难道是石油” 一个老妇人告诉他:“这劳什子啊,当初我们在城北打井,没打出清水来,却喷出了这东西,所以就将来烧啦。” 果然是石油啊,要是在现代社会可多好,有这么一口打井都能打出来的超级浅层油田,这辈子就不用愁了不过貌似发现油田得收归国有吧唉想这么多干什么啊 张迈拿着个馒头不像馒头、烧饼不像烧饼的东西,一口咬下,竟分辨不出是麦子还是稻子。 “这里是中亚,应该没稻子吧,难道是大麦” 吃不出来,反正美味是不用奢望了,保住性命已是幸运,打完了仗还能吃饱肚子更是大幸。回纥人只是暂时撤退,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呢。 且睡一觉吧,累了一天了,可眼睛才合上,就听见有人吹响了号角。 “回纥人夜袭” 几个和张迈一起吃饭的将士又冲上了城头,但很快他们就回来了,原来郭师道传下了命令,由杨定国和杨定邦轮流带领两百人守夜,其他人都回去睡觉。除非城内战鼓大擂,否则都不用理会。 “嗯,原来如此。”张迈想,回纥人一定是派了偏师来骚扰袭击,如果这时候全城动员防守,那明天就没力气打仗了。 不过,如何判定敌人是骚扰,还是连夜拔城,这就需要很强的洞察力了,虽然是特使,但现在张迈混杂在小兵之中,也就只有听从郭师道命令的份儿。 郭师道怕怠慢了他,让儿子前来作陪,但作为唐军最重要的青年将领之一,日间的战斗已让郭洛极度疲倦,人一坐下就打起了呼噜明天还有更艰巨的任务等着他呢。 这一天晚上,张迈体验到了什么叫作夜不解甲、枕戈待旦。 城外不停地传来狂呼怒吼,还有千马奔腾让地皮产生了微微的震动,但身经百战的唐军将士还是睡着了,张迈却睁着眼睛,这时他还没法子做到在围城之下安然入眠。 直到现在,他还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如果说是古代,他却连年代都搞不清楚,在地域上也不是自己熟悉的中原,而是西域一片曾经属于中国的土地。 他甚至怀疑,自己来到的乃是一个完全陌生、与他所知历史毫无关系的世界。 “不过这些是以后的事情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活下来。” 望着星空,他想着: “这座新碎叶城还守不守得住” “万一守不住,我会怎么样被杀掉还是成了回纥人的俘虏” “就算守住了,我以后该怎么办他们叫我特使,可我根本就不是什么特使,那个特使早就死掉了。我只是个冒牌货。” “可要是和他们说实话” 那只怕不是个好选择。虽然郭师道杨定国等看来也不是坏人,但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是残酷的,在战乱中一旦自己失去了“特使”这个身份,指不定就会被派去做小兵、做炮灰,再没有眼前的种种超然待遇了。 这样的想法好像有些自私,不大光明,“不过无论如何,得保住小命反正那个特使死了,死无对证,暂时来说我就先当这个特使吧” 再说张迈想起郭师道他们是那样地期待自己就是长安来的特使,那样的期待得到祖国的消息。 “要是我跟他们说实话的话,他们可得多失望啊,对唐军的士气,只怕也会造成很大的打击” 思前想后,迷迷糊糊的,终于睡了过去,第二日天才蒙蒙亮,一通急鼓将全城所有人都惊醒,张迈也跑到正东城楼,郭师道见了他,问:“特使,你是书生从戎,对吧” 张迈一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老将一定是从这些天自己的表现看出自己没什么武艺,不过作为使者,就是个太监也不出奇,更别说是文官了。 大唐本来就有书生从戎的传统,要不然那里来的边塞诗人啊。 张迈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我怎么说也是个大学生,算是书生吧。”他想。 “若是如此,那还是请特使到城中暂歇,这等打仗的粗活,就由我等来办,待打退了回纥人,我等再给特使接风洗尘。” 眼下唐军的兵力处于弱势,但郭师道说这话时白须飘动,显得豪气逼人。 不过张迈却说:“不,我不歇息,虽然我是个书生,但我愿意和众将士同生死,齐进退不会打仗,我就学着打仗” 周围的几个子弟如郭洛、郭汾、郭汴等听了都一起喝彩,那些士兵更是士气一振,都说:“咱们长安来的使者,气势就是不一样” 其实张迈这么说倒也不完全是出于武勇,他想自己不是特使的事情纵然瞒得过一时,保不定什么时候就拆穿了,这时趁着这么多人还重视自己,和他们并肩作战,培养起感情,到时候万一穿帮,大家曾并肩作战过,他们也就不好拿自己怎么样了。 尤其是他最后一句话,更是他昨晚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要想活下来,一定得有武艺,而最好的武艺,无疑就是在战场上直接经受战争的洗礼 郭师道也稍稍有些感动,但还是怕张迈在枪林箭雨中受伤:“可是” “不用说了我纵然本事不济,给大伙儿打打气,也是好的。” 郭师道就不好再推:“既然如此,那就请特使监军”又拨了一火士兵来供张迈调遣,做他的近卫队。 唐军编制,以十人为一火,火有火长,五十人为一队,队有队正,三百人为一营,营有校尉,八百至一千二百人为一折冲府。郭师道如今领了他祖先郭昕传下来的“安西副大都护”衔,品级高得吓人,但实际的兵力却连一个大折冲府1200人都凑不齐。 “这十员士兵,就请特使灵活调动。” 张迈正想说自己不会指挥作战,但这时敌军号角响起,郭师道赶去迎战,而张迈也很快就发现,这十名士兵名义上是供自己指挥,实际上却是郭师道安排了来保护自己的。尤其是火长唐仁孝和副火长温延海,总是用身体将张迈遮得严严的,唯恐他被流矢击中。 这一日的战况,比第一天更加激烈,回纥人仍然选择从正面发动进攻,正东城门外的地面就像一张刺猬皮插满了羽箭,死人死马遍地都是,唐军的兵力十分吃紧,但郭师道就是不肯动用预备部队,不管有多危险都咬紧了牙关,好几次连张迈都忍不住,冲唐仁孝和温延海吼:“你们不要管我了快去帮忙迎敌” 这两条汉子却只会应一句:“是”但就是不动。 这样的情况发生了好几次后,张迈忽然想:“要想让他们发挥作用,只有我自己先冲上去。” 看看东左颈告急,他不管劝阻冲了上去,果然唐仁孝等赶紧跟上,死命护住了他,往往是十把横刀一到,防守兵将便都呼喊:“特使到了特使到了”结果这一火十人就成了这次攻防战的机动小分队,哪里出现了缺口就往哪里跑去。去到哪里,都能引来防守兵将的欢呼。 张迈的“身份”,这两天通过口耳相传,已有很多人知道了。所有人都认定他是长安派来的钦差,乃是大唐皇帝的代表。钦差也冲锋上阵,自然大大振作了全军上下的士气 郭师道杨定国等看在眼里,都暗暗点头。杨定国低声道:“老郭,你的决定没错。” 回纥人从早上进攻到黄昏,夜幕一降,又收兵了。 连续两次击退了敌人,城内的军民都有些欣慰,郭师道在人前指着回纥人嬉笑怒骂,却暗中对杨定国说:“回纥人连续两天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了,你看,是明天,还是后天” “只怕是明天吧” “那你看,挡不挡得住” “只怕有点悬” 两员老将沉吟中的隐忧张迈不知道,这一天他在唐仁孝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比如正确使用横刀的基本手法,又比如在城头怎么样才能更好地躲避飞箭流矢等等,由于受到唐军上下的认同与拥戴,更让他感到在沙漠迷路之后从所未有的开心。 “虽然相隔了千年,但自己人,就是自己人啊” 这天晚上,吃过饭以后,由于白天太累,人才坐下就沉沉睡去。 还差几个推荐就上新书榜了,请大家多多支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章 改姓毁宗 深夜。 张迈又被回纥人的袭扰之声惊醒。 都市人相对于边疆战士来说,仍然是比较敏感的,这时候的张迈还没法做到想睡就睡能够让自己随时休息以补充体力也是一种战场素质,张迈却半夜醒过来后就无法再入眠。 回纥人退去以后,暗夜又变得很静、很静。 人没动,但思绪却在飞。 忽然有些想家了。 尽管知道自己是误入了某个时代,这一生怕是再难回去了,可想到了“家”,还是自然而然地面向东方。 “越鸟巢南枝,狐死必首丘。” 哪怕相隔千年,东方那片有着长江长城、黄山黄河的故土,依旧让人魂牵梦萦,纵然古代的科技与现代都市没法相比,但中原的社会生态应该会比这里更适合自己的生存吧 “如果有机会,能回去吗” 三更时。 “特使大人,还没睡郭令公有请。” 张迈昨晚就没睡好,今天又累了一天,这时又已生了倦意,实在想好好睡一觉,而陪伴他的那十个士兵却一听就跳了起来,所以张迈也就不好不赶紧跳起,跟着传令者来见郭师道。 新碎叶城最中央的一间大屋子里,灯火通明,张迈发现,这座城池里用来照明的不是蜡烛,不是火把,而是石油灯。 “特使大人,”房间里,聚了十几个人,郭洛、杨易、郭汾都在里面,张迈一眼望过去,见这些人都是日间战斗时冲在最前面的将领,见到了他个个都起身迎立不止因为张迈是“特使”,更因为张迈日间的表现已赢得了他们的尊重。 为首的还是郭师道和杨定国,他们将张迈请到了最中间的椅子上,“请坐。” “这不敢不敢” 经过这两日的激战,张迈领略到了战争的可怕,心里对这十几个敢于冒死冲锋的将领也存了敬意。 但郭师道还是请了他上座,并对屋内所有人道:“虽然大伙儿应该都听说了张公子的身份,不过这两天一直没功夫跟大家正式介绍,现在就给大伙郑重引见:这位就是长安来的特使,张迈张公子。” 众将领一起行礼道:“见过特使张公子” 张迈忙起身,学着他们行了个大唐军礼:“大家客气了。” 他注意到,这些将领见自己这个“钦差”没摆架子脸上都露出了和悦之色。 “本来,师道是想等敌人退去,再摆开香案,请出圣旨与新的鱼符,由钦差当着全城军民的面宣读诏令,但现在”郭师道取出了圣旨、鱼符,连同张迈的背包都交还给他:“张公子,这圣旨、鱼符你收好,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再重摆香案接旨。”又叫郭汾:“汾儿,快带张公子进密道。” 张迈怔住了:“密道什么密道干嘛要进密道。” “张公子,你休问了。”杨定国道:“我们在城西有条密道通入城西山中,山中有个隐秘的寨子,胡虏们不熟此间地形,未必找得到。只要躲到胡虏散去” “等等,为什么要躲到胡虏散去”张迈打断了杨定国。 “这唉,张公子,你莫再问了” “不行”张迈说道:“你不说个清楚,我不走”他停了一下,脑中一闪,问:“是不是碎叶守不住了” 郭师道和杨定国互相看了一眼,杨定国点了点头。 “可是我看这两天胡人也没占上风啊,虽然他们还有一千骑兵未出动,但咱们的两三百预备部队,不是也还没用吗” 见他执意要弄清楚,否则不肯走,郭师道才说:“好吧,反正还有一点时间,我就将形势跟特使说说,但说清楚之后,特使一定要走。” “你先说。”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西域的情况千头万绪,本非三言两语能道清楚,郭师道似乎在思考着该如何述说 “咱们大唐留在西域的遗民,这些年真是过得很苦。自从四镇陆续被攻陷,葱岭以东被回纥、吐蕃侵占,留在那里,不是为奴,就得反抗,反抗失败便落得个被屠杀的下场;葱岭以西被大食窃据,在这里大食国的国主又对我们下了三道命令:第一道是禁武令,就是严禁治下所有唐民习武和持有兵器;第二道是改姓令,就是要我们所有唐人改掉祖宗的姓氏,用胡族的姓氏;第三道是毁宗令,大食人信天方教,他们说我们祭拜祖先是什么偶像崇拜,因此要我们毁掉神主牌,不准我们祭拜祖宗,而只能信仰他们的真神,否则就杀无赦” 第一道命令也不用解释,张迈就能理解,那是要削弱唐民的反抗,至于第二道、第三道命令,他想了一想也就明白了,叫道:“这些胡虏真是阴毒,他们这么做,是要叫大唐遗民忘掉祖宗,甚至忘掉自己乃是炎黄子孙” 长此以往,只要经过个几百年,就能彻底抹掉中国在这个地区留下的影响与痕迹,把这个地区变成彻头彻尾的化为之地 “是啊。”杨定国道:“其实当初大唐留在安西都护府境内的遗民很不少的,尽管四镇接连陷落,但也没被杀绝,为因开枝散叶,有一段时间人口甚至还增长了,加上认同我们大唐的混血民人、诸族将士,数量还是很可观的,可三禁令发布以后,有一些汉家子弟撑不下去了,改姓的改姓,毁宗的毁宗,又和波斯人、昭武人乃至回纥人联姻,慢慢都胡化了,主干一倒,诸族便散。当然,也有一些汉家子弟宁死不肯忘记祖宗、背弃华夏,这些人就很惨了,有一些直接都被屠杀了,还有一些,则成了他们的工奴、农奴” 张迈想起了海市蜃楼里的场景来,想想大唐遗民在西域的遭遇,胸腔热血滚沸起来,手握成拳,狠狠打在几案上心想:“国家还是得强大,然后才谈得上别的,否则人民连性命都难保,受侮受辱更将是等闲事。” “当然,还有一些人,也是不肯臣服,又侥幸没被屠杀,更不甘为奴,就是我们这批人了”郭师道环指屋内一圈:“我们在四镇沦陷后,各镇将将士星散,我们这一支仍然在疏勒附近的山谷中保有一座小军镇,后来被胡虏发现,实在守不住了,便步步迁徙,本想回中原,往东的路却走不通,只好见一步走一步,只是往胡人们防范薄弱的地方走,结果却是越走越西,数百人逃到了这回纥人力所不及处,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代代繁衍、辈辈生息,依靠老祖宗传下来的技艺、军制,一边引河水灌溉种田,一边牧马牧羊,一边打造兵器,一边练兵,勉力维持着这座碎叶城,既抵抗胡虏,同时听说哪里还有未忘祖宗的唐人,就设法将他们接过来。” 这里的生活无疑是极度艰辛的,但好歹还能保有自己的姓氏、语言与文化。听到这里,张迈对这些唐军后裔的敬意又加深了三分,易地而处,自己只怕未必有他们这样的勇气与毅力。 郭师道取出了一张很粗糙、完全没有比例概念的地图来,指给张迈看:“咱们现在所处的这座碎叶城,位居碎叶河的上游,东南沿碎叶河而下,在热海一带是我们的旧碎叶城所在,诗仙李白就是在这里出生的,但旧碎叶已毁,那里如今已改叫八剌沙衮,成为回纥人的大本营,南边渡过碎叶河,再穿过碎叶沙漠便是怛罗斯,怛罗斯眼下也在回纥人手里,越过怛罗斯便是河中地区,那里本也是我盛唐旧疆,如今却沦入信了天方教的波斯人手里,他们在那里建立了萨曼王朝,若往西南,要穿过很大的荒原,才能到达黑衣大食” 回纥人在八剌沙衮建立的割据王朝,西方的历史学家称之为喀喇汗王朝,而黑衣大食便是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当初是可以与大唐双雄并立的两大帝国之一,不过如今也已经衰落分裂了,萨曼王朝是从黑衣大食里割据出来的政权之一,实力极为强大。 西域形势复杂,郭师道所说的这些族名地名,张迈大多数感到陌生,这时听得头脑发胀,才勉强弄明白这新碎叶城刚好位于回纥人势力的西北极点,又位于黑衣大食的东北极点之外,南边和黑衣大食帝国的割据政权萨曼王朝还有很长的距离,可以说刚好是处于各大势力的盲点位置上。 “西域本已是边荒,而这里更是边荒中的边荒,这几十年里连回纥人都不大顾得上,所以我们才能生存到现在,可或许是这几年我们四出活动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已经被他们盯上。这两千多骑兵,就算我们可以抵挡得住,但他们既然已经发现了这里,后续的兵马就会源源不绝,胡虏们极怕我大唐在西域声威重振,因此势必对我们赶尽杀绝两千人打不下碎叶,就会派两万人来,两万人再打不下,就会有十万人来八剌沙衮的回纥人控弦之士十余万,我们无论如何是抵挡不住的。总之,这座城池的末日,或许已经快到了” 说到这里,郭师道脸上忍不住浮现出悲怆来,然而那黯然只持续了一小会,马上就被豪情所代替:“可我大唐男儿,宁可立而死,不可跪而生汾儿” “在”郭汾踏步出列,身子挺得笔直,英姿飒飒,不减男儿。 “你连同唐仁孝,护送张公子进入密道” 张迈叫道:“我进密道,那你们呢” “特使,那山中寨子虽然隐秘,但若我们所有人一起失踪,一定会引发他们怀疑,只要侦骑四出,不出一月,胡虏仍然会发现我们的踪迹结果将是大伙儿都走不脱。但要是我们拼死守城的话,若是守住了,那是最好即便最后失守,胡虏见我们抵抗得激烈,与城同存亡,就未必能想到山中还有漏网之鱼。你们将有很大的机会活下来。”郭师道挥了挥手:“特使,休再耽搁了快动身吧,我估计或明日或后日,回纥人就会发动真正的攻击了,到了生死须臾的时候,再要不留痕迹地走脱,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张迈心里涌起一股冲动来,几乎就想说:“我留下,和你们同生共死”如果他再年轻几岁,还是刚进入大学或者读高中的年龄,这句话可能就脱口而出了,但进入社会混了几年之后却有些变了,武侠里舍生取义的情节已经很难打动他了,一想到留下很可能会死,而进密道生存机会将大大提高,张迈沉默了。 “这些人和我没什么关系,虽然是同胞但我的同胞有十几亿啊,如果算上五千年历史怕不得有几百亿,我总不能对每一个同胞都顾上吧嗯,这时候退缩虽然有些不够英雄,不过还是保住自己的小命最要紧。英雄我又不是英雄,我只是个屁都不算的小市民而已。” 我们总有怯懦的时候,总有畏缩的时候,但退到没有后路的时候,就只能奋起 第一个即将来临 请大家支持唐骑。 记得投票,谢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章 密道星火 回纥人的兵力虽然占优,但并未能全面围城。 这座新碎叶城位于碎叶河北岸,碎叶河的流向是自西北而东南,城池南面濒河的灌溉农田这时已被回纥人的铁骑踩踏得烂了,城池西北靠山,却是回纥骑兵尚未能威胁到的地方。 郭师道说的那条“密道”入口在西北角一个破旧民房里,掀开灶边的草席、木板,便露出了一个连马都可以牵进去的大洞。 “如果碎叶守不住,在城破之前我们会发动机关将这屋子推dao,那这密道入口就封死了,这么偏僻的地方,胡人也很难搜到这里。”郭汾说。 循阶梯而下,进入地底两丈有余,向着西北方向,地势渐走渐高,走出几十步左右便见到了亮光。 郭汾说:“我们到城外了。” 这条密道挖到这里,再过去就是一条宽可跑马的天然沟壑,两边都有几人高的土壁遮挡,外面很难发现沟壑里面的情景。 走出了四五里,便到了一处较开阔的地方,这里已是丘山之中了,有几百个少年儿童等在那里,郭汾的弟弟郭汴、杨易的弟弟杨涿都在其中。除了众少年以外还有几个老者、一百多个妇女,大半数妇女手里都还抱着婴孩,除了护送张迈来的十名近卫,却不见一个青壮年男子。 郭汾对为首那老者说:“安爷爷,我把张特使送到了。”又对张迈说:“这是安六爷爷。” 那老者满脸的沟壑不知是深深的皱纹还是伤疤,看上去十分可怕。 郭汾道:“好了,我就送你们到这里。”对护送张迈的唐仁孝温延海说:“拜托了。” 张迈拉住了她:“你要回去” 郭汾昂起了头:“我要和爹爹、哥哥他们在一起如果碎叶守住了,我会来通知大家,如果碎叶守不住大唐的男儿宁死不屈,大唐的女儿也不能丢了父兄的脸面”说着便不顾而去。 张迈只觉得手一脱松,心里突然堵得慌。 郭汴猛地叫道:“姐姐,我跟你回去” 好几个少年也一起叫道:“我也回去”“我也回去”“我要去和哥哥在一起”“我回去找我娘” 那老者安六猛地怒喝:“都给我坐下”吼得众少年都停了脚,安六道:“为什么是你们跟我走,而不是别个,难道还不明白吗老头子本来也想跟碎叶一起去死,可为了你们还是得活下来,”指着那些妇女:“她们,也是为了照顾你们,才出来的你们却要冲回去逞英雄送死,嘿,你们自己是英雄了,却把大人们都当什么了” 又对唐仁孝、温延海等说:“你们的责任更重这里就剩下你们几个成年男子了,在这些少年长成以前,他们要靠你们来保护,还有陌刀、横刀的战法武艺,也要靠你们来传授” 唐仁孝温延海等都攒紧了拳头,似乎都在拼命忍耐。 张迈忽然想起,当年安西四镇相继沦陷之际,是否也有过这样一番留少年、存火种、生离死别却依然忍耐前进的场面 最后安六才对张迈道:“张公子,咱们走吧。这里离星火砦,可还有好长的路呢。” 他站了起来,张迈才发现他只有一条腿,但这老者撑着拐杖在山路上夜行,也不用人扶,竟然走得比那些少年还快。 跟在他后面,张迈不住地往后望,郭汾的背影早已消失了,后面只是一片漆暗。 “为什么我心里这么不痛快,为什么为什么” 眼前的路,似乎是唯一的生路。 从他答应郭师道离城,到刚才见郭汾不顾而去,张迈都觉得心里不好受。 在刚才,自己竟然没勇气要求留下,他觉得,自己在这些人面前表现得就像一个逃兵。 这些大唐的英雄儿女表现得越是慷慨,就越发衬托得自己懦弱 人跟着安六如行尸走肉般走着,心里却如海浪翻腾 “我不能就这么走了,否则的话,就算这次我能活下来,以后我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更何况,躲起来,未必就能活,回去了,也未必就会死” “虽然郭师道说碎叶的末日到了,但难道就完全没有别的路走了吗郭师道他们,还有郭汾,难道就只能在碎叶等死不,只要好好想想,应该会有办法的” 好几次,张迈都想回头,只是一直鼓不起最后的勇气。 夜很黑,路也很不好走。 一个小女孩啜泣起来,哭道:“姐姐,我怕。这么黑,会不会有鬼” 她身边一个大一点的女孩说:“馨儿莫哭,莫怕,有姐姐在,还有仁孝大哥他们在呢,鬼不敢来的。” “可是姐姐,好黑啊。” “啊,对了,娘给我们准备了灯。” 她从袋子里摸出一盏石油灯塞在妹妹手里点亮,成了漆黑山路上的一点小小的光明,旁边几个小孩有样学样,也纷纷摸出石油灯来要点燃。 安六猛觉得身后亮了起来,吓得跳过来,打了那女孩一巴掌,喝道:“你们干什么恨胡虏不知道我们的位置吗” 那女孩被她打得摔倒在地,石油等也打翻了,石油撒了一地,被火星一引,在地面烧了起来,安六大惊,唐仁孝和温延海赶紧伸脚急踩,踩了两下没踩灭,脚上沾了石油反而连草鞋也烧了起来,张迈叫道:“用沙子盖灭它” 郭汴和几个少年七手八脚捧了身边的石子沙子将火盖灭,安六看看周围的环境,道:“希望没被发现才好。”也不管哪小女孩仍在哭泣,冷酷地道:“上路” 山路重新转入黑暗,然而那一团火却耀得张迈心里一阵明亮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说:“你们先走,我回碎叶。”说完这句话以后,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自己此刻的坚决。 安六、唐仁孝等更是都怔了,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 “张特使,你不要意气用事,还是快跟我们走吧,如果碎叶守不住,那你你就算回了碎叶,也没什么作用的。只会白白送死啊。”安六劝说着,他虽是一片好心,话却说的难听。 “未必”张迈点了唐仁孝说:“你带三个兄弟,跟我回去。”对温延海道:“你带其他兄弟,护卫安大叔和这些孩子去星火砦。” 安六叫道:“张特使,你不要乱来,这是郭令公的命令” “我是特使,是钦差,不用听他的命令”拍拍唐仁孝的肩膀:“跟我来” 唐仁孝听说能回碎叶,兴奋地挺立应命:“是”又点了丁寒山、慕容旸两人跟自己走。 这些大唐勇士,竟都乐于赴死而羞于偷生 郭汴和几个少年叫道:“张叔叔,我也跟你去” 张迈猛地回头,对郭汴凶巴巴地喝道:“你叫我什么”把郭汴吓傻了,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张迈的凶脸却已变成了诡异的笑容:“要叫我张大哥,要不叫迈哥也行,什么张叔叔,我有那么老吗”摸了摸他的头:“跟安爷爷到星火砦等我,我这次回去不是去送死我一定会回来的,带着你爹爹、你哥哥还有你姐姐一起回来。”说完就带着唐仁孝等三个士兵扬长而去。 留下安六呆在那里呢喃:“胡闹,胡闹这些年轻人,真是胡闹他们四个人回去,能干什么啊能起什么作用” 郭汴和杨涿却叫了起来:“迈哥哥,你一定要回来啊,我们在星火砦等你” 票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章 玉石俱焚 郭汾从密道出来已经有一会了,却还呆呆望着密道的入口发怔,忍不住流泪,她的嫂子同时也是她的闺蜜杨清叹道:“莫再看了,若果碎叶守住了,我们就能去找他们了。” 但碎叶要是守不住呢那刚才的一别就是永诀。 两个女人合力铺上了木板,正要盖上草席,底下却传来了敲打声,杨清一奇:“是谁” “是我” “啊,张公子” 七手八脚的,郭汾又将木板搬开,张迈跳了出来,郭汾脸上挂着泪水,嘴角却忍不住有了笑意:“你你咋地回来了” 看到她这个样子,张迈心里乐开了花:“这小美眉好像在惦记我啊”口里就学着她的语气说:“咋地回来回来找你啊。” 郭汾啐了他一口:“都什么时候了,我不和你闹,快回去吧。” 张迈又嘻嘻笑了一下,但看看旁边的杨清还有从地底冒出头来的唐仁孝三人,觉得气氛不对,就收了嬉笑:“我也不和你闹,快带我去见你爹。” 郭汾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你要见我爹有什么要事吗” “恩,”张迈说:“我觉得你爹爹的思路走错了虽然形势很危险,但天无绝人之路。我觉得,我们现在要想的办法,不是大家跟着城池去死,而是要想办法怎么让更多的人活下来人,才是最重要的有了人,才有可能守住土地,才有可能恢复被外族侵占的疆域,才有可能创造不可能的奇迹” 这些话,是在回来的路上张迈仔细琢磨过的,此外他心中还冒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设想能不能成,因此必须要找经验丰富的郭师道等老将商量。 郭汾的眼睛亮了起来:“难道你有破敌之计” “破敌之计说不上。不过我觉得事情并非完全没有转机。” 其实张迈这时对自己也没有什么信心,虽然他脑子里设想得很好,但到了郭师道那里,也许会认为自己那天马行空的想法只是个狗屁,不过狗屁就狗屁吧,最多让郭师道等老将笑话一下,对碎叶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危害。 “那好我带你去”郭汾犹豫了一下,说。 郭师道他们这时正在商议明天该如何应战,屋子里谁也没想到张迈竟然又折回来了,几个人不约而同,说的都是那句话:“张公子,你怎地回来了” 张迈道:“我不想做胆小鬼,做逃兵,再说我不觉得我们这边没一点取胜的机会,所以回来了。” “可是”郭师道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不知轻重,但张迈却截住了他的话头 “郭令公,我心意已决,如果是要劝我去星火砦的话,那就不用再说了。” 他没说什么豪言壮语,但言语间的诚意,屋内所有人却都感受到了。杨定国首先道:“老郭,要不”他毕竟老成,话没说到底。 郭洛却叫了起来:“爹爹,张特使如此大义,若我们还要陷他于不仁,那就太看不起他了” 杨易也道:“对” 屋内的几个将领眼神中都透射出了对张迈的敬意,尤其是年轻人。 郭师道长长叹了一声,说:“好吧既然张特使留意已决,我若再说不行,那可就真是不敬了。来来来,张公子,我们正商量着对付胡虏,你也请入座吧。” 这时唐军仍然以郭师道为首,但张迈是“长安特使”,是代表大唐皇帝的钦差,既与闻军机,地位便类于监军,在军中这是个很特殊的存在。 坐定之后,张迈说:“各位,我这次回来也不是一味逞英雄,而是觉得回来也不一定会死。郭令公,打仗的事情我真不是很懂,可按你分析,我们难道就没有一点机会了” 郭师道说道:“其实,以回纥人现在的兵力,我们也还是抵挡得住的,但是从他们这几日的行动看来,我觉得他们也并非一味保守,我和定国推敲了这两日回纥人的行动后觉得,他们很可能是在等待援军。” 张迈微微吃惊:“援军” “对,他们后面应该还有援军。”杨定国道:“这两日的战况说激烈倒也激烈,但他们显然还没出全力,回纥人如此拉拉打打,应该是既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又要我们觉得这座城还守得住,我们就不会走,但等到他们援军一到,那时候就要发动雷霆一击到了那时,我们就算要走也来不及了” 张迈道:“这么说来,我们一定要赶在回纥人的援军到达之前,将他们打败了” “那可真是谈何容易”杨定国的弟弟杨定邦苦笑起来:“咱们的兵力,本来就不如对方,是靠着这座八角城才维持不败,但也已经相当吃力了,若是出城攻击,那是找死啊。”他顿了顿,又说道:“其实,对方就算没有援军,我们也未必能长时间守下去了城内兵力不足是一方面,更致命的是:我们的城防,也不是很坚牢啊。” 自古虽有“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十万大军围之而不能克”的战例,但那是建立在城防足够坚牢、物资足够充分的基础之上。 新碎叶城的架构虽然很巧妙,但防御工事却算不得第一流,就连城墙也没法筑得滑溜,某些地方颇有破绽,所以那天才有回纥人不用云梯,光靠爬就爬上了某个粗糙的角落。但新碎叶城的这种种缺点,又不是因为筑城者偷工减料,而是由于西域唐民手里的人力物力实在太少,筑成这样一座土城,对他们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所以,长久守下去对我们不利,但要出城作战,主动攻击对方,我们就更是绝无胜算” 军事会议讨论到了这里,众人的情绪又陷入了低潮,张迈却道:“回纥人可以有援军,但我们也可以有出乎敌人意料的力量” 郭师道杨定国都听得呆了。 “难道”杨定邦的声音也有些发颤:“难道特使你这次不是一个人来大唐已经派出大军,要规复西域了吗”他想要是大唐已经派出大军,那么整个局势又将完全不同,甚至连战法都可以做大调整。 但张迈的回答却让他失望了 “没有,大唐还没有派出大军。”张迈的眼光投向桌上那盏石油灯:“可我觉得,我们有一件厉害的武器还没有投入使用如果运用得当,说不定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什么武器” “郭令公,其实你让我还有那些孩子进入密道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打算了,对吗”张迈没有就回答,却反问道。 “是,我是有这等的打算,唉,那也是万不得已。” “如果是这样,那我倒有个主意,不知道行不行得通,大家一起商量一下如果行得通,那我们就给回纥人来个玉石俱焚” 虽然小弟自知是个随时会被起点众大神淹没的小角色, 但还是请大家尽量投票支持,给我一点写作的积极性 奋起吧,奋起吧 u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章 腥风 马斯乌德很讨厌这样远距离的征伐,他本来正陪阿尔斯兰大汗在达林库尔巴尔喀什湖附近游猎,正自起兴,忽然被派来征剿这伙唐寇,虽然他在碎叶河中游就已经找到唐军,但为了将他们连根拔起,竟然又蹑着郭师道他们的尾巴跑到这里,全程足足走了将近六千里的路。 虽然回纥人的游牧味道相当浓厚,但这些年回纥王朝的上层人物也已渐渐过上了定居的生活,随着疆域的扩张,又占据了丝绸之路上的几座商业城市,就算住帐篷,也都是金碧辉煌的金帐,里面软被棉毯、美酒美食一应俱全,但数千里奔波来到这讨伐,许多享受的生活器具便都没法带上,自然就感到十分不便。 “萨图克还没到吗” “没呢。”部将卡拉锡回禀:“那群唐寇十分狡猾,一路上东兜西转,弄得我们将道路也搞乱了,所以”他们走的这六千多里的路有一大半当然是冤枉的,从八剌沙衮到新碎叶城的直线距离本没有这么长,不过这个时代的中亚地区雪山与沙漠相间、草原与沼泽夹杂,也没几条笔直的康庄大道。 “我不想听到这些废话”最近七八年醇酒美人的生活,虽让他腆起了个不小的肚子,但这个喀喇汗王朝的大将脸上的冷酷依旧不减当年。“派人去催哼” 战争已经持续了两天了,形势比马斯乌德预计的要糟糕得多。原本回纥人以为这群“唐寇”也就是一伙盘踞在边境上的强盗,同时派出两支合计四千多人的部队已是太看得起对方了,马斯乌德一路追来,只想等找到“唐寇”的老巢马上就将之剿灭,哪里想到对方竟然拥有一座颇具规模的城池,更让人惊讶的是,这群“唐寇”在攻防战中所使用的武器装备以及所显露出来的战法,竟有传说中大唐正规军的味道 这哪里还是一伙普通的强盗啊 “狗屎当初真不该接这活儿” 喀喇汗王朝的军队,可不像大唐的府兵军队归国家统领、将领与士兵之间只是上下级的关系,马斯乌德既是这支军队的首脑,同时也是一族之长,这支部队的直系既是他的族人也是他的财产,打仗的时候劫掠是乐意的,但消磨本族的战斗力就不是他愿意干的事情了。 当初为了抢功劳他跑到了另外一员大将同时也是阿尔斯兰大汗的弟弟萨图克博格拉前面,现在发现这群“唐寇”乃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他便又后悔起来。 “也许该让萨图克打头阵呢,他这次只带了一千六百人,一定打不下这座城池。等他把这伙唐寇的力量消磨得差不多了,我正好来收战果” 可惜,现在的形势却与这种“理想状态”相反。 战争进入第三天,唐军的抵抗依然非常强劲,马斯乌德甚至还判断出对手还有一部分后备力量没有动用,正如他自己扣住了八百骑兵未投入战场一般。 这次六千里奔袭,整支部队以轻骑为主,他才没那么傻,在敌人还没露出破绽之前就不要性命地用嫡系的轻骑兵去攻城。 但是,马斯乌德仍然不失为一员猛将,大敌当前他也不是只会斤斤计较而已,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也不是一定要等到援军到来才发动最后的总攻。 “这伙唐寇很厉害呢,如果捉到了将他们变成兵奴,也可以弥补这次攻城的损失了。” 到黄昏时,局势忽然产生了变化,一些诡异的事情陆续发生。 就在马斯乌德的部队开始后退、停止这一日进攻的时候,土城之内不断传来了牛羊马匹的悲鸣。 城外的回纥人大多数既是士兵,也是牧民,对牲畜的叫声都很敏感,许多老于畜道的人都听出来了:城内的人在杀牛、杀羊、杀马呢。而且不是杀一头两头,而是杀了很多,只有这样才会传出持续的家畜悲号声。 “怎么回事唐寇是要做垂死挣扎,准备今晚犒劳了之后发动敢死反击吗” 但想想又觉得不像,发动夜袭的前提是绝对保密,哪有这样弄出异动声响叫人防备的 “全军警惕吧。”马斯乌德下令:“或许要发生什么事情呢。” “是。”众部将领命。 落日只剩下半个时,晚风变得很强劲起来,偶尔有风从碎叶城吹出来时竟夹杂着臭味,尤其是血腥。 一种不祥的预感盘绕住卡拉锡的心头,马斯乌德却仍然毫不在乎,他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宿将,不是文官,神经没那么脆弱。上了战场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一点儿的血腥和污臭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不管他们守好营帐就是。” 不过,下达这个命令之后马斯乌德心中又冒出一个念头:“守好营帐这伙唐寇的首领好像是个挺会用兵的人啊,他搞出这些做作会不会是想要引诱我谨慎保守呢” 暂时来说还没有迹象来证明他的这个猜测,作为一员大将,他也不能才发出命令就收回来,那会削弱他在部下心目中的威权。 “不管他了”马斯乌德决定回去吃肉睡觉,“如果被这些小动作就搞得心神恍惚,那才会堕入敌人的圈套呢。” 马斯乌德看起来是个大老粗,但经历过数十场战争的人,上了战场便会有粗中见细的心计。 当晚回纥人延续着前两天的风格,大部分兵将都回帐吃饭睡觉以为明天养足体力,留下三成部队轮流守夜,剩下的两百多骑兵则轮番出击,虚攻土城骚扰“唐寇”让他们不得休息。以不变应万变,这样不管敌人使什么阴谋诡计,也不致发生大误。 马斯乌德则回到自己的大帐,在一个拜占庭太监的服侍下,搂着两个波斯女奴饮酒作乐。 “娘的,要早知道这围剿会陷入持久,当初就该把巴丝玛带出来” 那是他最喜欢的妾侍。 太阳下山之后,大地仍有一段时间笼罩在微微的余晖之中,暝色如幕,就在黑暗与宁静将全面占据整个苍穹的时候,地皮忽然微微震动起来 “什么声音” 马斯乌德一把推开女奴,跳了起来,他马上就判断:“是跑马”而且是为数甚多的跑马 “这伙唐寇,真的要发动夜袭吗” 但过了有一会他就依靠多年的经验判断出,那微微的震动并未迅速逼近,反而有远离之势。 “难道啊这伙唐寇,他们要逃跑” 提起他的弓箭与长矛,马斯乌德冲了出来,果然就听卡拉锡急急来报:“迪赫坎,那伙唐寇逃了” “他们从哪里逃” “从北面,跟着又折往西北。当时我们派出去骚扰的骑兵正在南面,他们就忽然从北面跑了出来,人马很多,骚扰的骑兵虽然迅速绕到附近,但黑暗中瞧不清对方有多少人马,不敢逼近。” 这时回纥的大本营兵将也都已经起身,只等命令一下就集结。 “上马,准备出击” 随着他一声令下,号令一人传一人地传了出去:“将军有令上马,准备出击” 回纥骑兵的动作是很迅速的,但尚未集结完毕,又有一个消息传来:“迪赫坎,又有一伙人从南面逃走了” “因为形势有变,所以马斯乌德又迟疑了一下。 南面” 分兵逃跑唐寇疯了么在兵力居劣势的情况下还分兵,那是找死。 但从这三天的对战看来,对方的将领手段十分老辣啊,应该不会犯这种让人各个击破的错误。 “哼我知道了” 只一个迟疑之后,马斯乌德便迅速作出判断:这一南一北两伙逃兵,一定是一真一假,真的在逃跑,假的在诱敌。 不过,南北两个方向,那个方向才是真的呢 与此同时,碎叶城内却响起了鼓声。 票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章 血污之城 八角土城南面有一条碎叶河,这里是它的上游。 大陆深处的内陆河与入海河流不同,并非越到下游水量越丰沛,因为内陆河大多数是依靠雪山融水而不是降雨来提供水量,所以有可能是上游水量大,流入沙漠后到下游反而干涸。早在前天马斯乌德就曾派人试探过,这一段十余里的河面,水深并非可以纵马踏过的。 但很快就有消息传来:那伙“唐寇”竟然在上游的长草沙堆之中藏了些小船木筏,“我们的侦哨赶到时他们大多都已经上船了。”只是昏暗之中,也看不清楚对方的详情,侦哨骑兵也不敢太过逼近。 回纥人听到消息之后恨得牙痒痒这些唐寇可真是狡猾啊。 大军拔营,却并没有马上就去追击逃往北面的“唐寇”,也没有马上就去追击逃亡南面的敌军。 “迪赫坎请下令追击吧” “追击往哪里追击” 有部将说,南面那伙应该是真的,因为渡河之后安全性会大得多,也有的说,北面那伙应该是真的,因为从跑出去的情况看,从北面逃跑的人马比南面的多多了。 卡拉锡道:“要不我们分兵两处,分别追袭”话没说完就被马斯乌德劈头大骂 “分兵分你个头” “唐寇”两路逃跑,很有可能是一真一假,假的人少,是疑兵,甚至可能只是用老弱来诱敌,而真的却是主力 马斯乌德判断:真的那一部,一定会在中途设下伏击。此时的形势是唐人主动,回纥被动,在这黑夜之中贸贸然追上去本来就有危险,若是再遭遇伏击产生混乱,回纥人就会丧失兵力上的优势。 “我们的兵力,也不是比这群唐寇多出太多”马斯乌德冷笑:“要是分了兵,那就更没优势了” 如果算上碎叶的民壮,回纥人的兵力便达不到唐军的两倍,一旦分兵,其中一支将与唐军主力相当甚至稍弱。 分兵之后再追夜逃,万一再遇到伏击产生混乱,那一部人马只怕就会被唐军吃掉 以运动战来争取主动,抛离敌军主力,在特定的战场上以相对优势各个击破,一部一部地吃掉对方,这本是游牧民族的拿手好戏,马斯乌德自己也深谙此道,因此怎么会轻易掉进唐人的陷阱呢。 “那那现在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卡拉锡缩着脑袋问。 马斯乌德酷冷的眼光扫了诸将一眼:“我们既不追南边的,也不追北面的我们” 诸将仰望着他 “攻城” “攻城” “对,攻城”马斯乌德笑了起来:“咱们先将这土城打下来再说。若唐寇是倾巢逃跑,一定会带上老弱、女人,而我们则全是轻骑,就算迟上一天半天也总能追上的。离开了城池,他们就像羊离了羊圈,只要再被我们追上,那时就任我们撕杀了。” 诸将一听都大呼“迪赫坎英明” 马斯乌德派了一名部将率领轻骑两百:“你给我去追赶逃往西北的人群,不用追上厮杀,只要不追丢了就好。”又让卡拉锡:“你再派两百人去巡河,看看有没有办法渡过去。” 跟着便点齐主力:“其他人跟我攻城去” 这一次的“攻城”却容易得出人意料,虽然城内鼓声还不断传来,但几十名回纥士兵攀上城头却也没受到什么阻碍,他们进城之后开了城门,众回纥蜂拥而入。 火光之下,马斯乌德见有七八只羊被绑住了后脚吊起,每头羊下面又放着一面大鼓,羊不断挣扎,两只前脚不住地乱动,自然而然便敲打在鼓面上,马斯乌德忍不住失笑道:“我说鼓声怎么这么杂乱,原来是这个” 回纥人四处搜寻,却找不到一个活人,回来禀报:“迪赫坎,看来这帮唐寇刚才是全部逃走了。” 马斯乌德冷冷道:“好,好,好得很”虽然没找到人,但事情的进展却他意料之中。“唐寇”如果抛下老弱轻身上阵反而麻烦,现在倾城逃跑反而跑不远,那就不用担心了。 “那现在怎么办”部将问。 “不着急,等天明之后,看看哪一面是疑兵,哪一面是正军,他们要只是精锐脱逃或许还走得了,既然所有人都带走,里头一定有老弱,走不远的。” 传下命令,让士兵占领城内各处据点,同时进行第二轮的搜检,以防“唐寇”留下埋伏、设下陷阱。 不过搜了两轮之后,也没发现城内有什么陷阱机关。 马斯乌德道:“他们日间还在和我们激战,黄昏开始搞鬼,一入夜就匆匆逃走,料来没时间摆弄这些。”心就更定了。 如果说有什么异状的话,那就是城内到处都是死牛、死羊、死马、死猪乃至死鸡死鸭,全部都被割喉放血、开膛破肚,回纥人里有一个老兽医,检查过这些家禽家畜的死体后来确定并非中毒或者瘟疫,马斯乌德道:“这些必定是他们带不走的东西,汉人最坏了,自己带不走的东西也不肯留下,宁可毁了,按他们的说法,把东西留给敌人便叫资敌。” 命人去查看别的地方,比如水井和锻铁工坊,不久属下回来禀报说水井已被堵了,锻铁工坊搬不走的大工具也都被砸烂了,马斯乌德对诸将笑道:“看看,我说的没错吧” 只是兽血羽毛、家畜内脏抛洒得到处都是,黄昏时回纥人闻到的那股腥臭就是从城内飘进来的,在城外都闻到了气味,进了城后更觉臭气飘扬。幸好最中间一所大屋子周围还算干净这里是碎叶城的大本营,前面是郭师道的官邸,后面是住所,这一带的房子就没什么臭味。 马斯乌德待手下搜查过没发现异状便住了进去,对众兵将说:“轮值的人守好城门,其他人好好睡一觉,等侦骑一回来,明天就追唐寇去” 时方二更,马斯乌德睡不着觉,占了郭师道的府邸后,又搜出了几十坛好酒,验明无毒之后,马斯乌德便拥美人,饮美酒,连夜作乐,一个女奴偶尔从大床夹板上抠出几个东西来,交给马斯乌德:“主人,你看这是什么。” 马斯乌德见那玩意儿外头是蜡层,里面却包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拿近闻一闻,有些吃惊:“这些唐寇,躲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居然还藏有天魔香” “天魔香那是什么东西” 马斯乌德淫笑道:“这可是好东西,贵得紧,听说是阿卜杜勒阿齐木鼓捣出来的,只怛罗斯俱兰城那边有卖,其它地方都是转手,不过现在我可不能吸,宝贝儿,今天便宜了你,给你试试。” 说着就要点燃了熏她,外头急马来报:“迪赫坎我们追往西北的人在路上遇到伏击,死了几十个人,剩下的人逃回来了。” 马斯乌德喃喃咒骂:“没用的东西”又说:“不过这样看来逃往西北的是真主力了,哼,这些唐寇果然设伏扼追,可惜老子不上当,死几十个人,伤不了本大爷的筋骨。” 部将问:“那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再派一百骑追上去不用跟得太紧,别跟丢了就好。” 他估计,“唐寇”伏击过一次后就会尽力逃跑了,这是兵家常情。 部属领命而去,马斯乌德又跟两个女奴胡天胡帝,那“天魔香”是一种用罂粟制成的,点燃成香,吸纳之后使人产生幻觉飘飘欲仙,只是量少价贵,自天山以至于地中海,也只有草原王公、阿拉伯贵族才享用得到。 一个女奴吸了之后整个人熏熏然的,偎依了上来对马斯乌德说:“主人,你也吸一点儿吧。好好玩。” 但马斯乌德虽然饮了酒,却还是有些定力,将她推开:“走开,别处去”虽然现在对付的只是一伙强盗,但喝点酒无所谓,吸食天魔香就不行了。 那女奴身子摇摇晃晃,既似喝醉又似癫狂,忽然拿了火把烧起东西来,幸好郭师道的这间屋子,多是砖块、石头垒成,墙也是土墙,不容易起火,马斯乌德叫道:“把她赶出去要烧去别处烧”吸了天魔香之后玩火乃是正常之事,马斯乌德见得多了,也没责怪那女奴。 那拜占庭太监就将那波斯女奴赶了出去,这时有下属来报:“迪赫坎我们派往西北的轻骑又损折了大半,剩下的被赶回来了。” 马斯乌德警惕了些许:“又是伏击” “不是伏击,是正面冲击,如今是反冲过来了。” 马斯乌德这时有了三分醉意,放声大笑:“我还以为这些唐寇的首领懂得打仗,原来也是半懂不懂他伏击了我们的追兵之后,就该再布疑兵,然后分路逃走那样也许还有机会逃得掉,现在居然跑回来,那不是送死吗” 又过了一会,下属回来急报:“唐寇有数百骑兵,已经冲了回来,眼下已逼到城北,就在城外了。” 卡拉锡叫道:“迪赫坎,小心唐寇是要反守为攻” 马斯乌德一听嗤之以鼻:“反守为攻之前他们有城作盾,还被我们打得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现在城池在我们手里呢,他们怎么反守为攻那是找死来来来”叫剩下那女奴:“帮我穿衣服,等我去收拾那群蠢得要死的唐寇。” 衣服还没穿好,忽然瞥见窗外一片火光冲天而起,愕然道:“怎么回事那什么光亮” 便见那拜占庭太监:“不好了阿提亚,她她在外面乱放火,如今把半座城都给烧着了” 马斯乌德大怒:“胡说什么她就一个火把,这么一会,一间屋子也点不燃,怎么烧得了半座城” 票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一章 人肉大烧烤 衣服还没穿齐整,但马斯乌德已经按耐不住,连跑带跳奔出门外一看,整个人吓得呆了 那个拜占庭太监说那波斯女奴“把半座城都给烧着了”竟然不是夸张举目望去,自东向南已是一片火海,而且火势来在不断蔓延,西域夜风狂而且大,风助火威,火舌一吐,碰着的马上起火且不是慢慢烧,而是一点着就狂烧 风呼啸,火狂舞,风火之中马匹乱窜,士兵四处躲避,只片刻之间,土城内的回纥军已乱成了一团 卡拉锡惊叫:“这这唐寇的这座土城,难道是纸糊的吗”指着一个石头屋子:“天啊连石头都烧了起来这妖法,唐军在用妖法” 其实这并非妖法,卡拉锡自然不知,唐军在撤出土城之前已用石油膏涂抹在城中各处,所有屋子的梁宇、屋顶乃至城墙都抛洒了个遍,因此只要有一个火种掉下,整座碎叶城马上就会化作一个熊熊火海 然而遍城涂油,必有异味,西域盛产此物,说不定回纥军中有人就刚好认得,为避免回纥人进城后很快就发觉,唐军又故意杀了许多家禽家畜,放了血,掏了内脏,把城内搞得一片污臭,将油臭血污混在一起,好叫回纥军一时弄不清楚唐军的真正意图 那个女奴迷幻之中放火成为这个火海的导火索,只是必然中的一个偶然,就算回纥人仔细用火、那女奴未曾迷乱,唐军也会安排人射入火箭,成就这场大火大乱 但这时回纥人已经没时间计较这座城为什么这么容易着火,马斯乌德的酒意也已经全醒了,跳脚叫道:“快撤这里是个陷阱快撤” 只是回纥军的组织已有些乱了,命令还没发出去,北面已传来急报:“唐寇从北面进攻,把我们的人逼进城后忽然射出火箭,那缺口不知怎么的,被火箭一射就烧了起来,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火坑” 这座新碎叶城只有东面开有个城门,南面只是一些小门,那是供农民出入用的,唐军在三天前回纥人到来时就已将众小门都堵死了,西面靠山,干脆连门都没有,北面有个缺口,平时用刀车堵住了,入夜时唐军兵马就是从那缺口奔出,却在缺口处也涂抹了石油膏,缺口附近放了木料,缺口之外又堆放了木头做踏板,这时火箭一发,石油一引,这个缺口就被火封了起来 “陷阱陷阱”马斯乌德抢到了一匹马,大叫:“快从东面原路退回去” 碎叶城内回纥军已经全乱了套,还能听从马斯乌德命令的只剩下几百人,更多的人不等他吩咐早就各觅生路去了。马斯乌德进城之后本已将城门关闭以作防备,这时回纥人又将城门打开,逃到城门边上的胡兵或拍马急冲或撒腿狂奔,如乱蜂如蚂蚁,都抢着出城,有两匹马被挤倒横歪在路中间,更有人被撞倒,百十条腿踏上去,没被火烧死,先被自己人踩死了,乱糟糟中反而把城门给塞住了。 马斯乌德赶到后,卡拉锡等大叫:“不要乱,不要乱,让迪赫坎先出城” 但在火苗噼里啪啦之中,有谁还听他的 却听城外惨叫之声此即彼伏,马斯乌德叫道:“什么事情”城门最外围的人叫道:“不要挤,不要挤快退回去”“箭,箭”“唐寇唐寇” 原来唐军点燃了东面的缺口以后,留下几十骑看守出口,其他大部队马上绕往东门,见有回纥人抢出马上拉弓射箭,箭如雨来,势如闪电冒头出城的回纥当者立毙 最外围的回纥人叫道:“不要挤了快回去” 里头的人怕后面的火烧到,却都在大叫:“冲出去,冲出去” 马斯乌德也叫:“往外冲往外冲城内没活路” 对里面的人来说,最好还是冲出去,最外围的人肯定要被箭射死,但轮到自己时却有可能逃出生天,但对外面的人来说,前进一步就是地狱,因此里外不协,互相角力,城门反而塞得更加的厉害 忽然城楼底下有人道:“咦什么东西” 但生死一发之际,也没多少人注意,过了一会,又有好几个人都觉得脖子上、头发上甚至脸上粘糊糊的,好像顶上有什么东西掉下来,终于许多人抬头一看,只见城楼的柱子上不断地滴下一些。 唐民迁徙到此发现石油以后,便因材制宜,不但将之作为日常生活的燃料,妇女中的巧手更制成了石油灯、石油膏,做成了石油墨。这时城楼顶上的就是涂满了石油膏,此膏在常温之下凝结成松软的固体,此刻满城起火,虽还没烧到城楼这边来,但气温已经陡然升高了许多,更有一些浓烟滚滚而至,一熏之下,一些石油膏便化成浓浓的膏油滴了下来。 城楼下拥挤的人里头,有一个还拿着火把,刚好有一滴膏油滴下,正好滴在火把上,那火把上的火便猛地窜起烧旺,一个老兵见到惊呼:“这是火水是引火的东西这座城就是被这东西给烧到的” 其实哪里还需要他多解释看到火把旺起的场景,再看看城楼的梁宇四壁都涂了石油膏后,所有挤在城楼里的回纥人都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一个唐军中的勇士放马冲近却是杨易他左手持弓,右手拈箭,那箭竟是火箭 “不要啊”有看见的回纥人大叫着但已经来不及了杨易弓弦一放,火箭射出钉在城楼上一处涂抹了石油膏的地方,呼一声,整座城楼登时变成了一个火圈,靠外围的人不顾箭雨拼命抢出,靠里面的人不顾城内是火海死路拼命挤进去大火烧了有片刻,被烧得通红的木屑不断落下,到最后整条横梁被烧断砸了下来,不但压死了几个烫死了一群,整个火光之城最后一个大出路也塞住了。 碎叶城外,几百个混乱中逃出来的回纥人零零散散,各自奔命,被杨定邦、郭洛、杨易、安守敬等各率轻骑四下截杀,死者过半,投降者十之二三,侥幸者也逃得无影无踪。 碎叶城内,惨呼之声此起彼伏,许多人情急之下爬上城墙,可城墙上也多有着火处,便是那些抢到没着火处的回纥人情急拼命竟然直跳下来,可跳下来后先是摔个半死,紧跟着等待他们的便是唐军骑射队的羽箭 马斯乌德麾下两千五百余人,这时还有组织的就只剩下先前被派出去巡河的两百轻骑,他们望见火光赶了回来,但看明白形势后却不敢近前。 郭洛带人冲了过去,那队回纥骑兵不敢迎敌,匆匆逃走,有半数被郭洛截了下来,杨定国和安守敬跟着率众赶到,杨定国率轻骑兜截,安守敬带人赶到,下马挥陌刀砍杀,轻骑加上陌刀乃是中古战场上近乎无敌的组合,不多时便将这百余人尽数歼灭。 张迈和郭汾站在一张木筏上顺流而下,眼看大火焚城尸横遍野,耳听惨嚎凄厉划破夜空,鼻子闻到碎叶城内飘出来的尸臭,郭汾咬着牙红着脸,不知是兴奋还是有些害怕,口里说:“张公子,这就是你的玉石俱焚啊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要和敌人同归于尽,没想到是这等的歪解,不过,唉真的是连石头都烧了起来呢人在里面,怕都难以活命了吧。” 张迈却没听见她的话,前夜他从石油灯燃烧中得到了启发,又想起一部军事里的情节,便在军事会议上提出了“火攻”的建议,并说:“既然我们已经决定放弃这座城池,那何不来个废物利用,把那些回纥人引进来,放上一把火,如果顺利的话也许能烧他们个半死。” 他的这个主意本来只是当作一个没什么自信的想法在军事会议上提了出来,不想一说出来郭洛杨易就纷纷叫好,核心创意是他出的,但整个计谋的完善、对敌军将领心理的推敲、对敌军反应的对策,以及后期的执行就都是靠着郭师道、杨氏兄弟等老将了。 知道敌军惨败之后,张迈乐得手舞足蹈,但这时望见敌军的惨状,他心里又五味杂陈起来。 这次火攻所达成的战果,可比预想中要大得多,回纥人岂止“烧个半死”,简直全军覆没 自豪感当然是有的,他甚至歪歪着这一场大火将奠定自己在西域唐军中的地位,甚至会成就他在西域诸国的威名呢嘿嘿 “只是” 只是这么多人一起死在他眼前的场面,却是他之前所未料想到的。 “我又杀人了” 而且这次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上千人 可是,他并不后悔当然不 在这个时代,如果不杀人,死的就是自己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如果唐军失败了,自己的结局只怕也会这么悲惨 战场上敌我对决,就该不择手段 尽管还有些许不习惯。 “不过以后我应该尽量让自己习惯吧对,我必须习惯”勿忘投票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二章 断壁刻字(冲新书榜,求推荐票) 大火从当晚三更烧起,烧到第二天天大亮还没完全熄灭,张迈在郭洛、郭汾的陪同下,骑着马从南面一个缺口进去和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相比,张迈的骑术已经好多了,虽然骑马疾驰还不大稳当,但勒马小跑已完全没问题了,如果还在现代社会的话,只怕他半个多月之内没法成长这么多,如今能有这样的进步,实是时势所逼。尤其是那数千里的逃命,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几乎就都是在马上度过,那二十天里颠簸得他几乎骨头都散了,但骑术的基础却已在那段时间里奠定。 座下乃是良马,自己会找没火苗热炭的地方走,从城南走入,一路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这一场大火,真正烧死的回纥人并不占多数,有几百人其实是在混乱中被踩死、误杀,或者被倒塌的建筑压死,而死因最多的,则是被浓烟熏死。 三人来到土城中心,眼前的场面连久经战争的郭汾见了都反胃,张迈更是哇一声在马上吐了出来。 这里是碎叶城的大本营,郭师道的官邸并住处,从前天晚上到昨日,碎叶军民用石油膏将满城涂抹了个遍,就特地留下了这座官邸以及其周围几处房子没涂石油。 大火烧断了出城道路以后,这里就成了全城唯一未着火的地方,人皆贪生,未能逃出城外一时又尚未死的回纥士兵都本能地朝这个无火之处涌来,几百人团团挤在了一处,可是他们避开了火灾,却没能避开烟熏,待得碎叶城火势烧到极点,浓烟一熏,便将数百人齐齐熏死在这里。 死在这里的人大部分身上没有一点伤口,甚至连衣服也没怎么破损,然而层层密密,数百具尸体犹如叠罗汉般堆在一处,却叫看见的人不寒而栗。 恶心是恶心,可怕是可怕,但战争就是如此,郭师道下令搜缴战利品,哪怕是尸体值钱的东西也不放过。 黑汗王朝却折了一员大将,一支骑兵部队被全歼,不问可知,接下来胡人势必对唐军进行疯狂反扑。唐军虽然取得了胜利,但碎叶城毁了,往后唐民将势必面临十倍的凶险,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手段都得使出来,一点一滴的资源也不能放过。 一百多名俘虏被驱赶了去翻查尸体,主将马斯乌德的尸身也被找了出来,丁寒山从他身上缴获了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阿拉伯弯刀,献给了张迈,张迈抽出刀来,但觉刀身寒芒闪闪,刀鞘上还刻有铭文,唐仁孝告诉他那是阿拉伯文,意为“血牙”。 张迈心想:“如果这一仗我输了,那么我的麒麟匕首便可能会像这把血牙弯刀一般,握在这个回纥将领手中。” 杨定国审问俘虏后得知果然将有援军开来,郭师道说:“咱们得赶紧把这里处理好,然后迅速退入星火砦” 郭洛问:“回纥将开来的援军很多么” 杨定国道:“可能有一千六七百人,不到两千。” 唐军不算非作战部队只有八百人,只有对方兵力的一半,但战胜了马斯乌德以后,全军上下士气大振、信心爆棚,面对两倍于己的敌人竟也不大放在心上,杨易就说:“那就让他们来吧,再好好打一场,看看是汉家男儿了得,还是他们回纥人厉害” 杨定国将他斥退,郭师道说道:“这次咱们得以大获全胜,既出于张特使的奇谋,也是得上天眷顾。这等事情可一不可再。回纥人远来,必定全是轻骑,咱们却还拖着这么多的家眷老少,真打起来咱们肯定得吃亏。何况就俘虏供出来的消息,这次来的援军,领兵的人叫做萨图克博格拉,乃是回纥汗族中很厉害的名将,大不好惹。” 萨图克博格拉 张迈没听说过,这也难怪,他并非历史学家,能被他知道的古代将军,那都是像韩信、岳飞这样成就超越所在时代的绝顶人物,或者是因为某个历史事件而绝顶出名从而在历史教科书而且是张迈读过的历史教科书能留下一页的,或者被网络传媒炒成历史名人的,否则纵然其人在其所处时代可算第一流人物也很难进入张迈的视野。 郭洛却道:“萨图克博格拉若是他来,那咱们可得小心” 张迈问道:“这人很有厉害吗” “恩,他是回纥大汗阿尔斯兰的弟弟,在葱岭以西诸国里,他算是个极厉害的人物。才三十多岁,就已杀叔取城,又从萨曼王朝那里重新夺取了怛罗斯,那可是虎口夺牙的大战啊。”杨易道。 张迈道:“那咱们可得赶快走,最好把入山道路都打扫一遍,再布下些迷局,让他以为咱们烧城远走了。” 他只是随口一说,不料郭洛杨易就应道:“是”竟当作命令领了。 张迈心念一动,又说:“恩,临走之前,咱们留个纪念吧。” 便让人在一块断壁颓垣上刻了几行字,跟着便由郭师道指挥,退入山中。 两日以后,一支回纥部队缓缓靠近,来到这已被烧成废墟的新碎叶城前,死在这里的回纥军尸体已被唐军一路排开,马斯乌德被放在最前头,就好像展示在那里等着阴间的人来检阅一般,一阵风吹过,所有看见这场景的回纥人都感到脖子一阵阴冷,心中一寒。 一个青年回纥将领见了大叫:“示威示威这唐寇示威”这个叫霍兰的将领说话结巴,却是回纥诸部中很有名气的一员猛将,但这时却惊怒起来。 一支两千多人的精锐骑兵一夕覆灭,更折损了一名有资格统领万人部队的重要将领,这在黑汗王朝近年可是很少有的事情哪怕是和于阗佛国乃至中亚的霸主萨曼王朝相争时,回纥人也罕有遭遇如此大败的。 一个四十岁不到、面目清峻的大将骑着一匹狮子骢走近,在马上盯着马斯乌德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喃喃道:“这伙唐寇,究竟掌握了多少兵力” 这员大将,就是喀喇汗王族中的佼佼者萨图克博格拉。 他已从逃兵口中探到了一些战况,但看到马斯乌德的惨败后,对那些仓惶败兵的描述却不敢尽信。马斯乌德乃是军中宿将,且不论以往的战绩,光从他可以尾着郭师道等追踪到此便可知他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而他麾下的部队也是回纥人的精锐之一,敌人既有将马斯乌德全歼的实力,摆弄一点小小的惑敌之术也不在话下。 黑汗王朝是西迁回纥人建立起来的王朝,讲的是突厥系语言,承继着部分突厥人的政治传统,国中有正副两汗并立,副汗虽然得听从大汗的命令,但本身却具有一定的独立性,且一旦副汗的实力超过大汗就能取而代之。 王朝内部的实力派素来都是唯实力是从,遵守的不是祖宗法制而是丛林法则,经常因争夺汗位而搞得天下大乱,他们将游牧帝国氏族制的观念从私法领域移到国家法律领域,王朝被认为是整个汗族的财产,可以分封也可以抢夺,有时强大的附庸完全不承认帝国首领的统治权。而大汗对太过强大的威胁者也时刻警惕着,有时候这种警惕甚至还超过了对外族的戒备。 萨图克的叔叔奥古尔恰克副汗就曾拥有过威胁到萨图克的父亲巴兹尔大汗的实力,为了削弱弟弟,在奥古尔恰克的治所怛罗斯被萨曼王朝围攻时巴兹尔也听任不援,结果导致一万名回纥战士死于该役,连奥古尔恰克的妻子都被俘虏了,兄弟俩结成了深仇大恨。奥古尔恰克一支迁徙到疏勒一带,逐渐恢复实力,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有机会报仇,就死在自己的侄儿巴兹尔的次子萨图克手里。而原本属于他的治所怛罗斯也由萨图克率兵恢复。 连立两大奇功的萨图克,开始对外用“博格拉汗”的称呼。 不知不觉间萨图克博格拉也变成了他的哥哥回纥当代的大汗阿尔斯兰的劲敌,这似乎成了每一代回纥汗族的宿命。 马斯乌德是大汗阿尔斯兰的人,是一个有能力也有资格统帅万人大军的宿将对觊觎着大汗金帐的萨图克来说乃是一个很麻烦的障碍,对于马斯乌德的死萨图克并不感到伤心,却是在琢磨着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击败这个连自己也深为忌惮的名宿。 虽然还不清楚对方的情况,但越是不可知的敌人就越危险。 “此地不可久留”萨图克打定了主意。这伙唐寇既有实力杀灭马斯乌德全军,也就能杀灭自己,何况自己这次带的兵马太少,以孤军深入边远之地,而敌人的虚实去向他弄不明白,敌暗我明,这场仗没胜算。 “本来还以为这次和马斯乌德一起来对付一帮强盗是杀鸡用牛刀,看来这次太小看他们了还是先回八剌沙衮,点将增兵,再作打算” 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讨伐善于躲藏的敌人,通常需要数倍以上的兵力才能搜出对方。 “博格拉汗,请过来看看这里” 狮子骢走到那块断壁前,两行汉字映入眼帘: 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华夏 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大唐 张迈 大唐的势力虽暂时退出了中亚,但中华文化影响深远,回纥军中仍有人认得汉字,萨图克本人也会说些汉语。 断壁上的字句虽俗,甚至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书面汉语,但听完翻译后,众回纥无不心惊,萨图克也抬眼眺望那曲折东南流的碎叶河,喃喃道:“张迈,张迈这是汉人里新出的大英雄么” 一片霞光从东方蔓延过来 大西域的天空,要变了么 若觉本书不错,请勿忘收藏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三章 战后修炼 星火砦位于群山之间,错错落落修建了百十间简单的房屋,又依着地势立起栅栏来,可以说是易守难攻。砦中生活设施基本是齐全了,既储蓄了三四个月的口粮这是唐民这些年省吃俭用省下来的,又有山泉可以饮用,但缺乏生产设施山间贫瘠的土地无法进行大面积的耕种,山坡上的草地也不足以让牛马持续地蕃息,所以这里只能是作为一个暂时性的避难之所,就长久来说总要走出去才有活路。 碎叶一战让张迈更加明白到:在这个世界,弱者是无法生存的 虽然碎叶一战他立了参谋大功,但是,往后的日子,总不能单靠聪明就过关斩将吧 从这些天和郭洛他们的相处中张迈体会到,大唐的子民是有真正的尚武精神,就连妇女在言语之间也很看不起柔弱的人。就算是书生,也得文武双xiu才能得到军民的敬重不见李白、高适、岑参有几个盛唐诗人是只能文不能武的 西域大唐的军民一开始尊重张迈,只是尊重他是“长安特使”,尊重这个身份,等后来发现张迈虽然武艺不行,但在城头表现得很积极武勇,才多了几分认同,但到碎叶焚城一战后,唐军上下所有人对于这位“特使张公子”就是由衷地钦佩了,因为他立下了赫赫战功 因此,当张迈“不耻下问”,向唐军将领请教武艺的时候,郭洛、杨易等都很乐于教他。于是张迈就跟郭洛学刀,跟杨易学弓箭,至于骑术,虽然唐军之中论骑术最好的据说是杨定邦,但张迈却缠着郭汾教他。反正郭汾的骑术也不错哦,且有美眉做师父,能提高学习的积极性啊。 进入星火砦之后,他每天的锻炼行程都排得满满的。 早上呢,先练骑马,算是一天的热身,和郭汾一起,两骑或一先一后,或齐头并行,在山坡山谷玩玩追逐,踏踏青,中间说点俏皮话把小姑娘的脸逗得通红。 “我明天不教你了”每天练骑术练到最后,郭汾总是红着脸说。 不过第二日她还是继续教他。 每一天和郭汾在一起的日子是最开心的,虽然骑马也是个体力活,但是当不住有美女相伴,男女搭配,修炼不累啊。 可练完了骑术之后,倒霉开始了。 练箭,在张迈原有的概念中应该也不是件苦事,看电视里那些射箭的人,射得多轻松啊。特别是里写的“连珠箭发”,拉风得不得了 当然,以前只是听说,来到这个世界后他才真正地见到连珠箭,郭洛和杨易两人并立,在小树林边给他做示范,持弓稳如山停岳立,发箭有如行云流水,将箭一支又一支地射出去,而且命中率还很不低,力量、气势无一不足,姿势更是帅得不行 张迈看得跃跃欲试,等他们停下来就跑过去:“我来试试。”杨易帮他调整持弓的姿势,跟着手把手教他怎么拈箭,怎么发射:“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弓开有如满月,箭发便如流星” 结果一拉弓,郭洛杨易是会挽雕弓如满月,张迈却拉了个不规则的橄榄形,样子丑得不行 郭汾在旁边划脸皮嗤笑着:“俏皮话说得那么溜,还以为你多厉害呢,却连弓也拉不开,阿汴也比你强” 张迈脸上一热,郭洛道:“妹妹休无礼貌,张大哥是在沙漠中累脱了身子,病后初愈,只要用心,往后总能把力气打熬回来的。”他比张迈小几岁,这几天混熟了,已经管他叫大哥了。就去取了个石数减半的轻弓来,说:“先用这把吧。” 现代都市人的营养通常过剩,可因为缺乏与天地对抗、在战场熬练的经验,体力跟大唐边疆将士真是没法比,虽然只是一把郭洛口中的“轻弓”,但拉起来还是有些吃力,但这回好歹还是拉开了,对着靶子瞄准 倏 咦,箭呢 靶子上找不到。 “啊谁偷袭我哎哟,我的屁股” 上文提到,星火砦的生活设施“基本齐全”,不过只是“基本”,锅碗瓢盆炉灶柴草屋都有了,厕所却还没有,所以军民内急了只好到小树林之类的隐蔽场所解决。 这时在密林里进行五谷轮回运动的人,蹲着的地方离靶子有十几步远呢,谁知道臀部还是中招了幸好这一箭力道不足,但已经受伤不轻了。 “好像是”杨易脸上露出恐怖的表情来:“我叔叔” 张迈招呼了一声:“快逃” 虽然逃了,但后来消息还是传了出去,此后这片小树林就成了内急禁地当张迈练箭的时候。碎叶军民虽然勇敢,但还是不大敢冒ju花被爆的危险。 第一次练箭还只是尴尬而已,但真正的苦头,却是进入练习状态之后,张迈以前实在没想到,持续地拉弓、射箭,竟然是这么累,比练马拉松还苦,当时还咬牙坚持了下来,可第二天醒来,他觉得两条臂膀都不是自己的了,那种酸楚的感觉直叫人难以忍受 练箭虽苦,但论到体力耗费之大,又不如练刀。 传授刀法的时候,仍是郭洛杨易一起陪他,但主教的则是郭洛。 唐刀有大小长短之分,长大者为陌刀,短小者为横刀。当然,横刀的“短小”只是和陌刀这战场凶器相比较而言。 郭洛先取了一把陌刀来,此刀两面都是刀刃,是一种双刃刀,而且刀身极长,光柄就有四尺,张迈的身高是一米八五,郭洛的身材与张迈相当,但将陌刀一立,竟然比他自己还高得多怕不有三米把张迈吓了一跳:“这是刀吗这么长这么大,怎么用啊”试着掂一掂,入手十分沉重,怕不有四五十斤。三国演义中说关公的青龙偃月刀有八十三斤,但那是演义,且关公乃是名将,一支军队里出一两个这样武艺绝伦的人不奇怪,这陌刀却是大唐重步兵的配备,是一整个编制的武器,张迈想要是自己,手里拿着几十斤的东西,连行动都不方便,还怎么战斗 “迈哥,你走开些。我演给你看看。” 张迈走开了几步,杨易又拉着他又走到几步外一块大石头上。郭洛这才挺立行礼,猛地举刀,跨步挥砍,再迈步,再挥砍,跟着便收刀了。动作十分简单。张迈一楞:“这就完了” “是啊。” 张迈见这刀这么长大笨重,拿起来都觉得吃力,换了自己别说要挥刀砍人,别伤到自己就好了,原先也猜到要挥舞这样的大刀不是大力士根本不行,而且动作也不可能很繁复,但又想:“这种刀,望上去是很恐怖,可在战场上有用吗” 杨易似乎看出了他的怀疑,说:“迈哥你等等。”过了一会,竟找了十位将士来,每个人都拿着一把陌刀,为首的是中年将领安守敬,他看了张迈一眼,问:“特使要检阅一下我等的陌刀刀法” 张迈也实在想看看,就点了点头。 安守敬看起来是一名威武的武将,说起话来却颇雅:“陌刀为我大唐军中不传之秘,这些年咱们安西旧部万里播迁,文武两道存亡续断,不绝如缕,幸好陌刀刀法没有失传,且小一辈的少年学会的不少,也能聊慰祖先之灵了。若是旁人,此技不敢轻传,但特使要看,自然没问题。”挥了挥手,道:“儿郎们,站好了,让特使瞧瞧我们苦练的本事” 十名将士齐声呼喝:“赫领命” 十人列队,排成一列,这次却是面对着张迈,站在二十步开外,安守敬猛地大喝:“起”张迈就见到一片白光一闪,同时又听安守敬喝道:“进” 这时正是午后,阳光正烈,刀身反射着阳光,望过去犹如一堵冰墙,尚未逼近,却已摄人心魂。 “杀”安守敬大喝之后,十名将士齐呼 “杀杀杀” 大刀密进,就像一面刀墙一样推了过来,眨眼之间已经推到了张迈所站的石头前面,张迈只觉得眼前一晃,心里忽然生出大恐怖来:这刀墙离他虽然还有好几步的距离,但他却仿佛看到自己连同脚下的大石头都被硬生生剿碎的场面,一时间口干舌燥,喉咙里呻吟了一声,竟忘了对方只是演练,几乎就想逃走可两脚却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等他回过神来,安守敬已经带了人走了。 张迈忽然之间总算明白了大唐为什么能在冷兵器时代纵横无敌,别的兵种且不说,光是这恐怖的陌刀刀阵,若是有几百柄,横排推进,连人带马都要被剁碎若是有几千柄同时发动,野战之时只怕没什么部队能够抵挡 何况唐军并不迷信单一兵种,而是用轻骑与陌刀步兵配合,以轻骑的灵活配合陌刀的犀利,那可是真正的梦幻组合更何况在轻骑之外、陌刀之后,还有中华兵种中独步世界的强弩呢 “若是有足够的财政支持,养出这么强大的一支部队,都不用火器,怕就足以纵横无敌了” 冲新书榜ing,请大家记得投票支持小弟会继续努力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四章 汾阳兵典 陌刀的威力虽然大,但短期间来说张迈知道自己是学不了的了,且不说技艺与气势,力量就跟不上。因此郭洛先教他横刀。 横刀是短兵器,不过这是和陌刀相比较而言,其实也有两三尺长,张迈曾用它斩过回纥人的头颅,剁过回纥人的手掌那是他初出茅庐第一功。只是当时是在混乱之中拼命,也没心思去品味这把刀,这时重新学习,再就近细看,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竟然脱口叫道:“日本武士刀”因为这刀的制式与电视上常看到的日本武士刀竟有些相像,都是那么的锋锐,冰冷的刀刃上透着寒光。 郭洛杨易都有些奇怪:“什么日本武士刀”日本他们是听说过的,知道那是一个岛国,常来大唐求学。 张迈心里马上反应过来:“对哦,这可是大唐啊,现在日本岛上那些猴子怕还刚刚在学着穿大唐衣服呢。”但这刀实在和他在影视作品中看到的日本刀相当的神似,一个思索,就领悟了过来:“对了这横刀之所以像日本刀,一定是日本人来大唐求学,结果把我们的锻刀术也学去了。只不过奇怪,怎么我们这边反而失传了” 他的这猜测却也不离十,日本在近代以后闻名于世的倭刀确实是从大唐横刀中演化而来,这时郭洛教他的刀法,也都是实战用的刀法,简单而迅猛,没有武侠片或者江湖卖艺人的那么多花哨招式,但威力极强,其中的“对击剑刀法”,由两人相对而立,双手握竹刀对击练习,又让张迈想起了日本的“剑道”。这大唐横刀乃是日本倭刀的祖宗,横刀刀法也是日本剑道的本源,只不过入宋以后不知何故,却渐渐将锻刀术连同刀法都丢了,反而是日本那边存留了下来。 练骑术、练弓箭、练横刀,只短短几天,张迈就觉得自己好像骨头都要被拆掉了,连续几个早上,他都趴在草席上几乎就不想起来了,但最后还是强迫自己起身 “现在不趁着战争的空隙练好武艺,将来遇到强敌怎么办” 有一天晚上实在撑不住了,生了投机取巧之心,去把自己那个背包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可里头全部都是些旅游用品,并没有能够让他在这个乱世存活的东西,比较可能有用的,怕只有三张地图和那个望远镜,他心想:“我怎么这么倒霉,早知道会到唐朝来,就该带把冲锋枪来,至少带个左轮。”不过这个念头闪过之后便不免苦笑:就算是在现代社会里,在枪支管制那样严厉的中国,普通市民要搞一把手枪也难啊,更别说其它武器了。 “算了,还是靠自己吧,就算真带了把枪来,子弹也总有用完的一天。但武艺学会了,却是一辈子都受用” 幸好这么咬牙撑了十几日后就开始觉得不那么难受了,张迈心中惊喜,知道是自己的身体开始适应这种强度的训练了。 “莫非我的体力不知不觉间已经上了一个层次了” 便试着去掂量了一下一柄陌刀,果然发现入手比第一次接触时轻了些许这当然不是陌刀轻了,而是张迈的力气增强了。 一发现了自己的进步,又激发了张迈的积极性,他竟然下了一个十天之前他不绝不敢下的决定:“既然这样,那接下来就再加强自己的锻炼强度” 谷中的兵将、少年见张迈是钦差,又是文官,可为了唐军的未来也这么拼命地训练,个个都奋发图强,唯恐落后。 只有郭洛见张迈如此努力,却忽然叹息,杨易见了问道:“怎么了你,迈哥进境很不错啊,你叹什么息” 郭洛说道:“迈哥的武艺是一日比一日精熟了,这也是好事,只不过他毕竟是特使,是钦差,在军中也是监军,将来再有战事,不杀到最后一人也轮不到他冲锋陷阵,他武艺练得再精,对我们安西唐军来说也没有太大的作用。” 张迈本来正练横刀,听到这话停了下来,杨易也点头,说:“对,武艺是要练,不过我也觉得对迈哥来说更重要的应该是兵法。” 兵法 这个世界并不是修真者的世界,不是武侠者的世界人的体力有其极限,张迈再怎么锻炼,最多也就是练成一个合格的军人,离真正要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所需要的本事还远着呢。 而且正如郭洛所说,张迈如今已经一只脚迈进了唐军决策层,在这个圈子里,对安西全军来讲,他脑袋里的东西可比他手脚上的力量重要得多了 就像碎叶焚城一战,扭转整个局面的并非张迈的单人战斗力,而是那颠覆性的奇思妙想。只不过,那奇思妙想毕竟是灵机一动,不能确保以后每场战争张迈都能够来这么一下,所以还算不上是真本事。 “阿洛,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更迫切的事情是提升我指挥作战的能力了”谈到指挥作战,张迈觉得离自己好像有些遥远,来到这个世界后他深知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实际上对战争这回事他连门都还没入呢,作为一个士兵都还不够格,更别说做将军了。 见张迈为难,杨易却说:“迈哥,你也不用把这事看得太难,指挥打仗嘛,其实就四件事:第一,权柄;第二,威信;第三,头脑;第四,经验。” 必须有权柄,然后才有兵可带,必须有威信,士卒才会听话,至于头脑和经验,一属先天天赋,一属后天经历,对为将者来说都不可或缺。 “迈哥你四件事前三件都有了,现在只要把经验补足就行了,很简单的。”经过碎叶焚城一战,杨易倒是对张迈充满了乐观。 “经验,经验,那当然是最好的锻炼方法了,可现在暂时没仗打啊,怎么增加自己的经验呢嗯,自己的经历是一种直接经验,先人的经历是一种间接经验,现在暂时没仗打,看来我在练习武艺之余,还得系统地读一下兵书。嗯,咱们谷中可有孙子兵法没有啊” 孙子兵法乃是古往今来兵家第一典说到要学兵法,谁都会第一反应地想到这本书。张迈以前读过一些片段,却没全书通读过,但郭洛却说:“孙子兵法是讲兵略的,里面没有涉及到具体战术。只读孙子,只怕也没有大用啊,只会流于纸上谈兵,所谓:知略不知术,到老一腐儒,知术不知略,沙场一武夫。战略战术,两者缺一不可。我看迈哥你眼界开阔,思路清晰,天赋高明,兵略应该可一读而通,反而是战术方面需要加强。” “战术还有专门讲战术的兵书” “嗯,有的,而且恰巧咱们军中就有一部兵法奇书”杨易说着推了推郭洛,笑道:“阿洛,我看你时候把你家那部汾阳兵典呈现给特使大人了。” 张迈眼睛一亮,郭洛却颇为尴尬,杨易脸上有几分不怀好意的神情,挤兑他说道:“阿洛啊,虽然我知道你家把汾阳兵典看得比命还重,咱们两家这样的世交,你我又是这样的交情你都不肯借给我但迈哥是钦差啊,你对他都这么小气么” “汾阳兵典那是什么兵书我怎么没听说过。”张迈问。 “迈哥当然没听说过啦,那可是他们老郭家的家传至宝呢藏得比什么都秘密这部兵典是当年汾阳王郭老令公晚年时总结一生戎马,尤其是平定安史之乱时大小战役的种种经验,并综合我大唐自开国以来历代用兵实战战例而著成的一本大书内中更有胡汉诸族、步骑弓炮、城池攻防、野战阵法等种种图说。可以说,这部兵典乃是集我有唐一代兵法战术之大成嘿嘿,我现在说多了也没用,等逼得阿洛把书交出来,迈哥你自己看吧。” 张迈听得砰然心动,问道:“汾阳王郭老令公莫非郭子仪郭老令公” “不错除了他老人家,还有谁能写出这样一部兵书呢” 今晚码得顺了些,提前更新。请大家多多支持。别望了投推荐票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五章 兵家无秘籍 张迈听说郭家有一本汾阳兵典,原来郭昕是郭子仪的侄子,郭子仪这部大书虽然没有公开刊刻,但郭昕仍然得到了一部并带到了西域。张迈便问郭洛要,郭洛道:“不是我不给,这本书实是在我爹爹手中。我虽也读过一些,可他也不让我带出门的。” 杨易道:“迈哥,你面子大,直接问郭伯伯要吧,他肯定得给你” 在杨易的鼓动下,张迈便来寻郭师道,开门见山地跟他说要借汾阳兵法一观,说完这话心里有些忐忑,怕郭师道不肯给。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传至宝啊。 哪知道郭师道呆了一呆:“汾阳兵典特使要这个干什么” “我想学兵法。”张迈说。 “兵法特使不是已经会了么” 已经会了张迈不明白郭师道的意思,从他的反应郭师道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道:“特使跟我来。”竟然没有拒绝的意思。 张迈心中暗喜,暗想这钦差的身份真是不错跟着郭师道进了里屋,郭师道打开一个五尺长、三尺宽、两尺深的大箱子来,打开了锁,里面尘土飞起,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十本书页发黄的大部头老书。 “哪一本是汾阳兵典呢”张迈问。 “哪一本”郭师道一笑:“都是啊。这是其中一部分。”指着另外两只箱子:“这两箱也是。” 如果是在用qq聊天的话,张迈一定是马上给郭师道发个吐血的表情。 他忽然想起电影鹿鼎记中那个情节:刘松仁扮演的陈近南指着山一般的书堆告诉周星驰扮演的韦小宝说:“这些秘籍,我看了十年,练了二十年,才有今天的成就” 这三大箱书加起来,绝对比电视上韦小宝看到的那一堆还多这汾阳兵典,果然是部“大书”啊 此刻张迈脸上的表情,也就是周星驰那时候脸上的表情:“这么多” “不多了。”郭师道说:“这汾阳兵典,包括束伍、操令、阵令、谕兵、法禁、比较、行营、操练、出征、长兵、短兵、盾牌、弓射、拳法、旌旗、守哨、马经、城防、攻城、诸胡、天文、地理等共三十二门,七百八十小类,不过仍然不够齐全。许多条目仍需补充。当初郭子仪公赠了一部给我郭昕公,盼的就是他在这西域之地的经历见闻,可以对这部兵典有所增益,可惜我郭昕公虽对这兵典有所增补,但这书却已经带不回去了。” 张迈完全愕然了,他拿起其中一本兵书来翻开,里面果然是图文并茂,若留之后世,应该会成为研究大唐军事的重要资料,可自己要想把它们读完,怕不得读个几年眼下他哪里有这个功夫 真要把这书啃下去么真要能啃下去,那自己多半就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冷兵器军事专家了。 “特使,你到底是从哪里听说我有这部汾阳兵典的”郭师道忽然问。 “这是杨易说的。” 郭师道笑了起来:“原来是他。他十二岁上听说有这部书,就常常缠着我要了,可我没给他,我越不给他,他就越闹着要,近两年没再闹了,我以为他已经忘记了,没想到却还没惦记着呢。” 张迈问道:“郭老你为什么不给他读” 郭师道笑着反问:“我给他读了,又有什么作用” 张迈道:“可以增强他指挥打仗的能力啊。” 郭师道笑道:“他现在没看过这书,一样会打仗”顿了顿,又问:“特使,话说你要这兵书,又有何用啊” “因为我想学打仗啊。”张迈说。 “学打仗,你不已经会了吗” “我已经会了” 郭师道的话让张迈觉得这老头是在捧自己 “我哪里会打仗。”张迈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郭师道也笑了,却是微笑:“特使你不会打仗可你不刚刚带领我们,打赢了一场胜仗么这三箱兵书,老朽是都看过了的,安守敬也都看过,杨定国看过大部分,可马斯乌德袭来之际我们几个都彷徨无措。特使没读过这三箱书,却反而能带领我们突破困境,一场大火将数千胡虏烧杀得片甲不留既然如此,你还要这兵书何用啊” 就如当头挨了一棒似的,让张迈隐隐悟到了什么,却又悟得不够清楚,只是隐隐约约看到了前方有一团不知是什么的光亮。 “那么,郭老你的意思是,我不需要读兵书那我应该怎么加强我的兵法能耐” “我不知道。”郭师道说:“因为你不是我能够教的人啊。如果由我来教,那么我最多再教出一个郭洛来,或者教出一个杨易来。可多一个郭洛或者杨易,对我安西唐军来说又有什么作用我们现在不缺一个郭洛,也不缺一个杨易,我们现在缺的,是像特使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 “对我们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我”张迈苦笑:“我可不大知道我身上有什么你们需要的东西啊。” “你不知道不要紧。但只要你有,就行了。” 从郭师道屋里出来,一路上还在琢磨郭师道的话,杨易忙跑过来问:“怎么样了到手了没有” 张迈犹豫了一下,道:“好像到手了。” “啊”杨易满脸的欣喜:“在哪里迈哥,你读完也借给我读读吧。” 张迈却道:“东西我好像拿到了,可我自己还不知道是否真的有。” 杨易是个急性子:“迈哥啊,你别给我打禅机了我不是禅宗的和尚你有没有拿到书,还是说肯不肯借,就一句话” “嗯,不是我跟你打机锋,是郭洛他爹在跟我打机锋啊。” “郭伯伯他打什么机锋” “他对我说,我读过汾阳兵典,在碎叶围城的时候却不知道该如何走出困境,你没读过汾阳兵典,却已经能够带领大家消灭敌军,既然如此,你还读来干什么” 杨易听得呆了,过了好一会,忽然之间放声大笑,大声道:“不错不错说得真不错读了的也没法打胜仗,不读的却晓得打胜仗,既如此,这书还读它来干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六章 第六代 这天早上又和郭汾出去遛马,这时张迈已经能在骏马奔驰时也稳稳坐在鞍上了,说到马上控弦这样的神技则还办不到,但郭汾已连赞他进步神速了,张迈笑道:“那是师父教得好。”勒马靠近了,拿出一个手表说:“汾儿师父,这个送给你,算是谢您教我骑马。” “什么东西呢”郭汾接过,摆弄了一下,只觉得这小东西亮亮的很好玩,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个是手表,能看时间。有了这个,就不用滴漏了。来,咱们下马,我教你怎么看。” 两人下马了,张迈帮她戴上,这其实是一块男装表,戴在郭汾手上并不是很合适,但因是这个世界没有的东西,郭汾觉得新鲜,自然也看不出什么男装女装。 “我教你看时间。” 左手捧着郭汾的皓腕,一只手指着时针分针秒针,馨香幽幽,虽未喝酒,人却醉人,“那,这样,这样,对,现在是十点二十五分了,也就是上午的巳时” 郭汾睁着一双大眼睛,只是新奇地看着手表,听着张迈说话,蓦一抬头,见张迈脸已靠得极近了,鼻息都快喷到自己脸上了 “你干什么”郭汾眨了眨大眼睛,躲也不躲,就问。 “我我数你睫毛。” 郭汾哧一声笑了:“胆小鬼” 这种情形下听见这种话,如果还不动,那就不是男人了,是呆子 张迈右手忽的揽住了她的腰,将两人的身体贴得紧了,手指不小心按到了郭汾腰侧敏感处,郭汾发痒,呻吟一声笑了出来,身子后倾,仿佛半截腰身要折断一般,张迈左手一拉拉住了她,两人一起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张迈问道:“你说谁是胆小鬼” 郭汾呵呵笑着,骂道:“光天化日的,你敢调戏良家少女” 张迈也笑道:“我本来不敢,只是不动手的话,又怕被人说我胆小。”看看怀中的可人儿红唇欲滴,这时哪里还管什么光天化日便低下头去,郭汾却忽然抖起了手中的鞭子,啪一声响亮地甩在石头上。张迈微微吃了一惊:“干什么你不会是喜欢” 郭汾人在他怀里,口中轻斥:“什么人出来” 石头后面露出个小脑袋来,笑嘻嘻说:“姐姐,你扭了脚么为什么让迈哥哥抱着啊”却是她弟弟郭汴。 张迈看得暗骂:“臭小子坏我好事” 便觉得郭汾轻轻推开自己,翻身上马,走过郭汴时伸手重重扭了一下他的嘴巴,郭汴哎哟哎哟大声叫痛,马蹄声响,不片刻已转过一处山拗,消失于视野之外。 张迈望着郭汾的骏马消失处,许久许久,见郭汴还站在旁边,就板起脸来训道:“小汴这会你不去读书习武,跑这里来干什么须知一时之计在于晨,小小年纪就荒废光阴,等老大了要后悔的” 郭汴呲牙咧嘴的,对张迈的假正经一脸鄙视的样子:“我不是荒废光阴,只是找不到个良家少女来教我骑马。” 一句话把张迈堵得什么气势都没了,咳嗽了一声问:“可有什么正事没没有的话,我可先走了。” “正事当然有啊,我在保护我姐姐啊,免得她吃亏,这还不是正事” 张迈一听,转身就走,郭汴赶紧叫道:“喂,迈哥,别走啊,还有一件不很正的事情。我爹叫我来找你的,说让特使你准备准备,明天我们就出谷,然后摆香案宣读圣旨” 张迈一呆,停了下来:“宣读圣旨” “是啊。外头侦骑回来,回纥人好像都退走了,爹爹说我们得想想以后该怎么办了,所以要会聚军民,开大都护军帐会议,请迈哥你去商议。” 这半个多月来郭师道忙着料理战后事宜,一边安置伤者,一边防备回纥人发现这山中密砦,直到发现萨图克引兵退去才放下了心,便要召集砦中领导人物,商议今后的对策以及宣读圣旨。 张迈最近忙着练武,可差点把这事给忘了。现在给郭汴一提,才想起:“糟糕,最近竟然没怎么想这事情。”赶紧跑了回去,把那圣旨,鱼符给拿了出来,心想:“这圣旨郭老杨老他们一定是看过了,可还说要摆什么香案接旨,那一定是个比较隆重的仪式了,这圣旨上都是竖排繁体字,有点难认,我最好练习练习,免得到时候读错出丑。” 将圣旨拿了出来,一字字地试读,读到最后,看见那“大唐建中二年”,心想:“大唐建中二年是什么时候要是我包里带有本历史大事年表之类的,能换算成公元就好了。恩,最好有本白话资治通鉴,那样我就能知道每一年里发生过什么历史大事。不过资治通鉴不知道有没有记载这中亚的历史” “迈哥,你在看什么啊” 一抬头,窗户里露出张鬼头鬼脑的脸来,是郭汴,这小子见张迈没追自己算账,反跟过来了。跟着他身边又冒出另外一个少年,则是杨易的弟弟杨涿。 “嗯,我在看圣旨对了,小汴,现在是建中几年了还是说换年号了” 说起来,来了这个时代都两个月了,还没弄清楚是什么年代。安史之乱是过去了,则现在到底是中唐,还是晚唐 “年号自从我们和长安那边断绝,就不知道朝廷用的是什么年号了。虽然有时候出去打猎的骑兵从商人口里辗转听到一些中原的消息,可那些消息很多都自相矛盾,也不知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说的也是。 “那那我们安西都护府和长安隔绝多久了呢” “和长安隔绝多久,我们不知道啊。”杨涿摇了摇头,问郭汴:“你知道不” “我也不知道,也许我老爹记得。” 这些事情,果然问不得小孩子,还是有机会探探郭师道的口风吧。 “那么,郭昕公去世多久了你总知道吧对了,郭昕公是你爷爷吧” “爷爷不是啊。” “不是那是你爷爷的爹爹” “嗯,我算一下”郭汴屈指数了起来:“郭昕公是我爹爹的爹爹的爹爹的爹爹的爹爹的爹爹。” 张迈听得呆了:“你说什么你爹爹的爹爹的爹爹的爹爹” “是啊。”旁边杨涿插口说:“当时安西四镇,除了驻扎在龟兹的郭昕公是四镇节度使之外,还有三个镇守使,疏勒镇守使鲁阳公,于阗镇守使郑据公,还有就是我爹爹的爹爹的爹爹的爹爹的爹爹的爹爹焉耆镇守使杨日佑公了。” 这些孩子,对那段历史倒记得挺熟,想必是大人们怕在战乱中与他们失散这些孩子不知本源,所以从小就教他们记得。 可是,这两个少年的话却叫张迈心里涌起了疑虑与不安,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出了大岔子 “四镇的最后一任节度使、镇守使,是你们的爹爹的爹爹的爹爹的爹爹那岂不是有四五代人了” “不是四五代,从郭昕公算起的话,到爹爹这里是第六代。” 张迈的脑子嗡一声差点炸了 他原本还以为现在这个时代离开郭昕不远,哪里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第六代那是多少年啊 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只怕大唐是否还存在,都是一个问题了 有人说,崖山之后无中国。 有人说,中国已经不是大唐时的中国。 大唐的精神真的已经完全丢失了吗 这是小弟写这本书的时候一直在想的问题。 请大家记得投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七章 谎言 由于对历史知道得不够精确,而来到这个世界后所遇到的人与事情又都显得如此陌生,张迈甚至曾怀疑过:这里真的是自己那个世界的“过去”吗还是说自己是来到了一个异世界 暂时将眼前的世界当做历史吧。那么,大唐之后是大宋,但记得历史教科书里的朝代歌诀有这么一句:“南北朝并立,隋唐五代传,宋元明清后,朝代至此亡。”也就是说,大唐和大宋之间还有个混乱五代,五代有多少年不清楚啊。那现在应该是晚唐,还是五代,还是已经入宋了 张迈又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如果郭昕是郭师道的第五代祖先,那么这道圣旨岂不就是百年之前就发出来了的 如果说是十年、二十年还好有个转圜,但要是百年之前,长安方面还怎么可能给郭昕下旨如果说这道圣旨是百年之前下的,那么自己这个使者,还怎么假冒得下去 “等等这么明显的漏洞,老郭他们怎么会没想到他们是因为高兴得糊涂了,还是因为看到圣旨之后变故频起还是看清楚是圣旨但没敢细读里面的内容,所以竟没想到这个问题” 可是这个谬误实在太明显了,就算他们一时没想明白,等圣旨一开读,总有个头脑明白的回念一想琢磨清楚的 “张公子,郭令公有请。” “令公”是北朝隋唐以降对中书令的尊称,但到了唐代后期,武将多加中书令衔,故军中令公之称亦渐多。在民间传说中最有名的,莫如郭子仪郭令公,以及杨家将故事里面的杨令公,郭师道承继了他先祖郭昕安西副大都护的品衔,因此也被西域唐民们尊称为郭令公。其实如今西域唐军只剩下八百多人,郭师道这个领袖顶多算个乡长,但唐民们却依旧拥戴他,甚至因此而更加亲近,仍然叫他“令公”。 “好,我就来。” 张迈收起了圣旨、鱼符,跟着来传话的丁寒山走到星火砦的广场前面,这时全砦军民都已经聚集,只等张迈一到,郭师道就下令出谷。 出入星火砦的山路很崎岖,安西军民个个走得很艰难,出了谷口,整座新碎叶城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这情景参与焚城计划的战士们见过,但计划启动的时候,妇女老弱都已撤入谷中,焚城后的景象却是首次看见。 “家园没了”杨清低声说了一句,许多妇女、小孩都哭泣了起来。 碎叶城虽然简陋穷僻,但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家,无论是城南的灌溉农田,还是城北的草地牧场,都有着他们的汗水,他们的记忆。 日已黄昏,唐军侦骑四出,以确保没有敌人掩近,妇女们收拾柴草,堆成篝火,入夜之后便燃烧了起来。 “忆昔先皇巡朔方,千乘万骑入咸阳。阴山骄子汗血马,长驱东胡胡走藏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 断章的唐歌,由对往昔的追思渐变为悲壮 “有田种谷今流血,洛阳宫殿烧焚尽,宗庙新除狐兔穴,伤心不忍问耆旧,复恐初从乱离说 然而乱离之后,头顶却还有这明月,心中也还有那希望 “朝廷记识蒙禄秩,周宣中兴望我皇” 人围篝火,断壁为台,郭师道站到断墙上,对着满城军民宣布道:“将士们,兄弟们,儿郎们长安派特使来了。” 其实张迈的到来大家早知道了,郭师道一开口,全部军民都欢呼起来:“特使特使”“张公子,张公子”“张郎,张郎” 自从河西走廊被截断以来,这些滞留在西域的大唐遗民就与长安失去了联系。那已经是不知多少年的事情了,长安对他们来讲已经久远得就像一个传说,但对中土的那份恋慕,却有如孩子对母亲的感情一般,无论过多久都难以泯灭。 张迈走向断壁,两旁都是热切的眼光和热烈的呼声,人人都在呼叫着自己的名字,那感觉仿佛自己就是一个万众瞩目的明星。他走到了断壁边,杨定国杨定邦请了他坐下,然后郭师道就讲述郭汾如何偶然在沙漠中发现“特使”的经过。 他在那里说着,张迈的眼光却投向了夜空中的明月。在这片没污染的天空里,就连月儿也出奇的明亮,但这时候张迈却感到不安,他知道等郭师道将事情说完,就一定会请出自己来和唐民们见面、讲话,那时候,自己却该用怎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些四镇兵将的后裔 “长安的特使来了,这么说,前些年盛传大唐已经灭亡的消息,是假的了”人群中有人叫道。 大唐灭亡的消息张迈心中一震。 “当然是假的”郭洛叫道:“胡虏为了打击我们无所不用其极造几个谣言又算得了什么反正河西走廊断了,他们想怎么说都行” “不错不错”几十个年轻人都呼叫起来:“咱们大唐天下无敌,如何可能会灭亡那一定是胡虏为了打击我们造的谣” 他们的呼喊,让张迈一会觉得自豪,一会又感到担心。 跟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好像捕捉到了什么。 这时候,人群中有人叫了起来:“郭令公,你说了这么久,其实我们也早知道特使的事情了,我们和他并肩作战过呢,不如你还是请特使来跟我们说几句吧。” “对啊对啊还要请特使来给我们宣读圣旨” “对”一个青年火长叫道:“听说朝廷在圣旨里嘉奖我们了,所有镇守兵将,均升七资呢” 张迈心头又是一动:“均升七资他们连这个都知道,那么老郭、老杨他们是仔细读过圣旨的了。” 其实这里与中原隔绝万里,爵位之升降对这些唐军后裔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了,但他们仍然兴奋、欢喜,因为这是大唐朝廷对他们的承认,也是从华夏母国传递过来的慰藉。 看看台下军民高昂振作的士气,再看看台上郭师道杨定国等笑眯眯的神情,张迈脑中亮了起来:“这些唐军将领能以一座孤城,与中亚的胡族周旋至今,显然个个都久经历练,碎叶焚城一役,老郭、老杨他们预判回纥人的反应,何等精准,可见他们都是十分精明的人物。这样的人,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特使,众人都等着你哩。”郭师道捻着半白的胡须:“洛儿,汴儿,快摆香案,汾儿,请特使到香案边来,给大家,宣读圣旨” 终于叫到自己了,郭汾已经走了过来,脸上满是期待:“张公子,请。” 张迈有些手足无措地走到中央,这是香案已经摆上,他手里拿着圣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还好几个妇女叫了起来:“就是那日率领我们作战的那位公子啊” 张迈认出是在碎叶南右肩城墙上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几个壮妇,心里涌起了一些共患难的亲切来。 “我当时说哪里来一个这么英勇的陌生郎君,原来是长安来的特使,啧啧,啧啧。” 那些妇女絮絮叨叨地叙说张迈如何如何勇敢,反而把张迈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按他自己的记忆,当时自己是很狼狈才对。 “大家先且莫喧扰。特使,请先宣读圣旨吧”郭师道对人群说:“圣旨到” 全部军民一听,刷的一起跪下了,黑压压的跪满了整个一地。 他们跪下迎接的,是圣旨,是大唐,是来自母国的呼召 但这毕竟是面向张迈,他有些不习惯,见所有人都充满期待地看着自己,只好打开圣旨,读了起来。 可是,只读了两行,就越读越不自在,终于读到一个陌生的繁体字上时,就再读不下去了不完全是因为不认得字,而是他感觉假装特使,这个谎言是没法长久欺骗下去的,破绽太多了。必须另想办法,才能在这西域唐民之中,为自己找到一个更加稳固的位置。再说,面对这么多拥护自己、爱戴自己的大唐军民,也让他越读心里越难受。 “我大家我”圣旨的朗读中断了,一句话冲口而出:“我我不是我不是特使” 全城忽然静了下来,许多愚直质朴的男儿、妇女怔怔发呆,郭师道和杨定国对望一眼之后,脸上忽然露出惊惶之色来。 但张迈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眼神却变得异常坚定,许多灵感涌了出来,在那一瞬间,他竟仿佛见到了一条更加明亮的道路 求收藏、推荐票。也请觉得本书不错的看官请帮忙推荐给朋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八章 我们相信你 “张郎,你莫开玩笑了”郭汾在旁边低声地说。 看郭师道和杨定国时,只见郭师道微微摇头,在向张迈使眼色,张迈心中更是一片明亮:“他们早就知道了” 郭师道和杨定国刚刚见到圣旨时兴奋得血涌上脑,当时也真的就认定了张迈是长安来的特使,但后来冷静下来,在回碎叶的路上细加琢磨,马上就发现不对。郭昕逝世逾百年,长安方面就算派出特使来,也不该是这时候到达,更不可能是像张迈这样的年轻人。 可是同行小一辈的将士如郭洛、杨易都没读过圣旨,只知奖赏大概,不知文字细节,只是听郭师道说长安来了特使,个个都变得精神焕发,士气高昂,郭师道和杨定国看在眼里,便商量了决定将错就错,要利用张迈这个“假特使”来提升碎叶的士气,乃至做其它重大图谋。 一开始,他们对张迈还是面上尊敬,暗中防范的,不意后来张迈抵达碎叶之后的种种表现,却好得大出郭师道杨定国的意料之外,当时尤其是回城焚城一战后,郭师道更暗中对杨定国说:“此子虽还有些稚嫩,但眼界、胸襟、头脑都绝非池中之物,又十分的义气,如此人物,虽然是假使者,却还胜过真使者。” 因此两人便决定来个弄假成真。 可就在他们的计划一步步展开的时候,张迈竟然当众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杨定国后悔得要死,觉得在宣读圣旨之前,应该先和张迈把话说明白了才是。他实在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会如此实诚”。 “可是年轻人啊,眼下你太过老实,说了实话,只会让局势更糟糕啊” 但这句话没法当众说,这时候要再阻止张迈也已经来不及了。 底下的军民已经产生了怀疑,有人道:“原来是假的啊。” “我说朝廷怎会派来这么个小伙子来。” “是啊,而且这人文也不成,武也不成。哪里像什么特使。” “他啊,连骑马都不会呢。” 更有人眼中露出了凶光:“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历不会是胡人派来的奸细吧” 这凶光让张迈背脊一凉。 其实碎叶的军民也不是特别凶恶、多疑,只是期盼了大唐的消息期盼了百年,大唐已经成了他们支持下去对抗胡虏的精神支柱,张迈的到来给他们带来了希望,让所有人都惊喜万分,但转眼之间这希望又忽然被打破了 那感觉就像即将升到九重天,转眼间却又被打入万丈深谷 所有人的心里在一刹那间都变得空落落的,十分难受,这种情绪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需要转移,怀疑很快就产生了。 张迈进城以后的表现,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刚才大家喜欢他,就都想到他好的一面,这时候大家怀疑他,便把他好的一面都忘了,记得的便都是他的软弱、无能、狼狈乃至来历不明。 人群中疑心病最重的人,一下子就念到了张迈的这些软弱、无能、狼狈,一大群人挤在一起的时候,这种疑心似乎也能传染,通过一个眼神、两声嘟哝,消极的情绪慢慢散播开去,在“群疑”与不满中,千百人的眼神开始动摇了,在大众会聚的场面上,从怀疑到失控,或许只是一线之间。 所有人都盯着张迈,这时只要张迈一个应对不善,后果只怕就不堪设想 张迈本来已另有打算,还想到了一套说辞,但被千百人这么盯着心里还是异常紧张了起来,在现代社会里他从未有过作为焦点面对上千人的经验,他忽然想起了那些开演唱会的明星、那些拉选票的政客在台上对着成千上万人调动人群情绪的场景,当时他总觉得这些戏子、政客在作秀,很假,这时换了自己在台上时,才知道这种压力有多大,大到甚至超过面临迎面冲来的回纥大军他这才知道那些明星、政客能在千万人注视下长袖而舞,实在都有过人之处。 站在上千人目光焦点的中心时,那种心理压力足以将一个平时能言善辩的人变成结巴,把一个智计百出的聪明人变成傻瓜,他忽然想起电影梅兰芳中的主角,都已经演过不知多少场戏了,都已经是名人了,是角儿了,居然还会怯场,甚至躲到更衣间里头去发抖。看电影的时候张迈觉得黎明演绎得实在窝囊,现在才忽然发现导演对那种情绪的把握是多么的精准。 可惜啊,现在却没有一个更衣间让张迈躲起来调节情绪。 就算是天才人物如希特勒,也是经过无数次的历练,才有了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地进行煽动的能力,有了能在千万人中压住场面的气质,这种气质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确实存在,乃是一种领袖者的“气场”。 “糟糕” 张迈告诉自己,这时候,要稳住,稳住千万得稳住他鼓励自己:只要经历过这一次,以后自己就会有了应付群众场合的经验,心理能力与对大场面的掌控能力将有很大的飞跃 可藏在背后的手却忍不住在发抖,要说话,声带竟也在颤动。心里准备好了的一套说辞,到了喉咙里却说不出来。 郭师道在旁边扫了一眼,忽然跨上一步,说:“各位,听我一言。” 他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就都朝他望了过去,张迈只觉得全身一松,仿佛千百把对准自己的枪口转移了方向,又像压在身上的几千斤东西忽然消失了。 只听郭师道说:“这位张郎,他说他不是特使,我也是现在才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是吃惊不已,不过呢,他纵然不是特使,但他也是炎黄子孙,这一点则可无疑了。而且我可以肯定,张郎对我们绝无恶意旁的不说,就从他不肯独善其身,明明已经进了密道却还折回碎叶城和我们同生共死,那便已是大仁大义,至于焚烧碎叶,一举覆灭来犯回纥,那更是大智大慧像他这般的人,就算不是特使,亦值得我们尊敬,当得我们信任。” 郭师道不愧是做了数十年领袖的人物,这时在数千人面前侃侃而谈,竟然就像日常对着几个人说话一般,轻轻巧巧几句话,就把场面上的气氛扭了过来。张迈见他这般气度、这般沉着,心中钦佩不已,暗生模仿学习之心。 那些和张迈并肩作战过的妇女,以及唐仁孝、温延海、慕容旸、丁寒山等将士,都在人群中议论了起来,这次却都是有利于张迈的话了。 “是啊,这位张郎,为人很不错的。” “嗯,当日我受伤,还是他替我包扎的。” “他武艺虽然不咋样,可回纥人来的时候,他可总是冲在前面的,那天要不是他把那回纥狗砍下去,南右肩城墙只怕早就失守了。” “还有,要不是张郎的计谋,我们这些人现在只怕十有都得下阎罗殿了。” “是啊,他一把火烧死了回纥大将,烧灭了回纥大军,怎么可能是胡虏的奸细嘛” 人群中一个少妇叫道:“张郎,你刚才是跟我们开玩笑的,对吗”那是杨清,郭洛的妻子、杨易的姐姐。 许多人应和起来:“是啊,张公子,你是在跟我开玩笑的,对吗” 他们既对张迈有了好感,便愿意来相信张迈是特使。场上许多人,都期待着他改口。 忽然之间,张迈更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些大唐军民,他们渴望来自长安的好消息,渴望得到激励,渴望一个能给他们带来希望的特使,这种渴望,甚至到了连事实真相都可以不顾的地步了。 或许正是看透了这一点,郭师道才会不顾这件事情中的种种破绽,而有意弄假成真。或许他知道,只要人们“愿意相信”,那么,破绽就不是破绽,只要人们“愿意相信”,他们就会自觉不自觉地自己找出各种理由来修补这破绽。古今中外多少宗教、多少主义,靠的不就都是人们“愿意相信”么 一开始,只是“愿意相信”,但到后来却可能依靠这种群体信仰创造出“不可能”的奇迹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张迈突然放松了下来,刚才给予他巨大压力的人群,这时却在给他输送能量,那充满热切的目光,那充满期待的目光,让张迈感觉数千人仿佛都在重复着一句话:“张郎,张郎,你就大胆地说吧我们相信你” 今天唐骑的打赏开通了,俺在后台一看,收入了1376人民币,激动得两眼泪汪汪啊,真没想到还没上架就有钱收了,新年开门红哇 在此特地谢赏 谢谢各位看官的鼓励,是你们给小弟输送了能量,让我能够更加大胆地讲故事啊至于张迈将如何扭转局面,下一章自见分晓。新的一周,继续冲新书榜听编辑说貌似接下来这个星期也没推荐,得下个星期才排得到,所以唐骑这一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各位看官的鼎力支持了阿菩和张迈一样,城池、退路都没了,只好破釜沉舟,拼命一战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九章 特使后人(冲榜中求收藏、推荐) 张迈开口了:“我真的不是特使但是这圣旨,却是真的,是大唐下达给郭昕公和安西都护府所有边疆将士的。” 安西都护府是大唐统治西域的大行政区,全盛时期面积达到五百万平方公里以上,又是丝绸之路极其关键的一段,地理位置与军政意义都非常重要,在郭昕之前,历任安西大都护都是由李唐皇室遥领,安西大都护府实际上的最高首领都只是“副大都护”,这次为了表彰安西四镇的兵将,朝廷正式任命郭昕为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并且诏令四镇将士均迁升七资。 “可是,这圣旨,还有这鱼符,又怎么会到了我的手中呢” 这句话,也正是所有人都想问的。 “大家还记得安史之乱吗” 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本来是想听张迈说他如何得到圣旨、鱼符,但一提起安史之乱心就都被引了过去那是所有大唐子民心中的痛。 雄立于东方的大唐帝国,就是在这场劫难中走向低潮这里所有人之所以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归根结底,也是由于这场灾难 怛罗斯之战虽然失败,但安西四镇的实力并未伤到真元,若非安史之乱,高仙芝会如何反扑都还不知道呢历史没有假设,却总是令人怅惘。 “安史之乱后,河西走廊被切断。”张迈综合之前听过的种种消息,以及教科书上还记得的内容:“我听说,郭昕公一共派了十五拨的使者,前往长安” “对。”连郭师道应了一句。 张迈道:“可是最后到达长安的,却只有一位” 数千人心中都是一凛,杨定国叹息说:“当时陇右道被隔断,从安西到长安,迢迢万里,到处都是胡虏阻隔,每过一座山头、一座城池都殊为不易除了抵达长安的那位使者之外,其他人只怕在中途便都已经罹难了” 所有人都默哀起来,为那十四位使者,也为所有在这黄沙青草上洒下热血的先人 “是啊,郭昕公的奏表到达长安,途中不知经历了多少的危险,十五拨使者里头,只有一位到了长安,而朝廷的这道圣旨、这道鱼符”张迈将那圣旨鱼符举起:“从长安出发的时候,河西走廊的局势,又比郭昕公发出奏表的时候危险了不知多少倍。上万里的道路,被胡人截成了好几段。因此,走到半途,这位特使就被人截住了” 就像在讲故事一样,张迈说开了之后,就越说越顺,而底下倾听的人,也一个个都被吸引了,到现在为止张迈还没说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但很多人已经隐隐感到,这个故事和他一定是有关系的。 这次张迈到西北旅游,是坐着火车,经过甘肃、xin疆,然后才出国门到中亚的,所以记住了沿途的地名,旅途中又了解了一些历史掌故,于是就连说带编,将沿途听来的山贼故事、马贼故事都揉了进来:“特使几次被人擒住,又几次脱逃,他的随从、护卫都在一次又一次的危难中失散、殉国,经历了千辛万苦,到达张掖的时候,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不想到了这里,却被一伙吐蕃人给捉了去,当作农奴牧羊” 安西军民听特使受困,都是心里一揪,同时又都将对大唐使者无礼的吐蕃人恨得牙痒痒的。 “这时特使的双腿受了重伤,他心想,自己只怕是没法活着到达龟兹了,可是自己死了不要紧,国家交下来的任务不能不完成啊” “哎啊,那可如何是好呢”底下的听众都急了。 “幸好,特使一路来只是潜行,并没有表露自己的身份,吐蕃人也只当他是个小商人,圣旨和鱼符因为藏得好也没有被收缴了去这是国家的机密,也是他心中的秘密,在路上的几年,乃至在牧羊的那十几年,他都没有跟第二个人说起过,直到他遇到了一个同样是流落番邦的汉家女子” 流落番邦的汉家女子郭汾听到这里,心想:“往后的事情,一定和这个汉家少女大有关系。” 果然听张迈说道:“两人相遇,一开始也只以为对方是普通牧民、农奴,遇见了话也没几句,只等到相识几个月后,这一天重阳佳节,特使忽然思想情切,脱口吟诵王维的诗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九月九月登高日,遍插茱萸少一人。那牧羊女一听,才知道眼前这个男子是中原人氏,她可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家乡人呢,便上前跟特使叙话,特使听说她也是中土大唐子民,诧异之后跟着又伤感,伤感之后又生出了亲切,当时的情景,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从此之后,两个人便常常在一起说话,便如两条鱼儿落到随时干涸的泥坑里相濡以沫,彼此相依了。” 张迈是个金庸迷,从鹿鼎记里学到了韦小宝的说谎窍门,知道一大篇的谎话里头,不相干又能引人入胜的细节可以不厌其烦,反倒是关键篡改处可以模糊,本来是在讲特使一路如何艰辛,说到这里忽然风花雪月起来,但一众军民非但没有觉得不耐烦,反而觉得真实可信。 底下有一个妇女忍不住问道:“后来呢他们两个走到了一起,是不” “对。” “啊,那就好了”好几个年轻大姑娘轻叹着:“那总算是不幸里头的大幸了。” 妇女们关心特使的婚姻,郭师道等却都急着知道圣旨鱼符的事情后来如何,只是不好催,郭汾问道:“那后来特使有没有跟他的夫人说起他的身份” “有啊。”张迈继续讲道:“夫妻一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特使跟他的新夫人说了自己的使命与困扰后,便商量着一起逃走,可他的夫人看特使的腿脚不方便,吐蕃人看得又严,西北地区家家有马,地势又开阔,只怕逃不了多远便被捉了回去,那样反而误了国家的大事这位特使夫人也是蕙质兰心,反复琢磨之下,却叫她想出了另外一个办法来。” 故事到了此处,连郭师道杨定国都亟盼知道这位巾帼英雄想到了一个什么办法,只是不好打断。 “特使夫人的办法是什么呢她说:我是个女流,你又受了伤,跑是跑不远的。要想把这圣旨鱼符传到龟兹,唯一的办法,就是咱们生下一个孩子来,抚养长大以后,让他继承你的志向,完成朝廷的使命。” 场下好多人同时啊了一声,既觉得出乎意料,又觉得在情理之中,郭师道、杨定国等更是想到了他们的先人不也是自己没能守住四镇、没能等到长安的召唤、没能规复西域,而将这种种使命与期望寄于后人么因此都产生了共鸣,郭师道联想起历代祖宗在这胡虏包围之中坚守汉统的艰辛,鼻子一酸,眼眶一热,竟差点落泪。 “特使夫人的话,却是特使自己也没想到的主意了,就这样,他们生下了几个孩子,从小培养他们武艺,二十多年后,选出其中最勇敢的两个西行。可是这时候西域的形势又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时离圣旨从长安出发,已经经过了三十多年,当他们抵达龟兹时,却见不到郭昕公了。” 郭师道忽然放声痛哭,面东跪下:“吾等不肖,若我们能再坚守些年,或许就等到朝廷的诏书”他一跪,郭洛、郭汾等也相继跪下,底下许多将士眼眶也有些红了。 张迈常看歪歪、听相声评书,这样的故事肚子里成箩成筐,刚才那么多细节都是随口编的,但他的故事是假的,唐军将士的忠贞却是真的,这时被众人的情绪感染,眼睛竟然也有些红了,叹息了一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也许是上天还要给我们磨练啊。” 杨定国问:“那后来呢这对兄弟如何样了” “后来,这对兄弟也遭遇到了和他父亲一样的困境他们的行动却已经引起了胡人的主意,不久便发生了一场冲突,弟弟殉难了,而哥哥也受了重伤” 众人听了,更是伤感。 “这时哥哥仍然未找到安西唐军,但是他心想:这是父亲的一生的愿望,也是国家的使命,自己性命没了不要紧。却还得设法完成这个任务。于是便仿照他父母的办法,与一个善良的女子结了婚,生下了个孩子,又将这圣旨、鱼符、短剑连同家族的使命传了给他。这个孩子长大以后,也没能找到西域唐军,但是他们却慢慢地打听消息,为因年代久远,当初特使留下的武功有很多都失传了,而且为了避免被回纥人发现,他们也将秘密收藏得很深,等闲不敢随便吐露真相。但一步步地西行,把这个使命一代代地传下来,从来也不肯放弃,直到今天” 他这一番话,可就将他自己为什么文不甚高、武不甚行以及为什么刚刚才到达等漏洞给圆了回来。而且这个故事可塑性很大,往后万一再露出什么破绽,都有转圜的余地。 故事到了这里,已近尾声,底下好几个唐民都道:“我们明白了,张郎虽然不是特使本人,却是特使的后人。” 张迈没有回答,却是默认,心里暗道:“这句话可不是我说的是你们自己说的。” 但数千军民听他们一家子为国家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委实可敬,郭师道仰天道:“我安西兵将,代代坚守,特使一家,代代西行。如果特使没有遇到我们,只怕已在沙漠中出了意外;如果我们没有遇到特使,这次在回纥人的围攻下只怕也已城毁人亡了。但冥冥中却还是让我们这些遗民与特使后人相遇,这是上天尚未抛弃我们的征兆啊胡运不久,汉道必昌” 他的这句话带着几分神秘色彩,但数千军民心里却都想:“不错,事情隔了那么久,又是那么的艰难,我们却都还能熬下来,而特使一家艰苦西行,传了这么多代,圣旨鱼符居然也都没丢这一定是老天爷在保佑我们胡运不久,汉道必昌胡运不久,汉道必昌” 更有一些人将心中所想呼喊了出来 “胡运不久,汉道必昌” “胡运不久,汉道必昌” 群情激昂中,杨易问张迈:“张公子,那么大唐究竟还在不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章 大唐存否 大唐还在不在这可是一个很不好回答的问题。 一来张迈头脑中没有一个很确切的历史大事年表,有一些为了应付考试而背诵得比较深切的历史大事他还知道,但都是一种模糊而不准确的记忆,比如汉朝建立于西元前两百多年、灭亡于西元后两百多年,又比如1840年鸦片战争,1911年发生了辛亥革命,这些隐约记得。可唐朝呢唐朝又是什么时候灭亡的 各位看官可以自己回想一下,如果不翻书上网的话,这下子我忽然问某朝某代是什么时候建立、什么时候灭亡,又有几人能确切回答出来 还有就是,就算张迈能记起唐朝是什么灭亡的,他也搞不清楚现在是西元多少年啊,因此杨易一问他“大唐究竟还在不在”,他可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想说:“我也不知道。”这从他那个故事的逻辑来说是讲得通的,只是看看底下军民那种期待的神色,以及期待背后的脆弱,张迈心想:“不行,这时候若不给大家一个希望,往后的路就很难走下去了。” 如今安西唐军要城没城,要田没田,又面临大敌,还支持着这些人的就只剩下最后一点信念,如果连最后这点信念都没有了,人心一散,那这个小小的族群就随时都会灰飞烟灭 在那一刹那张迈下定了决心,既然已经撒了一个谎,那就再撒一个更大的吧 “大唐还在”张迈斩钉截铁地说 数千人均是心中一喜:“还在” “对,还在不但还在,而且已经复兴了”那声音,那表情,似乎连他自己也确信如此 郭师道等又惊又喜,他们本来以为张迈既然是祖上经历了好几代人才走到这里,未必会有大唐的消息,谁知道他却能给大伙儿带来这样的佳讯。 张迈在心中酝酿了一会,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我祖上还在长安时,安史之乱已经平定,朝廷正在慢慢地削弱藩镇,将政权收归中央。尽管民生还很疲敝,但整个国家已经呈现中兴的迹象了。” 这一些倒是历史教科书上都提及过的史实,郭师道等听得不住点头。 “后来,我们一家虽然一路西行,但一直都很关注长安方面的消息。胡虏们为了继续霸占他们从我们手里抢走在西域,怕像汉唐一样西域再次被中国收复,便不断地放出一些荒谬绝伦的谣言,说什么长安被一个叫黄巢的秀才攻破了什么的”说到这里张迈将良心小小地昧了一下:“但这些,我们的祖上一加分析,就觉得其中破绽百出,都是编的。咱们天下无敌的大唐,如何可能被一个秀才攻破胡虏们编这些谎言,都是为了打击我们的士气。” 郭洛杨易等叫道:“对胡虏最会骗人了。” “都是骗人的” “简直胡说八道” “以后谁要敢说大唐灭亡,谁就是意图打击我们的士气,谁就是胡虏的奸细” “对对这样的心怀不轨的奸细,打死了事” “对对” 纷扰了好一会,山谷里才慢慢静下来,又听张迈说 “直到最近,我才在天山那边听到一个确切的消息,原来我们大唐不但渡过了最危险、最黑暗的岁月,而且已经复兴了” 数千军民一听齐声欢呼,“大唐万岁”之声充满了整个山谷,也没有人去问张迈这个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是“确切”的。好久好久,欢呼声才平息下来,有人问:“特使,那么长安为何还不派人来接应我们呢” 张迈虽然表明自己不是特使本人,但唐民们心想子承父业、孙承祖志,张迈既是特使的后人,唐民便都承认他是特使的地位正如郭师道一家继承郭昕的爵位一样。 “国家复兴,那是一个很长的过程啊。”张迈说:“当初汉朝建国了将近百年,不是等到汉武帝时,才有力量开通西域吗”众人听得点头,张迈又说:“据我得到的消息,咱们大唐重新崛起以后,也是有意再次开通西域的,只是隔绝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这边的消息,所以没有轻举妄动。所以我们要振作起来,一边积极求生,拯救在西域流落为奴的唐民兄弟,联系所有还流落西域各地的大唐亲人,把所有亲唐的势力都团结起来,对抗反唐的胡虏然后像班超一样规复西域,如果力有不及,那就率众东归,打通河西走廊,争取联系上长安,背靠中原,然后再打回来,恢复西域全面振兴大唐” 他越说越兴奋,唾沫横飞,豪情壮志大发处歪歪横行,但许多年轻人却纷纷叫道:“特使说的不错,特使说的不错” “当初班超只一个人来,咱们可有一支部队呢” “对,我们一定能成功的” 这一番话,张迈讲得口干舌燥,但看着场下高昂的士气,心想这番心力总算没有白费,正想说个什么豪言壮语来收尾,忽然间几个青年冲了上来,将张迈抬了起来,抬到人群之中,张迈身体悬在半空,有些慌乱,叫道:“小心,小心” 但人群都在大喊:“大唐大唐”把他的话全掩住了。 还好他的背脊、臀部、大腿,底下全部都是手,就算他跌下也有人垫背,慢慢地也就不慌了,这时全场士气大振,张迈反过来又受到感染,脑子充血,胸腔里有一种冲动亟需发泄,就举手大叫口号:“大唐万岁” 几百人马上跟着他大叫:“大唐万岁” 大家居然跟着自己叫哈哈,太爽了,再呼喊:“拯救唐民” 上千人又跟着大叫:“拯救唐民” “恢复西域” “恢复西域” 呼声越来越大了,这时不止年轻人,连妇女、儿童甚至一些老人都加入了高呼 “打败回纥” “打败回纥” “消灭胡虏” “消灭胡虏” “振兴大唐” “振兴大唐” 碎叶废墟上的聚会总算到了,到了三更之后,人们的兴奋才渐渐平息下来,安六等重新安排了香案,请张迈宣读圣旨。 全体兵将升迁七资这一点没问题,可郭昕已经不在了,于是张迈提议,由郭师道代替其先祖接任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郭师道本来就是这些大唐后裔实际上的领袖,张迈的提议也只是顺水推舟而已,没有人会反对。 不过对郭师道来讲,自己的地位能够得到合法的追认,却也是一件很值得欣喜的事情。反过来,他也代表全体安西军民,承认了张迈的地位:在族群中,张迈是钦差,是特使,到了军中,他就是监军,地位十分超然。 虽然现在谷中只有八百军马,但碎叶之战的胜利以及圣旨鱼符的到来却激励了所有人,安西军民全体士气高涨,大家都觉得只要紧密团结在以张特使、郭大都护、杨镇守使等为核心的领导集体周围,安西唐军一定能够度过难关,走向胜利 这次的聚会,成了安西唐军记忆中的“碎叶之会”,碎叶之会除确立了张迈的地位外,后来安西唐军的高层还将张特使在聚会上呼喊的口号,总结为安西唐军的四大目标:拯救唐民、联系长安、规复西域和全面振兴大唐 这让西域唐民不但有了一个团结的核心,更有了一个努力的方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一章 何去何从(冲榜求收藏、推荐) 口号总是很容易喊的,事情却总是很难做的。 训练士兵、修补兵器、治病疗伤、分配口粮等具体事务,自有郭师道等去忙活,但往后的路该如何走,该如何打开局面,张迈却得参与决策。 “迈哥哥,爹爹让我来跟你说,明天咱们要召开特使来到后的第一次大都护军帐会议,到时你不要迟到哦。”碎叶之会散了以后,郭汴跑来跟张迈说。 “啊,明天恩,小汴,知道这大都护军帐会议要谈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跟郭汴一起来的杨涿说:“我在窗下偷听到的哦,郭伯伯和爹爹他们好像在说,明天大家要一起商量一下往后的路该如何走。” 也对,昨晚的聚会振作了唐军的士气,接下来是该讨论路如何走的问题了。 从焚城之战到,张迈不但身份上发生了改变,心态也跟着变了。大家对自己的期望,似乎都变成了肩头上沉甸甸的责任。 这可不是喊几个口号、编几个故事的事情了,到时候参加军帐会议的一定都是安西唐军的高层,进行的也将是理性的讨论,而不是情绪的鼓动。 “明天的军帐会议,我该说什么好呢” 从焚城一战到碎叶之会,一大帮年轻人可都期待着自己甚至崇拜自己呢,郭师道他们似乎也不再将自己当摆设,要是明天聚会,自己讲不出几个道道来,岂不有负众望到时候要是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自己却说不出什么建设性的话来,不但自己丢脸,而且对唐军的未来会有负面影响。 “怎么办呢” 对这个时代,自己又不熟悉,对这个世界,自己脑子里装的情报也不足,至于说到战争,更不可能有郭师道理解的那么透彻深刻,说到武功,自己现在只怕连加入那八百正规军的行列都没资格,说到智力嘛,张迈觉得自己也只是中等顶多中等偏上,总之不是聪明绝顶的人 那自己到底有什么长处没有什么优势没能否为唐军将来的道路贡献什么不 “嗯,我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主儿,不是能横扫天下的曹操,更不是未出茅庐、先定三分的诸葛亮。”可是想来想去,作为穿越者,自己的长处,大概就是比对方多了上千年的历史经验以及更加广阔的视野眼界吧。 可是,这上千年的历史经验有用吗 这里是唐朝,想想别的穿越者:有的背了宋词元曲,但这些词曲在这里没用;有的造火枪大炮强军这些自己又不会;有的造玻璃赚大钱可自己也不懂得造玻璃啊 技术的事情,那是没法指望了,至于穿越者独有的“历史预测能力”,且不说自己对历史只有很模糊的记忆,极其不准确,就算自己包里还带着一张历史大事年表,在这个完全陌生的西域也毫无用武之地。 躺在草席上翻来覆去,脑海波澜起伏,直到四更,才忽然想起:“如果是那些史上牛人,换了在我这个位置上,他们会怎么办我能否借鉴他们已经成功了的经验呢” 古今中外的许多牛人牛事开始在脑中晃过 宋太祖的杯酒释兵权没什么用啊。 朱元璋的多积粮缓称王多积粮是要的,缓不缓称王貌似情况不大一样 洪秀全拿宗教造反唉,现在我又不是造反,再说装神弄鬼那一套总觉得别扭。 拿破仑拿破仑怎么成功来着不大记得了 希特勒的纳粹煽动好像白天自己干的事情有点那味道,可明天也用不上。嗯,他的闪电战好像不太搭边,西域唐军又还没有优势装备 孙中山的以军阀制军阀我学他来个以回纥制回纥以胡虏制胡虏貌似也行不通啊,再说孙中山这条路也失败了,最后还是变成自己造枪杆子才算开了点成功的头。 华盛顿呢砍桃树承认错误做老实人汗,跑题了 邱吉尔呢一边激励英国人一边去抱美国的大腿求援我能激励唐民,白天已经做了,可又能去哪里求援去抱谁的大腿真回长安啊现在大唐都不知道在不在,就算在,貌似安史之乱后唐朝就没再雄起了吧,求了也不见得有用,还是得靠安西唐军自己啊 罗斯福呢操虽然美国打赢了二战,但人家是背靠那么强悍的美国国力在办事,安西唐军现在的情况,连小米加步枪都比不上,罗斯福的策略根本没借鉴性啊 等等小米加步枪 脑中犹如闪电劈开了屋顶眼前一下子亮了起来 我的天啊 我的神啊 我的主啊 我的马克思啊 现在西域唐军的情况,和当年红军刚起家时的情况,不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吗 周围都是强敌,随时可能覆灭,躲在偏远的山沟沟里头,可是后来,却星星之火而成燎原之势太像了,太像了 那位大神是怎么做到的他凭什么战胜力量比他强大得多的对手的 发动被压迫者反抗压迫者对 对外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对 对内加强信仰教育对 军事上运用游击战和运动战对 宣传工作、谍报工作、敌后工作 啊,都是可以为安西唐军提供借鉴的啊。 唯一可虑的,就是执行力的问题了。 自己虽能从那位大神强悍的生平得到启发,然而从启发到变成现实,中间可有老长老长的一段距离呢落到实处时,安西唐军能否完成执行呢唐军中有足够的人才么 貌似还有些差距,不过,现在西域的这些回纥人,应该也没有当年红军的敌人那么厉害吧。 刚才没找到突破点时,心里又空又慌,仿佛悬在半空找不到支点,这时得到了一个强大的灵感,便将安西唐军如今的窘迫与红军的情况对比起来。 “领导红军的那位大神是如何胜利的呢嗯,首先是他在农村找到了廉价而又源源不绝的人力,然后是他通过万里长征,一边转移一边调整方向,最后找到了一块进可以影响全国、退可以自保休养的根据地,还有就是他捕捉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张迈根据自己的理解总结了这三条。 时机的问题,可遇不可求。可源源不绝的人力,以及属于唐军的延安,又在哪里呢 各种各样的想法纷来续至,脑子就像电脑超负荷运作了似的,热得嗡嗡作响 不知不觉中,天色竟然发白了,新碎叶的焦土上没有鸡鸣,但张迈还是注意到了黎明的到来。 反正睡不着了,就起来走走吧。 和现代都市人的晚睡晚起不同,西域唐民都习惯了早睡早起,天黑了就睡觉,天还没亮就起床,张迈以为还很早,哪里知道一出去就到处遇到已经起身的人。 唐民们见到他,个个都那么的亲切,那么的信赖。 “特使” “张公子” “张郎” “迈哥” 从老人到青年到妇女到孩子,人人脸上都对他绽开了笑容。 多温暖的感觉啊。 昨天他说故事,引用到了王维的一首诗:“独在异乡为异客”。现在身在异乡,但身处唐民的拥簇中,张迈却没有一点“异客”的感觉。 相反,张迈感到,唐民们都已经当他是亲人。 有了亲人,异乡便不再是异乡。 亲人在的地方,便是家乡。 看着这些人的笑容,张迈血脉中涌起了一股热流:自己必须保护他们 尽管自己的能力有限,可是张迈却忽然有了决心与信心 太阳渐渐变成了淡黄色,凌晨的寒风渐渐有了暖意,而张迈心里的思路也渐渐清晰起来,望着朝阳,他似乎也为唐军找到了力量的根源 昨天他在安西军民的簇拥下,脑袋一热说出了一番豪言壮语,可现在细细想来,那一番豪言壮语却又与自己一夜苦思后所得到的方向若合符节。 是的,源源不绝的人力,稳固的后方,在那里,应该是存在的 只是要去到那里,却势必要先经过无比艰辛、困苦与危险的漫长征途 这可不是单靠着聪明才智、政略战略就能完成的更要靠非凡勇气、坚韧的毅力与永不退缩的决心 自己和这些大唐男儿,能够完成这项壮举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二章 大都护军帐会议—中断! 碎叶之会后的第二天,辰时二刻,张迈确立起特使身份后的第一次安西大都护军帐会议召开了。 碎叶之会虽然定下了“拯救唐民、联系长安、规复西域、全面振兴大唐”这四大目标,但想想安西唐军的现状,老成一点的人就都觉得这四大目标只是振作士气的口号而已。 老人们都觉得,才八百兵马,谈什么规复西域、振兴大唐都是笑话。甚至就连联系长安,在当前的局势下也是一个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杨定国等人都认为,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如何生存下去。 新碎叶城已毁,就算要重新筑城、重新开田,重新放牧,也因为回纥人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而没法进行。 也就是说,这片土地已不得不放弃了。安西军民已经注定了要迁徙的,现在的问题是:放弃了这片土地后,安西唐军将往哪里去 会上郭师道先颁布了新的军队人事任命。 新碎叶城的安西唐军,分为军、民两部,军部为作战部队,本有八百人,碎叶城破以后,大军撤入星火砦,在张迈锻炼武艺的那段期间,郭师道和杨定国对唐军的兵民人口做了调整,减少了生产性人口,从中挑出了两百五十名壮汉转移到作战部队之中,这些人本来就具备民兵的素质。碎叶尚在时,作战部队平时是训练,农牧活忙时就帮助生产,随时待命出击,这些民壮则是平时主搞生产,但也经过训练,一遇战事上得马、开得弓、抡得刀、杀过人,相信经过实战洗礼之后很快就能成为一支悍兵。 同时杨定国主持,从俘虏之中挑出一百五十个经过安守敬训练,打入原来的部队当中,如此一来就恰好是一个大折冲府、四个营的编制,共计一千二百人。 这时郭师道颁布任命,四个营中:第一营飞熊营郭师道自将;第二营豹韬营以杨定邦为校尉;第三营鹰扬营由郭洛的族叔郭师庸为校尉;第四营骁骑营由安守敬为校尉。 这四个营的整编在星火砦里已经完成,如今只是当着张迈这个特使的面完成任命的仪式。 跟着,郭师道阐明这次会议的主要议题是要决定今后安唐军发展思路这个目。安六第一个说话,他提出再往西三百里、往北四百里,有一个颇为隐蔽的河谷可以栖身,“虽然那里比这里还要艰苦,可迁到那里去的话,回纥人一年半载应该也找不到我们。” 不过这新碎叶城已是苦寒之地,连马斯乌德都认为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若再往西三百里、往北四百里,那会是什么地方啊 “真要去做山林里的野人不成”杨易轻轻说了一句。安六一听有些尴尬,几个青年将领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是我们没有办法啊。虽然往东南边去有更好的水草,天气也没那么寒冷,但离回纥人太近了,根本就没法种田牧羊。”安六说。这个老人在整个军帐会议上的年岁是最大的,却偏偏有一种愤怒青年的心态,青年们好进取不好退缩而发出笑声,他却丝毫不以为忤。 郭师道等也觉得这是个两难之事,杨定国叹道:“其实咱们这碎叶已算是个很好的地方了,水土可供耕种养牧,天气也还可以忍受,南面越过碎叶沙漠还可以取得一些物资,”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可惜现在却被发现了。” 在避敌耳目和休养生息之间,这新碎叶城算是处在一个最佳平衡点了。 但是,作为一个穿越千年的外来人,张迈拥有旁观者清的优势,又多了上千年的历史经验,再经过昨晚的一番反复以后,他心中却对安西唐军的未来有另外一种思考 “我认为,”张迈道:“之前我们安西唐军的思路,或许应该调整一下。” 听张迈准备要提出自己的见解,郭师道和杨定国等转头望了过来,那些青年将领则更是充满了期待。 虽然昨夜一夜没睡,但张迈此刻的精神却显得很足,声音也很洪亮:“对,我们不应该想着耕种、牧养,不应该只是想着躲避,想着固守,在遇到敌人侵犯的时候才防守反击那是我们在中原时的做法啊,可现在我们没有那样的条件。” 郭师道问:“若按特使的意思,我们却该如何” “我觉得”张迈正要说下去,不防丁寒山闯了进来,按理,大都护军帐会议召开时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能擅入的,俺丁寒山却带来了一个足以打算会议的可怕消息:“东南八十里,发现轻骑兵” “什么怎么会来得这么快”郭师道悚然动容,这个须发半百了的老人眼皮垂了垂,便连珠炮一般发出命令:“杨定邦、郭师庸” “在” “豹韬营、鹰扬营立刻出发若敌军人少,设法全歼不许走漏一个若敌军势大,设法拖住明天午时以前,一定不能让他们进入到三十里以内” 杨定邦与郭师庸马上领命去了。 “骁骑营,歧路、陷阱,都准备好了么” 安守敬道:“早已准备妥当。” “好,若敌军势大,豹韬、鹰扬抵挡不住,骁骑营便作为惑军,负责诱敌进入歧途” 引敌入歧,那就相当于要拼上自己的性命来为主力争取时间为惑军者,九死一生但安守敬却毫不犹豫:“是” “杨定国” “在” “立刻传令,民部所有人全部上马,随时等候命令至于上不得马的”郭师道悲痛地叹了一口气:“就撤入星火砦吧。” 张迈心里堵了一下,杨定国已经领命去了,安六道:“不要星火砦了” “兵家之事,可一不可再同一个兔窟,不可能连续两次瞒过狐狸的。”郭师道说。 安六问:“那我们应该撤往哪里” 郭师道沉吟片刻,道:“先往你探到的那个河谷栖身吧。” 所有人都出去后,军帐之中就只剩下两人,张迈见个个都有事情做,唯独自己闲着,就道:“郭老,也给我安排一点任务吧。” “这特使,您是千金之躯,不可轻动,还是留在帐中吧。”郭师道说。 什么千金之躯啊。虽然张迈也怕死,但在这当口却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个旁观者。这让他觉得不好受。 掀开帐帷,外面所有人都有秩序地忙碌了起来,唯独自己闲着,这种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他才进入碎叶城的时候。 一瞥眼,唐仁孝还在身边他是张迈的近卫队长,即在此时,亦未远离。 “仁孝” “在” “给我备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三章 回纥使者 张迈要往前线,郭师道怕他出事,道:“我本道回纥调集兵将,至少总还需十天半月,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前方危险,祸福未卜,特使还是留在军中吧。”张迈不肯,就带了唐仁孝,赶赴前方。 这时豹韬、鹰扬两营已在前方布置埋伏,听说张迈来,郭师庸暗道:“他来做什么。”派了杨易来照顾他。张迈问前方战况如何,杨易见到了他却很热情,道:“暂时出现的只是一小队人马,还没望见大军。迈哥你放心,要有了战事,咱们并肩杀敌,你也好试试本领” 又走二十余里,沿途兵将,各自忙碌,有些青年战士望见张迈,以眼神示好,却也没停下活计,到了杨定邦营中已是深夜,这时豹韬营已经驻扎妥当,张迈问起战况,杨定邦道:“还没有冲突,或许只是一小队冲近了的斥候。看来我们把事情看得大了。” “不可托大啊。”刚刚领兵赶到的郭师庸掀开帷帐进来:“咱们现在后无城池,外无强援,经不起一场败仗的。万事都要小心谨慎。” 他的这说法张迈倒也认同,安西唐军如今既无后方,甚至没有城池,兵微将寡,只能不断取胜,没有打败仗的资本。 杨易道:“不如我连夜进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杨定邦不许,道:“如今形势未明若对方人多,你此去是羊入虎口,若对方只是一小队人马,咱们要听大都护的,给他来个全歼,而不只是求胜” 正在商议,外面部属来报:“回纥派使者来了。” 杨定邦和郭师庸对望了一眼,杨定邦道:“请” 郭师庸道:“回纥居然会派使者来,那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啊以前他们对我们,要么是直接拔刀要剿杀,要么就是威严恐吓,要我们投降,哪里曾派什么使者来着” 杨易笑道:“那当然是碎叶焚城一战杀得他们怕了,所以求和来了。” 杨定邦喝道:“阿易,你少在出狂言八剌沙滚控弦之士十余万,死个两三千人,对他们来说算得什么碎叶焚城一战,我们不过杀了对方九牛一毛罢了。” 张迈低头寻思:“这些胡人真被我们杀怕了”却听郭师庸在喃喃自语:“议和,议和若真是议和,那倒也是好事” 说话间,回纥人的使者到了,张迈灯下看这人,见是个三四十岁的男子,鹰钩鼻,双目闪着狡黠,衣饰颇为华贵,举止也很有礼貌,张迈见了心想:“这个使者倒也不是完全的野蛮人。看来在回纥里必是有一定地位的。”又想回纥虽以游牧民族起家,但称雄至今也有上百年了,想来也应该达到一定的文明程度了。 这使者说的是突厥话,张迈在星火砦里练武的同时也跟郭汾学些突厥、阿拉伯的日常用语,但时间太短,哪里就能学会了这个使者说话又快,张迈大部分都听不懂,杨易听了一阵,在他耳边说:“这人自称谋落乌勒,是个葛逻禄。” “葛逻禄” “嗯,是西突厥别部,回纥治下的主要种族之一。葛逻禄人阴险狡猾,不是什么好东西嗯,他说他是回纥的大汗阿尔斯兰派来和我们议和的,他还只是副使者,此外还有一个正使者。” 又听了一会,张迈注意到杨定邦、郭师庸等的神色有了一种奇怪的变化。 “怎么了” “原来那支轻骑兵不是进犯的部队,只是个使团。”杨易说。 那支轻骑兵只是个使团张迈听说后也松了一口气,便发现那谋落乌勒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了一下,笑道:“小使此来,并无歹意,还请杨将军引导,求见贵部首领。” 杨易叫道:“你要求见我们大都护,有什么企图” “大都护”那使者谋落乌勒微微一怔,回纥人和新碎叶城之间虽然有骚扰攻掠,却无正式往来,所以回纥人对安西唐军内部的组织情况完全无知。 杨定邦喝道:“阿易,这里轮得到你开口” 杨易低头不敢再说,谋落乌勒却笑了起来:“你们汉人有一句话:上天有好生之德,我阿尔斯兰大汗也有这份仁心。贵部与我汗国虽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但那也是误会所致,我阿尔斯兰大汗宽宏大量,有意不计前嫌,与贵部言归于好。”顿了顿又道:“我汗国虽不明贵部详情,但料来这西北苦寒之地,也养不了多少兵马,贵部能出奇制胜,杀我大将,败我大军,军谋兵略甚是令人佩服,不过那数千兵马对我们来说也不算什么。军国大事,终究还是要以实力说话,我回纥汗国东临天山、西接大食,南跨葱岭,北囊荒漠,马背控弦之士二三十万,若真有什么企图,挥师而进、万蹄踏平就是,也不需要用什么计谋。” 张迈听他这番话软硬兼施,而且对方那句“西北苦寒之地养不了多少兵马”更是直指安西唐军家底无多,杨易怒冲冲地就要反驳,但被杨定邦以眼神压着,终究不敢说话,杨定邦哈哈一笑,说:“西北虽是苦寒之地,但我军自有谋生之道回纥兵力虽盛,但兵事凶险,人多不见得好办事,千里远征之下,也未必就操必胜。不过阿尔斯兰大汗既有善意,我军亦不能失礼,还请使者下帐休息,明日我当亲自护送贵使往见我安西大都护。” 谋落乌勒微微一笑,告辞离去了,杨易等他一走,忍不住道;“叔叔这些葛逻禄都不是好东西,当年咱们与大食会战怛罗斯,要不是葛逻禄在背后插我们一刀,何致落败回纥忽然派了使者来,多半是有什么阴谋咱们可不能上他们的当” 张迈听他提到怛罗斯,心中一凛。唐军当年与大食在怛罗斯争衡惜败,那是中华文明的势力在中亚消退的重大关键,也是大唐军民心中永远的痛。他在星火砦时曾不知一次听郭洛等谈论那场战争,知道当时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率领安西都护府两万汉军外加藩属国盟友宁远、葛逻禄一万人,与大食呼罗珊总督调集的三万阿拉伯骑兵会战于怛罗斯,结果葛逻禄勾结大食,在阵后偷袭唐军,导致安西唐军精锐损失惨重,由此败北,此后安史之乱发生,大唐心腹患起便无暇顾及手足,大唐因此而丢失了上千里的国土 郭洛等人提起此事无不咬牙切齿,郭师庸却道:“上百年的事情了,还提他做什么如今葛逻禄也被回纥人统治了,这个谋落乌勒不过是代表阿尔斯兰来和我们谈判,你扯出葛逻禄干什么” “讲和讲什么鸟和啊”杨易道:“特使不是说了吗咱们大唐已经复兴了,随时都会出兵,咱们还是听特使的,一边养精蓄锐,一边拯救流落在西域各地的唐民,把所有亲唐的势力都团结起来,规复西域若是力有不及,那就率众东归,打通河西走廊,背靠中原,然后再打回来,响应长安的号召,那才是正途讲什么鸟和呢,白白折了士气按我说就该马上斩了这谋落乌勒祭旗,跟着连夜围攻,灭了这使团” 他还没说完早被杨定邦喝住:“你疯够了没有你以为现在的西域还是东汉时班超三十六人就能横行的景况么哼再说了,两军交战,不杀来使,你说什么祭旗,都是混账话” 杨易甚是不服,手肘撞了张迈一下:“迈哥,你怎么不说话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四章 招安 杨定邦连夜向后方传递回纥派来使者的消息,杨易见张迈不阻止,私下来寻他,道:“迈哥,回纥这个使者来,定没什么好带挈,老家伙们大多胆色不够壮,先前虽被咱鼓起了士气,但若那些回虏用几招软刀子计谋,只怕便会动摇。钢刀好挡,软刀子难当我知你不便出面阻止,不如我趁着黑夜去杀了此人,绝了大伙儿的念头,也少了咱们许多麻烦” 张迈沉思了半晌,摇头道:“不行。” 杨易大感困扰,心急手痒,道:“这事你就当不知道,要是回头郭伯伯怪罪下来,我一力承当,这总行了吧” “不行”张迈却还是不许,声音又沉了几分。 第二日一早郭师道的命令就传到,命杨定邦仔细侦察周围形势,若回纥使团后面果然未尾随军队便接他们来见。杨定邦派遣侦骑四处探索,见无异状,便派遣将士将使团一行十二人围住了,不使他们看清楚沿途虚实。 缓缓西行,却不走星火砦也不到新碎叶城的废墟,只是送到了碎叶河北岸的一处河滩边,这里是唐民打渔养鱼的地方,岸边有几处碎叶之战中未被焚毁的房屋,这时又搭了十几个大帐篷,杨定邦将使者一行送到最大的帐篷里,郭师道、杨定国、张迈、郭洛、杨易等人已在帐中等候。 双方见面,杨定邦先给郭师道引见谋落乌勒,跟着谋落乌勒给郭杨张等引见正使图甘,据他介绍那图甘也是回纥汗族的成员,人长得矮胖,入帐以后昂着头,也不拿正眼看人。杨易叫道:“这厮无礼既来求和,竟还这般横蛮” 杨定国赶紧喝退了儿子,谋落乌勒也陪笑着来打和场,笑道:“我们千里迢迢远来,图甘迪赫坎想必是有些累了,还请郭大都护、杨副大都护、张张” 郭洛道:“张特使。” “啊,张特使见谅。” 杨定邦刚才介绍的时候是将张迈排在最前面,但谋落乌勒见他年轻,却第三个才叫出来。迪赫坎dihqan是中亚地区地方贵族的名称,可大可小,小至村长、市集首领和士兵将官,大至城主、国王,都可以被称为迪赫坎,这个名称类似于中土的“老爷”,回纥人进入到这个地区以后,也沾染了这个地区的称呼习俗。 郭师道等见他说的客气,就都陪了两句好话,双方坐定,杨定国便问:“图甘迪赫坎远来新碎叶城,不知有何贵干” 图甘的目光从他们几人脸上掠过,却问:“马斯乌德是死在你们谁的手里” 郭师道嘿了一声,说:“大火无情,刀枪无眼,兵祸凶险,人所不愿。马斯乌德将军乃回纥军中宿将,名播西域,望重诸族,不意星陨于此,一念及此真令人不胜唏嘘。”他虽也懂得回纥话,但身为安西大都护,这番话便是用汉语来说,由儿子郭洛在旁翻译,图甘听完怒目而视。 张迈心想:“郭老真会说话,这几句话大捧马斯乌德,但马斯乌德也死在我们手里,那是向回纥人示威了。” 谋落乌勒嘻嘻一笑:“大唐亡国已久,诸位流落到这边荒之地,却还在为李家守节,如此忠贞,令人敬佩,敬佩。” 他这两句话还没说完,郭洛杨易便齐声呼喝,怒道:“住口住口你敢造谣” 张迈虽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从郭洛杨易愤怒的神色中也猜到了一些端倪。 谋落乌勒打了个哈哈,道:“亡国噩耗总是叫人难以接受的,这个小可倒也理解,不过幻梦终归是幻梦,现实终归是现实,长安与这里隔着万里大漠草原,千重雪域关山,就算李唐尚未灭亡,怕也顾不到这极西边陲之地贵军大号安西,其实不过千百人马,比之昭武九姓中最小的一部也有所不如,势力如此微弱,却还向称霸当今天下的汗国挑衅,就不怕没好下场么” 杨定国双手一叉,向东方遥拱,语气不卑不亢,说道:“我大唐承天立极,万国所朝,亿兆所仰,纵然一时困厄,亦终有否极泰来之日。我等安西兵将,历代自强不息,愧未能守护四镇故土,这忠义二字却还不敢或忘尊使这些扰乱人心的话,就不用再提了至于说到挑衅,哼,碎叶城一战,我们不过是拼死以保家园、护子弟罢了挑衅二字那是说不上的这万里西疆的茫茫草原、莽莽大漠本属谁家疆土,千载史书之上自有公断” 谋落乌勒笑道:“杨副都护,你把话说得这么满,莫非贵部真的打算和我们汗国硬抗到底了不成” 杨易叫道:“硬抗就硬抗,谁怕谁” 杨定国怒喝道:“孽畜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出去”他将杨易轰走出去后,郭师道捻了捻胡须,说道:“两位不辞劳苦,千里到此,想必是有以教郭某,咱们便开门见山吧图甘迪赫坎,却不知阿尔斯兰大汗准备如何了结此事” 先前几个来回都只是斗口,到了这里才算真正进入正题图甘玩弄了一下手中的扳指,才不急不慢地说道:“这次你们干了这样的事,若是换了几年前,就算有十万人马,大汗也非将你们踏平剪灭了不可是你们运气好这两年大汗崇信大光明神,向善之心越来越虔诚,马斯乌德的事情就既往不咎了。只要你们从今往后规规矩矩,每年向我汗国进贡五百头羊,一百匹布,十匹马,大汗便许你们继续在这碎叶河边过日子,且许你们部族拿织造之物到八剌沙滚交易,与我回纥辖下诸部互通有无。” 这帮回纥使者既然来到,安西唐军的高层便已料到对方或许会开出有条件的议和款项,但这时图甘说将出来,条件之宽却仍是远出郭杨等意料之外,郭师道和杨定国对望了一眼,杨定国道:“就只有这个条件” 图甘点了点头,谋落乌勒道:“郭大都护,杨副大都护,难得大汗不计前嫌又如此宽厚,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们快快谢恩吧。” 郭师道尚未有何表示,张迈猛地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这句话,你为何只跟他们说为何却不来跟我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五章 两笔账之一 听张迈忽然开口,谋落乌勒重新打量了他一下,寻思:“此人叫张迈,大概就是博格拉汗提到的那个在断壁上刻字,说什么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华夏、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大唐的家伙了。”轻轻一笑,问:“这位张特使,却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特使” 郭洛道:“张特使,乃是从长安来的钦差” 谋落乌勒心道:“原来是个新到的外来人。最近这帮唐寇忽然变得如此凶猛,怕和这人大有关系。”放声大笑起来:“长安来哈哈长安到此只有两条路,两条路都在我汗国掌控之中,这位张特使竟能越飞葱岭天山、伊丽河谷,无声无息地越过我回纥汗国,莫非是长了翅膀么” 这两句话质疑起张迈的身份来历,用心十分歹毒,杨定国也忍不住又向张迈看了一眼,张迈沉住了气正想着如何应答,郭师道淡淡一笑,说:“特使如何到达,这是我大唐内部之事,不劳挂怀。” 张迈松了一口气,谋落乌勒紧追着问:“那么唐军究竟是谁当家作主我们大汗的旨意,可不能随便找个人就传达。” 这句话乍一听平淡无奇,其实又是极厉害的挑拨,郭师道说道:“我们是大唐子民,当家的自然是大唐天子我等为臣子的,不过忠勇办事罢了。议和的事情,待我们内部商议妥当,自有答复,这个也不用尊使来操心。”他的立场拿得甚稳,半点也不给对方机会。 图甘站了起来道:“那好,你们最好商议得快一些,我可没功夫在这里停留太久” 张迈微微一笑道:“是啊,还是早走得好,这个地方的风水对胡人不利,来几个死几个,呆得久了,都没好下场。” 他说的是汉语,图甘听不懂,张迈却注意到谋落乌勒双眼闪烁了一下,心想:“这家伙也许听得懂汉语” 郭洛犹豫了一下,还是照直翻译了过去。 图甘听这话全无议和之诚意,大怒拂袖而走,谋落乌勒落后了一步,回头道:“各位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是要在这碎叶河边继续过日子,还是要到棺材里做梦” 两人走后,唐军将领,民部里老纷纷来问消息,郭师道吩咐:“不要慌乱,命军中没有任务的副校尉以上,民部里正以上,六十岁以上里老,以及有职司的几位参军事,到我帐中议事。” 因考虑要集体迁徙,安西唐军按是否作战部队分为军民两部,在星火砦中就已经完成了编户工作,军队自不消说,民部方面有家室的,一家编为一户,没家室的,五人编为一伍,户有户主,伍有伍长,四家或四伍为一邻,五邻为一保,五保为一里,邻有邻长或称邻正,保有保长或称保正,里有里长或称里正,层层级级,虽是民部,却也实行着近乎军事化的管理。那些俘虏都打散编入民部之中做工,自有邻长、保长、里长层层负责监视、劝化、教育,都是十几双眼睛盯一个,因此不虞有变。 数十人到郭师道帐中坐定,郭师道便命郭洛将之回纥使者的事情当众说了,众人各有言语,却都是和身边的人议论,说的十分细声,法曹参军事张德喝道:“有什么话且敞开来说,莫学小儿女作絮语” 他五十岁出头的年纪,却是须发半白,为人一丝不苟,执掌法曹,冷眉铁面,是出了名的大公无私,安西军民上下都有些怕他,这时被他一喝,帐中都静了下来,再无一人开口。 静了好一会,安六忍不住叫道:“大家说话啊”众人面面相视,却都不想开口做出头鸟,安六道:“好你们不说,瘸子来说依我看,别理这些什么使者,看在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份上,把他们赶回去就是了咱们该怎么办,自己做主。”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身在四困之地,北面是荒原山林,南面是沙漠,西北也是苦寒干旱,虽还不是退无可退,但若再退下去,却必定是越退越蛮荒,越穷越困,越困越穷,穷困相因,最后何异于慢性自戕但若要径向东南,和回纥拼个鱼死网破,说实在的,以我们这点家底南下进击,一开始纵然能出其不意打几个胜仗,但拼到最后,回纥诸部汇聚,大军围拢,多半仍是网尚未破,鱼先死了。所以回纥人的态度,我们是不能不考虑的。” 说话的是大都护司马刘岸,大都护司马即唐军的参谋总长,此人不过三十出头,但思虑周密,能说十六番胡语,更难得的是心虽细,胆却大,自十六岁至今曾九次乔装改扮深入八剌沙滚,见多识广,视野开阔,碎叶焚城一战中他所出的谋划亦甚多,提出了许多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因此张迈对他印象深刻。 杨易愤然道:“按你说,咱们就该去向回纥人投降不成”他只是一个队正,但武艺高强,作战勇猛,功劳甚多,在青年一辈中有很大的影响力,所以郭师道破格让他参与这次会议讨论。 刘岸叹道:“也不用说得投降不投降这么难听。只是妥协而已。回纥人军力强我们何止十倍又刚刚被我们杀了一员大将,灭了一支骑兵,丢了一个大大的面子,却不发兵来攻打我们难道真是因为阿尔斯兰善心大发当然不是他们也是搞不清楚我们的虚实,觉得倾国来攻我们不划算,只派偏师来打又没把握,所以才和我们讲和。” 杨易哼了一声说:“咱们大唐子弟,理当策马扬鞭,横扫宇内现在军马未动,就先去向回纥人称臣纳贡,这算是什么事儿不行绝对不行” 刘岸又叹息了一声,道:“阿易啊,五六年前的话,我也如你这般轻锐气盛,可天下之事,该勇猛精进的时候勇猛精进,该忍耐妥协的时候忍耐妥协,总不可能永远只凭一股豪情就横扫宇内的。激励士气的时候,话可以说得慷慨激昂,但真要办事时,还是得落到实处啊。”他顿了一顿,又说:“其实我们是杀灭了对方强兵悍将之后,再与对方议和的,可以说是逼和了对方,也不算丢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六章 两笔账之二 回纥派了个使者来招安唐军,郭师道聚众商议,大都护司马刘岸主和,安六、杨易主战,争执不下。 张迈留神军帐中与会者的神情,见众人都还在沉吟。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几个月了,如果说之前几次聚会张迈和唐军之间还有一种见外的感觉,这时他就已经觉得自己是这个团体中的一份子了。他甚至觉得,大家并不太将他当钦差,而将他当亲人了,面对朝廷派来的上官时,人们总倾向于将自己的一些感情收敛起来,而这时一些里老脸上的忧虑之色也没有掩盖。 副大都护杨定国点了大都护仓曹参军事郭太行问:“如今咱们的存粮,还有多少” 郭太行说道:“省吃俭用,也只能支三个月。除非是一边打渔采集,一边种田牧羊,才熬得到来年的收成。” 杨定国又问:“若是打仗呢” 郭太行皱起了眉头,好一会才说:“若是打仗,回纥人都不用打,只要堵住进军的路线,再派轻骑骚扰,让我们没法安心种田牧羊,饿也把我们饿死了。” 众人一听,脸上都有了惧意,杨易道:“若回纥知道我们的虚实而这么做,我们确实危险,不过他们未必就能对我们知己知彼也未必就能像郭仓曹这样定下策略。再说咱们也不是现在就要去和回纥打仗,咱们大可先休养生息一段日子,待储备足了粮草再行动。” 杨定国冷冷哼了一声,道:“若我们不答应回纥人的和议,新碎叶城这里是别想再住下去了”问安六:“若我们撤往你探到的那个河谷,来年收成如何能有多少盈余” 安六苦笑了起来:“那个河谷地方比这边狭小,河水冻冰时间比新碎叶城这边要长二十来天,水土也不如这边肥沃,再说那里还未开垦,哪里就那么容易种出粮食来总得一年年地开荒,不过就算把军部的士兵也全部投进去,我估计也得有三年时间,所造田亩的收成才能达到新碎叶城今年收成的六成,哪里还能有什么盈余。” 张迈听说要将所有兵力都投入到农事当中去,那还哪里有时间进行军事训练好几个里老更是同时惊呼起来:“三年六成” 郭太行道:“那不是连肚子也填不饱了”他执掌仓曹已经三年,自然清楚新碎叶城城郊每年所产谷物的也只刚好让安西军民填饱肚子,每年都还得依靠放牧、打渔等补充食物,才能节省下两成粮食来备战备荒。也就是说,新的居住点要想提供给唐军充足的补给,粮食产量至少要达到新碎叶城的八成左右。 “这就是了。”杨定国道:“若我们拒绝回纥人的议和,要打仗,打不起,要迁徙,这里的老弱怕有一半得饿死。” 张迈听到“有一半得饿死”心里也是一揪,他出生于物质大丰富的年代,所谓饿死人只是在书上看到过,却实在有些难以想象粮食缺乏到饿死人是什么样的场景。但现在他却要亲身面临这样的困境了。如果真有个相识的朋友在自己身边活活饿死,自己又该怎样面对 帐中许多里老更是都低下了头,张迈所无法想象的惨状,他们却是亲身经历过的,安西唐军上百年来艰苦支撑到现在,已经养成了“先少壮后老弱”的传统凡遇到危难困苦,总是老弱给少壮让路,这种传统,正如面临绝境的鹿群,其老弱会跳崖自杀将生机留给青壮者一样,如果唐军真到了粮食奇缺的地步,唐军中老弱的口粮也会首先被砍削,哪怕他们将因而活活饿死,也得将口粮省下来留给能够支持大局的壮年,以及代表着未来的孩子因为若不是如此做,就无法保证这个集体存活下来。 实际上,幸存的这些老人中,有好些都曾亲眼见到他们的父祖为了保护他们而死于刀剑之下或饥饿之中。 “但我们要是与回纥议和,就能仍旧留在这里,种田养牧,回纥人要的那点贡物却实在不算什么,才五百头羊,一百匹布,十匹马。” 杨定国给大伙儿算了一笔账,就算扣除掉给回纥的贡品,剩下的财物也会比西迁重新开荒来得多。 “这第一年我们勒一勒裤腰带就挺过去了,第二年必然就有了盈余,三年可以温饱,五年可致小康且回纥人又许我们到八剌沙滚贸易,我们的妇女善能制作衣物鞋帽,我们的陶器铁器,也都比胡人们造得好。所以我们的货物到了那里必能脱售,换羊换马也好,换皮毛也行,再则不用打仗,钱粮也会积聚得更快,我料不出十年,咱们的新碎叶城又能矗立起来,那时候肚子吃得饱饱的,手里又有了钱粮,就可进可退了。” 他口中说着说着,到后来眼睛小小地眯了起来,仿佛透过那道狭小的眼缝看到了十年后那个比焚城前更加繁盛的新碎叶城:城门人来人往,市集上堆着从八剌沙滚、疏勒、怛罗斯甚至撒马尔罕、于阗来的货物,今日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新一代的孩童也已经出生,他自己老得得拄着拐杖才能走路,却搬了张藤椅,在太阳底下懒洋洋地躺着,看着旁边孙子戏耍 杨定国心里想着,口中也不自觉地描述了起来,在他的感染下,许多里老眼睛里也透射出了迷离的色彩来。 是啊,那种和平安详的光景是多么的诱人,多么的令人向往。 大唐的子民虽然勇武,但却不是野蛮,他们不是为了杀戮而杀戮,而是为了守护文明是为了扩张文明 杨定国说到这里拍拍儿子杨易的肩膀:“易儿,我知道你一片赤胆,满腔热血,可有些事情并不一定要靠打仗才能解决啊,用和平的手段一样可以达到目的,效果甚至会更好。比如拯救流落在西域各地为奴的唐民这件事情,也不一定要动刀动枪,等咱们赚到了钱,也可以用钱将他们赎买回来啊,你说,对不对” 他素来严厉,和儿子之间说话向来也是强对强硬碰硬,一语不合甚至动手打架,否则如何会养成杨易这般脾气这时在众人面前好言好语地劝谕儿子,实在是难得之至,杨易罕见父亲如此慈和,反而不习惯,心里其实未被说服,他想抗拒,但话却说不出口来了。 大帐中的气氛,似乎不再如刚才那样紧张了,大伙儿的心好像渐渐走到了一起,讨论还没到尾声,但结论似乎也快了。 杨定国所描述的那种平而安详的生活,就连张迈也有些心动。但他很快就猛地摇了摇头,甩了甩脑袋,仿佛要将这种诱惑甩出去一般 因为他一想起要接受回纥人的议和,内心深处就会冒出一股不安来 “被没有什么诚信的仇家招安,从来都没什么好下场的” “回纥是敌人敌人是不会那么好心的” “如果敌人忽然变得为为自己考虑,那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是这些念头让张迈对那两个使者没好脸色,也是这些念头,让他站了起来,似乎大多数人都还沉浸在杨定国所描述的世界中,要等好一会,才注意到张迈的举动。 “特使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一直没有说话的郭洛,一句话将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聚集到张迈身上。 “杨老所说的那种生活,我也很想过”张迈这句话不是谎话,就算是穿越,如果是穿到大宋中期那多好,可这里却是唐朝,这里是西域,他面对的也不是圣君名臣,而是一群虎狼一般的胡虏 “那确实是好日子,可是大家想过一个问题没有回纥为什么要给我们这种好日子过他们和我们有亲吗还是回纥的大汗阿尔斯兰真的仁慈到希望周边所有民族都过上好日子” 回纥与安西唐军当然没有亲,非但没有亲,甚至还有仇而说回纥的君主有那样的情怀,这种话就算对回纥的牧民讲他们也要失笑。 “回纥与我们是敌非友,他们也绝对不是什么善类但他们这次来和我们议和,条件却给得忒宽厚了些,五百头羊一百匹布,这点东西根本不值什么,也正是我们所能接受的。可也正是这一点让我很怀疑” “怀疑”杨定国问:“特使在怀疑什么” “我怀疑,对方提出这样的条件,好像是将我们的底线都算计进去了他们是算准了,我们一定会答应,因为这对我们是最有利的可是,回纥人凭什么会帮我们考虑问题我可不相信这些胡人会来替我们设想所以想到最后,我只能想到两点,要不,就是回纥人自身出了乱子,要不,就是他们这么做背后另有阴谋” “阴谋什么阴谋”好几个将领担心地问。 “我不知道”张迈坦率地道:“我只是感到这件事不对劲” 张迈将心中的话整理了一下,才道:“刚才,杨老给大家算了一笔账,算的是如果与回纥议和,我们可能得到什么。现在我在这里还要算另外的一笔账:那就是,如果我们和回纥议和,会失去什么” “我们将失去的,难道就只有回纥人所提出的五百头羊、一百匹布,以及十匹马么不我还会丢失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郭洛和杨易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我们会丢掉我们的雄心壮志”几乎在几秒钟之前,张迈还找不到很好的词语,这时却在郭洛杨易的催问下脱口而出:“我们或许能得到一时的和平,却很可能会从此失去和回纥一决高下的霸气当我们向回纥人低过一次头以后,如果回纥人再向我们提出第二个条件时,我们会不会想,反正已经低过一次头,无妨再忍耐一回。然后,就会有第三回、第四回、第五回当我们的锐气被他们这种渐渐逼近的步伐消磨殆尽后,若他们的铁蹄再一次忽然奔来,那时候,我们是否还有勇气拾起对抗他们的陌刀” 杨易本来被压制住了的眼神重新点燃了火焰,但那些里老们却没有被这几句话打动,稳健派的将领也觉得,张迈所说的情况,只是一种可能而已。在这个帐篷里坐着的没几个愣头青,不像他们手底下那些青年般容易被豪言壮语所鼓动,在他们的眼睛里,没有郭师道做背书的张迈其实尚不具备让他们畏服的气势。而杨定国的盘算,听起来亦远比张迈的豪言壮语更具有说服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七章 拉票 杨定国与张迈各持一派意见,双方都有各自的道理,谁也说不服谁,张迈说胡人必有阴谋,却只是他的推测,拿不出确切的证据来,而且相对于杨定国对未来完整的描绘,他也欠缺一套可以马上付诸实行的具体方案,因此感情虽然丰沛,言语虽然激昂,却未能令人信服。 最后郭师道说道:“这件大事,干系合族身家性命,我也不能自决独断,诸位且先回去,再作深思熟虑,然后转告所属里民将士,今晚三更至四更十分,全族十六岁以上男子各到碎叶河边折河草一支,支持张特使的,放在张特使门前,支持杨副大都护的,放在杨副大都护门前,明日盘点河草支数,以定去向。” 自来地小民寡的社会,易形成公众自决的体制,及人口众多时则需以科层制加以组织,安西唐军虽有完备的层级制度,但地位最高的郭师道也与普通军民相去不远,朝碰头夕见面,不是亲戚就是邻居,遇到大事常有合族共议之举,安西军民也习以为常,反而是张迈对此颇感诧异。 众人各自散去后,杨易先来找郭洛,愤愤道:“今日满帐都是老家伙虽然大多数人没说话,但一颗心早都和我家那老头子站在一起了我被老头子压住时,你怎么也不帮我一声只有我和迈哥在那里言语,显得咱们势单力薄” 郭洛也不说话,转身就走,杨易拉住了他:“你今天好歹给我说清楚了”郭洛迟疑了一下,才道:“你怪我有什么用是迈哥自己信心未全足,决心未大定。他自信若十足、心意若决绝时,咱们扭转乾坤也只在反掌之间。” “好”杨易道:“那我找他去”舍了郭洛来寻张迈,见他被几个少年围着正打听帐议之事,张迈简略说了,郭汴杨涿气得哇哇大叫:“什么要投降我们不干” 见到杨易来,杨涿大叫:“哥你来了我们不投降你告诉老爹我们绝不投降最多和回纥人把命拼了就是,为什么要向他们进贡不干不干” “散去散去我和迈哥有话说”不管少年们的不满,杨易将他们全赶跑了,才对张迈冷哼一声:“迈哥,你看怎么样我说留着那使者会有麻烦的吧当时要按我说一刀杀了,哪里还有眼下的麻烦” “你又来了”张迈一边和杨易走到无人处,一边说:“今天的麻烦,我可不觉得依你的主张就能把问题解决。” 杨易哼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老爹定然派人把那两个鸟使者护住了,轻易下不得手了看帐中那些老家伙的神色都有畏缩之意,回去和里民部属说时言语定不是向着我们的,唯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杨易附耳过来:“我这就让阿汴阿涿他们去折河草,折上个千来根,今晚我督着他们兵分两路,伏在暗处,若你门前河草多过我老头子门前的,咱们就不理会,若你门前的河草少了,我就让阿涿去把老头子门前的河草偷走,偷走一根,就让阿汴在你门前放上一根,偷走一把,就让阿汴在你门前放上一把,这样就能确保我们立于不败之地我这条计谋妙吧咦你干嘛这副表情” 张迈拿眼角睨他:“你肚子里的馊主意可还真多” 杨易反过来瞪着他:“怎么,你又不肯做” “废话这种事情怎么能做再说我也不觉得能成功你当你爹和郭老、刘岸他们都是傻子啊” “那按你说怎么办” 张迈想了想,说:“咱们去拉票。” 杨易一奇:“拉票” “嗯,郭老已经定下了规矩,要由合族成年男子自决去向,这也是正道,他行正道,咱们就以正法来应。我们这就一户户地去劝说,对他们晓以利害,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河草投给我,这就叫拉票。” 说到这里张迈忍不住脸露微笑,他可没想到在这里会有机会用上这一招。 杨易也觉得张迈这招有点稀奇古怪,道:“迈哥,那可有一千多人啊,一个个去劝说,哪里劝说得完都还剩下不到半天的功夫。” “咱们分头行事,尽力而为” 杨易琢磨了一下,又来找郭洛,把张迈的想法说了,郭洛也是愕了一下:“拉票” 以前安西唐军在一些事情上也出现过分歧,郭洛也经历过合族共议以决去向的大事,但都是分歧双方表明自己的观点之后就由合族军民自己思索决定,可没有再主动去劝说、“拉票”的。且安西唐军民风质朴,族中领袖偏文的有君子之风,偏武的有豪杰气概,拉票这种事情对君子来说失了矜持,对豪杰来说又流于琐碎,所以这两种人都从来没想到要这样干过。 郭洛沉吟了片刻,叹道:“迈哥的招数总叫人意外,不过这次他不肯与回纥议和乃是料敌幽明,洞烛深远,人皆短视,只能见眼前利害,大伙儿聚在一起时或者会感染冲动,但回家细细一想,只怕还是会按照利害行事。咱们就算一家家地去劝说,只怕也于事无补。” “那怎么办” 郭洛道:“迈哥这一招乍一看甚奇,但却依然不离正道,他行正道正法,我们就应该以正行襄助他。你这就去找唐仁孝、温延海、丁寒山、慕容旸、邱子骞他们,这些人都做过迈哥的近卫,忠勇豪迈,能识大义,你让他们逐帐逐户地去劝告游说。我去找张文直、刘俊卿、慕容春华他们,希望能把他们说服过来。”张文直就是法曹参军事张德,刘俊卿就是大都护司马刘岸,慕容春华是唐军中最年轻的副校尉,在军民之中都有相当的影响力。“咱们这次主要争取年轻热血和有远见的人巩固住了这群人,他们自会去说服他们的父兄朋友。” 杨易道:“可要是仍然失败了,那怎么办依我看,还是设法杀了那使者来得干脆嗯,那伙使者住的木屋旁有个马棚,今天入夜后我就让阿涿去放火,大火一起,场面必乱,我就趁乱杀了胡使,这议和就吹了老头子他们就算想谈也谈不成了” “不不行不能这么做”郭洛道:“你这样做就算一时挟持了众人,人心也必不服,族内势必暗生分裂。若是可以毕其功于一役,你这个计谋倒也使得,可我们眼前的局势却是杀了使者之后,前方的道路也仍旧极为艰苦危险,若不能千众一心,这条路走不远的。” 杨易道:“我是觉得去拉票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啊。” 郭洛道:“咱们主动拉票已是出奇,我料你爹爹计不及此,若是这样也劝不动大家,那就是人心所向,没办法了。” 杨易沉默了一会,振作精神道:“好吧既然你也这么说,那我们就分头办事哼咱们安西唐军都是大好男儿,谁肯去做回纥人的附庸这件事情我们一定能成功的” 若觉得本书不错,也请大家投我一票。谢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八章 游说工作 安西唐军虽有数千之众,但有资格参加折河草、投河草的,却只有一千多人。妇女儿童,自然不在折投河草之列,此外还有几百个成年男子也没资格那就是那几百名俘虏。 碎叶焚城一战,唐军捕获了许多俘虏,这些俘虏共四百七十一人,个个身强力壮,问其种族却甚杂,大概有将近一百人是突骑施,五六十个是拔汗那,七八十个是昭武族,三十多个是葛逻禄,真正的回纥只有四十多人,此外一百多人竟是说不清楚族源,混血混得厉害,其中更有四五十个追溯源流,竟似乎有唐民的血统。 在这个时代,人力就是生产力和战斗力,安西唐军远在边鄙,要发展壮大,除了成年男女加紧造人的行动之外,同时也在吸收周边各族的人口,大唐对待来归胡人本来就很有一套方法,安西唐军在西域生存了这么多年,从高层到普通民众,管理和同化来归胡人的经验十分丰富,已经形成了一套独特的“归化礼制”。 张迈加入之后,在星火砦中又提供了自己的一些建议,安西唐军原有的归化礼制各种细节都已十分完备,但归化的进度却有些模糊,也就是说这些俘虏、胡人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变成自己人是得和唐民们生活过若干年还是得和唐民有姻亲关系还是需要立下一定的功劳都没有确切的规定。似乎大家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久了,彼此熟识信任了,便当自己人看待了。 张迈知道这个情况之后,建议引入层层晋级的概念,整理各个环节,将“归化礼制”变成了三个层次:“方归唐民”、“待考唐民”和“入华唐民”。 方归唐民是刚刚捕捉到的俘虏,这部分人在唐军中地位类似于奴隶,伙食也最差,只是未加虐待而已,且又进行编伍工作,由里老指定的户主监视、驱遣,一般是一户人家负责盯紧一人,同时定期给他们做工作,进入军部的则由将官安排,在将士的手底下干些杂货,和胡人捉到俘虏后只是当奴隶来使唤不同,唐军对待这些俘虏除了驱遣之外还进行思想教育,并组织妇女教那些不会说汉话的人讲汉语,经过一定时间的观察,若户主觉得这些俘虏确实有加入唐军的诚意,又已经能说基本的日常汉语,就可以有责任地推荐其加入“待考”。 待考唐民是已经经过一段时间考察的投诚俘虏,或者是自愿归附的西域民众,可以享有唐律所规定的自由,但在战争期间仍然要编伍连坐,伙食比“方归”也有了提高,战时可以作为冲锋队或后勤军士。成为待考唐民者经过一段时间未犯纪律,且用汉语沟通已无问题,便可由所属里的里老、所属营的校尉推荐,申请入华。 入华之后,大家便是自己人了,或安排入民部帮手后勤工作,或经过训练进入军部成为战士,郭师道和杨定国日常最繁重的工作就是对这些人进行训练。 西域地方“强者为尊长、弱者为役属”的观念十分普遍,打仗打败了被俘虏,自然而然就得做战胜方的奴隶,身体性命都属于战胜者所有,至于受尽辱骂鞭打那更是常有的事情。那四百七十一人刚刚被俘时早就做好了当奴隶的心理准备,及发现唐军有这样一项政策,许多人便都有了干活和学习的积极性,不过因日子尚浅,四百多人尚无一个具有投河草的资格。 这日郭汾正教家里的那个改名叫郭鲁哥的“方归唐民”说汉话,却见堂哥郭太行匆匆跑进帐来,郭太行使了个眼色,郭汾对郭鲁哥道:“鲁哥,你到马棚里看看去。” 郭鲁哥出去后,郭汾道:“太行哥哥,鲁哥能听懂我们的话了,人也老实,我看过几天就推荐他成为待考,我愿给他作保。” “待考太快了吧,再说。”郭太行随便应付了郭汾一句,却凑到郭师道身边来,道:“叔,出事了。” “嗯麦粮有变还是羊马有疾”郭师道十分警惕,因郭太行分管仓曹,他便考虑到粮食方面的事情上来。 “不,不是,是张特使,他” “张特使怎么了”不但郭师道问,郭汾在一边听说和张迈有关也竖起了耳朵。 “他竟然逐家逐户地去游说,要大家投他河草这,这不是乱套了吗” 郭师道一怔,他虽然深沉多谋,但会议散了以后也就安心在家等候消息,只待明天看结果而已,可没想到张迈会去拉票。 “叔,这事你得管管啊,再这么下去,咱们的军心民心都要乱了。” 郭师道还没搭腔,郭汾先插了一句:“太行哥哥,张特使怎么乱咱们的军心民心了” 郭太行道:“今天聚会散了以后,大家离开这里不久,他就忽然跑到豹韬营第二队第一火的军帐里头,找那些将士说话。” “他说什么了” “这大体上就是说回纥人这次来和我们议和是有阴谋,我们要是和他们议和,一定没好结果,要大伙儿支持他,把河草投给他。他口才便捷,咱们的军士又多是质朴的汉子,哪里经得住他说都是整火整火地被他说得很激动,跟着他又跑到隔壁的军帐去了,仍然是那套话。他不但自己一个个军帐地去说,又让那些听了他话的军士到别处去说。如今外头已有十几个军帐都哄闹起来了,他每到一个军帐说话,外头都围了一圈的人,现在是说没几句,就有人叫好鼓掌” 忽听帐外隐隐传来叫好之声,郭太行愤愤道:“听叔,你听他都,那方向,应该是飞熊营的军帐了,他居然跑到飞熊营去说了” 郭汾用耳朵贴着帐布,一双眼睛里都是好奇。 “胡闹啊胡闹”郭太行叫道:“他是特使,是钦差,有监军之权,进出军营也没人敢管他,现在就只有叔你一个人能管一管他了。咱们不能让他坏了安西军的规矩。” 这时飞熊营的军帐中又隐隐传来了几声呼嚷,郭汾听得嘴角忍不住一笑,心想:“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把一群军律严明的将士说得这么激动。”心里便浮想起张迈在那军帐中高谈阔论的模样,嘴角的笑容便更是明显,就想借个故出去瞅瞅,一回神发现母亲郭夫人正瞧着自己,好像瞧出了什么,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听郭太行说不能张迈他坏了安西军的规矩,郭汾忍不住插口道:“太行哥哥,张特使他是犯了我安西大都护府那条规矩了” 郭太行一愕,一时也说不出张迈犯了哪条规矩,憋了一会叫道:“他聚众闹事” 郭汾哧的一笑:“他闹什么事情啊,别忘了他可是钦差,还能鼓动大伙儿造反不成至于说什么聚众,那也是大伙儿愿意听他说话,太行哥哥,你这仓曹参军事管得也太宽了,张特使要真犯了什么规矩,还有张法曹那张铁面在呢,用不着你瞎操心。” 郭太行被她说得口舌无言:“你,你好啊妹妹,你怎么帮外人说话” “什么外人、内人的”郭汾道:“我是帮理不帮亲。你现在是跑来跟我爹爹告状,说人家犯了规矩,那你也得指出人家到底犯了哪条规矩。你自己说不出个道道来,我怎么帮你说话” 郭太行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了,却见帐帷掀起,一个人怒冲冲跨步进来,却是杨定国,这个老将满脸的怒火,道:“孽畜孽畜这个孽畜” 郭夫人见他气成这样,忙问:“亲家,你怎么了谁惹你生这么大的气了” “还能有谁就是我那个不肖子竟然带着唐仁孝、丁寒山等人,逐营逐营地乱窜,造谣高谈,蛊惑人心我让桑干去把他抓回来,他竟然说自己正在办公事,让桑干不要打扰他我待要亲自去抓他,他却又预先闪开了,我找到了豹韬营,他就躲到飞熊营,我找到了飞熊营,他就跑到骁骑营去,真是混账东西” 他口里说话,白须飘动,胸口起伏,委实气得不行。郭夫人连说带劝,劝了好一会,他的气才平了些,却又道:“老郭,这事归根结底,还是出在张特使身上。他是特使,我也不好怎么说他,但你也总得管一管他。如今三营将士都被他说得人心浮动,若再不管他一管,只怕会出漏子。” 就在这时,杨定国的养子杨桑干扣帐进来,杨定国问:“怎么,找到那畜生没” “没有。”杨桑干三十来岁,身材瘦削,一副精明强干的模样,看了看郭师道,道:“不过我找到刘司马帐中时,见阿洛正在哪里,好像也正在说那些话。” 杨定国啊了一声:“连阿洛也被蛊惑了他们还要去蛊惑俊卿老郭,这下是连你儿子也陷进去了,你可真得管管了” 郭师道沉吟道:“张特使逐帐逐帐去劝说,这事做得有些轻佻了。但要说他犯了规矩,却也不曾。只是如今对外则回纥人动向未明,对内则还有一队回纥人的使团在这里,张特使这么做,要是闹得大了,让那几个胡人看出端倪就不好了。” 便唤杨桑干:“你去传令各营将士,不许围观,不许起哄,不许叫嚷。违者军律处置” 杨桑干问:“那张特使那边” 郭师道说道:“张特使是咱们的监军,他要找将士说话,咱们不好干涉。不过你向他转告我的话,就说请他注意一些,如今毕竟还在战时,若乱了军营秩序,只会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杨桑干领命去时,另外一人擦肩而入,却是杨定国,他来却是禀告前线军情,原来是郭师庸派斥候向东驰出七八十里,做扇形侦察,一路并未发现有敌踪。郭师庸在东南百里之外,其斥候又远出七十里,则二百里内已告平安,接下来无论有何军情安西唐军都将有足够的时间来应对了。 这却是一个好消息,帐内众人听了都松了一口气,杨定国道:“看来回纥人果然没派大军前来。” 郭师道点了点头,眼皮垂下,思虑了片刻,对杨定邦道:“你传令下去,后方三营,除轮值军士外,其他人都回家吃饭团聚去吧。” 郭太行道:“叔,那张特使到处找人说话的事” 他没说完,郭师道已经挥了挥手,道:“大伙儿自己的身家性命,大伙儿自己会保重的,你着什么急。”顿了顿,又对女儿道:“汾儿,去看你嫂子饭菜整治得如何了,若整治好了,就唤哥哥回来吃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九章 野菜汤 郭汾从家里出来,找了好久没找到哥哥郭洛,这时郭师道的两道命令已经传下,三营先没了喧呼之声,亦再无人聚集,听说可以回家,那些有家室老小的纷纷卷甲而归,碎叶河边登时一片静谧,炊烟道道,一下子变得平和无比。 看看天色越来越黑,郭汾寻思:“哥哥到底是去了哪里”猛地撞见了一个人,不是张迈是谁只是此刻他身边只有刘黑虎一人跟着,显得有些冷清。 郭汾心中虽牵挂着他,只是外事正紧不好来找他,张迈这两日心里想的也都是回纥的事情,这时陡然遇着了,两人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旁边更有个大老粗刘黑虎碍在那里,也不知道退避一下,让两人好说梯己话,故而四目相对,两张口却都好久都没张开。 “你”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跟着相视一笑,郭汾道:“还不去吃饭啊。” “啊,吃饭我都忘记了。” 郭汾这才想起张迈是无家室的人,平时吃饭睡觉都和同编伍的单身汉在一起,虽是特使,暂时也没什么特殊待遇,叹道:“你们这些单身汉子,就是不会照顾自己。三餐没个定则,熬坏了身子,怎么上阵杀敌” “是,是。”张迈口里应着,心里有些暖,又有些急,暖自是因为听出了郭汾关心自己,急却是因为这时还有件大事要办,从散会到现在他只走了七座军帐,不过说服了六七十人把河草投给自己,郭师道的命令传下后将士们各自归营,不敢再围观听他说话,气氛登时冷了下来,现在每过一刻离三更就近一刻,因此又舍不得走,又急着要走。 郭汾看了出来,忙说道:“我要去找哥哥,你记得吃饭。”转身就走。 张迈见他善解人意,心里欢喜,叫道:“我回头再去找你”带了刘黑虎也走了,郭汾停住脚步转身看看他的背影,心想:“也不知道他的晚饭有着落了没。”也不顾寻哥哥了,先到张迈所在的帐篷附近,唐军行军,每一火立一帐,两到三火共用一口炉灶,郭汾到了炉灶边见只有一个中年妇女王二嫂子在忙着煮饭,见到郭汾叫道:“汾娘,你怎么来了” 王二嫂子是负责这座军帐饭食的妇女,这时已听说丈夫今晚可以解甲归家,匆匆把这头的事料理了便赶回去,也没功夫和郭汾说话。 郭汾走过来掀开锅一瞧,乃是一锅杂粮,不过填饱肚子而已,整治得十分粗糙,心想:“王二嫂子真粗心。嗯,各家有各家的事,她牵挂着丈夫儿子,公家的事自不能十分用心。” 那头张迈与刘黑虎和郭汾分开后,恰巧遇上了一个军士,隐约记得他叫奚胜,是一个火长,无论是守城时还是碎叶焚城一战都表现得十分勇敢,在所在营有一定的影响力,就上前搭话。 奚胜却正在煮粥,见到了张迈叫道:“哎哟,特使,你怎么来了” 张迈道:“我四处瞧瞧。”正想用什么话引入正题,陶锅里的杂粮粥滚沸起来,奚胜尴尬道:“特使,抱歉。你先帐里坐坐。” 碎叶焚城以后,唐军屋宇全毁,民部各搭小帐暂时栖身,奚胜的这座小帐不过五步见圆,才一进去,一股臭味扑鼻而来,帐里一个半身不遂的老妇人躺在角落里一块木板上,奚胜在外面叫道:“特使,那是家母,家母行动不便,说话也不清朗,你莫见怪,先找个地方坐一坐,我煮好粥就来。” 张迈看这情形,实在开不了拉票的口,要走,又觉得不合适,就在帐门口看着奚胜就着门口的小炉子做饭,唐军物资奇缺,纵是自己开小灶要想有什么食材也难,这时奚胜不过是尽量掌控火候,将一堆杂粮煮得柔烂了,再适当放些盐巴调味,张迈也没想到这样一个冲锋陷阵时勇往直前的汉子,干起这等活儿竟如此的细心。 奚胜一边煮粥,一边叹道:“这两天军中告急,我把家母托给了邻居肖叔,但肖叔为人粗豪,干不来细活,每天只是将干粮泡软了,加一盅冷水,家母身子不好,胃口奇差,却不过肖叔的盛情,又怕消息传到军中我会担心,当着肖叔的面把干粮han住了,但实在是吞咽不下,偷空都吐在角落里,我刚刚回来,闻到馊味寻着那些发霉了的干粮,这才知道家母已经饿了六七顿了”说到这里声音也哽咽了,忙岔开话题:“唉,特使光临寒舍,这是蓬荜生辉的事情,我扯这些干什么。” 张迈在旁边却听得呆了,忽然想起:“我整个人来到了这个世界,家里那边可怎么办爸爸妈妈丢了儿子,可怎么办嗯,希望我是被拷贝到这个世界的人,或者那个世界还有另外一个我在爸爸妈妈身边尽孝。”然而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事已属荒唐,所谓自己是个被复制的人,或者说那个位面有另外的一个自己,不过是一点渺茫的希望罢了,里家人如今怎么样了,今生怕也是无法知晓了,眼角忽然有些湿润。 说话间杂粮粥已经煮好,奚胜端在一边,要等粥冷了再喂母亲吃饭,这才搬了块石头坐在张迈身边,道:“特使,你这次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张迈调整了一下情绪,正想开口,帐内奚胜的母亲呜了两声,张迈刘黑虎都不知何意,奚胜一脸羞愧之色,道:“特使等等。”进去抱了他母亲出帐,到一个阴暗处去了,张迈便猜到奚母是要溲溺,闻闻帐内的臭气,忽然明白:“这几日大伙儿全心备战,奚母缺乏照料,人有三急,她行动不便,怕都直接在这里头解决了。”想想这份肮脏,人自然就觉得恶心,同时也生出了惭愧之意。 过了一会奚胜回来,安置好乃母,看看张迈的眼光落在小帐一堆肮脏衣物上,一张粗脸都红了,赶紧几下子收拾好,脸上甚是歉疚:“特使,真是对不住,你看我这真是对不住。” 张迈默然,道:“其实我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刚好路过,进来瞧瞧。那粥差不多可以吃了,你快喂老太太吃吧。” 告辞出来,奚胜送出了老远才匆匆回去。一路在黑暗与火光中行走,刘黑虎似乎想到了什么,可他不会说话,四周也就静悄悄的,张迈也没再去找其他人,自然而然就回到了自己帐中,独自呆坐了好久,忽然感悟到这个世界的真谛远非自己所想的那么轻松简单,之前他觉得杨定国短视了,竟然没觉察到的回纥人潜藏的祸心,这时却才发现自己浅薄了,只知一味地奋进求胜,却不知背后尚有许许多多不是战略与计谋就能解决的事情。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说的是古代的某个割据政权面对中央王朝的讨伐,君主下令投降,那个国家本来还有十四万军队,却在一道命令传下后就全体解甲归降了,那个割据政权的君主连同妻眷也被俘虏到了中央王朝的京城,刚刚统一天下的皇帝和亡国君主的妃子谈起亡国之事情,那个妃子做了一首诗说:“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当时张迈听到这个故事时为那位妃子豪气逼人的谴责拍案叫好,这时却忽而想起:“那十四万人,为何要解甲难道他们个个都是懦夫么若是奋起一战,难道就打不赢就算最后真的输了,也不枉了好男儿的一腔热血可他们为何却这么轻易就降了” 打仗毕竟不是游戏,而是过日子中的一部分,打仗以胜利为最终目标,但过日子却不是的。 若不知道将士们为何会怯懦,又如何让他们勇敢起来 自己如果找不到答案,是不可能带领唐军找到生存之路的,更别说什么拯救唐民、说什么规复西域、说什么振兴大唐了。 “啊今天居然多了一盆野菜汤” 刘黑虎兴冲冲地从炉灶那边捧了晚饭回来,往日吃饭总是干咽,要么就是就着一点清水,今晚吃一口饭,喝一口汤,大叫畅快,道:“王二嫂子今天真是不错不但准备了饭,还准备了汤啊” 听他吃得兴起,张迈这才觉得肚子饿了,吃着饭,喝着汤,却觉得饭和汤是两个人的手笔:饭做得很粗糙,里头甚至还有没淘洗干净的沙子,汤虽只是几棵野菜,而且又没有油水,却整治得十分用心,靠近瓦盆,在菜香之外隐隐还闻到一股幽香。 这可不是王二嫂子的味道。 张迈心里浮现出一个少女的倩影来。 看着眼前这盆野菜汤,再想想奚胜的那锅杂粮粥,那升腾的热气似乎已为张迈写出了答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章 纳贡不称臣 张迈第二天掀开帐帷,只见门前堆了几百支河草,心中一喜,正蹲下来要清点,旁边一个人道:“迈哥,不用看了,你这边足足比少我老头子那边了两百多根” 说话的却是杨易,他愤愤道:“昨日我们费尽了口舌,没想到还是有这么多孬种”因凑近了,又鼓动张迈:“迈哥,现在别认这笔账也还不迟咱们” 还没说完,郭汴来道:“迈哥哥,我爹爹请你过去。” 张迈问:“知道你爹爹请我过去什么事情吗” 郭汴道:“我不知道。” 杨易拉着他说:“迈哥,郭伯伯要是让你承认这次投河草的结果,你别答应,先敷衍着,我们慢慢的再商量。”说着使了个眼色,显然他仍想用强推翻这次的公决结果。 张迈也不回绝他,也不答应他,便跟着郭汴来找郭师道,郭师道却不在帐中,张迈跟着郭汴驰马到了一处山岗上,郭汴就下去了,郭师道望着底下的营帐,须发在风中飘扬,似乎没觉察到张迈已经到了身后,张迈叫了一声:“郭老。” 郭师道才回过头来,颔了颔首,指着山下的营帐,道:“特使,昨晚的事情,你怎么看” “昨晚郭老是说投河草的事情” “是。” 张迈想了想,道:“情况只怕不大好。” “不好在哪里因为众人的选择不符合特使的主张” “不,不是。”张迈道:“我是担心安西唐军会分裂。” 郭师道捻须道:“特使毕竟还是明白人啊。当日回纥大兵压境,全城上下能够奋起反抗,千众而一心。而如今回纥只派了十余人来,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话,族人听到招安之说,对回纥反而就生了畏缩之意。特使,你看这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他要是早问一日,张迈或许还真答不出来,但昨晚他却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就道:“当日我们没选择,战是死,不战也是死,所以千众一心。今天回纥人给了我们选择,战则九死一生,和则或可偷生,所以大家就畏缩了。” “不错,不错”郭师道连连点头:“咱们一胜之下,似乎有了进退的余地其实,这才是更大的陷阱啊若众人都觉得已陷死地,奋力一跃,或者还有一线生机,但要是抱着万一之心,那却是极大的危险特使,我听说当日胡使才到前线的时候,杨易好像有不测之图,后来他没什么举动,是特使阻止了他吧” 张迈听得心中骇然:“杨易要杀胡使,只是和我说起,当时左右没有第三个人在,他怎么知道的” 郭师道也不等他承认或者否认,便问:“特使你为何要阻止他” 张迈道:“我为何要阻止他,嗯,当时我是直觉地认为杨易那么做不妥。” “直觉”郭师道似乎对这个词感到陌生,却又似乎能够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张迈继续道:“是啊,直觉。不过时候我回想当时的决定,却又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错。哪怕是今天大伙儿否认了我的想法,我也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错。” “为什么呢”郭师道问。 张迈道:“如果当日杨易杀了回纥使者,那么回纥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兴兵讨伐我们了。而我们这边虽然借此可以胁迫全族上下不得不和胡人对抗,但那些本来就和杨易意见相左的人仍然不会服气,因为杨易剥夺了他们选择的机会,他们会怨恨杨易和杨易所代表的强硬派。那样我们唐军内部就会分裂,等到回纥大军再来,战斗到白热化的时候,只怕就会出现可怕的变故。其实是战是和,都无所谓,但我们绝对不能分裂” 郭师道大喜,欣然之色跃于脸上:“好,好,听了特使这几句话,我就可以放心了。” 他这句话来得没头没尾,令张迈摸不着头脑,这时又有一匹马疾驰上山,向郭师道禀报说:“大都护,杨队正已经看押起来了。” 张迈吃了一惊,郭师道却只是说了句:“好。”就再没有其它表示,张迈正要问出了什么事情,又见一骑上山,却是杨定国派了人来,请郭师道下山商量议和之事,郭师道道:“好,我就来。” 他回头对张迈道:“从来狐疑之众,难以远行,当年我安西四镇就曾因为意见分歧,郭杨鲁郑四家分道扬镳,以至于实力大减,至今无法恢复。论将起来,大唐在西域的疆土截截沦丧,我们是要负很大责任的当初若能相忍为国,今日西域也许就不是这般局面了” 说到这里郭师道眉心蹙起,似乎是想起了一件痛心疾首的往事,张迈很想问他当年是出了什么事情,又怕打断了他,郭师道已经续上了话头:“昨日我见族人意见不一,故使投河草以测众人之心,这个结果却也料到了。不过如何调和两派,让大家的力气往一处使去,这件事情却还要大费周章。特使,议和的事情,你就不要参与了,我料回纥这次不论是真心议和还是假意议和,谈条件时定要有些屈辱给我们受,你若在场会折了锐气。这两天你就留在山上,暂时别下去了。” 张迈惊道:“郭老,你要干什么” 郭师道不答,却道:“胡人若是真心要和我们议和,忍辱负重由老夫来,卧薪尝胆特使你来,胡人若是假意结纳,我自独当此祸,特使你留待将来。”说着掏出一卷地图来,塞在张迈手中就下山去了,留下唐仁孝温延海看住张迈。张迈要闯下山去,却总被唐仁孝温延海拦住。 张迈大叫:“你们做什么” 唐温二人一句话也不答,只是谨守郭师道的命令,不放他下去。 张迈没办法,摸出地图来看,却有些瞧不明白,让唐仁孝过来参议,唐仁孝看了一眼说:“这好像是去怛罗斯的地图。” “怛罗斯从这里去那边不是隔着沙漠么” 一时思前想后,想不明白郭师道要干什么。 到第二日,杨易被押了上来,手脚都被绑得紧紧的,嘴巴也被塞住,见到张迈不住地“恩恩呜呜”,张迈跑过去拉出塞住了他口的布条,杨易马上大叫起来:“迈哥,你看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迈哥,你做君子,别人就不做君子了你快快放了我咱们一起下去干他娘的” 张迈这时行动上没有,伸手要去给杨易松绑,但手碰到绳子就缩了回来,只是问押杨易上来的丁寒山邱子骞:“下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还能有什么事情”杨易叫道:“议和了,议和了那些老家伙,他们真的去和回纥谈了” 张迈打听详情,杨易却说不清楚,邱子骞道:“昨日大都护根据大家投河草的决议和回纥的使者谈判,他们许诺说只要以后我们不再派人四出骚扰,就承认自新碎叶城以东一百五十里、以西五百里、以北一千里,都归我安西唐军所有。” “啊”唐仁孝忍不住道:“回纥给出的条件,可真是宽厚啊。” 尽管这片地区要么本就处于唐军的实际控制之下,要么就根本是无主荒地,但若安西唐军得回纥正式承认合法zhan有这里,以后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活动,不必像以前那样躲躲闪闪怕被回纥人发现行踪,这对安西唐军的生存发展大大有利。 张迈问道:“那回纥人可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没有” “没有。”丁寒山说:“不止如此,杨副大都护说咱们是大唐子民,纳贡可以,但不称臣,他们也答应了。” 温延海大喜:“要是这样,那这次议和我们不但占了便宜,而且半点也不丢脸,咱们这不是求和,是逼和了对方啊看来回纥这次是真心议和了。嗯,是了,多半是他们国内出了什么乱子,所以没功夫来攻杀我们,这样也好,趁着这个余裕我们正好休养生息。特使,你说对么” 唐温丁邱等人本来也是支持张迈的,但这时听到议和的结果也觉得这个议和的条款对唐军大大有利。 “对个屁”杨易大吼道:“回纥人会对我们这么好他们一定有奸谋的一定有奸谋喂,我说,你们快放了我我好下山去戳破他们的奸谋” 唐仁孝问张迈:“特使,放开他吗” 张迈没同意,也没答应,只是拿着郭师道临走前交给自己的地图发呆,心里只是想:“郭老到底要干什么” 第三日上,又有一人驰马上山,来的却是大都护司马刘岸,他是一开始就赞成议和的,杨易见是他上来没好气,狠狠地骂了他两句,刘岸也不回口,却来到张迈身边对他说:“特使,几日不见,大伙儿可想念你得紧啊。” “大伙儿” “嗯。安守敬、张文直、慕容春华,我们都挺想念你。这几日我们谈论议和的事情,期间不断提到了你,都很想听听你的意见,打听到特使你在这里,就来看看你了。” “议和的事情那有什么好谈的”杨易冷笑道:“你们不是一开始就想去舔回纥人的臭脚了么” “不然。”虽然杨易的话说得难听,但刘岸涵养甚佳,却也不生他的气:“一开始我也是主张可以试着和回纥人谈谈看的,但瞧他们将条件开得如此之松,自然就有了疑心。不止如此,这几日因和谈进展地顺利,看管得就有些松了,回纥使团中的几个就鬼头鬼脑起来。有一次我甚至窥见他们好像在画些什么,我怀疑他们是在窥探这一带的虚实,画成地图,以作不测之用。” “奸细奸细”杨易大叫:“这些人是奸细啊刘岸,你为什么不当场捉住他那样就能戳破他们的奸谋了” 刘岸笑笑而已,只是留神张迈的反应。 张迈听刘岸他们的立场在议和进展顺利之后反而都产生了变化,心道:“莫非这一切都是郭老的计划”沉吟了一下,拉了刘岸到旁边,拿出郭师道交给自己的那幅地图问他是否认得。 刘岸只看了地图一眼,便道:“这好像是我们东来的路线啊。” “东来的路线” “就是我们当年从怛罗斯那边秘密迁过来的路线。” “从怛罗斯我们不是直接从东面迁过来的我们是从南面那边迁过来的那岂不是得穿过整个沙漠” “对。”有点感冒的徵状,恰好这一段我没有存稿,真是麻烦呢。希望睡一觉明天醒来没事。不过无论如何我会坚持的,也请大家继续支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一章 献祭 张迈正想问刘岸关于当年安西军民西迁的详情,一匹快马急急奔上山来,马上一个少年,却是郭汴,叫道:“迈哥哥,不好了我爹爹,他,他要去八剌沙滚” “什么” 山上众人都站了起来,张迈忙问:“什么去八剌沙滚” 郭汴跳下马来,道:“那个胡使说要和议既成,就要回去复命,又说受了阿尔斯兰大汗的嘱托,要是谈判成功就邀请爹爹去八剌沙滚相会。因此临走之前邀爹爹一起到八剌沙滚去。” “那郭老答应了没有” “答应了啊,他们准备明天就出发。” 刘岸沉吟道:“双方既然和好,回纥邀请大都护迁往相会倒也是正常事,不过” “什么不过”杨易叫道:“那一定是回纥的奸谋郭伯伯要是去了八剌沙滚那就是落入了回纥的陷阱,咱们不能让大都护去” 郭汴也道:“是啊,我娘,我姐姐,还有杨叔叔他们都很担心,可爹爹却说既然结盟,大汗邀请,不去的话失了礼数,也不顾大伙儿劝阻,已经准备出发了。” 张迈想了想,问:“那些胡使也都要回去吗” 郭汴道:“正使图甘带一半人回去,副使者谋落乌勒带一半人留下。” 刘岸道:“若是这样,那倒也有些交质的意思。” 杨易怒道:“什么交质,那个什么谋落乌勒的性命怎么可以和郭伯伯相提并论迈哥,你快放了我,咱们一起下山,戳破回纥人的奸谋” 郭汴也劝着张迈赶紧下山,唐仁孝都担心郭师道出事,道:“特使,你若这番要下山,我们不会阻止了。” 张迈问刘岸:“俊卿,你看这事如何” 刘岸道:“大都护深沉多虑,既然我们想到了会有危险,他不会想不到,可他还是决定前往,看来是心意已决了。” 张迈看看郭师道交给自己的地图,寻思:“不错,郭老分明已经想好:若回纥人是真心接纳我们,那么他此去便不会有危险;若回纥人是假意接纳我们,那么他此去就是打定了主意要牺牲自己了。” 郭师道若出了什么事情,唐军上下将再次团结起来,就算是主和派也将彻底对回纥断了念想,“这大概就是郭老的打算吧。怎么办要,还是要成全郭老的忠义还是要阻止他” 刘岸劝道:“特使咱们下山吧没必要让大都护去犯险。” 张迈正要答应他,驼铃声响,又一个人上山来了,这次却是郭洛:“迈哥,我爹爹请你下山一见。” “好我也正要下去” 杨易在旁边忽然叫道:“迈哥,放开我。我和你一起去。”他的语气忽然间变得平静:“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我只是想跟着你去见见郭伯伯。” 一行人联袂下山,路上郭洛脸色沉重,却一句话也不说,张迈问:“郭老要去八剌沙滚,这事你不反对”郭洛嗯了一声,过了好久才叹道:“我也劝过爹爹,说不如让我代他到八剌沙滚走一趟,但他却不肯答应。说要亲自前往,才见得我们的诚意。” 到了山下已经黄昏,张迈在路上和刘岸耳语了几句,刘岸便带了丁寒山邱子骞和他们分开了,张迈与郭洛杨易在山下一座小帐篷中见到了郭师道和杨定国,杨定国颇有忧色,郭师道却神色坚毅,张迈心想:“看来只怕难以说动他。”却还是道:“郭老,从回纥使者的举动看来,只怕他们还是有不轨之心。我看你还是不要去了吧。” 郭师道道:“特使所言只是推测。与回纥讲和是众议所决,而且我身为大都护,既答应了图甘也不能言而无信。” 张迈道:“能否再拖延一两日呢或许我们就能找到证据说服族人了。” 郭师道叹道:“特使,我心里的想法是什么,想必你应该清楚,现在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若忽而不行,那之前的力气就都白费了。我此次去八剌沙滚,只盼着阿尔斯兰是真心与我们议和,那我们就有几年的好日子过。我此去后,每隔七日会派人回来送信,但有信来,便是平安,若有十日以上未接到我的消息,那我便是出事了,你们当马上行动,另觅生路。定国。” “在。” “我走之后,你便代我行大都护之权,若出了什么事情,都与张特使商议了办理,改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必以我个人安危为念。” 杨定国道:“大都护,这事我看不如” “别说了洛儿。” “在。” “好好照顾你的娘亲和妹妹。” 杨易挺身走上一步,就要说话,郭师道却已经截住了他的话头:“阿易,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冲动,今后这坏脾气要改一改。” 杨易双眼一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帐篷之中的气氛沉重已极,郭师道哈哈大笑:“干什么干什么,搞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莫如此,回纥人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其实也在五五之数,说不定这次我去到八剌沙滚,阿尔斯兰会待我有如上宾呢回来当给大家都带份礼物来,你们要什么,都跟我说吧。” 众人却哪里有这个心情,张迈忽而笑道:“我想要一匹千里马。听说八剌沙滚那边有千里草原,马群甚多,若郭老到了那边方便的话,就帮我寻觅一匹。” 郭师道大笑:“终究还是特使旷达千里马,好,我记住了。你们呢要什么不”其他人却都说不出话来,郭师道叹道:“好了好了,大家都睡觉去吧。” 从小帐里出来,杨易问张迈:“迈哥,你真相信回纥人是好心真相信他们不会对郭伯伯如何” 张迈摇头道:“我不相信。” “那你还放郭伯伯去现在全军上下,就你能阻止他了啊。” 张迈摇头:“郭老心意已决,我也拦不住他的。”杨易要回去,张迈却拉着他:“你别轻举妄动,明天晚上到我帐中来,我有事要你帮忙。” 杨易一喜:“迈哥你是有什么计谋吗”张迈却笑而不答。 第二日唐军上下都来给郭师道送行,男女老幼,相扶哭泣,小孩都来牵郭师道的衣裳,哭泣着:“爷爷,你别走,你别走。” 图甘在马上道:“干什么干什么过些天就回来了,哭成这样算什么呢。” 郭师道笑道:“不错我是到八剌沙滚做客,过些时候就回来了,大家何必如此。”做了个环揖:“众父老保重,众儿郎,看好家园,照顾好父老弟妹,种田的,牧羊的牧羊去,不要误了农时,我可不希望回来时见到田亩依然荒芜、牛羊都饿瘦了啊,呵呵。” 杨定国遍搜人群,都没见张迈的踪影,心道:“他去哪里了” 郭师道就这样带着一队近卫去了,他走了以后,杨定国将所属三营迁到新碎叶城旧址上,众人心里虽牵挂着郭师道的安危,但想他的嘱咐也没错,便都筹谋着播种牧羊、采集打猎诸事。至于重建新碎叶城,那怕得是一二年后的事情了。 看看郭师道已经走了两天,安西唐军一切安好,前线郭师庸亦报平安,众人心里也渐渐都定了。这日奚胜给他母亲喂完了饭,道:“娘,等大都护回来,咱们就有几年好日子过了。”忽然唐仁孝在外头敲了敲门,奚胜出来,问:“怎么” 唐仁孝道:“特使有事见召。” 奚胜点头答应,道:“好,我就来。”回去伺候了他娘睡觉,便随唐仁孝走,新碎叶城屋宇尽毁,安西军民住的都是临时搭建的行军帐篷,夜里的唐军军营静悄悄的,只剩下刁斗之声,奚胜跟着唐仁孝走到一处高地附近,心里奇怪:“特使要叫我来这里干什么”再走片刻,在一处废垣后面见到张迈,便问:“特使” 张迈已经竖起手指“嘘”了一声,让他噤声,张迈往十余步外一个土垄:“你藏身那边,若看到我的手势就动手。” 奚胜也弄不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依言而行,行动之际隐隐发现周围还有其他人埋伏,心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了好久,正有些沉不住气,忽见有人鬼鬼祟祟走了过来,爬上高地,奚胜吃了一惊:“什么人奸细” 过了一会,便见那两人爬到那山岗上,向下张望,其中一人道:“夜里黑乎乎的,这些唐寇也不点灯,看不清楚啊。”说的竟是回纥言语。奚胜心里更惊,又听另外一人说:“幸好这些唐寇傻得很,一听说阿尔斯兰大汗许和就都乐得屁颠屁颠的,对我们的看管也都松了,要不然咱们怎么出得来,别说了,快察看吧。这里应该就是他们的老巢了。嗯,这两日我留神观察,他们的人数貌似也不错,怎么能一举杀灭马斯乌德迪赫坎呢” 先前那人道:“或许他们另有人马藏在别的地方。” 另一人笑道:“管他还有多少人马,博格拉汗已经派人去征调火寻人,到时候和遏丹驻军前后夹击,还怕他们飞上天去不成再说这些唐寇够傻,如今对我们已全无防范,连自己的头儿也送到我们手里了,那还怕什么呢倒是咱们得想想自己该如何脱身。”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奚胜这几日有两次,认出其中一个人的身影,正是回纥使节团中的一个,再听得他们的对话,心中一寒:“不好回纥果然不安好心这两个人是奸细无疑了那么郭大都护” 想到这里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两人在山上窸窸窣窣,不知道做些什么,奚胜忍耐着,终于见到张迈手一挥,心中大喜,赶紧窜上,那两人不想这里竟有埋伏,吃惊之下各自逃命,却哪里还逃得掉奚胜认出从四面围拢的人里头,除了张迈和唐仁孝以外,还有郭洛、杨易等人,连杨定国也在其中祝大家元宵快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二章 套问 郭洛杨易手持钢刀,拿住了两人,夺过他们手中的东西,将火把凑近,竟然是一张还未完成的地势军情图画,杨定国怒道:“这两个奸细,他们是在窥探我们的军情画成图画呢” 杨定国逼问二人:“你们到底所为何来” 那两个回纥人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干笑道:“我们吃过晚饭之后出来走动走动,你们大都护许过我们的。” “许过你们我怎么不知道” 那回纥笑了起来:“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不知道。你们要是不信,等你们大都护回来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杨定国扬着那两幅图画:“你们说你们出来走动走动,那这又是什么东西” 另外一个回纥人忽然疾言厉色喝道:“咱们两邦如今交好,你们的大都护也到八剌沙衮去朝见我们大汗了,你们却对我们如此无礼,是想破坏两邦交情吗” 他们对话说的都是回纥,张迈听不大懂,但看那两个回纥神色奸猾,料来这样问下去没个结果,便向刘岸使了个眼色,刘岸会意,让唐仁孝温延海将两人分别带了下去,刘岸道:“这几日我们待回纥使团以贵宾之礼后,他们便不大老实起来了,我本想敲打敲打他们,但特使却吩咐下来:对他们的看管不紧反松,只是暗中监视,果不其然,这些回纥便越来越大胆,如今竟然明目张胆来偷看我军军情,还画成了图画这些人分明是居心不良。” 郭洛想起老父已经前往八剌沙衮,不禁十分担心。 杨易道:“不如我们赶紧派人把郭伯伯追回来吧。” “不”张迈道:“现在还有更紧急的事情要做。” “更紧急的事情” “就是我们安西唐军全体的安危。” 众人心中一凛,便都想起方才那两个回纥人泄露的话来,杨易道:“我这就去将剩下那几个使者抓起来拷问” 刘岸道:“这几人既然敢留在这里,只怕都是有备而来,拷问未必能奏效。” 杨定国道:“特使,那依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张迈让唐仁孝继续去逼问此二人,唐仁孝领命去了,张迈又问杨定国那两个回纥提到的“火寻”是什么人,杨定国道:“火寻是药杀水下游到西海间的百十个部落,他们虽然同时向回纥、大食称臣,但又不完全服他们管辖,因其地贫困偏远、其民剽悍善战,所以大食与回纥也无法征服他们。不过这些部落的族长又颇为贪婪,回纥与大食相互攻伐时常邀他们骚扰对方的边境,这些火寻人也不顾什么信义,但看谁送的礼物多他们就帮谁。” 张迈又问明火寻人与遏丹的位置,那火寻却还远在新碎叶城西南千余里,原来回纥人相比于中原虽是野蛮,但已不是纯粹的游牧民族,治下同时务农营商,那火寻部落却是比回纥更加野蛮的游牧部落了。而遏丹却在新碎叶城东南三百余里,处于新碎叶城与八剌沙衮之间。 “很明显了。”张迈道:“回纥人应该已经在遏丹调集兵马,同时又征调了火寻人来,要对我们来个两面夹击,向我们派出使者,怕只是缓兵之计。因为他们调集兵马和得到火寻人的回复都需要时间。” 刘岸道:“特使所料与我正合,哎,若回纥人从东南来,而火寻人从西南来,两相夹击,那我们可就真是无路可逃了。” 张迈摸了摸怀中那幅地图,道:“我们能否考虑向南,越过沙漠到怛罗斯去虽然南面有沙漠天险,但我们当初既能过来,现在应该也可以过去才对” “只怕不行。”刘岸道:“当年才迁到那里时那里战局混乱,所以我们才暂时得以在混乱中安身,但后来回纥与大食势力轮番逼近,我们便安不得身了。因有先辈探到这新碎叶城足以容身,所以才甘冒奇险来到此地,但现在那里已属萨图克博格拉所有,是他的两大据点之一,防范肯定森严,我想大都护将地图交给特使是另有用意” “等等,你说什么萨图克博格拉就是这些回纥口里的博格拉汗”这个名字,张迈可不是第一次听说了。 “对,他是回纥的副汗,上次跟在马斯乌德背后的将领也是他。”郭洛道:“听起来这次来讨伐我们的人,或许也是萨图克在主持局面。” 张迈道:“我好像听你提起过,回纥的正副两个大汗互相忌惮,为了打击对方,甚至会互拖后腿,对吗我记得你还曾说,马斯乌德是大汗阿尔斯兰的人,他死了,萨图克博格拉说不定会高兴呢。” “对。” “那么这次的这伙使者,究竟是大汗阿尔斯兰派来的,还是副汗萨图克博格拉派来的” 这个问题,杨定国刘岸等自然无法回答,但却都同时意识到这个答案干系非小,张迈道:“这次回纥来跟我们谈判,口口声声都说是代表大汗阿尔斯兰,绝口不提萨图克,但从刚才那两个回纥的语气看来他们又分明是副汗的人,要是那个可能性成立的话,那事情就太可怕了也许,也就是说,根本就不存在阿尔斯兰和我们议和的事情,这一切都只是回纥副汗的计谋。” 众人想到这里都是心里一惊,刘岸道:“这事只怕大有可能那天回纥主动承认我们对方圆数百里的统治权,我就觉得有些蹊跷了,后来杨老表明我们只纳贡不称臣,对方居然就答应了,我心里疑心更甚,觉得这些回纥好像怕我们不答应似的,现在想想他们也许一开始就不是真心跟我们议和,因为他们无论答应了什么都只是空口承诺,若阿尔斯兰真的派人来议和,开出的条件一定不会如此宽厚,” 张迈道:“杨老,你带人去调集兵将,我们可能要背水一战了。我和刘俊卿再去套套那个谋落乌勒的话,看看能否得到一些新的情报。” 这天晚上,谋落乌勒见出去的两人久久不归,道:“薄伽罗和葛洛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忽然手下来报,说唐军的特使张迈有请,谋落乌勒心道:“唐军的特使这几日议和都不见他,怎么忽然出现了,他是来干什么” 他身在客地,可由不得他做主,主方既然来请,他也就只好去见,跟着来人出来,却不入任何帐篷,来请他的人道:“尊使,请上马。” 谋落乌勒道:“你究竟要带我们去哪里” 来人却道:“尊使休问,到了便知。” 谋落乌勒无法,只好上马跟着来到一个山坡,来人道:“尊使稍候,张特使很快就到了。”说着便走了,只留了个火把插在山壁的缝隙之中。 此处是山坡上一个石台,上不及天,下不及地,左右没有半点声息,内陆地方日夜温差极大,这时夜风一吹,凉意更甚,谋落乌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不禁抱了抱手,暗道:“莫非唐寇中有人要害我” 吹了有一顿饭时间的风,心有些慌了,猛的一个人从山壁后闪出来捉住他喝道:“深更半夜的,你在这里干什么莫非是奸细” 谋落乌勒惊道:“我不是奸细是你们特使约了我在这里的”话没说完,就发现山壁后闪出来的人正是那个特使张迈。 张迈微笑道:“谋落先生,你果然懂得唐言啊。” 谋落乌勒心中一凛,原来刚才张迈暴喝、自己应答,用的都是汉语,仓促之间自己竟然就应了,这时要否认也来不及了,他干笑了一声道:“西域会唐言的人很多,也不争多我一个。”话虽如此,但被张迈一喝露了点底,心里便觉得自己被动了,脸上便露出不悦只色来,道:“张特使,你三更半夜把我约到这里,又故弄玄虚,搞的却是哪门子的鬼啊。” 张迈笑道:“谋落先生,你也不用故作镇静了。薄伽罗和葛洛出去刺探我军军情,被我们捉住,如今都已经招了。” 谋落乌勒眼中只掠过一丝惊骇,随即宁定:“我不知道张特使在说什么。薄伽罗和葛洛出去散步,或许因此误会了吧。” 张迈冷笑道:“你还不承认大概是以为我是在唬你吧,好,那我就把你的底子都掀开了,大家才好说明白话:谋落乌勒,其实你不是大汗阿尔斯兰的人,你是博格拉汗的人,对不对你们这次来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和谈,因为博格拉汗早已打定了要将唐军歼灭,对不对哼,你们在遏丹部署了大军,同时勾结了火寻人,又赚了安西军的首领,如今只等时机一到,马上就要前后夹击,对不对” 他这连环三问,一句比一句严峻,谋落乌勒听了脸色微变,但随即竭力控制住了,却还是不免显得很不自然,张迈知这个谋落乌勒十分狡猾,原本不指望他会那么容易就说实话,因此更加注意的是他在火光下的神色变化,见他变色,心中又多了三分底,冷道:“唐军如今的形势虽然大大不妙,但谋落先生,你的形势却更加不妙啊。博格拉汗虽然已经将唐军逼到了绝境,但事情一发,唐军却势必拿你来祭旗,到时候我可想不出你能有什么妙计脱身啊。谋落先生,难道你从一开始就打算一死以报博格拉汗吗我看你的为人似乎不大像啊。” 谋落乌勒听到“祭旗”两字眼中忍不住流露出畏惧来,低着头,眼珠一转,忽然好想捕捉到了什么,笑了起来:“张特使,你既然知晓了一切,干脆公开了直接把我处死就是了,却把我独个儿带到这地方来,不知是什么意思。哼,要是我所料不差的话,你把我带到这里又说了这么多的话,怕也是有求于我谋落乌勒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三章 棋势连环 张迈听了谋落乌勒的话,脸上现出几分尴尬,跟着咳嗽了几声掩饰,谋落乌勒道:“谋落乌勒虽然至今也弄不明白张特使在唐军中是什么地位,但大军一发,玉石俱焚,张特使要想独善其身,只怕也不容易啊。” 他见张迈脸色微变,更是得意,道:“所以张特使,你今晚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要拐弯抹角了。” 张迈一咬牙,似乎被逼不过,才道:“谋落先生,好,我就跟你直说了吧,你派出去的那两个人,其实是落在了我的手中,杨副大都护那边其实还不知晓。” 谋落乌勒哦了一声,却不接口,张迈又说:“事到如今,我与你直说了也无妨,我确实是长安方面来的使者,”谋落乌勒脸色微动:“长安,难道那个消息有误,大唐真的还在”张迈心想:“听他这句话他多半是听到过什么消息,不过也知道得不去确切。”也不搭腔,继续道:“当然,不然我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我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之后,宣读了我皇圣旨,一开始郭师道杨定国等人身陷四绝之境,倒也乐于奉召,可你们来了之后,郭师道就变了卦,对我就冷言冷语起来,到后来干脆把我踢开,自己去操持议和之事。” 谋落乌勒联想起之前的种种情景,更觉张迈的这些话,与自己来唐军议和期间的种种见闻都若合符节:“他若真是长安来的使者,自然与我们是势不两立,当然要拼命反对唐寇与我们议和了。” 张迈一边留意他的神色变化,一边说:“到得后来,议和越顺,郭、杨二人对我就越不待见,若不是唐军之中另有一伙拥护我大唐的忠贞之士护着我,我如今的情况恐怕就更加不妙了。咳,我也不怕与谋落先生你直说,我因要坏此议和之事,所以郭师道他放松了对你们的监管,我却暗中派人监视,不想今夜却无意中得到了贵国联合了火寻部落要对唐军用兵,才知贵国议和也是假,剿灭才是真嘿嘿,谋落先生,你们这一招可毒辣得很哪如此两面夹击,竟然是要将唐军灭族啊,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听说博格拉汗与阿尔斯兰大汗并不同心,他的领地又是在疏勒河怛罗斯,与新碎叶城这边并不接壤,就是打下了这里,也无法变成自己的土地,花这么大的力气来平灭新碎叶城,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谋落乌勒呵呵一笑,道:“阿尔斯兰毕竟是大汗,征讨边荒叛逆又是正事,他发令调遣,博格拉汗自然不能抗拒。再说,博格拉汗英明神武,他的心思,也不是我们这些下人能够妄自揣摩的。” 张迈心想:“这头狐狸,到现在还不肯露口风。不过他这样回答,分明已经默认回纥大军将动、勾结火寻的事情都是真的了。”眉头却皱了起来:“博格拉汗是英明神武,可他这么做,不是要将小可置于死地么”顿了顿又说:“我自奉旨出塞,便做好了埋骨塞外的打算,这番也算求仁得仁了。不过谋落先生,我固须一死,你只怕也得以死来向博格拉汗尽忠了。” 谋落乌勒眼中光芒一闪:“张特使,要是在下能救你呢” 张迈眼神中露出喜色来,道:“谋落先生有办法救得了小可” 谋落乌勒笑道:“那就要看张特使出塞的使命是什么了,若此番出塞为的就是对付我回纥汗国,那么谋落乌勒本领再大十倍恐怕也保不住张特使的性命。” 张迈心想:“我要套这家伙的话,这家伙却反过来要套我的话。”叹息了一声说:“我大唐与西域隔绝已久,对这边的情况完全无知,朝堂方面也无法就下决断。我这次出塞,首要的任务是要弄清楚西域哪国哪族愿意和我们亲近,哪国哪族抱怀敌意,不想却无意中听到一个消息说这远西边陲之地居然还有一群为国守疆的大唐军人,所以不惮千辛万苦,来到此地,孰料又遇上了这等变故。” 谋落乌勒心中一凛:“难道中原王朝又一统了所以又有重开西域之意”他登时想起了张骞、班超来:“这可是一个大消息,得赶紧向博格拉汗禀报”脸上却堆满了笑容:“张特使,要是这样你找我谋落乌勒就算找对了人我们博格拉汗久有与中原重开丝路之意,只是一直没个机会。张特使,你真该随我去见博格拉汗,我们博格拉汗一定会奉张特使为上宾” 张迈笑道:“博格拉汗能青睐于我自然是好,不过若博格拉汗能将我引荐给阿尔斯兰大汗,那就更好了。在下毕竟是中原来的特使,论情论理,都当与回纥的正主儿相见商议大事。” 谋落乌勒冷笑起来:“张特使,看来你对西域的情况尚未辨析入微。阿尔斯兰虽是大汗,但我回纥讲究的是力强者尊你不见博格拉汗而求见阿尔斯兰,那是好高而不务实了” 张迈奇道:“难道博格拉汗的势力,比阿尔斯兰还大么” 谋落乌勒笑道:“空言不足为信,但这一战之后,张特使自然就会知道这西域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王者了” 张迈心里寻思:“这一战之后就知谁是真正的王者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口中道:“只是如今战事将起,我又身处唐军之中,只怕” 谋落乌勒心想:“那件大事仍不能和他说,但他既然连火寻等事都知道了,多半薄伽罗他们口不紧,竟都招了,他知道了的事情,与他说也无妨。”便道:“张特使,实与你说,我军就算要灭唐唐军,也还没那么快,怛罗斯那边的兵马要到齐,总还得有个把月的功夫,在这段时间里只要张特使能救得我回遏丹,那么到了博格拉汗面前,一切就都包在我身上” 张迈听他说“怛罗斯那边的兵马要个把月才能到齐”,心中大喜,脸上也是大喜,口中道:“这唐军之中,郭师道杨定国的人死多少我也不放在心上,但除此之外却还有另外一批已经向我效忠的人,乱起之时,我得靠他们才救得了谋落先生脱身,当然谋落先生谋想脱困策略时也得为他们考虑。” 谋落乌勒想也不想,就道:“没问题。” 张迈说道:“要是这样,那一切可就都拜托了。” 谋落乌勒道:“那薄伽罗和葛洛两人” 山壁后忽然有人咳嗽一声,谋落乌勒脸色微变,张迈道:“莫慌,是我的人。” 转到山壁之后,过了一会出来,愁眉苦脸道:“那两个人的事情,被杨定国撞破了。” 谋落乌勒一惊:“那可如何是好” 张迈道:“不过他也还不知道详情,人还在我手上,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谋落先生,我先派人送你回去,咱们择日再议。” 谋落乌勒沉吟道:“好,不过我想派个人往遏丹,向博格拉汗禀明特使的事情,特使能否安排” 张迈道:“那可得赶快,现在快四更了,五更之前就得动身。” 谋落乌勒道:“好。” 两人告辞,张迈便派人送他回小屋,临别时忽问道:“谋落先生,问句闲言语,话说你的唐言怎么说得这么好呢”谋落乌勒一怔,不答而走。 这个胡使离开以后,杨定国刘岸等人都从山壁内转了出来,杨定国怒道:“胡人奸猾恶毒,甘言美辞,其实却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张迈问刘岸:“刘司马,你怎么看” 刘岸沉吟道:“看来我们是无意之中卷入了阿尔斯兰和萨图克博格拉的争斗中了。只是这谋落乌勒的话不详不实,我们也很难加以利用。当下第一重要的事是如何脱困,只是北方苦寒,没有生路,回纥从东南来,火寻从西南来,想来想去,实是全无生路。” 张迈却道:“不,我却觉得我们还有两个绝好的机会。一个是转移的机会,另一个,是奇袭的机会。” “奇袭” 刘岸叫道:“特使是说” “遏丹驻军”张迈道:“回纥见我们答应议和,这段时间一定会有所松懈,我们兵少,对方兵多,但用奇袭的话,胜算应该很高。” 杨定国道:“但是郭老还在他们手里啊” “那更是一招无意中的好棋啊”张迈道:“郭老本来就已经做好了有去无回的打算,他这一去,胡人自恃有人质在手一定更加有恃无恐,但这却正是我们的大好机会。郭老已去了两天,咱们这就连夜起兵,尽发轻骑,如果顺利的话,我们不但能一战得胜,甚至有可能连大都护也救回来” 杨定国双眉飞扬:“好我这就去准备人马” 刘岸道:“但就算遏丹得胜,接下来又该如何呢” “如果我们在遏丹得胜,碎叶北岸的局势一定会比现在更加混乱,萨图克博格拉有什么计划都会被打乱,那时他车马过河,我们不正好迂回直取他中宫,去将他一军”说着晃了晃手中的地图,刘岸眼睛亮了起来:“妙极妙极,这可是一路连环棋势啊牵其一发,动其全身” 张迈道:“快行动吧,咱们得和萨图克博格拉抢时间啊”三江推,又是高兴,又是紧张,请大家多多支持,记得投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四章 袭途 听说回纥议和是假、其实乃准备将唐军剿杀,唐军上下无不愤慨,又听说回纥人勾结了药杀河下游的火寻部落准备来个东西夹攻,安六仰天痛呼:“回纥从东来,火寻从西来,天地茫茫,我们却还能往哪里退去” 眼看唐军除了奋死一击之外已无退路,不止军中男儿都下了决死之心,民部的老弱听到这个消息也都劝父兄丈夫拼死一战,“勿以家室为念”。奚胜在部队大集之前赶回自家,想要给母亲喂最后一口饭,到了那小帐篷里,只见奚大娘竟打破陶碗割脉,她双手无力,割得手腕伤痕累累,奚胜赶到时她已经奄奄一息,奚胜痛哭着抱住乃母,隐隐听见奚大娘临终之前仍然在低呼:“杀敌” 便听集合的号角响起,奚胜忍泪托邻居肖叔料理乃母遗体,拿了横刀穿上软甲,抹干了脸,赶去应命。 杨定国尽集诸营,在石台上怒道:“儿郎们回虏无信,假托议和,赚了大都护去八剌沙滚,其实却早已勾结了火寻人,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如今我们前有回虏,后有火寻,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杨定国深悔主张与回纥人谈判,误了郭大都护本当自裁谢罪,为想留此身躯,奔赴遏丹多拖一个回虏再上黄泉路愿随我与敌死战者,前进一步要留在这里以冀万一者,原地不动” 哗砰两声,千余人一起踏前一步 “好”杨定国早白的须发在风中乱舞:“此番东进,有进无退不求生还,但求死烈” 千余人一起怒吼:“不求生还,但求死烈” 杨定国回顾张迈:“特使,请阅军训话”说着让开。 张迈踏到石台中央,叫道:“还训什么话现在就都上马,开赴遏丹杀他奶奶的” 诸军士一起怒吼:“对杀他奶奶的” 唐朝的步兵与别不同,就算是属于步兵编制也都配有车或者马,乘到战场附近才下车、下马列队作战,这时杨定国挥动令旗,无论步骑尽数翻身上马,沉重的家伙全部丢掉,郭洛、杨易、慕容春华等十几个青年队正争请为先锋,杨易怒道:“谁也别跟我抢” 郭师庸踏上一步道:“我鹰扬营尚有半数在前方,诸营当以我鹰扬营为先郭洛有救父之急,请以郭洛所部为先锋队” 张迈、杨定国等都知此番奇袭,在迅猛之余还得兼有小心谨慎,以此衡量,郭洛却是比杨易合适,杨定国当即令郭洛为先锋,慕容春华为副先锋,杨易怒道:“正先锋不给我也就算了,郭伯伯是郭洛他爹,我争不过他,连副先锋也不给我,这算什么” 杨定国沉声喝道:“你再敢咆哮军伍,我现在就杀了你祭旗”反而将他暂时从鹰扬营调到飞熊营来。杨易咬牙出血,拼命忍住才退下。 诸营次第出发,郭师庸率鹰扬营最先,安守敬率领骁骑营次之,杨定邦率领豹韬营又次之,飞熊营由杨定国自将押后,各营虽有先后,其实首尾相接,一千二百人配备了一千八百匹马,六百匹骆驼,又每人带五日之粮。 飞熊营将出发时,杨定国问张迈:“特使,你是与民部一起,还是” 他还没说完张迈就打断了他:“我是监军,当然随大伙儿共赴战场若不是我骑术未精怕误了大事,这番也一定争为先锋,岂有留下的道理”旁边的将士听特使不惧危险,尽皆振奋。 杨定国便将他连同近卫火共十一人配入杨易所在队,杨易和张迈的交情与别个不同,平日很喜欢和他厮混在一起,这时却一肚子都是不满:“我前辈子定和老头子有不共戴天之仇否则他怎么会这样与我过不去” 但命令既下却也只好服从安排。 碎叶河自西北向东南流淌,汇入热海,其西南是延绵千里的碎叶沙漠,其东北则有一列赫赫高山,唐军称之为碎叶雪山,碎叶河就处于山脉与沙漠之间,此时军队急行,只要马力还可支持便作持续小快跑,张迈跟郭汾学了这么些日子,论骑术仍然全军倒数前几名,但咬着牙已能够跟上。 幸好如此长途奔袭,骑士们并不一味求快,更要马驼可以持久奔走,跑了有一个时辰,换了一头骆驼,再跑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跑下来,队伍已渐渐分开,杨定国下令歇脚,同时将队伍聚拢,飞熊营上下就赶着吃干粮喝水。杨定国看看坐骑已歇足了马力,又下令出发。 张迈尽管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历练,但整整半日坐在马上颠簸起伏,不免感到疲累,看看左边的杨易,他却像屁股就是长在鞍上的一般,再看看右边的丁寒山,他的整个人也像是他座下骆驼的一部分,便知自己马背上的功夫,比起这些人来还差得远了。 山河之间并无人工筑城的道路,只是望可行走处便行走,前面有近千人踩踏过,到张迈走时已恍若有一条小径,绕是如此仍然极为崎岖。 部队在一日之内,已跑出了鹰扬营所部署的防御线之外,入夜以后,杨定国下令暂歇,每人都各自伺候自己的马匹骆驼,张迈虽是监军之尊,这时也得临时当起了马夫,他在马背上摇晃了大半天,这时已相当疲倦,却还是打起精神,留神看杨定国怎么安排各队休息,看杨易怎么安排手下各火停靠这些行军指挥的学问,在星火砦时郭洛杨易也和他提过,但真正临场观摩这却是第一次。 伺候了马匹骆驼吃草喝水后,张迈便学着的杨易的样子,偎依在骆驼身边准备睡觉,身体已经疲惫之极,思绪却还在翻滚,心道:“以前看三国演义之类的,什么日以继夜、千里奔袭也就一句话的事情,却不知这一句话里头包含了这么多的辛苦和这么琐碎的学问。”又想:“不知道前面郭洛怎么样了,他在前锋行军不知和押后部队有无不同” 忽听旁边杨易道:“迈哥,快睡觉,不然明天没力气”原来他听见张迈辗转反侧,忍不住出声提醒。 张迈这才强忍着闭上了眼睛,再也不动弹一下,同时克制自己去除杂念,他的身子也确实疲倦了,没多久便昏昏睡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张迈睡得正甜,便已经被人拍醒,拍醒他的却是杨易,张迈在迷糊中跳起,便看见杨易指了指他背后的丁寒山,张迈会意,知现在是干奇袭,集合不鸣号角,进军不擂战鼓,另有各种暗号代替,这叫人醒觉便是一人拍一人,他跑过两步去拍丁寒山,丁寒山警觉性却甚高,听到声响自己就跳了起来。 片刻间全军尽数醒转,立刻又上马奔驰,到第三日中午以后开始看见路边横卧着尸首,有的是牧民装扮,有的是回纥士兵装束,张迈便猜是这些人是回纥的探子、侦骑,已被唐军的前锋所杀,杀了人后随手丢在路边,连收拾都没那功夫。 杨易赞道:“阿洛手脚真是厉害够干脆够利落”随即又叹道:“可惜,可惜,可恨,可恨死老头子”他叫可惜,自是可惜不是由自己下的手,叫可恨,自是恨杨定国不安排他做先锋。 再跑一个时辰,又看见一堆尸首,到黄昏时更望见一座简易的哨塔,看样子搭建的日子不久,哨塔边横七竖八十几具尸体,离哨塔近一点的是被乱刀砍死,离哨塔远一点的是被乱箭射死,哨塔上垂下两具尸身来,身上钉满了羽箭,其中一个手里还抓着警戒号角却来不及吹响就已毙命,杨易经过时看那尸体,讶异道:“奇怪,奇怪,那两箭好像不是从远处射来,倒像直接从塔下射上去,这个哨塔边的回纥是傻子么居然让阿洛他们冲到身边才想起吹号角。” 一路以来,都是杨易手把手地提醒张迈各种行军指挥的细节,这会才轮到张迈告诉杨易:“春华手里有一件法宝,或许是那件法宝起了作用。” “法宝什么法宝”杨易一奇。 张迈道:“昨晚我们诓到了谋落乌勒,他回到帐中后便托我送一个手下出去,我当然答应了,但谋落乌勒派出的那个使者才出营就被我们截住,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封书信,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内容,那使者的嘴也真硬,什么也不肯说,但刘俊卿心细,却又搜缴出了一个项链,那项链的坠子却是两截牛角的顶端,断得不甚规整。便猜这两截牛角就是信物。” 牛角是极为常见的事物,以牛角为项链坠子也不算出奇,但以寻常之物来作信物却叫人难以想到。 杨易勒了勒马,定眼搜寻,果然在哨塔下一具回纥尸首下见到一只去了顶的牛角。 再走里许,又望见一处高地上有一堆狼粪柴火,却已经被沙土盖住,旁边也伏着两具尸首。 这天入黑以后,队伍却不停靠,也不沿着河边较平坦处继续走,反而进入一座山坡后面,杨易虽然不在前锋,却仿佛盲人而知路径,就说:“好了好了,就快有得厮杀了。”果然不多时前方便一人接一人地传来命令,道再行三里便作休息,今晚三更便起,随时待命第二更,请大家投票支持,今天点击上来了,可票票却少得可怜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五章 破营 碎叶河中游有一大片延绵数百里的沼泽地,到了下游则变为一片丰美的草原,遏丹就位于草原的边缘又临近沼泽。 张迈一路跟着前面的队伍走,已觉得道路崎岖,却不知他们这几日所走的道路其实已是一条“捷径”,乃是碎叶上代侦骑花了不知多少年才探测出来的一条安全道路,除开这条道路,其它地方看似平坦,其实却天然布满了陷阱,不小心陷入软泥之中连人带马都得一起灭顶。 当夏秋之际,天气渐转干燥,沼泽后撤百余里,软泥也变成干泥时,遏丹西北便会出现一片肥美的草地来,吸引着牧民到此放养牛羊,及寒冬将临,百草枯死,牧民又将离去,这遏丹便会成为牧民来去的一个中转点,多年所积,慢慢有了些木棚土垒以供过往者起身,眼下并非牧民大集时节,遏丹却搭建成了一片联营,唐军走近此处一望:联营之中星火点点,便知所得消息不假的。 三更将近,夜黑得厉害,也静得厉害,刚才杨定国虽然下令休息,杨易竟然倚马就打起了呼噜,这时张迈也已跟上了行军作战的作息能力,闭上眼睛也睡了过去。 熬过了三更,杨定国看看马力已足,下令出发,张迈跟在杨易后面,牵着马慢慢走,时而停驻,时而续行,终于在离敌营只有一箭之地处完全停了下来,张迈便知要发动冲击了,在那一瞬间也屏住了呼吸,心想:“是生是死,就看这一仗了。” 主将那边忽然传来杨定国的命令,要杨易“保护监军”。 杨易黑着脸,低声说:“先锋让别人抢了,本来我要抢个头功,不想老头子又下这等鸟命令,真是老昏头了他。” “头功” 杨易指着最通明的所在:“那里” 联营虽有灯火,但布置得星星点点的,布营之人显然精通兵法,从外面望过去,联营内大部分的营帐都隐于黑暗之中,叫人看不清里头的虚实,所以位于中间的那座灯火通明的大帐便显得十分明显。 “那里要么就是主将所在,要么就是个陷阱,要么就是头功,要么就是死地,我本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要去抢那地方的了,哼” 军营大帐之内,回纥军见安西唐军答应议和,连他们的领袖郭师道都来了,想必天下间绝无送上主帅然后就发动攻击的事情,首脑人物都觉得唐军近期来犯的可能性不大,因此士兵解甲,将军入梦,主将霍兰更是置酒犒劳刚刚立功回来的图甘,两人喝了个酩酊大醉。 到了黎明之前天将亮未亮时分,也正是人最贪睡之时,忽有一队黑影掩近,直冲西北角最薄弱的栅栏,那轮值的回纥士兵本亦在半打瞌睡,及唐军掩到二十余步外才猛地惊觉,急发警戒,却哪里还来得及 前锋郭洛见行踪已露,举起长矛,发一声喊,他所部五十人立刻齐喝一声,跟着唐军千余人一起赫赫低吼,暗夜之中听来犹如兽群夜啸,惊得无数回纥士兵美梦变成噩梦一起惊醒,这时却哪里还来得及唐军已经从西北角冲入,直朝东南角掠去,一路见到营帐便烧,见到人就刺砍,马不停蹄、兵不停行,已将这处联营冲成两半,营内处处起火。 回纥人在这联营中的兵马总数较唐军多出三倍有余,然而这时大多都来不及组织积聚,只有主营附近的主将亲卫军百人以及正西轮值部二百余人集结了起来,其他人混乱之中,有许多甚至连盔甲衣服都来不及穿,只随手抓到兵器便各自跳起应战。 杨定国亲率部队杀入重围,张迈留在联营外的高地上观看,远远望见一头白发在火光中出没,刀兵剑戟往往贴身而过,冲入营中的唐军将士见副大都护如此勇不顾身个个拼命,高地上唐仁孝等看到惊险处却都忍不住惊呼,杨易握紧了拳头,越看越恨。 张迈看了他一眼,忽道:“你们父子二人虽然嘴上老是不合,但杨老心里其实很照看你的啊。” 杨易听了却更加愤怒:“谁要他照看我又不是小孩儿,难道还需要他捧在怀疑呵护不成我就算战死在这里了又怎么样又不是死了我一个他就没儿子了他还有阿涿呢” 唐军切入营中之后,马上便以队为单位,六队一个方向向四方四出兜捷。先杀弱,后攻强,看到哪里有部队开始集结就上前冲散。 张迈这时已非第一次临战,居高观看,竟然既无兴奋,也不紧张,心境竟比自己预料中要平静得多。 战场之中,每一个唐军将士都是跟随着大队,就像坐在一艘小船上在惊涛骇浪的推搡中起伏急行,前后左右都是兵流,有敌有我,火光通明处敌我分明,火光昏暗处敌我难分,人在行伍之中,靠肉眼是无法正确把握战场的全局的,而必须靠经验和直觉来判断。 张迈摸出望远镜,见郭洛在乱军之中也显得十分坚稳,全队五十一人竟无一人掉队,在联营之中穿梭来往,所到之处回纥纷纷溃散,他自己却毫无损伤,忍不住赞道:“阿洛真不愧是咱们安西军青年一辈中第一豪杰” 杨易冷冷道:“他现在自然是第一豪杰,因为我没下去呢” 联营之内烟火滚滚,已不断有将士忍不住从中脱逃,张迈心道:“可惜我们兵力不足,否则再埋伏几百兵马在对方归路上,管叫这些人一个也逃不掉” 杨易几次要冲下去,但见张迈只是拿着个望远镜在这里望来望去,忍不住叫道:“迈哥,你来这里难道真的就只是监军吗” “是啊。”张迈道:“我是这个身份,自是干这个身份应该干的事情,没错啊。” 杨易蹲在地上,抱着头叫道:“可你来的时候不是要和我们一起共赴战场吗你就赴战场来看啊” 张迈忽然呀一声叫了出来:“看啊,春华把郭老救出来了” 杨易跳了起来,道:“我瞧瞧”抢过望远镜一张望,果然见慕容春华从一座烧毁了的营帐之中将郭师道及其侍从接出,郭师道甫脱牢笼,从慕容春华腰间拔出横刀,反手就砍翻了一名回纥,张迈喜道:“这番连郭老也救了出来,我们可真是大获全胜了” 杨易却道:“只怕还未必吧”说着往敌人主营一指。 张迈也看到主营附近有一群人越聚越大,从杨易手中接回望远镜张望,原来主营附近的那一团亲卫军十分骁勇,虽在激战之中也未被冲散,那些惊醒落单的回纥士兵找不到组织,但望见人多处便靠拢,主营亲卫军所在处于联营中央,容易吸引到更多的兵力。战到如今已成气候,其核心是近百名衣甲具全的回纥战士,外围则是数百名赶来团附的散兵,一员大将在呼喝指挥,一边激励士兵作战,一边相准了正西还有一队五六十人成编制的人马,竟有意渐渐移动过去会合。 张迈看得暗暗点头,心想:“这名将领深通兵道啊若让他们聚了头,或许就能聚众逃了出去,若叫他们聚到千人以上,说不定我们还得吃亏” 战场中杨定国也看出了端倪,挥令诸队围攻,但他们锐气已经稍钝,那数百回纥却是刚刚从地狱门口爬了出来,为保性命而奋力厮杀,郭洛、慕容春华轮番进攻,却都冲之不动。唐仁孝叹道:“我们的兵力毕竟少了,又都是轻装,败敌容易,要歼灭敌人就难了。” 张迈忽道:“上马” 众人一愕,杨易却一喜,唐仁孝叫道:“特使” 张迈冷冷道:“还真当我在这里只是来监军的不成杨易,你还不动手” 杨易放生狂笑,跳上马鞍,挥舞大刀,领头冲了进去,沿途什么人也不管,什么事也不顾,就奔回纥中军扎了进去他可憋得久了,这时冲入敌阵,如疯如狂,回纥军见到都以为来了个疯子,外围登时溃出了一条裂缝,慕容春华叫道:“阿易莫妄进”怕他陷得太深,后方接应不上。杨易却不顾生死,甚至也不顾后面部属是否跟的上,只是死命向前,一副要将性命拼在此处的模样。 张迈高举长矛,大叫:“张迈在此”奔到杨易身边。 周围几个队正望见都急了,大叫:“保护特使”数百人一起涌来,将杨易冲出来的那条裂缝越撕越大,回纥数百人便如一口充满了气的皮袋被一口尖刀扎破,砰地散成了两片,居中那员大将眼见局面已无可收拾,无奈地大叫了一声,带了五六十名亲卫突围而去 杨易要赶,张迈叫道:“穷寇莫追” 杨定国分派人手,清剿回纥的残存兵力,杨易带领一队人马举火沿途烧掠,将遏丹的营帐木屋烧了个尽绝。 请大家多多支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六章 以战养战 刚刚突破一个瓶颈期,明天争取加更,请大家投票支持,这两天唐骑的推荐票太难看了。 up 遏丹地面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郭师道脱困之后,重新在杨定国手里接掌了兵权,这时朝阳已经升起,照遍了唐军脚下上千回纥人的尸体。 郭师道想派兵去追击逃兵,去侦察敌情,去看看附近还有没有回纥的据点,可是 除了郭师庸杨定邦两个校尉以外,他发现自己一时竟找不到其他的部队指挥官尤其是那些本该随时候命的队正们。 就在这时,帐外的焦土上爆发了欢呼声 “万岁,万岁” “赢了赢了” “又赢了” “回纥算个屁博格拉汗算个屁” “碰到我们大唐,胡虏全都是屁” 一千多人都扯开了喉咙欢喊,仿佛不如此就不足以发泄自己的兴奋。 这一晚的厮杀唐军仅仅伤亡了不到五十人,而回纥呢又是一支超过两千人的部队全部溃灭 居然会取得这么大的战果,包括郭师道杨定国在内所有人都有些出乎意料。 而取得这样的战果,自然也是值得欢喜,而这种在巨大压抑后的欢喜,也需要宣泄 郭师道和杨定国对望了一眼,同时脸含微笑:“这些孩子” 安西唐军的将士们不仅是他们的下属,几乎也都是他们的孩子,这些青年,都是郭师道杨定国看着长大的。 他们走到帐外,看看遏丹的焦土上满是手舞足蹈的大唐青年 唐军将士仿佛完全忘记了昨天晚上他们还在那里惴惴不安,仿佛忘记几天前刚刚听说回纥要东西夹攻时的那种惊恐乃至绝望,“赢了,赢了又赢了,我们是常胜军啊”满脑子充斥的只有这个念头 脚下踩踏着回纥人的尸首,不知什么时候,青年们又将张迈高举起来 “特使万岁” “特使万岁” 万岁这可是违礼的呼声啊,有几个老将觉得不妥,但青年们却哪里管他 这一次,他们将张迈甩得更用力,也抛得更高。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张迈叫道。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可他还是觉得被抛在空中的感觉很玄。 “特使万岁,特使万岁” “咳,咳,喂你们听我说” 张迈随口大嚷了一句,这句话众人听到了,然后张迈就发现全场忽然都静了下来,原来千余人竟都将他的话当作了严令这突如其来的静让张迈感到有些不适应,但还是跳了下来,准备说话,他各自虽然有一米八五,但大唐边军高过他的为数不少,站在人群中,大部分人都看不见他。 “特使,你站在这里说话” 陌刀高手刘黑虎抱了一块三百斤的石头过来,他是能将陌刀挥舞得十分灵动的人,抱起这块石头来举重若轻,十几个大力士见到,纷纷出手,片刻间就堆了一个石台,将张迈拥了上去,郭洛站在他左下方,杨易站在他右下方,一千多人都等待他说话。 哇,这是什么场面啊 不是上次那样的疑虑,也不止是那种信任,而是一种火热火热的眼神和期待。 “大家别这样。”张迈放低了姿态,说:“你们这样,我压力很大的” “哈哈哈”石台下一千多人都笑了起来,那笑声仿佛就是在说:“特使你真风趣。” “真的真的,我压力很大的。”等大家的笑声低了些时,张迈说:“其实这场仗,我原本也很没把握的,我和大伙儿一样,都是被逼出来的啊” “嗯嗯嗯”所有人都在点头,却没人当真,有几个靠得近的更叫了出来:“特使,你太谦虚了” “我不是谦虚啊,其实昨晚我也怕得很啊。” 一千多人又都笑了起来,没人相信张迈这句话。 “我真的害怕啊,当时心还扑通扑通乱跳,就是怕影响士气,所以没表现出来”张迈摸着自己的心脏,想起昨天决定要冲入回纥联营之前的感受,很诚恳地说。 “哈哈哈哈”全场都笑了起来。 “对啊,对啊,我昨晚一个人杀进那几百人的时候,心也扑通扑通地乱跳。”杨易学着张迈的语气,也摸着自己的胸口说,眉头蹙起,有如西施捧心,脸上满是夸张的忧虑,只是那夸张的忧虑放在他的脸上却是大大的滑稽。 众将士笑得更凶了。 “可我昨天一个敌人都没杀啊”张迈有些惭愧,昨晚他鼓足了勇气奋力冲进联营,但实际上自始至终都处于唐仁孝的团团护卫下,根本就没机会直接接触到回纥的士兵。 “哈哈,特使英明神武,哪里需要自己动刀子你伸一伸小指头,胡虏就灰飞湮灭了,哈哈哈哈” “哪里需要动小指头,只要特使吹口气,萨图克博格拉就飞东海去了” “哪里用吹气,特使只要心噗通噗通跳一下,回纥大军就完了。” “那要是跳两下呢” “那就连吐蕃也都完了” “不错不错哈哈,哈哈” 这也不知是故作夸张的谀辞,还是真有人相信如此。 张迈站在石台上下望,发现所有人对自己都极为诚恳,他们看自己时,脸上的神色都是绝对的信任,似乎一千多人都已经和自己融为了一体,似乎他们都成了自己的手足。 是啊,自己已经连续两次取得大胜了,而且都是在极大的劣势中带领众人绝处逢生 这难道是偶然吗 一次是偶然,两次,怕就不是偶然了 或许,自己真有非凡的天赋呢 要是不然,老天爷怎么会选中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呢 他脸上带着自豪与骄傲,不知不觉中头也昂了起来,连下巴都翘得掉下几斤自信来。 郭师庸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对郭师道说:“毕竟是年轻人啊,容易志得意满” 然而这似乎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或者只是老家伙们的想法,杨易他们却非常欣赏,甚至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张迈站在东面,唐军将士们站在西面,升起的朝阳刚好就挂在他的头顶 光辉万丈啊 郭师道和杨定国忽然觉得有些刺眼,一起掩了掩眼皮。 但所有青年却都睁大了眼睛,昂头仰视着 这时,郭洛说话:“特使,如今我们虽然接连取胜,可胡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还会卷土重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请特使示下” 张迈一怔,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在新碎叶城的废墟上他就已经考虑过好多回了,只是以前总是觉得很多想法还不成熟,其中有好几个难关都还没解决呢,要说出来时有些担心被郭师道他们批评。 但这一刻,张迈忽然完全没有了这些顾虑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当然是要主动出击突破胡虏的封锁,去寻找一片更适合我们生存发展的地方,寻找一种能帮我们打败胡虏的力量” 杨定国皱了皱眉头,喃喃自语:“更适合生存的地方西域地方虽大,可好地方都早就被人占了,哪里还轮得到我们至于说能帮我们打败胡虏的力量唉,却到哪里寻去” 然而没人听他的。 “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力量”杨易急忙问到。 张迈道:“那地方,就在我的背后,那力量,也在我的背后” “特使是说” “中原或者说,靠近中原的地方至少,是华人不,唐人的力量比较强大的地方”张迈站得更直了:“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打回中土去,打回长安去因为只有在那里,我们才有可能得到最强大的力量之源” 整个会场忽然静了下来,郭师道和杨定国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中土长安 当华夏的力量强大时,中华子弟便会向全世界各个地方涌去,将文明之火洒遍苍穹之下,当华夏的力量消缩时,她的子民又将退守故土,以待将来。 那是大汉民族的根,那是大唐子民的源 张迈这几句话如果在昨晚之前说出来,只怕没多少人会应和,但此刻青年将领们心里都已经激荡了起来,沸腾了起来。 长安,长安啊 那是故乡。 如今孤身困于塞外,安西军民才会如此仓皇,但要是背靠母国的话,这一千多名勇士就将敢于挑战任何马背上的强权 但老成的人想到的却更多。 回长安的路岂是那么好走的当初四镇才失守时,残存军民也曾想过东归那几乎是他们的本能结果却被堵了回来,一步步地相机挪移,结果反而越躲越西,如今局势虽发生了变化,但东归之路却变得更加的扑簌迷离别的不说,光是拦在面前的八剌沙衮那个挡在东方的回纥人的老巢,就叫唐军难以飞越 可是听着张迈说话的青年们却似乎都没想到这些困难与艰险。 “可是特使,我们缺乏东归的情报与军资啊,”杨定国忍不住了,高声说道。青年将士们这才想起他们的存在,有的回头望了一眼,那眼神却并不怎么喜欢杨定国打击大伙儿的热情。 但杨定国还是说了下去:“焚城一战我们虽然取得了大胜,但损失也极多。”当时时间紧迫,一切行动追求的都只是胜利,根本不可能将大部分的物资抢救出来。尤其羊的损失最大。“如今我们的战马虽还勉强够用,但羊却没多少了,没有了农田,谷物也是坐吃山空,没有作坊,弓箭是射出一支少一支,我们眼下的这点家底,最多够用两三个月,万万不可能支撑到长安的。甚至,连支撑到疏勒都成问题” “我知道我们我们缺乏情报,所以更要设法取得情报我也知道我们缺乏军资,但正因为没有军资,才要穷极生变啊。”张迈毫不犹豫地反驳。 碎叶眼下的这点物资,非但支撑不到长安,甚至支撑不到下一季的收成。 这里的内陆气候,就算是耐寒的作物一般也都是一年一熟,又没有美洲的那些又快熟又高产的耐寒耐旱作物,羊马的繁衍也不可能那么快,当然也可以靠采集、打猎等来帮补消耗,但把太多精力花在这里,那样只会让唐军越憋越萎缩。 在要躲避回纥与火寻追击的情况下,唐军是很难安心进行放牧耕种的,而靠着打猎、采集,那要到猴年马月才存得够回长安的物资啊。 “更何况,回纥与火寻正东西夹击,可以说我们没有退路了 “犹豫迟疑,只能是死路一条,而拼死突围,却还有一线生机 “所以,我们不能再这么退缩下去了,要奋进,奋进至于说物资靠生产来积累物资,太慢了尤其是在眼前这种特殊的情况下,要想迅速得到财富,只有” “只有怎么样”几个青年将领同时问。 “只有以战养战” “以战养战” “对”张迈忽然想起了一首耳熟能详的歌来,便改了两个词,唱道:“没有牛,没有羊,自有敌人给我们养没有剑,没有刀,敌人给我们造” 几个老将听得面面相觑:“特使,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没有物资,我们就去抢啊现在咱们四周全部都是胡虏,何必跟他们客气虽然咱们人少,但也有四营精锐,都骑上了马,变成了一支游骑兵,一边找路东归,一边派出游骑兵,遇到友好的城镇、部落、商人,就问他们借点粮食。遇到被压迫的人,我们就出手解救,而这些人也将变成我们的追随者,将是我们增兵的兵源遇到敌虏,咱们就打游击战、打运动战看看防备不周的咱们就抢,防范森严的咱们就撤。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西域地方万里,我就不信回纥人、大食人能防备得滴水不漏。有一千二百游骑兵去抢东西,还怕养不活几千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七章 征途的此端(第一更 求票) 下午四点前后再一更,今晚争取第三更,小弟是慢手,难得写这么快的,请大家砸点推荐票吧 郭师道和杨定国对望了一眼,这些年他们自力更生,且耕且牧,偶尔出击,战胜后也带回了些战利品,可也都不是以劫掠为目的。至于像张迈这样裸地叫嚣:“咱们去抢啊”那更是从来没有的事。 “张特使刚才的说法,倒是符合兵法,只是”杨定国说:“只是以掠夺为生,和圣贤的教导颇相违背,咱们要这么做,那不就和胡虏一样了吗” 张迈眉头皱了起来,这老家伙在西域混了这么久,怎么脑子里居然还有这样食古不化的想法啊:“我们和胡虏怎么会一样呢我们这么做不是出于兽性,而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再说,现在也不是和平时期,拜这些胡虏所赐,我们的城池都毁了,家园也没有了他们既然不肯与我们和平共处,那我们还跟他们讲什么仁义道德所以从现在开始就是战争时期了。既是战争时期,就该遵从战争的规则我记得孙子兵法里有这么一句:吃掉敌人一石粮食,胜过自己生产二十石粮食。” 他虽没背出原文,郭洛已经响应道:“特使说的不错食敌一钟,当我二十钟其实咱们早该如此了,以前都太客气了” 几个老将还有些犹豫,但杨易开了个头,年轻的一辈就都跟着叫了起来:“大都护,张特使说的不错凭什么胡人能抢我们的,我们就不能抢他们的” “对,这西域本来就是我们大唐的,他们趁着我们国内战乱抢走了这花花江山,我们为什么不能抢回来” “没错当初四镇沦陷,他们可抢了我们多少东西,杀了我们多少人安西、北庭十几万大军,再加上商人、屯农、工匠以及眷属,几十万人杀到现在却只剩下几千人现在我们把东西抢回来,也只是取回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 “就是对付这些胡虏,讲什么仁义道德啊” “对封锁怕什么只要有特使带领,我们一定能够突破封锁,打回长安去的” 群情汹汹之下,老将们倒不好说什么了,更何况他们现在也没有更好的主意。 见有这么多人支持自己,看着郭洛杨易等人摩拳擦掌,只盼着马上就出去大大劫掠一番,张迈笑吟吟地道:“若是这样,那这作战方针就这么定了。” “特使刚才的想法很好,具体来说,应该如何做呢”杨定邦这么说,也不知道是准备支持张迈,还是在给他提难题。毕竟战略总是容易一拍脑袋就想起的,但具体该如何执行却总比设想困难十倍。 “具体怎么做,那要看形势而定了。但有一点就是,我们不能死守在这里,要冲出去,哪怕没什么把握也要出去,出去了才能和各种各样的人包括敌人和朋友产生接触,才会遇到各种突发的情况,不要害怕突发事件,那些不是坏事,而是好事因为那里面必然隐藏着制胜的机会 “早期呢,可以用轻骑兵先发动试探性攻击,同时要设法利用身处敌后的唐民,建立情报网络,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啊。” 张迈也不管他说的这些根本就不具体,但这时激情满胸,也就不管了,只是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一得到可靠的消息,就选择敌人的弱点,发动进攻,这时候咱们就变成老鹰,一击不中马上远飞。同时,后方则加强防守,防守的办法不是筑造坚城咱们没那时间和物力,而是要变成狡兔,多挖几个可以躲起来的洞,不要考虑种田牧羊的事情了,反正咱们人口也不多,应该可以通过劫掠来补充口粮。一边跑一边打,消磨掉敌人的优势。” 郭洛好像也变得很不理性了,点头应和道:“对,这叫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张迈点头答谢他的呼应,继续说:“等到咱们占据了上风,就变成蝗虫,横扫过去,啃得敌人骨头都没得剩在作战的同时寻找一条能够回到长安的道路最后要是能打赢了仗,建立了政权,那时候再对内部行仁义道德不迟。” 郭洛、杨易等年轻将领都听得血脉沸腾,甚至一些中年将领也听得暗暗点头,他们心中所掌握的信息比张迈多得多,斗争经验又足,张迈每讲到一个想法,他们马上就都在心中转化为如何进军、如何躲避,乃至如何联系敌后的情报等具体的战术安排。 就连安六也道:“不用考虑种田、牧羊的窝点那就只要足够饮水、无须灌溉的地方了,似这等的地方,在怛罗斯以北、热海以西,我至少能给你们找出几十个来” 遏丹的焦土上忽然又变得热闹起来,众将领你一言我一语,各叙所长,各陈其计,张迈的话就像对一个山顶洪湖上在某个方位上打开了一个缺口,安西众将领一受启发,尤其是青年将领,各人的聪明才智马上便如大水一般源源不绝地涌出。 但那些老将却大多捻须不语,觉得张迈说的这些事情要实现,中间还有好多的难关。只是,他们却无法阻挡青年人的热情。 “这些后生啊,真是异想天开”郭师道寻思:“不过,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由于大都护没有反对,这一次军帐会议便根据张迈的提议敲定了东归的方向,传达了要设法回归中原的指令以后,全军竟产生了群体性的兴奋。 所有人都知道这将是一次多么危险的旅途,但竟然无一人退缩 张迈本来还比较担心后方民部的那些老弱,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后方在听到这个决策之后,正是那些老弱们最支持东归。 那些不怕虎的初生牛犊自不用说,郭汴杨涿听说“要回家”激动得坐不住,便是那些老人竟也没有一个打退堂鼓。 “终于要回长安了,终于要回长安了”郭汾的母亲郭老夫人换有足疾,从杨清那里听说了这个决定后抓住媳妇的手说:“早就该如此了,早就该如此了” “可是,婆婆你的腿。” “腿哈哈没事没事”郭老夫人从儿子给她铺好的板毡上站起来,说:“我还可以走路还可以骑马,万一到了哪里走不动了,你们就把我丢下,不用管我当初回纥攻城、少年们退入星火砦的时候,我们这些老不死不都准备与城同亡了吗如果没有没有张特使的焚城之计,我们这些老骨头早就化作灰烬了。反正留在这里也是等死现在这半条老命是捡来的,多活得一天都是赚了” 张迈既得安西上下拥护,在军中又有年轻兵将的支持,就是中年将领有几个如安守敬等也都表示支持他,当即定计:郭师道统筹全局;由杨定邦领衔军部,组成一支游骑兵,负责侦哨、出击、劫掠,张迈为监军;杨定国主理民部,一边主抓后勤,一边训练少年和新归附的俘虏。 如今星火砦中尚有数月之粮,全部运了出来,准备行动 “游击运动迁徙避免正面作战蚕食敌人,慢慢壮大自己,再行反扑” 这是遏丹焦土聚会上定下来的战略基调。 虽然前途仍然充满了不确定因素,但唐军们已经没有了退路 与其步步退缩被逐渐沸腾的温水煮死,不如奋力一跳来博个机会 既已确定了要东归,要打游击战、运动战,安西唐军的视野一下子宽了不知多少如果说碎叶之会时的士气高昂还只是出于张迈的激励,那么这时唐军中的年轻人便都坚信他们将获得成功长安仿佛在东方发出了召唤,于阗佛国在亲切招手,疏勒的花花世界也在等着他们呢。 焦土聚会之后,张迈召集唐军高层,商议具体策略,张迈道:“昨晚战斗结束后我和安守敬校尉连夜审问俘虏,发现遏丹的驻军尽是和副汗萨图克博格拉走得较近的部族,看来攻打我们这件事情都是博格拉汗在主持,阿尔斯兰是什么态度还不得而知,可惜图甘在乱战中死了,大将霍兰又给逃了,没能捉到高层拷问个明白。不过我听郭洛说,这里离八剌沙滚不过八百里,轻骑的话数日可到,萨图克博格拉的后续兵马只怕在这几天也会开到。所以此地不能久留。因此我想兵分两路,我协助杨定邦校尉率领豹韬营继续东行,一边收集情报,一边逗引回纥诸部,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同时郭大都护则率其它三营先行回去与民部会合。” 郭师道说道:“听洛儿说,博格拉汗已经勾结了火寻,火寻人比回纥人更擅长在荒原山林间生存战斗,若他们从西南开来,则西面也不安全了。” “大都护与民部会合之后,也不能停留,更不能向西、向北那都是自寻死路”张迈道:“三营到达以后,守敬可布置出我们继续向西、向北遁逃的疑局,同时大部队以及民部则渡过碎叶河,南下进入沙漠。” 诸将都是一惊:“沙漠” 张迈道:“咱们当初是从南面怛罗斯一带过来的,不是吗而且刘岸告诉我,这几十年来这条路也还在用,咱们赖以修造陌刀的钢料,以及良马马种,也都是从这条路来的,对吗” 郭师道叹了一口气,道:“不错,那边确实也有我们的人,但自从博格拉汗占领怛罗斯以后,这几年就再没有联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八章 突骑施(第二更 求推荐票) 晚上晚一些还有一更,请大家多多支持。 如果我们以新碎叶城为圆心来看的话,则其方圆二千里内荒漠与草原交错,雪山间乎其间。 新碎叶城的北面和西面是人烟稀少、地方广袤的荒原游牧地带和原始森林游猎地带。 东南顺碎叶河而下是回纥人的老巢八剌沙滚。 南面越过碎叶河便是一片荒旱的沙漠,这片沙漠从西北向东南延绵上千里,西北尖小、东南钝大,形状有如一只游动的蝌蚪,唐军将之称为碎叶沙漠,碎叶沙漠南边是回纥人另外一个重要的据点怛罗斯,也是回纥副汗萨图克博格拉的两大据点之一。 西域虽然地方广大,但唐军要想东归,基本来说只有南北两条路。 北路走伊丽河谷,走法是直接东进,突破回纥人在八剌沙滚的防御,过热海,从伊丽河谷一带进入天山北麓,这条路相当于是从回纥人的大本营硬踩过去而且就算闯过了八剌沙滚,伊丽河谷东面也几乎全都是回纥人的地盘。 南路是走疏勒今之喀什,从疏勒越过葱岭帕米尔高原,然后就可沿着天山南麓,或者昆仑北麓进发,直取阳关。而从新碎叶城要到疏勒,又有两种奇正两种走法:第一种仍然是突破八剌沙滚,然后转而南下,一路杀奔疏勒,这是正路;第二种则是渡过碎叶河,跟着越过碎叶沙漠,突破回纥人的另外一个据点怛罗斯,跟着取道东南,迂回走约一千多里,才能到达疏勒,这是奇路。 这南北两条道路,其实也正是丝绸之路的干道,从古至今都是如此。除了这两条道路以外,其它地方大部分都是海拔六千米以上的天险 李白诗云:蜀道之难至于上青天,这葱岭天山间的道路却又比蜀道难走十倍张迈是从东方一路旅游过来,印象十分深刻:那时已有各种现代交通工具也走得很震撼,更别说现在靠两条腿或者骑马了。 这时郭师道率领以飞熊营、骁骑、鹰扬三营先归,杨定邦率领豹韬营东行收集情报,以确定是要走伊丽河谷,还是走疏勒,若要走疏勒又该是哪一种走法。 张迈作为监军也跟了去,同时郭洛杨易所属两队也被征调过来,四百人离开遏丹又走出八十余里,因全部是轻骑,行军速度极其迅疾。 因遇到歧路,杨定邦便命副校尉杨桑干率两队骑兵往南,命郭洛杨易往东,其余四队兵马暂时停驻。 不久东面来报:“那边有胡骑” 那却只是一小队骑兵,只有二十余人,正驱遣一百多个牧民建造哨塔。张迈道:“我去瞧瞧。” 与郭洛杨易会合后,郭洛道:“对方还没发现我们。”他们在一处山坡后留下马匹,张迈与杨易、丁寒山弃马伏地,爬了过去,躲在一堆灌木丛后。 只听几个被赶来造哨塔的牧民在交谈,他们说的是突厥语,张迈听不懂,但也从他们的语气中感到这些牧民在叫苦连天。 杨易和丁寒山却懂不少胡语,听了一下轮流在张迈耳边低声翻译,原来那几个牧民趁着监工的回纥骑兵去偷懒休息,商量起来,有两个说不如逃跑,另外两个说:“不如趁他们不防备,就宰了他们” 张迈听了翻译后心想:“大西北的人果然都剽悍得很,虽然做了奴隶,但动不动也要杀人。” “不行,不行,”另外一个牧民说:“我们还未必打得过他们。再说,宰了他们,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南面这些天听说不断有军队开过来,东面一路上也都建了哨塔其中一个还是咱们建的呢,你不会不记得吧越往东罗网越密。要再被捉住,便只有死路一条。” 听到“越往东罗网越密”,张、杨、丁都暗暗吃惊。 “那往西北逃,总好过每日过这畜生般的日子。”先前那个牧民说。 张迈又想:“看来回纥人能统治这一代靠的只是武力,在草原上也不得人心。这些牧民其实都可以争取。” 不过要争取人家的支持也需要实力,草原上的民族也都是很势利的,你不够强大时,热着脸凑上去人家也只回应你个冷屁股。 却又有一个牧民说:“西北那边,听说最近出了伙唐寇,可厉害得很呐昨天逃来了几个败兵,听说又是被唐寇打败了的。” 有一个比较老的声音说道:“那伙唐寇,也不是刚刚出现,以前也有的,不过没最近闹得这么凶罢了,我听说,好像唐寇里面最近出了个英雄人物,叫什么什么迈来着嘿嘿,博格拉汗自成年以来战无不胜,这次大汗调他去平定这伙唐寇,大伙儿原先都说,这是大汗要他尝点千里远征的苦头,折磨折磨他,可也没料到他居然会被唐寇打败,这下子有好戏看了啊,他们来了,快干活,免得挨鞭子” 他们不敢再耽搁,又爬了回来,杨易问:“迈哥,你看怎么办”张迈说:“这伙人似乎不多,我看我们不如打上一仗,围拢住全抓了,拷问那些回纥骑兵,说不定能得到什么情报。” “好,正合我意” 若只是要取胜,杨易就直接领一队人冲出去了,但要全捉便得费些功夫,先由郭洛迂回兜绕,四下安插伏兵,杨易算算伏兵已定,这才突然冲出,众回纥大惊,他们早听说过马斯乌德两千多人都死在唐寇手里的事情,昨日又听说了遏丹失守,心中先怕了,再眼见敌众我寡,不敢抵抗,纷纷逃跑,杨易飞骑冲出,截住了一半,另外十余人骑马逃散,伏兵四起,轻轻松松就将这队人马一网打尽。 这是唐军游骑兵遏丹大捷后的又一场胜仗,虽是以众凌寡,但连战告捷,亦壮士气。 那些服苦役的牧民眼见唐寇杀来,个个心慌,张迈冲上前去,郭洛出声安抚,对他们说:“大家别慌,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这些牧民们半信半疑,但看看连回纥骑兵都逃不了了,自己哪里还有抵抗的余地便都举起双手,声称愿意归附。 他们口里是这么说,但张迈留神他们的眼睛,却发现他们的眼神很游离。 杨易自去拷问回纥俘虏,郭洛则审问那帮牧民来自哪里,是什么部族,那帮牧民自称他们是突骑施,来自达林库尔沿岸,张迈问郭洛达林库尔是什么,郭洛道:“达林库尔是胡人的叫法,以前咱们叫它夷播海。” 张迈这时已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常将大的内陆湖也叫海,不过这夷播海的名字仍然有些陌生,郭洛给他讲述夷播海的地理位置和大小,讲了好久,张迈听得糊涂,干脆拿出那本一比一千五百万的地图册来。 安西唐军中也有地图,不过古代的地图和现代的地图不同,郭洛杨易也见过张迈的这本地图册,却都看不懂,这不是两人智商不够,而是他们古代的地图制式与现代地图不同,郭杨二人初看这种卫星鸟瞰地图就觉得无法想象,这正如张迈看惯了鸟瞰式地图,再看郭师道交给他的那幅地图时总觉得别扭、不习惯一样。 张迈告诉他们:“这是鸟瞰图,就是从天上望下来后绘成的地图。你们看这地图时想象自己是一只鸟俯瞰地面。” 两人听得有些惊骇:“从天上望下来是站在高山上下望么” 张迈咳嗽了一下,心想也没法跟他们说清楚,就道:“这是宫里的宝物,其实怎么做出来的我也不是很明白。” 郭杨两人心里都想:“原来是宫里的秘藏,那就怪不得了。想是因特使要来西域,所以皇上特地赐下。” 唐代的地形和现代相比是有变化的,沙漠会扩大或缩小,河流会消失,如果发生过大地震的话,甚至山川都可能移位,不过大的山脉湖泊还是不会变的,三人连番探讨,郭洛杨易连说带比划,张迈终于弄明白了:“夷播海,就是巴尔喀什湖啊” 而那群牧民自称突骑施,那本是西突厥别部,在武则天、唐玄宗时期曾十分强大,据有伊丽河流域与碎叶河流域,极盛时曾置二十都督,每督七千兵,号称马背控弦之士二十万,武则天圣历二年其王遣子入朝,受封为郡王,乃是大唐在这一地区的重要属国,中唐以后势力渐衰,如今其旧疆已两次易手,先被葛逻禄取代,其后葛逻禄又被东方迁徙过来的回纥击败,如今的突骑施已成亡国之奴种,只任回纥驱遣了。 张迈弄清楚这些情况后,就让人将他们叫来,亮出了身份,这些突骑施牧民听说他们是大唐安西旧军都惊讶不已,伏地哭泣道:“大唐还在么” 张迈对他们说:“你们突骑施本是我大唐属国,你们也是我大唐属民,大家都是自己人,只因中原内乱,一时无暇西顾,导致西域沦陷于不知仁义为何物的胡虏之手但这只是暂时的情况,如今中原已经恢复了,大唐的国力也逐渐恢复,所以朝廷派了我来联系流落在西域的各部各族,不想凑巧救了你们你们且回去吧,跟族人们说,且再忍耐几年,等候东方的王师,只等时机成熟,长安就会派遣大军打回来,恢复这一带秩序的。那时候大家又能过上好日子了。” 这些突骑施都不会说汉语,他这番话自是由郭洛翻译,跟着张迈又将从那队回纥侦察兵处夺到的马匹分出一半来,送给那些牧民。 一百多名牧民听了张迈的话以后,彼此商量了一下,有一大半都拜服在地,求张迈收留:“我们如今回去,就算不被回纥人清算处罚,也还是继续当奴隶,情愿依附唐军,还请老爷收留。” 郭洛大喜,将这番言语翻译了,张迈却道:“我安西唐军军律严峻,生活又艰辛,我怕你们受不了,还是且回去过日子吧。” 这些牧民却想:“如今回去,到了回纥人手底下,过的仍然是牛马一般的日子。不如跟着他们,或许还有一条出路。”便都道:“老爷如此仁义,只要肯收留我们,我们做牛做马也无怨言。” 张迈见他们个个身体强壮,言语又说得恳切,心中也乐意收留,便让那些愿意留下来的,共有七十八人。郭洛杨易从中挑选了最强健的二十人,将从回纥兵手里收缴的武器转而发给他们,打入唐军队列当中。这些突骑施无论老少个个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人,被郭洛杨易选中的二十人尤其剽悍,至于不大愿意归附的三十多人,张迈也不食言,一并放归。 杨易道:“让这些人回去,只怕会泄露我们的行踪。” 张迈笑道:“不怕,我正是要他们回去帮我们做宣传呢。” 就在这时杨定邦派人来报:“特使,南面有情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九章 四面袭扰之一(第三更 谢票) 今天的推荐票比昨天多了三成,小弟多谢大家的厚爱了,明天小弟会继续加油,也请大家继续支持。 张迈与郭洛杨易回归与杨定邦会合,原来杨桑干南下二十余里,忽望见一彪轻骑以正常的行军速度徐徐开来,人数约有千余,杨桑干命随军的遏丹俘虏辨认,认出是博格拉汗麾下大将里克的旗号,便令两队人马在山林之间出没,扬起尘灰,又在高处招展“唐”字大旗,那彪骑兵望见后停了下来,过了一会非但不继续前进,反而后退,杨桑干人少,也不敢久留,引兵回归。 杨易在拷问了回纥俘虏后,所得到的消息也没有超出那些突骑施牧民已经告诉他的内容,杨易道:“回纥人被我们打怕了我们不如继续向南,冲一冲那里克,若一战得胜,就追赶败兵,顺着碎叶河,到下游的八剌沙衮肆虐一番,若是打不过再跑不迟。” 杨定邦却比较持重,认为唐军两番取胜都是用奇,如今豹韬营加上郭杨两队不过四百人,正面冲击未必能打赢南面开来的回纥轻骑,又道:“八剌沙衮是回纥人的老巢,贸贸然冲进去只怕讨不了好去。一旦陷入重围,那我们就完了。回纥人在八剌沙滚那边,少说也有几万骑兵,多的话可能有十几万。如果阿尔斯兰发动各部大聚会,控弦之士或许能达到二十万。” 十几二十万的部队拦在面前,硬撞上去根本就是鸡蛋碰石头,完全没有胜算的。 只有明白这个局势,才能理解为何当年四镇军民没能东归,反而被逼得步步西迁了。很多时候,行动总没法按照目标来,而不得不屈从于现实。 郭洛也反对去八剌沙衮,因为那里虽是喀喇汗王朝的政治、军事中心,却不是东归道上唯一的一条路:“向东已绝无可能,我们还是向南吧,疏勒才是我们的目标。” 郭洛、杨易都还只是队正,但他们是年轻一辈的领袖,表现十分活跃,杨定邦也不能忽视他们的意见,这时两人的意见起了纠纷,无法决断,最后杨定邦问起了张迈的意见,张迈道:“我们要东归有南北两条道路。相较而言,杨都尉觉得是走北路难,还是走南路难”离开新碎叶城后他虽已从各人口中得到许多情报,但这些情报既多且杂,真伪难辨,所以想要听听更熟悉西域情况的杨定邦,对东归道路的选择作何判断。 “这”杨定邦沉吟了片刻,道:“北路的话要么得与回纥人硬碰,要么得是回纥的大汗阿尔斯兰答应放我们过去,南路的情况我们所知不确,只知那里形势复杂,各种势力犬牙交错,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可问题是,如果我们走伊丽河谷,就算突破了回纥人的防御线,伊丽河谷东面的天山北路仍然是回纥人的地盘。前途迷茫,仍未可卜。而疏勒那边过去就是于阗佛国。”郭洛告诉张迈,根据唐军得到的情报,于阗的亲唐大姓尉迟氏已经驱逐了吐蕃人重建藩国,而且复国之后仍然以大唐臣属自居。于阗尉迟氏和安西四镇关系匪浅,十几年前新碎叶城这边还从俱兰城的商人那里间接得到过消息,说于阗佛国的国主一方面正积极地向东与中原联系,希望重新打开丝绸之路,同时有意和安西唐军旧部建立联系,只是相隔过远,无功而罢。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到了疏勒,就有可能得到一个强援。” 张迈摊开了地图,道:“若我们要向东,那么可先到沙漠中躲上一段时间,等博格拉汗和火寻人在碎叶河北岸找我们不到散去,我们再回到故地,设法东进。可是回纥人竟然沿着碎叶河建哨塔,看来他们已开始对我们严加戒备,咱们兵力不如他们,若是硬碰硬实在没有胜算。经过这次的事情,我也决不愿意相信回纥人会与我们议和、放我们过去。按杨叔叔所说,南方各种势力犬牙交错,可势力众多却比政权统一更加有隙可乘。所以我觉得还是像郭洛说的,向南走脱困的机会大一点。” 在只有杨定邦、郭洛、杨易的这种场合中,张迈就没大叫什么激动人心的口号了,所以只是说“机会大一点”。 听他这么一说,杨易也就不再固执己见,杨定邦也点了点头,张迈道:“如果大家都同意,那我们就将这个决定通知后面的民部不过,我觉得我们的游击军却可先按杨易说的,先冲一冲南面来的那支军队,闹一闹八剌沙滚周边。” 郭洛喜道:“以旧居为诱饵,调虎离山妙” 他们趁着黄昏向南突进,南面的回纥军见唐军这次来的兵马变得更多,心下愈疑,恐唐军仍然伏兵,又怕天色昏暗,接战会出意外,竟然又后退了二十里,同时飞报后方。杨易哈哈大笑:“这支军队的主将是个胆小鬼。”就要给他搞个夜袭,却被杨定邦给否决了。 豹韬营的使者到达后方时,郭师道已经开始安排渡河事宜。碎叶河并不甚深甚广,渡河不难,但要渡河而不留半点痕迹就是一件考校功夫的事情了。这样的事情要交给张迈来操作他铁定干不来。 从新碎叶城到怛罗斯,若顺碎叶河而下,先到八剌沙滚一带然后转而西进会是相对安全的道路,但若直接穿过沙漠,直线距离是近了,却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碎叶沙漠乃是一个内陆沙漠,纵然不如撒哈拉沙漠广袤无垠,却也万丈延绵、一望无际,就算军中有识途老将也无法保证周全,然而唐军当此困境,却无更好的选择。 民部渡河之际,郭师道同时派郭师庸率领鹰扬营去增援杨定邦,又令安守敬多布疑局,造出唐军向西北方向逃遁的假象。 郭师庸飞骑奔赴,两军合在一起继续东进骚扰,越往东南,果然回纥的侦骑出没得越是频繁,这些侦骑望见唐军就走,捉也捉不到,追也追不上,回纥民族中有一部分虽已转入农业定居,一部分甚至依靠商贸住进了城镇,但仍有相当数量的牧民,老祖宗传下的玩意儿没全丢,安西唐军要在这里跟他们打游击的话,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 走出一百多里,到了一处水草丰茂的所在,举目一望却不见半匹牛羊,杨定邦微感吃惊,对张迈说:“特使,咱们得回去了,再往东就要掉入回纥人的陷阱了。” 张迈不解,向他请教:“为什么这么说” 郭师庸是唐军老于战阵的宿将,精通各种行伍军情,各种经验都极其丰富,虽然数十年来没什么出人意料的壮举,但郭师道对他却十分倚重,和张迈这种许多事情都是半吊子水晃荡偏偏又屡建奇功正是两个极端。 这时郭师庸斜眼看他一下,心想:“你不是神机妙算么原来也有不懂的。”只是这话自然没出口,却乐得以一副长辈给后辈启蒙的口吻道:“这里是达拉尔草原,水草丰美,向来是葛逻禄达拉尔部的牧地,但现在这里却一个人也没有,显然是得到了消息,连夜撤走了。你看看这些”他指着地面上的一些窟窿:“那是葛逻禄人的立帐处,他们连夜迁走,当然不是好心将这片草原送给我们,而必是奉了回纥人的命令,或许是在为回纥人集结大军争取时间,或许已经在前面安排好陷阱等着我们了” 草原民族要是动员起来那有可能全民皆兵的,但同时一般来说也不会有太多长年累月等候着打仗的专职军队,碎叶河流域、伊丽河流域是喀喇汗王朝境内最重要的一片游牧区,治下各部的兵马要调集起来也需要时间。 杨易却道:“可咱们现在就回去吗后方不知道都安排好了没有啊。” 两营七百轻骑说动就动,在这种地形一日之间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也是寻常事,但后方民部要转移、撤退,尤其是要搬着家当进入沙漠,又要毁踪灭迹,那就很费功夫了。 张迈问:“你有什么主意” 杨易道:“我想回纥人集结大军也罢,设下陷阱也罢,应该都会在东南通往八剌沙滚路上,咱们却不走东南,而先攻击东北,我知道夷播海附近伊丽河汇入处回纥人有一个汗族牧场,十五岁那年刘岸曾经带我去那里玩过,咱们不如先到那里转上一圈,如何” 张迈道:“妙若回纥人在那里布置有大军,咱们就只是在外围滋扰滋扰他们,引逗他们在这边的兵马北上,若他们在那里防范空虚,咱们就冲进他们的牧场,来个顺手牵羊。” 杨易道:“最好回纥人以为我们真的发起进攻,都撤掉这边的陷阱跑到那里去,结果我们却转而南下,再到八剌沙滚肆虐一番,那就更好玩了。” 张迈哈哈大笑:“对,好玩,好玩” 郭师庸和杨定邦对望了一眼,都觉得这两个年轻人的思维真是天马行空,然而以他们的经验判断,却又觉得此事的前半段即去夷播海骚扰一番是可以行得的。 七百余骑当即转了个方向,径朝夷播海而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章 四面袭扰之二(第一更) 最近的更新量,小弟自我感觉,相比我乌龟般的码字速度算是很足的了吧今天俺继续努力码字,大家帮忙砸票点击推荐收藏,俺都要 张迈包里虽然有一份世界地图集,那是当初为旅游准备的必备品,但一幅一比一千五百万的中亚地形图根本就没法拿来行军,再说古代的地理情况和交通情况,也和地图上的标示很不相同,不但现代公路、铁路一条也没有,甚至连人工小路也不多,所以轻骑行动,仍然得靠向导。 带路的是郭师庸,他不愧是唐军三大兵情资料夹之一另外两个是安六与刘岸,郭师道曾称赞他说:“我军凡行伍规制、训练法度、器械马匹、周边地理乃至于大小杂务种种,皆在此三大军囊之中。” 三大兵情资料夹各有所长,在地理上,郭师庸对东面的军事地理尤其娴熟,对碎叶山东北的地理了如指掌,夷播海更是他四十年中十五次踏及的地方,这时竟然带着七百唐军走入一片沼泽,这条道路第十四回前往夷播海办事时才无意中发现的,对此发现他曾深为得意,发现一条秘径对有探路癖的人来说有极大的满足感,可惜这满足感却没法拿出来跟人炫说,不想这时却起到了作用。 原来这内陆深处干旱的土地虽然占了绝大部分,但在夷播海附近却有几片很大的沼泽地。在沼泽中行军,危险程度只怕还要高过爬雪山、过沙漠,若不是有熟悉道路的人带着,随时随地陷进烂泥里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郭师庸为了怕军中青年将士热血过头,冲得太快,在进入沼泽之前反复叮嘱:“进入沼泽地区,最主要是路要走对,千万不能乱冲,宁可走得慢些。越想要快,就只” “就只会越慢,对不对”杨易有些不耐烦地叫道。 “不对”郭师庸冷笑道:“是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是经年老辣的人,深悉毛头小伙子们的习性,几句话是没办法叫这些人上心的,便赶了一匹马,猛抽一鞭,那马长嘶着跑了出去,郭师庸指着它道:“你们若没记牢我的话,这匹马就是你们的榜样” 青年们都不明白,杨易以前和刘岸来的时候走的也不是这条路,没进过沼泽,正想发问,忽然发现那匹马不跑了不,不是不跑,而是四蹄乱动,却一步也前进不了,身子却在挣扎中慢慢地往下沉,这匹战马似乎意识到了危险,豁出性命了要从烂泥里头抽脚,但这最后的努力却只是让它沉陷得更快了终于烂泥入口没顶,那马最后一声长嘶没叫出来,便听咕噜噜沼泽泥面冒出了几个泥水泡。 沼泽的可怕张迈自然听说过,不过听说而眼见毕竟不同,一众青年将士看得心里发毛,连杨易这样的人也忍不住叫道:“庸叔,能不能别走这条路,上次我和刘司马来时走的路可没这么可怕。” “怎么,怕了么”郭师庸哼道:“你们上次是乔装打扮了,又只两个人,扮成牧民什么的,走大路混进去也容易。但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回纥人防范必严,我们又是几百人一起行动,刘岸带你走的那条路没法到达的。” 他一挥手:“不过你们放心吧,跟着我走就肯定不会有事走这条路,刚好能直接通到回纥人一个大马场后面。” 说着领头而行,两营将士亲眼看到那匹战马活活淹死的惨状,谁也不敢大意了,跟在郭师庸的背后亦步亦趋,郭师庸看看这些后生跟在自己背后的模样,便如几百只小鸡跟着老母鸡,心下大慰。 对眼前这些年轻人,郭师庸也有着和郭师道杨定国类似的感情他们既是自己的下属,也是自己的子弟,他爱他们,但又总是对他们不放心,尽管这些青年全都已经成人,但在郭师庸心中这些“儿郎”根本就还没长大,他们还有很多的东西没学会啊 尤其是,最近这些子弟有些不好的趋向,就是被张迈那个小子逗引得不够脚踏实地了 尽管这些青年将士经过碎叶焚城、遏丹袭营两次大战已经在强敌回纥心中也已建立了赫赫威名,甚至战胜了郭师庸素所畏惧的博格拉汗,但郭师庸仍然认为,这种巧取的胜利有如过眼云烟,根本就不足凭恃,只有反复训练出来的技巧以及多年累积的经验,才是保障唐军长久走下去的不二法门啊。可这些“儿郎”们却都不懂这些道理,一个个背弃了自己,投向张迈的怀抱中去,天天跟着那个半桶水特使大呼着些不切实际的口号,这一切都让这员老将心中暗伤。 直到这时,看着青年将士们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己背后,对自己的吩咐不敢违拗半句,郭师庸才又找回了一点昔日“儿郎”们依靠自己、信赖自己甚至崇拜自己的感觉来。 一瞥眼,只见张迈坐在骆驼上,很担心地看着骆驼脚的每一个起落,似乎骆驼脚要是一陷入太深他就要赶紧逃命一般,郭师庸暗想你小子也有露怯的时候,微微一笑,马鞭甩了个空响,指着远方夷播海的方向道:“特使,这夷播海却有一奇,特使见闻广博,可知其情状否” 张迈一呆,他一时可没想到郭师庸是有意要考校他落他面子,同时等他回答不出来后自己摆出答案,那样所有行军的将士就会明白谁才是这支军队里真正的牛人 哪知张迈一呆之下,却说:“这巴尔啊,不对,这夷播海可有好几个很奇特的地方呢,郭校尉你指的是哪个” 郭师庸一呆,心想:“你小子不是说自己没来过夷播海吗怎么一张口就说这夷播海有好几个奇特之处哼,这小子狡猾多端,多半是大言炎炎,要套我的话呢。”轻轻一笑,道:“哦这可奇了,这夷播海居然还有几大奇处那师庸倒要向特使请教了。” “请教不敢当。”张迈对着谋落乌勒时何其阴险狡猾但和自家人说话一时却没考虑这么多,就屈着手指说:“第一个嘛,这夷播海形状奇特,是一个长湖,东西长约一千二百里,南北宽约十到一百五十里,论大论深它在全世界的湖泊中还排不上号,但论到长,却乃是世界嗯,普天之下第四长湖。”尽管来了好久,但平常说话时张迈总还要带着些现代味比较浓的词汇,不过郭洛等倒都没觉得什么,只道是书本上的言语,甚至还受他影响,言语中也带了些这等词语。 郭师庸一呆,这夷播海甚长他也知道,却未曾绕着湖完完整整地走上一圈,更不可能去丈量,只是与人交谈时知道此湖甚长,东西当有千余里之距,南北又较东西为狭窄,这时听张迈将数字说得如此确切,又和自己所知颇为吻合,一时也不知是虚还是实,然而他不服张迈,心中还是想:“什么天下第四长湖,多半是你信口胡吹。你小子才多大的年纪,难道你天下大湖都去过不成” 但这时那些年轻人却又都被张迈吸引住了,听他说道:“这夷播海又以湖心半岛为界,可以分为东西两部,西湖广而浅,东湖窄而深,这夷播海名字叫海,其实只是个内陆湖,这里深处内陆,没什么雨水,夷播海的湖水,主要又是靠天山积雪消融,积聚成伊丽河,流入这片凹地,经过成千上万年,而成此湖。” 杨易惊讶道:“这夷播海的水居然都是来自于天山不是它本来就有的吗” “当然不是啊,就算本来有水,水都会蒸发,要这湖水没有个源头,过个几年几十年早就蒸发干了,是靠着伊丽河的活水注入,它才能存在到现在啊。不过由于伊丽河是从西湖注入,而西湖又比东湖窄,所以这夷播海的湖水便是自西向东流,但因这两个缘故,便让这夷播海形成了一湖两水西面是淡水、东面是咸水的奇观了。” 连郭师庸也听得怔了,那夷播海正是东咸而西淡,也正是他要考校张迈的那“夷播海一奇”,听张迈道破,这才确信他不是信口胡吹,他几次来这夷播海附近时曾听牧人说过,可为何如此,牧民们既不清楚,郭师庸自然就更说不上来,忍不住道:“为什么西湖比东湖浅就会形成这等西淡东咸的奇观”问了这句话后老脸忽地一热,暗暗后悔。 张迈却丝毫未觉,微微一笑,道:“我刚才说过,水都会蒸发啊。所有河流的河水里头,都多多少少带着各种矿物质,水汽蒸发之后,那些矿物质却是带不走的,会留在湖底,所以天下间的内陆湖泊一般都是咸水湖,喝不得。可因为这夷播海西边浅而东边深,伊丽河又是从西边注入,所以河水涌入后便向西流去,西面的湖水多是活水,所以淡,东面的矿物质越积越多,几千几万年下来就变得越来越咸,那水没法喝了。” 把郭洛等人都听住了。人人都钦佩张特使见识卓越,“博知天下之事”,“果然不愧是长安来的特使啊” 要知道张迈背包里是有一本厚厚地图册的,大凡这种卖给驴友的地图册,除了地图本身之外,常常还会在边角上附有一些重要景点的图文说明,郭师庸若要张迈之处具体而微的事情,比如沼泽哪里走得、哪里走不得,哪处河谷藏有灌溉农田,哪处河滩可以饮马牧羊,把打死张迈也说不出来,但郭师庸偏偏撞到枪口上,问张迈夷播海有什么奇处,张迈当然张口就来,这时说完了夷播海的特异之处后,不由得又感叹起来:“这天下第四长湖本来是我们国家西北边境的重要景观,如今却沦落在外国人手中了,咱们要来观赏这奇景,还得出国他妈的,这算哪门子的事儿什么时候一定要想办法收回来” 他一时说漏了嘴,这句话感慨的本是他自己那个时代,但郭洛、杨易等人心中却以为他说的是大唐这倒也说得通,一个个都叫道:“不错,不错收复故土,吾辈有责” 郭师庸怔住了,一时失神,竟望了看路,坐骑信足而走,竟然踏入软泥之中,张迈大叫:“小心”郭师庸的坐骑已经惊嘶起来,张迈赶紧挥出马鞭,打在郭师庸手中缠住,郭师庸借力一跳跳到他身边,一只脚还是陷入泥泞之中,至于他那匹坐骑却是救不回来了。 杨易嘻嘻笑道:“庸叔啊,你这可应了一句话老马失蹄啊幸亏迈哥眼疾手快,要不然你自己就成了我们的榜样了,哈哈,哈哈” 几个没什么心机的青年都哈哈笑了起来,笑得郭师庸老脸发热,他看看一众青年,却个个又再次将那敬仰爱慕的眼光投到张迈身上,心中恍若有失,而且失去的,是一件再也找不回来的宝贵事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一章 四面袭扰之三(第二更) 郭师庸从沼泽中脱身出来,带着两营将士又走了半个时辰,众人便觉脚下土地渐硬,已然出了沼泽,放眼望去好大一片绿油油的青草原虽不似漠北高原的大草原那样一望无际有如大海,可长草鲜绿,长得十分茂盛,张迈拍拍自己的坐骑笑道:“你可有福了。” 郭师庸道:“这个地方叫昭山,阿尔斯兰在这附近有个行宫,现在也不知道他在不在,他要是在这里就一定会有大军,咱们一定要小心点。” 这夷播海风光怡人,在后世也是闻名于世的度假胜地,回纥虽以八剌沙衮为都,但大汗阿尔斯兰常常到此游猎,豹韬、鹰扬两营这时闯入的地方,正是阿尔斯兰大汗的一处汗族牧场,杨易当头驰入,远远望见一个肥肥壮壮的回纥人坐在马上挥着鞭子,一群牧奴跪在地上,任他鞭打,动也不敢动一下,那肥肥壮壮的回纥一边打一边辱骂,忽听马蹄声响,抬起头来,早有士兵慌忙上马拦截,指着杨易喝道:“这里是大汗的牧苑你们是谁,是哪一部的未奉命令就胆敢闯入” 杨易笑道:“我是你杨爷爷” 二话不说,长矛挺出就将那回纥士兵刺死于马下,其余来拦截的士兵大骇,一边抵挡一边大叫:“你们要造反吗你们要造反吗” 杨易骂道:“造你奶奶的反俺们是大唐来的猛士,要来接管这片草原,识相的就乖乖投降,不然这就是下场” 他口里骂着,手却没停,说话间又刺死了一个回纥,马蹄不停,直接冲向那肥肥胖胖的回纥首领。 众回纥士兵听说“大唐”二字,猛地想起最近的传闻,一齐惊呼:“唐寇唐寇” 那回纥首领大吃一惊,招呼一声,带着几十名士兵逃跑了,跪在地上的那群牧奴一开始还呆呆的,等那回纥首领逃跑,有一个机灵一点的才大叫一声跳起来也逃了,有一个带了头其他的就都跟着一起逃散。 一大群人到处乱窜,颇阻碍唐军去路,杨易杀得性起,就要对这些乱窜的牧奴动刀子,张迈在后面望见喝道:“不要伤害这些穷苦人” 然而就这么阻上一阻,那回纥首领已逃得远了。杨易大怒,下令将没逃远的几十个牧奴给围了起来,那些牧奴被围以后再不敢抵抗,他们也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纷纷跪在地上求饶。 张迈勒马走近,让郭洛问他们回纥人的营帐、马群、粮仓分别在什么地方。那些牧奴都被吓怕了,一时不敢回答,却有一个满脸鞭痕的青年站了起来,说了几句话,张迈问:“他说什么” 郭洛道:“他问我们是什么人。” 张迈笑道:“告诉他们,我们是大唐铁骑,来这里找阿尔斯兰的麻烦。” 那青年道:“阿尔斯兰大汗在这里有一座行宫,但他不在这里,只有撒拿那个恶魔留守,如果你们要攻打撒拿的话,我给你们带路,不过请你们放过我的族人。” 张迈笑道:“好”就让骑兵让开一个缺口,唐仁孝上前道:“特使,小心有诈。”张迈看看他满脸的鞭痕,道:“回纥人要猜得到我们要来故意做这场戏,那他们就是神仙”指着那青年问:“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 那青年道:“我叫赤丁,是黑头乌护部人。” 张迈又问:“你刚才说阿尔斯兰不在这里,那回纥在这里还留有多少兵马” 赤丁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有几百人吧。” “几百人哈哈”张迈道:“给他一匹马。让他带路,去找阿尔斯兰在这里的昭山行宫。” 赤丁见张迈守信放了他的族人,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叫道:“跟我来” 向西冲去,走了数里地势渐高,便望见一座山上建有百十间房屋,簇拥着一座金碧辉煌的金帐,赤丁指着道:“那里就是阿尔斯兰大汗的昭山行宫了。” 那行宫在靠山而望湖,山上又有清泉,想想靠山望水,和风习习,时当正午,颇为炎热,但望到山上的布设就感觉有些凉爽之意,真乃是一处度假胜地,张迈骂道:“这个阿尔斯兰也挺会享受的嘛” 杨易就要杀上去,郭洛见行宫两处上下山的路口布置有三重栅栏、两重石墙,道:“迈哥,这山易守难攻,我们只是来袭扰,没必要浪费兵力时间去攻城。” 张迈道:“有道理。” 便见有人在山上挥动旗帜,烧起了狼烟,赤丁叫道:“撒拿在叫援军了,你们最好快跑。”张迈问:“援军他们有多少兵马” 赤丁道:“现在大汗不在,这附近兵马倒也不多,不过溯伊丽河而东,二千里沿岸共有突骑施、葛逻禄以及回纥共九十七部,十几万人呢。近的会先赶来增援,若打败了敌人狼烟便熄,若这狼烟不熄,一站站烧过去,十几万人都会赶来的。” 不久便望见果然有一二百骑从山谷间绕了过来,直奔行宫要去会合,想是最近的援军来了。杨定邦见机甚快,指着昭山行宫山下出入点道:“先击散援军”他是主将,命令一下,杨易当头便行,三百余骑兵先行奔到山下等候,以逸待劳,那一百多骑兵迟疑着开近,杨定邦看看马力已经歇足,蓦地一声令下,三百余骑一起冲出,杀得那伙援军哭爹喊,四散逃亡。 唐军哈哈大笑,赤丁见唐军如此威势,心生敬畏,又有几分羡慕,山上守军望见更是赶紧闭上了出入大门,唯恐唐军冲上。 杨定邦对张迈道:“特使,我在这里困住敌军,你和师庸兄去劫取回纥的粮仓、马群,抢到了东西咱们就走,此处不可久留。” 张迈点头道:“有理” 便让赤丁带路,路上赤丁忽道:“张老爷,能让我加入你们吗我愿意给你牵马。” 张迈一呆,笑道:“我们欢迎任何人。不过你得先让我们看到你是真心加入。还有你得学会说唐言,我不想以后每天和部下说话都要靠人翻译。” 听了郭洛的翻译,赤丁大喜,道:“我学,我学只要有人教,我学东西很快的。” 先带张迈去看牧场,牧民早已逃散,到了湖边,张迈瞧得呆了,原来这个牧场放养着一千多匹良马,每一匹都是精神抖擞,张迈哇一声大叫起来,指着牧场叫道:“大家冲啊冲进去,看到好的就牵走还有,每人帮昭山下的兄弟也牵一两匹” 三百多名唐军将士齐声欢呼,先牵精壮的,再牵的肥壮的,将这个养着一千多匹良马的马场席卷而空,跟着又去找粮仓,却是昭山之下数十座房屋,粮仓之外的羊圈里全是羔羊,怕不有上万头而仓库里头又堆满了一袋袋的小麦这伊丽河既滋润了沿岸的土地形成草原,也可以用之灌溉农田,伊丽河流域的气候不但可以种植小麦,甚至还能种植水稻,粮食收成颇为丰饶。阿尔斯兰每年都到此游驻一二回,每次都是上万人呼啸而至,因此这里存有足够供数万大军一月之用的粮饷。 唐军见到这么多粮饷喜不自胜,狼一般高叫欢呼起来,郭师庸抚胸长叹道:“得此粮仓,吾安西军民三年之内无饥馑矣”但随即想起一件事情,道:“可惜可惜。” 张迈问可惜什么,郭师庸道:“这么多粮食,咱们是没法全部运走的,最多只能运走一小部分,要是贪多的话,咱们这支轻骑兵就会变成一支辎重队,回纥骑兵掩来,跑都跑不了。” 张迈心想这倒不错,他们是偷袭的部队,讲究的是来去如风,若是贪心钱粮,那就会如老鼠入米瓮,吃涨了肚子脱不了身了。心下可惜,咬牙道:“郭校尉你看看在不影响速度的情况下我们最多能带走多少,剩下的” “怎么办”郭洛问。 张迈一咬牙:“准备柴火,一把火烧了” 虽然觉得可惜,但想想一下子烧了回纥这么多粮草回纥人会是什么脸色,唐军将士又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杨定邦将山上回纥留守军继续围困住,郭师庸正要动手,侦骑来报:“东南开来了一支兵马,约有千余人。” 郭师庸一惊,道:“这粮食也不能要了,性命要紧,换了生力马,准备退入沼泽吧。” 郭洛就要去点火烧粮,赤丁登高一望,道:“那是我们黑头乌护的部落啊,张特使,请先等一等,也许我能帮忙去去劝说他们归顺。” 张迈微为犹豫,郭师庸道:“特使,何必冒险还是走吧,反正咱们这次来就是要声东击西,目的既已达到,就不必横生枝节了。” 赤丁道:“张特使,请你相信我。我们乌护也深受回纥压迫,现在有大唐天兵降临,救我们出苦难,大伙儿一定都乐意追随的。” 张迈望望那开来的部落,见这群人武器层次不齐,有的是大棒,有的是木棒上面绑了磨得尖锐的骨头、石头,人数虽较唐军为多,但军容不整,部署在远处一时不敢上来,张迈对赤丁道:“好,我相信你,你去吧。问问你的族人这次来是要干什么。若他们肯归顺,我少不了他们的好处,若他们想向回纥效忠,仍然要来攻打我们”指着山路间的尸体:“那就是榜样” 赤丁见张迈肯相信他,指天发誓道:“我若有负特使,愿天降雷霆轰我顶”欢欢喜喜地去了,他走了后张迈又道:“咱们两手准备,若这些黑头乌护有什么异动马上冲垮他们的阵脚,跟着拍拍屁股走人” 众青年将士齐声应好,郭洛又去准备随时点火烧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二章 假夜战(第三更 求票!) 赤丁去了有小半个时辰,回来时满脸羞愧,张迈见他如此,问道:“怎么,你们族长不答应议和” 赤丁点了点头,张迈问道:“你如何叙说,他如何拒绝,你一一跟我说来。”赤丁道:“我去到族中,跟族长说了咱唐军的仁义与威风,我们族长说,这支军队不杀害我们族人,算是对我们有恩,不过,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杨易催促道。 赤丁咬了咬牙,终于道:“不过我们族长说,大唐退出西域已久,怎么会突然出现所以,他他和长老们不大不大相信。” 张迈杨定邦等哦了一声,张迈笑道:“这也怪他不得。他因不相信我们是大唐的军队,所以不肯就归顺我们,对不” 听了郭洛的翻译后,赤丁点了点头,张迈道:“你先下去吧。” 赤丁下去后,唐军首领再度聚头商议,郭师庸便主张赶紧撤退,张迈却道:“不,我却觉得这黑头乌护值得结交。” 众人皆不解,张迈道:“大伙儿想想当初谋落乌勒来和我们议和时是什么样的场景、什么样的言辞。” 郭洛回忆了一下,道:“谋落乌勒来和我们议和的时候,话都尽量往好里说,我们开出的条件,哪怕是于回纥声威有所损碍的,也都答应了。” “这就对了”张迈拍了一下手掌,说:“回纥人明明比我们强势,可对我们却把话说得十分好听,姿态也放得低,这凭什么啊所以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了。而这伙黑头乌勒的反应却很正常他们本来是回纥的属部,眼见我们只有几百号人,纵然武器比他们精良,组织比他们精密,但也万万不能和回纥二十万大军的威势相比,所以他不肯归顺我们是正常的选择,如果赤丁这次带回来的是好消息,我反而要怀疑对方使诈了。” 杨易问道:“迈哥,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迈道:“争取他们,纵然无法争取得他们归顺,也争取得他们不要和我们冲突,算是叫个朋友。”跟着说了自己的想法。 杨易觉得有些麻烦,郭洛却举双手赞成,道:“迈哥的策略对我们是最有利的,不过让赤丁一来一回地跑太费时间,不如让他们到阵前商议。” 张迈便将赤丁叫了来,道:“你们族长的考虑我也理解,不过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要打,还是要和这样吧,你再走一趟,让他到阵前与我们谈判,我们双方各派三个人,都不骑马,不拿武器,到两军中间面对面说清楚。” 赤丁拍马便去,过了一会来传话说黑头乌护的族长答应了。 双方便将军马各退一百步,然后张迈带着郭师庸、郭洛两人,来到两军中间的一棵白杨树下,黑头乌护那边是族长合舍里带着两个长老。 双方见面,张迈以中原大臣对四夷族长的礼节接待他三人,合舍里等见唐军人数虽少,但军容壮盛,本来就颇为畏惧,这时见来的这三人言语举止都有大国风范,更是敬重,行了大礼,口称:“三位是大唐来的老爷” 郭洛指着张迈道:“这位是长安来的钦差张特使,我们两个是大唐安西大都护府的边军官员。” 三人哦了一声,半信半疑,合舍里问道:“张天使,你光降伊丽河,不知有何贵干”他说的是突厥话,张迈这时已经听得懂了些,但怕有误,仍然由郭洛居中翻译。 张迈道:“朝廷派我来巡视西域各地,看看诸族诸部是什么样的景况。如今回纥暴虐,妄自欺压西域诸族,你们若肯率先归顺,将来我回归长安时,功劳簿上也自当有浓浓的一笔。” 三人对望了一眼,两个长老都朝族长点了点头,合舍里才道:“天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乌护人也都是直性子,不会绕圈圈,就直说了吧。大唐退出西域这么多年,如今究竟是什么样的形势,我们都弄不清楚。如果是长安派出大军来,打败了回纥,我等自当归附,绝不敢有二心。但如今河西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贵军却又是忽然从西边出现,又只是这点人马,这实在由不得我们不起疑。我等是旷野牧夫,不晓中原礼法,如果刚才的言语中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天使多多包涵。” 张迈也不恼怒,含笑问道:“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合舍里道:“要我们和贵军作战,我们自觉地没有必胜的把握,但要我们就此背弃回纥,我们也不敢。见狼烟前来增援,这阿尔斯兰大汗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不得不来,来了不得不战,但眼看打也未必能赢,当然,如果天使要开战我们也唯有舍命奉陪我们黑头乌护打不过,后面黄头乌护、突骑施、葛逻禄以及诸部回纥会一拨又一拨地开来,却不知贵军是否还有强大的援军,能抵挡这一浪接一浪的攻击大唐是礼仪之邦,张天使又如此仁义,已经放过我们族人一回,能否再行个好,请就此离去吧。我们绝不敢跟踪,更不敢背后偷袭。若天使肯答应我们,那大家就交个朋友,在此击掌为盟,让我们我们也自退回自己的牧地。” 他这番话软里带着硬,貌似谦卑,其实却是绵里藏针,张迈心道:“这虽然是个没落的部族,但他能为一族之长,果然有些门道。这西域大地卧虎藏龙,在史书的缝隙当中,不知遗漏了多少英雄好汉” 郭师庸心想:“他这提议倒也甚显诚意,若他们不来骚扰,我们正可从容退走。反正我们大闹一场、将回纥吸引到北边来的目的已经达到,就不必再作无谓纠缠了。”便目视张迈,有劝他答应的意思。 张迈却笑了起来,反问道:“我们若就此离开,以后回纥人责问起你们来可怎么办他们见你们来了却没开战,就任我们逃走,只怕非以为你们通敌不可,那时候你们合族只怕要被灭。” 合舍里和两个长老面面相觑,想起阿尔斯兰的严峻毒辣都暗暗忧心,知道这位大唐特使的话并非完全是危言耸听,自己见狼烟而来,来而不战,就这么放敌人离去,怎么也说不过去啊。就算不被灭族,一场重责总是免不了的,当下三人个个皱起了眉头。 合舍里叹道:“张天使,那按你说,该怎么办” 张迈笑道:“虽然你们不懂得在我大唐雄师威临西域之前就抢先归附,眼光魄力未免都显得不够,但肯来跟我们谈判,又保证绝不尾袭我们,总算是有诚意。我大唐泱泱大国,胸怀博大,你既敬我一尺,我便敬你一丈。为人为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便给你出个主意吧。” “什么主意”合舍里忙问。 张迈道:“我们也不就退走,等到今晚三更时分,咱们点上火把,来个夜战,那样不管是胜是负,你们总算是尽了责任,回头阿尔斯兰要是问起,你们也有个搪塞的余地了。” “夜战”三个老人六目交视,两个长老同时摇头,合舍里说:“不敢,不敢。” 张迈笑道:“你们不用这么客气嘛。” 越听他这么说,三人越发不敢,张迈笑道:“哈哈,既然不敢来个真夜战,那就来一场假夜战吧。今晚三更,我们仍然点燃火把,布开阵势,你冲我突,弄他个杀声震天、鼓声动地,演一场戏,叫山上的回纥军瞧个明白,待战到分出,你们眼见不敌,便不得已引军撤退,再不敢来,如何” 三个老人再次对望,心中都想:“长安来的人,想法如此大胆而奇特。”三人退到数步之外,商量了一会,合舍里才道:“天使若肯帮我们演这场戏,我们自是感恩戴德,不过不过,怕出意外,我等能否有个不情之请” “说。” 合舍里道:“夜战之前,老朽愿将犬子送到贵军军中,向天使学习一点中原的礼仪,同时也请贵军派一位贵人到我军中来,等夜战结束之后再各自送回。” 这是交换人质的意思,能提出这个想法就说明这三个老人十分谨慎,但有此考虑,越发显出诚意来。 张迈目视郭师庸郭洛,郭洛道:“我去”郭师庸一惊:“这怎么可以阿洛,你是大都护嫡子,这” 郭洛道:“也正因我有这个身份,所以才去得,否则光一个队正去做人质,人家不认。” 张迈已道:“好”郭师庸阻拦不住,那合舍里听说来做人质的是安西大都护的嫡子,心中十分敬重,道:“那可真是位大贵人。”当场便答应了。 回到军中,郭师庸对张迈此举颇有微词,认为实在没有必要。张迈自遏丹之战后却变得越来越有自信力,道:“有没有必要,且等几日,再说不迟。” 本章的天使,当然不是anl的意思,天使者,天朝的使者或天子的使者之意,也是对华夏中央王朝钦差的敬称,这个用法自古有之,非阿菩所独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三章 犒胡 当天晚上,回纥在昭山行宫的留守撒拿正在苦思脱困之计谋,副将言道:“将军也不用这么烦恼,咱们只要守住上山道路,左右也不过几日功夫,伊丽河沿岸各部就会大聚,我看那伙唐寇数不过千人,怕他们何来” 撒拿想想也是,才安下心来,忽然闻外间鼓声震天,杀声起伏,有部下来报:“将军,山下点了灯火,好像要夜战。”赶紧出来张望,果然见前山山下两拨人马点了灯火,各排阵型,就在昭山山下对峙。 撒拿叫道:“白天的时候我见黑头乌护不敢动手,以为他们怯了,没想到合舍里居然有种夜战。” 点了兵马,开到半山,吩咐:“黑头乌护获胜咱们便冲将下去,掩杀唐寇败兵,如果黑头乌护战个难舍难分,咱们就冲唐寇的左翼支援。” 副将问道:“那要是唐寇赢了呢” 撒拿大怒:“废话那当然是赶紧闭上山门难道还下去救那群乌护小奴不成” 便听山下号角吹响,两阵排开,黑头乌护中驰出一将叫阵:“对面的大军,你们从何而来,敢犯我阿尔斯兰大汗的行宫当真大胆之至” 唐军之中鼙鼓声响,一员青年骁将驰马而出,喝道:“我等乃大唐安西大都护麾下先行军,奉旨平定西域,这伊丽河是第一站,什么阿尔斯兰博格拉汗,在我们看来都是待系之囚,他的行宫,迟早都是我大唐天子的牧场。你是何人,敢来叫阵” 因地势空旷,山下又无杂音,两将对话之之事,双方将士都不说话,甚是寂静,撒拿伏在山坡,竟也把这番对话给听明白了,暗想:“大唐还在嗯,听这番话,他们的口气可不小啊还是说这帮唐寇在虚张声势” 黑头乌护那将领喝道:“我乃黑头乌护部族长合舍里次子室辉你又是何人” 唐军中那将领叫道:“我乃大都护左先锋,杨易是也你小小一个黑头乌护,不是我军对手,还是快快下马归降吧,也免得我军多造杀业” 室辉朗声道:“我黑头乌护深受阿尔斯兰大汗如山恩情,誓以生死相随,你军再怎么厉害,最多把我们杀了,我们也绝不敢背叛大汗” 撒拿在山坡间听得暗暗点头:“好哇,没想到这帮黑头奴竟然这样有骨气。不过还没打仗就说什么最多把我们杀了,那不是先折锐气么这帮黑头奴都是一群傻瓜,不晓得战阵之道” 又听杨易叫道:“好哇,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不用多说了,看矛” 冲了上来,室辉迎战,双方军士不断摇晃火把助威。虽然有火把照射,但隔得远了,夜又黑得厉害,远远望下去只见两条人影纠缠在一起,都得十分的激烈 看看斗有十几个会合,室辉抵挡不住,黑头乌护中合舍里大叫:“唐人厉害现在是打仗,大伙儿也不用讲究单打独斗,大伙儿一起上啊” 千余人便拥上,杨易大怒:“好哇要以多欺少么没一点信义的家伙” 火光中见他引马急急退走,撒拿大喜,就要下令冲下山去突击唐军的左翼,命令才出口,忽听山下唐军数百人一起张口欢呼:“特使特使张特使来了”数百人一起高呼,声势十分惊人。 撒拿一惊,赶紧把命令收回:“且等等” 便见唐军之中驰出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稳稳坐着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手持一支长枪,来到阵前抖了枪花,在火光之中漂亮之极 撒拿心想:“张特使这是唐寇中的猛将么嗯,听说马斯乌德就是被一个叫张迈的汉人杀了的,莫非就是此人” 举眼下望,见那将身后带着十余骑,也不管黑头乌护人多,就朝战阵中心冲了进去,撒拿一惊:“这人不要命了么”这时双方都是手持火把夜战,那员大将冲到阵心,长枪点出,便有一把火把熄灭,显然被他点中之人已被杀死再一抖,连灭两支火把,枪势运成弧形,一个横扫,左侧围上来的七八支火把同时熄灭,同时有战马惊嘶,想是他这一挥之间已连杀七八人 黑头乌护千余人齐声惊叫,或哭或喊,声音都极为惊慌,那员大将更不停留,带了十余骑直插进去,这一冲有如蛟龙入海分开波浪,将千余黑头乌护撕裂作了两边,虽只十余骑,但出入于千人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只一顿饭时间,便冲得千余黑头乌护七零八落,唐军高叫:“张特使万人敌张特使万人敌”趁势掩杀,杀得黑头乌护丢火把、弃战马,溃不成军 山上回纥军看得目眩神驰,个个张大了嘴巴,哪里还敢下去支援撒拿昨日才见识过杨易的凶狠,当时已颇为戒惧,这时再见到这“张特使万人敌”的威势,心里更是怕得厉害:“这人必是杀了马斯乌德的那个张迈果然厉害果然厉害怪不得马斯乌德、图甘、霍兰等人全折在了他手里连萨图克也被他逼了回来”又想:“这个张迈如此厉害,等他杀退了黑头乌护,再攻上山来,我可如何抵挡”赶紧叫:“准备上马” 副将问:“将军,要下去支援合舍里他们吗” 撒拿怒道:“增援你个头趁着唐寇在这里和这些黑头奴纠缠,咱们赶紧走”匆匆忙忙竟从后山脱逃。 杨定邦在前山后山本来都安排有人手,但这时两营主力都聚集在前山山下,后山便只有奚胜带着两火士兵把守,眼看回纥人二百余骑冲下来,不敢阻拦,放了他们去了,撒拿也不敢停留,一路如惊弓之鸟,直逃到百里之外见唐军没追来才安下心。 奚胜自派人往前山报信,这时郭师庸正在阵后远望张迈“大展神威”,一众青年兴冲冲地跟着他呐喊助势,正暗暗摇头:“张特使啊,终究是年轻人心性,不够稳重,若这时黑头乌护起了歹意,那可如何是好” 不想就听见奚胜派人来报说回纥从后山脱逃,郭师庸大喜,赶紧派人通知张迈,张迈这时已将黑头乌护“杀”得差不多了,听说回纥竟然被吓得逃跑却也颇出意料,哈哈大笑:“众将士,乌护已退,就随我上山夺取阿尔斯兰的行宫去” 众青年将士大笑着齐声应好,随着张迈冲上昭山,这时把守路口的回纥士兵都已逃散,唐军毫不费力就把这座喀喇汗王朝经营了三代人的昭山行宫给霸占了,郭师庸分派人手,占据各处房屋、道路,清查是否还有残余人马,张迈却带着杨易直接冲入金帐,那座金帐极其豪阔,前可为殿,后可为室,又装饰得豪华之至河中的黄金白银、于阗的美玉丝绸、印度的珊瑚象牙、拜占庭的古董名画,尽集此帐之中。阿尔斯兰每年都要来这里避暑的,这些东西自不带走。 唐军将士个个生长于边荒穷苦之地,这时猛地闯了进来,有如误入仙境,个个都瞧得呆了。 张迈一开始也被这么多金银财宝晃了眼睛,但他眼界终究比较宽广,很快就定下神来,吩咐杨易道:“把那些带得走的金银剥下带走,充作军资。” 杨易问道:“那带不走的呢” 张迈想想这座行宫建成这般规模殊为不易,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一把火,烧了” 杨易当即领命,带领将士先将可能带走的金银财宝剥走,跟着四处放火,把这数代回纥大汗经营了数十年的昭山行宫化作一场冲天大火,那壮丽景象可比日间的狼烟还要惹目得多了。 山下假败伏在暗处的黑头乌护望见无不心惊,他们受回纥压迫已久,畏惧得久了,打心里也不大敢冒犯阿尔斯兰的虎威,这时见唐军对回纥要杀就杀,要烧便烧,全然不把威震西方的赫赫王朝当回事,黑头乌护中的许多青年心中怯意渐去,对唐军我行我素的行事风格生了向往之心。 合舍里怕有变故,不敢停留太久,便派次子室辉上山向张迈辞行,同时换回人质。 张迈心念一动:“那些粮食羔羊我们也没法全部运走,还有从这金帐里剥下来的笨重家伙,与其都烧了,不如做个人情。这些黑头乌护能听我的吩咐行事,别无诡计,也算难得。” 就对室辉说:“你们大老远跑来一趟,又是行军又是作战的,回头阿尔斯兰可会犒劳犒劳你们” 室辉苦笑起来:“哪会有,回纥人不责罚我们作战不力就谢天谢地了。” 张迈笑道:“阿尔斯兰不犒劳你们,我却要犒劳犒劳你们。”叫来唐仁孝:“你这就带室辉他们兄弟下去,等见到了郭洛,让他带着黑头乌护的朋友到粮仓、羊圈那边去,里头的小麦稻谷羔羊,任他们取去”又拿出一对象牙来,交给室辉:“这对象牙,我代大唐天子赐给你父亲。”另取出一株珊瑚:“这件珊瑚,我赐给你,以犒你作战辛苦。” 室辉听张迈许他们去粮仓羊圈取谷物、牛羊已经大喜过望,再见到这等赏赐,受宠若惊,急忙跪下,双手捧过,高举过头,叫道:“我黑头乌护畏惧回纥,不敢就跟随天军攻打回纥,特使非但不见怪却还如此厚爱,这叫我们,我们张特使,我室辉虽然还代表不了黑头乌护全族,但我个人的性命却是特使你的了以后任凭差遣前方无论有什么危险,室辉都蹈死不避” 张迈哈哈大笑:“不必如此,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将来我大唐声威重临西域时,大伙儿自然会晓得究竟该如何选择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四章 索赏 黑头乌护哪里想到会得到这么多的牛羊稻麦合族无不欢喜,三个族老一起上山向张迈拜谢,这才引兵离开。 他们走后,张迈见危机已过,便和诸将商议退兵,郭师庸在兵力调度上很有一手,分出一百人来,照料一个五百匹马的马队,又将马队分为上、中、下三等,要是一路没遇到回纥,就直接把东西运回新碎叶城去,要是遇到回纥,下等物资先弃,情况危急度提升就再弃中等,要是情况十万火急,便尽弃所有物资,以轻骑逃走。 饶是如此还是有许多的货物不可能运走,这时军队已经在沼泽边缘准备撤退,郭洛看着那满仓粮食正要点火,却报又有一支部队开来,人数约有八百多人,却从黑头乌护的去路上来。杨易跃跃欲试,道:“迈哥,再打一仗再走吧。” 张迈命人再探,赤丁登高张望后回来道:“也是我们黑头乌护的人。”张迈有些奇怪:“合舍里他们折回来了” “不是,之前来的是北沼黑头乌护,现在来的是南沼黑头乌护,我们虽是同族同祖,但两代之前就已经分居了。” 张迈寻思:“他们却来做什么按时间推测,他们当在来路上遇到过合舍里他们才对,如果已经遇到,从合舍里处晓得我们的厉害,应该不敢来犯才对,还是说合舍里出卖了我们” 经过谋落乌勒议和事情以后,张迈的警惕心又提高了许多,但想黑头乌护虽也是草原勇悍之族,但武器装备与部队组织都不行,昨夜的攻战虽是演戏,但过后张迈和杨定邦郭师庸等说起,都觉得就是真打黑头乌护也不是唐军的对手。 这时张迈又问赤丁:“南沼黑头乌护的战力、兵器,比你们北沼黑头乌护如何” 赤丁道:“差不多。我们两部虽然分开,但彼此相隔不远,逢族中大日子常在一起摔跤比武,通常是五胜五负。” 张迈心想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便派唐仁孝为正使者,赤丁为副使者,去问这批黑头乌护来此何为。 唐仁孝领了命令,带着赤丁径驰到南沼黑头乌护军中,南沼黑头乌护的人马在十余里外就停下不敢继续前进了,听说唐军派使者来赶紧迎入,族长博拉苏亲自迎接,唐仁孝一瞥眼见合舍里的次子室辉站在博拉苏身边,心中一动,也不下马,就在马上以马鞭指着南沼黑头乌护的旗帜问:“你们是南沼黑头乌护来这里干什么是要来救阿尔斯兰的行宫么哼,那可来晚了,行宫我们特使已经一把火烧了,现在山上还在冒火呢” 博拉苏身子微俯,道:“我们是回纥属族,见到狼烟理应来援,不过尊使,这里耳目众多,能否到帐内一谈”那脸色怪异之极,似乎又有心讨好唐仁孝,又不好说得太过直接。 唐仁孝看看他身边室辉在向自己点头示意,心想:“看他这模样好像没什么恶意,我且进去瞧瞧。万一有诈,最多我一个人陷在里头,我军都已经准备好了,怕什么” 便下马进帐。 那却是黑头乌护临时搭建的一个帐篷,进去以后博拉苏等的脸色登时变得热切,便向唐仁孝行礼问好,唐仁孝和他们互相见过、互通姓名后,见他们是小族,也不跟他们客气,就问:“你们邀我入帐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打仗,还是要做朋友” 这番话既显得直接,又是霸气毕露,博拉苏连连道:“回纥连正军都叫唐军打败了,听说连博格拉汗都铩羽而归,我们哪里敢来捋大唐的虎须” 唐仁孝笑了起来:“若是这样那贵部此来是为了” 博拉苏讨好地道:“昭山狼烟既起,我们望见总得来的,不然事后回纥人必然降罪。不过我们也绝无冒犯大唐的意思,这一层干系,还请尊使代为禀明张特使。” 唐仁孝笑道:“你们既然是来救援昭山,却又不动手,究竟是要干什么,我可真是不明白了。难道是来走一圈就准备回去么” 不料博拉苏竟道:“是的。” 唐仁孝更奇,但想这些小族为势所逼,做这样的无谓之事倒也可以理解,便说:“若是这样,那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博拉苏向室辉使了个眼色,室辉不得已上前,向唐仁孝一揖:“唐火长,博拉苏叔叔这次来,也是心慕张特使的风采,虽然不敢公开背回归唐,但却希望有机会能私下拜见一下张特使。” 心慕张迈的风采恩,张特使确实风采非凡唐仁孝如此认为,可这些胡族又说什么不敢公开背弃回纥、转投大唐,既然如此那便很难做朋友了,可这个博拉苏偏偏又说什么想拜见张迈,而且拜见还要“私下”,那就是秘密而不公开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 唐仁孝前思后想,不得其解,便决定先回去禀明经过再请张迈定夺,道:“这件事情我得回去禀明张特使,然后才能定夺。不过你可先派两个人随我回去。”一点室辉:“室辉兄弟,你也跟我走一遭吧。” 博拉苏答应了,派了他的儿子与室辉跟随唐仁孝而来,唐仁孝见他居然派遣自己的儿子随自己回去,那显然是甚见诚意了。 回到营中,听唐仁孝说了经过后,张迈皱眉道:“他们这是要干什么莫非这里头有什么诡计” 郭洛忽然抚掌大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张迈见他笑得欢快,料来他所悟并非坏事,笑道:“这次你却见得比我快乐。恩,阿洛尼觉得他们这样做是什么道理可是有什么奸计” 郭洛笑道:“不是奸计,不过是贪心罢了。” “贪心” “对,贪心,必是那博拉苏与合舍里相遇,从合舍里处听说了特使赏赐北沼黑头乌护的事情,所以也赶着来求赏来了。塞外这些胡人就是这种习性,听说有不费力气的好事就如猫儿闻到腥味,都赶来了。” 郭洛说完,连郭师庸也点头道:“阿洛所言,我料是不离十。胡儿习性,确实如此。” 张迈便想起共和国周边的几个小国来,不也都是这样么忍不住一笑,道:“传室辉进来。” 这个黑头乌护族长的次子一进帐,张迈便猛地喝道:“室辉,我为了替你们掩瞒真相,辛辛苦苦在昭山之下演了一场戏,又犒赏了你牛羊稻麦、珊瑚象牙,你却如何泄露机密,将事情泄露给外人知晓” 他说这两句话时语气严峻,郭洛给他翻译便也翻译得神色严厉。 室辉一惊:“这事特使知道了”杨易在旁冷笑:“你们这点事,如何瞒得过特使”室辉赶紧跪下道:“这事特使小人实在是无心之失,还请特使见谅。” 张迈问:“究竟你是如何泄露此事,却给我好好道来” 室辉无奈,只好将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北沼黑头乌护得了张迈的赏赐后喜气洋洋,合族连夜回归,走到半路上就遇见了赶来赴援的南沼黑头乌护,双方本是亲族,相见之下,合舍里便劝博拉苏不要往来昭山了,博拉苏问起昭山这边出了什么事情,合舍里又吞吞吐吐,不肯直说,只道:“唐军厉害得很,我们绝非对手,所以你最好还是别去了。” 博拉苏寻思:“合舍里素来好强,不肯轻易示弱的,这时却说什么那伙唐寇厉害,那多半是你们吃了亏才肯这么说。可看他们的样子又不像。” 加上北沼黑头乌护队伍中又多了许多的牛羊,马背上驮着许多粮袋,当初合舍里贪多,这时却也因此遮掩也遮掩不住,博拉苏更是起疑,当晚便邀他入营暂住一晚,北沼黑头乌护的族人上半夜演戏,下半夜又连夜撤走,个个都疲倦之极,便乐得在亲族的营帐中休息。 博拉苏又安排了计策,绊住了合舍里等族中老大,却派儿子去邀北沼黑头乌护的年轻人喝酒,室辉等才得了赏赐,心里也正高兴,正想饮酒,结果这酒一喝,口便漏风,泄露了第一句后,这第二句、第三句便都藏不住了,终于被南沼的人连套带逼,问出了真相。 博拉苏等听说有这等好事果然贪念大起,第二日便拔营来昭山行宫索赏来了。 张迈心中好笑:“这个消息走漏,对我们又有什么影响怕的是你们。”且让室辉下去,再与诸将商议,杨易骂道:“这些胡种真是贪婪得好笑。连公开向我们投诚都不肯,就想从我们这里拿好处要我说,不如就一把火烧了粮仓,然后我们拍拍屁股走人,我料这等贪婪愚蠢的家伙也不敢追我们” 张迈道:“阿易啊,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啊。是,我们现在退走,料来这些黑头乌护是不敢追的,不过将这粮草一烧,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那按迈哥你说,又该如何” 张迈转头问郭师庸:“郭校尉以为该怎么办” 郭师庸道:“反正我们都带不走的东西,何必暴殄天物,不如就给他们吧。” 郭洛杨易一听齐声说:“不行”郭洛道:“他们想从我们这里得到赏赐,总得付出点什么。” 郭师庸摇头一笑:“阿洛啊,这些黑头乌护甚是贫苦,你要他们拿出什么东西来上贡,那是不可能的。” 郭洛道:“也不一定要他们拿出什么东西来上贡,但总而言之不能就这么无缘无故地把东西送给他们。若是让他们把赏赐得得这么容易,以后会把我们唐军的赏赐都瞧得贱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五章 碎叶屯军后裔 张迈听郭洛说不能将赏赐给得太贱了,否则诸胡以后会看轻大唐的赏赐,亦觉有理,唐仁孝道:“只是我进他们营帐时,委实觉得这些胡儿真穷,恐怕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给我们上贡。” 杨易道:“那就宁可将粮草都烧了” 郭洛却道:“不然,其实我们也不是真要他们什么东西,只是要做个名目,不能无缘无故给赏赐罢了。可找件他们能办到的事,了结了此间之事,然后我们便可离开。” 张迈道:“阿洛说的是。”当即召博拉苏来见,仍在昭山之上的废墟中设席位,两旁骑兵布列威严,上山的南沼黑头乌护进入其中,心颇畏惧,阿尔斯兰的行宫之中尚有一张黄金为饰的虎头大椅未毁,张迈高据其上,听博拉苏致殷勤之意后,张迈忽想:“这些边鄙小族,心机是有一点的,不过却缺乏大眼界,只顾着眼前小利,也不想想你就算只是私下来拜见我,但事后若被发现,阿尔斯兰会如何对待”忽问:“你可知道谋落乌勒么” 博拉苏道:“知道。他是藏碑谷人。这人十分狡猾,又会拍马屁,如今听说在副汗手下做官呢,常常捎些财物回故里,藏碑谷人常拿出来炫耀,所以临近诸部的人都知道他。” 张迈道:“藏碑谷不是葛逻禄人么” 博拉苏道:“是葛逻禄人。不过他们祖上原本是碎叶屯军,后来不知怎的,似乎是在很久以前某位大汗的命令下才并入了葛逻禄部,但葛逻禄人又不大认他们,所以大家仍然叫他们藏碑谷人。这些人历代都是大汗的农奴牧奴,于西域诸族中最为卑贱,他们原本都改了葛逻禄的姓氏,但葛逻禄不与他们来往,慢慢的他们又改了回去,那谋落乌勒是为了谋个出身才改了谋落的姓,我听说他本来好像是姓李。” “姓李嗯,屯军”张迈心中一凛:“莫非是汉人” “是啊,这些藏碑谷人的祖上本是大唐在碎叶的屯军啊。因他们本是唐人,又已为奴,所以大伙儿也叫他们做唐奴。” 旁边唐军将领听到,忍不住都咦了一声, 大唐在西域设有安西四镇,但四镇究竟是哪四镇却不固定,龟兹、于阗、疏勒,这三座军镇未曾换过,至于第四座则因军政局势有所改易,在贞观年间曾是焉耆,到唐高宗时又以碎叶取代之,直到唐玄宗年间才又复以焉耆取代碎叶,所以在唐朝前期到中期很长一段时间里,碎叶也是安西四镇之一,大唐在这里布置了守军一万人,开辟了十万亩的屯田,以控制葱岭以西方圆数千里的广袤土地。李白的父亲李克,或许就是这一万大军中的一员。 碎叶作为安西四镇之一的年代,也正是李白在那里出生的年代,不过这一切如今却都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了。 张迈提出谋落乌勒来,原本是采纳了郭洛的建议,想以此为由头给北沼黑头乌护一点赏赐,“了结此间之事”,没想到却听说了这个消息 博拉苏发觉他们面色有异,猛地想起眼前的张迈就是来自大唐的使者,自己叫那些碎叶屯军的后裔做“唐奴”,岂不大大得罪了他们,慌得急忙下跪,道“天使恕罪,这唐、唐奴是别人叫的,我只是照说,不是有意冒犯,不是有意冒犯。” 张迈心头念转,寻思:“原来这里还有一帮失陷的唐人,我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总不能不管。”便问:“那藏碑谷离这里有多远” “不远,”博拉苏道:“也就两日路程,要是轻骑急赶,一日就到了。怎么,天使要找他们” 张迈笑道:“谋落乌勒表面上是投靠了回纥,实际上却身在曹营心在汉,遏丹一战,多亏了他出谋划策我们才大胜回纥,我自然要酬谢他们的族人。” 旁边唐仁孝等一听都感奇怪,谋落乌勒帮回纥人施展计谋,几乎将安西唐军拖入万劫不复之境地,怎么张特使却把话反过来说了 遏丹一战发生未久,博拉苏消息并不知道,只是唯唯诺诺而已。张迈又说:“我要到藏碑谷一行,你给我带路,如何” “这”博拉苏踌躇起来,说:“小人愿派两个族人做天使的向导。” “我不要其他人,其他人我信不过。”张迈说道:“还是请博拉苏族长带我们到那藏碑谷走一遭吧。” 博拉苏有些急了:“天使,小人实是望见狼烟,前来援救,因不敢和大唐为敌,所以私下来见,如今就要回去了。” 张迈笑道:“你既然是望见狼烟而来援救,若是不战就退走,阿尔斯兰大汗岂能无疑。既然你要为他尽忠,那么好吧,我放你回去整顿兵马,咱们就在这昭山之下决一胜负,若是你们赢了,便拿我的人头去向阿尔斯兰请功,若是你们输了,那么按照草原的规矩,你南沼黑头乌护便任我处置。如何” 博拉苏叫道:“我们怎么敢与大唐为敌。” 张迈笑道:“既然不敢与大唐为敌,那便听我的话。你让人带话回去,让你的族人西撤三十里。你且给我们带路,等我们平安回来,我自放你回归本族。”又对唐仁孝说:“你去粮仓取小麦三百袋,到羊圈取羔羊五百头,连同博拉苏族长的人一起送回去,算是犒劳博拉苏族长为我们带路的辛劳。” 博拉苏暗暗懊恼:“合舍里说什么这个张特使出手豪阔,又肯为人考虑,很不为难人,怎么态度忽然变了难道是合舍里骗了我” 但这时已经骑虎难下,无奈之下,只好答应。 唐仁孝带了他下去后,郭师庸道:“特使,咱们眼看就要走了,为何却又多生枝节” 张迈道:“那藏碑谷中有大唐遗民,郭校尉你刚才没听见吗嗯,怪不得那个谋落乌勒唐言说得这么好,原来有这样一番渊源在。” 郭师庸道:“这个博拉苏虽是如此说,但实际情况如何却也难说。想那藏碑谷既出了谋落乌勒这样的人,多半其民已尽数改了姓氏,忘我大唐了。咱们这次来,主要目的是骚扰一下夷播海,让回纥人将注意力移向这边,好让西边的民部撤入沙漠,如今目的已经达到,还是快走吧。” 原来碎叶沦陷,比之安西四镇沦陷还要来得早。安西四镇在安史之乱后还坚持了几十年,郭昕等高层将领的妻儿原本都留在长安,是眼看河西被隔断,这才在西域重新娶妻生子,留下后裔。至于碎叶则在怛罗斯之战后便已沦陷,与安西四镇都失去了联系。也就是说,碎叶军屯的后裔,与安西四镇的后裔是不同时期的遗民,所以郭师庸心中对之并无太大的认同。 张迈道:“我却觉得这谋落乌勒既能说这么流利的唐言,多半其族人日常交流用的还是汉语,既说汉语,多半就都还没忘记自己是汉唐子孙。” 语言这种东西,单靠一个家庭是比较难传承的,总得有一个族群的存在,日常彼此交流,才能留存下来。 郭师庸道:“可眼看我们来到昭山,已有三天,万一回纥大军掩至,如何抵挡” 他说的这个确实也是现实中的困难,杨易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郭师庸道:“可万一藏碑谷中的情形与那博拉苏所说的完全不同,那可怎么办我们就为了那博拉苏的一句话,便让自己身陷险境,这可不是智者所为啊” 双方辩渐激,张迈忽道:“郭校尉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们能否换个立场想一想,假如当初我们正在星火砦中坐困愁城,而附近刚好就有一支可以帮助我们的大唐骑兵路过,他们也听到了我们的消息,却没有对我们施以援手,在那等情形之下,我们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我们又将如何看待那支将我们弃之不顾的大唐骑兵” 郭师庸老脸一红,张迈又说道:“大家还记得,我们在新碎叶城的断壁残垣中定下的四大目标,第一条是什么吗” 周围几个年轻人心中一凛,同时叫道:“拯救唐民” “对拯救唐民” 他只是道:“刚才博拉苏的话我想大家也都听见了,那藏碑谷人被这临近诸族都目为最下等的奴隶,这些黑头乌护在回纥境内地位不高,可连他们都看不起藏碑谷人,则这些碎叶军屯的后裔现在所过的日子可想而之。咱们和他们血肉相连,焉能不闻不问这件事情我们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总得去探问探问,如果他们愿意跟我们走的话,那我们无论如何便得设法把他们带上” 拯溺救难、攘夷为民此为华夏立国之大义所在郭洛、杨易、奚胜、丁寒山等都听得悚然挺直了背脊,齐声道:“救我同胞,不敢或忘”求票。各位看官,记得砸阿菩几票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六章 藏碑谷 发得比较晚了,主要是这一章写得比较艰难,但也因此我有自信地求票求收藏 藏碑谷并非一处山谷,而是一处河谷,地处伊丽河拐弯处,开辟有麦田一万八千亩,稻田两千亩,突立处又有两个牧场,放养的却都是一些劣马牛羊。 张迈率领轻骑忽然突至此地时,正好见到一匹顽劣的高头大马脱群,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纵马而出,陡然出手,抛出一个绳套,准确无误地套中了那匹劣马的马头,伸手一拉,拉得那马人立起来,那马拼命挣扎,却已逃不脱那少年的掌控。 杨易见到喝一声彩,张迈也吃了一惊:“这一套好准,那也就算了,这一拉之力怕不有千斤” 那少年见到唐军的骑兵都是陌生脸孔,颇为好奇,便听马群中有人叫道:“小石头快回去,误了时辰又要挨骂了。” 张迈听了与郭洛对望点头,郭洛道:“他们说的果然是汉语,虽然混杂了胡音。” 这时有一队回纥骑兵驰出,以马鞭指着张迈叫道:“你们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 张迈笑道:“我是大唐特使张迈,来藏碑谷寻亲。”他这两句话语法词句都简单,张迈已是直接用回纥话来说。 那队回纥骑兵的首脑脸上变色:“唐寇” 这时后方骑兵继至,唐军数百骑兵强马壮,那队回纥才二十多人,眼见唐军如此威势,想起最近的种种传闻,心中先怕了,争先恐后地逃走。藏碑谷的回纥军不过才一百多人,又不是回纥中的精锐,不过是八剌沙衮方面派来监视藏碑谷农奴牧奴的牢头罢了,如何是唐军的敌手 杨定邦在后指挥,四队骑兵分散掩杀过来,那些回纥要召集手下的农奴牧奴抵抗,却哪里来得及加上藏碑谷的农奴牧奴颇受回纥统治者忌惮,多年来只准发给木棒轻弓,几乎都没有铁制的武器,就算召集了起来也不见得有什么作用。 那回纥骑兵的首领眼见不敌,弃谷而去,郭师庸指挥一队骑兵以弧形驰杀过去,这一击拿捏得恰到好处,尽显老将风范,一个切入拦住了半数人马,郭洛杨易冲上追杀。 张迈有心要在藏碑谷人面前立威,好叫他们服从,暗示杨易不必留情。杨易下手狠辣,只一顿饭时间草地上、农田里便骨碌碌的头颅乱滚,截下来的四十七人只留下三个,其余全部斩杀 那些农奴、牧奴看得心寒胆裂,再也不敢反抗,唐军铁骑喝令他们归降,他们便纷纷将轻弓木棒都丢了。张迈之所以要立威就是希望能够速战速决,不想让太多的唐民流血,这时见他们投降得这么轻易又有些失望,觉得这些人血性不足。 杨定邦派人占定各处,郭师庸率人去接收那些农奴、牧奴,郭洛逼问那三个俘虏,过了一会过来向张迈禀报详情:“特使,这里果然是藏碑谷。”跟着说了拷问得实的种种情状。 这藏碑谷对喀喇汗王朝来说边陲不算边陲,要害不算要害,不过是个偏僻地方,每年产些小麦谷物,大部分却都要上交昭山,留下的才给众农奴、牧奴。 整座河谷共有一千七百二十多个工奴、农奴、牧奴总之就是奴隶,其中一小半是女人个个都长得很丑陋,但凡稍有姿色的都被喀喇汗王朝的迪赫坎们带回去做侍妾了,七八十个是不足十五岁的孩子,剩下的便都是青壮年男子,老人很少,因为工作繁重而生活条件极差,很少有人能活到四十五岁以上。这些奴隶多有汉家血统,因此本地人便称之为“唐奴”,又因这个河谷叫藏碑谷,所以这些人又被叫做藏碑谷人。 游击军控制了藏碑谷以后,张迈马上命令投降了的奴头将所有的奴隶带到城南的河滩上集合。郭洛派人来告诉张迈:这几百个奴隶大多数都是“唐奴”,或“唐奴”的后代。“唐奴”的这个称呼让张迈很愤怒,但想到这次能一次救出上千个同胞,他又忍不住兴奋欢喜。 谷中的农奴牧奴历经葛逻禄替代突骑施,又眼见回纥人替代葛逻禄,看新来的这伙骑兵赶走了回纥人,心想不过是来了一伙新的主子,看看满地都是回纥人的鲜血和头颅,心中害怕,便都老老实实地遵从命令,来到河滩边集合。 在牧奴农奴们集合完毕之前,张迈就已经打好了一份慷慨激昂的腹稿,以备见到唐民们时可以做一番大解放的激情演说。 一千七百多名农奴、牧奴在唐军的驱遣下列队作环形,围绕着河边一个突出的大土块,张迈纵马跑上那大土块,这时他已经颇得面对公众演讲时之三味,未开口时,先和这些农奴、牧奴作眼神交流,要让每一个都觉得自己是在看着他们。 然而张迈环扫一圈之后,眼前的情形却泼了他一头的冷水。没有人回应他那热切的目光。面对安西军民时尤其是遏丹之战后面对唐军中的青年将士时,张迈眼中放出一点火星便能在他们中间燃起熊熊烈焰但这时候张迈面对藏碑谷人将满腔的热情都透过双眼倾洒出来,却有如泥牛入海,全无一点反应。 没错,眼前的几百个人,都是晒黑了的黄皮肤、黑眼睛,肮脏的头发依稀可以分辨出也是黑色的底质,不过部分人由于营养不良而显得很黄,或者虽未年老而已白头,虽然如此,大多数人仍然可以称得上身强力壮,哪怕是妇女也都筋肉结实在这片土地上弱者是没法生存的。他们中那些带铐镣,在张迈到达之前郭洛也已经派人,恢复了自由,可是他们的眼睛 那是一种呆滞、呆板,毫无生气可言的眼神,但那又不同于白痴的那种呆板,而是一种麻木的呆滞,如果说眼睛是心灵之窗的话,那么透过这两扇窗口,张迈几乎看不到里面有灵魂的存在。 他忽然想起了鲁迅所描写的清末底层人物,没错,就是这样的麻木,当走到这群人当中,张迈甚至有种错觉:自己是走进了骡马群中,而不是走进了人群里面。 当然,张迈不是有意歧视这些人,相反,他是抱着极大的期望来的,然而在这一刻他心里就是涌起了这种感觉。 这种落差,太大了。 几百个人、一千多只眼睛看着驰马进来的张迈,没人知道这位老爷来做什么,一些人习惯性地弯下了腰,叫:“迪赫坎。”也有一些人动也不动,仿佛要用鞭子来抽,才能唤醒他们的知觉。 郭洛走近,告诉张迈刚得到的最新情况,经过他的询问,知道藏碑谷人中间几乎全无组织,以前曾有几个长老,但后来因为率领唐民起事造反被杀,之后就再没有本族的领袖了。 沦为奴隶的唐民们每天想的只是如何填饱肚子,如何生存,至于其它慢慢地也就淡忘了。 张迈跳下马来,在唐军的驱遣下,一千多人慢慢围了上来,围到了张迈身边。 尽管对这批人的素质有些失望,但张迈还是安慰自己:“他们被奴役了这么久,变成这样也情有可原。”他激励自己,抬高了声调,大声说:“兄弟们姐妹们,我是长安派出来的特使张迈,现在率领大军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解救各位现在你们自由了往后不再是奴隶,你们将会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未来只要大家跟着我们一起奋斗” 这一番话张迈自己觉得挺有激情的,可是面对着一张张毫无反应的脸,张迈的话是越说越没有气势,这让张迈脑子里涌起一个成语来:对牛弹琴下面本来还有一大篇的说辞,但讲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们他们还听得懂汉语吗”张迈有些沮丧地问郭洛。 “应该听得懂的,我刚才问话的时候,他们都能回答,不过他们说话夹杂了许多突厥语,还有就是,太复杂的话他们好像很不能理解。” 再看看这些唐奴这一刻,张迈脑子里浮现了这个让他觉得很痛心的称谓,然而此刻这些人的表现,就是一帮的奴隶啊。 是因为聪明的人如谋落乌勒者在这些年中都已经变节了么是因为勇敢而有骨气的人在这些年中都已经被屠戮了么那么留下的这些,就是汹涌大浪逆淘汰下的渣滓 张迈自觉地告诉自己:自己有这种想法是不好的,可却不由得不让人产生这样的联想。 他在人群中寻找着,希望得到一些回应。几百个人里头,其实也还有些眼光稍微灵动一点的,“这些人,或许就是希望所在”张迈心想。 他捕捉到了其中一个唐民的跃跃欲试的神色,以目光鼓励着他。 好一会,那个唐民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来,张迈迎上了两步,只见那人脚一弯,叫道:“这位迪赫坎,您到底是要我们做什么活啊” 张迈呆了,一股无名火从腹腔中冒了出来,怒道:“不要叫我迪赫坎”这一怒却是有些失态了。 那人呆了呆,身体有些害怕地后倾,跟着改口:“老爷” “不要叫我老爷”张迈大声道:“我姓张,你们可以叫我张特使。” “哦,张特使。” 那个人,以及他身边的许多唐民一起叫道,可听在张迈耳朵里,却觉得在他们口里这“张特使”的称谓也变了味道,仿佛只是“迪赫坎”、“老爷”的另外一种语言表述,但对他们来说内涵却是一样的。 张迈想鼓励他们振作,想告诉他们:你们本是华夏子孙,身体里流淌着这个世界最文明、最高贵的血液,你们可以昂起头来,做这个世界最有自尊的人。 可是话到了口头,想想这些人会如鸭子听雷般的反应,这些话就说不下去了。 或许,他们连自己是唐裔的事情都不大记得了吧,心中“我是华夏子孙”的概念既已消亡,自己还怎么可能去激发他们的激情与自豪感呢 张迈感到,自己和眼前这数百人虽只有数步之遥,相互间的隔阂却似有千年之远。 怎么沟通啊没法沟通。 不知僵持了多久,尴尬了多久。 “唉”张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郭洛道:“回去吧。” “那这些人” “再说吧。或许是我们一厢情愿了,或许这个地方更适合他们,我们前面的路很危险很艰苦,不是每个人都能走的。” 或许郭师庸的想法才是对的吧。 张迈是真的失望了。虽然说这些人身上有着大唐边军的血统,可是他们的精神却已完全是奴隶了。现在唐军正身处极大的危机当中,虽然连番取胜,其实却一直是行走在悬崖边上,一个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带着这样一群奴隶回去,又有什么作用 “他们的身体虽然强壮,但这样的精神状态,根本没法迅速成为我军的新血。” 或许这些人体内真的流有炎黄子孙的血吧,可是民族认同这种东西更多的是文化,如果丧失了传统,丧失了认同,哪怕他们真是汉种,这时也已变成没有中华归依感的蒙昧人了。 到了这时张迈才忽然发现,郭师道等能在这胡虏遍地的地方坚守住汉文化的传统是多么的难得 “和眼前这些沦为奴隶的同胞不同,新碎叶城那边毕竟还有几百个人聚居在一起,慢慢繁衍至上千人。” “又有郭家、杨家作为团结的核心。” “又躲到一个偏远的角落里,所以才能保住老的习俗与传统。” “可假如没有我的出现,或许过个一两百年,或者几十年,碎叶城的军民也会慢慢萎缩以至于消亡吧” “甚至,如果没有我的误打误撞,新碎叶城一战已经让新碎叶城这个最后据点在历史上彻底消失了。” 这是一个让人伤心的趋势,但从后世中亚的“现实情况”反推,却又显然是一个事实。丘处机到达这个地区时,已没见到成群的汉人了。 文化传统一旦断绝,汉家族群一旦消亡,谁还记得这里曾属大唐就算还留有一些记载,也不过是当作与现实无关紧要的遗迹供人考古而已。 张迈等一离开,奴头们又开始活跃了些,藏碑谷刚刚易手,从回纥人手里转到唐军手里,但唐奴们却仿佛觉得这与他们无关。 郭洛回头望了一眼,眼睛忽然湿了。 张迈知道他是一个流血不流泪的汉子,问道:“怎么了你伤感吗” “不是伤感,我我是害怕啊。”郭洛指着唐奴中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说:“如果我不是郭师道的儿子,如果我不是生长在碎叶城,大概也就会活得和他一样吧。” 这句话叫张迈听得呆了:“是啊,如果换了我在他们这个环境” 自己又会活成什么样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七章 汉宣定胡碑之一 郭洛的话让张迈想起了自己的一些朋友。 他来自一个偏远的农村,少年时代就搬进了县城,后来又进了大城市读大学,身上也一步步地洗去了农村的味道,换上了都市人的气质,不过偶尔回到乡下,看到儿时的玩伴时仍然不免感慨万千 都是一个村里出生的人,在最开始的起点上并没什么两样,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可就因为家境不同、机遇不同,渐渐地就变成了一个国家里的“两种人”。小时候,都是光着屁股一起玩泥巴,等长大了,张迈是坐在舒适的办公室里,享受着现代文明的种种成果,而那些留在乡下的伙伴呢或者在打工,或者在做生意,有的甚至还在务农,也有的父辈做生意发了财,便成了乡下的二世祖,回乡下时遇上,张迈都忘记了对方,常常是得伙伴提醒,才记起原来是玩泥巴的小伙伴。 可是,彼此之间已经不是一路人了,张迈虽然抱着善意,但他说的话对方听不大懂,或者觉得新鲜,或者觉得奇怪,而张迈也觉得,青梅竹马的发小,聚在一起也只是保持礼貌上的客气而已。就像处于不同位面的人,彼此之间有一道很深的壁障,很难沟通。 而这些“唐奴”,他们和张迈的距离,比起儿时玩伴来只怕要更加遥远。 “他们对我的期望是什么对唐军的期望是什么他们能理解的语言是什么” “不是我说的什么自由、自尊,说什么理想、未来,那可都是我的一厢情愿,不是他们现在最需要的,能理解的。” “而我却只考虑自己的需要,想要像帝国时代游戏里一样,用僧侣喔喔喔喔念几句咒语就把他们招降过来吗什么拯救唐民,什么四大目标都是闭门造车鼓捣出来的玩意儿我还当自己是在玩游戏啊这是现实,是现实” 就像郭洛所说,如果是自己处于他们那样的环境,大概也会变得像他们一样吧或许处境会比他们还惨,或许早就已经活不下去了。 换个立场,设身处地地站在这些“唐奴”们的角度,再回想刚才自己的表现,张迈忽然发现了自己方才的可笑。 “我没能和他们沟通好,不是他们的错,是我的错。他们或许变得麻木了,或许变得呆板了,但我也不能就放弃啊。” 是的,这些人的基础显然没有新碎叶城的唐民那么好,而张迈一开始的期望又过高,在发现自己对新碎叶城唐民的激励手法不起作用时,内心感受与情绪自然不免产生落差。 正是因为蒙昧,他们才更需要帮助与教育,而那麻木,或许也只是双方互相不了解而产生的壁障。 “所以,要用他们现在能够理解的语言来和他们沟通,往后再慢慢教育。” “我不能放弃他们” “这一刻我若放弃了他们,他们也就放弃了我” 他拉住了马头,转回跑了几步,郭洛仿佛从张迈的神情变化中猜到了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带人紧紧跟在他身后。 这时唐民们正要散去,他们做奴隶久了,手链脚铐忽然消失反而有些不习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着,有一些人甚至显得很担忧,因为怕会没饭吃。 这时候有人发现那位“张特使”又跑回来了,本来要散去的人群又聚拢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多样了,有害怕的,有好奇的,当然更多的还是迷惘。 张迈下了马,走到人群中去,看身边站着一个男子,一时竟估摸不出对方多大的年龄:从整体看来,好像是个比郭洛还小一些的少年,但满脸都是皱纹,头发又黄又干,又瘦得厉害,两个肩膀大概因为长期重压都凹陷了下去,肋骨根根突出,用一条破布从肩头上盘过来,盘到了胯下,遮住了前面羞处,却露出了大半个屁股。 “你叫什么名字” 这少年有些呆,结结巴巴说:“干猴子。” 干猴子,听起来像外号。 “姓什么” 干猴子摇了摇头。不知是忘记了,还是干脆就没有。 “为什么不穿裤子呢” 干猴子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那表情是嘴角的肌肉裂开,大概是笑吧:“没,没有。” “没没有”现在天气还比较暖,甚至有些热,不穿衣服也还没什么,“可是冬天可怎么办啊” “干活的时候,好些,不动,躲干草堆,挨一起,就好些。也有冻死的,我哥哥去年就冻死了。”他说到自己的哥哥死掉,脸上却没多少哀伤。 大概是平时没怎么说话,都不流利了,胡音又很重,但张迈勉强还是听懂了,所谓挨在一起,大概就是几个人挤在一起取暖,看他们瘦成这个样子,吃的肯定也不足,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活到现在的。这需要多顽强的生命力啊 张迈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在大都市里是不可能见到这样贫惨的人的,哪怕是乞丐,也比眼前的这个干猴子好,可干猴子也不是这群人中很特别的一个,或者说,这些“唐奴”大体上都是如此。 沦为奴隶的这些唐民后裔,在这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想到这里张迈更觉得自己不能放手不管他们,哪怕这些人不可能成为唐军的兵员,也得尽量帮帮他们 张迈挥动马鞭,打了个响这是郭汾教他的,他练了一百多次才学会,马鞭空响引起了所有人的主意,他走到高处,大声道:“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你是张特使。”有人说。但他们不知道这个坐在马上的张特使为什么要回来。 “那你们知不知道,”张迈指着昭山的方向:“回纥人在我手下连吃败仗,阿尔斯兰的行宫也已经被我夺取” 有人迷惘,也有人点头。 “这方圆百里的什么迪赫坎,回纥人,全部被我打趴下了以后你们不用听他们的话了也不用替他们干活了” “不干活,那我们吃什么” “跟着我走就会有吃的不止能吃饱,我还会给大家找到衣服穿” 这些话,是他们听得懂的。 有一些人站得远了,听不大明白,不过他们总算明白了一点:这位长官要自己跟着他,而且给饭吃。 其实他们并没有张迈刚才认为的那么迟钝,他们对张迈的第一番话没反应,只是因为张迈说的话和他们的常识离得太远,但这时却理解了,因为张迈话里的信息点变得简单了:他是表明自己是个强者,且许诺自己有能力给唐民们一条活路。 当然,还是有一些人还不大相信,甚至有些抵触。他们虽然过得很苦,但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了,忽然要改变,哪怕人家告诉他们将会变得更好,也有些怀疑,甚至害怕。 郭洛见着,上前低声对张迈道:“迈哥,这些人中已有心动的了,不过心中仍然在犹疑,我们可没那么多时间等他们慢慢作出决定,还是得设法激发其烈性,若是些没烈性的人,没法跟上我们的。” “你想怎么激发他们的烈性” 郭洛拍了拍手掌,令人推出那三个回纥来,将之释放,对众人道:“大家本是同族,今天我们来一来是要救大家出水火,二来也是要帮你们报仇。”指着那三个回纥道:“我已经听说,这些看管你们的回虏平日对你们ling辱虐待,无所不至,今天就是大伙儿报仇的时候了”丢下几柄刀剑:“大伙儿诛杀了仇人,就随我们走吧。” 他说着扬了扬手,唐军数百骑都退了几步,藏碑谷人各各对视,没一个敢动手,杨易怒道:“怎么,这三个回虏都没反抗之力了,你们这都没胆子动手么” 那三个回纥在这藏碑谷看管农奴牧奴久了,也听得懂一些汉语唐言,知道此时生死攸关,自己平时对这些唐奴予打予杀,仇恨甚深,这时只要有一人冲上,开了个头,跟着便会引发其他人效尤,自己三人马上就会被乱刀分尸其中一个便怒吼起来,骂道:“你们这些唐奴,谁敢动手,将来大汗派人打回来便将他五马分尸” 杨易见有些唐民在他的恐吓下反而退了几步,叫道:“我去塞了这厮嘴巴” 郭洛却拦住了他,张迈也摇头道:“如果他们这样都不敢动手,那就实在没什么希望了。” 唐军数百将士骑在马上,等着,等着,但等了足足有半个时辰,还是没人敢上前一步,杨易等人失望之情都已溢于言表,那三个回纥眼见唐民们不敢动手却狞笑了起来。 忽然之间,人群有人挤了出来,竟然是个女子年纪不大,皮肤却皱巴巴的,走路一拐一拐,颤抖着身子,甚是害怕,来到那几柄刀旁边,犹豫着,终于拿起了一把横刀。 张迈有些想不到第一个站出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女人,一时间两千多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那三个回纥眼神中却露出惧意来,其中一个出声恐吓道:“你要做什么活得不耐烦了吗” 那个女子吓得横刀跌落在地上,人群中有人叫:“黑女,快回来” 黑女盯着其中一个回纥,两眼流下了泪水,眼神却极尽怨毒,却还是咬紧了牙捡起横刀,一步步地走近,张迈心道:“她和这个回纥定然有极深的仇恨。” 便见黑女咬紧了牙,闭上眼睛对准那个回纥劈了下去,那个回纥的绑缚都已松开,他岂能坐以待毙一闪躲开了,左手一拳打落了黑女的横刀,跟着又是一拳将她揍翻在地,跟着抢起了横刀,以这个回纥的本事一刀就能杀了黑女,但他身处上千人包围之中哪里敢造次只是拿着刀,指着黑女喝道:“臭婊子,快滚开要不是这里没个像样的女人,老子会临幸你滚滚” 众唐民见他如此处境还如此嚣张,无不愤怒,但也有许多人仍然被吓住了,张迈等一听就明白了过来,杨易两眼发红,就要纵马上去杀了这回纥,郭洛却将他拦住,道:“让他们自己解决。” 黑女在地上挣扎着,因被当众揭破疮疤而显得万分羞愧,那个ling辱自己的回纥就站在自己身边用刀指着自己,对着自己怒骂,左边是数百唐军将士,右边是一千多藏碑谷的族人,却没有人来帮自己,她好害怕,好害怕,她匍匐在地上,一头黑发垂在烂泥之中,她的人也如烂泥一般,背脊耸动着,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因为痛楚而喘息。 那个回纥怒吼着只希望能把这个女子赶开,却也不敢动手杀人,又用横刀指着藏碑谷唐民们叫到:“你们都给我滚开点大汗的军马马上都要来,敢对我们动手的,明天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张迈看出了他色厉内荏,但又有一大批唐民被吓得退了几步他们明明有一千多人,却被一个人给吓退了,那回纥见他们都不敢动手,嘴角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丝得意,他害怕地瞧了瞧背后的唐军骑兵,但又恶狠狠地盯着每一个唐民,看看脚边那有如一头受伤母羊般滚在泥泞中的黑女,抬膝就是一脚,骂道:“臭婆娘滚远点” 杨易再也忍耐不住,目眶睁得就要裂开了,怒道:“一群软骨头”勒马就要冲上去结束这一切他看不下去了 忽听哇的一声,黑女发出一声母兽般的吼叫,不顾性命地扑了上来,和身抱住了那回纥,一张口咬住了对方的脸颊,那回纥痛叫了一声,却还是不敢出刀杀她,只是倒转了刀柄对黑女的头、背狂砸,眼看头与背都被砸出了血糊,她却还是不肯松口 张迈也看不下去了,勒马上前才一步,唐民之中猛地发出一声怒吼,一个穿着破衣破裤的少年冲了出来,人群中有人叫道:“小石头,别”却已来不及了 那个少年已经冲到了黑女身边,一举手抓住了那个回纥的右手,他的力气好大,喀拉一声那回纥的手腕已经脱臼,厉声惨叫,剩下两个回纥见状不妙,冲上来助战。 刚才叫住那少年的声音叹息了一声,也从人群中冲出,也是一个少年,比那“小石头”大两三岁的样子,有人叫道:“大石头你不要命了” 那大石头叫道:“我要帮我弟弟”捡起一把刀来,对准一个回纥的背脊就是一刀 一道血线溅开,那回纥怒吼着回身作困兽之斗,刚才叫大石头的那人也冲了出来,有人叫:“马小春你干什么”那马小春叫道:“大石头小石头陷进去了,回头回纥人来了,我们也得连坐”叫马小春的人犹豫了一下,也冲了出来,一个带着一个,最后竟拖出了几百个人,哪里用一顿饭功夫那三个回纥便被剁成了肉酱,踩成了肉泥,尚不断有人踩踏残尸,张迈虽不知他们怨恨的缘由,但看到这个场景也能想象他们平日所受到的压迫之深。 刚刚第一个冲出来的少年割了那回纥七残八损的头颅,捧到张迈马前,跪下道:“这位大爷,你带我走吧你给我和我哥哥一口饭吃,我就替你拼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八章 汉宣定胡碑之二 新的一周,继续求票、求收藏。 张迈见来献首级的这少年精神奕奕,心里欢喜,问道:“你可就是那个出索套马的少年” 那少年点了点头,张迈竖起拇指:“好本事不愧是英雄出少年”那少年却露出些许羞赧来,张迈又问:“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道:“我叫小石头,不知道姓什么。” 张迈怔了一怔,心想如此好汉子竟连姓氏都不晓得,心中叹息,指了指那数百个出手杀胡的男女,道:“小石头要跟我走了,你们呢,也跟我走吧。” 那几百人彼此相觑,终于都点了点头,道:“我等愿跟随老爷,讨口饭吃。” “不对”张迈道:“我说了要叫我张特使,还有,什么讨口饭吃,你们不是乞丐”顿了顿道:“以后要说:纵马万里,踏平西域” 那几百人也不知是何意义,就道:“愿跟随张特使,纵马万里,踏平西域。” 张迈呵呵一笑,又对那仍然龟缩在一边的千来人道:“你们也跟我走吧。” 那些人却畏畏缩缩,终于有一个怯怯问道:“一定,要走吗” 张迈眉头皱了皱,说:“我也不是说一定要你们跟我走,但你们要是不走,等回纥人来了,一定会对你们不利的。” 那千余人有几个伸了伸腿,但终于又缩了回去,一个中年汉子远远地跪下给张迈磕头:“老爷,您别拉我们走了,我们在这里过了好多年了,愿在这里过一辈子” 郭洛和杨易对望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张迈叹道:“好吧,我本是想帮你们,但你们不要我帮忙,我又有什么办法”对郭洛道:“你刚才好像跟我说回纥人的谷仓里有些粮食,都拿出来,连同这谷中的牛羊都分给他们,让他们过日子吧。”想了想又对那千余人道:“不过你们就算不跟着我,最好还是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游牧”他劝了几句,但说到一半就摇了摇头,因为从这些人的眼神中看不到任何回应。 “为什么呢”张迈心想:“难道他们就不知道,回头回纥人打回来,十有会迁怒他们吗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肯跟我走究竟是什么在绊住他们的双脚,让他们情愿在这里等死” 可他努力到这个地步也再无其他办法了,张迈也不能强行将他们拉走,因为强行拉人的话,这千来人势必强抗软拖,队伍的行进速度势必被拖累,若不遇到回纥主力还好,要是被回纥大军盯上那唐军可就要吃大亏了。 看看日已西斜,张迈举起马鞭对着西方道:“走吧,回去吧。”对小石头等道:“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去收拾一下,这就跟我们走。”这一次来唐军每个将士都带了两匹马,便分出四百多匹来给这些新归附的唐民。这四百多人无论男女,倒是个个都会骑马,看到这一点张迈暗中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些人就算暂时不会打仗,至少跟得上行军,就不至于成为拖累了。反正昭山那边也还有多余的马匹。” 小石头道:“我们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我们想先去撒泡尿。” 自张迈以下,唐军数百骑无不哈哈大笑,觉得这个少年粗俗得可爱,不过人有三急,出发之前先解决一下也无可厚非。不料大石头等几百人都道:“是哦,今天要出发远行,得去尿尿好运石。” 便纷纷向河边跑去,张迈见了一奇:“他们几百个人一起尿急了不成” 纵马走了过去,见小石头等都拉开了裤裆,朝着河滩上一块碑石摄尿,张迈看得新奇,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小石头指着那块碑石道:“那是好运石,若有什么事情,比如出门啊,娶媳妇儿啊什么的,往上面撒一泡尿就能带来好运气。” 张迈忍不住失笑:“真是什么古怪风俗都有。”暗想莫非是古代的习俗问郭师庸:“庸叔,咱们汉人有这风俗”郭师庸苦笑着摇头。 另外一个少年马小春道:“几年前我听一个老人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葛逻禄人教我们的。不过那个老人现在已经死了。” 张迈定眼看看那碑石,道:“上面好像还有字。喂,你们先别尿,我瞧瞧去。” 数十男子各自收枪,张迈与郭洛杨易郭师庸等下马走到碑石旁观看,那碑石上果然刻有文字,因缺了一角,已看不清楚勒石者的落款,看样子也是很有些年岁的古物了,碑面虽已经被尿冲刷得干干净净,但因年岁久远,碑面被磨平了许多,字迹都显得淡了,张迈捂住了鼻子,见碑文很明显是方块汉字,却不是简体字,甚至不是繁体字,郭师庸道:“是隶书” 隶书,那对张迈来说就更困难了,但见上面好像有日月两字,再下有个山字,其他的张迈就辨得不明白了,郭洛心头一动,不顾尿臭,俯身细看,念了两遍,张迈道:“缺字多达一半以上,多半是读不通了。”忽见郭洛身子忽然一颤,问道:“怎么了” 郭洛颤声道:“这这碑文我认得不,我们都认得” “你认得” 郭洛道:“虽然有些字看不见了,但这碑文我能背诵的,不会错的,不会错的这是汉宣定胡碑。” 郭师庸杨易都大吃一惊:“什么” 张迈见他们如此吃惊,便料这碑文非同小可,“汉宣定胡碑” 郭师庸也不顾石碑沾染了无数唐民的新尿,伸手连连抚o,痛心疾首地点头道:“没错,没错,是汉宣定胡碑西域之开虽肇端于汉武帝,但西域都护府之建制却是大成于汉宣帝。我大唐承继汉家旧疆,汉武、汉宣两位大帝的功业自不敢忘。这碑有可能是我初唐大将引用汉宣帝的名言,勒石于此定我中华西疆边界,或者说,这竟然是汉朝时留下的古物” 张迈实听得若有所失,看着那石碑许久,忍不住道:“阿洛,阿易,仁孝,你们将这碑文读一遍给我听。” 几个青年将士齐声领命,对着石碑挺立诵读,其实这石碑的字迹已有一半看不清楚,与其说是读碑,不如说是背诵,但听他们雄壮的声音一字一顿,将这道虽只十六字却气壮山河的汉宣定胡碑读了出来:“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大汉之臣妾” 张迈听完,看看石碑上垂滴未干的尿液,胸口如受石撞,忍不住怒吼起来:“胡虏胡虏欺人太甚” 郭洛杨易亦皆痛怒,就连郭师庸也捶胸大骂。 小石头学识几近于零,刚才那些话他大多听不明白,但他脑袋灵活,便已瞧出了什么不妥,低声问:“张特使,我我们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张迈看了看他那双干净而无知的眼睛,心中满是矛盾与痛苦,他自然知道,小石头等并非有意为此,然而正因此却更是叫人痛心,虽然对祖先的侮辱是出于夷虏所教,但真正在往老祖宗头上撒尿的,却还是华夏子孙自己 “特使”郭洛、杨易等一齐叫了一声,这一声呼唤里面包含了许多、许多的内容,是在询问,亦是在催促。 “将这块碑起出来,用河水冲刷干净。”张迈道:“把它带着,只要我们唐军还有一人一马在,就永远地带着我们要谨记这屈辱,也要将来再也不受这屈辱” 众将士都挺直了背脊,大声应命:“是” 郭洛看了撒尿的唐民一眼,道:“这件事,要怎么跟他们说” “现在不用多说,说了也没用。”张迈道:“但是有一天,他们自己会明白的。” 背着夕阳,带着新归的唐民兄弟,唐军离开了这个河谷。 “藏碑谷藏碑谷” 看看绑在骆驼山那块石碑,张迈终于明白这个河谷命名的缘由。 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其中有什么样的一番曲折,随着有熟知掌故的汉家老人死尽死绝已再无人知晓,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围的部族如乌护、如突骑施,似乎都已经不知道藏碑谷为何叫藏碑谷,不知道这些碎叶唐民的后裔为何叫藏碑谷人了,他们只是将藏碑谷当做一个名字来叫而已。 若不是华夏还有千年不断的史册,或许连华夏子孙自己也要忘记许许多多被胡骑虏刀、夷船蛮炮斩断了歪曲了的历史真相。 “特使”温延海和丁寒山从后面赶来,他二人是奉了张迈的命令故意落后,躲在一边,暗中观察藏碑谷余下农奴、牧奴在唐军大队离开之后做什么,这时向张迈禀道:“我们走了以后,那些那些人凑在一起商量了好久,又将我们分给他们的牛羊、谷物全部缴回了仓库羊圈,又将那些回纥的尸体拼凑好,然后各自回去,也有的呆在河边哭泣,也有的下地继续干活去了,然而也没有其他什么怪异举动了。” 张迈听得怅然:“这,还不算怪异举动么” 夕阳将西边的天空拖得红红的,望着那一抹血色,张迈忽然发现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这些“藏碑谷人”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九章 狼牙营之一(求票) 三江推结束,数据在往下掉啊,请大家多多支持,帮忙顶住,可别掉下新书榜。拜托拜托。 八剌沙衮。 “报” 一名回纥骑士飞跃下马,奔入一座以黄金做顶的巨大黄明绸帐之中。 便听帐内琉璃盏破碎之声响起,一个将领被拉了出来,在帐外被斩首。 大帐之外,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正在搅动马奶,若不是有几个侍婢在旁帮忙伺候,只怕没人想得到这个正干着粗活的女人,就是喀喇汗王朝的王后、大汗阿尔斯兰的妻子述律兰珠。 看见不远处有人身首异处,述律兰珠竟连头都不抬一下,仿佛早就习惯了。 “母后,这次好像是从达林库尔即夷播海那边来的人啊。”她身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说。“我听说,最近西北闹唐寇闹得厉害。母后,唐寇究竟是什么东西” “唐寇,就是大唐的强盗。” “大唐的强盗那大唐又是什么” 述律兰珠停下了搅动马奶的棍子:“大唐大唐是汉人建立的国家。” “汉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啊很厉害吗” 述律兰珠本来又开始搅动马奶,听到这个问题忽然又停了下来,望着东方,好久,好久,才道:“汉人那是一群比狐狸还狡猾、比毒蛇还阴毒、比野狼还凶狠、比老虎还猛恶的家伙” 那个少女吓了一跳,啊了一声:“世界上有这么可怕的人啊” “是的,几千年来,漠北草原便如这群山一般,延绵地兴起过不知多少伟大的民族,诞生了匈奴、鲜卑、柔然、突厥这样辉煌的帝国可是,所有和汉人作对的马背民族,无论全盛时期有多么的辉煌,最后都只有两种结局:要么就是南附汉化,最后消失于无形要么就是被迫西迁,然后逐渐衰落。从来没有一个被迫西迁的马背民族能够打回东方去,夺回漠北的广袤草原”述律兰珠说到最后,眼神也黯然了下来:“我们回纥,也是如此” 少女听得怔了:“这帮汉人,这么厉害啊。” 述律兰珠回过神来,笑了一笑:“不过你放心吧,你的父汗一定能够统一回纥诸部,打回漠北去的” 少女低低地嗯了一声,眼光又转向西北:“母后你刚才说汉人在东方,可为什么最近老是滋扰我们的唐寇,却在西面呢” “他们那只是一伙强盗而已。”述律兰珠语气恢复了平静,继续搅动着马奶。 “只是一伙强盗可我听说他们刚刚歼灭了我们两千五百名骑兵啊,也那个凶神恶煞一样的马斯乌德也死在他们手里。遏丹那边又打了个败仗,还有,二叔赶去增援,也是空手而返。” “马斯乌德那应该只是一个意外。至于萨图克,谁知道他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见一名近卫兵匆匆出帐,飞马传令去了。 “列队,前进” 离开藏碑谷之前,郭洛发派人手,从新归附的唐民中挑出最强壮的三百个男子,剩下一百多人包括二十多名妇女十来个不满十六岁的少年做另外一组。 张迈又让郭洛从原七百骑兵中挑选了六十名精锐老兵,将那三百人分为七队、三十五火,加上近卫火共三十六火,每一火十个人,由两名老兵任正、副火长,以郭洛为副校尉,唐仁孝做了新的队正,温延海、丁寒山等都下去做了火长,另选英勇亲近的将士进入近卫火。张迈回到昭山时发现回纥尚未派大军逼近,笑道:“回纥人的动作也不怎么快嘛。” 郭师庸说道:“这夷播海附近大多是附庸部族,如突骑施、葛逻禄、铁勒诸姓,至于八剌沙衮那边,是否要为我们这种边角之患大集诸部恐怕阿尔斯兰还得斟酌斟酌,就决定了要行动,集结起来也不是几日的功夫能够完成,集结之后行军到此也需要时间。所以昭山行宫一出事,自是临近诸部先到,而后八剌沙衮那边才会有反应。不过我估计八剌沙衮大集诸部的可能性也不大,接下来要来的,应该是靠近这里的回纥边军。” 张迈对郭师庸的军情判断也颇为信服,说道:“若是这样,那我们就还有一点时间。” 郭师庸道:“特使,不可大意啊。八剌沙衮那边他们不动则已,一动必是雷霆万钧之势我看还是早些走为是,要让他们万骑围来,那时候我们就是想走也来不及了。” 张迈笑道:“那总得吃饱了饭,才有力气跑路吧哈哈,放心放心,我有分寸。” 郭师庸见他脸上充满了自信,心中却很不痛快,下去后私对杨定邦道:“咱们连战皆胜,特使是不是有点骄气了” 杨定邦沉吟片刻,道:“似乎还看不出来。” 抵达昭山后张迈又取出一对犀角,赏了博拉苏,让他回归本族,博拉苏感恩戴德去了。 当晚张迈下令烹羊宰牛,大宴三营,三营将士除了轮值者之外全按编制坐好,一个火为一席,就地而坐。 不久香喷喷的面食流水般端上来,每一火又各分得一头肥羊,三营都是作战队伍,没有专门的厨师,那头肥羊就交给将兵们自己烤。 藏碑谷里头的农奴、牧奴缺衣少食,又无医药,先天体质差一点的早就死了,大石头、小石头兄弟和马小春等人能在藏碑谷那等艰难困苦中熬下来本身体魄都是很强的,只是营养不够,大部分人都是面黄肌瘦,干猴子等更是肋骨毕露 这时那些生羊发下来,小石头连吞了几口口水,要不是火长慕容旸盯着,他差点就要不顾羊还没烤熟就生吃了。 “上次咱们吃到肉,是什么时候来着了”小石头问。 干猴子望着篝火,呆呆说:“是上辈子吧。” 西域地方并非全都以肉食为主,伊丽河流域所产牲畜、谷物都不少,但回纥压迫得厉害,谷中唐民便都只能以糟糠加牛奶羊奶充饥。 小石头舔了舔嘴唇:“哈哈,我比你好,去年我就刚吃过一回。”摸了摸屁股:“虽然后来屁股开了花,不过也值哈哈。”想起了自己偷羊吃的场景,忍不住直乐。 马小春瞄了他一眼:“当时肉都还没烤熟呢,你就抢,结果怎么样被抽屁股的时候肚子就开始闹,那稀屎居然被打得喷了出来,打完了屁股又拉了三四天的肚子,居然还没要了你的小命,想起那件事情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的命贱,阎罗王不要。”小石头嘻嘻笑着,“不过老天爷对我也真不错,还让我有今天,昨天才报了抽屁股的大仇,今天又有羊肉吃了,而且不用偷偷摸摸,哈哈,哈哈。”笑得嘴都裂开了。 慕容旸本来正全神贯注地烤肉,听到这里忍不住骂了一声:“呸什么出息,不就一顿肉嘛。” 慕容旸烤肉的本事一般,用火不够均匀,一些地方还血淋淋的,另外一些地方却已经熟了,小石头闻着那味道,口水扒拉扒拉往下掉,几次就要伸出手去,却总是忍住。慕容旸道:“你先就着羊奶,先吃面片啊。” “不要”小石头叫道:“我要留着肚子” 马小春见到,叫道:“火长,我帮你忙。”接过手来,慕容旸见了他烤肉的架势,忍不住出演称赞。 大石头哼道:“他常给回纥人看火烤羊的,家里又有个富亲戚呢这肉的味道,咱们都没什么口福,他却不知尝过几回了。” 马小春却不理会,只是专心烤羊,把一头肥羊烤得犹如涂了一层黄金一般,周围诸火闻到味道无不艳羡。 张迈带着郭洛杨易巡视诸篝火,一路和新老将士打招呼,巡到这附近时,见马小春烤得如此好羊,忍不住大赞:“好香啊” 这时羊已烤成,只等慕容旸动手分割,小石头已经食指大动,马小春听到张迈的声音,冷不丁撕下一片羊肉来,捧到张迈面前道:“请张特使尝尝小春的手艺。” 张迈见那羊烤得熟而不焦,伸手接过,触处甚嫩,纳入口中一咬,齿颊尽香,只几下子把这块肉都吃完了,脱口大赞:“好羊,好羊我可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羊。闻着想吃,看着想吃,拿到想吃,吃了还想吃。” 马小春又撕下一片来奉上:“张特使喜欢,那是小春的荣幸。” 张迈伸手接过,咬了一口,忍不住又是一番夸奖,又对郭洛杨易道:“你们也尝尝,真是很不错” 马小春又撕下两片来,请郭洛杨易品尝,郭杨两人各吃了一片,也都是赞不绝口,张迈夸奖不已,道:“你叫马小春” “是。”马小春赶紧应道。 张迈笑着点头,记住了这个名字,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马小春脸上如沐春风,叫张迈见了心中更是舒服,正要离开,猛地见篝火对面小石头嘟着嘴,黑着脸,张迈对这个少年颇为关注,便又停步问道:“小石头,干嘛啊,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小石头愤愤道:“刚才慕容火长说,这头羊是给我们一火的,你干嘛却来跟我们抢肉吃” 张迈一呆,慕容旸赶紧呵斥住小石头,向张迈赔罪:“特使,这孩子没见过世面,你别见怪。”张迈却推开他,就对小石头道:“我就吃了两片啊,你犯得着就为这个跟我生气不” 小石头叫道:“这么一头羊,我们十个人分,每个人分不了多少的。现在你吃了两片,”指着郭洛杨易:“他吃一片,他吃一片,这羊腿上的肉就撕得没了你是大人物,要吃什么,随时都有,我们几个今天可是第一次正经地吃羊肉呢,你就把我们的好肉都抢了去,这算什么事哼,马小春羊肉是烤得好,但现在你吃一片,他们吃了两片,你们开了这个头,待会什么校尉、副校尉都过来一下,然后什么队正副队正也来,都要了几片去吃,我们给还是不给你是特使,我是个小兵,我也拿你没办法,那我就只有自己生气生气还不行啊” 郭洛杨易都没想到自己只吃了一片肉,就惹来他这么长一番话,张迈拍了拍额头:“被你这么说,好像真是我理亏” 小石头叫道:“当然是你理亏啦。” 张迈被他顶撞得甚是尴尬,临近几个火的将兵见有人顶撞特使,纷纷看了过来,慕容旸忙喝小石头住口:“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张特使顶嘴” 张迈斥道:“你喝他干嘛,他说的也有道理。而且是很有道理”便问小石头:“这肉我不吃也吃了,那按你说,却该怎么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章 狼牙营之二 求票 小石头见这么多人看着自己,张迈又没见怪,反而温颜问自己怎么办,反而不好意思起来,道:“你们吃了我们四片肉,就该赔我们四片肉。” “好”张迈道:“此外我再赏你一碗酒,我军出征在外时本来不许饮酒,今晚特地为你破例,以表彰你的敢言。” 小石头一双眼睛都亮了:“还有酒喝啊。不过我一个人喝酒没意思,请特使许我分给同火的兄弟一起喝。” 张迈见他有福不忘同伙,更是高兴,赤丁已抱了个酒坛过来,张迈就赏赐这一火将士每人一碗酒,并斟满了一碗敬酒,小石头不会喝酒,但特使来敬,他自然骨碌碌的就吞咽了下去,甚是豪情。 大石头、马小春等本来还怕弟弟话多得罪了这位张特使,哪知道反而受惠得了一碗酒喝,心想:“看来这里是讲道理的地方,这个张特使也是讲道理的人,和那些横蛮无理的回纥不同。” 这时三营将士有的已经开始宰牛饱餐,新营的新将士胃口尤其大,十个人刀一动,没几下一头肥羔羊就被割完了,张迈心道:“他们的肠胃可真大。小石头说的没错,一头羊确实不够他们吃。”心想这些汉子肠胃既大,多半力气也大,因此反而欢喜。 便命再取二十头羊来,要和三营将士玩个游戏:在山坡上将羊放跑,三营将士,每一伙派出一个代表追逐,谁捷足先得羊便归谁所有,算是加菜。 一头羊所值也无几许,但在全军面前捉到这头羊却是一个彩头,因此人人踊跃,慕容旸心道:“特使似乎很喜欢小石头。”便推举他出来代表全火竞争。 大石头对小石头道:“弟弟,用上那家伙。” 小石头点头道:“好” 数十人在山坡上排成一列,离羊圈有百步左右,张迈站在高处观看,见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便命:“放羊” 羊圈打开,赤丁等将羊打得四处乱跑,张迈又叫道:“好,可以开始捉羊了” 他话才落地,数十人一起冲了出去,猛得真如数十头饿狼一般,齐齐向走散了的二十头羊跑去,其中有一人跑得尤其快,却正是小石头,他不但跑得快,而且相得准,瞧定了一头最肥的羔羊左手就是一夹,夹在肋下,大石头、马小春、干猴子等齐声喝彩助威,不料小石头忽然右手一扬,飞出一条绳索来,套住了另外一头羔羊,手一扯隔着十几步将羔羊直拉得飞了过来,夹在右边肋下,张迈、郭洛等都啊了一声,认出这是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见识过的绝招。 小石头还要去捉第三头,但被推选出来的数十名唐军将士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哪里还轮得到他去捕第三头慕容旸叫道:“小石头,够了,快回来吧”小石头笑吟吟的,这才夹羊回火,乐滋滋道:“这一下够咱们饱餐一顿了,马小春,快点动手” 这一场游戏下来,三营将士中新营独得十二头,超过了一半,杨定邦与郭师庸耳语道:“特使这一招不错,一下子就将这些新兵的素质试出来了。” 郭师庸冷眼旁观,见这些新兵身手矫健,气力雄浑,心道:“虽说豹韬、鹰扬两营的老兵们捉羊的积极性没有他们高,但这些人确实也都是可造之材。假以时日严加训练,的确是可用之以驰骋杀敌。” 却见小石头捧了一只大羊腿来,献给张迈,张迈笑道:“我怎么好跟你们抢肉吃” 小石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有三头羊啊,也吃不完,这是大伙儿心甘情愿献给特使品尝的。” 张迈哈哈大笑,当晚三营将士吃饱了喝足了,各自归营睡觉,临散前郭师庸在张迈耳边耳语了数句,道:“特使,今晚你已使福,明日当再立威,那这群新兵便能用了。”张迈被他一提醒,点头称是,便道:“明日四更点兵,但闻号角响起便聚集,号角三响之后还未就队的,当场开除出伍队列不齐、不整者,罚其长官。” 这时已经三更,众士兵白天奔跑到此,个个疲倦,此刻吃得饱饱的,倒下就睡觉,一个更次哪里睡得着觉第二天号角声响许多人都爬不大起来,尤其是那些新兵。 小石头却甚警醒,睡下前就暗暗下决心:“今晚我拿了个彩头,明天我也要第一个到场。”一听到号角声就跳了起来,但身边他哥哥却还贪睡,被他一脚踹起,马小春尤其惫懒,嘟哝着不肯起身,慕容旸急声催促,听听号角已经二响,小石头急了,一手将马小春夹起就走,到了临时校场中将他放好,这一火才算准时列好了队形。 张迈站在高处环顾,见鹰扬、豹韬两营都已经列队整齐,新营却仍然有两个新兵未能就列,又有十二火站列不整,张迈当即下令,将那迟到的二人剔除出伍,那两人苦苦哀求,郭洛已经挥手道:“拉走” 小石头轻轻撞了身边马小春一眼,使了个眼色,那眼神分明是在说:“瞧瞧,若不是我,你就得走人了。”马小春亦自庆幸。 跟着那两人所在火的火长上前,脱下裤子,当着三营的面露出臀部,各自挨了五鞭。跟着所属队的队正唐仁孝也出列,露臀挨了十鞭。 再跟着,十二个队列站得不够齐整的火长以及其上峰队正、副队正一起出列,火长挨五鞭,队正、副队正挨十鞭。唐仁孝最是倒霉,两罚加在一起,这天早上竟然挨了二十鞭,抽得屁股上一条条的血痕。 三营上下无人不知他是张迈的近卫火火长出身,他还如此受罚,其他人见了自然心生惕然。慕容旸这一火虽然人到齐了,队列却站得不够直,所以他也出来挨了五鞭。那鞭子虽然是打在他身上,小石头、马小春等却都觉得倍加难受,个个懊恼,暗下决心。当众露臀受鞭,屁股上的疼痛倒也怕了,但这面子却谁也丢不起各队正、火长受了鞭打,心中也是憋火,暗想:“回头散了,看我不操死你们这伙新丁” 刑罚执行完毕后,这才给新营的新兵颁发武器。 阿尔斯兰的昭山行宫不但有粮仓,而且有一个武备库,内藏弯刀六百柄,长矛二百五十枝,弓箭一千副,盾牌三百面,羽箭二千三百袋,相比于阿尔斯兰随驾的上万大军,这点武器也算不了什么,但在唐军看来却已经够多了这时都搬了出来,郭洛命各火火长出列取兵器。 慕容旸忍着臀部上辣的疼痛,上前来到队正唐仁孝处,他昨日已经问明八个新兵下属会用什么武器,心中已经有底,这时便将所需要的武器种类与数目报了上去,领回来发给部下。 小石头也领到了一把弯刀,一面圆盾。新兵二百九十八人,只有马小春一人领到了弓箭,原来回纥人对藏碑谷人限制甚严,不许这些唐民后裔拥有武器,所以这些人虽有一身的气力却都不会射箭,所得到的都是刀、盾这样的普通武器,大石头、小石头兄弟能够练成飞索套马那样的绝技,也是因为手头没有兵器可以使用练习,聪明才智都只好倾注在一条绳索上,结果却将这件不是兵器的兵器练得出神入化。 授兵完毕后,张迈跟着授马,唐军占领了这昭山行宫本已得了许多好马,张迈自然不对部下吝啬,给每个新兵都发了一匹好马,慕容旸牵了一匹黄骠马回来,交在小石头手里道:“这匹马现在是你的了,骑着它,好好为咱们大唐打仗” 小石头握着缰绳,忽然有种不现实的感觉:“这匹马,是我的了”他是一个牧奴,七八岁上就能在没有马鞍的马背上翻跟头了,接触过的马何止百计却没有一匹是属于他的,这时摸着这匹不算神骏的黄骠马,呢喃着:“这是我的马这是我的马这是我的马啦”忽然整张脸偎依了过去,双眼忍不住都湿了。 蒙蒙的眼角一扫,忽然瞥见刚刚被剔除出伍的那两个儿时同伴,那两人也刚好看过来,脸上尽是无穷无尽的懊悔,小石头心道:“以后可得多加努力,别落得像他们那样的下场,那可就打回原形了。” “众将士” 听到这个雄壮的声音,一抬头,见张迈挥了挥手,郭洛传令:“列队,听张特使训话” 众新兵赶紧站好,个个唯恐队伍不齐。 张迈居高临下,见新兵们步伐虽生疏,但个个精神抖擞,心中欢喜,朗声道:“今天是个大好的日子,是什么日子呢” 全场肃静,并无一人回答,张迈道:“今天是咱们新营狼牙营成立的大好日子” 新营三百五十八名将士一听齐声欢呼,其余两营也为之助威呐喊,均吼叫着 “狼牙营” “狼牙营” “狼牙营” “狼牙营” 雄壮的声音远远传了开去,使山下正驰来的十余骑听得为之勒马一惊。 张迈又道:“你们都是新兵,大多数人都不会武艺,但不要紧,你们的火长、副火长会,好好跟他们学,很快就能学会。冲锋陷阵,武艺是重要的,但更加重要的是勇气与决心,而这两样东西我相信你们有好好跟着火长、副火长,他们会教你们练好武艺不用想太多,就跟着我冲杀,我会带领你们打胜仗咱们站在了这里,就都是武人,武人是不需要太多废话的,所以我也就不说那么多了,我只要你们牢牢记住一件事:你们手中的刀是我发给你们的,你们身边的马也是我发给你们的,但你们不是为我作战,也不是为别人作战,你们是为大唐作战,是为你们自己作战” 张迈的这些话,小石头其实不是都听懂了,不过最后那几句话他却记住了。 “为大唐作战,就是为自己作战” 右手握紧了一下刀柄,左手握紧了一下缰绳,还能感觉到腰间系着圆盾,肚子饱饱的,还有未曾消化光的羊肉,这一些都是加入唐军之后才拥有的,这一些也让小石头觉得,高台上张特使的话不是空话 在小石头未顾及的地方,十几个刚刚驰上山来的男子一齐下马,似乎也被眼前唐军的气势所震慑,向着张迈单膝跪下,一齐躬身行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一章 畏唐威德之一 张迈训话毕,发现奚胜引十余骑上山,为首的却是北沼黑头乌护族长的次子室辉,命他们上前答话,问道:“你们不是回去了吗却又回来干什么” 室辉通过翻译,道:“室辉仰慕特使的威仪,特来投奔,请特使准许。”指着身后的十四名男子:“他们都是我族中勇士,自那日见到了唐军的威武,又感念特使的恩德,因此都愿意在特使麾下效犬马之劳” 张迈见这十五个人个个都只十岁年纪,身体结实剽悍,脸上一片质朴,心中倒也喜欢,却还是道:“你们来了,你们家人可怎么办” 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不等室辉回答就冲冲大叫:“我们出来早就跟我爹说好,不回去了我们要跟特使闯天下去” 张迈一听莞尔,问了他的姓名,这年轻人自称叫毕史,张迈笑道:“闯天下啊那可不是那么好闯的,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你们还是快回去吧。”因爱这帮青年的淳朴,便命温延海取十五个印着狮子头的银币,赏赐给他们。 原来这黑汗王朝已有铸币,或以铜铁,或以金银,印上当代统治者的名号,不过流通的空间范围通常只限于境内,且一个大汗兴起就自铸一套钱币,甚至副汗也在辖地用自己的名义铸币,制式显得颇为杂乱。 室辉等人拿到了钱币,却不肯收下,只是坚持要加入唐军,纷纷叫道:“我们要这钱币做什么拿回去也不过是多买几头羊去放牧,我们不要,我们要随张特使去打天下” 张迈道:“我军即将行动,前程凶险万分,你们跟着我,那可是要随时做好丢性命的准备的,还是回去吧,好好牧马放羊,娶个媳妇儿,过日子去。” 十五人都发起怒来,叫道:“谁要牧马放羊谁要在这夷播海旁娶媳妇过日子我们不干只求张特使收留我们,就是让我们随军做个马夫,我们也乐意。” 杨易听他们的言语和自己正对脾胃,心想:“这些都是好汉子,虽是胡人,却值得接纳”便向张迈道:“特使,请收下他们吧,我愿给他们作保。” 张迈倒也心动了,问室辉等道:“入我军中,可得遵守军纪,学习唐言,我可能还会将你们分散了,安排去冲锋陷阵,你们可害怕” 室辉喜道:“不怕,我们就怕特使不安排我们冲锋,却安排我们做殿军。”殿军为全军最后的一部,冲锋之时殿军为怯,撤退之时殿军为勇,尚武之民族无不以冲锋时当殿军为耻,偷生苟安者则以充当殿军为乐。 张迈自此心花一放,便道:“好,既然你们有这样的决心,那我也就收下你们。我不会对你们特别照看,也不会给与特别安排,总之入我军中,无论出身如何,一律一视同仁。你们才来,都从普通士兵做起,若有功劳,再行升迁。”便命杨易授予他们武器战马,给他们讲解军律,将他们编入行伍之中,其中室辉安排进近卫火。 室辉等欢天喜地,抛掉了手上的骨矛,接过了横刀、圆盾和强弓这十五人弓术都颇为了得,能于马上放箭,即骑射手。只是以往他们手中的武器都显得比较原始粗糙,加入唐军后拿到的刀是钢刀,拔出羽箭,见也是精铁所制,那是他们素所艳羡的武器,今日到手,自有一番欢喜。 草原民族也有先进后进之分,回纥人在漠北、河西时遭到汉民族的铁器限制,现在他们发展起来了,却又对边藩部族进行铁器限制,所以北沼黑头乌护等部民风虽然剽悍,但武器却多简陋。 这十余人来归只是个小小的插曲,安顿好他们后,张迈便召集诸将,商议西归。郭师庸算算日子,觉得回纥人的反扑“迟则十日,快则三日”就会到达。张迈与诸将商议后决定将部队分成三部:鹰扬营开路,狼牙营居中,豹韬营殿后。 本决定中午吃完饭就行动,忽然奚胜派人来报,说突骑施海东部前来投奔。 张迈与诸将对望一眼,都感诧异,只是唐军要在西域各地活动,以后少不得总要和这些部族打交道的,人家来传达善意,唐军自然不能不顾而走,张迈问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那将士道:“当有近千人,已经在昭山行宫二十余里外东南面停驻。他们的使者已到山下。” 张迈微一沉吟,道:“传。” 传令将士出去后,张迈先叫来室辉和赤丁两个近卫,问他们这突骑施海东部的情况,室辉道:“突骑施海东部是在伊丽河沿岸到夷播海东部一带来回游牧,全族成年男子大概有一千人上下,不算太强,也不算太弱。” 张迈又问:“他们和回纥的关系如何” 室辉想了想说:“也就是那样子,都服回纥管,每年春秋两季到八剌沙衮纳贡朝拜,遇到战事听从调遣,和我们北沼黑头乌护没什么不同。” 张迈将这些信息在心中整理了一遍,又问诸将:“你们看这突骑施海东部是何用意。” 杨易道:“多半是咱们连战连胜,他们觉得西域可能要变天,就来投靠我们了。这些部落都是这样的,看看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 近卫火火长温延海等都点头称是。 郭师庸素性谨慎,道:“现在说回纥垮还为时过早,还是谨慎为妙。” 杨易道:“再不,就是从合舍里、博拉苏那边听说特使你在派遣发羊,所以来打秋风了。” 帐内诸将都笑了起来,张迈也忍不住失笑,便见突骑施海东部的使者上山,奉上一对牛角为礼,道:“小人奉族长沙哈里之命,向大唐特使拜侯问安。我部贫困,找不到珍贵的礼品,这对牛角礼物虽轻,却是我们族长的一点心意,还请特使见纳。” 张迈微笑着问道:“你已经知道我们是大唐特使” 那使者匍匐在地上道:“我们在来路上遇见南沼黑头乌护,已经听说了。” 张迈又道:“既然是你们族长的一片美意,那么这对牛角我就收下了。回去向我转告沙哈里,就说我会记住他这份情。” 那使者连连顿首,张迈注意他脸上神色,却没什么变化,却道:“我部久畏大唐威德,又受回纥欺压,只是回纥势大,我们这些贫苦部落也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幸而唐军从天而降,杀马斯乌德,败霍兰,又一把火烧掉了阿尔斯兰的行宫,为伊丽河诸部出了一口恶气,自今往后,我部愿以唐军马首是瞻,每年春秋二季,都会到张特使帐下纳贡问安,以表我部之赤胆忠心。族长派我到此,就是来伏请张特使接纳。” 这一段话,分明是突骑施海东部自请为藩属了,温延海等听了都忍不住面露喜色,张迈倒是呆了一呆,终于说道:“你们愿意归附于我大唐” 那使者道:“我们本来就是大唐藩属,现在拜在特使麾下,乃是弃暗投明。” 张迈脸现大喜之色,道:“难得你们还有这份赤胆忠心我大唐胸怀大海,你们既来投靠,我天朝自无不纳的道理。” 郭洛做翻译,到此处时微微停顿了一下,似有迟疑,郭师庸亦似有话少说,只是碍着突骑施的使者,郭洛还是翻译了过去,那使者伏地叩头,连呼大唐万岁,张迈喜不自胜,又命取出黄金五两、丝绸十匹,作为回礼,命室辉、赤丁送他下山,那使者喜上眉梢,拜别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二章 畏唐威德之二 室辉、赤丁送那使者出账后,张迈才又道:“诸位,这件事情,大家怎么看” 唐军自经谋落乌勒一事后,警觉性都高了几分,郭洛道:“事不寻常,恐有妖异。北沼乌护、南诏乌护对我们的态度,那是正常的,室辉带几个热血青年来奔,也还在常理之中,但这伙突骑施却来得有些奇了。” 郭师庸道:“不管他们是来做什么,咱们赶紧走吧。就当只是亏了五两黄金、十匹丝绸。” 杨易哪里肯,眼睛里带着冷笑,只是郭师庸毕竟是长辈,他不好直言嘲讽郭师庸胆小,但眼睛里却带着冷笑:“那怎么可以,事情都还没弄清楚,没一点交代就匆匆逃走,万一那些突骑施是真的来向我们输诚,结果他们的族长再来叩拜时却发现我们已经被自己吓跑了,日后传将出去,我们大唐会被人笑的。” 郭师庸正色道:“被人笑又有什么打紧要紧的是别在这里被人一网打尽” 郭洛道:“被人笑上一笑,原也没什么打紧,只是若被胡人认定我们胆怯,落得个无勇之名,以后我们再遇上他们,就不好使威了,再说新归附的将士也会生出二心。若再将目光放得更长远些,怕还会对我们往后经营西域不利。” 郭师庸眉头皱了起来,叹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好高骛远,如今我们还在苦苦求生,你们就想到经营西域的事情了,我跟你们说,这事定有蹊跷,早走早了,晚走了怕来不及。” 商议未定,奚胜又派人来报,说正南二三十里外又来了一伙人马,这伙人马果然也是停驻不前,却也派来了使者致殷勤之意,张迈心中涌起一股不安来,疾步跑出帐外,登高远望,这昭山行宫所在是方圆数十里最高的山坡,张迈拿出望远镜来环顾一周,只见除了东南、正南已经安下营寨之外,其它几个方向似乎都有人马开来。 张迈将望远镜交给郭洛,郭洛看了一遍,沉默不语。 “特使,那使者到了。” 郭洛问道:“迈哥,怎么办” 张迈道:“传”仍然命传使者上山,这次来的却是伊丽河中游的黄头乌护,也是听说唐军连破回纥,因此前来依附。 张迈接过使者献上的五张羊皮,眉眼都笑得开了,连连用他那半生不熟的突厥话叫道:“好好归附大唐,好有心” 郭洛微微一笑,翻译道:“张特使说,你们能晓大义,前来归附,甚是难得,回头我们禀明朝廷,一定封你们族长一个大大的官。” 跟着便回赠了白银五斤,丝绸十匹,那使者欢天喜地去了。 那使者出去后,张迈皱眉道:“今天是破财日,这些部族,可别再来了。” 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他的话还没说完,又有人来报,昭山行宫西南外三十里处又来了一个部落,却是葛逻禄达林库尔部,也是百人光景,也派了使者来请附。这次的葛逻禄,言语仍是那般,献上的却是两张狼皮,这个使者言语奉承得十分到位,张迈听得乐呵呵的,环顾诸将,喜洋洋地道:“这次我只身出塞,远没想到能通边军、破回纥如今诸族大聚,重新归附我大唐,这可是堪比班超、苏定方的大功劳啊将来回到长安,封侯已是囊中之物,就是入相也大有希望” 那使者问陪伴自己的室辉张特使说什么,室辉也听不懂,要靠杨易给他翻译了才明白,连忙称贺:“我等族长定当联名上书大唐天子,述说特使在西域的种种功劳,扶助特使拜将封相。” 张迈听了郭洛的翻译,笑道:“多谢多谢若诸族能襄助我成此大业,将来边关互市、朝贡封赏时,少不了你们黄头乌护的好处。”这次不但回赠了三两黄金、两斤白银,还外带一条镶金皮带赏了那使者本人。 那使者连声拜谢,退下去后,杨易拱着手连连恭喜:“特使,你了不起啊,这才打下了一个昭山行宫,就有诸胡宾服、四夷来朝的气象了。” 张迈呸了一声:“就几个小部落而已,什么四夷来朝、诸胡宾服你讽刺我么” 杨易笑道:“特使你没上他们的当最好,我看你刚才被葛逻禄的使者一捧,那副志得意满的模样还真叫人看了都担心呢。这几个部落究竟来干什么我们不清楚,不过看他们的来路,这么一停驻,可把我们的来路给活活堵住了” 诸将心中都是一凛,张迈也是容色一整,杨定邦道:“特使,咱们的兵马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能冲杀出去了。” 郭洛道:“形势还不明朗,再说就算要退走,也还是等黄昏之后动身为佳。” 张迈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急令温延海:“让仁孝派两火人马,悄悄往西北沼泽看看我们来时的沼间秘径外是否有人。” 唐仁孝也是队正中颇有远识的人,接到命令后,心想:“这可是干系我军生死存亡的事情”不敢怠慢,又想:“若大摇大摆去探寻,会引人注意。”却尽遣麾下人马到山下牧马,其中却有两火人似有意似无意地走到沼泽旁,跟着便进入沼泽去打探。 他打探消息期间,又有五个部落相继派使者上山,张迈笑脸相迎,每多见到一伙使者,他脸上的喜色就多了三分,且越到后来赏赐就越是丰厚,打赏赏得手都软了,这些部落或三五百人,或七八百人,或一千来人,总共有八个部落,共计五千余人,刚好将昭山行宫从西北方向的沼泽边缘,到正东方向的沙渍地围了一圈。 张迈出帐几回,到后来干脆将望远镜交给丁寒山,嘱咐他:“你乘快马欺近了,登高再望,看看他们的武器、装备和组织。”张迈自己又调来赤丁、室辉等询问黄头乌护、突骑施海东部等的情况。 丁寒山带了几个将士急急去了,约半个时辰后回来禀报,道:“这些部落人数不少,但武器中多有骨矛,钢刀不多,看他们的,但面对我们这边的栅栏都打了一层又以层,我登高远望时还见他们正在打栅栏呢。”这些情况却也与赤丁、室辉等交代的相符合。 诸将见这些部落人数虽较唐军为多,但武器装备、军事组织都只和黑头乌护相仿佛,就都不太担心了。 杨易道:“才围了一重而已,不怕我们聚齐兵马一冲,可以冲得出去的。” 郭师庸盘算了一会道:“敌军虽有五千人,但我军七百人,足以以一敌五,集中兵力攻一个方向的话,应该是可以成功的。”他这么说,分明是全未将刚刚成立的狼牙营算在里面。 这时沼泽那边却传来了好消息:沼泽外并无伏兵。 张迈松了一口气:“看来胡人还没发现这条秘径。” “不能再犹豫了”郭师庸催促道:“特使,这些部落刚好将我们的出路都堵住了,天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还是赶紧走吧。” 杨易却道:“就这么走了那我们多亏咱们刚才可打赏了他们多少东西依我看,还是先冲杀一阵,然后再走。” “不妥。”郭洛道:“这些部落虽然将昭山行宫外围围了一圈,但他们都派了使者致辞,并无失礼的地方,所谓不怀好意,都还只是我们的推测,并未坐实,我们忽然突袭他们,名不正言不顺。日后他们对外宣扬咱们唐军背信弃义,对我们相当不利。再说他们若真的有心要围堵我们,防范一定森严。正面冲杀只怕讨不了好去。” “依你说该怎么办”杨易问道。 郭洛道:“这些部落在一日间一起来到,肯定不是巧合,只是他们却又对我们围而不攻,还派了使者来说那样的一些话,多半是在使缓兵之计。依我看,要么就是因为他们还看不清我们的虚实,要么就是因为正主儿还未到” 他提到这“正主儿”三字,帐内诸将心中都是一跳,杨定邦嘿然道:“正主儿,正主儿,没错,多半就是因为正主儿未到,所以他们忍住了没动手,可等正主儿一到,那时候他们就要发动雷霆一击了” 眼下唐军虽然已被围住,但仍然不认为那五千部落军能困住自己,但要是有回纥的正规军队开到从中主持,那局面就完全不同了。 杨易道:“可是我们怎么知道正主儿什么时候到呢我看是不能再等了,趁着他们阵脚未稳,杀他娘个屁滚尿流” 郭师庸不住地摇头:“刚才我也借了特使的千里镜,望到诸胡面对我们的这个方向已经敲下栅栏,虽然他们还来不及将所有路口都用栅栏围住,但营寨却已经立住了。我们就是现在冲过去,也难以收出其不意之效了。特使,不能再犹豫了,赶紧走吧” 张迈想了想,说道:“走是要走,可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就走。我看这样吧,咱们先戳破对方的伪装,变被动为主动。” “特使的意思是” “邀请他们的族长上山”张迈道:“他们不是说畏服我们大唐的威德,要归附我们大唐吗那好,咱们就给他们来个将计就计,邀请他们的族长上山来朝。他们的族长若肯上山赴会,那么他们的归附之意就是真的,如果不敢赴会,那他们就是包藏祸心。这层伪装揭破之后,我们无论做什么,是连夜撤走,留书揭破他们阴谋也好,或者走之前先教训教训他们也成,道理都站在我们这边了。” 郭洛点头赞成,道:“如此一来,倒也显得我们有礼有节,从容不迫。最重要的是让新兵知道我们并非畏惧退缩,纵使退走也不至打击了士气。” 就在这时,外间来报,说北沼黑头乌护也来了,族长合舍里已经来到山下,正要到山上来拜见张特使。 张迈郭洛等听到这个消息都着实楞了一下,杨易笑道:“迈哥啊,现在情况好像变得有些复杂了呢,你说要邀请那些族长,试试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可邀请还没发出,就有一个族长自己跑上来了,你说这个合舍里,是真心,还是假意呢哈哈,要是你发出了邀请,结果那些族长真的全都应邀而至,那时可怎么办” 张迈嘿嘿笑道:“他们要真的应邀而至,那更好啊,咱们就和他们歃血为盟,带领着他们杀往八剌沙衮一举规复西域,振兴大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三章 致命缺陷(求票) 北沼黑头乌护的族长合舍里带着两个少年上了昭山,室辉见到,先上前叩请:“特使,我回避一下。” 张迈见他一副慌张的样子,已明白过来:“你是偷跑出来的” 室辉讷讷:“不是偷跑我是带着兄弟们打破寨门,冲出来的。” 杨易等哈哈大笑,室辉还是溜到帐后去了,这时合舍里已经进帐,张迈起身迎接,大声叫道:“老族长啊老族长,你怎么来了” 合舍里愤愤道:“我、我来找我这逆子他应该在特使大人这里吧” 张迈抓住他的手,一起坐下,笑道:“老族长啊,他是在我这里,已经成了我会下一名将士,只是你若不放心让他呆在我这里,也可以带回去,我不会阻拦。” 室辉并未走远,躲在帐后听见,忍不住叫道:“我不回去,我要跟着特使闯天下” 合舍里听到儿子的声音,气得跳起:“你”看看张迈在侧,终于忍住,回想这一路诸族来朝的气象,心想:“看来这位张特使是天命所归,能成大事的,要不然突骑施、葛逻禄和铁勒诸姓怎么会都来归附于他若只是一族这么做也就算了,大家都如此,他背后定然果是有大唐在撑腰,我儿跟着他,说不定真能闯出一番事业来,那逆子又不肯跟我走,我若强行带走他,显得我不看好唐军,势必大大得罪了他。” 脸上怒气未消,口中已经说:“要是他跑到别的地方,我打断他的双腿也要带他回去,但他既来投特使,我还担心什么不过他呼引本族后生,打坏了寨门,依照族规得先重责,还请张特使待会让我执行家法。” 张迈含笑道:“这个自然没有问题,他首先是老族长的儿子,然后才是我的将士,我待会就把他叫出来,让老族长教训他一顿,也要叫他知道人要先学会孝顺,然后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勇敢。” 合舍里见张迈并无留难之意,心下欣然,郭师庸、杨定国等都出声闲聊了几句,若有意若无意地问起他这一路来的见闻,合舍里脸上现出敬佩的神色来,说:“我这一路来,到处都见到有赶来昭山朝见大唐特使的部族,除了已驻扎下来的八部以外,后面听说还有人赶来,大概这两三天内便会聚齐,张特使啊,大唐真是恩德深远啊,虽然退出西域这么多年,可一旦天使重临,数战取胜,各部就又都归心了。” 张迈微微笑道:“那是,那是。当初班超平定万里西域,也只带着三十六骑,我背后可有数千精兵呢。老族长,你一路来的时候,那几位族长你可都见了” “见了啊。”合舍里道:“他们都盛赞大唐的威德,呵呵,不怕特使你笑话,这些部族,那些小的也就算了,如突骑施、葛逻禄,平日并不怎么待见我黑头乌护,就是黄头乌护与我们是远亲,可与我们也少来往,及今日我见他们也都来归附,便说了本部与特使的交情,他们一听之下大生敬畏,这等神色,我可从来没在他们脸上看见过。” 张迈连连点头:“是啊,诸族能这么快就归附,除了我打过几个胜仗之外,更主要是太宗皇帝以降几百年积下来的恩德。我张迈一个人可没这么大的面子。”又问:“如今北沼黑头乌护停驻在哪里” 合舍里道:“在东南二十五里外,在突骑施他们右后方。” 张迈笑道:“老族长怎么停得那么远突骑施和我们是什么交情,黑头乌护和我们唐军又是什么交情你赶紧回去,趁着还没天黑,把族人拉到这昭山之下来安营扎寨,我派人准备好羔羊谷物,一来给黑头乌护接风洗尘,二来也显得咱们交情与众不同,室辉跟了我,我总得让他的族人脸上有光。” 合舍里大喜,当即拜别而去,张迈道:“不打儿子了”合舍里呵呵笑道:“这小子虽然有过,可做的事情也没全错了,这顿打就先寄下了。” 张迈亲自将他送出帐外,却到高处观看,见合舍里回去之后,北沼黑头乌护果然拔寨北来,张迈便命室辉去取小麦百袋、羔羊百头下山等着送给他的族人,这相当于是给室辉在族人面前长脸,室辉千恩万谢,叩首去了。张迈叹道:“北沼这群胡儿,其实质朴得紧。我本来也觉得自己是个厚道实诚的好青年,可对着他们,忽然觉得自己好奸诈,真是惭愧啊惭愧。” 郭师庸等人一听“觉得自己是个厚道实诚的好青年”,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来,只是不好笑,咳嗽了一声掩盖过去,郭洛微笑着说:“迈哥你不是奸诈,是机谋啦。这个合舍里,是小处精明,大处糊涂。看来他和其他几部来意不同,突骑施、葛逻禄和黄头乌护都瞒着他呢,他却完全被蒙在鼓里。” 郭师庸道:“这些突骑施海东部、黄头回纥等平日不相统属,我料他们也没有这等计谋手段,必是有回纥人在背后作全盘指使” 张迈见温延海在旁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他:“你要说什么” 温延海说道:“若回纥人真的来了,那他们为什么又自己不现身呢” 郭师庸道:“他们不是自己不来,而是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到达,所以我料八剌沙衮方面应该是先派了数名使者,飞骑至夷播海附近诸部,调遣他们将我们困住,只等回纥大军一至就马上动手。至于北沼黑头乌护,应该是由于他们已与我们接触过,回纥人对他们已起了疑心,所以独独将他们瞒过了。” 温延海道:“就这些部落,未必困得住我们,若是回纥的精锐骑兵的话,哪怕只有一千人,也可以压制我们,甚至将我们打败了啊。而要调集一千骑兵的话,也不需要大集诸部啊。” 张迈嘿嘿两声冷笑,郭洛也含笑道:“你自然知道我们只有轻骑一千人,可回纥不知道啊。若是没有新碎叶城和遏丹两次挫折,回纥人也许也不会这么谨慎。再说,他们对我们,目的也不会是打败,而是全歼” 唐军对回纥来说乃是一伙“流寇”,流寇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一个“流”字,若只是将唐军打败而不能将之聚歼,那也不能算是成功,而要将流寇聚歼,那可就需要比打败流寇强大得多的兵力了和更加完善的部署。 杨定邦道:“特使,事不宜迟,待天色一黑,咱们就借着夜幕掩护动身吧。”见张迈迟疑,郭师庸也催促了一声:“特使”张迈才道:“好,你们下去准备吧。” 杨定邦郭师庸二人从帐内出来,杨定邦道:“今天特使的决断好像迟疑了。如今面临这等危险,路子只有一条,那就是连夜逃走,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郭师庸道:“我知道他在迟疑什么。” “哦” “你可想想他的个性,还有自到达新碎叶城后所做的事情,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杨定邦犹豫了片刻,道:“你是说他还想冒险打上一仗” “不错”郭师庸道:“特使为人,偏好犯险,所以与你那侄儿杨易真是臭那个气味相投更要命的是他前两番用险却都成功了,所以心中必然自信心大增,认为他那一套一定能够成功他今番迟疑,必是有心要以险求胜。” 杨定邦看看周围无人,压低了声音道:“新碎叶城一战,他是拿我们的家园来做赌注,结果给他博到了,一战成功;遏丹一役,他更是拿了我们大都护的性命去做赌注,所以再战成功。连续两次,都是拿出至珍至重之事物惑敌,令回纥无备,然后他却集中精兵取胜。” “是。”郭师庸也压低了声音,道:“虽说这两次我们都别无选择,可他的心也当真忍得” 杨定邦道:“可如今诸族兵多,我们兵少,对我们又有防范之心,我们若击其一营,其它诸营势必相应救援,战况一陷入胶着,若等回纥人杀到,我们更将腹背受敌,死无葬身之地情况已经和上面两次不同了。想来想去,实无任何取胜之机会。” 郭师庸低声道:“如今我怕的也正是他两次成功之后,以为这种事情可一可再必可三,定邦,若特使这次不顾情况有异,定要仗着一腔热血冒险,你我可要全力抵制,莫使他走入歧途。” 杨定邦道:“这个自然” 鹰扬营、豹韬营驻地不同,二将商议既毕,便再歧途分手。 狼牙营的事务由副校尉郭洛主持,他走出帐外没几步,望见郭师庸杨定邦的背影,忽而转回帐内,里头却只剩下张迈和杨易,杨易正大不满地问张迈:“迈哥,难道你真打算就这么走了不成”见郭洛进帐,招呼他道:“阿洛,你来得正好,你说,咱们真要这么走了不成哼,虽然敌众我寡,但依我看,咱们并非没有取胜之机” 张迈沉吟道:“我也觉得有取胜的机会,不过仍然要冒很大的危险,我现在想的是,我们有必要冒险来打这一仗不”因为这一次,唐军或者是可以不必冒险就全身而退的。他看看郭洛:“阿洛,你怎么说” 郭洛道:“取胜的方法,我暂时还没想到,但要真有取胜的可能,这一仗却是一定要打的” 杨易眉毛飞扬,张迈也问:“怎么说” 郭洛道:“我们这支部队有个极大的缺陷,甚至可以说是致命的缺陷。” 张迈杨易都是心中凛然,杨易问道:“什么缺陷” 郭洛道:“我们啊,乃无家之军” 张迈怔了半晌,长长一叹。 不错,自新碎叶城焚毁,安西唐军全体便成无家可归之人了。虽说还有东土大唐那个在远方呼唤,但那片故土对眼下的唐军来说,却是隔着千重关山,非旬日所能飞至。 郭洛继续道:“人在旅途,心易慌乱,军士无家,如水无源,木无根,必须常常以战胜来作激励,这样士气方才不散。庸叔为人,思虑详密,但求无过,不求有功。如此才质用以守成则有余,用以开拓则不足。他只是想到我们唐军的现状经受不起一次重大挫折,却没想到若无接连的胜仗来做激励,我们唐军的士气一样会散掉在我们得到一个真正的后方之前,一次战败固然会灭亡,只是不败不胜,照样会灭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四章 换将 求票又一个即将来临 杨定邦与郭师庸整顿好鹰扬、豹韬两营的军伍之后回来复命,道随时都能出发,张迈便召豹韬营副校尉钟旻、鹰扬营副校尉杨桑干,狼牙营副校尉郭洛以及鹰扬营第一队队正杨易、狼牙营第一队正唐仁孝、豹韬营火长奚胜等人在昭山南石台上商议如何行军。 其时太阳已经偏西,郭师庸借过张迈的望远镜,看看远方暂时没有新增兵马,略略放心说:“只等天黑咱们就撤退,当可保万全。” 郭洛指了指已经停驻在山下的北沼黑头乌护,说:“黑头乌护对我们如此信任,咱们是否也该替他们着想一下” 郭师庸一听觉得有些为难,心想唐军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顾管到黑头乌护人的生死可他毕竟是心有忠义的人,这事却也说不出口。但要说通知黑头乌护也一起逃,又担心会泄露了机关。 张迈拍拍手说:“黑头乌护的事情再议不迟,眼下我却有两项人事升调要征询大家的意见。” 众人均道:“特使请说。” 张迈说道:“除了三营之外,还有一百多名我们从藏碑谷救出来的唐民,这些人我们也将之编为行伍,可毕竟不是作战的部队,行军期间需要一个指挥能力与亲和力都较强的人才能把这些陌生部众安抚得服服帖帖,带领他们远行。因此需要大家举一个人来。” 诸将都点头称是,杨易道:“我叔叔和庸叔自然都有这个本事,可他们哪里分得开身让郭洛去干咯,他也行。” “不行。”张迈道:“郭洛要顾着狼牙营啊。” 郭洛道:“鹰扬营副校尉杨桑干,可胜此任。” 杨定邦郭师庸都觉得郭洛推荐得当,杨桑干也挺身请命,张迈道:“好,那就暂调杨桑干负责此事。”杨桑干领命后,张迈又说:“此外我想提拔两名将领,以表彰这段时间来他们英勇作战的功勋。”说着指了指杨易和奚胜:“杨易屡为先锋,功劳卓著,奚胜执行各种任务细心谨慎,我想升杨易为副校尉,仍然统领狼牙营第一队,升奚胜为队正。杨校尉,这一行我只是监军,你才是主将,郭校尉,阿易是你麾下,二位以为如何” 杨定邦是杨易的亲叔叔,侄儿升迁他自然欢喜,只是避嫌就不说了,脸上却露出了笑容,郭师庸捻须笑道:“奚胜也该升迁了。至于阿易,他是一直被他老爹压着,其实全军上下都服他的勇猛,别说副校尉,就是让他独领一营,那本事与功勋也早就够了。特使,我看也不用让他以副校尉的衔头却做队正的事情了,反正桑干调了去带那些唐民,就让阿易给我做个副手吧。有他做我的副手,所有后生都会生龙活虎,大是臂助。” 决议既定,这才转入军务商议,众将领与近卫都来向两人恭喜,张迈提起一根权杖那也是打破昭山行宫后的战利品,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地图,道:“如今我们三面被围,幸而诸胡暂时来说还不知沼泽里头的秘径,可是我以为,这条秘径既可以用来逃跑,也可以用来攻敌” 郭师庸听到“攻敌”二字,心里已是一跳,暗暗担心,寻思自己的预料莫非成真了却见张迈在沼泽的方向上画了一条弧线,说:“若今晚入夜之后,豹韬、鹰扬两营便从昭山后山山路出发,人噤声、马衔枚,进入沼泽,约三更时分,就可绕到诸胡的后方” 钟旻、杨桑干、奚胜等都是听得啊了一声,连杨定邦眼睛也为之一亮,只听张迈继续道:“诸胡如今想的只是围堵我们,面对昭山行宫这边防范必然谨严,却万万料不到我们的兵马竟会从外围袭至咱们虽然只有两营的兵力,但组织严密,兵器也较对方精良,以夜袭破敌,胜算当在七成以上。若能取得大胜,破敌之后便可从容退走,那时候也不用担心什么追兵了,我料这些胡虏,甚至是回纥人随后赶到的前锋都不敢轻易追来了。我这个提议,诸位以为如何” 钟旻、杨桑干、奚胜都称妙计,连杨定邦也微微点头,郭师庸一双锐利的眼睛环场一扫,见郭洛杨易脸上半点诧异也没有,心道:“哼,你们两个小子,自然是早就知道这个计划了” 张迈问郭师庸:“郭校尉,你以为如何” 郭师庸沉吟半晌,不断屈着手指,似乎在盘算着什么,终于道:“不行,我们的兵力太少,此事定然无法成功。” 对他的这个论断,连杨定邦也不甚以为然,心想:“师庸莫非觉得特使的提议与他不合,固执起来,在意气用事”轻轻咳嗽一声,说:“老郭,这事我看还是行得的,咱们的兵虽然较少,但以我七百轻骑,战力可当对方两千,以夜袭破敌,胜算确实有七成” “没有七成,最多只有四五成”郭师庸道:“沼泽的这条路,虽然我们走过了,但夜里在沼泽行军乃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军士进入沼泽以后,势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体力与精神消耗都极大。所以两营将士走到诸胡背后,体力最多只能剩下平时三四成,以疲惫之众袭无备之军,胜负最多只是五五之数,更何况,对方要是有备呢” 经他这么一说,杨桑干、钟旻等倒也觉得有理,张迈道:“杨校尉所言有理,所以我准备再买一个保票,叫他们今夜将全副身心都聚焦在这昭山行宫,那么奇袭军的胜算就更高了。”跟着说了自己的另外一个计划。 诸将听了更是骇异,杨定邦也自愕然,奚胜叫道:“特使,你这是拿自己为饵啊” 张迈笑道:“我武艺平平,战场冲刺,不如一火长,临阵指挥,也胜不过杨、郭诸君,唯有一点,就是我如今在回纥人中已有了点小名头,人人认准了我是头儿,所以这一点正好拿来利用。再说我也计算过了,只要依机行事成功,我应该不会有危险的。” 杨定邦心道:“师庸说他性好行险,果然不错,这次竟然是拿自己来做赌注”本来他还是稍稍倾向于郭师庸,但见张迈如此慨然,心中便向张迈这边倾斜。只有郭师庸仍然固执己见,不肯让步:“特使,你的这两个计划,实无必要。咱们来夷播海,目的本在于诱敌,如今回纥既已引来,只要我们能够逃脱,估计咱们回到新碎叶城旧址时,民部应该都已经渡河进入沙漠,目的便已达到,何必再多生枝节” 郭洛却不同意,道:“庸叔,计划是计划,但它赶不上变化,从遏丹出发时,我们可知这边会发现藏碑谷的事情可知此行会有一些胡族前来投靠可知会吸纳赤丁、室辉等人可知会组成一个新的狼牙营当时都不知道哇。以当前的形势,若我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偷走了,会有三大害处。” 杨定邦问:“哪三害” “围住昭山行宫的胡部远来归附,他们对我们心怀不轨还只是我们的推断,并未被戳破,我们若就此走了,他们会隐起自己的奸谋,而宣扬我们胆怯,使我军今夜的作为为天下所笑,往后在西域各势力面前我们都无法以勇者自居,这是第一害狼牙营新兵才来归附,他们见诸部来归本来都显得很兴奋,若我们忽然撤走,这些新兵可未必能洞察到胡部有诈那样的微妙之处,反而会觉得我们的行动莫名其妙,士气将受打击,这是第二害。若我们就此走了,北沼黑头乌护事后就算不被回纥屠戮,也必重新投入回纥怀中,室辉、赤丁等人亦将离心,影响所及,我们军中和民部那些待考被入华了的胡种也会动摇,这是第三害。相反,我军若一战得胜则有无数大利这些却不需要我一一陈述了吧” 郭洛侃侃而谈,可惜他还是打不动郭师庸的心,他只是道:“阿洛,我看你是被那些大利蒙住了眼睛。至于你讲的这些大害都甚是飘渺虚无,咱们现在只是说,这一战到底能否成功我以为胜算甚低,因此不能奉命,我带了这么多活生生的子弟来,就得负责将他们活生生地带回去我可不想图一时之功,来冒让后方无端端多几百个孤儿寡妇的危险。” 杨易道:“咱们出来打仗,哪里能没有危险若面对这几千胡部就怕了,明天如何去爬葱岭如何去闯疏勒如何回得到中原” 郭师庸喝道:“阿易,你说话不讲道理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能否成功的问题”说到这里显然对自己的立场主张已甚坚定。 张迈却比他还要坚定:“这根本就不是能否成功的问题,而是我们一定要成功今天我们要面对的这场仗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天底下又哪里有什么必胜的战争今天的形势下我们都不敢放手一搏,那明天要是遇上更加强大的部队,我们该怎么办诸位,我们家园已失,要钱没钱,要城没城,除了必胜的信念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东西能凝聚军心、振作士气吗没有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能让将士们跟随我们翻沙漠、爬雪山、战强敌吗没有我们需要这种必胜的信念,这种需要甚至比军粮的需要更加迫切,因为只有它能让我们的队伍继续地走下去可是这种必胜的信念又从哪里来呢当然是要靠打出来的” 诸将听到这里都已经被打动,张迈又道:“我坚决支持打这场仗,因为我们需要打赢这场仗,而且我也相信我们能够打赢这场仗焚城之战我们成功了,遏丹之战我们成功了,今夜我们也一定能够成功”他前面道理已经说了许多,这几句话不再陈述理由,但言语间却已带着一股不可拂逆的力量最后更是目视杨定邦,道:“所以杨校尉,请你支持我。” 杨定邦终于微弱地点了点头,郭师庸甚是失望,张迈道:“郭校尉,如今我要传令今夜进军夜袭,你可奉令” 郭师庸道:“若我还是以为此事没有胜算,不肯奉命呢” 张迈道:“这一仗必须抱着破釜沉舟之心,若郭校尉不肯奉命,或打心里就不认为能够成功,那么就请郭校尉暂时退居二线,由副校尉率领鹰扬营执行这次的任务。” 郭师庸哼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看看杨易若他不肯奉令,那么新任的杨易就将成为鹰扬营的权校尉,想到这一点,郭师庸猛地吹须怒发,喝道:“原来,原来,原来你一早就计划好了” 张迈也不掩饰,大大方方道:“我本来就心意已决,所以对各种情况都做了准备。不过我还是希望郭校尉能改变主意,赞成我的主张。毕竟我相信你的能力。” 郭师庸道:“你们都已经决定了,还说这么多干什么哼,相信我的能力,可你们却不相信我的判断不过我还是要再提醒你们一句,此事实在” 他还没说完,张迈就喝断了他:“郭校尉,无论你是否赞成此举,军议既已决定,你可以提出补充意见,却不得再提异议,不得再出口说不利士气的言语,否则就是慢了军心,要军法处置的这个规矩,你该懂得的” 郭师庸心中一凛,不再出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五章 昭山夜宴之一 豹韬、鹰扬两营准备妥当之后,集中于后山路口,张迈亲来犒军,握杨定邦、杨易叔侄的手,说道:“我在昭山上等二位的捷报。” 就在这时丁寒山来报,说以千里镜望见诸胡的背后新来了数百人,打着黑色旗帜,服饰统一,气势汹汹,看派头不像夷播海沿岸诸胡。 杨定邦道:“岭西回纥服饰尚黑,所以其国又称黑汗国,这一番来的怕是了正主儿了。” 杨易丝毫不为所动,冷笑道:“管他来的是黑汗白汗,总之今晚一并杀了就是” 张迈心想事情已经到此地步,有进无退,便鼓劲道:“不错,来多少,今晚我们杀多少” 两营将士都在后山休息等待夜幕,天色将昏未昏,张迈摆出夜宴的姿态,先请合舍里及北沼黑头乌护族中长老上山,又派出使者,邀请诸族族长今晚来会,合舍里等欣然而至,可他们在山上左等右等,也望不见各族族长来到,只等来各族的使者前来告罪:突骑施海东部的族长扭了脚,葛逻禄达林库尔部的族长闪了腰,黄头乌护的族长水土不服拉肚子其余各部也各有来不了的缘由。 张迈心想:“这些族长弄鬼也不找个好一点的理由。”眉头微皱,叹息起来,派了赤丁、室辉等分别带了药物礼物去探望病情,却留住诸族使者道:“诸位族长既不能来,就请诸位使者代各自族长出席吧。”那些使者却不过,只好留下,突骑施的使者道:“族长等着我们回复呢。族长或许还另有交代。” 张迈笑道:“各位不都带了从人么就让从人回去回报嘛,我摆下了宴席,客人一个不到,未免太没面子。” 众使者无法,只得派从人往来,报知山上的情况,张迈将前山山门大开,任他们驰骋往还,熟羊一头头地捧上,美酒一杯杯地斟满,郭师庸陪席,郭洛劝酒,张迈喝得脸红红的,说话舌头也大了。 合舍里看着这情况已不大对劲,但偷眼瞧一下张迈,见他酒醉微熏,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看看天色已经昏暗,张迈见酒肉多,客人少,心里不满,叫道:“各族既然已经归附我们大唐,今天我第一回设宴,就只这么些人赴席,实在太不给面子。各位使者,请你们再派人到族中请人来赴会,族长来不了,就请族中长老前来。” 各使者无法,只好又派人去请,在张迈接纳各族朝贡之后,诸部营寨都已移驻到昭山行宫十里之内,突骑施海东部的使者从人先回到营寨,报知山上的情况,海东部的族长还未表态,幕后一个人桀桀笑道:“汉人就是好面子,只要奉承他们几句,说他们是天朝上国,他们就会飘飘然了,你叫几个长老去吧。土伦汗的大部人马尚未到齐,可还得再拖他们一拖。” “这万一被他们扣住” 幕后那人哈哈大笑:“你告诉你那些长老,叫他们放心,这回上山只要嘴里多说几句好话,非但不会有事,多半还能得到封赏,满载而归。这好大喜功乐奉承是他们汉人一万年也改不了的脾气” 突骑施海东部的族长道:“迪赫坎,反正他们眼下无备,咱们不如就冲上山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幕后那人喝道:“罗嗦什么,让你们怎么办就怎么办就算真有什么意外,死几个糟老头子又有什么打紧土伦汗的部署,轮得到你来插嘴哼这群唐寇可滑溜得很哪,要是凭你们这些杂鱼烂虾就对付得了他们,马斯乌德、霍兰他们就不会死了” 突骑施海东部的族长唯唯诺诺,只好派了三个长老上山,其他各部也或派三人,或派两人,都是族中元老。十九人这么一上山,这宴会便热闹了许多,合舍里见到他们,心放了一放,与他们中一些认识的人互打招呼。 张迈见了心想:“看来这些真是族中长老,回纥人可真下本钱啊。”脸上浮现出欣喜之态来,捧了酒杯,一一劝酒,那些族老虽然上山了,可大多数脸色有些僵硬,推托自己年老不胜酒力。张迈眉头一蹙,下令将那些珊瑚、象牙、珍珠、金银财宝等都搬出来,堆得小山一般,说道:“喝到三牛角以上,便任取一样。” 那些族老面面相觑,真就有个贪心的勉力连喝三杯,张迈哈哈大笑:“好好酒量”指着那堆财宝:“请”那族老就走过去取回了一颗龙眼大的珍珠,这下子场面登时热闹了起来,人人争饮,这些人有部分矫健不下青年的,倒也喝得下,但大部分毕竟年迈体衰,喝了一两牛角就都狂吐起来,张迈高踞黄金虎头椅上,看着这些老胡人的丑态放声大笑。 突骑施海东部的一个族老实在喝不下三牛角,可却眼红着篝火中间的一株珊瑚,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过来跟张迈说了一番奉承话,跟着道:“老朽年迈,特使又赐酒,老朽不喝不免不敬,因此老朽想叫我儿子来帮我喝三牛角的酒,不知道行不行” 张迈笑道:“有什么不行的,行” 那族老大喜,急派从人去叫他儿子上山来,其他人有样学样,心想:“他儿子年轻力壮,上山后别说三牛角,十牛角也喝下去了,那时候岂不独得三倍赏赐”也各自派人去族中取年轻后生来。 又有一个族老连喝三牛角,狂吐了一番后实在撑不住,战战兢兢地告退,张迈挥手道:“那就回去休息吧。”他得到的那只犀牛角也任他带下去。 其他人见张迈并无留难扣押的意思,更是放心。 一来一去,便有二十几个后生上山,出乎张迈意料的是,竟然连黄头乌护的族长也来了,他不但来了,还带着三个儿子。张迈奇道:“你不是拉肚子吗” 那族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却还是硬着头皮说:“本来是病得厉害,但大唐特使召唤,我就是重病在身也得爬上来啊。” 张迈赞道:“真是壮士不知还能喝酒不” 那黄头乌护的族长拍着胸口:“能” 张迈大喜,便命赐酒,那族长连尽三牛角,张迈拍手称赞不已,指着那堆只剩下十几件的宝物说:“有赏自取一件吧” 那族长大喜,就去取了一块黄金,那是从镶金虎头大椅上撬下来的。 他的三个儿子也陆续来求酒喝,张迈命将酒坛子都取出来,这三个青年举起牛角便饮,他们每饮三牛角,那他们的父亲就下场去取一件宝物,三人酒到角干,喝得肚子都涨起来了,这里是阿尔斯兰的行宫,藏酒自然甚多,一时倒也饮用不尽,但那些宝物却都被他们给取完了 这时消息传开,山下正不断有零零星星的火把向这边移动,想必是各族老分别派人去取后生来助饮,新来的人仗着酒量豪正想来夺赏,哪知上山之后却发现财宝被分完了,诸族见黄头乌护一家独得宝物最多,无不嫉恨。 一个突骑施青年上前来扯住那黄头乌护族长的儿子,说:“来,我与你斗酒,你要是输给了我,就把财宝留下” 那黄头乌护族长的儿子哪里肯干这种蚀本买卖推开了他:“张特使是说谁喝了三牛角,谁就能择取一件财宝,可没说要让我们斗酒。” 那突骑施青年怒道:“可是财宝都让你们拿走了” 那黄头乌护族长的另外一个儿子笑道:“谁叫你们来得晚” 那突骑施青年大怒,扯住了那黄头乌护族长的儿子伸手就是一拳,黄头乌护族长的儿子吃痛,也回了一拳,他的兄弟见状冲上来帮忙,一个拉手,一个勾腿,将那突骑施青年摔倒在地。 那突骑施青年身后也有两个同族后生,大叫起来:“以多欺少么”冲上来帮忙扭打,猛地里一个葛逻禄斜插进来,一伸手抓住了那黄头乌护族长脚下的几件财宝就走,那黄头乌护族长大怒:“你抢东西”赶上去追,追不到两步,便听一个儿子叫到:“老爹,背后,背后” 黄头乌护族长一回头,又有一个杂种铁勒偷走了他那块黄金,赶紧跑回来护宝,各族或抢财宝,或护财宝,自不免拳打脚踢,口中辱骂,也有将平素积怨趁机爆发的,场面登时大乱。 郭师庸在旁瞧见,心中叹息:“胡儿贪婪成性,无礼无耻,一至于斯只看着眼前之利,连大局也不顾了” 这时郭洛以脚踩了踩他与张迈的脚,两人会意,一起向远方望去,但见诸胡包围圈的最外围闪耀起了火光,三人心中无不了然:“杨易他们动手了” 宴会中的胡人却都还未发现,依旧在那里你抢我夺,那黄头乌护的族长本来所得最多,这时已被抢得只剩下一颗珍珠,这时酒气既发,又血涌上脑,猛地喝道:“你们这帮杂碎敢抢我的东西,回头禀明土伦汗,定将你们全部处死” 场面虽乱,这句话张迈恰恰听见了,冷冷问道:“土伦汗那是谁啊”这句话他是直接用突厥话说出来的。 那黄头乌护的族长一呆,忽然间吓出了一身冷汗来。看官们读完勿忘投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六章 昭山夜宴之二 求票 “土伦汗究竟是谁”张迈厉声喝道。 被他这一声厉喝,宴席上都已经停了手,却还有七八个不知是醉了还是怎么的,竟然还在那里厮扭。 “土伦汗是阿尔斯兰大汗的弟弟”合舍里在旁边低声说了一句,脸色已经变得有些苍白。 张迈嘴角斜斜挂着一丝冷笑:“尔等不是已经决心归附我大唐了么” 那黄头乌护的族长神色僵硬,却还是企图掩饰,说:“刚才小酋只是失口,乱说了,乱说了。” 郭洛冷冷道:“失口那么你们几千人环绕这昭山行宫,围作一圈,堵住了我们的出路,也是无意的了” 张迈说话要通过翻译,这些胡人还有反应的时间,但郭洛这两句话脱口而出,宴席间的胡人个个变色,郭洛怒道:“你们归附是假,畏唐威德是假,其实是要将我们围困起来,一网打尽,对不对” 合舍里的脸色全白了,竟无一丝血色心想:“难道真是这样”这对北沼黑头乌护来说乃是个大大的坏消息,但想想这两日的形势,看看众人的表情,却分明是如此 张迈指着那黄头乌护的族长,道:“你现在给我交待实话,若说实话,我仍然放你们下山,回头咱们明刀明枪,再决生死,若是你不肯说实话,那你就留在我营中,若没有回纥人来,我给你斟酒赔罪,若有回纥人来,我就杀了你祭旗” 那黄头乌护的族长被逼不过,心想不说非死不可,说了却还有一线生机,只好咬牙道:“好,我就跟你说了,不错回纥土伦汗是派了人来,召集诸部围攻昭山,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还是快快投降吧,到了土伦汗帐前,我还可以给你们求情。” 合舍里指着黄头乌护的族长骂道:“你,你咱们也算远亲同族,你怎么能这么坑我黑头乌护” 张迈猛地哈哈大笑:“投降求情”指着西南方:“你们看看那是什么” 诸胡一回头,但见远处火光窜起,营寨上方一片殷红,吓得个个大惊失色,张迈笑道:“本特使早已窥破你们的奸谋,今晚故意设宴招待,把你们的心安住,其实早已调遣精锐,袭尔等营寨之后。” 这时远处不但火光闪耀,而且杀声也隐隐传来,诸胡长老、后生无不大惧,合舍里则是敬畏交加。 郭洛手一挥,唐仁孝已将前山大门关山,狼牙营将士奔出,各持兵刃,架在众人颈项上。那黄头乌护族长叫道:“你说放我们下山,再决雌雄的” 张迈笑道:“放是放,可没说现在放啊。” 郭洛将他们押解下去后,合舍里慌忙过来道:“特使,我们与他们不同,我北沼黑头乌护绝无二心” 张迈道:“老族长放心,谁是忠的,谁是奸的,我心里清楚得很,你可下山安抚部众,替我们守好这前山山门,便算一功。” 合舍里见他没有怀疑自己的意思,这才放了点心,匆匆下山,路上一时想:“这下可坏了,事情都闹开了,以后要想在这里平平安安游牧,也不能了。”一时想:“这些突骑施、葛逻禄等真是可恶,分明人人都是帮着回纥人打汉人,独独瞒着我黑头乌护一家。”一时又想:“万一唐人战败,那我们可怎么办”想想如今和唐军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蚱蜢,也只能盼着唐军今晚能够大获全胜了。 那边张迈与郭洛、郭师庸到石台上眺望,眼见诸胡营寨火光点点,犹如一条火龙不断地吞噬,突骑施、葛逻禄、黄头乌护都是乱成一团,然而冲杀了一阵之后,胡营的乱势似乎却渐渐止住了,那条火龙仍在其中不断冲突,却没法将这种混乱继续扩大。 张迈和郭洛、郭师庸都轮流拿着望远镜观看,心里暗暗焦急。 此时唐军精锐尽出,留在山上的只有狼牙营这些新兵,连比较精干的近卫火也派去组织人手处理黄头乌护族长等事,慕容旸一火被临时调来卫护左右,小石头马小春等对望远镜出奇,小石头还不大懂规矩,随口问:“特使,这是什么” 马小春“嘘”了一声,慕容旸也以眼神制止他说话。 郭师庸哼道:“怎么样,我说我们兵力不足吧。以两营将士的疲弱之势,乱敌有余,但要将这数千人击溃是远远不足的要是给诸胡稳住了阵脚,那我们的局面就要大坏了” 张迈心里烦躁,想道:“要是杨易他们败了,回纥再驱遣诸部围攻昭山,我们这边如何抵挡若是趁着胜利,或者能够让北沼黑头乌护臣服我们,但我们要是败了,黑头乌护的态度可就难说了。豹韬、鹰扬若有失,后方骁骑、飞熊也势难独存那么这一次的冒险就会导致整个大局全线崩盘,难道,我这次的决断真的错了么” 他心里隐隐产生了动摇,再听到郭师庸的话忍不住犯恶,只是形势如此,不好发作。 小石头在旁边看着,忽然插嘴说:“老将军,现在情况不大好吗那你该想办法帮帮张特使啊,怎么还说这种泄气话” 慕容旸一听慌忙斥责:“住口,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郭师庸也冷笑起来:“我郭师庸纵横数十年,还要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新兵来教我怎么做人”拂袖而去。 小石头甚是尴尬,低下了头,张迈看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轻叹一声,心想:“现在竟然要这样一个孩子来替我说话。”慕容旸看小石头说错了话,把他赶去喂马了。 那边郭师庸拂袖走后,一路冷笑,要回自己营帐里睡觉,走着走着,沿途见狼牙营的将兵各自低头私语,见到自己才赶紧住口,但眉宇间的忧虑不言自明其实他们未曾到空旷处远望,并不晓得山下的战局,然而正因为不知道,所以疑虑担忧。 郭师庸一路走着,本来他憋着一肚子的火,看到夜袭部队作战陷入胶着,心里反而有些许快感,因为他的判断对了,而张迈的判断错了,自己是以多年的经验压了张迈这些轻狂的年轻人一头可是一路上冷风一吹,心里渐渐冷静下来,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却哪里躺得下去、睡得着觉心想:“若是定邦、阿易他们败了,昭山便无法独存,最多挨到天明,我也得死。” 他自然可以趁着战事未定,自己骑马从沼泽脱身,以他的一身本事以及对这一带地形的精通,要独身走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他郭师庸岂能做这等事情杨易常常认他的谨慎为胆小,但郭师庸心里却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怯懦的人,他自有他的坚持,他自有他的执着 “我这么多的顾虑,为的难道是我自己吗哼,这些后生,又哪里知道我的苦心” 他和张迈是主张不同产生了矛盾,但要是杨定邦等真的打了败仗 郭师庸向南方遥望着,忽然按紧了横刀刀柄,他知道,如果杨定邦等真的打败了,这把横刀在杀敌历尽之后,只怕就会抹向自己的脖子。 这是一个武者无奈的归宿,也是大唐边疆将领应有的骄傲。 忽听一个少年嘟哝的声音经过,那是被发派去喂马的小石头,郭师庸认出了他,不知为何脑子里忽然闪过这个没大没小的少年方才的那句话来:“老将军,现在情况不大好吗那你该想办法帮帮张特使啊,怎么还说这种话” 少年并未停留,走远了去做他的事情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郭师庸忽然脸上一热,心道:“我不满张特使犯险冒进,但我自己呢刚才的言语行为岂非也在意气用事唉,张特使虽然说话行事呛得人难受,但他也不是谋私,我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去跟年轻人计较,没有一点相忍为国的胸襟”心里生出了一点回去向张迈道歉的心,却有些拉不下这张老脸。 远处杀伐之声猛地又高了一下,跟着又低沉下来,就像忽然间掀起了一个大浪跟着又平伏,郭师庸心里一惊:“不好,也不知道战局如何了唉,都什么时候了,我还计较自己的这张老脸,刚才那个孩子,真是没说错我” 匆匆赶到石台,见郭洛满脸忧虑,张迈手拿着望远镜张望不止,郭师庸问:“怎么样了” 郭洛道:“只怕不妙。看不清楚,但杨易他们怕是冲不动了。没有受到冲击的突骑施、葛逻禄两营已经派出人马前去增援了。” 郭师庸叫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也赶紧去增援” “这”郭洛道:“山上的狼牙营也只有三百人,还都是未经训练的新兵,山下的北沼黑头乌护则是狐疑之众,都是打不得仗的。” “谁说打不得仗”郭师庸须扬发竖,沉声道:“韩信井陉一战,是怎么打的新兵未经训练,黑头乌护虽然狐疑,但只要带着他们陷入不战即死之地,便能叫他们拼命,一夫拼命,十夫难当何况是一营一部之众” 张迈啊了一声,叫道:“对庸叔说的对,咱们训练不足,但咱们可以拼命” 郭师庸道:“特使,你和阿洛这就尽起狼牙营下山,我先走一步,去征调北沼黑头乌护动身,咱们在山下回合” 张迈郭洛本来因夜袭未能取得大功陷入了低迷,这时反而是被郭师庸鼓动了起来,正要行动,张迈忽道:“对了庸叔,我日间算计了你,你不怨我了么” 郭师庸叫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待破敌之后,咱们再算账吧” 张迈哈哈大笑:“对等破敌之后,我再来向庸叔负荆请罪” 一老一少,相对一笑,对拱分手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七章 狼牙初试之一 郭师庸匹马下山,冲入北沼黑头乌护寨中来,合舍里见到了他诧异道:“郭校尉,你此来何事”郭师庸故作闲暇,笑道:“我鹰扬、豹韬两营已破敌军,只是兵虽精却少,未收全胜之功,如今狼牙营也将出动,族长是在这里看着我们杀敌,还是随我们一并作战” 合舍里在这黑夜中也弄不清楚局势,看看南边冲天火焰,心想:“看来唐军已经得手,反正我也已被夷播海诸部抛弃,又被回纥猜疑,留在这里只有等死,不如以后就跟随唐军吧,或许还有个出路。若是今天袖手旁观,往后在他们面前我都没地位。”便举手道:“郭校尉太瞧不起我们黑头乌护了咱们是一家人,既有敌人,自然得一起杀” 郭师庸大喜,合舍里也马上大起全族,准备上阵。结束才妥当,却听山上轰轰声响,犹如雷声,北沼黑头乌护都吃了一惊,往山上望去。 原来和郭师庸作别后,郭洛马上召集狼牙营三百六十将士,各队排列完毕,都等着特使的号令,张迈心想可得做一番激励,可是话该怎么说呢 一时无词开口,郭洛低声道:“励不如激。”张迈醒悟了过来,便引着三百六十将士到可以望到山下胡寨的地方,指着火起处说道:“鹰扬、豹韬两营将士已破敌营,我大唐勇士,六百人足以破敌五千看来天亮之前,我们就能尽歼敌军了。” 新兵们伸着脖子,争看远处的星星点点。 这时山下的战局胜败未分,唐军夜袭部队仍在左右冲突,只是局面已渐渐向胡人阵营倾斜,但这种微妙的变化趋势,也只有像郭师庸、郭洛这等久经战阵的高手,靠着望远镜才能辨别出来,狼牙营的新兵们都没什么战场的大局观,只是那么一望,哪里看得出只是望见胡寨中火光点点,再听张特使这么说便都信了。 张迈又道:“如今胡人只剩下一点败兵,我本想下山冲杀一阵,打败残余敌人,接收俘虏,可惜你们只是些新丁,打不得仗。” 小石头、室辉等一听都感不忿,只是不敢出声。 唐仁孝便请命出战,张迈道:“敌军必败之势已成,但身陷战场仍然是很危险的事情。新兵们都后退一步吧,所有队正、副队正,火长、副火长前进一步,列成一队,随我下山杀敌。新兵们呆在山上,可别给流矢伤了。” 小石头等听到这里哪里还忍耐得住怒吼起来:“特使,你当我们是婴儿吗山下不过一伙败兵,我们还怕他们不成” “若要作战,请也带我们一起去” “对豹韬、鹰扬那些老兵本来就瞧不起我们,要是这次他们打了胜仗,我们却连败兵也不敢打,那回头还不有他们说的” “正是我们不能让他们瞧不起” 但任他们如何叫嚷,张迈却只是说:“不行不行,太过危险,你们没经历过战斗,一旦陷入战场,打都不用打,自己就乱了。还是好好呆在山上,等我们得胜归来,再带你们去和大部队回合。” 室辉从队伍中冲了出来,他已经从懂得的同袍那里听了翻译,这时大叫道:“特使,别人都算了,但你无论如何把我带上” 张迈这几日不断和一些胡人勾心斗角,对这一带胡语的听力又提高了不少,这两句话不用郭洛翻译竟也听懂了,却还是不许,道:“你留下,这番下去,你要是被败兵误伤,我没法向你父亲交代。” 室辉忿愤欲死:“我又不是没上过阵的人,难道还真怕死不成更何况山下只是一群败兵若我这都不敢上阵,那还真不如死了”猛地拔出一把横刀来,对着自己的脖子叫道:“特使,你这是侮辱我若你不带我下山,那我就先死在这里。” 张迈也听说过古代尚武的时代,那些勇士总是豪于赌命,所为“四目相瞠、拔刀相向,一言不合、血溅五步”这等义烈之士在宋以前甚多,宋以后就少了,而且越来越少。可张迈也没想到室辉的反应会来得如此激烈,小石头、赤丁等都纷纷上前,怒吼着要下山作战。 郭洛喝道:“干什么都没队列了么各自归队” 三百新兵恹恹后退归列,张迈道:“你们真的敢随我下山作战” 三百将士齐声吼道:“有何不敢” 张迈又道:“山下胡兵虽然已败,但他们人数毕竟比我们多,此番下去仍颇危险,你们真敢与我一起下去杀敌” 众将士纷纷喝道:“有何不敢”“不敢的是小狗”“是蝼蚁”“是杂鱼”“谁会怕那些败兵”“特使一定要带我们下去” 张迈大喜,道:“好,若这样,那我们并肩作战” 众将士见他允许,无不狂喜,郭洛下令列队上马,张迈命取出一匹红绸来,撕裂成一片片,每人头上绑上一片,作为在黑夜中的记认,剩下的一块他绑在了自己的长矛上,便将那赤缎长矛一举,喝道:“诸将士” “在” “上马随我下山破敌” “是” 这些新兵武艺未熟,却都善骑马,这时放开了往下一冲,三百六十骑,奔腾如虎,势不可当 郭师庸这时也已说服了合舍里出兵,北沼黑头乌护一千零七人都已出寨,忽听山上雷声轰轰,却是三百六十骑直冲下来北沼黑头乌护一族见到狼牙营如此气势都吓了一跳,合舍里心道:“这就是他们的新兵营新兵犹如此,何况百战老兵怪不得能以一敌十,大破敌军。” 其实狼牙营将士的武艺训练与军队组织训练都殊为不足,许多人因为以前受到限制没机会接触过兵器,拿着刀矛都感生疏,论起实战能力来还不如北沼黑头乌护呢,但这时靠着数百骑一起奔腾冲击,就暂时将缺陷都掩盖住了,北沼黑头乌护但见其威势,不见其细节,自然心惊畏服。 大唐精兵面对胡骑以少胜多的战例也很多,诸胡对唐军的敬畏根深蒂固,所以这时但望见了狼牙营的气势,气为之夺,不再犹豫,紧紧跟在后面。 狼牙营三百六十骑都是新兵,黑夜之中不知该往哪里去,但望见张迈那根赤缎长矛,就往那里聚拢,数百人先冲入了东南方向的突骑施海东部营中,因唐军鹰扬、豹韬两营忽然从后方杀来,突骑施海东部都已经赶去增援,这时营寨只剩下几十人把守,几乎就是一座空营,哪里挡得住居高临下冲下来的狼牙营 三百六十骑呼呼狂叫,直冲入寨,几十名突骑施望风而遁,众新兵便在队正、火长的指挥下放起火来,这放火的本事乃是男人的天性,也不用教,郭洛一声命令传下,不片刻就将这座营寨烧成一个火湖。狼牙营将士虽是以实击虚,但初战告捷,士气仍然大振 张迈赤缎长矛一指,狼牙营又向正南方向的黄头乌护营逼来。黄头乌护因族长不在,族人严守营寨并未出去,营寨里却挂着回纥人的黑旗。 狼牙营逼到寨前,众人下马,且歇歇马力,郭洛心生一计,却放黄头乌护的族长归寨,赶着他道:“我们特使方才说了,要放你回去整顿兵马,决一死战咱们大唐人物一诺千金,如今就放你们回去” 那族长哪里想到唐军真会放了自己带了三个儿子,连爬带滚跑了回去,还没进寨,里头已经发箭射来,那族长大叫:“是我是我别乱射” 却哪里还来得及早有两个儿子被钉死当场,他自己也中箭受伤,便听营内有人摇晃着火把照耀,叫道:“真是族长” 又有一个人用八剌沙衮口音的突厥话怒吼:“管他是谁,给我射那定是唐寇的诡计” 跟着寨内又有人叫道:“不能射真是族长” 黄头乌护的族长向后望望,见狼牙营将士已经上马,看来随时都要冲上,一咬牙,带着仅存的儿子就往寨门跑去。这个时候,他是停下要死,后退要死,前进则或许还能活。 “射箭”寨内有人叫道,却又有人叫道:“不能射” “射” “不能射” “反了你们” 跟着刀剑声响,里头竟然自己乱了,郭洛手一举,队正见到向火长传令,火长喝令新兵:“随时准备冲锋” 营寨中却仍有零星羽箭射出,但数量既少,准头又差,显然射箭者虽然应命却不坚决,那族长在未受伤,奔到门前,门内乱象未止,却有人开了一条缝隙,张迈透过望远镜瞧见,赤缎长矛一指,三百六十骑口中嗬嗬作响,群马十步起驰,二十步加速,三十步后已是放开了四蹄 黄头乌护寨中混乱犹未平定,寨内羽箭飞出,却是星散无力,唐军只有五骑中箭跌倒,其它骑兵却已冲到寨前,带着冲锋的惯势,破门而入请各位看官勿忘投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八章 狼牙初试之二 明日小弟回广州,旅途不短,可能无法两更,请见谅。觍颜求票 狼牙营骑兵硬生生突入寨门,便如黄河改道,猛地冲入一个大湖,登时将湖水都搅得乱了。 唐军轻骑冲得好快,那黄头乌护的族长后脚才进门,狼牙营先锋的前蹄也就踩了进来,后马赶着前马直压过来,登时将那族长父子踩成了一堆肉泥。 黑夜之中,纵然寨中点有火把也常常分不出敌我,小石头右手拿着弯刀,左手拿着圆盾,却不知道在马上该如何使用,有些手足无措,但望见有羽箭破空之声赶紧拿起圆盾来挡,其实要那箭真瞄准了哪里还来得及 只见身边不断有同袍中箭落马、中矛,幸而这时唐军已经冲入寨内双方人马挤在一起,黄头乌护没法密集地射箭,而且这一部胡人的弓箭威力也不够,大部分羽箭用的都是骨箭簇,连软甲也刺不透,只要不给射中要害就没事。偶尔有没绑着赤缎的胡人经过,小石头赶紧挥刀砍去,却总是砍不中这兵器他没用过,他没练过,不顺手啊 “放火”唐仁孝大叫。 小石头便看见拿着长矛的马小春右手持矛、左手持火把到处点燃干草木柱、布皮帐篷,他自己却一手刀一手盾的,腾不出手来,勒着马乱转,甚至不知该如何行动。 周围都是喊杀声,呼叫声,求救声,怒吼声,悲号声,乱得一塌糊涂,小石头仓皇无措,他甚至想过要逃,可周围都是乱糟糟的人马,人马之外是更加危险的黑暗,要逃,也没处逃去。 “只有杀敌,杀敌,杀敌” 可他不知如何杀敌,只是毛手毛脚地乱砍,并未起到丝毫作用,望见偶尔竖起的赤缎长矛,就知道张特使在那个方位,勒马赶了过去,却也只是让自己不走失,帮狼牙营聚聚威势而已,敌人他一个都没杀伤,也侥幸尚未被敌人伤了。 “啊,啊啊,哎呀” 附近一个熟悉的惊呼声音响起,那是他哥哥大石头有两个黄头乌护正拿着骨矛对大石头不断攒刺,大石头刀盾并用,不断地躲避抵挡,情况却已十分危急,他的坐骑也被刺出了条条血痕。与此同时却还有一名黄头乌护骑士挥舞着大刀冲了过去 “哥危险” 小石头惊喊着,再来不及转念头,“驾”纵马就冲了过去,这时什么刀啊盾啊都用不上了,他武艺不行,骑术却好生了得,斜刺里冲出,以一冲之力硬生生以己马撞上了对方的侧面,呼一声竟将对方撞得歪了,小石头纵马赶上,猿臂伸出,趁着那骑士慌乱硬生生将他提了起来,大喝一声抛在了地上,缰绳一勒,座下黄骠马一声嘶鸣,人力而起,双蹄踏下,将被惯在地上的回纥骑士踏得脑壳崩裂,脑浆流了一地 原来单是靠马,也能杀人啊 “对就用这招” 一招得手,再不犹豫,纵马径往刺杀大石头的那两个黄头乌护骨矛手奔去,那两名骨矛手其中一个舍了大石头,转过来攒刺小石头的战马他不刺人,却先刺马,显然甚有临战经验,可惜他遇上的这个少年这时已经进入了作战状态,这时竟然如人马合一了一般,马腿便如他的手足,猛地踢出,竟然踢飞了那黄头乌护手中的骨矛,跟着马蹄落下,踩中了他的大腿跟着纵马踩踏,踏得对方肚破肠流。 小石头一招得手,更不停留,策马从大石头身边掠过,另外那名骨矛手转身迎战,一矛刺出,小石头在马背上灵活之至,一侧身就闪开了,左手一抓抓住了那骨矛手的头发,手臂上肌肉坟起,硬生生将那骨矛手提了起来,借着黄骠马小跑的惯势拖着那骨矛手的身体抛砸周边的营帐、柱子、栅栏,啪啪几声脑袋、骨骼撞击硬物的声音之后,在几声惨呼中那骨矛手已死在半空,小石头手一脱手,尸体飞出砸在一个黄头乌护骑士身上,硬生生将对方砸了下来。 大石头的战马这时已被刺得鲜血淋漓,他倏地跳下,跟着一个飞身跳上了那匹失主之马,驰到弟弟身边,小石头叫道:“哥咱们并马冲” 双骑并驰,大石头挥刀,小石头经过一处燃烧的木头时心念一动,拳头一砸将那木头砸得崩裂,跟着伸手一拗将这烧着了的木头拗下一段来,就拿着这根火木头,见到骑士就砸击,见到步兵就踩踏,见到营帐就烧,慕容旸见他神勇,心中欢喜,领着本火其他将士跟在他身周为援。马小春在马上也能放箭,猛地瞥见有寒光对准了小石头,叫道:“小心冷箭”在小石头避开的同时倏的一声将那名弓箭手钉死。 小石头大叫:“谢了” 马小春哈哈一笑,一伸手,才发现箭筒里的箭没了 小石头叫道:“我给你拿一筒来”猛地策马向一具尸体奔去那尸体旁边正有两筒箭,可是他这么一冲冲出了人群,好几个乌护弓手便向他瞄准。 “小心”慕容旸大叫。 小石头哈哈一声,马背上的他忽然消失了,原来他竟然躲在了马腹底下能施展出这一绝招的骑士就算在漠北高原也是百中无一,那黄骠马兜了一圈后迅速回来,小石头坐回马鞍,手里已经多了两筒羽箭,顺手交给了马小春。 附近的唐军将士见了无不交口称赞,大声喝彩 这一阵冲杀慕容旸一火歼敌二十余人,已经大大赚到了,这时他望见东南面赤缎长矛又已竖起,一招手,下令聚拢人马,向赤缎长矛所在的方向奔去会合。 狼牙营的这些新兵虽然训练不足,但黄头乌护一族也非甚精强,新兵们干惯了体力活,这两日又吃得肚子饱饱的,身上有的是力气,一些人又有一些特殊的技艺,这时冲入敌寨,在混乱的黑夜中各展神通,拼命杀敌,郭洛趁乱大叫:“回纥黑旗已倒,土伦汗已被生擒,大唐十万大军已到兄弟们冲啊”说的却是突厥话。 当诸胡背后火起时,黄头乌护本就个个担忧,再见族长回来,先是一喜,跟着族长死于马蹄之下,人心又乱,这时听见了郭洛的话就都更慌了,狼牙营三百六十骑趁机在营寨里左右奔突,冲得黄头乌护溃散难以聚拢,正在这时狼牙营背后又有一支军马掩来却是北沼黑头乌护到了。 寨中的残余守军眼看唐军果然大至,发一声喊竞相逃走,张迈人处于数骑拥簇之中,看不明整个战局的走势,郭洛眼光四门、耳听八方,却敏锐地觉察到了,低声叫了一声:“迈哥,冲啊”在前引路,张迈举起赤缎长矛,朝着郭洛冲出的方向一指,三百余骑兵便一起奔了过来,赶着黄头乌护的败兵,冲出了营寨后门,冲进了葛逻禄的营寨。 狼牙营在这边杀敌放火,那头豹韬营、鹰扬营本来陷入了苦战,但诸胡望见这边火起,均想唐军原来还有后着,都先慌乱了起来,杨易大声疾呼:“兄弟们,我军来援了冲啊,冲啊”本来是四面冲突的,这时却径自朝北冲来 两支军马一支向南一支向北,渐渐靠近,终于郭洛冲散了溃兵,但见杨易浑身浴血,手拿长槊,奋力砸杀,两营将士已奋战半夜,连续焚毁了三座营寨,杀敌甚众,但己力也已疲了,诸胡稳住阵脚以后反而渐渐将唐军围住,这时见到自家兵马,奋起最后一丝力量冲来,两军合作一处,齐声欢呼,士气大振。围困鹰扬营、豹韬营的诸部听了都产生了怯意。 杨易指着南方数百步外的一丛黑旗,喘息着道:“那是回纥正主儿,可恨我刚才冲他不散,反而被他居中调动诸虏把我围困住了。” 郭洛叫道:“鹰扬营、豹韬营的兄弟,还有力气么” 杨易叫道:“死不了” 郭洛叫道:“好,那就作我两翼,去取那黑旗下回纥头脑的首级”对张迈叫道:“迈哥,你跟在我背后” 张迈笑道:“好,我看看你的武艺比杨易如何接住”竟将手中的赤缎长矛抛了过去,郭洛接过,马上就明白了过来,将赤缎长矛一竖,喝道:“大伙儿随张特使杀啊” 火光明灭之中,狼牙营将士哪里能清楚分辨容貌身材但望见赤缎长矛在处便以为是张迈的所在 这一次赤缎长矛却不再是混于温延海所率领的近卫火之中,而是冲到了最前面不再是当做狼牙营指挥棒的标志性存在,而是真的开始杀人饮血 但见一骑如风如电,赤缎飞扬,在夜色中极其惹眼,长矛嗜血,所到之处无不辟易狼牙营三百余骑望见钦差大臣都奋杀于最前线了,就如受到极大的刺激一般,人人奋勇,纷纷如野兽般怒吼起来:“特使特使大唐大唐”不要性命地跟着冲去豹韬营在左、鹰扬营在右、黑头乌护在后,将近两千人抟成一团,那丛黑旗周围也不过千余人,论气力不如狼牙营这支生力军,这时又被唐军高昂的士气所震慑,哪里抵挡得住 赤缎长矛挥到哪里,哪里的胡部就马上溃散,杨易素来自负勇冠唐军,这时见郭洛将赤缎长矛使得出神入化,也不由得暗自叹服,赤缎长矛那一抹红色一开始是由于系了一根丝绸,到后来却遍体皆红那是因为染满了鲜血 不一顿放功夫那根染满鲜血的长毛已杀到那丛黑旗之下,张迈混在唐军之中,望见黑旗一根根地倒下,跟着便听前方如山欢呼:“擒到回纥土伦汗了” 与此同时,最大的那杆黑旗终于轰然倒塌 赢了 张迈心中高叫着 而唐军将士们也在高叫 “呼嗬嗬呼嗬嗬” 卫护于黑旗周围的胡部眼看黑旗杆杆倒塌,已经胆寒,再听了这等吼叫无不斗志全失,离的近的尚在抵抗,离的远的已在寻路逃走,士气一失那便兵败如山倒 时已四更,东方不白,夜幕黑得厉害,二千唐军分队逡巡,冲剿败兵,狂傲的叫声在夜空中来回盘旋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张迈耳听这豪迈的呼声,胸中也被转败为胜的欣慰所充满,他自己虽然在为这一夜未能手刃一个敌人而抱憾,却不知那根可怕的血缎长矛,已经作为“大唐张迈千人敌”的象征,印在了诸胡里每一个逃出升天者的心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九章 血矛铁印(求票) 狼牙营冲垮了回纥本部数百人后,诸胡再无斗志,纷纷逃散,自相践踏,人马俱废,将近六千人在这一夜里被冲散击败,郭洛头发都散乱了,身披六七处伤口,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将那支赤缎血矛交还张迈手中,跟着张迈发下命令,分派兵马冲杀败兵。 这一晚的大战杀得诸胡魂飞魄散,能逃的都逃得远远的,只是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按照回纥土伦汗的计划,这时还有其他部族源源不断地朝昭山行宫的方向开来,路上听说这边兵势大败,看到败兵那种惶恐、畏惧、犹如才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样子,个个都受到了感染,胆色弱一些的见败兵逃也跟着逃。 到中午时分,一队回纥骑兵赶到,见败兵这样仓仓皇皇的模样,那队骑兵的将领拦住了几个问及详情,那些败兵哪里说得清楚只是道:“我们在昭山下安营扎寨,夜里唐寇胡人来攻,一开始是从后面来,突然闯入,好不厉害连烧了我们三四座营寨,后来我们堪堪才守住了,不料山上又冲下了一支军马,这支就更厉害了,冲到哪里就杀到哪里,杀得尸积成山、血流成河” 描述的败兵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马上便想起了那支可怕的“赤缎血矛”来。 “赤缎血矛” “是啊,好可怕,好可怕那支长矛整个儿是红色的,而且还会喷滴毒血,被毒血沾到的马上就死,被那血光闪到眼睛也会瞎那一定是从地狱里出来的凶器说不定还是在血海里泡过的” “胡说”那回纥将领怒道:“哪有这种东西” “是真的”几个败兵异口同声叫道:“真的有那血矛碰到的就死,就是望见了两脚也发抖打颤,再打不了仗了本来我们还抵挡得住,可那支赤缎血矛一出来,我们就忽然吃不住,全败了那些唐寇就像疯了一样,大叫着什么:大唐大唐特使特使” 大唐特使 唐军呼喊的自然是汉语,这两个词简单短促,又由上千人重复了不知多少遍,在夜战之中也叫人印象深刻,败兵未必听得懂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然而却记住了发音。 “他们一叫这句话,就个个力量大了十倍,而我们却手脚都软了那一定是咒语,是唐人最厉害的咒语” 这时后面有人大叫:“后面唐寇又杀来了”却是杨易引着一百余骑,且追且停,一路剿杀到此。不过这时杨易的骑兵尚未进入这些败兵的视野之内,但那些败兵听到“唐寇”二字,已经吓得不顾那回纥将领的拉扯,拼命逃走,仿佛后面有洪荒猛兽追赶来。 拉住他问话的回纥将领见他们这幅模样心里也是发怵,他举目北望,原野间尽是逃命的残卒,回望麾下的士兵,整队骑士也都用眼神表达了他们的期待那是在劝长官赶紧走,他们哪里还敢往昭山行宫去投入那张不可测的罗网 “回去,先回去” 这队回纥骑兵也回马连退三十里,至于其他赶来会合的诸部更是闻风远遁。杨易在高处望见,还要冲击时,慕容春华劝道:“咱们和大部队离得太远了,后援跟不上,再追下去恐怕会有意外,万一受到挫折,让回纥看破我们的虚实,反而浪费了昨夜的大胜之威。” 杨易倒也不是一味冲动的人,点头勒马而还。 昭山之上,一些年轻将领休息过以后力气恢复,纷纷请战,叫道:“咱们就一鼓作气,赶着败兵,杀到八剌沙衮去” 郭师庸见张迈意动,慌忙劝阻:“特使,万万不可啊咱们这次取胜,除了特使的英明决断、神武当先以外,也是上天眷顾,昨夜那一战极其凶险,大胜与大败只是一线之间得见好就收,日中则移、月盈则亏,若再一味逞强进兵,恐将有失。” 郭洛也道:“庸叔所言甚是,用兵之道,当张则张,当弛则弛,当进则进,当退则退,如今咱们三战三捷,我方士气高涨,胡人无不胆寒,再冒险取胜已无必要,我们当利用眼前这个大好局面,修养整顿,以作远图之计。” 张迈听他们两人都这么说,也觉有理,便道:“那好,准备一下就回去和大都护他们会合吧。” 诸将领命,各自行事。 这时太阳已经升起,但见伊丽河畔遍地都是尸体,失主的战马在在皆是,郭师庸清点俘虏,共得二千余人,他命胡人自己指认,将所有酋长、贵族、长老、迪赫坎等大小头目共一百七十多人全部找了出来,至于那“土伦汗”其实还未到达。 郭师庸与合舍里将这些人拉到张迈面前,张迈看着脚下这些人怒道:“你们这些朝秦暮楚的杂碎既声称归附大唐、这么还敢勾结回纥,反噬谋害我唐军” 那些大小头目都战栗无法回答,他们总不能说“我们从来没想归附大唐、一开始就是要谋害你们”吧跪在地上只是求饶。 张迈回顾郭师庸和合舍里:“庸叔,老族长,你们看该怎么处置他们” 郭师庸道:“来附当赏,叛则当诛,若不如此,我大唐威严何存” 合舍里恨这些人独独瞒着自己,大声道:“这些人狡诈无义,就是依照草原的规矩,也是罪当处死” 张迈哼了一声,挥手道:“那就交给老族长执刑吧。” 合舍里一怔,但转念一想,这却不是向唐军表明心迹的大好机会便欣然领命,率领族人,将那一百七十多人全部斩杀于昭山之上。 行刑之时,剩下的俘虏见头颅一颗颗从山上滚下来,两千多人无不胆寒。 郭洛带领二十个队正、火长,在俘虏之中来回巡视,花了小半天,从中挑选出体格强壮、身未残废的八百余人,拉上昭山,来到张迈座下,张迈左手边插着那杆赤缎血矛,右手边烧着一堆熊熊烈火,小石头和马小春拿着两块铁令牌在那里烘焙着。 八百余人并不认得张迈的面目,但瞧见插在那虎头大椅旁的血缎长矛就都知道是谁了,一个个匍匐于地,请求饶恕,都道:“都是族长贪财畏祸,我们其实并不敢冒犯大唐。” 张迈冷冷问道:“你们是要死,还是要活” 八百人齐声道:“小的们要活,请给小的们一条生路。” 张迈道:“若是要活,那以后可得效忠于我大唐。” 八百人齐道:“小的们愿意效忠。” 张迈道:“空言无信。”指着左手边那个大火堆道:“过去证明给我看” 八百人一起抬头,原来小石头和马小春烘焙着的这两块龙纹铁令,一块铭刻的是“精忠报国”,一块铭刻的是“大唐威武”,小石头举起“大唐威武”来说:“敞开你们的胸膛,烙上此印,向特使证明你们的忠心” 八百人一听登时都明白了过来。西域各部逐水草牧马,有时候部落之间的马匹不免走散、走失,或者两个部落间的马群会混淆,为避免纠纷,各部通常都会在马的大腿或者臀部等地方烙上自己部族的标志,这时眼看小石头马小春将那两块铁岭烘焙得通红,便知道这位张特使是什么意思了。 张迈道:“若真有心效忠,便自己走过去,我也不逼迫你们。” 终于有一个突骑施一咬牙,挺身冲了过来,撕开胸前衣服,对准那两块铁令就贴了上去,但听嗤嗤声响,跟着便是一股皮肉被烧焦的味道,那壮汉大声吼叫,却还是硬挺着屹立不倒。 张迈喝道:“好汉子”便问他姓名,那突骑施道:“我叫喀德。”张迈道:“如今你既归附我大唐,我便再替你取个汉名,叫唐破虏,如何” 那突骑施大喜,跪下道:“多谢特使赐名” 旁边温延海慕容旸暗暗记下这些人的表现,凡能忍痛站立不倒,甚至不出一声的,归为上等,共七十八人,至于呻吟痛楚、伏地喘息的,为中等,共五百六十八人,一百多个大呼小叫、满地爬滚的,为下等,最后还有十几个畏缩不前,到最后也没胆子自己炮烙的,小石头却笑吟吟的,举起“大唐威武”,一个个地烙上去,烙完之后却又将他们驱逐下山。 唐破虏等看着那十几个人的狼狈模样,对自己的选择暗自庆幸之余,心中也都冒出一股狐兔之悲来,知道这些人下山之后就算唐军不杀他们,以后落在回纥手里也绝对不可能有好日子过,纷纷跪下向张迈宣誓效忠。 张迈笑道:“很好,很好,眼下虽然吃了些苦头,但以后你们就会明白,跟着我不会错的。” 但按照唐军的规则,仍然将他们编入“方归”。 钟旻引了这帮人下山后,张迈正要处理第二批俘虏,杨桑干快步上前,说道:“特使,俘虏里头,有藏碑谷的唐民” 张迈一怔,随即怒道:“他们不跟着我们也就算了,居然还帮回纥人来打我们” “不,不是。”钟旻叹道:“回纥哪里还会信任他们他们是被抓了来的,特使你将他们叫上来,一看就明白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章 心悦诚服(第一更) 今天争取三更,以飨各位看官,请大家多多支持。 杨桑干在战后收拾战场,发现诸胡营寨最后面的一座小寨子全然未损,也全然未开,原来这座小寨位置偏僻,布置又简陋,只有二十来个小帐篷,都没用栅栏围住,昨夜激战之时也不见有人出来,便猜可能是回纥人堆放杂草之类的所在,唐军竟无人来攻,此营因此得以保全。待今日派人去探,一探之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这座小寨里头并无柴火、粮草,却全都是人。 杨桑干急忙派人调来一个回纥俘虏逼问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一个知情的回纥道:“这是两脚羊营,里头都是藏碑谷的贱民。” 原来唐军离开藏碑谷之后不久回纥便卷土重来,那回纥将领见谷中回纥守兵被杀愤怒异常,当场就杀了两百多人立威,那千余个唐民有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自此才后悔不迭,却哪里还有用处 回纥军杀人立威之后,又将其余的人都随军带来昭山,准备进攻时或驱赶之为炮灰,或屠戮之作恐吓,这一路上又不给饭吃,所以又饿死病死了一大批羸弱的。 这时张迈赶到那座“两脚羊营”,见那些帐篷极其简陋狭窄,剩下还没死的唐民有七八百人,挤在这二十几个帐篷里头,每个帐篷便得挤上三四十人,便是对牲畜也不至如此,张迈、郭洛以及刚刚赶回来的杨易瞧见都气得咬牙切齿。 那七八百人在他们到来之前杨桑干就已经命人解救出来,这时正在空地上喘气,许多人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张迈看着他们,本想说:“当日我离开藏碑谷之前,就告诉你们,留下肯定没好下场,你们为何不信我”可看看他们的样子,却是说不出话来了,虽然是哀其不幸,却也怒其不争,长叹一声,还是让人拿些干粮米粥给他们充饥。 几百人都是饿得濒死的人了,三两下吃了干粮米粥,看看这位第二次见面的张特使,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无不涕泪交加,只是没一个说得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郭师庸因问怎么处置他们,杨易插口说道:“特使,这等没血性的人,管他们作甚,都赶走了吧,眼不见、心不烦” 那数百人一听都吓了一跳,纷纷哀求:“张特使,请带我们走”“千万别不要我们,我们以后再不敢不信你的话了。”“你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再不敢三心二意了。” 狼牙营的新兵见了都感辛酸,纷纷来求情,小石头道:“特使,你收留他们吧,经过这次,大伙儿都知道错了。我的这些乡亲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只要你给他们一顿饱饭吃,搬搬抬抬、洗马喂马的粗活累活还是干得的。” 藏碑谷人跪满了一地,纷纷道:“是啊,只要特使不嫌弃我们,我们以后就跟着特使走,不管往哪里去都好。” 张迈终究狠不下这份心肠不理他们,叹道:“好吧,怎么说毕竟也是一场同胞,我就暂且答应你们吧。”数百人无不欣喜磕头,张迈大声道:“别动不动就磕头了前面的路可辛苦得很,若你们熬不住跟不上,我也不会停下来等你们” 数百人均道:“便是跟不上半路死了,也不敢怨特使一句。” 张迈叫来杨桑干:“这些人就交给你了,辛苦了。”又对众人道:“我们很快就要出发,虽然你们中有些人身子需要调养,但我们也没时间停下来等你们,如今我们马匹充足,每个人都可以分一匹马给你们代步,但要是连马都骑不了的,那就真没办法了。” 那些特别虚弱的也道:“不要紧,不要紧,只要给顿饱饭吃,我们在马背上也能养病。” 张迈听他们如此熬得苦,也不知道该佩服还是该叹息。他询问了杨易一些南线的情报,杨易道:“这一路去几十里外本有几路人马陆续开来,估计本来是要到这里来会合,但这些人望见败兵也都跟着纷纷逃了。” 郭洛叹道:“可惜可惜,我们的兵力毕竟太少,若我们有五倍以上的兵力,这会赶着败兵,直插八剌沙衮,说不定真的就变了这伊丽、碎叶两大河原的天那时重建碎叶镇,岂不壮哉” 杨易唐仁孝等都听得怦然心动,但随即想起要实现此事的前提唐军并不具备,亦只剩下空叹息而已。 张迈道:“目光短浅固然不可,好高骛远也不行。但按现有条件行事吧。”当即下令,即日西行。北沼黑头乌护来请随行,张迈道:“我们唐军志在远方,前面的道路路祸福难卜,贵部是要跟我们踏上这条九死一生之路,还是另寻水草丰美处游牧以避回纥,老族长你可得考虑清楚。” 合舍里心想:“西域虽大,但我们手上已经沾满了回纥人的鲜血,除了跟随唐军哪里还有第二条路走”说道:“经此一战,我部畏服大唐威德,愿随特使披荆斩棘打天下” 张迈道:“黑头乌护要与我们并肩作战,我们自然高兴。只是我们行军的路线颇为隐秘,若你们定要跟从,则北沼黑头乌护合族都要听我指挥。族人若犯军律也要依法处置的这一点我要先行声明。” 合舍里道:“若特使不嫌弃我老,我也愿意给特使做一员近卫。” 张迈哈哈大笑:“老族长客气了。既然贵部有这样的诚意,那咱们以后就不分彼此、肝胆相照” 合舍里与几个长老齐声应道:“我们愿与唐军同生死、共祸福” 昭山行宫的所有粮草本来就已经结束妥当,当天下午战场已清扫一空,之前张迈给诸胡的族长、长老送了好多礼物,战后奚胜遍搜战场,全部取了回来,张迈看着那堆金银财宝笑道:“这些东西我虽然赏赐给了那些胡部,但他们心怀不轨,这些东西便只当是在他们那里寄存了一晚。” 回纥骑兵以及诸胡各部在接下来几天里竟不敢踏入昭山行宫三十里以内,因此唐军竟得从容出发,豹韬营在前开路,北沼黑头乌护次之,杨桑干率领唐民组成一个后勤营又次之,郭师庸率领俘虏营又次之,后面则是张迈带着狼牙营,鹰扬营殿后。鹰扬营的校尉本是郭师庸,但他见杨易队伍带得不错,众队正火长乃至底层将士也都服他,便主动让贤。 杨易心里也极想坐正这校尉,只是脸上还是假惺惺地推辞,可惜他作伪的手段太不高明,那假惺惺实在明显得过分,郭洛见了笑道:“你这样子假推辞,不如不推。” 张迈心道:“庸叔本事不小,现在队伍渐渐大了,另有用着他的地方,鹰扬营已经成型,就交给杨易无妨。”便答应了,道:“既然庸叔有心栽培阿易,那就让他当吧,反正我正想着有另外大事要劳烦庸叔,庸叔抽身出来也好。”这句话却是说给郭师庸听的,郭师庸微微一笑,却未多言。 游击军来时只有七百骑,回去时却超过五千人。幸好昭山行宫的存粮还甚多,如今人力畜力又足,把所有钱粮搬了个罄尽,无论男女,个个骑马而行,便如整个部落迁徙一般。 此战俘虏甚多,那些强壮者都已烙上了“大唐威武”、“精忠报国”八字,编为“方归”,其他千余人或者是羸弱之辈,或者已经残废,或者伤势甚重,短期内难以复原,杨定邦将之驱赶到昭山脚下张迈面前,千余人眼见众族长、酋长、迪赫坎等大小官员都被诛杀,心中惶然,只怕自己的性命也将到今日为止了。 却听张迈道:“你们助纣为虐,我本当重重处置你们,但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罪魁祸首已经伏诛,你们又都是穷苦人,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就且饶你们去吧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回去后与伊丽河诸部说,若再有敢犯我唐军虎威者,定斩不饶” 千余俘虏千恩万谢,张迈也不受他们磕头就走了,看看张迈已走,杨易冷冷道:“特使就是心肠软这些个祸胎,留着干什么”他说的是突厥话,故意要让这些俘虏听懂。 那些俘虏一听都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求饶:“这位将军,张特使已答应放我们的了,您可不能让张特使食言。” 慕容春华在旁边也劝道:“杨校尉,多杀人有何益处咱们不可陷特使于无信无义” 那些俘虏都叫道:“是啊,是啊” 杨易脸上露出几分残忍之色来:“只是我这只手这两天杀人没杀够,你说该怎么办” “这”慕容春华固然无语,那些个俘虏听见这话更是个个战栗。 杨易笑道:“不如这样吧,咱们玩个游戏,特使不是说放了他们么那咱们就先放了他们。”对着众俘虏道:“我就且放你们”众俘虏才一喜,就听杨易冷冷道:“不过我只是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便策马赶来,到时候再被我捉到,哈哈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下令:“放人” 众俘虏又是害怕,又是担心,面面相觑,一时竟没人跑,杨易道:“从现在开始到落日,就算第一天。” 千余俘虏惊呼起来,登时慌乱地择路而逃。他们也不知唐军的虚实与动向,只是见唐军部署于西面,便都向东、南、东南、西南几个方向逃跑北面是夷播海,乃是一条死路。 张迈拿着望远镜,等他们都逃出数里之后才笑道:“好,咱们也出发吧。” 小石头刚好跟在他身边,望见那些俘虏逃跑的方向,问道:“特使,你故意放他们走,是要扰乱敌人的视听吗” 张迈拍拍他的肩头,赞道:“小伙子,不错不错,有够聪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一章 谋落乌勒 (第二更) 第二更,今晚还有第三更强推期间,我会尽量发稿子的,也请大家多支持 唐军绕过夷播海西南角,一日行八十余里,抵达碎叶雪山北麓,这里地处内陆深处,又是大北方,从秋季第二个月开始一直到春季第二个月都是大雪封山,难有路通,只有春末到中秋这一段时间,山谷间才露出可以行走的空隙来,郭师庸指着一条山间小路,道:“若是迟几个月,这条路就走不通了。” 在山下张迈下令暂作停留,将部队重新编伍,从豹韬营中又选出四十八名老兵来,调入狼牙营做火长、副火长,至于这新的二十四火将士则是从那八百俘虏中选拔,合六十火、十二队,共六百人。豹韬营所缺兵员,也从八百俘虏中选拔补足。 杨定邦对这种大营体制保留意见,说道:“一营十二队,太多了。” 要知一个人日常做管理工作,通常只能直接指挥三五人,因此军队的组织,或为三三制,或为五五制,六人已接近极限,七人以上就显臃肿,必须再分层级了,否则就会影响效率。唐军以十人为一火作为基层单位,却每一火都要再设一个副火长,就是这个缘故。 郭洛也觉得十二营太多,张迈便又升唐仁孝为副校尉,协理狼牙营军务。唐仁孝在这次大战之前曾受当众裸臀挨鞭之辱,当时引为奇耻,夜战之时奋不顾身,所部杀敌甚众,全军上下有目共睹,加上他平时为人平和宽厚,才干又足,所以张迈升他的官三营将士都没话说。 只杨定邦见张迈擅改军制,颇为不满,有心抵制,却见一向保守的郭师庸没有反对,心中诧异,便没说话了,私下却问他:“师庸,特使这番既将狼牙营扩大了一倍,又临时增加了一个副校尉,虽然他是钦差,威望又高,但军制毕竟不是可以轻动的,你刚才怎么不发一言” 郭师庸道:“军队数量庞大时,当讲究组织,否则大军必乱,军队数量尚小时则可相对灵活一点。组织严密以守,将兵灵活以攻,这是兵家常势啊。狼牙营如今是张特使的近卫营,没有校尉,实际上负责具体指挥的便是阿洛,一营十二队,对别人来说是太多了,但以阿洛的才能应该可以应付,再说既升了唐仁孝协理,应该是没问题的。” 杨定邦觉得他这个理由似是而非,并不满意,又有些奇怪他在这次事情上的态度,心道:“昭山夜袭以后,这小老儿就变得处处维护张迈了,真是怪哉。” 杨桑干刚好就在一边,听见两人的对话,拉了他到一边,道:“叔,这事只是权宜之计,其实并未真正触及军制变更,你怎么就看不出来” “权宜之计”杨定邦一时还未悟得,杨桑干低声道:“狼牙营如今是六百人,张特使本人又不直接指挥十二个队正,却设两个副校尉,那就是一个副校尉管六队,这不和其它营一样了么名为狼牙一营,实际上却是两营合一,并不会影响指挥。两个副校尉中,阿洛的权柄明显又大过唐仁孝,唐仁孝实际上是第二副校尉,要受他节制。所以阿洛名为副校尉,其实权力却比其它营的校尉来得重,唐仁孝虽也统领六队,却无校尉之名,其权限也比其他校尉来得弱。这样名不副实的安排,是与当前的人事情况有关啊。我估计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张特使就会让军制回归正轨、名实合一了。” 杨定邦怔了一怔,恍然大悟,心想当前唐军只有五营,郭师道号称“安西大都护”,但军队组织最高的就是营,各营直接向大都护负责了,张迈要加郭洛之权也升无可升,再说郭洛才能虽然卓越,近期又屡立战功,但就将他摆在郭师庸、杨定邦、安守敬等长辈头上,就算郭、杨、安等没话说,郭洛本人也必不敢受。 想明白了这一节后杨定邦对张迈的安排便豁然开朗,笑道:“师庸毕竟还是有几分私心,他对他老郭家的这根梁祝可照看得很细心啊。当日奔袭遏丹时几个后生争先锋,他就出头举了郭洛,虽说郭洛也确实是个良选,他说的那几个理由也都正当,不过想深一层,却实在是一招公私两便的棋啊。” 第二日便去见张迈,请升这次作战中同样功劳卓著的慕容春华为副校尉。慕容春华年纪虽轻,才干、功劳、资历等比起唐仁孝来却都只高不低,唐仁孝升了副校尉,他若不升也说不过去,张迈当即允了。当时诸营之中,副校尉只有鹰扬营出缺杨易这个校尉也是几日前才定下的呢,杨桑干又已调去主管后勤营,副校尉就还没有,因此慕容春华既然升了副校尉,自然而然便被调去了鹰扬营做杨易的副手。 因为唐军本身的编制是齐全的,这次军队整编只是增加了一些新兵,调整了一些火长队正,只停了一天就继续出发。 郭洛平时话不多,但心思之缜密几乎还在郭师庸之上,张迈不改其衔而加其权力,他心里明镜似地,哪会不知道一路上不断与各队正保持沟通,就在行军之中加强狼牙营的组织训练,表现得十分积极。 虽然背后一直没见回纥人追来,但前方大自然这个敌人也不是好对付的。军队在郭师庸的带领下在山谷之间穿行,山坡高处的冻土世界,偶尔出现的漆黑深渊,都不是唐军敢去惹的。 尽管是郭师庸口中那“比较好走”的道路,也是有时平滑,有时崎岖,走到一些地方马匹甚至难以通过。张迈先是坐在马上,但遇到一些坎就得下马自己走路,有时候甚至还得人帮着马走。走得高一点的话,有一些地方又遍地是刺骨的积水,远远望过去就像一堆的浮雪,看着很养眼,乃是难得一见的壮丽景色,但却叫人没胆子靠双脚踩过去,必须骑马方能顺利踏过。 如此行行重行行,期间之辛苦劳累那也不用说了,可包括回纥俘虏在内竟然没有一个人逃跑脱队,这固然是因为唐军的组织管理够严,更因为在这样可怕的环境下独自脱逃,生存下来的可能性还会大大低于随军行走。 黑头乌护的老弱和藏碑谷唐民中的伤病者,有好一些便挨不住这段旅程病逝,唐军将他们沿途埋葬,轻唱挽歌后洒泪而别。 纵然是有郭师庸这个一流向导带路,唐军也足足花了十来天才穿过了碎叶雪山,这段路程走下来比与回纥厮杀还累,但终于再次望见碎叶河了。只走了这么一段路程,哪怕行军已经小心又小心,却还是有许多羊、马都摔死在途中。但狼牙营将士的成长,却达到了同样时间的军训无法达到的效果。 就是张迈,也发现自己比还在昭山时有所不同了。 这是大自然对人的磨练面对天险的考验,心志与力量一旦跟不上就得堕入地狱 而征服过群山之后,大自然便仿佛已在所有挑战过她的人身体内留下了大山的力量与意志那不是任何操练所能替代的 见到碎叶河后,向西北再走数日,才遇上了骁骑营。 安守敬接应上了他们后说道:“你们这次怎么去了那么久我原以为你们约十日便可回来呢,不想一去就一个多月。你们走了之后,本来向这边逼近的萨图克也转头了,至今也没再出现。” 张迈道:“他现在多半快到夷播海了吧。”想起这些回纥的大将被自己牵着鼻子东走西顾,忍不住哈哈大笑。 安守敬见张迈这次带回了这么多人,心中也感诧异,郭洛言简意赅将此次东行的前因后果说与他知,安守敬听说唐军在夷播海又打了个大胜仗,大喜道:“太好了” 狼牙、鹰扬、豹韬、骁骑、后勤五营与黑头乌护合并作一处,继续沿着碎叶河继续向西北行军,他们在大山那边时时担心回纥追来,这时却故意不掩盖行踪,直到新碎叶城旧址,安守敬早已布置了许多通往西北、正北、东北的迷局,好叫回纥人追到这里也不知道唐军真正的去向。 鹰扬营侦骑确定后面无回纥追到后,张迈便下令渡河。 “渡河河的那边,不是一座沙漠么”合舍里有些惊讶地询问道。 “是沙漠啊。”张迈笑道:“不过我们在里头有个窝,咱们先去那里躲一躲,等回纥人在这碎叶河北岸苦苦搜寻也找不到我们,无奈退走之后,咱们再杀回来。哈哈,哈哈,那时候阿尔斯兰和那个什么博格拉汗一定会大叫:不是说在碎叶河北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们吗怎么又忽然冒出来了难道他们之前都躲到地里去,现在有从地里钻出来吗哈哈,哈哈,我真想看看这些回纥大汗、副汗的脸色呢。” 张迈的这些主张要是两个月前说,只怕没几个肯就这样跟随他的,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不但唐军上下对他充满了信心,就是北沼乌护全族也都信服。 “不过,咱们就这样在碎叶河两岸跑来跑去”合舍里问。 “放心吧老族长,”张迈信口道:“我还有另外的计划,你安心跟着我走就是。” 合舍里想起唐军这段时间来那鬼神莫测、恍若幽灵的行动,便不再问了,点头道:“好,我就不多问了,反正跟着特使走总没错。” 就在大军渡过了碎叶河后,安守敬正率人毁灭踪迹,忽听有人以胡语歌唱了起来,歌声充满了哀伤和无奈,那却是一首匈奴名曲:“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亡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张迈这段日子勤学诸般胡语,虽然讲起来突厥话来还不流利,但这首歌却曾听一个归降者唱过,因此知道歌意,那是匈奴被汉武帝的大军打得家破国亡后的悲曲,听歌者唱得凄婉,问左右:“是什么人在唱歌” 安守敬的弟弟安守业慌忙赶来道:“是谋落乌勒。” 张迈呀了一声:“是他啊,恩,他也是藏碑谷人啊,碎叶一脉,我在昭山时天天惦记着他这件事,这段时间太忙,反而把他给忘记了。他如今在哪里快把他带来我要见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二章 靠山(第三更) 晚了点,但不食言,第三更,请大家支持。 谋落乌勒当初代表回纥博格拉汗来安西出使,不但赚走了大都护郭师道,甚至还几乎陷唐军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唐军抵达夷播海附近时,张迈拿他来做借口说辞,不料却因此牵出了藏碑谷一事,那也是始料不及的。 对于藏碑谷带出来的几个人,如小石头,如马小春,张迈都十分喜欢,喜欢小石头是爱他的性情,喜欢马小春则是因为这小子八面玲珑,善烹调、识进退,说话做事总是很能让自己顺心,最近干脆将慕容旸调了来做自己的第二近卫火。 这时小石头和马小春刚好在旁边,都有些惊讶:“乌勒大哥在啊。”原来他们都还不知道谋落乌勒的事情。张迈微微一笑:“你们和他很熟” 小石头咧嘴笑了起来:“我和他不熟,不过他是马小春的姐夫。” 张迈咦了一声,忍不住笑道:“这个世界可真小。” 马小春兴听说谋落乌勒也在左近,心里充满了兴奋:“姐夫真厉害,竟然先我一步投靠了唐军。以他的本事能耐,在唐军中一定大有地位,我以后可就多了个靠山了。” 不料就听杨易说:“特使你见他做什么这家伙心眼坏得很明明是碎叶屯军后人,却去帮助回纥来算计我们,上回要不是特使机警,咱们全军就都被他坑进去了,现在又唱这样的胡曲,好像我们打了胜仗他反而不乐意似地这样的人,见他作什么” 马小春心想:“糟糕,听他这么说来姐夫在这里非但没什么地位,难道竟是阶下囚” 他这一下却猜对了,谋落乌勒正是一个阶下囚,而且是唐军重点看管的阶下囚,别的俘虏就算一时不能编入“待考”,至少也是个“方归”,只有谋落乌勒却不管到了哪里都身系镣铐,因郭师道考虑此人或许有用,所以未杀,安西民部渡河以后将他留在安守敬军中,也是想着如果能从他口中掏出一些对唐军有用的情报,在关键时刻也许有用。 带着复杂的心情,马小春终于见到了他的姐夫,那个在他印象中是藏碑谷里最英俊最潇洒最睿智的男人,这时竟然软瘫瘫地被绑在马背上,就像一条没有主心骨的破棉被,身上头上全是污垢,胡须也留得老长,到了跟前安守业将他从马上,他整个人掉在地上,也没立刻爬起来,只是蹭着,蹭着,终于抬起头来看见了张迈,那两只浑浊的眼珠子闪了一闪,有气无力地道:“张特使,你好” 马小春惊呆了,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姐夫谋落乌勒张迈也是怔了一下,皱眉问安守业道:“怎么把他虐待成这个样子” “特使,你不晓得。”安守业说:“这厮狡猾得很,而且极其可恨本来我们只是将他严加看管,三餐依时,伙食和自家军士也差不多,当时我们虽然还不知道他是碎叶屯军的后人,但我兄长看他是个人才,便常好心好意地劝他归附,可这厮却好像铁了心要向胡人效忠,真确的情报半点也不吐露,却拿些无关紧要的好言语来哄我们,待我们防范稍为松懈,竟然让他偷了一匹马逃走了。” 张迈轻轻呀了一声,谋落乌勒精明强干,在唐军的日子又不短,军中虚实被他看破了不少,若是让此人回到了八剌沙衮,那对唐军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利。 “哼,后来他自然是没逃得掉,是吧” “是啊,”安守业说道:“当时我们发现时他已经逃走了半天,我兄长大吃一惊,全营出动,向东搜索,那几天里我们连安排陷阱、伪造痕迹的正事都抛下了,就找他一个人,可找了好几日却搜不到他的踪影,原来这厮虽然逃跑,却不向东逃,反而躲入了西北方向的山林之中,然后准备折而向北,再向东。所以我们向东搜索,自然就找他不着。” 听到这里连杨易都点头赞了一句:“好机谋,可惜用错了地方” 安守业继续道:“正当我们慌张忙乱之际,他却忽然自己出现了,原来他虽然狡猾,对这一带的地形却不熟悉,走了几天竟迷了路,因此才被我们的轻骑发现,经此一事后,我们都再不敢相信他,全营将士都恨得他牙痒痒,我们几个也都劝校尉把他杀了,但我兄长说这人是特使临走前曾重点交代过的人,就是要杀也等特使回来再说,因此便暂时留下他的性命,可又怕他再逃,就将他给膑了。” “膑”张迈一时听不明白这个词,他不知这时古代的一种刑罚。 “就是把膝盖挖出来。” 马小春差点惊呼起来,却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张迈亦感凄然,这才知道谋落乌勒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走前两步,说道:“谋落先生,你看看我身边这两个人是谁。” 谋落乌勒被拉到这里之后只是抬头看了张迈一眼,并未顾及其他人,这时才有抬头,才发现了马小春和小石头,马小春叫道:“姐夫”小石头则叫了他一句:“乌勒大哥。”谋落乌勒呆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张迈道:“小春,你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跟你姐夫说了吧。” 马小春口才便捷,甚至还读过几本书,这时将他遇到唐军之后张迈的所作所为,再补充上他加入唐军之后打听到的情况,要言不烦,一一叙说 谋落乌勒越听越惊讶,他自受了膑刑以后不止上痛苦不堪,而且安守敬怕他以三寸不烂之舌骗了看守军士,便下令全营上下所有人不得与他交谈一言半语,一个多月来他深受孤寂封闭之苦,连和人闲聊谈天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渐渐变得麻木迟钝,直到这时听了马小春的话,脑子重新转动起来,眼珠子才慢慢恢复了灵动。 遏丹一战,谋落乌勒还曾听安守敬提起,至于昭山之事他就不知道了,唐军在夷播海一带的军事行动精彩已极,这时谋落乌勒从马小春口中得知,再想想之前唐军已经创造的两大胜利,眼中忍不住流露出钦佩来,再听张迈两次救助藏碑谷唐民的义举,这份仁勇更非自己所能及,不由得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张特使,我谋落乌勒败在你的手中,也算不冤。你杀了我吧。” 张迈道:“你虽然对我们使计耍奸,但那时候是各为其主。其实你也是我大唐将士的后裔,若肯真心归附,弃暗投明,我们仍然会当你是自己人。” 谋落乌勒一声苦笑:“自己人自己人我都已经残废了,你们多我这样一个自己人有什么用处嘿嘿,张特使,其实你是想要从我口中探到一些回纥人的消息,对吧” 张迈道:“你所知道的情报,自然是我们所需要的,这个我也不用假惺惺。不过我愿意接纳你,却也是出于一片真心。藏碑谷跟着我们一路到此的唐民后裔,有许多也没什么特长,可我们也没想过要将他们抛弃。”这番话说得十分诚恳。他有两番解救藏碑谷唐民的义举作为背书,这几句话说出来甚有力量。 谋落乌勒眼神动摇了一下,低声道:“我,在八剌沙衮、怛罗斯、疏勒之间爬滚了这么多年,殚精竭虑、卑躬屈膝,除了要为自己谋富贵之外,未尝没有一点尽量帮帮族人的意思。可惜我的能耐有限,奋斗了十几年,最终也只是让自己落得了一些好处,并无能力改变族人的命运。张特使,你好心好意地帮藏碑谷的人,我心里还是感激的。可是你把他们带了出来,究竟是走向天堂,还是带往地狱,现在却还言之过早” 杨易对他这种态度大是不满:“听你这么说,只因无十足的把握,你就宁肯你的族人在藏碑谷中做亡国奴隶,也不敢放手一搏么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窝囊废哼,我终于明白当初我们第一次进藏碑谷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明知留下没什么好结果,却还是不肯跟我们走了。” 谋落乌勒似乎被这几句话刺激到了,但他双眼中的怒色只是一闪而过,终于还是摇头道:“你们斗不过博格拉汗的。斗不过的。” “斗不过”杨易哈哈大笑:“你也不看看这段时间来是谁胜谁负,你心中那个英明神武的博格拉汗,这几个月都被我们牵着鼻子走,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谋落乌勒不理会杨易的嘲讽,道:“张特使,你天纵英才,或许不在博格拉汗之下,可惜你的根基太浅,实力太弱,目前你虽一时占据上风,但说到底都还只是打博格拉汗一个措手不及,并未损害到博格拉汗的筋骨。军政大局,斗到最后靠的还是实力。博格拉汗根基深厚,背后更有整个天方教世界的支持,除非除非你真的是从长安来,真的有整个大唐在背后支持你,那样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可是”说到这里连连摇头:“我实在是不能相信大唐真的还在” 他的这几句话让张迈捕捉到了一点灵光:“天方教”那确实也是一个在势力、人口与文化上都几乎可以与中华文明媲美的存在。 谋落乌勒似乎醒起自己失言,摇了摇头,不肯再开口解释。 杨易冷冷道:“这人又在造谣了,说什么大唐不在,光是这句话就该杀了” 马小春噗的跪下了,连连磕头:“特使,别杀我姐夫他也是一时糊涂,你让我劝劝他,让我好好劝劝他,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张迈沉吟了一下,道:“好,我就把他交给你看管。” 安守业吃了一惊:“特使,那怎么可以他们是亲戚,小心他带了他姐夫逃跑” 张迈凝视着马小春,有那么半晌,笑道:“我相信他。” 马小春受宠若惊,跪下道:“特使,你这样信任小春,真叫我”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叫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特使你放心,从今天起小春这条性命还有这颗心,就都是特使你的了,若我又半句虚言、半点假意,就管天降五雷轰我顶,不得好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三章 卷终(第一更!) 张迈走后,马小春找了一个与谋落乌勒独处的机会,埋怨道:“姐夫,你怎么这样不识时务张特使都好心好意邀请你了,你还不领情你是多通达的一个人,难道真准备一死以向博格拉汗效忠不成这不像你啊。” 谋落乌勒哼了一声,道:“小春,这些唐寇”说到这里顿了顿,想起张迈对藏碑谷人的情义,终于改口道:“唐军斗不过博格拉汗的。现在他们的队伍虽然越来越大,但同时形迹也将越来越明显。唐军相对于博格拉汗,最大的优势便是身在暗处,一旦形迹暴露,虚实被窥破,那时候就得靠实力硬拼了,到了那时,你认为唐军会有机会小春,虽然你长年呆在藏碑谷,眼界不够宽广,但终究也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马小春静静等他说完,才冷笑起来:“姐夫,糊涂的不是我,是你我当然也知道博格拉汗那边胜算更大,可我有机会亲近他么我不是不知道他们那边胜算大,而是我没有这个选择现在是老天爷在帮我选择了既然我已经得到了张特使的信任,那么往后我就将效忠他我的将来,我的富贵,就都将依傍着他来取得。他的胜算低,那我就想办法提高他的胜算这是我唯一的出路,我会把命都赌进去” 他这番话决心甚大,但声音却压得很低,看看他姐夫那两个消失了的膝盖,道:“姐夫啊,不但我这样,你也是现在就算你真能回去,难道你真的以为博格拉汗还会要你你也没得选择了。黑头乌护那些人会跟随张特使,难道真的是因为什么大唐的恩德当然不是他们这样选择是因为他们没得选择了姐夫,连那么蠢的乌护人都已经明白这一点,怎么你反而糊涂呢” 谋落乌勒又叹了一口气,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要我投靠张迈。” “那当然啊。”马小春道:“我只有些小本事,没什么大本领,我看得出张特使是一个办大事的人,像他这样的人,就算有一些小聪明伺候得他舒服,也没法在他身边站稳脚跟的。但姐夫你就不同了,虽然你的膝盖没了,可你的脑子却还在,以你的智谋还有所掌握的情报,只要投效张特使,他一定会重用你的。到时候你在外,我在内,你办大事,我办小事,只要扶助他成就了大业,咱们俩的滔天富贵就都在这里了。” 谋落乌勒,那眼光,似乎是觉得马小春在妄想:“滔天富贵滔天富贵”他呢喃了两声,转作冷笑:“小春啊,你就是被这滔天富贵迷了眼睛告诉你就算我全力辅佐他,把心里所有的情报都掏给他,最终还是斗不过博格拉汗的。既然已经看明白最后的结局是失败,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姐夫啊姐夫”马小春道:“你怎么就还不明白呢是,这边的胜算是不高,可我们现在却只能选择这边了,没办法了再说唐军的势力虽然弱小,但却连战皆胜我看张特使多半是天命所归,就算势力弱一些,未必就完全没有机会” 谋落乌勒苦笑了两声,他的眼睛仿佛看到了遥远的东方:“你想要滔天富贵,你自己去找吧,与我无关,我啊,宁可就这么死了,那你姐姐还有你那两个外甥都能保全,我要真替张特使卖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叫博格拉汗知道后,他们就全完了。与其全家死光,何不让我一个人来承受。” 马小春皱着眉头,哼道:“我说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原来是惦记着老婆没志气没志气大丈夫生当求富贵,富贵到手了,还怕没有女人只要大权在握,自然会有一大堆的女人扑上来,老婆没了,再找一个不就行了儿女没了,可以再生你只是被膑了,又不是被阉了。” 这番话把谋落乌勒说得目瞪口呆,好久才叫道:“小春,那个女人,可是你的姐姐” “姐姐姐姐又怎么样”马小春道:“终究也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唐军终于全体进入了碎叶沙漠。 往后一望,黄沙莽莽,安守敬消除了渡河的痕迹后赶上来,指着背后的脚印蹄痕,说道:“多则两天,少则半日,风沙自然就会将这些痕迹掩盖。特使,你这个办法真是不赖,沙漠虽然危险,可危险中却藏着生机。或许,这里已经是我们唯一能躲避胡人追袭的办法了。” “光躲避,还是不够的。”张迈掬起一捧黄沙,任由之从指缝间流走:“粮食,我们还能支撑几个月,水,据丁寒山说灯下谷里头有,但情报现在最要命的是情报啊” 接连三番大胜,已足以让唐军成为回纥人心目中重视的敌人了。 被回纥这样的敌人重视,就像被一头老虎盯着一样,绝对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之前唐军就像一头躲在暗处的饿狼,趁着狮虎争斗,竟然从狮吻虎口之中抢到了肉,甚至同时在两头兽王身上抓出了一道伤痕。 而如今,这头饿狼却发现狮虎同时瞄向了自己 一个更加危险的时刻,到来了 幸好,回纥人好像仍然不清楚唐军的意图与虚实,但这也只是暂时的。 必须赶紧得到足以改变战局的情报,那样唐军才能继续延续敌明我暗的优势。 可是,这样的情报,不是说想得到,就能得到的。 夷播海旁,昭山行宫。 回纥本来有数千后继骑兵当在两三日内赶到,听说前方六千多人溃败一时也都踌躇不敢近前。败兵、俘虏或东逃或南下,回纥军望见不测虚实,反而后撤数十里。 数日后土伦汗以一些败兵为向导,赶到昭山,却见挂着一幅横幅,那横幅是用回纥的黑旗拼凑而成,上面用鲜血写着:“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字写得张牙舞爪,猖狂之极 黑幅血书在风中飘扬,一些张迈饶过性命的回纥败兵望见竟吓得磕起头来,土伦汗大怒,下令将磕头的败兵处死。 “虽远必诛虽远必诛一伙小小的唐寇,打了几个小胜仗,就真以为自己是中原天朝么” 他又要前去追赶,副将拦住他道:“土伦汗,现在唐寇挟连胜之威,我们麾下夷播海、伊丽河诸部,人人都怕。再说咱们现在手下也只有三千人,唐寇有多少人马却还是不测之数别忘了马斯乌德的下场啊。这伙唐寇如此奸猾凶狠,躲入雪山、荒原之间后,搜剿起来就更难了,咱们何必冒这个险” 土伦汗沉吟道:“依你说该如何” “属下听说博格拉汗已经调集了兵马,本来就是要来对付这帮唐寇的,既然如此,咱们何必自己动手就给他发书信去。无论胜败,对我们都是好事。若他赢了,那也只是平定了一伙边患,算不得什么大功。若他要是再吃亏,那咱们也正好借此削弱副汗一系的力量。” 土伦汗默然半晌,整个人平静了下来,随即道:“话是这么说,但我奉命来平寇,结果却连一个唐寇都没捉到,回头非被大汗重责不可” 他那副将道:“给大汗骂一骂,又不会掉肉。实在不行,咱们就去南沼抓些黑头乌护杀了,拿他们的人头当做唐寇去交差,那些黑头乌护的长相和唐人很像,只要八剌沙衮那边不细究看不出来。若是萨图克失利,大汗自然要拿着这个借口穷追猛打,但咱们是大汗这边的人,骂了也就骂了,他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土伦汗这才转怒为喜,道:“好,就这么办” 数日之后,消息便传到八剌沙衮,跟着一道命令从八剌沙衮发到遏丹。 萨图克博格拉将阿尔斯兰的命令传示诸将,霍兰虽然吃了一个败仗,但仍然未失信任,劝萨图克博格拉道:“博格拉汗,他们,阿尔斯兰,打,去,别管,了。他们,不,安好心。” 他是个结巴,说话不清楚,萨图克博格拉却明白他的意思是要自己保存实力,不要为这伙唐寇削弱了自身,但他是个有大见识的人,只一沉吟,想起草原边角上的新兴民族一开始往往起于甚微,到最后却铺天盖地势不可当,那些被取而代之的旧霸主,几乎都是因为一开始防范不力,结果便养虎为患,当下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这伙人虽然弱小,但潜力非同小可。依我看来,或许将来会比阿尔斯兰更加可怕防微杜渐,这次阿尔斯兰虽然居心不良,但咱们还是先料理了这外患,然后再平内事” 即刻传出命令:大军向西北方向挺进,与火寻人会师于新碎叶城旧址,侦骑四出,搜剿“唐寇” 唐骑第一卷幽灵骑兵完,敬请关注第二卷世界大战 第二卷预告: 喜欢古代风格的朋友,或许会觉得“世界大战”这个卷名貌似比较现代,不过因为这个故事的背景正是世界几大文明的交汇处,比较独特,在大唐西域这样一个特殊的地区,一旦均衡的局面被打破,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大唐可不是大宋,窝在东方老家里做家家酒,不可否认大宋的文化是最纯粹的中国风,但其军事拓展能力与大唐相比则殊无可观而大唐不同,她龙须所至,已经伸到了今天的阿富汗、伊朗、巴基斯坦、印度等的境内,至于中亚五国大部分地区,那本来就是大唐的领土,这个庞大的帝国不但是中国的,更是世界的 一些本来就属于大唐的元素,只因为我们失去了太久,所以反而感到陌生。像贞观长歌之类肥皂剧所演绎的唐朝,在小弟看来更像是清朝的翻版,而不是我们的大唐 当然,咱们的故事还是会慢慢展开。 唐军前进的道路上还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 朋友会有多少敌人会有多少大唐边防军在西域还有其他的后人吗如果有,他们对唐军的出现又将持什么样的态度如果没有,他们又为什么会消失 大西北的历史真相究竟是什么 它又将因主角的到来而出现什么样的变化 张迈的根据地究竟会在哪里 华夏世界与天方教世界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冲突 中华文明与阿拉伯文明在大西域地区的博弈是否将因张迈的到来而产生变化 阿菩花了将近二十万字的铺垫,将在第二卷全面开花,敬请期待。 最后来一句俗气的:小弟要收藏要票票要点击要一切形式的支持各位看官的支持将是小弟努力码字的最大动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章 乌护第一美女(第二更) 真没想到小弟居然还有机会上点击榜,太感谢各位看官捧场了。今晚还有第三更,请各位看官继续支持小弟写书,好学广东人煮汤之道,一开始文火慢炖,所以请各位看官莫着急,且轻松看待,汤当滚时,自有浓香。 张迈是小石头的偶像,可他发现,生活中的张迈和战场上的张迈“完全是两个人”。 昭山上张迈留给小石头的印象,那真是大仁大义、大勇大智、英明神武、神机妙算、算无遗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简而言之一句话:小石头觉得只要张特使虎躯一震,西域也会抖两抖 可在日常生活中小石头却发现张迈居然也会干一些“普通人”干的事情有一次小石头发现张迈居然在抠鼻屎耶 “大英雄也会抠鼻屎么”看到那个场景后,小石头花了好半天才让自己接受过来,并帮忙找到了一个理由:“嗯,是了,张特使这么做,一定是为了和我们显得更加亲近。他不常说,要大家别叫他特使吗说打仗时分层级,但平时生活大家都是兄弟,这样才能更加团结,所以他就故意和我们一样抠鼻屎,以免我们觉得他高高在上,嗯,一定是这样的。唉,特使他真是用心良苦啊。” 尤其是进入沙漠以后,虽然旅途变得十分艰苦,可因为有风沙的掩护,唐军暂时来说就不用担心回纥的追击了,于是张迈的人也放松了许多,和近卫火也没大没小起来,他不喜欢身边的弟兄平日也叫张特使叫得那么死板,让他们改口,只要不是正式场合,“叫老大也行,迈哥也行,别叫什么特使了。” 第一个改口的是小石头,反正老大也好,迈哥也好,对他来说都一样,心里对张迈的崇拜是不会变的,马小春第二个改口,把老大两字叫得那个顺溜啊,就像他就是张迈的天字第一号小弟一样。 反而是郭洛,自掌管狼牙营军务,人变得越来越严肃,张迈对他十分倚重,但平日却更喜欢和杨易厮混,不想杨易自当了鹰扬营的校尉,也故意板起了脸,跟郭洛比起了威严,有一次还有模有样地劝张迈:“特使啊,以后抠鼻屎时记得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影响不好啊。还有,你是咱们安西唐军的表率,又已经有了汾儿,就别整天拉着我谈女人了。被人听见会说你好色的。” “好色我本来就好的啊,谁不好你不好” “我当然不好”杨易挺起了胸膛,大义凛然叫道:“我是有家室的人了,又是一营之主,怎么会想那些淫邪之事” 张迈冷冷地瞄了他一眼,骂了一句:“你就装吧你看你能撑多久男人不好色,那还叫男人” 不理他,却拉着马小春,要说话,想了想,先将小石头打发走:“去问一下寒山,看灯下谷还有多久才能到。”然后才压低了声音问马小春:“你说那个乌护第一美女的事情,是真的吗” 隐隐听到“乌护第一美女”几个字,杨易又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当然啦老大你不知道,现在你是西域所有女人做梦也想见的情人啊” “西域所有女人”张迈眉毛扬了起来,笑道:“虽然我现在应该已经威震西域了,可你这句话也太夸张了吧” “不夸张,不夸张,这是真的。不信你瞧”马小春拿出一双羊皮靴子。 “这是什么东西”张迈问。 “是那位乌护第一美女托人交给我,要送给老大你的礼物啊。” “啊,乌护第一美女的礼物啊”张迈接过,比了比,好像小了点,不过想想是乌护第一美女的礼物,张迈拿过,凑到鼻子底下嗅了一嗅,隐隐还闻到了一股馨香,想象着那位身材高挑、金发碧眼的乌护第一美女,身子忍不住燥热了起来,舔了舔嘴唇,不知是由于沙漠的干燥气候,还是身体里火焰在往外冒,口舌也干燥了起来。 不过,他还是将靴子放下了,长长叹了口气。 “唉,小春你不知道,”张迈叹息着,说:“我已经有一个爱慕的女孩子了这,这可真是为难啊” “爱慕的女孩子是郭大小姐吗” 张迈心想你的消息挺灵通的嘛,点了点头。 “素闻郭大小姐是新碎叶城第一美女” 张迈听到“第一美女”四个字笑着摇头:“不是不是,汾儿她,怎么说呢,她的身材脸蛋我都很喜欢,只是我觉得用第一美女来形容不恰当啦,当然,她长得是不错,是那种很健康的感觉,不过不是那种第一美女的感觉啦。” “啊,是吗原来如此,老大你喜欢的是这种女孩子啊那老大,这位雅丽儿你还见她不见” “雅丽儿名字很好听呢不过”张迈看看远处的郭洛,他正忙着跟奚胜探讨怎么让新兵们尽快掌握横刀的使用方法,“我不能对不起汾儿,”张迈眼睛里射出了坚定的光芒:“虽然我还没向她承诺什么,但我觉得我们之间,其实已经有一种无声的承诺了,唉,不说了不说了,现在在行军呢,想这些干什么呢我是唐军的表率啊,身负重任,怎么能把心思浪费在这些儿女私情上了匈奴未灭,何以为家这件事情,不说了,不说了罢” 马小春脸上露出无比崇拜的神色来,道:“那我现在就去回绝雅丽儿吧。”说着一甩缰绳,骆驼冲了出去,脱队要往后面去黑头乌护的队伍在后头呢。 “喂你干什么”张迈急忙勒马追了上去,那鞭柄打了一下马小春的后脑勺,把他追了回来:“你干什么” “我去把老大你的想法告诉雅丽儿,好让她死了这份心啊” “我靠,你这人怎么这么这么这么死心眼啊”张迈骂道:“你就这么跟人家说,人家会很伤心的。” “那,那怎么办”马小春好像变蠢了。 “这个这个这事且就搁着吧,我得好好想一想,总得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既然不负了汾儿,又不伤了雅丽儿的心,你说是吗总之,这件事情等到灯下谷以后再说。” “嗯,有道理,有道理。老大想的就是周到”马小春说。 “老大”这时小石头骑着骆驼赶了回来,道:“丁队正说,还有两天,就到了。” “两天两天又是两天”张迈有些不满地嘟哝了一句,也不知是因为对这片沙漠的忍耐已经接近极限,还是因为生理上的躁动颇不堪负。 他拿出郭师道当初交给他的地图,按照地图上的注解,似乎也不用走这么久嘛。他又拿出背包中那本地图集,上面的那座碎叶沙漠,南北走向也不长,也就是一个拇指大小而已,结果他们却跟着丁寒山走了两天又两天。 “不会走错路了吧”张迈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但这话没出口。尽管他手里握着两份地图,但相比较而言,丁寒山这份活地图却更值得信赖。 三十二岁的丁寒山从十二岁开始就跟着安六做侦察工作,常年活动在方圆一千五百里的广袤区域上,对俱兰城怛罗斯以北、八剌沙衮以西的路况了如指掌,在沙漠里进进出出,而且那灯下谷他是去过的,几年前碎叶沙漠以南的唐军旧部与新碎叶城联系未断时,丁寒山曾数次作为沙漠运输队的成员,在新碎叶城与灯下谷之间走过几个来回,运回了许多物资,如修补陌刀所需的钢料以及医药等等。 所以唐军诸营在渡过了碎叶河,补足用水之后,便是由丁寒山为向导,在他的带领下进入了碎叶沙漠。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张迈也不得不承认,尽管有着种种技术上的优势,比如直升飞机和越野汽车等,但在沙漠中实际求生的本领,现代人却未必就远胜古人。 丁寒山带着四匹骆驼和两个少年走在最前面,那两个少年是他的徒弟,一个手里托着司南盘,另一个屈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这让张迈想起那些装神弄鬼的算命先生,他也听不明白这个少年在默念什么,但见他们似乎能够靠着这些恍若咒语般的默词,让眼睛识破大自然的伪装,用一种张迈无法理解的办法来决定去向,而不是单纯依靠周围的景观来判断位置因沙漠中景观类似,沙丘又经常移动,若靠着双眼所见反而要被蒙蔽。 部队走得不快,沙上行军,白天酷热,晚上苦寒,无论人还是牲畜都要保持体力,那种策马奔驰的情况,最多坚持个几里、几十里,就可能会疲弱了,要是因疲弱而生病,那就麻烦大了,万一再迷了路,那就更是欲速而不达了。相反,以相对缓慢的速度前进,有时候反而更快。 丁寒山告诉张迈,进入沙漠之后最要紧的是别走错路,只要能在用水耗尽之前走出沙漠那就是胜利了。 走了两天,沙漠中出现一座用石头垒起来的塔,丁寒山跑过去仔细察看了一番后说:“还好,没被动过。”张迈就猜这是唐军留下的标志建筑。 果然见丁寒山先用司南盘定准了位置,跟着背靠石塔,向西南方向走出一百五十步,那里刚好长着几株仙人掌,丁寒山面露喜色:“是这里了” 郭洛手一招呼,早有几十个唐军拿起铲子就铲沙,铲了有一丈多深,沙的颜色由浅变深,这下连张迈也明白过来:“有水” “不是水,只是湿沙。”丁寒山说着,已挖出一把湿沙放在自己的口里吮吸。 这一天,他们就靠吮吸湿沙解渴,省下了至少一天的饮水。离开的时候,却又铲沙将这个坑埋平了。 如此继续南行,路上行军的方向、速度都听丁寒山的,有时候还没入夜,就已经停下,躲在骆驼圈里休息,以避大风,有时候天色已黑,他却要求部队跟着星星的指引赶路。 跟着丁寒山走了几天,再回想起自己当初在沙漠中迷路的情景,张迈汗颜得要死,想想两者的差距就知道自己上次迷路迷得实在不冤。 “再走两天就到了。” 丁寒山虽然向高层禀明了真正的行军日期,却总用“两天”来鼓励着众人, 行行重行行,两天又两天。 这一日望见两个犹如女性丰满乳-峰的沙丘,张迈忽然想起了那幅地图上的注释,忍不住指着那两座沙丘欢呼起来:“灯下谷灯下谷到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章 肉乎乎的白(第三更)求票! 请各位看官继续支持明天继续三更 听张迈说灯下谷到了,大石头小石头马小春等都拥走了过来:“到了” “对啊,你们看”张迈指着那两座沙丘。 大石头和小石头望着那沙丘,一起摇头:“老大,那没什么吧。” “就是这两座山峰了,你们不觉得这两座沙丘,就像两座乳峰吗” “乳峰,什么是乳峰”小石头问。他才十七岁,力气很大,打仗也很勇敢,却还不知道女人的味道呢,在这方面属于晚熟。正因为这个缘故,张迈之前和马小春谈起女人的事情时,总是不自觉地先将他遣开。 可现在,张迈发现自己之前的做法也许错了。 这小子,都这年龄了,实在应该开导开导他了。 “乳峰就是就是,”张迈用双手在自己的胸前一托一托的:“女人这个地方的这个东西嘛。” “老大,什么叫做这个地方的这个东西”大石头也学着张迈,拿双手在胸前一托一托的,原来他虽比他弟弟大一点,可对女人也是个白痴。藏碑谷也不是没有女人,只不过藏碑谷里的女人,长得像女人的实在不多,而且这两兄弟也没什么机会接触。 “这个地方的这个东西”怎么解释呢“就是那是她们衣服里包着的东西。” “衣服里包着的东西啊,我知道了”小石头叫道:“是肚兜,我听说有些女人,衣服里包有一种叫肚兜的东西,不过跟我们干粗活的那些女人,可没穿什么肚兜。” “不是啦不是啦,”跟这两个人交流怎么这么困难啊,“不是肚兜,肚兜是个衣物,那乳-峰”张迈继续用手模拟着乳房的形状:“这样的,这样的。” 他身边两个年轻人还是不明白,马小春在旁边窃笑起来。 “你笑什么”大石头瞪眼。 马小春掩嘴笑道:“老大说的那个,就是女人喂孩子奶的那东西。”他年纪也不大,但显然已有过经验了。 “啊,对了对了,就是那个”张迈望着那两个沙丘:“不过呢,这两个沙丘是黄色的,被阳光一晒又有些白芒,刺眼呢,女人的乳峰呢,则是白色的,嗯,一般也是白色的,但不是那种硬邦邦的白呢。” “那是什么白啊。”小石头说。 “是一种怎么说呢” “肉乎乎的白。”马小春接了一口。 “对,对”张迈赞了一句,心想还是和马小春有共同语言。 “白色还有分硬邦邦和肉乎乎的啊”小石头仿佛觉得不可思议。 “有啊,不过小春这个形容也不好,什么叫肉乎乎的,虽然柔软,但不是乎乎啊,怪难听的,虽然” 张迈脸上显现着一种怪异的表情,仿佛忽然见到了江南的春天,他的五根手指也在那里一动一动的,对着那两座沙丘的其中之一,仿佛就在按着一个乳峰:“那感觉还真的是肉乎乎的啊,还有些软,嗯,虽然隔着衣服,但好像还能感觉到温度,手感啊,啧啧,爽” 小石头扯了大石头一下瞧瞧说:“兄啊,看老大那模样,不会看见海市蜃楼了吧” “海市蜃楼”张迈居然听见了:“对啊,就是海市蜃楼哈哈,哈哈” 身边的几个少年见到他这有些放浪的样子无不目瞪口呆,之前张迈在昭山上面对诸胡的时候,可多英明神武啊,现在这副模样实在是大失形象啊。 “来,大家跟我来” 虽然还搞不大清楚“肉乎乎的白”究竟是什么样的白色,但听说灯下谷到了,大石头小石头还是都欢呼了起来,随着张迈赶着骆驼从两座沙丘中间要进去,走了几步发现马蹄踏处都是黄沙,两座沙丘之间是一条笔直的缝隙,并无弯曲的道路。 没路了怎么回事 难道最近起了大风沙,入口被封死了 “特使,不是这两座沙丘” 丁寒山赶了过来。 “不是可我看着挺像啊。” 旁边几个老沙漠一起笑了起来:“像这碎叶沙漠里,像这样的沙丘至少有几十座” “原来不是啊”小石头有些失望,“不过呢,嗯,有几十座,好。要是那肉乎乎的白也有个几十座,多好。” “你什么意思”他哥哥问。 小石头伸出五根手指,一捏一捏的:“你没瞧见老大脸上那模样吗我想那肉乎乎的白,一定爽死人啦,什么时候有机会尝尝味道就好了。对不” 旁边那些已经有胡子的男人们一听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一时间笑声驱散了疲倦与失望,让人仿佛都忘记了沙漠的艰辛与困苦。 如此又走了“两天”,还是望不到沙漠的边缘,也找不到灯下谷。但丁寒山却半点也不慌。 “真的,再走一天就到了。” 于是又走了一天,狼牙营的兵将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张迈对郭洛道:“这时候回纥人只要有一百个骑兵开到这里,我们就全完了。不,不用一百个,五十个就够了” 丁寒山在旁边听见冷笑起来:“别说五十个,五千个甚至五万个我们也不怕” “为什么”张迈咬着干燥的嘴唇 “因为啊,他们到了这里,一定比我们还要累五万个累得趴下了的回纥,杀起来有如切菜,有什么好怕的”丁寒山说。 他的脚下刚好有一堆枯骨,丁寒山讲起自己五年前的一次经历来:那时他和安六在沙漠躲避一队追兵,躲开之后却迷了路,等几天之后找到原路,又发现了那队追兵。 “那队追兵也迷路了,他们人虽然多,可论起在沙漠中求生的本领,却远不如六爷了。所以在那几天里我们找到了几株仙人掌,他们却什么也没找到,水喝光了就半点办法也没有,就那样渴了好几天,当时我其实也觉得手脚都软了,六爷也差不多,可相对于那些追兵来说却还有几分力气,于是六爷就这么走过去,拿起刀来,用杀鸡的力气就一个个地把那些追兵给刺死了。” 丁寒山的描述,让张迈听得有些悚然,耳朵仿佛听到了风沙之中那些追兵的哀号,那些还没死的,拼命想挣扎,想抵抗,却动都动不了,或者动了却缓慢迟钝得就像手脚都生锈了,他们人数虽多,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安六一刀又一刀地捅入自己人的咽喉 这时杨定邦赶了过来,刚好听到他们的对话,拿着马鞭拍了拍丁寒山说:“好像到了” “到了灯下谷”连张迈也愕然起来:“在哪里” “是到了。杨校尉的眼光真独到。”丁寒山说:“就那里了,特使你瞧,那不是” 循着丁寒山的手指,张迈见到了两座沙丘,可这两座沙丘和昨天、前天、大前天曾见到过的那些沙丘又有什么不同呢实在看不出来啊。而且和地图背面画的灯下谷不像。 “特使,地图背面那图画的是灯下谷东南面的样子,这次却是从北边来,这是灯下谷的西北面,所以你觉得不像。” 他带着部队又绕了个圈子,到了快黄昏时,这时几千人口里都在冒火了,饮水也已告罄,张迈道:“寒山啊,这次你要是认错了路,也不用等回纥追上,咱们就都得死在这里了。”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他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要是连灯下谷都认错,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一个瘸老头从一块大石上拐了出来,竟是安六。 一见到他,张迈就知道这回没找错路。 还没来得及上前叙话,谷口又转出一个人来,头发长长的,眼睛大大的,眼眶中却噙着泪水不是郭汾是谁看见了她,张迈哇的一声从骆驼上直跳下来,口里有些失态地嚷嚷着:“你汾儿你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看见他这模样,小石头拉了拉大石头说:“这人是谁,老大干嘛这样子。” 马小春在旁边小声笑道:“我想,这大概就是我们老大的那肉乎乎的白吧。” 小石头走上去,这时郭汾正说:“谁等你了我在等我哥哥” “嘻嘻,我知道你在等你哥哥,不过有没有顺便等我啊” “呸,谁等你了” 郭汾说是这样说,嘴角却全是笑意,也并不遮掩,羞涩这种东西,和大漠风沙是不搭调的。说了几句要强的话后,她几乎就要冲上来滚入张迈的怀里,忽然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走近,对着自己丰满的胸脯不住地打量,有些奇怪:“这人是谁”心想这少年真没礼貌。 “哦,是我新收的小弟啦,哈哈,就是在下巴儿思征募的新兵啦,他也是唐民的后裔。” “哦”郭汾脸上有了几分亲切,心想就当这少年是弟弟就好,却听小石头说 “老大,这就是你那肉乎乎的白了” 张迈一呆,郭汾也是一愕:“什么肉乎乎的白” “就是”小石头做出了两个让张迈恨不得掐死他的动作,先在自己的胸口一托一托,模仿“乳-峰”的形状,跟着五根手指一动一动的,对着郭汾胸口的方向,仿佛正捏着:“那感觉就是肉乎乎的啊,还有些软,嗯,虽然隔着衣服,但好像还能感觉到温度,手感啊,啧啧,爽” 郭汾双眼瞪得圆了,她也不怕别人知道自己的情感,但那件事情,怎么可以拿来做谈资 张迈忙叫:“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说,真的我没说我对谁都没说” 真是越描越黑 哪里知道小石头还不肯闭嘴:“有啊,迈哥你说过的,就是那个什么,哦,对了,海市蜃楼”他模仿张迈的笑声“对啊,就是海市蜃楼哈哈,哈哈” 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啪的一声,特使大人的脸上多了五条指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章 灯下谷(第一更) 求票啊求票 郭汾怒气上脑,一时失制,竟而打了张迈,然后转身就走。小石头看得目瞪口呆,居然还有人敢打张特使啊,而且张特使被打了还不敢还手 杨易在一边瞧见,低着头对郭洛道:“你家汾儿可真凶”郭洛咳嗽两声,望向别处,就当没看见。 “汾儿,汾儿,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说我真的没说” 张迈追了上去,谷口就只剩下安六和小石头一老一少,小石头怔怔道:“这位姐姐,好厉害哦,迈哥这么英雄,好像也很怕她。” 安六哈哈大笑:“小子,你这就不懂了,天底下不怕老婆的懦夫比比皆是,怕老婆的英雄也自古皆有。” 小石头问:“老婆比英雄还厉害么” 安六笑道:“英雄是雄威一发,横扫万里,积尸山流血河,拔剑灭人之国,收刀坐享天下,然后解甲归家,见到了老婆,老婆雌威一发” “怎么样”小石头赶紧问。 安六笑道:“英雄就只能跪在门外顶尿壶了” 杨易、小石头等听见都忍不住失声大笑。 就是杨定国、郭师庸等也不由得莞尔,郭洛忍住笑,和诸营校尉一招手,带领军马开入灯下谷,仍然由安守敬殿后,清扫谷外所有痕迹。 等走了进去,没来过这里的唐军将士才知道这灯下谷是戈壁中的一个小山谷,在此地沙漠化后被黄沙所掩盖,入口极小,只是两个沙丘中间的一条小缝隙,这样的地方在沙漠中十分普遍,普通旅人经过一般也不会胡乱进来冒险。进去以后又有一段路也是弯弯曲曲的,旅人就算误入,走到一半也得戒惧折回了。 但走出有二里许后,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片数里方圆的低地,里头建有上百间房屋,都是土石垒成,又有许多的颓垣断壁,不知是几百上千年留下来的遗迹了,这时又安扎下了许多营帐,外谷口全属天然,内谷口却增建了一些防御工事,看来竟像一座沙漠中的城堡。 “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啊”杨易惊叹着,一斜眼瞥见郭洛脸上一点惊讶都没有,忽然想到了什么,脾气从肚子里涌出来,叫道:“阿洛,这地方你知道” “嗯,我十三岁那年来过。” 杨易又惊又怒:“你你真的知道却居然瞒着我,太过分了咱们穿着一条裤裆长大,我什么事都告诉你,你居然瞒我” 郭洛脸上闪过一丝歉意来:“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是我爹爹,还有你爹爹都叮嘱了不能说。” 杨易怒道:“我家老头子也知道这里” “那当然啊,要不是你爹爹也叮嘱我,我怎么会不跟你说” 杨易哼了一声,叫道:“原来这件事情,大伙儿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 其实他说“大伙儿都知道”也有些言过其实了,整个新碎叶城,知道这件事的人其实也是寥寥可数,杨定国也不是不打算告诉他,只是觉得“时机未到”而已。 郭洛见他怒气未歇,忙岔开话题,道:“这里我十三岁那年来过。听我爹说,以前怛罗斯河曾流到这里,形成一个绿洲,不过后来怛罗斯河在东南数十里外就断流了,所以这座绿洲城邦也就废弃了。” “这么说这里没水了”杨易听到这里有些担心地问。 经过这些天的行军,唐军将士无不比以前更深刻十倍地认识到水的关键性作用,干粮他们带了不少,但一个地方若没有水便是地理位置再好也无法驻留。 “不,有水” 这时只见小石头刘黑虎等已经跑到一口井边,打出一大桶清澈冰凉的井水来,当头浇下,跟着刘黑虎爽快地大叫:“直娘贼太痛快了” 杨易也啊了一声,进入碎叶沙漠后,虽然部队带足了水,但饮用时也尽量节省,这时走到井边,也打起一桶水来狂喝,舌头舔着,微微有些咸味,但基本还是淡的,喝了个饱,才说:“没想到这里居然有这么大的水量” 这时大都护郭师道已经率领将官迎了出来,向诸营校尉下令,全军按照队列寻房屋居住,又烧火造饭,连牲畜也得以畅饮甘泉。 便见张迈恹恹退了回来,杨易嘲笑他道:“怎么,汾儿没让你顶尿壶”张迈讷讷无法回答,哼道:“你说什么呢哼要不是看在阿洛面子上,我会这么娇纵她” 郭洛吹了一声口哨,道:“原来这样啊,嗯,回头我会警告警告汾儿,把你这句话告诉她,让她别那么大的脾气。”这句话听来是帮张迈,但内里的含意俏皮极了,但郭洛脸上仍是一本正经的模样。自他执掌狼牙营军务之后,杨易是第一次见他说这种揶揄的话,暗自偷笑:“阿洛也是个假正经。行军期间板着脸这么久,也都是装出来的。” 连郭洛也放松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来到这里后,大伙儿就都觉得“回到家了”。 张迈更尴尬了,叫道:“大舅子,你就别玩我了,无端端被小石头害得这么惨,我都烦死了” 郭洛轻轻一笑,说:“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女孩子嘛,容易生气,气头过了就没事了。现在还是大事为重,匈奴未灭,何以为家对不对” 张迈呆了一呆,马上就醒悟自己和马小春探讨“雅丽儿”的话多半吹到他耳朵里去了,瞪了郭洛一眼,心想:“当时隔得这么远,他怎么会听到这句话的莫非我这大舅子是个顺风耳。”又不尴不尬了一番,岔开话题,才问起这灯下谷的情况,“这里附近都这么干旱,怎么谷里却有这么大的水量” 郭洛指着东南方向,说道:“怛罗斯河在几十里外断流了,但按安六爷爷在中游的观测,那怛罗斯河的河床并未缩小,水量并未减少很多,流了上百年了,怎么到那里会忽然断流呢后来他细加推测,便猜这条河并非真的断流了,而是因为地形变化,转入了地下,仍然流到了这里,所以这灯下谷表面上看没有水,但打井下去却能涌出源源不绝的甘泉。” 张迈听得点头:“这种事情听来很奇特,但考虑到这里的地形,应该很有可能,不过当初你们是怎么发现这里的呢” 这个问题郭洛就回答不出来了,似乎从安六的父亲开始就已经知道了这个地方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里已经接近碎叶沙漠的南部边缘,从这里再往东南走一天一夜便可以到达怛罗斯河上游,循河而下便可以找到怛罗斯。 而再往北深入沙漠的话,“那边还有一座废墟,以前具体叫什么就更不知道了,因为这里叫灯下谷,我们就把那里叫灯上城。按老一辈的人估计着,怛罗斯河在更早些的时候曾流到那里,所以形成了一个比灯下谷这里还早的聚居点,但现在那里已经完全干旱了,挖井也挖不出水来。”郭洛说。 诸营将士在杨定国的调配下分批进驻各个屋子,屋子分配完了,就在空地上安扎帐篷,一应钱粮全部归仓,由仓曹参军事统一调配,这次张迈东进,在夷播海大闹了一场,不但带回了大量的粮草,而且还带回了大批的军民,因此户曹参军事与兵曹参军事也都忙碌了起来,加紧造册编户、编伍的事情。遏丹、昭山两场大胜,有功将士的功劳也需要录入功劳簿,以备日后升迁之用,郭师庸、杨易、唐仁孝、奚胜等的人事调动,也得由大都护补发正式的委任,这些自有功曹参军事来处理。 安西大都护在新碎叶城时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功、仓、户、兵、法五曹俱备,这是大唐安西大都护府留下来的建制,这时军民数量增多,所有事务却也脱不了这五曹之外,因此诸曹虽然忙碌,却忙得有条不紊。 到了黄昏,诸营、两部将士都已经入住各自的石屋、营帐,谷中最大的帐篷是郭师道居住,称“大都护军帐”,最大的一套石屋则留给了张迈,称“钦差府”。 张迈走进这“钦差府”,其实也就是一套很旧石屋,但看得出最近翻新过,分前后两进,前进大,可用于议事,后进小,可用于居住,张迈回来之前,郭师道早已命人安排了一些简单的桌椅,这时民部又派了郭洛的妻子杨清和杨易的妻子安盈盈来料理张迈的起居。 来到这里,张迈便知道接下来可能有几个月时间要在这里居住办公了,走到里间,发现里头有一张石床,床上被褥铺设得十分齐整,床下放了个洗刷干净了的陶盆,床头又摆放了一个水壶,两个陶杯,水壶用布条层层围住,外面再用藤框框住,有保温作用,若是临睡前倒入热水,万一晚上起来找水喝,水也是温热的,窗台上还摆了一株仙人掌灯下谷虽然不缺水,但要种花仍然是太过奢侈了,但有一株仙人掌来做点缀,屋内便显得生机盎然。 这么间屋子,虽然为条件所限制,但一物之微都无不用心。 杨清含笑道:“这屋子是汾儿布置的,本来你的起居饮食也是由她负责,但刚才她忽然跑来说要改去照顾公公,于是才换了我来,怎么,你们吵架了” “吵架我哪里敢啊。”张迈道:“是我被她骂,被她打。”但看看被褥、水盆、仙人掌,心里却涌起了一股暖意来。 当天晚上,郭师道摆了一个简单的宴席,既为诸营将士洗尘,也是作为对新加入的唐民以及北沼黑头乌护的欢迎,郭、杨、安等族老与乌护的族老在诸将、部众面前以礼相见,杨定国与合舍里交谈甚欢,由钦差张迈作证,当场结为兄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章 郑家往事(第二更 求票!) 张迈进入灯下谷的第二天,唐军几个核心人物先在钦差府碰头,交换彼此的讯息。郭师道告诉张迈他已派出刘岸潜入怛罗斯、俱兰城一带搜集情报,“听说留在这边的唐民多已改姓,就连郑家也有好几年没跟我们联系了。所以我们对这边的情况,其实真是一抹黑。” “郑家”张迈问道:“郭杨鲁郑的郑家” 他加入安西唐军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自然知道安西四镇沦陷前夕,最后的四镇节度使分别为郭、杨、鲁、郑四姓。 “不错,”郭师道说道:“郑家是于阗节度使郑据公的后人,当初我们四镇后人在疏勒一带所谋不合,第一次分裂,”说到这里几个老将都一起叹了一口气,听郭师道继续说:“鲁家不肯走,就留在了疏勒一带削发为僧,他们为什么不肯走,老一辈不知为何竟未将原因传下来,疏勒距这里有千里之遥,我们也已经很多年没有鲁家的消息了,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其余三家一路颠簸辗转,到了怛罗斯一带,又一次分裂” 他似乎想起了一件不堪回首之事,双眉蹙起,停了好久,张迈也不敢催促,郭师道才说道:“郭、杨、安等穿过沙漠,北上到了新碎叶城一带,当然,那时候还没有新碎叶城。而郑家,则仍然留在了怛罗斯、俱兰城这一带。” 张迈问道:“郑家为什么不肯走他们既然可以不走,郭、杨为什么就非走不可呢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三家再次分裂” “这”郭师道犹豫了一下,郭杨鲁郑四姓于亡国之余相濡以沫,其互相依赖的程度恐怕是比有血缘的亲人还亲,在那样的局势之下居然还闹分裂,张迈也猜测其中怕是发生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 郭师道杨定国等是当事者的后人,对祖宗的事情虽然知道却为尊者讳,等闲不肯直说的,但想想张迈是钦差,这段往事也当让他知晓,再说这件往事亦与当前要打开局面的迫切需求可能会产生关系,因此不便再隐瞒,说道:“唉,现在想想,当年郑家固然有过,但我郭、杨两姓祖上,还有安家的祖上,其实也有些有些偏执了。” 他说的是自己的祖宗,所以用词自然谨慎宽容,但张迈也能想见当初三家必然产生了极大的矛盾。 “当初我们三家一路西行,所负责事务各有偏重,钱粮一项,一直都是由郑家在主管运营。在三家分裂以前,历任的仓曹参军事,都是郑家的子弟。” 张迈心道:“看来这矛盾,必然是和钱粮有关。”便问道:“该不会郑家监守自盗,贪污了库粮公款吧” “不是,不是,这钱粮在郑家手中,非但不亏蚀,反而逐年生息,尤其是抵达怛罗斯后,郑家改变了运营蕃息的制度,这钱粮就增加得更快了。” “运营蕃息的制度” 郭师道说道:“若只是主管钱粮的内部调配,几个人就够了,但当时我们是一支流浪军,无田无地,收不得租,征不得税,若不开源那势必坐吃山空,因此便不得不以军资作为本钱,运营蕃息起来,那就得有一整班的人马。当时大都护军帐会议经过讨论,自是决定让最擅长此道的郑家去负责这件事情,带着一帮人马去做生意。那时我们内部是管这批人马叫货殖府。” 张迈点了点头,心想:“那相当于是唐军成立了一个公司,把军资拿出来让郑家通过商业手段运作赚钱了,亏他们想得到这个办法,唐军残部能够步步西行,支持至今,里头果然有能人在。” 只听郭师道继续说:“当年调到郑家麾下的人手,多是军中的聪明智巧之辈,人性原难两全,其人既聪明有余,难免难免质朴不足。” 郭师道为人倒也厚道,虽然郑家一派人马在当年的事情上显然是站在郭、杨的对立面,但他用词也十分克制,尽量不用贬义词,张迈却听得出弦外之音,心想:“你既这么说,那当年郑家手下那帮人多半就是比较自私贪婪的了。” 但商人要是不贪婪,又怎么可能做得好生意 “我们三家迁徙到这怛罗斯一带时,这里政局颇为混乱,归属不定,这对我们这样的流浪军来说却是好事,怛罗斯河流域东南是俱兰山脉,西南是大宛山脉,正东、北面都是沙漠,地理上有险阻可依,加上当时的军政局势颇有浑水摸鱼之便,所以我唐军便决定在这里扎下根来,准备伺机夺取这个区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在我军迫切需要钱粮的时候,当时的郑家家主郑赐公对货殖部进行了改制。结果这一改” “出乱子了”张迈心想这必是问题关键了。 哪知郭师道却道:“不,是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不数月之间,军资本利便连翻了数倍我们本来打算以五年时间积聚财力物力,结果不出两年,货殖府所获利润便已经超过我们五年的预期。” 张迈不由得惊叹一声,这个结果却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了,忍不住问:“这么说那位郑家家主却是一个了不起的商业奇才了,他究竟是怎么改的” 郑家的那位先人郑赐对货殖府所做的改革涉及面相当大,中间有相当繁琐而精密的细节,取其大者而言,最关键的两点,一是作手段上的改革,一是作体制上的改革。 郭师道道:“手段上的改革,是用上了军事的手段,以兵法经商,用间谍刺探情报,用造谣抬高或压低物价,打击对手,在一些特殊的生意上,又在唐军武力的掩护下穿越普通商人无法穿越的险要地段,让货物更早到达目的地,甚至发动偷袭,比如盗取大宛人的汗血宝马作种,以此取利。” 这样的经商手段有个前提就是必须背靠一个训练有素的武力集团,普通商人无此条件自然没法与之相争。经商之道,只要价格上差之毫厘便有价格优势,货物运输迅疾便有物流优势,若再加上价格控制等因素叠加在一起产生加成作用,其所产生的利润那就不是加法的加成,而是乘法的加成了。 “至于体制上的改革,又分两次,第一次是因应手段上的需要,将所部分为十五个团张迈听到这里时心想这分明是把货殖府这个母公司分为十五个子公司嘛,其中六个团为总策团,分别负责刺探、策谋、扬传、交涉、后勤与总计,所谓扬传,其实包括造谣,所为交涉,其实包括收买贿赂,若单就商道而言,这样做实在不甚光明正大,但当时我们想这是为了筹集军资,也就兵不厌诈了。除了这六个团以外,其余九个则分别在各地开铺,或者组成了商队行商。十五个团各有所司,但行动时又由郑家加以统筹安排。那段时间我们这支流浪军,都是靠着这货殖府才维持了下来。” 张迈听到这里对那位郑赐已经钦佩不已,心想这人简直是个管理奇才加上营销奇才,直是将兵法与政治的手段都用到商业上来了。 “有这样的手段又有这样的架构,在这个时代而言,他在商场上怕是罕有敌手了。”张迈说道。 “确实如此,不过当时我们唐军虽然人数不多,可又要训练,又要打造兵器,又要喂养战马,此外协助货殖府所进行的种种行动花费也极大,郑赐公负责货值府,要保证收支平衡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要在这么大的花费之余再存下钱来,那可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可郑赐公却并未放弃,也未抱怨。据先人传下来的说法,当年郑赐公为了此事,两年之间,不到五十岁整个人就愁得头发根根有如雪丝,最终还是让他想到了办法,那就是进行第二次的货殖府改革,这次改革改下来,唉” 张迈遥想当年那位商业奇才为了唐军的未来殚精竭虑,心中除了钦佩他的能耐之外,更是敬仰起他的忠义。但是他听到这里,还是没弄明白郑赐的这些改革和唐军的分裂会有什么关系。 “这样忠义智谋两齐全的人,按理说不该会将唐军引向分裂啊难道其实那件事情郑家没错,错的是郭、杨两家” 只是这话却没法出口,只是问:“郑赐公究竟改动了什么”心想只要弄清楚那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自己自能判断出谁是谁非。 郭师道说道:“这次郑赐公的改革,是要货殖府与部属分利。” “与部属分利”张迈有些听不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郭师道对杨定国道:“你来解释一下。” 杨定国接过话头来,说:“特使,当年咱们安西唐军全体都在流浪之中,军就是家,家就是军,全军上下,无分彼此,那情况,其实和今天很相似。入得我唐军来,真说得上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饭同食,有衣同穿。全军上下,虽然说不上全无差别,可差别也不是很大。” “是,是。”张迈连连点头,在大都市过久了的人,谁能不厌倦那种冷漠现代社会的大都市,每一座都有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人口,可是那一道道的铁门将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全都隔开了。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但每一个来往的人都显得那么孤独。 反而是这些日子投入到安西唐军这个大家庭中,虽然在私人空间小了,没有那么自由,生活条件也极其艰苦,但这种集体生活带来的温馨,却让他整个心境都暖开了,在这里张迈感到至少有几百个人是真正在关心自己,他有时候也常常想,自己这段时间能有这样超凡的表现,与得到这种集体关怀的滋润是有关的,他是站在全体唐军的肩膀之上啊,所以才能够发挥出自己原本无法发挥的力量。 至少到目前为止,张迈还很享受这种生活。 “可是,”杨定国道:“郑赐公的第二次变革,却彻底改变了这一切我军因为他的这次变革很快就积聚了大量的钱粮,可是财由此而来,祸亦由此而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第三更)求票 杨定国道:“本来,按照货殖府的制度,所属府吏就算在生意场上赚了再多的钱,最后拿到他们自己手上的,也就是那一份饷银,这饷银比起唐军其他普通将士来其实还是比较丰厚些的,但自然不能与他们赚到的钱相比。当时大伙儿做什么都是为了大都护府,为了安西,为了大唐,所以一开始谁也没计较,但郑赐公为了激励下属,却上陈大都护军帐会议,要改变这种情势,与部属分利:让货殖府部属经营一旦有得,所得之利,七分归公,三分归家,但货殖府上下所有人都将不拿饷银。” 张迈心头一动,忽然间就明白了郑赐这第二次改革的意义所在了,忍不住叫道:“天才,天才这位郑赐公真是一个天才” 杨定国和郭师道对望一眼,郭师道道:“郑赐公自然是个天才,可定国还没说完,特使就已经明白这次革变的妙处所在,显然特使的天纵英才也不在郑赐公之下。特使要是早出生几代,一定能和郑赐公成为知己。” 张迈暗叫一声惭愧,心想:“我这哪里是什么天才,只是历史经验比你们丰富一些罢了。” 郭师道让杨定国:“你继续说吧。”杨定国便继续叙述:“郑赐公的这个提议,一开始大都护军帐会议不同意,大家也没想那么远,只是觉得本来就要节省着存钱了,而且按照当时的情况,每年的开销都要占到收入的成,要是让货殖府部属所得七分归公、三分归家,那么仓曹岂不得入不敷出因货殖府属吏所有人的饷银加起来,也不能抵消那三成收益啊。但郑赐公却打包票说只要行得此法,不出三月,归功库的钱粮非但不会减少,反而会倍增。当时郭、杨、安诸公都不相信,可拗不过郑赐公,终于便答应且试行几个月,结果几个月下来” “真叫他给说中了,对么”张迈长长慨叹了一声,赞道:“奇才,奇才这位郑赐公,可真是一位奇才啊。” 郑赐的这次改革,说白了,就是通过集体让利给个人,用分成制度来调动货殖府成员的积极性,如果放到张迈所处的年代,兴许也不算什么奇策,因为从政坛到商界,很多人都这么干过了。但放在郑赐当时所处的历史环境当中,能想出这样的办法那真是难能可贵之至了。 不过郑赐能想出这种变革思路,虽显得其才华甚高,却也未见得他就是史上第一人。因类似的变革思路,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有高贤实行过了。历史既在不断前进,也在不断循环,今人古人的某些高明的政略常常会跨越千年前后呼应,只因为这些政略因应的都是人心人性,科技与工具的变化日新月异,而人心人性于数千年间其实变化甚微。 张迈道:“我料经他这么一改,货殖府人人一定倾尽全力赚钱,所以不出两年时间就超额完成五年的任务也是有可能的啊,这样的话唐军的计划不就能提前发动了么事情应该会越来越好才对啊。怎么后来反而分裂了莫非是有外敌从中作梗” “当时确实是有外敌进来了,不过导致我们分裂的原因却不在外头,而在我们自身,不在别的事情上,而恰恰就在于郑赐公的这次改革。我们安西唐军,钱是赚到了,可一场大祸也就跟着来了。” 这一段往事,出乎张迈意料的点很多,但这个转折却无疑最吊张迈的好奇心,因为之前郑赐的变革都是出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但接下来的怎么会好事变坏事呢他一时竟也推想不到。 这次他没有打断杨定国,听杨定国道:“特使说的不错,经郑赐公这么一变革,那些货殖府的府吏们就像都换了个人一般,个个变得异常积极,奇谋层出不穷,各种各样算尽机关甚至千奇百怪的办法都被想出来了,没多久这变革的威力就显现了出来,仓曹的进账在前两个月有所低迷,但从第三个月开始,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而且增多得很快。不但仓曹的进账增加了,而且那些货殖府的属吏收入也增加了,两年时间没到,这些人个个都成了富人。” 张迈微微点头:“这是激励机制,既富了集体,又富了个人,好事啊。” 郭师道叹了一口气,道:“特使说的是,不过不过当年,那时候怛罗斯一带局面颇为混乱,我们因而得以立足,可在揭竿而起之前,也不能太过明目张胆,打造武器也罢,苦练武艺也罢,都是暗中进行,就是协助货殖府执行些任务,那也只是跑跑腿而已,首功仍然是货殖府的。武人没有仗打,自然就没了地位,至于派去放羊的、种田的,打铁的,就更不用说了。慢慢的,军中的贫富开始拉开,大部分人都还过着艰苦生活时,货殖府的人日子却都过得舒服甚至富裕了,久而久之,武人们便便有了微词。” 张迈听到“贫富开始拉开”心头微惊,对这次矛盾的根本所在猛然间就全明白了 郭师道“微词”这个判语用得极轻,但张迈却马上就知道那岂止是有了微词,本来大家都过得差不多,其中一部分人忽然富了起来,而另外一伙却依旧贫穷,这种落差固然会使得先富者更加积极,但要是处理不当,却势必会让贫穷者心生怨怼,这种怨气若是日积月累,到最后便可能会酿成什么样的变故实难想象 “眼看预期所需要的钱粮已经备足了,但是揭竿而起的事情,却未发动因为货殖府那一派觉得之前的计划有着太多的漏洞,需要重新部署,力求万全。那时候货殖府替大伙儿赚到了钱,几乎可以说当时唐军全体都是靠他们养着,所以他们的人数虽占少数,说话声音却大,而且他们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于是大伙儿就只有暂时忍耐,将计划延后了一年。可是一年之后,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郑赐当场提出了如果要发动起事会面临的七大难题,都是当时唐军很难解决、甚至无法解决的。无奈,只好将计划又延了一年。如此一年又一年,仓曹里存下的钱是越来越多,但货殖府一派的顾忌也同样是越来越多,本来唐军在怛罗斯一带是光脚丫子,只剩下一条性命,所以第一次的计划是背水一战,但如今货殖府一派个个都有家有业,日子舒服,因此便都不愿意去冒没把握的危险了。到了后来,竟然有人说,有人说” 张迈道:“有人说,不如便不要起事,维持现状得了,对么” 钦差府中几个老人一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安六叹道:“特使明见古今,不错,那帮眼里只有铜臭的杂碎就是这么说的” 听到这里,张迈对三家何以第二次分裂已经完全明白,这件事情推根溯源,已经很难说得清楚是谁对谁错,郑赐进行那样的变革,一开始也是出于好心,其过程与手段更是精彩绝伦,只是事情发展到后来却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甚至到了他无法控制的地步。 货殖府一派要求维持现状,就当时的情况来说那或许也是一个比较可行、比较安全的方案,只不过货殖府原本只是安西流浪军的一个派出部门,但要是放弃政治上“重建都护、规复四镇”的政治目标,变成一味只是求财,将安西唐军整个儿变成一个商业组织,那么武人一派势必从名义上到实际上都沦为货殖府一派的附庸,成为这些商人的保镖和下手,那就是彻底的喧宾夺主,武人一派如何可能接受这种变化 “所以后来三家就乱了起来,对么” “也还没有。”郭师道道:“郑赐公其实也是很顾大局的人,想方设法调和两派矛盾,郭、杨、安诸公也极力压制诸营将士,所以揭竿而起之事固然拖了又拖,但两派仍然保持克制,而且据先人传下来的话,郑赐公本身也是希望能够重建四镇的,可是形势发展到那个地步,货殖府也已不是他一人说了算。又过了几年,郑赐公也老了,因一时不察,生了一场大病,病愈之后中风偏瘫,郑家的大权便移交到了他的长子郑阳手中。也就在这一年,东边的碎叶河流域诸胡结束内争,西南的天方教国也有了北进怛罗斯之意,外部压力陡然加剧,而安西唐军内部也同时出了两档子的事,于是郭、杨、郑、安诸公最担心的事也终于爆发了。” 张迈心想外敌逼进那也没什么好说的,隔了那么多年的事情了,对今后唐军的动向影响不大,但内部的纠结却得了解清楚,只有弄清楚了这些历史渊源,今后才有可能化解矛盾,将业已分裂了的大唐势力再度团结起来同时也要从中吸取经验,避免今后安西唐军重蹈当年的覆辙。 郭师道道:“当时货殖府出了两档子理亏的事情,被武人们捉住了把柄,于是” 他想略过那把柄,但张迈却问:“什么把柄” 郭师道犹豫了一下,才道:“第一件,是郑赐公的幼子以职务之便,竟然挪用仓曹的钱粮去做生意,结果却亏空了一大笔。事情一发,全军上下无不震动,连郑赐公也震怒非常,他将幼子逐出家门,又命长子拿出郑家多年的积蓄填了亏空,但将士们却仍然不肯罢休,定要将郑赐公的幼子处死。郑赐公平素最爱这个幼子,虽想执法却心中不忍,来求我郭、杨两位先人,但郭、杨两位先人道,这是众怒,非秉公执法无法平息。郑赐公最后含泪答应了,要将幼子送上斩将台,但他的长子郑阳却愤愤不平,认为郑家都已经赔钱了,何苦再逼一条人命他当时就扬言,要么赔钱不赔命,要么赔命不赔钱他若是好好分说,事情或者还有转机,但以这么强硬的言语说将出来,谁受得了当时的大都护郭虎公便将他叫去怒责道:都护府要追回亏空、处死罪犯,这是律法,不是生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章 殷鉴(第一更) 安西唐军货殖与武人两派的矛盾,终于在郑赐幼子的事件上彻底爆发了。 当时的安西大都护郭虎将郑阳叫了过去责备,郭虎既是安西唐军的最高领袖,在军中的地位尊崇无比,又是郑阳的父执,他心想自己无论说什么郑阳也只有接受,因此说话不留情面 不料几年过去,随着形势的变化,货殖一派哪怕对郭虎等也只是维持表面的尊敬而已,心里其实很看不起这些只会花钱不会赚钱的“莽夫”,平时无事时也就罢了,这时涉及到兄弟的性命与货殖派的根本利益所在,再不客气,郑阳竟然当场说:“郭伯伯,莫用这等口气和我说话,你以为你是谁真当自己还是安西大都护么哼哼,其实你自己也明白得很,在大食与吐蕃人眼里,安西唐军就是一伙强盗而已,你也就是一个山寨主还跟我讲什么律法” 这番话竟然跨越时空,由郭师道口中道出,而让张迈听到,张迈不由得呆住了。隔了这么多代人,这番话居然口耳相传地留了下来,可以想见郑阳的这句话将郭虎伤得有多厉害所以才会念念不忘,再寄之于子孙 安西唐军早已丧失了领地,能够让遗民支持下去的唯有心里的那份信仰,而郑阳的这番话,显然已经打心里否认了这种信仰。因此张迈听到这句话以后心里便知当时怛罗斯唐军的形势已经不可收拾。 “当时郭虎公听了这句话后就默然了,任郑阳离去,他自己却整整一天一夜不开口,连饭也不吃,只是发呆。外头郭、杨、安诸家的子孙辗转听到这话也都闹了起来,事情越牵扯就越乱,没几天又出了第二档事,这一档事,却将郑赐公也扯了进来。于是”郭师道又想将这件事情略过,但张迈偏偏不放过他,插口问第二档事是什么。 “这”郭师道犹豫了好一会,才道:“货殖府开始运作的时候,郑赐公他他瞒着大都护军帐会议,卖天魔香。” “天魔香”张迈听着觉得这玩意儿的名字怎么有点玄。 郭师道说道:“天魔香是一种幻药,是用罂粟制成的” 他还要解释,张迈已经惊呼起来:“罂粟啊他们贩毒” 郭师道心道:“特使见闻真是广博,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继续道:“罂粟虽可用作药物,但制成天魔香贩卖害人,那可是颇不光明之事,这事捅穿了以后,双方便更闹开了,诸家连夜召开大都护军帐会议,认为郑家行止有亏,若此事传扬开去,必会使安西唐军留下污名,要革除郑家的一切职务,并没收所有参与过此事者的所有财产,革职待罪。” 张迈听得有些呆了,他暗中揣摩,觉得郑家用贩毒来积累军资,虽然不能说这事光明正大,可为国设谋,这种手段也不能说不可原谅,甚至可以说是为国受垢,而反郑家的阵营作出这么严厉的惩处决定,其用心已不能说是出于至公。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双方已是各有是非、对错难分了。 “当时郑家的家主郑阳见此事被揭破,恼羞成怒,郑赐公则伤心欲绝,却也准备接受惩处,但郑家的子弟,以及扈随的商家却都极力反对,到了这时,局面已经闹得不可收拾恰好这边的军政局面又发生了变化,碎叶河与伊丽河那边开来了一支两万人的骑兵,康居城撒马尔罕那边也有数万大军开来,唐军兵不满千,夹在其中,万无生理,要揭竿而起,却又没有胜算,郭虎公不愿向胡虏低头,眼看没法再待下去,便冒着奇险,穿过沙漠去另觅生机。郑家和货殖府的人不肯跟来,唐军便第二次分裂了。来到碎叶河北岸以后,我们立起了营寨,开出了农田,新碎叶城这边的环境,自是比怛罗斯那边更加艰苦,加上两次分裂,本来就已衰弱的安西唐军自是元气大伤,至此境地,我郭杨两家对当时未能相忍为国都生了悔意,不料十余年后,郑家却忽然派人穿过沙漠,找到了我们在碎叶河北的营寨。” “他们来干什么” 郭师道道:“原来我们北上以后,郑赐公不久便病死了,货殖府的商人失去了武人的支持,便成为一群随风倒伏的商人,葛逻禄也罢,回纥也罢,大食也罢,萨曼也罢,总之哪一族的势力占据了怛罗斯,他们便投靠那一派,做着墙头草般的人。货殖府的人本来心想,去了安西大都护这个累赘以后,不用每年上缴七成赢利,他们的收入势必狂增三倍,哪知我们走了以后他们的生意反而不好做了。郑家失去了郭、杨两家的支持,渐渐的也没法管住其他商人,久而久之便大家各做各的生意,成了一盘散沙,有的虽然也赚到了钱,过的却是亡国奴的憋屈日子,大多数都不成气候。听说天方教进入以后,许多人甚至都被迫改掉汉姓,甚至烧掉了神主牌郑家的家主郑阳年纪渐老,也对当年之事生了悔恨不迭,终于派人穿过沙漠,花了几年的光阴找到了我们。” 张迈心道:“郑阳会一改态度,主动来联系郭、杨两家,那必是痛定思痛了,可是到了这个地步,除非再出现新的大变数,否则局势已无可挽回。” 听郭师道继续说:“当时我们的情况,比特使你进新碎叶城时的境况还要惨淡数倍。郑阳听说我们的处境后亦甚不安,他对郭家回访的使者道:我郑家发家,起始靠的是安西大都护府的军资,虽然如今钱滚钱、利滚利,财富已增殖十倍不止,但人终不能忘本。因此决定接济我们,作赎罪之意。这时他们已经融入了当地,将生意做得很大,因西域诸国对我们安西唐军都不待见,我们又不肯放弃大唐宗统,郑家虽有心和我们重新修好,但终究不敢做出铤而走险之事,怕惹祸上身,便与我们相约:要我们足迹不越灯下谷一步,以免闹出什么事情,牵涉了他们;而他们则向我们提供医药、钢料、书籍、种马等物,每两年一次,到这灯下谷交割。” 张迈听到这里,对郑家的行事风格已经有了一定的把握,心想:“这一家人是典型的商人作风呢,说难听些便比较自私,不过自私本是人的天性,那也无可厚非,何况他们还能持续数十年接济新碎叶城,有着这份心,便很不容易了。” “郑家这一代的家主叫万达,他的年纪比我还大,我二十年前曾在灯下谷和他会过,这些年他们一直恪守祖上的遗训,每隔两年就会运送物资往灯下谷,我们这边也恪守承诺,尽量不越过灯下谷以南。不过自从几年前萨图克博格拉从萨曼王朝手里夺取了怛罗斯以后,我们和郑家的联系便断绝了。我们对他们也有些担心,只是一直没得到确切的消息。” 唐军穿过碎叶沙漠的这一番缘由,在这次长谈之前连郭洛都不晓得,杨易一直不敢开口,等郭师道讲述完了这番话后,才哼道:“这么看来,郑家乃是一帮胆小鬼,就是找到了他们,怕也帮不了我们什么。” 郭师道一听双眉直竖,怒道:“你说什么” 杨易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如此愤怒,吓了一跳,郭师道忍下气来,对郭洛、杨易道:“这些掌故以前不让你们知道,是因为你们年纪小,现在告诉你们这些,可不是要你们去责备郑家,因为当年的事情,我们双方都有错告诉你们这些,是要你们以后避免再犯这样的过失,而不是要你们去重复当年的错误上阵杀敌容易,因为敌我分明;相忍为国却难,因为这个忍字,是以刀割心啊。你听了这段往事,若为我郭、杨两家的祖上而感到惭愧,那以后才能警醒,若是眼睛只盯着郑家的错误,那以后你也还要和我们的祖上一样,犯下相同的错误” 杨易素来大大咧咧的,听到这里却肃然站了起来,垂首道:“是。” 张迈凝视着郭师道,他从唐仁孝等那里知晓,郭师道其实也才五十多岁,然而此刻他的头发也和当年的郑赐一样,尚未衰老却都白得透了,可见这些年是多么的操心。张迈忽然想起了郭师道在遏丹一战之前、郭师道自己要去做人质前夕所说的话,想起他那痛心疾首的忏悔,若不是对当年祖先发生的事情有着深深的悔悟,只怕郭师道当初便无法做出由自己去做献祭的决定张迈忽然有感,脱口道:“我们这支队伍,将来一定能够取得成功的” 他这句话说出来,有些没头没尾,屋内的人都是一怔,张迈道:“从来没听说过任何一个势力、任何一个民族能够不犯错误长久地昌盛下去的。咱们汉家子孙也不是没犯过错误,可为什么能够比胡人活得长远因为我们除了不忘记曾经的辉煌与胜利,也不忘记曾经的苦难与失败,甚至还要把它记录下来,留给子孙或许正是这些,让我们有了失败之后重新抬头打翻身仗的能力让我们征服苦难,延续辉煌” “既然我们不但经历过了胡马铁骑的攻杀围剿,而且更经历过了自己犯下大错后的熬练。大难不死,后继必有大福前人的经验,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将是我们最大的财富。咱们现在虽然只有几千兵马,但只要牢记祖先曾犯过的过失,团结一致,几千人只要能一条心,那便会成为一支无敌劲旅胡人人数再多、势力再大,也必可逐个击破” 他忽然又想起了他来到这个时代之前,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忧国忧民的帝国重臣在一次大败后说的一句古文,不知为何他当时就牢牢记住了,这时竟脱口而出,道:“或许这就叫,殷忧启圣,多难兴邦” 郭洛杨易齐声道:“好一个殷忧启圣,多难兴邦迈哥说的不错我们一定会成功的”请各位看官勿忘投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章 龙骧营(第二更)求票! 郭师道估计,刘岸大概会在半个月内回来,可是他的预测却未成真,半个月过去,刘岸还没有消息,杨定国便建议再派人去打探,张迈却道:“我们要信任刘司马。以刘司马的本事,就算出了什么意外,至少也必能派人回来传个口信。” 等待刘岸的这段时间他们也没有浪费,张迈会同了郭师道,对唐军进行进一步的整编。 郭师道嫌“狼牙营”的名称不伦不类,便改之为“龙骧”。对杨易嚷嚷着也要扩营,郭师道也予默许。在张迈的建议下,他在“方归”之中选出六百人,以其中三百人并入鹰扬营。又依张迈之法,选其中二百四十人,用飞熊营的老兵做骨干,组成一个新营广武营,剩下六十人便补上飞熊营之缺。按照相同的方法,又从新碎叶城民部、藏碑谷唐民、北沼黑头乌护中选出六百人,六百人中又选五百四十人,杂其队伍,分别从骁骑营、豹韬营各取六十名老兵作为骨干,组成两个新营振武营、兴武营,剩下六十人则补骁骑、豹韬之缺。广武、振武、兴武三营都暂不设校尉,而以杨桑干、安守业、钟旻三人为副校尉统领兵马。 自此安西唐军便有龙骧、鹰扬、飞熊、豹韬、骁骑、广武、振武、兴武八营,其中龙骧、鹰扬两营各六百人,其余六营各三百人,合三千人,比起在新碎叶城时兵力大增,只是诸营之中,龙骧、鹰扬、三武营的新兵尤多,新兵素质虽然不错,却急需锻炼。龙骧营的训练由张迈、郭洛负责,鹰扬营的训练由杨易、慕容春华负责,其它三营则由郭师庸统一进行军训。 郭汾自打了张迈那一巴掌之后再不理他,见面也不说话,杨清等都说:“没什么的,等汾儿气头过了就没事。”可张迈无论怎么逗她说话她也不开口,就当眼前没张迈这个人。 张迈在安西唐军中生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从妇女们的言谈反应中早已知道这些大唐的女儿对那种送鲜花送礼物开玩笑搞浪漫的小白脸技巧并不很放在心上,有道是“良人执戟明光里,事夫誓拟同生死”,有一个温柔的夫君固然是好,但前提是这个夫婿必须能够在战场上博得荣光否则的话光会风liu挨光、油嘴滑舌,只会增加良家女的反感。可以说,大唐男儿超强的战斗力,和大唐妇女对他们的这种期待也是很有关的 张迈本想自己连取大胜,以为这次回来定能赢得郭汾的欢心,没想到小石头的几句不应该说的话就让这一切努力付诸东流,虽然杨清等都说郭汾只是一时恼怒,但不知怎的,郭汾这口气却迟迟不消,每念及此,真是哀哉哀哉,那什么乌护第一美女自然也就没时间想了。家中的红旗都还没搞定呢,哪有功夫想外头的彩旗呢 苦恼之中张迈化悲愤为力量,每天都带龙骧营去出操,用身体上的自虐来发作掉身体内多余的荷尔蒙。龙骧营真正的军训总教官其实是郭洛,张迈是这个营精神上的领袖,同时也是天字第一号受训者。 上午去爬沙丘,下午就去练马术,中间还穿插了横刀训练、弓箭训练和队列训练,也有人被安排了练习长矛,那些大力士则会被挑选了去练习陌刀,陌刀可不是容易打造的玩意儿,数量不够,就用战斧代替,战斧都不够就用铜锤,每天都练到了深夜,第二日太阳还没起来张迈就爬起来了,他自己是“精力”无处发泄,主动自虐,新兵们却被操得哭爹喊娘,只是张特使自己也在前面跑着,新兵也就不好不跟着跑了。只有像小石头这样体力上的变态者才对这种训练甘之如饴。 从夷播海到灯下谷这段时间的行军其实已经让龙骧营战士得到了相当程度的锻磨,在经过这半个多月自虐式的军训,张迈的刀法、骑术都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当然那些被他虐的龙骧营将士进步也不比他差。 “看见没有龙骧营已经出去了,咱们难道能落后吗”杨易叫嚷着他下了一条惨无人道的规定:每天一定要比龙骧营早起,要等龙骧营练完才能回来,要等龙骧营睡觉才能睡觉。如果不是灯下谷的谷口防范森严,如果不是出谷之后就是危险的茫茫沙漠,不知这半个月就要逃掉多少人不过熬了半个多月后,当身体的反应跟了上来,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锻炼得如此辛苦,体能消耗自然极大,吃的也就多了。几千人在灯下谷中有消耗没生产,虽然这次在夷播海抢到了不少钱粮,但半个月下来那些小麦就吃掉了一小半,抢来的羊也吃掉了将近三分之一,手里虽然有不少金银财宝和铸币,但这些东西又没法吃,灯下谷也没地方买东西去,眼看又要动老本了,分管后勤的仓曹参军事郭太行跑来跟郭师道诉苦,说要么得想办法节流,限制口粮,要么就得赶紧开源了。虽然唐军还不至于很快就断粮,但主管后勤的郭太行自然知道不能等到那一天才开始想办法。 郭师道想了想对杨定国说:“也该让孩儿们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 杨定国道:“情报未明,似乎还不宜妄动。” 就在这时,人报:“刘司马回来了” 郭师道大喜:“快请” 正在外头训练的张迈听到消息也赶了回来,只见刘岸一身昭武族的装束都还没脱下,只喝了几口水,便在那里向郭师道等汇报这一次出去的收获。 消息却没有预料中的好,刘岸的第一句话就是:“打听不到郑家的消息” 诸将啊了一声,都颇显失望,张迈问道:“那你可见到唐民没有” 刘岸很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先混进了怛罗斯,跟着往下巴儿思去,然后去俱兰城,下巴儿思和俱兰城明显是汉人的我几乎都没见到,怛罗斯的商户中有不少黄皮肤黑眼睛的,可他们说的却都不是唐言,说突厥话的也罢,说天方话的也罢,都流利得很,没夹带半点中原口音。我旁敲侧击地问了几户商家,都没听有姓郑的,到最后一户时我见对方开始起疑,就不敢再问下去了。” 郭师道叹道:“看来郑家多半是出事了。 张迈见众人士气有些低落,鼓动道:“没有唐民更好,那我们就将他们彻底当做敌人来看待,做事反而不用缚手缚脚了。” 诸将都道:“不错” 刘岸也点了点头,说道:“不过有一个不知道算好还是算坏的消息我们和牧民、商户交谈,发现他们好像都还不知道咱们在北边搞得天下大乱的事情呢。” 诸将都咦了一声,杨易叫道:“那怎么会咱们可把回纥人的几个可汗都牵扯出来了,什么土伦汗、博格拉汗,都在咱们手下吃了败仗呢,这边的人居然不知道” 刘岸笑了笑,说道:“其实这也不奇怪。一来,可能八剌沙衮那边觉得丢脸,又怕人心不稳,刻意掩饰了。二来,怛罗斯这边和碎叶河流域虽然只隔着俱兰群山和碎叶沙漠,但好像已完全是两个世界,所以两个地方的居民有可能沟通不多。阿易你将来有机会到那里走一遭就知道了。” 杨易道:“走一遭那肯定是要的” 郭师道取出一副陈旧的地图来,问道:“那可知道回纥人兵力排布的情况不” 刘岸摇了摇头,打开地图,手在这里以指,那里一指,说:“这些,这些,这些,都过时了。现在出了沙漠,在这条线上,主要有三座城池,一座是怛罗斯,一座是俱兰城,一座是夹在它们中间的小城下巴儿思。” 大都护军帐中铺了个沙盘,刘岸一手拿着地图,一手在沙上画了个简图:“这里是最东面的俱兰城,位于俱兰山脉下面,下巴儿思在俱兰城西北约两三日的路程,怛罗斯在俱兰城正西约四五日的路程,怛罗斯离下巴儿思,大概也是三四日的路程。” 这三个地方在地图上看的话,貌似是在同一条线上,但现实中的道路却不可能总是直线的,若按照现实道路来看,则这三个地方刚好构成一个很扁的三角形,俱兰城位于东南点,怛罗斯位于西南点,下巴儿思位于正北顶点。从怛罗斯到俱兰城,可以先取道下巴儿思,但若走南边的直路则可以节省一两天的功夫。 刘岸道:“我一会假扮牧民,在城外晃荡,一会假扮商人,混入城内,不过我毕竟面生,回纥人的管理颇为严格,所以打探到的消息无法深入,只是了解了个大概。怛罗斯处于回纥人和萨曼王朝的边境,常年部署有重兵,俱兰城商户众多,实力难辨深浅。下巴儿思只是个小城镇,城中居民不过数千人,也没什么油水。而且这三个城池互为掎角,一地有事,其它两个地方数日之内都能赶到,所以如果我们要打这三个地方主意的话,就得用奇兵,速战速决如果出现拖延,不出十日,其它两个地方的援军就会赶来。” 他说完了这些情况后,将目光投向张迈,要看他有什么意思,张迈问道:“怛罗斯是萨图克博格拉的领地吧有打听到他的消息么” 刘岸微笑道:“这却是个好消息了,博格拉汗现在不在怛罗斯,而且离开的时间好像不短了。这个消息可以和我们在北边得到的情报相印证,应该错不了。” 张迈沉思了好久,道:“我们短期的战略目标,是要设法取得粮食补充,也就是说,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进行劫掠。中期的目标,是要扰乱回纥人的视听,叫博格拉汗被我们忽南忽北、忽来忽去的踪迹迷惑,甚至调得他疲于奔命。至于最终的目的,则是要找到一个既能联系上中原、又可以休养生息的根据地。短期的目标最为迫切,但又必须尽量不干扰最终的目标,甚至要为最终目标打底子” 说到这里顿了顿,道:“但现在我们得到的这些情报,可以说都是浮光掠影,不过这也怪不得刘司马。他能做到这些已经接近极限了。从普通商户、路人口里,自然不可能知道太多怛罗斯高层的动态,还是得从和我们交心的精英人物那里,才可能得到进一步的有用情报。要是有郑家作为我们的内应,那事情应该会好办得多” 杨易道:“可郑家现在都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张迈沉吟道:“眼前没有现成的路,那咱们就抬起光脚丫来,硬踩出一条路来,各位以为如何” 诸将齐声笑道:“当然好,怕它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章 下巴儿思之一(第三更)求票! 诸将豪情迸发,只有郭师庸道:“可我看这这三个地方,有油水的地方不好打,好打的地方却没油水啊。” 他没有说下去,不过张迈已隐隐猜到了他的想法,知他是个很谨慎的人,不想打没把握的仗。这个老将就是这性子。 不过,不从这里下手,又能从哪里下手呢刘岸说俱兰城往东翻过俱兰山脉,倒也有一座灭尔基,但也只有两三千的人口,和下巴儿思一样也没什么油水,而且据刘岸得到的消息,那灭尔基虽小,却比下巴儿思更加易守难攻,攻打下巴儿思、灭尔基这样的小地方,长途奔袭后抢到的东西再扣除掉行军打仗的耗费,剩下的东西只怕就不多了。 再往东,有油水且是东归必经地的聚居点倒有一个回纥人老巢所在的八剌沙衮,但那是现在安西唐军能去惹的吗 至于再往南的河中地区,倒有数十座繁荣的定居城镇,是农业灌溉区也是商业重镇,又有钱粮又不会跑,可这数十座城镇却怛罗斯、下巴儿思、俱兰城一线后面,萨曼王朝在这里布置了一条防范回纥的防线,不彻底突破这条防线,往后的局面就没法打开。 有油水的地方难打,能打的地方没油水,甚至就算没有什么油水的地方如下巴儿思,去攻打也得冒一定的风险一旦怛罗斯、俱兰城的援军赶到合围而唐军还未攻下这个小城,那大唐游击军就将面临被包饺子的危机。 “但我们还是得打,无论如何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那样才能得到维持生计的钱粮,得到继续前进的情报” 杨易想也不想,就问:“迈哥,打哪里” “下巴儿思”张迈道:“先把它一举拿下,敲山震虎,看看怛罗斯与俱兰城那边的反应,就应该可以判断出这两座城池的虚实了。如果敌人势大,咱们就一击即走,马上撤退,如果敌人有隙可取” 杨易叫道:“那咱们就将怛罗斯和俱兰城都一举拿下” 从刘岸带来的情报张迈得知,论战略位置,下巴儿思不如怛罗斯,论居民财富和城镇规模,那里又不如俱兰城,只不过下巴儿思附近的水源颇足,草料颇丰,久而久之便自然而然地成了一个聚居点,因此他判断:下巴儿思的得失并不会对回纥人的国政、边防产生太大的影响。 “而怛罗斯呢,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回纥人进攻和防备萨曼王朝的重要据点,也就是说,怛罗斯的守将听到下巴儿思出事,他首先要想:那里出的是什么事情呢只是一伙小盗贼还是哪里来的叛乱还是北方一支山林游猎部族的袭击还是沙漠里来的马贼还是萨曼王朝的人如果是萨曼王朝的人,那么袭击下巴儿思是否是只是疑兵是为了声东击西要引诱我出城会不会已在怛罗斯城外布置了重兵,只等怛罗斯的守军一走,就要来袭击怛罗斯呢所以我要是怛罗斯的守将,就得先考虑考虑,派出侦骑来打探清楚,侦骑这么一来一回” 杨易笑道:“就是多花四五天” 郭师庸比较小心,道:“但万一怛罗斯的守将听到消息后马上就派出援军” 这当然也是有可能的。 “那他会派出多少援军呢”张迈反问。 “这” “怛罗斯那头究竟有多少部队我们也不清楚吧,从回纥人整体兵力考虑,怛罗斯的兵力部署肯定要排在八剌沙衮之后,和另外两个边防重点东南的疏勒以及正东伊丽河流域最多只在伯仲之间,就算不考虑到博格拉汗可能已经抽调了一部分兵力,我想这座城池的兵力上限,应该最多是两三万人吧。” 刘岸道:“最多也就是这个数依我的判断,只怕还没有。” 他判断的依据是根据怛罗斯城池与市井的规模。一个城池有多少驻兵乃是军事机密,但军队也是需要生活的,虽然在特殊时期一座小城也能挤下十万大军,但在日常驻军的话却不可能长时间超负荷维持,刘岸目光老到、经验丰富,纵然打听不到深入的消息,但也可以通过城墙、农田、仓库占地与市井活跃程度等各种细节来推断怛罗斯日常驻军的上限。 张迈道:“我们就且当怛罗斯有两万兵马,如果下巴儿思有警,诸位认为他们倾巢而出的机会大不大” “那不可能。”刘岸说。 怛罗斯可比下巴儿思重要多了。 “那么会派出主力吗” “这只怕也不会。”安守敬说道。 “这就对了”张迈道:“所以就算怛罗斯那边派出援军来,我们也未必会输,就算赢不了,也有很大的机会逃掉,而且我们攻打下巴儿思的时间不会那么的仓促。如果顺利的话,在攻占下巴儿思以后,搞不好还可以来一场围点打援呢。” 杨易忽然道:“我还有一个主意。或许能搞得怛罗斯的守将和俱兰城的人更加的朴素迷离。为我们攻打下巴儿思争取多点时间。” 商议既毕,郭师道当天便下令,出动龙骧、鹰扬、骁骑、豹韬四营,攻略下巴儿思,振武、广武、兴武三营为后援部队,飞熊营留守灯下谷。 “如果下巴儿思急切南下,便伪装成沙漠马贼袭扰。若一击告破,则由监军相机行动。” 这是大都护军帐会议定下来的战略基调。 第二日四营便拔营启程,出发当日,张迈见郭汾未来相送,心中颇为失落。 鹰扬营飞骑当先,在途中捉到了几个牧民,杨易却将他们分成了两拨,跟着来对张迈说:“迈哥,咱们用这几个牧民放些假消息吧。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咱们要打下巴儿思,却放假消息说我们要打俱兰城,怎么样” 张迈道:“好,虽然不知道下巴儿思的兵力如何,但要是能将敌人的注意力都引向俱兰城,总是能够减轻我们的压力。” 这日到了歧途,被唐军捉起来的几个牧民中,有一个忽然发现看管有些松了,就伙同了他身边的人趁着夜色逃跑,走到一个大帐外,忽然冒出一队巡夜兵来,吓得他们赶紧缩在帐边,忽听帐内有人用回纥话说:“那俱兰城的路怎么走” 跟着便有个人嗫嗫嚅嚅,被迫用回纥话回答,其中一个牧民发现这是和他们一起被俘虏的同伴,再听帐内的人审问完了俘虏,忽笑道:“哈哈,这就好了。俱兰城这么多的钱粮牛马,打下来以后,可够咱们吃上半年了。” 那两个牧民吃了一惊:“这伙强盗,竟然要去打俱兰城的主意” 跟着便听另外一个人用别的语言说些什么,就听不懂了,只隐隐听一个人用回纥话说:“明天就把这几个牧民都杀了” 那两个牧民听了更是惊恐。 这时那队巡夜兵已经走远了,一个牧民用手肘撞了一下同伴,两人便趁着夜色逃走,出了大营后也不辨方向,见路就走,走出没多远,忽听背后有人叫道:“有俘虏跑了”队正奚胜带人赶了过来。 两个牧民暗暗叫苦,只好赶紧逃命,被奚胜赶得往西边逃,越跑越远,却无论如何也甩不掉追兵,幸好后面那十几个骑兵也一直没追上,这样一追一逃,竟到了怛罗斯附近,那伙骑兵才渐渐远离了。两个牧民望见怛罗斯城后额手称庆,叫道:“这下可得救了。” 倏的一箭射来,正中其中一个牧民的大腿,另外一个牧民抛下同伴,拼命朝哨岗位置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叫:“救命救命有巨寇” 哨岗有侦骑驰出,奚胜不等对方走近,便已经带了九名属下后退躲避,副队正张大牛问:“现在就回去吗” 奚胜道:“你带两个人回去禀报,我在这里监视。” 张大牛领了命令,却不循原路,而径朝下巴儿思而来。 这一切自然都是杨易的计谋,他和张迈合作,故意放走了两拨俘虏,一拨往怛罗斯,一拨往俱兰城,叫他们去传达假消息,都说有一伙巨寇要劫掠俱兰城,既要看看回纥人有什么反应,也是希望回纥人能暂时将注意力都放在俱兰城那里。 唐军虽然已经连续取得三次大胜,但碎叶焚城打的是防守反击战,遏丹是夜袭军营,夷播海一役其实也不是攻坚,可以说唐军攻城这还是头一遭,尽管面对的只是下巴儿思这样的小地方,各人其实也心中惴惴,只是想尽了办法要减轻攻城时的阻力。 两拨俘虏逃跑之后,四营游骑兵便连夜出发,直取下巴儿思。 一路之上张迈又是担忧,又是兴奋,在马上也不断向刘岸请教攻城的战法。郭师道珍藏的那部汾阳兵典他至今没有机会好好阅读,这几个月来他都是不断在实战中学习,唐军诸将哪个人擅长什么,他就向谁学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章 下巴儿思之二(第一更) 快掉出推荐榜了,请大家帮忙撑一下啊。 喀喇汗王朝的建立者是西迁回纥的一支,并非这一带的原住民,对怛罗斯、下巴儿思、俱兰城等地的居民来说,他们是来自东北方向的游牧部落,南下占领了这些农商一体的城镇。 下巴儿思被回纥人占领之后,日常的税赋与压迫增重了,但来自游牧部落的袭击反而变少了。这就像强盗占领了农庄,强盗就成了地主,虽然加租加税,但在新的强盗出现之前,盗患反而消除了,因此下巴儿思对来自北方的防范并不严。 唐军起事抗击回纥的事情,在喀喇汗王朝统治下尚未广泛传开,唐军四营的先锋杨易开到下巴儿思附近,城外一伙牧民望见闪在一旁,杨易逼上前去,他们竟然也不是很惊慌,只是躬身行礼:“这位迪赫坎有什么吩咐” 要知唐军到现在都还没有自己统一的军装,都是有什么穿什么,加之许多军士穿的都是从回纥人那里缴获的衣服,甚至一些人本来就是回纥的士兵,这时鹰扬营又没有打出旗帜来,齐队行军之中,看起来和回纥的部落军也没什么两样。 杨易一听就知道对方误会了自己是喀喇汗王朝的人,他脑子灵活,最擅随机应变,当下将计就计,说:“我们是来传博格拉汗旨意的,你上前给我们带路。” 这种边荒牧民能有多少见识来识破杨易的谎言只好遵从。 那下巴儿思并非边境第一线,规模和新碎叶城不相上下,城中只有三四百个土兵,而且主要不是用于攻防战守而用于维持治安,若发出警报时得依靠城中民众共同防卫。在过去上百年这里竟从未发生过战事,怛罗斯虽几次易手,但只要怛罗斯归了谁,这下巴儿思自然而然也就跟着易帜,所以战争从来就没打到这里,至于来自北边荒漠的袭击更是前所未有。 这时正是中午,烈日当空,许多人都在睡午觉,城门也没关闭这一带最近并无敌讯,大白天的关城门干什么 城头守军望见有一队军马从东北开来,队列十分整齐,走得又不快,貌似没有敌意,以为是八剌沙衮或者怛罗斯那边派人来了,等他们走近才在城头问:“是哪里来的” 带路的牧民说:“是博格拉汗来传旨的。” 守城兵有些奇怪,下巴儿思这种山卡拉地方,既穷且僻,又不在交通要冲,居然也有荣幸入得博格拉汗的法眼还派了一支军队来但还是下来要验关防令牌。 杨易哪里有什么关防令牌见土城又不曾戒严,心想:“还客气什么”就领人冲了进去,守城土兵叫道:“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却哪里拦得住杨易已带着手下五十名勇士拥了进去,长矛挺处抵住了守城头目的脖子:“放下武器就饶你不死” 那头目本是个乡下小吏,眼界能有多少瞠目结舌,因事出突然,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心想莫非城主贪墨的事情被发现了,博格拉汗派人来惩处吓得直叫:“不干我事不干我事都是莱伊斯干的。请博格拉汗明见啊” 莱伊斯是中亚地区对城镇及其近郊长官的称呼,意即城主。 杨易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就顺着他的话头道:“你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杨易道:“好,那你带我去见他” 这时郭洛也已赶来,接手了城门,城头虽有六十名土兵,但见对方人数既多,又是“奉博格拉汗命令”来的,谁敢抵抗 杨易对郭洛叫道:“霍兰大人,我先去把下巴儿思的莱伊斯拿下问罪,你在这里等候图甘汗” 郭洛哈哈一笑:“好你先去吧。” 那些守成土兵听了更是惊骇:“这人竟然就是那个勇猛无敌的将军霍兰怎么这么年轻。还有图甘汗居然也来了。”更不敢动了,郭洛喝令他们交出兵器,他们也就乖乖地放下刀枪。 郭洛解除那六十名守城土兵武装的同时,杨易已经推着那守城头目去找莱伊斯,城内街道上有居民望见,纷纷回家关门,也有的冒险出来打听出了什么事情,杨易一路道:“博格拉汗命图甘汗到此,接管此城查处本城莱伊斯贪墨一案,全城居民都给我回家睡觉” 他一路走一路喝,但听到他喝声的地方无不躲了个干净。 不久张迈和唐仁孝等赶到时,杨易已派人来报:“杨队正把莱伊斯的府邸控制住了我们破门而入的时候,那家伙还在睡午觉呢,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叫着:我没罪我没罪你们干嘛要这样对我” 张迈哈哈大笑:“他大概以为我们真是怛罗斯那边来的吧” 这时杨定邦安守敬也都赶来了,跟着又有一骑飞来,呈上一块令牌:“这是从那莱伊斯府里搜出来的,听他的管家说是调动城西营内土兵的令牌。” 张迈接过令牌,便交给郭洛,命他去接掌兵营。让安守敬巡视全城,安抚居民。命杨定邦去夺取其它城门,并巡视城外,既监视土兵、牧民逃逸去怛罗斯俱兰城报信,同时随时增援各处。 杨定邦也是老于疆场的人,安排起军务来井井有条,没多久便将全城给控制住了。 跟着郭洛派人来报,说兵营已经控制住,全部土兵都已缴上了武器,营内只有不到两百人。 眼看大局已定,张迈吁了一声说:“咱们之前那样战战兢兢,还以为要打多激烈的攻城战呢,甚至还担心咱们没有冲车、投石车,砸不了城墙,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容易。” 刘岸微微一笑,说:“打仗就是这样的,有时候轻易得让人难以相信,但有时候又艰辛得出人意料,都是要看条件。” 张迈道:“局面已定,咱们去看看那城主吧。” 便与刘岸一前一后朝城主的府邸走,一路看去好生失望,他终于明白杨定邦所说的“没有油水”是什么意思了。 这下巴儿思是怛罗斯河灌溉区与荒漠地带的交界点,居民以从事定居牧业为生,兼务农,同时做些小买卖,或者给俱兰城的商人、怛罗斯的驻军做些中转搬运的活儿,谋生所得仅能糊口,穿的衣服破烂斑驳,住的房屋大多数也是破陋狭窄,门仅能容人进出,屋内数步见方这种地方,哪里还算一座“城”简直就像张迈记忆中边远地区的一个贫困乡镇,只是多了一道土城墙而已。加上此地战略位置并不是很重要,唐军占领此城对喀喇汗王朝造成的损失,也等如被蚊子叮了一下。 见这里穷成这样,张迈刚进城时的兴奋消解掉了十之,心想这个消息传出后,喀喇汗王朝各地方就会警惕,以后就难以收到这样的奇袭之效了,从此唐军以有心算无心的优势就可能会失掉,那么这次的突击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这点困扰只浮上了一会,他马上就强制性地将之扫除眼下唐军已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只能在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来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是正常的。 到了那莱伊斯的府邸其实也就是一座大一点的房子而已已经连亲自审问那城主的兴趣都没有了,杨易向他汇报审问结果:“城中存粮并不多,只够几百个土兵吃上一个月,如果要搜缴得逐户逐户去搜刮,不过城南的几个牧场圈着五百多匹马,一百五十多头骆驼,二三千头羊。” 这倒算个不错的消息,如果赶得及在援军到达前连马带羊都带走,也算是一点小小的战略物资补充了。不过这点收获相对于唐军的预期来说,仍然还是少了许多。至于怛罗斯俱兰城的军备情报,这个城主看来则全然懵懂,不像假装不知。 “此外,城内的工坊、城外的牧场、草场,好像总共还有七百多个奴隶。” “奴隶”张迈最惦记的就是这事:“是唐民吗” “好像不是。” 张迈哦了一声,派小石头去通知郭洛,让他去解救那些奴隶,“让郭洛将那些体魄强健的选出来,其他的就将他们释放吧。先留在城内,等咱们离开就给他们自由。” 他在莱伊斯府邸走了一圈,对杨易道:“我刚才一路走来,见城中除了这莱伊斯的府邸之外,还有三四栋大房子,其中一座规模尤其大,怕不有三四进、七八间的门面。” 若在中原地区,这等规模的屋子也就是一个中等偏下富商的水准,但在这下巴儿思地区,“我看这人也是此地首富了。你留下几个人看守这府邸,其他的就去把那几座大房子的前后门给我堵住了。” 杨易笑道:“迈哥你要从这里榨油水吗要不我这就带人冲进去,一家一户地刮。” “不,咱们是文明人啊,先礼后兵,用礼要是刮得到钱,就不用兵了。”张迈笑了笑:“你派人发请帖给他们,我今晚请他们吃饭。请帖嘛,就有劳刘司马大笔一挥了。” 刘岸也笑道:“这请帖要用什么名义写” 张迈这时还打不定主意是否要公开使用唐军的名义,想了想道:“就且用灯上城主的名号吧。” 刘岸随身带有笔墨,却找不到纸张,要知道中华的造纸术传到这一带不过百年,尚未大规模普及,纸张的价格也不便宜,并非家家户户都用得上。这下巴儿思的莱伊斯是个文盲,所以府里也没这东西,刘岸叹道:“我的皮囊留在的副坐骑上了,里头有纸。” 他就要去取,张迈拦住他道:“算了算了,咱们还是太斯文了,写什么请帖啊,叫几个会说胡语的士兵去请就是了,就算你懂得天方文字,怕这下巴儿思的土财主们也未必认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章 借钱宴(第二更) 被张迈盯住的那户人家,叫做伊本奈尔沙希,岂止是本城首富而已,在整个喀喇汗王朝来说也是有数的富豪。 下巴儿思的环境,本身是无法诞生大富豪的。不过此地贫困,穷则变,变则通,加之临近边境,有怛罗斯的一些军务活溢出落到下巴儿思,因此养活了许多做生意谋活路的人,其民俗与社会氛围都有利于培养有商业头脑的人,伊本奈尔沙希就是从下巴儿思走出,以一匹骆驼起家,走俱兰城,慢慢地又将生意做到了怛罗斯、八剌沙衮,最后定居中亚商业重镇疏勒,靠财富积聚、捐献军资成了一个迪赫坎。 他在下巴儿思虽然还有房子,但整个家族其实都已经定居疏勒,这次是带了家人回老家探亲,不料就撞上了唐军进城,可以说真是倒霉透了。 这日他正在打盹,忽然被小儿子吵醒,说有一伙来历不明的人进了下巴儿思,一开始他还骂小儿子大惊小怪,后来听说那伙人已经控制了全城出入要道,还有人冲进了莱伊斯府,敏锐的奈尔沙希才有些害怕了,忙对将五个儿子都派出去打探消息。一开始小儿子阿布勒回报说这伙人自称是博格拉汗的人,奈尔沙希才松了口气,阿布勒又说据他分析不大像,只怕是假冒的。 唐军的行动好不神速,等奈尔沙希这样的人反应过来,街道已经戒严,跟着奈尔沙希家的前后偏三个门也都来了士兵站岗,奈尔沙希这才慌了,一边派下人用巨石挡住了大门、后门、偏门,一边将妻女都藏到地窖里去,女人们哭哭啼啼,几个儿子、女婿也手足无措,但直到这时,老奈尔沙希还是弄不明白 “来的究竟是什么人真是博格拉汗的人,还是萨曼的军队吗” “只怕都不是。”经常在外面跑跳,也是全家第一个注意到这件事情的小儿子阿布勒伊本奈尔沙希说:“看他们的行动,也不像火寻人。” “那难道是库巴的圣战者” “也不像。” “那是什么人山林里来的野蛮人还是沙漠里的强盗” “都不像啊。”阿布勒伊本奈尔沙希说:“他们的纪律看起来比阿尔斯兰大汗的近卫兵还严明呢。” 这让老奈尔沙希更迷糊了。 不久张迈的邀请到了,老奈尔沙希见到了更慌,要想不去,他的小儿子说:“老爹,人家把前后门都堵住了,咱们能躲到哪里去你不去时,人家还要来请,要是请不动,说不定就用刀剑了,那时候更没好脸色看。若是好事,不用害怕,若是坏事,躲也躲不过。” 老奈尔沙希无奈,道:“那你们谁跟我去。”几个儿子和女婿都面有难色,只有小儿子点头,老奈尔沙希大怒:“养了你们这么久,没一个有用”只好在小儿子的陪同下去赴宴。 这次张迈请客,是为了向这些富商“借钱”,名之为借,实类于抢,干这种粗活当然要有一副凶恶的脸孔。 张迈是生活在大都市里的人,和中亚地区常年在草原沙漠上被风沙刮的人相比,他的面皮实在是白净得有些过分,脸上没有凶相,从头到脚都是一个文明人,来到这个时代几个月,这种面相还没有彻底转变。他想自己出面,没法让这些商人见面就怕,想来想去,就把自己手下里头长得最凶狠的刘黑虎挑了出来。 刘黑虎是汉人与铁勒人的混血,眉如漆刷脸似墨,嘴唇短得遮不住牙齿外漏,身材又高又胖,尽是横肉,整一头史前怪物一样,当初张迈第一次见到他也吓了一跳,这次却故意挑了他来代替自己“款待”嘉宾。 结果老奈尔沙希等一见到他就吓得两腿发软,刘黑虎大大咧咧地说:“这次是我们灯上城城主设宴,不过忽然有紧急军务来,所以由我刘黑虎代城主来款待各位,不周的地方,请各位多多担待” 这几句话文辞是张迈教的,但由他嘴里说出来却是恶音毕露,老奈尔沙希等都说:“不敢,不敢。” 阿布勒伊本奈尔沙希心想:“军务听这些言辞,就知道不是普通的强盗。灯上城那又是什么地方从来没听过的。” 六家大户二十个“嘉宾”,个个瑟瑟缩缩,只有阿布勒壮起胆子上来给刘黑虎敬酒,小心翼翼地问:“这位将军,贵军进城以后,我们都还不知道贵军的旗号呢。” “旗号我们是灯上城的将兵。” 阿布勒陪着笑说:“下巴儿思是乡下地方,请恕小人孤陋寡闻,却不知灯上城在哪里” 刘黑虎豹眼一睁:“你说什么连灯上城也不知道”手重重一捶,满桌子的酒菜都跳了起来,汤汁溅了一地:“灯上城就是灯上城每年阿尔斯兰和博格拉汗都要来进贡的,你们居然不知道” 这几句话有如惊雷一般,吓得众商人肝胆欲裂,更有一个商人的随从啊的一声,当场吓得口吐白沫,摔倒在地,刘黑虎骂道:“没个鸟胆子” 张迈在幕后暗暗窃笑:“这次主宴的人选对了”一边派了军医出去料理那商人随从的手尾事。 由一个樊哙式的大老粗主持的鸿门宴,能是什么好宴席没吃两杯酒,就发下一张白纸,一家一张,说:“这次我军到了下巴儿思,粮饷不太足,所以我们城主设了这个宴,想向各位筹借点粮饷。各位看看能借出多少,就写上吧。你们放心,我们不会白借了你们的,回头城主会给你们写个借条,城主说的,我们灯上城借钱,有借有还,还有利息。” 白纸发下去后,六家商人都是面面相觑地发愣,刘黑虎叫道:“愣什么,写啊不会写字的就出声,我们这里有专人帮忙。” 商人们赶紧埋头书写,老奈尔沙希拉了小儿子一下,低声问:“你看写多少好” 阿布勒附耳过来,低声说:“把咱们在下巴儿思能带走的财产全写上。” 老奈尔沙希微一沉吟,暗暗点头,心想这些人如此做派,虽说是借,等如是抢,他们既围了城,困了府,若要硬来时,还有什么东西保得住的既然如此,与其做无用的小气,不如干脆全送,落得个人情,因此便写了满满的一纸。 六张纸写完送到幕后,这些商人写的都是阿拉伯文,张迈不懂阿拉伯文,但阿拉伯数字还是看懂的,文字方面则要请教刘岸,张迈在六家赴宴之前已打听过他们的基本情况,知道奈尔沙希为城中首富,资产之雄非其它六家能望项背,这时将六张“捐资表”看了一遍,不得由大赞:“这奈尔沙希家真是商中之豪杰,眼光魄力非其他人所能比。” 老奈尔沙希的这张捐资表上,除了若干金银牛马之外,还有小麦一千五百袋。原来这几十年里中亚军政变动频仍,怛罗斯一会属萨曼,一会又被回纥人夺取,疏勒昨天还是奥古恰尔克汗治下,今天就到了萨图克手里,喀喇汗王朝的阿尔斯兰和博格拉汗也明里暗里互相争雄,当前几大势力虽暂时进入均势期,但谁知道明天会如何老奈尔沙希目光久远,未雨绸缪,除了疏勒的大本营外,在好几个地方都蓄积有粮食财产作为后路,以备若起战乱多一个躲避的地方,此为“狡兔三窟”之意。下巴儿思是他的老家,也是诸窟之一。 却有一个叫哈木兹的捐得最少,只认捐了一头骆驼,一百斤小麦,文字扭曲歪斜,不知是害怕,还是不舍得,张迈便将这张捐资表退了出去。 刘黑虎拿到后,就按照先前张迈教他的问:“这张玩意儿是谁的” 哈木兹发抖着回答:“是小人的。” 刘黑虎猛地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朝他扔去,怒道:“你的你打发叫花子那来啊,送他回去派人把他家前前后后看紧了这人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就将吓得魂不附体的哈木兹当场轰了出去。 其他四家商人暗中捏了一把冷汗,都想:“还好我们没那么吝啬。” 这时刘岸走了出来,骂刘黑虎道:“城主设宴,黑虎你怎可这般没礼貌”却将那四张“捐资表”都还给了那四户商家,说:“各位的盛情,我代城主谢了,不过这点小款子,我们城主还借不出手。” 最后向老奈尔沙希恭恭敬敬地呈上一张张迈亲笔签名的借据,道:“城主让我感谢老商主的厚爱,此为借据,利息为一分五厘,并返还小麦一百一百五十袋,其余金银牛马也都返还一成,但这借款仍按全额计算。往后无论是在下巴儿思还是哪里,只要是奈尔沙希家的人,我们灯上城都会加以保护的。” 老奈尔沙希一听松了一口气,躬身谢过接了,心里却也不把这张欠条当真,虽然此次丧失了许多财物,但也换来了平安,反倒是其他四家惶然惊恐,不知如何是好,宴会散了之后,都来问老奈尔沙希:“老商主,你究竟借给了他们多少”老奈尔沙希道:“我把在下巴儿思的财产全部借给他们了。” 几个商家都感吃惊:“全借了难道你真认为这伙来历不明的人会还给你不成” 老奈尔沙希苦笑道:“还不还都无所谓了。不过我们家暂时来说是平安了,你们呢呵呵,哈木兹的下场,难道还没让你们明白过来还有,你们真认为自己不借,财产就保得住” 最后一句话说得众商家面面相觑,在佩服老奈尔沙希的同时也暗自后悔,都想:“咱得赶紧想个办法,求这灯上城主收下我们的财产才好。” 他们走了以后,老奈尔沙希对小儿子道:“你看这伙人是什么来历” “来历暂时还看不出。”阿布勒说:“不过我看他们的来头很大,瞧他们今天的言行,断不是普通强盗能有的,甚至就是博格拉汗、阿尔斯兰麾下的大将,也不见得有这样的手腕。” 他们家是到过八剌沙衮、疏勒等大地方的人,见过世面,甚至结交过回纥权贵,眼界非屈在下巴儿思的土包子财主可比。 老奈尔沙希微微点头:“不错,虽然还不知道这帮人背后的势力有多大,但有这样的手腕,将来成就一番事业是很有可能的。今天借出的这笔钱,往后说不定真能收回来呢。” 阿布勒说:“老爹,回头我想去求见一下那个城主。” 老奈尔沙希想了一下说:“且等等,下巴儿思虽然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但这里离怛罗斯甚近,忽然被人攻占,塞坎必然会有反应,且看他们如何应对,再定去向不迟。” 请各位看官勿忘投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一章 城外伏击之一(求票!) 在占领下巴儿思的第二日,一大早,那五家大户就都上门,倾尽家资求唐军笑纳。 这是昨晚宴会的成果,看着五张捐资表,张迈乐得笑逐颜开,教育小石头等道:“看见没有,咱们中华是礼仪之邦,做事情啊,能和平尽量和平,能用礼就不用兵,请客吃饭能解决的事情啊,就不用动粗了。这下巴儿思的商户虽然和咱们没什么关系,但咱们好好用礼仪来劝告他们,他们也就都接受了,还给我们捐赠军资粮草呢,一顿饭吃下来就变成咱们的朋友了。双方和和气气的,这样的办事方法,多好” 小石头等深为接受,连连点头。 杨定邦暗中对刘岸道:“咱们张特使啊,脸皮真厚,这些后生听了他的话都学他,以后咱唐军的风气,只怕” 张迈耳朵竖了竖,问:“说我什么呢” 刘岸咳嗽了一声,道:“杨校尉说特使此举大有古人之风。古人云: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特使此举,不动干戈而得钱粮,又结交了朋友,大有古来圣王之风。” 小石头没什么文化,与马小春耳语:“刘司马说什么呢”马小春道:“刘司马说,张特使果然有办法,只一个晚上,也未动粗,就把这下巴儿思能榨出来的油水榨了个七七八八。这很符合我们老祖宗的作风。” 小石头哦了一声道:“我们的老祖宗也是这样的啊。” “这个”马小春挠了挠头:“我读的书少,刘司马既然这么说,应该就是吧。” 第三日郭师庸所率领的三武营陆续开到,进驻下巴儿思,这时安守敬已经派人将张迈敲诈到的钱粮物资都榜上马背、骆驼,随时准备撤走。郭洛又解放了那几百名奴隶,其中三百多人在唐军的发动下自愿加入,郭洛便将他们编成后勤队伍,负责赶马和运输。 郭师庸到达之后,见这下巴儿思的规模与新碎叶城相近,起了思乡之意,叹道:“咱们的新碎叶被张特使一把火烧了,这座城池虽然小,可水土也不错,气候比新碎叶城那边也好多了,要是不用走,迁到这下巴儿思来,那多好。”他心想以唐军上下的勤劳,进驻这里后辛勤劳作,也是可以过日子的。 杨易等年轻人见了他这等样子,暗中冷笑,只是面子上不好摆出来。连张迈心里也觉得郭师庸这几句话太无远志了。 “莫胡思乱想了。”杨定邦道:“这里的水土天气虽然比新碎叶好些,但四面受敌,又没天险,守不住的。” 郭师庸笑笑道:“我不是不知道这些啊,只是走得有些累了,实在很想有个定居的地方啊。嘿,不说了,不说了” 七营将士在下巴儿思驻扎休养,郭洛在城内训练那三百多后勤队伍,郭师庸又安排振武营驻扎在东城郊,以防怛罗斯方向的敌人,安排广武营驻扎于西城郊,以防俱兰城方向的敌人,同时广派侦骑,甚至派士兵化装成牧民,直到怛罗斯、俱兰城附近去放牧,密切注意回纥人的动向。 刘岸留下七营将士所需的军粮后,命兴武营运送部分粮草回灯下谷,张迈见他打算运回去的只有五百袋小麦,说道:“就这点东西,不值得特别让兴武营走一趟。不如且等等,看看形势,等我们回谷时,再一起押运回去。” 刘岸却道:“特使,就是只有一百袋小麦,我认为也该运回去。” “这是为何” 刘岸道:“灯下谷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死谷,虽然有水,但若无外来粮草接济,可以说是一天也呆不下去。我飞熊营、乌护部以及民部几千人呆在里头,口里不说,心里其实都不踏实的。这五百袋小麦运回去,对几千人来说虽然只是小补,却是让大伙儿看到了希望,知道我们已经取得了胜利,哪怕只是小胜,也足以让他们得到一点希望,多一份信心啊。” 张迈恍然大悟,对刘岸思虑之周全大为佩服:“刘司马,还是你想得周到” 钟旻当即出发,以骆驼押了小麦进入沙漠。张迈又对郭洛道:“这奈尔沙希家见识不凡,我听说他们在疏勒、怛罗斯都有生意,消息必定灵通,肚子里一定有很多的情报,只不过还未和我们交心,所以不肯主动吐露,我想最好能邀请得他们家族中一两个重要成员随军,你觉得如何”郭洛道:“好主意这事我去办。” 老奈尔沙希人在城中,却仿佛能够凭鼻子嗅到唐军的动态,对儿子道:“灯上城这伙人的行动诡异得很,不像普通强盗啊。” 就在这时,城西有急报传来,铃声一路传来,显得十分急促,张迈正与郭洛商量刚刚归附的三百奴隶以及那些投降的土兵能否改造,郭师庸已经派人来请:“特使,郭校尉有请,有急事商议。” “是什么事情” 来人压低了声音,那回答却让张迈、郭洛都心中一凛然:“怛罗斯那边发兵了” “怛罗斯发兵了来得这么快” 张迈和郭洛赶到莱伊斯府时,诸营都尉、副校尉等主要将领都已经到了。张迈坐下后便问:“我们攻占下巴儿思才五天,夺到城池时,也未见有人逃逸去报信,这里又没有夷播海那样的烽火台,怎么怛罗斯的人这么快就收到消息就发兵” 郭师庸道:“消息是奚胜传来的消息,他躲在怛罗斯城外十里处,见怛罗斯方向开出两支军马,都有千人上下,分别朝俱兰城和下巴儿思这边开来。奚胜望见后马上派暗骑日夜不停赶来报信,信使会比行军来得快,但这里离怛罗斯毕竟太近,推算起来,最迟明天傍晚,或者后天早上敌军就能抵达这附近。” “千人上下”杨易叫道:“那怕他们什么” 郭师庸说:“奚胜望见后就派人回报,这个消息,未必很准确全面,再则就算首发部队只是一千人,也得防这些人只是前哨,后面还有大军。此外还有一点可虑,我们这次向怛罗斯、俱兰城发放假消息,说我们将攻击俱兰城,据派往俱兰城的邱子骞回报,俱兰城那边已经加强了防范这种反应是对的。可怛罗斯怎么会同时派出两支部队,一支却朝下巴儿思来这里面怕有蹊跷。我们此来一是募集钱粮,二是敲山震虎,如今目的都已达到,不如且避开吧。” 郭洛却道:“那又不然,钱粮和情报固然重要,但军心士气一样重要。不战而走,有怯懦之嫌。若是听说有敌人到了附近,也不管对方强弱如何就躲避,那我们以后能活动的范围势必越来越狭窄。我认为不妨打上一仗。” 他这么说,杨易自然支持:“对只有千人上下都还不打,那还等什么下巴儿思虽然得来轻易,可到手的这点东西,还不够我们这支队伍吃一个月,更莫说带回灯下谷给几千人做东归的军资了我们要打游击,以战养战,这里是才开始,而不是拿下下巴儿思就够了东归路上,总不能永远都遇到下巴儿思这种软柿子,肯定要打硬仗的,今天连兵力比我们少的敌人人都不敢斗,明天如何去爬葱岭如何去闯疏勒如何回得到中原” 郭师庸便不开口了,对自己那个“撤退”的提议也不甚坚持。 张迈见状,便知诸将都有一战之心了,接着杨易的话头道:“阿易说的没错,我们的目标不是下巴儿思,这里只是个起点我们的目标,应该是疏勒是敦煌,是无数危难背后的长安” 郭师庸杨定邦安守敬虽然都是中年人,但杨易与慕容春华等几个副校尉却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年,听了张迈的话后跃跃欲试,连安守敬也道:“特使,如果消息无误的话,我也觉得可以打一仗怛罗斯那边若只是派偏师前来,不管他们此来的目的是什么,都将是我们围点打援的好机会” 张迈的目光从杨定邦、安守敬、郭洛、杨易等一一扫过去,最后才看看郭师庸,道:“那么事情就这么定了打把这支回纥部队给我截下,最好来个全歼” 接下来便商议如何作战,杨桑干道:“那我们是打守城战,先消耗对方的兵力然后再出击,还是一开始就以野战决胜负” 杨易冷笑道:“咱们兵多,对方兵少,还守什么城当然是打yezhan啦” 慕容春华道:“我却有个主意,这下巴儿思城西两箭之地,有两座土山,通往怛罗斯的道路就是从这两座土山之间延伸过去。北山形状较圆,形似馒头,矮而较大,坡度较缓,坡上灌木茂密,可以弓弩手,南山如屏风,坡势陡峭,寸草不生,但山后也可以伏兵,不如我们就在这南山之后埋伏四个营,却在北山之上埋伏弓弩手,待怛罗斯军马来到,且放他过来,过到一半时,山上箭弩齐发,同时坡后军马同时开出,若敌人势乱,就两营直冲,乱其军势,两营兜截,以求将敌人全歼。若敌人阵势严整,则四营军马并作一处,一起冲击,以求破敌取胜。如此安排,若敌人果然只有千人上下,那么全胜有五成机会,大胜有七成机会,不知特使以为如何” 张迈却没去看过那两个山坡,望向郭师庸向他征询意见,郭师庸道:“好计谋若对方只有一千人,那么龙骧营可以留在城内不动,若城外的伏击有个闪失,城内兵马也还可以防守接应,这是万全之策。” 张迈道:“连庸叔都赞成的计谋,料来行得。好,就这么定了。” 当晚诸营厉兵秣马,第二日分批出城,安守敬率领弓弩手埋伏于馒头山上,鹰扬、豹韬、振武、广武四营埋伏于屏风山后,城外兵马由郭师庸负责全盘指挥,龙骧营安居城内不动,仍然将回纥人的旗帜重新竖立了起来。 郭洛下令将城门打开,慕容春华心思缜密,又派遣了二十余命军士在城外有水草出放羊,张迈瞧见,笑道:“慕容春华也是个满肚子鬼主意的人啊。”另派马小春组织了一批机警的将士,扮作挑夫、柴夫,或在城门内外做起了买卖,或挑柴火等物进进出出,马小春自己扮成个农妇,装出尖嗓子叫卖,就在城墙脚下卖菜。张迈见他干得如此认真不由得莞尔,龙骧营的将士看见无不窃笑。 小石头站在城头望将下去,但见城外一片和平景象,若只看这表象,谁能猜到这一片平和之中暗藏杀机 但这一日过去,左右望不到怛罗斯的兵马来,杨易有些急躁了,张迈也有些担心是否另有变故。当晚五营将士也不回城,就在城外啃着干粮,枕戈待旦。 第二天又等半日,到中午时张迈都有些倦怠了,靠在城头闭幕眼神,小石头一直拿着他的望远镜张望,忽然呀的一声,拍张迈:“特使,来了,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二章 城外伏击之二 张迈从小石头手里抢过望远镜,一望之下,果见西边路上烟尘滚滚叫道:“快通知城外兵将,别误了事” 旁边刘岸道:“特使放心,慕容春华擅长听地之术。他为人又警醒,这会多半也已经发现了。” 便听小石头道:“对,鹰扬营的人躲在土山后面向我们打旗号呢。” 刘岸向张迈借了望远镜,右手托着,左手不断屈指头,张迈问他干什么,他且不回答,屈了一会,才道:“敌人行军速度不快,只是小跑,看来他们还没发现这边有异状,这一仗我们有机会了” 张迈传令,全城戒备,但表现却得是内紧而外松。小石头道:“我下去买菜。”便溜了下去,假意买菜,其实却是传达张迈的命令,一帮龙骧营的青年将士各自摸了摸暗藏的刀剑,脸上却都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们临阵的经验还不错,所以心里都紧张。 刘岸瞧见,笑道:“这帮小子可认真得很呐,其实离得这么远,回纥人就算望见也只能望到一个大概,哪里注意得到脸上的表情了” 张迈却道:“大伙儿认真办事,总好过懈怠玩忽啊。藏碑谷出来的这帮小子很不错,够淳朴,够积极。”脸上也笑着,因为他知道周围的将士一定都在注意自己,自己越显得轻松,诸兵将就会越放心,可是他心里却是思潮起伏,思忖着:“若是这一仗打好了,定能俘虏到回纥的兵将,若能劫到一两个高级将领,那么就有望获得怛罗斯那边的情报了今后的决策与去向,就要靠这一仗了。一定要赢,一定要赢啊” 这时那支回纥军又近了一些,刘岸通过望远镜已经估算出对方的兵力,大喜道:“只有一千二百人左右”又将望远镜望向这支军队后方更远处,道:“赢了,赢了对方后面也没有紧跟而来的大军,咱们有七成以上胜算了” “七成还有三成哪里去了” 刘岸正要回答,这时因望远镜已能依稀瞧见回纥军最前线骑士大体装备,见不是重骑兵,道:“不是七成了,是八成我刚才是想对方如果是久经战场的重骑,遇敌之际指挥又合宜的话,那么可以或许可以保证阵势不乱,甚至强势突围,转败为胜不过这种可能性本来就不大,如今已可排除了。” “那还是有两成变数了” “还有两成,一是担心对方的将领是个不世出的良将,走到附近见到一草一木的细微变化,忽然有感,便不踏入我们包围圈了。” 这所谓“忽然有感”,听起来很玄,但却是实际存在的,可视为第一流军事家在战场上培养起来的直觉,有些时候埋伏方分明已经布置得妥妥当当,一点破绽都没有,但作为猎物的军队首领却偏偏能在最危险的一刻悬崖勒马,部将问他为什么撤退,他却未必说得上来,只是嗅到了危险,不肯前进了。 “我们有九成胜算了对方没有发现。”刘岸道。因为这时敌军前锋已经踏入两山之间,这时候不用望远镜就能望见对方了,张迈、刘岸都已经伏在垛墙后面,免得被敌人发现。 张迈问道:“最后一个变数是什么” 刘岸道:“对方虽然不是重甲重骑,将领或许也不是绝世人物,但要是全军上下身经百战临危不乱,这样一支铁军就算忽然遇袭也是有可能奋力突围的。当然,除了士兵精锐之外,将领也必须是良将。” 下巴儿思城内城外,忽然变得鸦雀无声,让两山之间的马蹄声变得更加的明显响亮。小石头握紧了横刀,弯着腰走到张迈身边,问:“特使,咱们也要准备厮杀了吧”声音里透着紧张与兴奋,这个小子还不到二十岁,却似乎已经对打仗有瘾了。 张迈却道:“希望用不上咱们。” 若是连龙骧营都要出动,那就是城外的伏击失利,这当然不是张迈所希望的。 “一定要赢啊”小石头像一只小老鼠一样磨着牙,“最多这次我没法子领功劳,也一定要赢啊。” 张迈忍不住哈的一笑,但忽然之间城外杀声大作,笑声的后半段竟也被淹没了,张迈一喜,直起身来,果见回纥军已经有一大半人马都过了两山之间,安守敬率领弓弩手忽然现身,对准下方回纥军的后半截人马:“射” 那回纥将领吃了一惊,待要回头,杨易已从坡后闪出,杨定邦以豹韬营继之,九百人迅速插入回纥军中段,山坡上箭如雨下,已有数十名回纥骑兵星星点点地落马,回纥军陡然遇袭,阵脚不由得散乱,那将领要想安排部队突击上坡,杨易已经冲到了跟前 “杀” “杀” “哪里来的敌寇,哪里来的敌寇”那回纥将领怒吼着,一边指挥抵挡,一边怒叫:“敢来袭击博格拉汗的军队,你们是哪里来的” 唐军却哪里会理睬他山上弓弩手一轮接一轮地连发羽箭,山下杨易身先士卒,死命冲击他在昭山行宫外以寡敌众也冲得回纥与诸胡哭爹喊娘,连烧数座营寨,这时以逸待劳,兵力又占优势,不消一顿饭功夫便将回纥军冲作了三截 回纥军势大乱,杨易却是刚刚进入状态,便如一把尖刀插入肉中,斩筋劈骨,眼看筋骨一旦崩散,剩下的就将是一团烂肉。 小石头叫道:“特使,咱们也出去帮忙吧” 郭洛在旁边一直没说话,这时喝道:“忙什么庸叔都没动呢。” 刘岸摸摸小石头的脑袋道:“这种时候不能乱说话,知道不” 小石头便知刚才这句话造次了,用牙齿咬紧了嘴唇,点点头。张迈虽然喜欢这小子,被他坏了郭汾的事也没见怪,但在战阵之前这身份却严明了起来,小石头虽是近侍,郭洛等却不容他说一句不当的话。 张迈扶墙而立,果见郭师庸所率领的振武、广武两营都还没动,过了一会,非但未继续投入战场,反而绕了个方向,从屏风山后迂回绕到后头去了。 刘岸赞道:“师庸兄好眼光,看得准,拿得稳”他的年龄层介乎张迈与郭师道之间,张迈郭洛等呼他为兄,他也呼郭师庸为兄。 这时回纥军已经开始乱了,就算郭师庸不追加兵力,鹰扬、豹韬两营也能获胜,因此郭师庸暗中令旗花式一变,却反而迂回向敌后包抄过去,张迈在几个月间接连打了三场大仗,对战争的认识也脱离菜鸟级别,逐步向专业级别迈进了,这时已有些许见微知著的能力,便猜郭师庸是见形势于己有利,决心全歼。 这时敌人的骑兵已经被吃掉了一半以上,敌将眼看不妙,赶紧带人逃走,却哪里还来得及 杨易陷军于敌我大部队之间,冲击虽强,但他这个目标太过明显,人人怕他也人人防着他,行动自无法灵动,慕容春华见状带领的五十飞骑脱离大队,绕了个弧形,从敌人兵力空虚处突入,冲到了那回纥将领附近,马上张弓,飞箭射去,正中敌军将领脖颈 张迈在城头望见,忍不住喝了一声彩小石头看得血脉贲张,心道:“什么时候,我也有这么威风就好了” 这时主战场的形势已无悬念,唐仁孝请令道:“特使,如今已无需守城,请许我带六队人马出城,部署于正东、东北、东南方向,收拾回纥残军。”张迈许了,又从郭洛手中接过望远镜,见远处郭师庸将两营将士布置成一队队的,十二队人马布置在十二个位置上,几乎把敌军的归路都挡住了这员老将在军事地理上确有过人之处,只是一望便知哪里可宽,哪里当紧,虽只两个营的兵力却已从西南到西北布成了一个似疏实密的罗网。 这边唐仁孝亦率众从东路缓缓逼近,杨易只爱厮杀,追亡逐北乐此不疲,张迈传令道:“让仁孝下令,投降免杀”又对小石头道:“你去寻找敌军中箭落马的主将,如果还没死就带他来见我。” 小石头接到命令大喜,翻上黄骠马,疾驰出城。 这场仗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结束,唐军打得干净利落之至来犯回纥共一千一百四十余人,兵力既居弱势,又遭遇伏击,大乱之下半数被歼,半数被俘虏,逃走者寥寥可数。唐军的伤亡却甚微,将领中只杨定邦在混战中大腿被流矢所伤,但也无性命之忧。 郭师庸开始清理战场时,小石头提了那回纥将领入城,猿臂舒处,轻轻放下,叫道:“特使,这人还没死呢” 张迈见慕容春华的那支箭还嵌在对方脖子上,命马小春:“把他带下去医治,尽量留住他一条性命。”又对郭洛道:“你去把那些将领找出来,审问有关怛罗斯、俱兰城的兵力布置情况。” 郭洛道一声“省得。”领命去了。 张迈自己却亲自出城去慰问杨定邦,这时他的地位,战后的战场处理工作、俘虏接收工作已无需插手过问,郭师庸等自会处置。 郭师庸命安守业押了俘虏,带着首级,到城内大街小巷绕了一圈,后勤部队那些刚刚归附的奴隶久受回纥官兵压迫,人人敢怒不敢言,这时看见他们在唐军手下吃了个大败仗,心里一阵痛快解恨之余,对唐军也更生敬畏之心。 至于下巴儿思的居民就变得更加服服帖帖了,老奈尔沙希派儿子阿布勒来问询恭贺,张迈许他到战场去走一遭,阿布勒虽是个商人,见识却广,到战场绕了一圈后回去对老奈尔沙希道:“厉害,厉害从战场上留下的痕迹看来,这次这位灯上城城主打的可是一场硬仗啊”随即压低了声音说:“不过我在战场上听灯上城的有些将士说话,似乎不是西域的言语。” “什么意思” 阿布勒道:“老爹你可还记得,当初佛教与我教换徒研经,我曾在疏勒大昭寺住过一段时间” “嗯,你是说唐民后裔建的那座大昭寺么那又怎么样” 阿布勒道:“我在那里住了三个月,学会了一些唐言啊,而灯上城的那些将士说的,好像也是唐言。” 老奈尔沙希吃了一惊:“什么唐言这这怎么可能这里可是下巴儿思啊不是疏勒,不是于阗不过那天宴会上,喝退那个大老粗的人他说的是刘岸看他的长相,却是是个典型的唐人啊。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三章 战者之仁(第二更) 下巴儿思城外一战,取得的战果,振作了军心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唐军将可能可以从俘虏口中获得这一带的军事情报眼下唐军对情报的渴求程度甚至比对军资的渴求还要强烈。 郭洛审问了俘虏后得知此次回纥领军的乃是怛罗斯地位不低的将领,名叫阿里,他又从俘虏之中抽出底层将士、中层指挥官来,底层将士一般接触不到上层的决策,无法从他们口里得知高层的情报,主要的作用是让他们指认将领,并从他们透露的细节来印证将领们的供词。 郭洛道:“那些将领很不老实,所说的话都互相矛盾,没一句信得的。”他是将那些回纥的指挥官隔离了审问,在这种情况下真话容易取得一致,谎言却势必各自拆台,所以知道那些回纥指挥官都在说谎。 张迈道:“咱们的军律,虽然有不得虐待俘虏这一条,不过事急从权,只得动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杨易叫道:“阿洛太斯文了,我去”他才从战场上回来,满身的血污,都没功夫洗刷,看起来便如一个地狱的杀神。 郭师庸却拦住了他:“你能有什么手段左右不过是拿鞭子抽打,我刚才有去俘虏营巡视了一番,那些个回纥将领有好些都是硬汉子,尤其是那个阿里,受了那样的重伤,哼都不哼一下,我可不觉得你能有什么办法叫他开口。” “那怎么办” 张迈道:“把那个阿里提来,我亲自来审问他。” 郭师庸却又拦住他,道:“特使,闻道有不同,术业有专攻,你脸上没有凶相,杀气不够,杨易若也干不来,怕你也未必能叫那阿里开口,这事不如就交给安九吧。” 郭洛杨易一听都惊呼起来:“安九他在军中么”郭洛道:“他该属于民部才对啊,又不会打仗,怎么会在军中” 郭师庸道:“大都护觉得此行或许用得到他,所以让我将他带着。” 张迈问道:“安九是谁” 他听这名字倒像是安六的兄弟,果然郭师庸说:“是安六叔的族弟。拷问刑讯的事,他是一把好手。” 张迈听了有些奇怪,新碎叶城的原始居民不多,其中有一技之长的张迈几乎都知道,但这安九既是安六的族弟,从郭师庸的语气看来分明又是个有本领的人,自己居然不知,因问:“我怎么不晓得他” “他是一个活在暗黑中的人,人又有些怪癖,在新碎叶城时地位也不高,大家又都讨厌他,平常不会谈论他的,所以特使自然不知道,其实特使也不必知道他。”郭师庸说。 张迈听到这里反而更好奇了:“大家为什么不喜欢他” 杨易蹙着眉头,说道:“谁会喜欢他啊,满身都是死人的味道,小时候我见到他都要做恶梦的。” 张迈笑道:“还有连你都怕的人那我真想见他一见。”就命马小春跟着郭师庸的人去请,过了一会马小春回来,脸上像刚刚吃了一堆苍蝇,回禀道:“特使,他他不肯来。” “为什么”张迈问。 “那人是个怪人,躲在黑乎乎的角落里,说话的声音也古怪,听说特使召见,也不肯出来,我问他为什么,他也说不出个为什么来。”马小春说着,忍不住插了一句口:“特使你还是别见他了吧,那人就像,就像一条蛇,躲在洞里怕见人似地,还有”想想自己是藏碑谷人,那安九却是新碎叶城的,而且好像是军中大有身份的安六的什么人,可别造次得罪了,便没再说下去。 郭师庸也道:“特使,这安九也不算什么人物,不过是脾气怪异,比较会吓人而已。在咱们新碎叶城他算是一名狱卒,您是钦差之尊,没必要见这等人。” “狱卒咱们新碎叶城还有监狱” 郭师庸笑道:“也难怪特使不知,咱们新碎叶城建制齐全,监狱自然也还是有的,不过也没什么人犯事,就是犯了事,或罚鞭打,或罚苦工,一般也不用关到里头去,监狱大抵就是虚设,安九无他特长,脾性怪异,不能合群,甚至犯过事,念在他父亲立有苦劳,大都护便安排了个差使给他做,算是有个安身之处罢了。” 张迈听到这里已明白过来,大凡一个族群,不管是哪一族、哪一国,总有一定比例的“非正常人”、边缘人,或生理上有残缺,或心理上有问题,这个安九大概就是这一类的人了,安守敬插口说:“安九在我们族内人人讨厌,当初咱们迁徙的时候甚至有人说要把他留下,别让他跟着了,他自己也没什么意见因他是个痴性的人,活得有如蛇兽,留他在山林间和带他一起走,其实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可大都护却不肯,他当时问了我们一句话,大伙儿答不出来,便把他带上了。” 安九算来也是安守敬的族叔,但安守敬却直呼其名,想来此人在唐军之中确实地位卑微。 张迈问:“大都护问了什么话” 安守敬道:“大都护问:要是我们走了,回头安九被回纥捉住,大家觉得他会不会供出一些我们的消息当时大家都答不上来,因人人心中都觉得安九是一句话也不会说的,大都护道:大家其实也都知道答案,就冲着他有这性儿,咱们就不能抛下他圣人教诲:鳏寡孤独皆当养之,这是我华夏仁者之道,咱们还养得起他,怎么能就抛下他因此便将他带上了。不想如今却有了用处。” 张迈听了郭师道的这句话心中感动,心想:“我大唐子民,毕竟是与胡虏不同鳏寡孤独皆当养之,这是老祖宗要求我们关怀弱势群体的大胸襟、大仁德。如今虽在战时,大都护却还能守住这条战线我中华能屹立于世数千年不倒,岂止是铁血二字而已” 这时说道:“既然大家都觉得安九合适办这件事情,那就交给他吧。”命马小春:“这次要审问的俘虏不少,你去后勤队伍中选二十个人,帮安九打下手。” 马小春应了,临走时郭师庸叮嘱:“你们听安九的指挥,把架势安排妥当就可以离开,不用在旁边看着,他折磨人的场面,看了会伤人的恻隐之心。” 张迈越听越是好奇,不久马小春又回来禀报道:“那人真怪,听特使说要交人给他拷问,高兴得不得了,就像得了一万两万金似地。不过他说他天黑之前干不了活,而且干活的时候得在一个别人看不见听不到的地方,最好有个能隔绝内外响动的深土牢。” 这下巴儿思,却没有这等土牢。 郭师庸叫道:“哎哟,是我失算了,要是让他在城内审问,今晚我们都不用睡觉了。” 安守敬道:“那馒头山北侧,有一间小木屋,是下巴儿思牧民放牧歇脚之地,不如就让他去那里审问,我再派一队士兵将那周围守住。” 郭师庸道:“那地方不错。” 马小春领命去了,张迈再与众人商议今后的去向,只是谈来谈去,都觉得得有最新的情报作参佐,谈着谈着,自然就更期待安九拷问得如何了,张迈好奇心起,便要去看看情况,郭洛、刘岸等竟然都来拦住他,说:“安九现在应该正在拷问那个阿里和那些将领,他拷问人的场面太太难看,君子远庖厨,特使你还是别去吧。” 张迈笑道:“什么叫君子远庖厨啊,阿洛你乱用典故,我又不是要进厨房。” 杨易咿了一声,道:“什么厨房,安九拷问人的地方,那就是屠宰场。迈哥你还是别去了,安九拷问人那场面见了,保管你三天吃不下饭。” 他们越是拦着,张迈就越发想去瞧瞧,不顾拦阻,骑马赶到城外,才望见小木屋,便隐隐传来一声惨呼,那惨呼叫得好怪,似乎不是单纯的痛楚,张迈也算经历过好几次战阵了,听到这个惨呼时却还是起了一手的鸡皮疙瘩。心想:“庸叔说安九只是比较会吓人,听这惨呼声,恐怕不是比较会吓人而已。” 再走近些,便见到一队士兵把守着却是安守敬派来的。那些士兵见到张迈躬身行礼,张迈发现他们脚下大都有呕吐的秽物,问道:“怎么回事” 带头的队正与副队正对视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张迈便纵骑走近,这时又传来几声呻吟,那种呻吟却比刚才那惨呼更叫人难受,实非人间所能有,张迈到此已有些后悔了,到了小木屋前,要推开门时,不严实的门内已经传出一股莫名恶臭,似是血腥、粪便、胃酸以及种种分泌物凑合在一起,屋内究竟是什么样的惨状呢张迈只觉得一阵反胃,竟不敢去想象了。 郭洛又劝道:“迈哥,还是别进去了吧。这等不仁场面,见之无益。” 张迈的手在木门停留了片刻,终于放弃了那无益于事的好奇心,道:“走吧。” 这一晚踏月回城,心里思考着一个问题:“何谓仁何谓不仁” 这几个月的经历让张迈看到兵家之事,从战场之上到战场之外,都充满了种种大不仁。有一些甚至是张迈自己主导着干的。可是张迈做这些事情在这个环境下又不显得突兀。 若是在兵事上按照仁义道德行事,那便是“宋襄公之仁”,不但必然招致失败,且还要为天下所笑,便是上古真正的圣贤,也不会有人赞同宋襄公的言行。但兵圣孙子却又强调“智信仁勇严”是为将之五德,仁居其一,认为“仁”是为将者的必要条件。 为将也要懂得“仁”如果这话是孔夫子说的,张迈可以不鸟他,但这话却是孙子说的。 为将而不仁,则虽有鬼神之谋、无敌之师,也将行之不远。 “连孙子也认为,能取得战争胜利的,是仁而不是暴,那么,怎么样才是真正的战场之仁呢老祖宗是如何在战场上把握仁者之度的” 有一些道理,书上也有写着,可真正要领悟却无法靠读书或听教,而得靠铁骑与陌刀来体验才能真正掌握 “那些迷信小仁小义、如宋襄公之流的民族,或早已都被扫入历史尘埃之中,连渣都不剩,或如印度的古民,虽然存留却代代为奴这些,都是羊” “而那些迷信暴的民族,如匈奴,如羯氐,如柔然,如鲜卑,纵然因缘际会得以横行一时,最终也如烟花般耀亮夜空后便一去不返这些,都是狼“ “只有具备战者之仁的华夏,才几经劫难,终能于低谷间奋起重生至今屹立不倒” “所以,我中华的图腾,不是狼,也不是羊,而是龙” 郭洛和杨易发现张迈忽然停了下来,在马上握了握腰间的横刀,这一刻两人都觉得张迈的的气度起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三骑呈品字形静静立于明月之下,郭洛杨易却都没有说话,只是一左一右默默地注视着张迈。 忽然之间,张迈不很担心大唐的存灭了,尽管这时他还未能彻底掌握老祖宗的战者之仁,“但当我们悟透这一点时,或者长安也就到了” 关于接下来一周更新频率的调整:小弟的码字速度是出了名的慢,这几天连续三更,每天万把字,对同行一些快手来说也许是常事,对小弟来说却实在是超负荷运作,所以请各位看官容许小弟调整一下更新频率,这个下旬让我喘口气,好等四月份上架后有力气冲刺,毕竟唐骑打的是一场持久战,总是冲刺反而到不了长安的,对不当然,每天两更至少是能保证的。更新时间仍然是中午午饭后和晚上睡觉前。 下巴儿思这场仗打得虽然利落,不过只是前哨,更苦但也更激烈的一场仗即将到来,既然到了怛罗斯,各位看官想必也也知道这场大战役的真正目标在哪里,呀呀的,千年雪耻啊千年雪耻 唐骑需要大家的支持,阿菩没有什么逾分的奢望,只是想写好这本,讲好这个故事。 恩,今晚还有一更。可能会晚一点。要票票要票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四章 破敌趁胜(第三更) 第二日,一份四页纸的回禀递到了张迈手中,纸很干净,却带着血腥味。 这份回禀是马小春呈上来的,他呈上这份回禀时双目充满了疲倦,与往日的飞扬灵动完全不同。仿佛昨晚耗尽了他的精神力一般。 张迈打开回禀,见里头写的都是供词,第一张纸是阿里的供词,里面有打圈的,有打叉的,也有点上点的,马小春给张迈解释,打圈的就是安九通过多重印证觉得很有把握的消息,打叉则是假消息,打点的则是不确定。 第二张纸也是一样,不过这些却都是十几个中层将领的供词了。 这两张纸信息点很多,汇集到第三张纸上,却才是安九的总结了。张迈发现笔迹很严谨,问马小春是谁写的,马小春说是安九写的,张迈有些愕然了,他原本以为安九那样一个地位卑微的人多半目不识丁,那知他居然写得出这样一笔字来。 看这字,分明是个读书人,张迈真想不通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让那些待罪俘虏发出那么可怕的声音。 细细看安九的总结,用语也相当严谨节省,甚至吝啬。其总结分条如下: “甲一,萨图克博格拉已离怛罗斯三月有余,临行抽调怛罗斯数千兵马,一月之前又再次抽调,不知何往,不知何用。” 张迈拿着回禀的手忍不住紧了紧,心想光是得到这条消息,就应该给安九记上一条大功了又想安九究竟做了什么,竟让阿里讲出这么重要的情报来。再看下去: “甲二,怛罗斯留守将领为塞坎,其人为博格拉汗麾下大将,善于用兵,然残暴,好虐,贪婪。博格拉汗之嫡子穆萨亦在城中,为监国。” “塞坎,塞坎”张迈便想到,若博格拉汗不在怛罗斯,则这个塞坎在未来一段时间将有可能成为唐军最重要的对手。 “甲三,今怛罗斯兵备约八千人,俱兰城兵备约一千人。两地民风悍勇,危难之际,民亦可助战。” “甲四,发兵下巴儿思之缘由闻俱兰城有警,塞坎在信与不信之间,其部将加苏丁力劝其谨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塞坎几经思虑,特派二将赴援,二将者,一为阿里,一名巴加,巴加率领一千人先赶往俱兰城,阿里率一千二百人,先至下巴儿思,将取此城土兵前往俱兰城会合。” 张迈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知道回纥为何会来得这么快,原来怛罗斯那边并不是已知道下巴儿思这边发生的事情,只是兵分两路奔赴俱兰城,然而回纥人没想到的是,阿里的部队出发时,下巴儿思已经落在唐军手里了,结果阿里来到下巴儿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全军覆没。 将安九的整份呈禀看完,张迈不由得感叹道:“这个安九,简直是一个天才啊。不想咱们唐军之中居然还有如此人物。” 郭师庸却仿佛不同意张迈的说法,叹道:“他哪里是什么天才,只是心里有病而已。从小就如此,喜欢折磨人,且法子也是花样百出,找不到人折磨,他便去折磨畜生。若能折磨人时,便乐得如酒鬼碰上美酒,若找不到人折磨时,便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年纪越大这毛病就越重,一开始长辈们都觉得他天性不好,恶根深种,不断劝谕,后来慢慢地才知道他如此喜欢折磨人,也不心存恶意,只是病态如此,不能自制罢了。” 张迈放下那份回禀,让诸将传阅罢,道:“各位以为如何” 刘岸道:“到了安九手中,想不说实话也难。我觉得这份情报可信度不低。怛罗斯这一带的兵力,比我们预想中还要少,不过比起我们来,却还是要强大得多。但我们只要保持机动,应该不会被他们截住。” 杨易道:“怛罗斯那边的兵力虽然比我们多,俱兰城那边的兵力却比我们少不如我们先把俱兰城给打下了吧” 郭师庸道:“怛罗斯八千兵马,已出两千,却仍然有六千人,其中一千人已被我们歼灭,我军若等兴武营回来,七营齐动,对俱兰城那边也有兵力上的优势,但相对于怛罗斯则仍然是弱势。若要攻打俱兰城的话,那里商家不少,私兵众多,动员起来可以达到两三千多人来守城。再说这次我们为怕他们增援下巴儿思,又放跑了牧民俘虏假传消息,说我们要攻打俱兰城,那边此刻定然严密防范着,没法像下巴儿思这样靠袭击取得城池,且守城容易攻城难,我们强攻,他们严守,我们的兵力其实也未必足够。” 诸将议论了起来,或觉得俱兰城可攻,或觉得俱兰城难打,最后张迈问到郭洛,郭洛道:“俱兰城能不能打,可以再讨论,不过假如我们打下俱兰城,接下来却该怎么办如果我们打不下俱兰城又该怎么办我们去打俱兰城,为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这句话又回到了唐军的大战略上来,诸将便都想起张迈所定下的短期、中期和长期三大战略:短期来说是要劫掠粮草,给灯下谷做进一步的物资补充;中期是要调动得回纥人疲于奔命;至于长期的战略目标则是建立根据地和联系长安。 郭洛提出这一点后道:“若是为劫掠,那么我们此次前往俱兰城就不能攻坚,只要扫掠其近郊然后就退走;若是为迷诱博格拉汗,那么此战我们就要调整战略,打出大唐旗号了;至于第三个目标那么我们就是要突破怛罗斯这条防线,向疏勒进发了。” 他的分析条理分明,几句话说出来诸将无不颔首,刘岸道:“只是扫掠俱兰城近郊的话,作用不大;至于突破怛罗斯俱兰城这条防线,向疏勒进发似乎也不是上上之选。” 因为就算唐军能够突破怛罗斯俱兰城防线,突破之后南方也仍然有上千里的陌生道路要走,那时候若在前路遇上坚城,背后塞坎的怛罗斯驻军又追了上来,那唐军可就要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了。 “那么,我们是否先将博格拉汗引诱回来把回纥人的目光吸引到这边来”唐仁孝说。 杨易却道:“那么回纥人将目光转移到这边以后我们怎么办又回碎叶河北去那样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所谓将回纥人引诱回来而唐军却反而回到碎叶河北,那是无法突破怛罗斯的情况下的备用选择,乃是一条后路,像杨易这种激进派自然不喜欢这种想法。 诸将又纷纷议论起来了,张迈忽道:“或许还有另外一条思路的。” 帐内忽然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张迈,如今的张迈似乎已经习惯了在众人目光注视下说话了:“劫掠是短期行为,回碎叶河北是无奈之举,现在我们还有选择,当然要走最有前景的那条路。” “迈哥是说,咱们一口气突破怛罗斯俱兰城这条防线,直指疏勒么” 到了疏勒,便能联系上于阗,到了疏勒,便是到了中国的门口到了疏勒,一切形势都将变得更加的明朗 杨易自然兴奋,不只是他,所有青年将领都兴奋,那正是唐军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目标啊可是,这条路走得通么 “现在就突破南下,万一前有坚城、后有追兵,咱们便要被前后夹击。”郭师庸说。 “不,不是现在就突破,而是要先消除追兵之患,然后再突破” “消除追兵之患” “对”张迈说道:“从俘虏的口供看来,怛罗斯方面到现在还弄不清楚我们的情况,我们仍然在暗处,而回纥人则在明处,他们还被我们打得懵懵懂懂的呢,我们得趁着他们还没有回过神来,一部一部地吃掉他们,杀得这个地区兵力锐减,我们不就可以从容南下了么” 张迈当即说出了自己的计划,道:“如今怛罗斯的主将犯了分兵大忌,这对我们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这次作战成功,那我们不仅将有机会攻占俱兰城,更能削弱怛罗斯,那时候在这片区域上,我们就能取得主动了。说不定就能突破这里,挺进疏勒了。” 一众青年将领都听得出神,和往常一样,杨易是第一个出来表示赞成。 郭师庸看到这个架势,便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这些年轻人了,说道:“若是这样,那我们最好将飞熊营、兴武营也取来,八营合一,挺进俱兰城,那样胜算会大一些。” “不”张迈却道:“兵贵神速不能等飞熊营了,甚至不能等到兴武营回来若要行动,现在就得行动每过得一天,回纥人知道我们虚实的机会就大了三分现在我们要跟回纥人争夺这个地区的胜负,决胜的的不是兵力,而是时间” 诸将在帐中议论的时候,马小春已经退到帐外和小石头一起把守帐门,门内隐隐传来张迈等人的声音,但马小春却听不清楚里头在说什么。 “小石头。” “嗯”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也能进里面听着,甚至参与讨论呢” “我不知道。”小石头似乎没有马小春那么多的想法:“反正特使让我们站岗,咱们就站岗啊,要是有一天他让我们进去,那我们就进去。” 马小春笑了笑,觉得自己的这个同乡真是单纯得可以。“如果姐夫肯投效张特使的话,现在大概已经坐在里面了。”马小春想。 帐门忽然被掀起,慕容春华、唐仁孝、杨桑干、安守业等副校尉一个个地走出来,行色显得十分紧急,不就郭师庸、安守敬、杨定邦、杨易四个校尉级的人物也疾步迈出,帐内只剩下张迈、刘岸和郭洛,张迈向马小春招了招手,让他进来,说道:“这次安九立了大功,我想应该嘉奖一下他,你去问一下他,看看他有什么愿望没有,我希望能尽量满足他。” 马小春领命去了,过了一会回来替安九回话:“安九说他什么也不要,只是说,如果下次再捉到敌人,请交给他吧,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快活过了。” 张迈听了,为之愕然,马小春又说:“对了,安九还说,那个阿里还有一口气,特使要让他干什么不” 求票,快被挤下周推榜了,各位帮帮忙,别在周末失守,谢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五章 八倍山 安西唐军在下巴儿思发生了不小的人事变动。随着人事变动而来的是编制上的调整。 原本只是七营两千七百人出发,如今兴武营回去,却又另外增加了两个非战斗营:俘虏营和后勤营。俘虏营共有俘虏七百人,后勤营则是小经训练的奴隶。 军帐会议结束后,诸营校尉整理好部队之后,五个营的战斗队伍陆续出发,杨桑干统领广武营留守下巴儿思,同时监视俘虏、后勤两营。 直到张迈已经离开下巴儿思,城中的居民都被蒙在鼓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就是唐军的底层将士如小石头等,也只是在将领的带领下匆匆出发,甚至都未被告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要前往哪里。幸好,张迈这段时间以来接连取胜的战绩,已让全军上下对他的领导有了信心,在某些人心里甚至产生了盲目的崇拜。 “跟着张特使走,总没错”小石头说。 与此同时,俱兰城方面却依然不知下巴儿思这边的动态。下巴儿思城外伏击一战虽然逃掉了几个败兵,但这些散卒兵败溃散之后,自然而然地就往怛罗斯跑,并无一个往俱兰城来,所谓慌不择路,惨败之后自然而然会循着自己最熟悉的路回老巢,这是人甚至动物的天性。怛罗斯那边听知后赶紧派人往俱兰城告知巴加,但那已经是数日后的事情了。 这日巴加火速行军,在出发后的第五日早上就抵达俱兰城,俱兰城的莱伊斯城主费尔代德急忙出迎,巴加问:“最近听说有巨寇到处劫掠,还要来攻打俱兰城,你这边可受到了骚扰。” 费尔代德道:“前几天确实听到了消息,我也加强了防范,但一直都没见有什么动静,别说巨寇,连普通的强盗也没有。” “难道是假的”巴加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按照塞坎的命令,接掌了俱兰城的防务。 俱兰城的常驻土兵有一千一百八十多人,此城毕竟比下巴儿思不同,城内城郊居民人数超过两万,又有不少商家,其中犹以西域三大马商之一的阿卜杜勒阿齐木家族最为著名,不过怛罗斯这一带在萨曼手里还维持着相当的商业活力,等转入回纥手中就衰疲了许多,包括阿卜杜勒阿齐木家族也丧失了昔日的商业领袖地位,甚至连俱兰城首富的地位都岌岌可危。 前几日才听说有“巨寇”来犯时,全城大小商家都紧张起来,或出钱或出力或出人,几乎家家出动,很快就聚了两三千人,但几天过去,别说什么巨寇,外边连条野狗都没出现,几千临时聚集的民壮慢慢的也就散了,都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谣言” 这时听说怛罗斯那边也派了兵马来,暗地里都笑:“塞坎号称宿将,镇守回纥西疆,竟然也被这种无稽的谣言给骗了。回纥在这一带也就萨曼那个大敌,除了萨曼谁敢惹博格拉汗敢来骚扰俱兰城萨曼那边若要来得经过怛罗斯,这里是内地啊,能有什么事情” 更有人说:“这多半是萨曼人放出来的谣言,他们将怛罗斯的兵马诱引到这里以后,就会去攻打怛罗斯你们等着瞧吧,不出十天肯定就能听到怛罗斯那边传来警讯” 因此巴加接掌了俱兰城的城防之后再号召全城出动,大家便都没什么反应,只零零散散来了几百人,又都惫懒,没什么积极性,之前他们自愿聚集时,几千人都自己带饭,现在不但要求巴加管饭,还要他答应每天补给他们误工的钱。俱兰城的商人虽挺有钱,官方财政却不甚富裕,巴加和莱伊斯费尔代德算了一笔账后觉得吃力,便没再多召人。 如此过了一日,全然无事,城中居民更当那巨寇什么的只是谣言。巴加更将那两个逃脱到俱兰城的牧民再次提来严加审问,那两个人一口咬定确实曾被唐军俘虏,巴加仔细琢磨,觉得他们也不像说谎。然而莱伊斯费尔代德却也半信半疑。 巴加想:“且等阿里来了,再商量看看怎么办。”一边向怛罗斯那头报平安。 又过两日,阿里还是未到,巴加骂道:“这个阿里,走路真是慢”但想想下巴儿思那条路没自己走的这条路直,再说阿里到了下巴儿思还要征调土兵呢。 时近傍晚,却有两个士兵风尘仆仆跑了来报信,自称是阿里的手下,求见巴加,巴加忙召见了,问:“阿里来了吗” 来人气喘吁吁说:“阿里迪赫坎,在城南二十里的拉贝尔山边和一群强盗打起来了” 巴加微微吃了一惊:“强盗莫非是那伙什么巨寇” “这个就不知道了,反正凶悍得很,他们忽然从山谷里出现,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阿里迪赫坎派了马赛队长,带了一队骑兵突围来求援,但中途又被一队强盗截住,只有我们两个闯了过来。将军,你快去增援吧。”说着递上了求救的书信,那信上带着血迹:“马赛队长被强盗射死了,临死前将信交给了小的。” 巴加接过书信,忽觉得来报信这人不像个回纥,又问:“你们叫什么是怛罗斯哪一营哪一部的”哪一营是问编制,哪一部是问族系。 那人说:“小的叫马小春,这个叫干猴子,我们都是下巴儿思的牧奴,两日前阿里迪赫坎忽然到了下巴儿思,解了小的们的脚镣,给了小的们兵器,征调了小的们往这边来,小的隶属于马赛队长。” 这言语倒也对路,手中拿的兵器,也是下巴儿思土兵的武器,但巴加为人谨慎,马赛这人他是知道的,便又问起了马赛的一些事情,见马小春也能说出马赛的容貌,下巴儿思的情况,他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这才无疑,接过书信打开一看,上面也有阿里的牛角印章,信上字迹潦草,还带着血迹,想是危急所致,但笔迹却无误,更无怀疑,便叫来城主费尔代德,跟他说知了此事,道:“看来巨寇是真的有,我这就出城增援阿里,你好好守城。若不是我来,轻易不要开城门。” 便带了自己的八百部队,以及城内才召集的五百私兵,这时正是开始做晚饭时候,忽然见召,私兵们都不乐意,然而也不得不行。 巴加命马小春当头领路,派人用刀剑跟在后面,一旦有诈马上杀了他们。八百骑兵跟着,后面则是五百私兵,私兵由阿卜杜勒阿齐木家族在俱兰城的管家蒙由率领。 向南走出二十里,天色已经昏黑,却不见阿里的部队,也没见什么强盗,巴加生了疑心,马小春叫道:“真是这里,真是这里我们在这里打仗的” 有侦骑来报:“附近确实有打斗过的痕迹,还有一些血迹。” 巴加沉吟道:“搜索” 侦骑四出,没一会东南方向回报:“八倍山那边有状况” 催兵再往东南,一路都是凌乱的蹄印,那是数百匹马踏出来的,作伪不得,再走近些,便听见了杀伐之声,巴加心道:“阿里不往俱兰城,却被逼得往这边来,莫非这伙强盗真这么猖獗,他竟落了下风” 便听侦骑来报:“在南边八倍山上我们的人被围在上面,下边都是强盗。” 夕阳只剩下一线了,巴加赶上里许,过了一处谷口,在昏色之中远眺,果见八倍山上有阿里的旗号在晃动,山下围了两圈,只是地势颇为险峻,底下的人攻不上去,但上面的人也冲不下来,巴加看了周围的地形,心道:“阿里毕竟是懂得打仗的,退到这里,便不怕被围攻。敌人再强也可据险防守,等待援兵。” 见山上的兵马几次作势下冲,但也无法突围,双方僵持不下,巴加琢磨敌我兵力,心想:“这伙巨寇怕不有一二千人,不过看起来战力也就一般,虽围住了阿里,却没法突破阿里的防御,要是我们里应外合,定能取胜”下令:“吹响牛角号准备夹击” 牛角号呜呜呜鸣响起来,山上也有牛角号相应和,巴加大喜,知道是阿里在响应自己,这时只要阿里从山上冲下,自己从山下杀上,里外夹击,便可击溃这帮巨寇 “迪赫坎那伙强盗好像要逃了” 果见山下兵马有松动之势,巴加本来还想再看清楚些,见势更不犹豫,叫道:“冲别让他们跑了捉到了好好拷问,看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强盗” 他在战场之外停了停,养一养马力,这时放马一冲,围困在山下的巨寇躲闪不及,只好迎战,同时山上的部队也冲了下来,两相夹击之下,竟在夕阳彻底落下时就将围山的“巨寇”截成了两半 胜利了 望见从山上冲下的兵马,回纥骑兵都振奋起来,后面作为增援部队的蒙由望见,知道只要双方一会师,围山的“盗群”马上就会溃散,便下令准备兜截逃兵。 山上山下两军即将会合之际,巴加哈哈大笑,叫道:“阿里你还没死吧” 却听上面军中一声长笑:“阿里早死了” 那部被围困的“回纥军”冲了下来,在山下回纥军目瞪口呆中放马冲了进来,太阳已经落下,火把尚未点亮,在昏暝之中巴加隐约见到一个青年骑士直冲近前,对方的马是下坡冲击,来得极其猛恶巴加大叫:“干什么,干什” 最后半个词没吐出来,一支长矛夹带着下冲的马力已经洞穿了他的咽喉,跟着整个人被支了起来,在咽喉烂穿之前巴加就已经死了,鲜血沿着长矛渗湿了那青年的右手,但巴加的尸体却成了那青年骑士耀武扬威的一面肉旗。票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六章 血色之夜之一(附地图) 章节前说明: 一些读者要求附加一些地图,地图我自己有的,但不是电子版,现在在网上找了一张陇右道西部的,为大唐全盛时期陇右道的,由于缩放的问题,“怛罗斯”、“俱兰城”的地名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大家可以看见当今的中亚五国、阿富汗大部分和伊朗、巴基斯坦的一部分都囊括在内,全部属于大唐安西大都护府管辖。 这个版本的地图是谭其骧先生主持编画的,相对比较保守,还有一幅日本人画的,将唐朝的西部边疆估算到包括伊朗的大部分,直抵波斯湾,几乎有半个亚洲了。个人感觉谭其骧先生的这幅保守了些,而日本人的那幅又貌似夸大了些,当然,由于日本人近代以来的中国史学做得比我们还好,所以也许人家的估算才是正确的呢 现在地图上大家可以看见,陇右道西部和北部有两个边境大湖,最西边那个最大的是咸海,当时叫火寻海,地图中间偏北的那个月牙型弯弯的湖泊,就是文中提到的夷播海,也就是巴尔喀什湖。夷播海西南边有一个蝌蚪形状的沙漠,那就是当前更新常常提到的碎叶沙漠了。怛罗斯和俱兰城就位于碎叶沙漠的南边,怛罗斯河在当代应该已经干涸了。 这幅地图是行政图,只有河流,没有画出山脉,俱兰城和八剌沙衮之间的直线距离看起来不远,其实中间隔着老大的沙漠和一座俱兰山脉,以当时的交通条件来说,路是很不好走的。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可拿一张比较清楚的中亚地形图来对比这幅大唐陇右道西部的行政图,或者能相见到当时的地理交通情况。 如果有朋友能找到更好的地图,欢迎提供。 本文发生的时间已不是盛唐时期,所以有些行政地名也有变化了,在中亚,连城市都可能会根据自然条件的变化而有较大移动的。 最后,祝各位看官读唐骑读得开心顺心。俺会继续努力滴。 以下转入。 “赢了” 谷口处,张迈说。 这八倍山是唐军设下的圈套,乃是一个“伪围点真打援”的诡计。 唐军从下巴儿思迅速出击,一路飞驰,来到这八倍山附近,杨易见此处地形适宜伏击,便建议与其夜袭俱兰,不如试着诱敌军出城。 张迈听取了他的意见,他判断俱兰城方面很可能还不知道阿里的事情,便设下圈套,安排马小春带了血信入城“求救”,他们围歼了阿里部,得了印信和情报,加上阿里已被安九控制,做起伪来几无破绽。 “只要阿里被我们击溃的消息还没传到俱兰城,那巴加上当的机会就很大” 这时的回纥人心里其实对究竟有无“巨寇”还不确知,就算是有,在他们看来那也只是这一带出了一股流窜的强盗,一切应对措施,基本是循着官兵对付强盗的思路进行,而并未将那两个牧民口中的“巨寇”当做与喀喇汗王朝对等的势力,果然巴加听说之后便领兵出城。 张迈大喜,这时他已准备妥当,让鹰扬营伪装成被围困的阿里部队被“困”在山上,让骁骑营、振武营将之围困在山上,至于那个混战的战场痕迹、一路逃到八倍山的凌乱蹄痕,自然就都是安守敬的拿手好戏了。 看看俱兰城方面的部队开到,埋伏在谷口的龙骧、豹韬两营且放他们过去,回纥人冲击上山时,振武、骁骑两营也是且战且退,郭师庸与安守敬都是老练的战将,队伍虽退却并未产生混乱,昏暗中巴加也没注意到这伙“强盗”竟有退而不乱的本事一般来说这可是经过训练的正规军队才可能有的素质。 回纥军眼看就要接应上了山上冲下了的友军,士气正高昂,不想“友军”忽然“倒戈”,有如山洪暴泄,直冲下来,主将巴加当场毙命,死在杨易矛头,许多回纥士兵还在大叫:“打错了,打错了我们是自己人” 但鹰扬营的将士谁当他们是自己人啊一路冲下,刀砍矛刺,如切肉,如刺瓜,同时振武、骁骑两翼围上,没一顿饭功夫,这八百回纥骑兵的组织便宣告崩溃了。 后面的五百私兵都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昏色之中看不清楚,但已有溃退的回纥兵反向冲击着俱兰城私兵的阵脚,蒙由虽然也搞不清楚状况,却当机立断:“退退这是个陷阱” 然这不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而是一伙乌合之众,有的是强健的小商人,有的是商队的护卫,虽然也都强悍有力,组织性却很差,一听个“退”字,哄一声各自匆匆往回跑,哪里还有什么秩序可言 望见沙尘滚滚而来,埋伏在谷口的张迈叫道:“来了给我截住他们” 郭洛拔出横刀,当先而进,龙骧营将士列队而出,横在谷口,杨定邦则摆开骑兵,布列在龙骧营一线之后里许唐军这时已经取胜,这样的阵势已不是追求再胜,而是布成一个双重罗网,要叫回纥人就算有漏网之鱼脱出了第一层,杨定邦这第二层也要将之捕住。 谷口的山壁上亮起了火把,与夕阳最后一丝余辉一起为这个地区提供一点昏弱的光线。与在昭山之下相同,所有龙骧营将士都在头上绑着一条红绸,虽在昏暗之中也显得十分惹眼。 龙骧营的将士经过昭山的实战与辗转千里的征途,在灯下谷又受到追加训练,昭山实战给予了他们强大的自信心与充足的士气,从昭山到灯下谷的千里征途爬雪山、跨草原、穿越沙漠,更是将每个人的意志力磨得异常坚强,可要说到组织的严密齐整,这支部队也就勉强合格而已。而堵住谷口、逆击溃兵,相对来说更需要严密的组织与丰富的经验,而这两项刚好则是龙骧营比较弱的两环。 郭洛看在眼里,心想这会若有三百陌刀队在手,对面冲来的溃兵别说是几百人,就算是两千人、三千人,要将之全部截住也不在话下,但以龙骧营来执行这次任务他却没有十足的把握,心道:“还好有定邦叔在后面,就算我们这边没能全部堵住,后面豹韬营还有一张保票。” 这时蒙由等人已经冲近,张迈停骑在杨定邦身边眺望,身边是两个近卫火,手中是那一柄赤缎血矛自郭洛以这支兵器杀出威风后,这已成为“张特使”的象征之一了。 “又没仗打”小石头嘟哝着嘴,抱怨道:“原来以为跟在张特使身边是好事,谁知道唉” 他那声叹息好重,似乎故意要让张迈听见。慕容旸瞪了他一眼,便听谷口杀声呼啸而起,郭洛一声令下,齐声喊“杀” 俱兰城的私兵听到都慌了,不知谁叫了一句:“前面有拦路的,后面有追兵,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吗” 这一句话露怯,但后面却有人大叫起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啊”跟着就猛地冲了过来。 唐军轻骑而来,自然不可能戴上许多栅栏、刀车、虎拒之类的器械,六百骑原也没法将谷口堵个严实,这时俱兰城的私兵各自为战,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情作最后一搏,龙骧营的将士口里喊着“杀杀”但当溃兵冲到跟前,要从骑兵与骑兵的缝隙中穿过去时,他们的反应却有些迟钝。 杨定邦在后面望见,暗暗皱眉,他看着两个并骑的骑兵,眼见左右都有溃兵逃来,因缺乏默契,竟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结果虽拦住了左右的溃兵,他们原来所处的位置却露出了一个老大的破绽来。并不只这两个骑兵如此,全营其他将士的反应也各有各的忙乱。 军队的训练,一般来说到了真正临阵时能将平时训练的成果发挥出两三成就不错了,当敌人冲来的时候,在肉搏的电光火石之间,甚至连想想怎么办的功夫都没有,就只是靠着反应来应对,因此经验才会显得那么可贵。 龙骧营组织上固有不足,将士的个人武艺方面也有缺陷,杨定邦看见一个龙骧营的新兵明明已经堵住了一个回纥骑士,但一刀劈去没砍中,竟然让那个骑士给溜了 杨定邦轻轻一声冷笑,也不用他指挥,甚至不用他麾下队正指挥,一个火长手一指,豹韬营中驰出四骑,两前两后,前面两骑以夹击之势冲向那漏网的回纥骑士,长矛挺出,左边骑士以左手挺矛、右边骑士以右手挺矛,那突围的回纥骑士武艺颇为不凡,马上挥舞大刀要抵挡这两个骑士的双矛,不料即将交锋之际,那两个骑士却忽然收矛贴伏在马背上,躲过了大刀。 “这两个家伙是胆小鬼。”在三骑交颈而过的那一瞬间,那个回纥骑士想,然后就猛地感到全身剧抖,坐骑惊嘶一声前脚跪后臀翘,将他整个儿掀下马。 原来那两名豹韬营骑士挺矛是虚招,左边骑士的右手、右边骑士的左手分别抓住一条绳索的一端,昏色之中那灰黑的绳索甚不起眼,更别说这是在战乱之间,更难发现了。三骑对冲的时候贴伏马背躲过敌人的大刀,与此同时绳索拉紧,双方马匹对驰,这股冲力可想而知有多大回纥骑士的坐骑正被绳索绊中膝盖,惊嘶一声便马摔倒,人落鞍 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双fei骑绊马索。但必须得两个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骑士方才能办。 两个跟上来的两个豹韬营骑士,一个挺出长矛制住了那回纥骑士,另外一个牵住了挣扎着重新站起来的马匹,跟着四骑分别归队。 这段话说来话长,其实整个场景也就发生在几秒之间,豹韬营四名将士虽然是以众敌寡、以有备战慌乱,但胜得利落之极轻松之极后面的豹韬营同袍望见无不喝彩 反观龙骧营,尽管接战之前郭洛已作出种种安排,队正、火长也叮咛嘱咐,可真到接战时却还是手忙脚乱,有的漏走了敌人,有的七八骑围攻一个,有的却落单了反而陷入围攻,回纥溃兵那边也是各自为战,有的望见龙骧营一吓就往回跑,也有的继续往前冲,也有的要另外找路躲避,数百人方向不一,便如江水激流忽然强行顿住而变成了一滩的乱水、漩涡。 本来应该是一场毫无意外的堵截战,这时却变成了一场乱战,郭洛身处其中暗暗懊恼,这时别说要实现将敌人全部拦下这个目标,要是处理不好,龙骧营这条防线甚至还有可能被冲溃 杨定邦笑道:“昭山一战龙骧营打出了好大的威名,如今看来也不过嘿嘿乃是时势所造啊。” 他本来想说“不过如此”,但忽然想起张迈就在不远处,便改口说“时势所造”,这个评语倒也不错,昭山夜战一役唐军是攻,以乱打乱,故其短处被掩盖了起来而长处则得尽量发挥,如今这形势,却是长处没能发挥出来,而弱点却尽数暴露了。 豹韬营的骑兵倏进倏退,但见有回纥溃兵漏网逃出便驰出拿住,跟着回归本队,每一次有豹韬营的将士都是齐声喝彩,一开始只是几人喝彩,到后来却是数百人一起喝彩,彩声之后甚至还带着几声讪笑那讪笑自然是送给龙骧营的了。 即便是最团结的军队,营与营之间、队与队之间、火与火之间也常常互不服气,对这种斗气良将一般不会压绝,因为这种竞争关系若是恶化固然会导致灾难,但要是将帅本身有足够的能力来善加运用,使之保持在良性的范围之内,这种竞争关系便随时都有可能会变成引爆军队士气的引子。 昭山夜战一役中鹰扬、豹韬两营作战最苦,但龙骧营的前身狼牙营却功勋最著,鹰扬、豹韬两营的将士认为龙骧营是来的时机太过凑巧,赶在回纥与诸胡都被他们拖得疲累的空挡插了进来,竟而得建奇功本来就不服气,这时眼看龙骧营出丑,哪里还有不笑的道理那些驰进驰出的豹韬营骑士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将擒俘捕胡的本事施展得淋漓尽致,只差开口告诉龙骧营:“新丁们,骑兵拦截应该这么做,多学学吧” 小石头等看得心头火起,就连慕容旸也冲着张迈叫道:“特使” 这龙骧营是张迈的近卫营,眼见自家子弟被比了下去,张迈脸上自然也就挂不住,握了握长矛,对小石头道:“你不是嫌在我身边没仗打么走,现在就跟我杀个够去” 小石头大喜,两个近卫火更不迟疑,一起大叫了起来:“领命杀”各位看官,勿忘投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七章 血色之夜之二 龙骧营在谷口的表现,比张迈预想的差劲得多,但是回纥逃兵那边情况实际上却更加糟糕。 他们看到巴加溃败本已慌乱,逃回到这谷口猛地见谷口竟然还埋伏有人更是惊惶 张迈带领近卫火冲近,他旁观者清且急中生智,大叫道:“大家上前杀敌认准了头上没红布条的就砍别管什么拦截不拦截了” 郭洛心中一动,心想:“对反正队列已不严整,不如就让他们各自为战”对温延海慕容旸道:“保护好特使”举刀冲了出去,叫道:“杀” 他一动,队正、火长们也跟着动,狼牙营将士认得他是本营二把手,见他往前冲,也跟着往前冲,这时候什么队列啊、阵法啊,全都管不上了,但冲到了跟前,见到头上没绑红布条的就知不是自己人,不是自己人,那就杀 龙骧营的将士在不久之前还都是光脚的,除了自己的性命并无任何值得珍惜的事物,或许没有学过武艺吧,但还有力量战斗的技巧缺如,但陡然间陷入生死战场之上,求生的本能却是人人都有 刀已出鞘,人在鞍上,敌人就在前面。 而战场的形势永远都是: 杀死敌人 保护自己 不是敌人死 就是自己亡 刚才八倍山那边的战况谁都望见了回纥人已被击败,眼前只是一伙败兵而已,鹰扬、骁骑、豹韬还从后面掩杀过来,就整个战场来说胜负已决 眼前自己要对付的,不就是一群败兵么 若连这点败兵都打不赢,那以后在其它诸营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杀” “杀” 喧嚣的战场上,除了马蹄声就都是龙骧营战士的呼号,俱兰城的私兵、回纥的败兵几乎都没有任何声响,他们和龙骧营将士一样几乎没有了组织,但他们更惨的是他们还没有了士气 在昏黑之中许多人甚至分不清敌我。 在马上的,但见弯刀砍来,在马下的,便见马蹄踏来 狭隘的谷口挤着千余人,千余人在乱战,千余人在求生,千余人在各自为战 这就是真正的肉搏乱战啊 如果是在几个月前,张迈也许还无法想象自己陷身如此乱局时会有什么反应,现在他虽贵为钦差,却没有躲在人后,没有躲在安全的地方,他知道若总那么躲着将永远也无法体验真正的战争,没有经过战场的洗礼,身上的气场也会缺少某种特质 “冲”张迈高叫着,同时自己也鼓起勇气冲了过去,而且一个没注意竟冲脱了两个近卫火的保护。 慕容旸吃了一惊:“保护特使” 两个近卫火紧紧跟上,但一冲入到乱战群中,到处都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刀锋,偶尔还有冷箭,在这乱战之中,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活下来更别说保护别人了。 从古到今,不知有多少在千万人拥簇中的将帅死于“流矢”之下。 战场之上,没有必然的安全。 “特使特使” 有人呼叫了起来,混乱的战场中谁也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法说太长太复杂的话,但有个消息却在短促的呼叫声中传播了开来特使也陷入阵中了 “特使特使”这短促的呼号是说要保护张特使,还是说要随张特使杀敌 战场的言语总是短促而简单,里头包含的内容更是激情甚至残酷 “杀杀杀” 必须赶紧取胜,杀死身边的敌人,否则特使就有危险了 张迈坐在马上,左手紧紧地抓住马辔,右手握紧了赤缎血矛,左、右、后都是护卫着他的骑兵,眼前也到处都是绑着红头巾的龙骧营将士,只偶尔有几个没绑着红头巾的露了出来。 终于有一个回纥人闯到了他眼皮底下 一咬牙 “杀吧” 长矛挺起,就要刺下 天色虽然昏暗,但靠得近了,那回纥人脸上惊怖求饶的表情还是闯入了眼中他正被一个唐军将士缠住,根本没法再来抵挡张迈 战场之上,不杀敌人,死的就是自己 这个道理张迈懂得 可是作为一个现代都市人,真到了战场,真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你面前,当他脸上露出求饶的表情,而你这一矛下去就将结束他生命的时候 张迈的心里其实还是闪过了一丝的犹豫,没办法,懂得那道理和真做起来不同啊 在进行战略战术决断的时候,张迈已经能做到决绝,但这时真正面对厮杀,却还是没能消除最后的一点“恻隐之心障” 幸好,经历过这么几个月,他的身体反应竟然已超过了他的大脑眼前还浮现着那回纥求饶的面孔,长矛却已经捅入了对方的咽喉 与此同时那个与这个回纥纠缠的龙骧营战士却缓出了手来,叫了一声:“特使”他似乎是感激张迈,然而却没有一个谢字,脱口就是这两个字 战场啊战场,何其不仁 然而肉搏乱战却没有给人任何停下来思索的机会所有的时间都被血腥与危险填满了。 这时又有一个回纥士兵冲近,张迈的长毛还没从那个回纥的身体里拔出来,对方的刀却已经斩到了脖子边上 “我要死了” 这是那一刹那张迈心里冒出的念头。 连惊震都来不及了 只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咔嚓 回纥人的臂膀被旁边奚胜一刀斩断,同时两根长矛一前一后捅进了那回纥兵的胸腹。 “特使,你没事吧” 张迈愣了一下:“没事” 可这样的好运下一次还会降临么 战场上的事情是很难精确控制的,张迈座下的马随大流地又冲出了几步,也冲出了奚胜、温延海、慕容旸等的保护圈,又有一个俱兰城私兵冲到了马前 “保护特使”奚胜叫道 可没等他们赶上来,张迈左猛地拔出了横刀,长矛架住了对方袭来的弯刀,左手手起刀落,那也不是什么刀法,只是瞧准了尽力劈下敌人的脑袋被他奋力一劈劈崩了,这一次他已全无犹豫心里甚至什么想法都没有 对方的弯刀顺着赤缎血矛落到张迈肩膀上时力量已经完全消失,而敌人伤口中那温热的血却喷了出来,溅了张迈一脸 有几丝沾在睫毛,从睫毛上垂下来,透过这如帘血丝再望过去,发现 这是一个血色之夜。 这是一个无法斯文、无法优雅、无法从容、无法仁慈的世界。 这是一个必须为了生存而拼命的时代 不管这里是唐朝也好,异世界也好,总而言之,在这个世界上 人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变得野蛮不得不学会残酷 虽然缺乏组织,但龙骧营的战士还是在混乱中爆发出了让杨定邦等诧异的战斗力 “特使,特使” 知道张迈就在左近领着大伙儿一起厮杀后,龙骧营的将士们逐渐显现出一种略带狂暴的气势来。他们已不将这当做阻击战,而是将这当作了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厮杀他们的表现没有豹韬营同袍那样从容不迫,却展现出了拼命的狠劲,一刀一矛,都拼出了残忍来 这些将士逐渐摆脱一开始那种生分的感觉,仗打开了以后便越来越顺手,兄弟相顾、朋友相顾,在最近的距离里,由于都是平日相熟的同袍,所以就算是黑夜之中听到声音也能知道敌我。数人为一堆,十人为一火,一个个小编制的作战群在混乱中来回穿梭,就像一把把的尖刀,将败退过来的俱兰城私兵、回纥溃兵杀得体无完肤尽管这样的战阵显得太不严密,但就算是那些已经从第一重阻截中脱逃了的回纥兵也已被龙骧营打得没了战意,后面豹韬营再出兵一拦便将漏网之鱼给截住了。 当然,这也多亏了回纥兵编制已乱,要对方仍能保持队列组织的话龙骧营怕还是要吃亏的。 乱战之中,小石头看见败兵之中好像有一个头脑那正是蒙由便和哥哥大石头打了个招呼,两人同时出手,策马欺近数步,猛地抛出了绳索这是他们牧马时练就的绝技,能够套住奔驰的骏马,此刻同时出手,蒙由只觉得身上一紧,已经被两个索圈套出,他大叫起来,大石头和小石头两只臂膀都有数百斤的力气同时大喝一声,一向左,一向右,竟把蒙由给吊离了马鞍 “投降了,投降了”蒙由在半空之中惊呼着。数百还在作困兽之斗的回纥士兵、俱兰城私兵望见无不骇然。 这时杨易的鹰扬营已经冲近,张迈已砍翻了三人,听到叫声喝道:“投降免杀” 卫护在他身边的十余人同时高叫:“投降免杀投降免杀” 败兵们见蒙由被擒,唐军前后夹击,战事已无可为,更何况他们都被龙骧营那可怕的杀气震慑住了还没死的纷纷抛下兵器,郭洛、安守敬接收俘虏,杨易、安守敬率领骑射手四出追袭,射杀逃散的溃兵。 杨定邦上前,见张迈满身浴血,惊问:“特使受伤了” 张迈笑道:“除了左肩这一道,都不是我的血” 下了这次战场后,不知不觉间,他的笑声已带着些冷酷之意,马小春在边上给他包扎伤口,杨定邦亦不敢再当他是个书生,躬身拜服道:“特使神机妙算,经此一役,咱们就算大摇大摆地回灯下谷去,回纥人也未必敢出兵阻拦了。” 张迈道:“回灯下谷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等马小春替自己包扎好伤口后,道:“请郭老校尉殿后,处理战场、俘虏事宜。龙骧、鹰扬、骁骑、豹韬四营,随我出发去夺俱兰城” “现在”杨定邦说。 “对,现在我们没法从容到此刻为止时间还站在我们这边,若再过一天,不,再过半天,这个优势就会丧失,那时候可能就要陷入困境了打铁要趁热杀敌要趁胜” 杨易叫道:“特使说的好打铁趁热,杀敌趁胜” 诸营将士一起高呼四营将士不顾刚刚杀敌之后的疲倦,一起翻身上马,连夜朝俱兰城驰来。求票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八章 俱兰城 唐军以鹰扬营做先锋,仍然由穿着回纥士兵服饰的一百余轻骑兵打头,由马小春带路,这次又拿了巴加的旗号。此地离俱兰城不过三十余里,三更时分已到,三营将士点了火把,俱兰城城头守军望见有一条火龙大摇大摆地走近,在城头叫道:“什么人” 马小春久在回纥人治下,是藏碑谷中最聪明的小伙子之一,精通回纥语,就大叫:“快开门巴加迪赫坎打败了强盗,接应了阿里迪赫坎,凯旋归来了” 城头费尔代德听言语对路,在火光中见城下都是“回纥士兵”,又望见巴加和阿里的节旄,不虞有诈,便开了城门。 杨易不等城门开尽,放马就冲了进去,费尔代德大叫:“你们干什么干什么”杨易摸出巴加的头来抛给他,笑道:“你说我们干什么” 费尔代德惨呼一声,早已被人刀剑加颈。 俱兰城只有东、西、南三个城门,唐军中有熟悉俱兰城的俘虏,被唐军的驱遣下占领了城内重要据点,城中居民这时多在梦中,但听马蹄声响,这才惊醒,俱兰城民风虽然剽悍,但这时民壮想要集结守城也来不及了 至于常备军队,这晚轮值守夜的部队一共有三支,人数九百,分别布置在三个城门,其中西城门就有五百人,唐军夺取了西城门后,杨易便在向导的带领下迅速向东门冲去,安守敬则前往攻占南门,杨定邦接管西门后,郭洛押着莱伊斯费尔代德,占据了俱兰城的莱伊斯府,以此作为全城唐军的指挥中心,居中接应。 张迈进城的时候,东门那边已经传来了杨易的捷报,那里一百多名士兵眼见唐军势大已全部解甲投降。安守敬那边却遇到了不小的抵抗,郭洛请张迈坐镇莱伊斯府,要率人去增援,张迈却道:“不,你留下指挥,我去支援。” 他只带了两个近卫火就骑马赶去,二十一骑冲到南门附近,这时张迈左肩受了伤,右手又拿着赤缎血矛,骑马之际竟是没有拉着缰绳了,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练他的骑术已进步到合格轻骑兵的层次了。 眼看骁骑营正与守城的两百多名士兵厮杀得不相上下,张迈举起赤缎长矛,小石头等高叫:“特使到了龙骧营到了骁骑营的兄弟们冲啊” 骁骑营有的将士回头望了一眼,果然瞧见了赤缎血矛,但大部分人根本就没功夫回头,只听到了小石头等的喊叫,有的高声怪叫,有的咬牙切齿,个个奋不顾身,争着上城。回纥的守城士兵本来就屈居下风了,这时看见唐军这样的表现心里都有些发毛,不知道这伙“强盗”为什么忽然有这种变化。 张迈又让马小春等呼叫:“巴加已死,阿里已死,费尔代德已经投降俱兰城已经转手顽抗者死投降免杀” 那“顽抗者死、投降免杀”八字在静夜中回荡,不但南门的守军听了抵抗心大弱,连临近居民听了也多心惊胆战,甚至有胆小的很可笑地躲到了床底下去。 那守城将领却颇为顽固,眼看不敌,却不愿意投降,他感觉到手下的抵抗越来越弱,干脆打开了城门,纵马逃走。小石头等要赶,张迈道:“穷寇勿追。” 小石头道:“被他们逃跑,去怛罗斯报信,让回纥人知道了可怎么办啊” 张迈哈哈一笑:“你一个小卒子,也懂得这个” 小石头说道:“咱们最近都是搞奇袭取胜,对么所以不能让人家知道我们的情况啊。” 张迈连连点头,赞道:“孺子可教。不过仗打到现在这个样子,估计也没办法隐瞒下去了。咱们唐军这面大旗,在这一带差不多也得正式拉开了。” 安守敬收拾完俘虏,郭洛那边也传来捷报,说已控制了城内各大街道、粮草和兵营。这时俱兰城的居民都已经醒转过来,可这座城市的大部分都已被唐军所控制,他们纵然心惊,又还有什么办法 张迈回到莱伊斯府,郭洛素来沉静,这时也忍不住脸上带着欢喜之色,对张迈道:“迈哥,俱兰城的物资还没计算清楚,不过这里真不是下巴儿思能比的。虽然没有昭山行宫那么多的金银珠宝,但粮食却应该有得一比”张迈笑道:“这么说来,咱们又发一笔小财了。” 郭洛笑道:“怕不止是一笔小财,兴许还是一笔大财呢我从莱伊斯府的仆人口中得知,这俱兰城的官家府库积聚其实也不算多,但商户有钱的却不少,至于这笔钱咱们刮不刮,就要看迈哥你的意思了。” 张迈咳嗽了一声,笑道:“什么叫刮不刮啊,咱们是仁义之师,正义之师,怎么能用刮字是请他们提供赞助,咱们在下巴儿思借钱,不都打了欠条了么还给利息,怎么叫做刮” 郭洛哈哈大笑,一边派人去打探城中商户都有哪些,准备设“借钱宴”,又建议说赶紧派人前往下巴儿思、灯下谷报捷,并将灯下谷所有兵马钱粮都调到俱兰城来,“我料这会怛罗斯那边应该也已知道下巴儿思的事情了。怛罗斯一旦再向下巴儿思发兵,刘岸他们可抵挡不住。” 张迈深以为然,便分别向下巴儿思、灯下谷派出了信使。 背靠俱兰群山的俱兰城,是怛罗斯地区第二大重要城市,位于游牧地带与农业灌溉区的的交错点上,草原的牧民常会将牛羊马匹带到这附近来寻找买家,而河中地区的商人们又会来这里购买,渐渐地使这里成为河中地区北部最重要的牛马集散地之一,此外这里又是八剌沙衮到怛罗斯乃至萨曼王朝的必经之路,因此有商业之便,居民六千余户,虽然仍不如中原要镇之鼎盛,却也已非下巴儿思可比。 张迈占定了全城后,郭师庸的后续人马也相继开入,这时天色已经发白。 郭师庸骑马走进俱兰城城门的时候,心情是很复杂的。从他出生到现在,多少年的光阴都在为保住新碎叶城而奋斗,为此以至于未老先白头,不料遇到张迈后的短短几个月,唐军居然有机会占据一座比新碎叶城大好几倍的城市 “我们是这座城市的主人了”虽然还不能说“如在梦中”,至少却还有点恍惚的感觉。 那就像一个领了一辈子几千块薪水的人,忽然被一百万钞票砸到了脑袋,然后还被告知这钞票是他的了。 相对来说年轻人反而显得更难能接受这种变化,“今天占领俱兰城,明天占领怛罗斯,后天就攻下八剌沙衮”小石头进城的时候,笑吟吟地说,一边还在屈着手指头,好像他屈下一个指头,便是攻占了一座城市。 “不行不行八剌沙衮没用,我听说那里破得很,城内还有许多地方用帐篷呢我们要去撒马尔罕,听说那里的花花世界就像天堂一样”大石头说。 这几个月里他们跟着唐军,眼界已经开阔了许多,知道了中亚地区许多重要城市的名字。 这些豪情万丈的年轻人,竟全不将老将心目中的那些忧虑当回事,心中充满了自信与乐观。 而俱兰城内的居民却人心惶惶,城内被切割了的士兵,大半眼见无幸很快就投降了,只有一小部分在负隅顽抗,但天亮之前也都被平灭,居民虽然害怕,不知道攻入城内的是什么样的一伙势力,一时也都不敢做出过激的反抗。 杨易和慕容春华解除了俱兰城守军的武装之后,又已分头去搜缴民户的兵器,并准备如下巴儿思那样,去“邀请”本城商户来“赴宴”了。 可是,这次邀宴的主题将是什么呢 如果唐军决定将俱兰城一扫而空,那么这次邀宴的主题便是尽量地“借钱”,相反,如果唐军有打算将这里作为一个据点,那么就要对本城的各派势力进行怀柔了。 郭洛因问:“这次还是要以灯上城主的名义邀请,还是干脆亮明旗号” 张迈沉吟未决,这时已经到达莱伊斯府邸的郭师庸道:“当初在下巴儿思隐瞒姓名,是因为各方面的情况都未明朗,打着万一不敌马上远遁、叫回纥人不知道我们来历的打算,可如今我们在这一带已经闹开了,那天我见那阿布勒时,就听他旁敲侧击,似乎已经看出了我们的一些端倪。他们可以看出,别人自然也可以看出。我料就算我们刻意隐瞒也瞒不了多久。兵法云:大而示之小、小而示之大,强而示之弱、弱而示之强我们初来时装成强盗,使敌人不防而打回纥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形势已变,对怛罗斯已不可能再收奇袭之效,与其等人来揭穿,不如干脆亮明身份,同时虚张声势,叫回纥怕我们,使怛罗斯那边决策之际进退维谷。” 张迈道:“庸叔说的对,那就亮明旗号把唐军到来的消息传出去不但是要传出去,而且是要大吹大擂地传出去” 郭洛领命办事去了。 张迈累了一夜,但这时却精神健旺,甚至就是郭师庸也了无倦色,两人带了小石头等几个近卫,骑马巡视全城,这次不是像昨晚奔驰赴援,而是要好好地看看这座俱兰城,所以十余骑只是缓骑慢走,几乎就是散步。 俱兰城的大街小巷几乎家家闭户,走在寂静的街道上,郭师庸左看右看,心里幻想着这条街道所有店铺都开门做生意后的景象,眼睛中那色彩,就像回忆起他老人家的初恋。 张迈却是从上千万人的大都会来的,眼界开阔,这俱兰城和他在另外一个位面的居住城市相比较而言其实规模很小,可自自己到这个世界以来,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像样点的城市。 新碎叶和下巴儿思,名为城,却都是有城而无市,只是城池甚至城寨,而不是城市。下巴儿思中心有个集子,连固定的商铺都没有。而俱兰城却有了,而且有二十几家门面还颇大也就是说这里的手工业与商业都已达到了一定的规模。 这时张迈走在俱兰城的大街上,看着两旁紧闭着大门的店铺,看看郭师庸的神情与反应,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来:“这里能作为我们安西唐军的临时根据地吗” 经过连续几次的扩军,唐军如今已经接近游动部队所能达到的极限,再下来找不到一个根据地的话,发展就要遇到瓶颈了。 唐军对根据地的需要,已经是越来越迫切了。 过去的一个星期,由于各位看官的鼎力支持,唐骑的点击量竟然接近七十万,周推荐榜也一直处于第十四、第十五的位置,这是小弟完全未想到的成绩,把小弟意外得一塌糊涂。接下来一个星期虽然下了强推,但还得请各位兄弟继续支持,点击推荐上首页小弟是不敢想了,不过有多少票还请继续砸一砸,以作鼓励。小弟无以为报,只有以稳定的更新与稳定的质量来回报大家。谢谢,谢谢,真的谢谢。过去的这个星期,我很开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九章 郑渭 来到这个世界有一段时间了,张迈对喀喇汗的情况他已经越来越明晰,在地理上,喀喇汗可大致分为东、西、南两部分。 东部的两大河谷伊丽河谷、碎叶河谷是喀喇汗王朝的军事中心与政治中心,这片精华地区上常年活跃着数十万游牧民族,如果成功发动可以聚集起来十几二十万的骑兵,回纥人的老巢八剌沙衮就在碎叶河下游。 南部则是商业重镇疏勒城今喀-什,共和国最西面的地级市,是波斯、印度通往汉地的必经之路,商业传统源远流长。 而现在张迈他们所处的怛罗斯区域,则是喀拉汗王朝的西疆,地势虽然相对狭窄,却是喀喇王朝进入河中地区的桥头堡,虽然萨曼王朝时时防备着回纥人的袭击,但民间的商旅并未完全断绝,边境贸易仍在有限制地进行。 唐军此刻占领了的俱兰城位于八剌沙衮西面,中间隔着俱兰山脉和碎叶沙漠,所以这座城市向来归怛罗斯的统治者管辖,如果立足于俱兰城再占领怛罗斯,唐军的轻骑便可以随时南下富饶的河中地区,进行真正意义的劫掠甚至是统治当然,前提是必须扛住来自八剌沙衮方面的反攻。 不过以目前安西唐军的兵力而言要攻下河中、抵挡住回纥王朝的主力都很不现实,别说八剌沙衮的大军,就算是怛罗斯的驻军唐军也还惹不起。 慢慢的张迈走上了俱兰城的城头。这时杨定邦也来了,城内已经控制住,他本来可以去休息,但与郭师庸一样,想到自己已成为这座俱兰城的主人,他哪里还睡得着约了几个老兵也和张迈一般,走踏了全城的主要街道,最后也走到这西门城头来,却遇到了张迈,三个年龄、性格都颇不相同的人遇着,却是相视一笑。这一刻,他们似乎有着一种类似的心情。 “怛罗斯之战就发生在那里。”郭师庸遥指重山之外,西域群山多白头,那些雪线以上的白色积雪,就是这万里内陆的生命线:“当时我大唐在西域的最高统帅高仙芝将军,率领安西大军,以及宁远、葛逻禄两大属国的部队与大食决战,不料葛逻禄竟然背叛,在激战正烈的时候插了我们背后一刀,这一仗,终究是败了高仙芝撤了回来,想要卷土重来时,不料中土却发生了安史之乱” 这怛罗斯之战,正是大西域地区胡进汉退的重大转折,怛罗斯一战虽然失败,但高仙芝当时尚有一战之力,安西四镇的主力并未折损,可惜这时却出了安史之乱,大唐腹地告急,大规模地抽调兵马赴东方平乱,心腹有难,手足之患一时就顾不上了 张迈听郭师庸描述当年的战况,不禁出神,心想:“,当高仙芝听到安史之乱的消息之是什么样的心情,是惊慌还是痛苦还是无奈唉,那是谁也不知道的事情了。” 不过安史之乱这场大唐的心腹之患让高仙芝永远地丧失了报仇雪耻的机会,他回到中原以后,就再没有机会重临西域了,葱岭以西的万里疆土也从此逐渐沦落进蛮族手中,一直到今天。 今天,历史给张迈提供了另外一个机会,“可我的到来,会让这一切产生变化吗” “报”唐仁孝上前,“特使,俱兰城大小商家六十四户,都已经请到了。” “六十四户”张迈大喜:“阿洛的动作真快看来这里的油水果然比下巴儿思丰厚多了。” 便让唐仁孝依照在下巴儿思时的办法行事,“让黑虎去招待他们。” “是,不过有一户人家闭门不出呢。连请帖都不接,而且还带领家丁家将抗拒呢。” “什么人这么大胆” “是本城最大的商家,阿卜杜勒阿齐木家。” 这些西域的名字,张迈总觉得要记住很难,不过这“阿齐木”却有些印象。 “啊,对了,阿布勒说俱兰城的首富,好像就是姓阿齐木。”郭师庸说。 听说那什么阿齐木家反抗,张迈不禁冷笑,心想你阿齐木家就算是俱兰城的首富又如何现在也已经是瓮中之鳖,居然还这么不识时务。 不久慕容旸又派人来报:“因阿齐木家抗拒,杨校尉已经带人要打破他家的大门冲进去” 张迈笑道:“阿易做事就是冲”但旁人见了他的笑容,便知道他对杨易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张迈对郭师庸杨定邦道:“庸叔,定邦叔,不如咱们去瞧瞧这俱兰城首富是何模样,竟然这么不识好歹。下巴儿思虽小,可俱兰城的这家首富比起奈尔沙希家可差得远了。” 便下了城墙,翻身上马,在慕容旸的带领下急驰到那阿齐木府外,果见好大一座府邸,大小十余间的门面,占了半条街,门前阶梯都是打磨光滑的石料垒成,与下巴儿思内那些土房完全是两种气象。 不过张迈却注意到这座大宅的屋檐边角颇有损落,一些地方有新增补的痕迹,看来这座豪宅刚刚奠基的时候固然风光,但现在已不是它的全盛时期了。郭师庸的观察更是入微,心想:“看这些石色,这些角落损毁已经有些年头,增补却是近期,看来这阿齐木家曾中衰过,如今或许小有复兴,却未达到全盛时的风光。” 这时大门已经被杨易砸烂,守住大门的士兵对张迈道:“这家子的大门可真结实,杨校尉刚刚进去。” 张迈也不下马,纵马入府,只听里头一个声音怒吼着:“你们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家伙住手住手” 忘恩负义这什么话啊。 不过让张迈感到奇怪的是,说这话的人用的不是回纥语,不是铁勒话,不是昭武族的语言,也不是阿拉伯话,而是汉语且是不太夹带胡音的汉语,当然也不是张迈所知道的以北京话为基础的普通话,而是某些地方有点像广东话某些地方又有点像陕西话的汉语也就是郭师道、杨定国等所说的言语,据郭师道等讲,他们说的乃是大唐长安的官话。 张迈在一处屏风前跳下马来,顺着回廊走到大厅,见杨易正与一个阿拉伯打扮的英俊青年对峙互骂,杨易冷笑着道:“好大的架子还关了门,还叫小爷出去你们这些胡虏,城都被我们攻破了,还自己是什么东西不过你居然会说唐言,倒也难得。” 那阿拉伯打扮的青年白袍长靴,长身玉立,相貌俊雅,张迈入厅时望见,便想起一千零一夜连环画上那些阿拉伯国家的王子来,他自来到这个时代以来从未见到如此气质的人物,心中忍不住喝了声彩。 这时这个青年正张开了双手,护着背后的家眷,他手中没有兵器,面对气势汹汹的杨易却丝毫不肯示弱,被人用刀指着时,眼里闪过一丝惧意,张迈注意到他背后却有一个蒙面女郎,正用一双柔胰搭住了他的左臂,那青年用手轻拍了那蒙面女郎的手儿,他的人似乎也得到了勇气,胸膛一挺,指着杨易大骂:“少跟我动刀子吓人,我知道你们的底细但我不和你说话,找你们首领来” 杨易冷笑一声,张迈上前笑道:“找我吗什么事情”走近了看,越觉得这相貌英俊的青年其五官容貌竟是个标准的汉人,只是一双湛蓝的眼珠子才泄露了他有混血血统。 他呆了呆,那青年也将他上下打量,叫道:“你就是首领郭师道呢,杨定国呢” 张迈杨易都是一愣,心想他居然知道郭师道和杨定国 这时郭师庸杨定邦也走了进来,杨定邦瞧见那个青年,呀了一声,马上下令除了张迈、杨易之外所有人都退出去,杨易叫道:“二叔,你怎么把人都叫出去了这是他老巢,小心有什么埋伏。”杨定邦却对其他人喝道:“退出去” 众士兵看看张迈,张迈已猜事必有异,点了点头,众士兵才退到了厅外。 待众人都退出去后,那青年见了杨定邦,神色稍定,对身后他的家人道:“你们也都到后面去。不用害怕。”一个少年叫道:“哥哥” 那青年道:“带着你嫂嫂到后面去不用害怕” 那少年答应了,一直躲在那青年背后那身材窈窕的蒙面女郎却不舍地握了握他的手。 “别怕,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这些人我认识。”那青年的这几句话,却是用波斯话了:“你跟豪叔、阿汉他们到后面去,我就来。” 他力抗杨易时嘶声竭力,这时对妻子说话,却是极尽温柔。 张迈自听了他的口音,见了他的容貌,再听他说话,已猜到了几分,待厅中只剩下几个首脑人物,才问杨定邦:“定邦叔,这人到底是谁” “这”杨定邦似乎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那青年向杨定邦行了一礼,却已看着张迈道:“你是郭洛吗我是凯里木本阿卜杜勒阿齐木。虽然当年未告诉你我这个姓名,但想必你应该还记得我的相貌,这些年不见,你可大变样了,都认不出来了。” 张迈听他知道郭洛,心里又多了两分确认,笑道:“我不是郭洛,也不知道什么凯里木。”这些阿拉伯式的名字经常重复,他实在是记不大住。 那青年怔了,望向杨定邦,杨定邦这才指着张迈对他道:“这位是长安来的钦差,张迈,张特使。” 那青年惊呼起来:“长安什么长安长安特使钦差”喉音颤得极为厉害,却不是害怕,而是惊讶,惊讶中又带着不信,随即道:“杨叔叔,别开玩笑了” 杨易听他叫“杨叔叔”都忍不住咦了一声。 杨定邦说:“真不是开玩笑。这是最近的事情,特使这次来,还带来了朝廷的圣旨、鱼符。” 那青年眼睛直直瞪着张迈,仍然不敢相信,看看杨定邦,又觉得他不像在说假话,讷讷道:“长安长安朝廷的圣旨鱼符难道大唐还在么” 杨易怒道:“你说什么屁话大唐当然还在”再也忍不住,指着那青年问:“二叔,这人究竟什么来历”其实这时他也猜到几分了。 杨定邦叹了一口气,揭开谜底,道:“他就是郑家的后人啊。安西四镇、郭杨鲁郑他就是当年于阗镇守使郑据公的后人郑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章 改姓汉人 张迈自踏入这阿齐木府,听了郑渭的话,看了郑渭的容貌,早就有些疑心了,这时候听杨定邦说他就是安西四镇中郑家的后人,已无诧异之心,只是恍然大悟。 杨易却依然冷笑:“我说怎么会讲唐言,原来是个数典忘祖的软蛋。” 郑渭大怒:“你说什么” 杨定邦喝道:“阿易,不得无礼这些年咱们碎叶能撑下来,郑家在暗中实出了大力” “他帮我们”杨易道:“那是他们应该的哼,我说,二叔你怎么会认得他的” 杨定邦道:“郑渭也到过灯下谷的,阿洛也见过他的。”又看了郑渭几眼,说:“但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刚才要不是听到他说的话,我几乎还看不出来。” “阿洛见过他”杨易愤愤道:“这臭小子又瞒着我,哼回头看我找他算账” 郑渭斜睨着杨易,道:“你也是杨家的人么哼,教养可当真不错啊初次造访,就打破了人家的大门。”似乎有要他赔罪道歉之意,杨易却看他这眼神不爽,冷笑道:“我不管他有什么理由,总之好好的大唐男儿不做,却改了姓,叫什么阿齐木,也不怕辱没了祖宗” 郑渭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言以对,只是恨恨道:“你们跟我来” 在前带路,杨易道:“小心有诈。”郑渭冷笑道:“不敢来就算了。”杨易哼了一声:“不敢我有什么不敢整座府邸都让我们给围了谅你也不敢有什么妄动” 当头跟着他穿走廊,过小径,来到一个书房中,那书房外面是波斯的风格,到了里面,推开一个书架,里头又有一个房中之房,却是一派中国风了,到了这里,张迈心想:“他的口音那么正,没半点窒滞,莫非平日里和家人都用汉语说话,再看这隐书房的规格,看来他郑家虽然改了姓,却还心系母国。” 杨易问:“你带我们来这干什么” 郑渭道:“我带你们去见见祖宗不过,我得先更衣。”说着走进一个小房间内,窸窸窣窣换了衣服出来,张迈眼前一亮:只见郑渭轻绶缓带,正冠右衽,却是一副中原公子哥儿模样,任谁见到都知这是个华夏男儿,就是郭洛、杨易,在这郑渭面前一站,也觉得前者颇染胡风,不如郑渭淳淳然真汉家之风采。然而那双湛蓝的眼睛,却因此而越发引人注意了。 若张迈才到这个世界时就身处这么个书房里,见到这么个人,都不用转第二个念头,便知道自己到了古代 郑渭道:“跟我来。”转动一个笨重的花瓶,一个大书架缓缓移开,里面却是一个直通地底的阶梯,自他改了衣冠后,不知为何,张迈、杨易便都对他生出了一股亲切乃至信任,这时更不多言,便跟着他步入地底,走了二十余步,转了个折,来到一间地下石室之中。郑渭点了灯火,张迈便见这石室约莫二十步见方,布设摆成祠堂模样,东面摆着数十个神主牌,其中最高的有四座,摆在最中间显著位置的不是“郑据”,而竟是“郭昕”其余杨、鲁、郑三姓分列左右。 神主牌座的两根柱子上挂着楹联,上联是:子子孙孙以改姓为耻;下联是:世世代代以恢复为念 杨易吃了一惊,杨定邦与郭师庸更是翻身拜倒,杨易至此也跟着叔叔匍匐在牌位面前,磕头行礼。 就连张迈到此,也在一怔之下,上前跪拜行礼。 他拜的,不是“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这个官衔,他拜的,是一群为国守疆、至死无悔的中华军人 行礼罢,郑渭道:“你们现在明白了吧” 杨易本来很尖锐的言辞这时再说不出来了。 这样的书房、这样的地下密室,这样的神主牌座,都不可能是仓促间弄出来造假的,唯一的解释就是郑家虽然改姓,但心里仍然有着大唐。 但张迈却注意到了另外一个细节。 这个密室是密封的,虽然设置有隐秘的通风口,但刚才进来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一股不好闻的味道,那是房间空置太久后的味道。然后他又注意到,神主牌座上,有一些隐隐约约的灰尘。 看着郑渭一脸有些刻意的委屈,张迈指着神主牌位道:“这密室,还有这神主牌,虽然你们都还保留着,但你们郑家的人应该已经很久没进来了吧。” 密室中其他三个人都是一呆,郑渭更是显出了些许的尴尬,张迈又说:“看到你们郑家还保留着这神主牌,还保留着这密室,我们很高兴,但是在下巴儿思,有一个你们郑家的生意伙伴奈尔沙希,我听奈尔沙希家的阿布勒说,阿齐木家虽然在俱兰城已经落户了好多年,但几年前好像已准备整体迁往撒马尔罕,因为你们的生意都已经在那边了,只是由于怛罗斯当年忽然被萨图克博格拉攻陷,所以还没来得及走的人便走不了了是吗” 郑渭双眼闪过一丝的不自在,但很快就恢复了明亮,说:“不错,是有这事。”郑家的主要家族成员包括郑渭的父亲和两个兄长都已经迁往撒马尔罕康居了,那里是整个河中地区的商业中心,也是中亚第一大城市,生活设施的舒适、娱乐设施的多样、商业设施的发达都不是俱兰城可以比拟的。 “那么这密室和这神主牌,你们也有准备也搬迁过去了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张迈的双眼直逼视过来,让郑渭没有回避的余地 郑渭知道,这时候只要眸子稍有挪移,那么自己就算说:“我们会把神主牌一起搬往撒马尔罕。”对方也不会相信了。 “这人真的是大唐的特使”郑渭脑中闪现出这样一个念头来。 他还没有见到圣旨、鱼符,但若对方不是特使,如何能有这样义正词严的责备呢 “整个西域,在葛罗山口以西,现在没几个人会像他这样,心里将保持汉统当作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毕竟,这里和大唐的文化断层,已经很久、很久了。 几十年前萨曼王朝占据这里以后,更是对唐民推行了禁武、改姓、毁宗三道命令,以达成其去大唐化的目的。汉文化在这段时间被打击得太严重了 郑渭想起了幼年时的几幕场景,那时候,他那高寿的曾祖父在弥留之际要家族里所有的男性子孙一个个走到他床前,抓住他枯槁的手,向他发誓,要牢记自己的汉家姓名,在外面可以用胡姓胡名,说回纥语,说波斯话,说昭武话,说阿拉伯话,但到了家里,关起门来,却一定要以大唐的礼仪,说大唐的话,用回大唐的名姓 当时,七岁的郑渭也答应了,也发誓了。他那醇正的口音也是在那段时期培养起来的。 然而三年之后,当他的祖父去世的时候,那个老人就没有这么坚持了。 那时候郑渭十岁了,他记得祖父说的是:“大家也不用活得那么累了,反正咱们家现在也算大发了,就算没有大唐,咱们的日子也过得挺好。不过新碎叶那边,能接济的,还是尽量接济吧。” 慢慢的,慢慢的,郑家关起门来,也不一定都讲唐言了,郑渭的哥哥身上还有一些汉家子孙的气质了,到了他的妹妹郑湘,就甚至不会用汉字写自己的名字了。 和新碎叶那边也还有着联系,但到了郑渭的父亲郑万达这里,却已经显得十分的淡漠,而且是逐年地淡漠。 只有作为郑家直系小儿子的他,不知怎的,从小就对大唐充满了兴趣,他喜欢唐诗,喜欢唐言,喜欢藏在密室中的横刀少年时期,好几次朦朦胧胧的还有着设法回大唐去的冲动 “踏着李白当年东归的道路,寻找故乡长安” 那是多么美丽而豪壮的旅程啊 然而那毕竟是少年人的梦想而已。 回到现实中来,置身于胡风胡俗当中,他发现,自己在这一辈的郑家子孙中,也像是一个异类郑家在俱兰城怛罗斯一带所结交的亲戚朋友,说的可都是突厥话、昭武话或者阿拉伯话,信的可都是天方教。 一个人若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那日子过得就会像日夜不停在逆水游泳一样,哪里可能长久呢 就像祖父所说,反正日子过得挺好的,何必为了“大唐”二字活得那么累呢。 大唐已经遥远得像一个梦,唐诗,对他的兄弟姐妹们来说最多只是一种兴趣,而不是能带来默默温情、激发血脉思念的诗篇了。 “郑兄弟郑公子阿齐木” 张迈的喝唤把他叫了回来,郑渭才发现,原来自己走神了好久。 那个“郑”字,似乎也不如“阿齐木”更能激发他的反应了。 “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张迈说。 这个张特使的眼神让郑渭觉得自己糊弄不了对方。 郑渭见闻广博,熟知史事,知道中土皇朝有几次撤出了西域,但当再次回来时,那力量、那威势都是极其强大、极其震撼的 “这个张特使虽然年轻,但他能只身来到这里,让新碎叶城的人都俯首听命,只怕也是班超、李靖、苏定方那样的人物呢” 想到这一点,郑渭心里有些许的忌惮、些许的害怕,但不知为何,又有些许的兴奋 聪明的他早在十几岁上就明白,郑家和新碎叶城那帮边荒土包子虽然还有联系,但所走的路已经完全不同。 长安、大唐那只是郑渭少年时的一个梦。 俱兰城、撒马尔罕,还有阿拉伯萨曼王朝,以及后来占据了俱兰城的回纥王朝,才是凯里木本阿卜杜勒阿齐木的现实。 在梦想与现实之间,他却该如何选择 再次面对张迈的目光,郑渭恢复了镇定与理智。 人在他乡,和祖国隔绝,面对外族政权的威压利诱,面对去-中-国-化 的政策,面对现实生活的压力,如果换了我们,又能坚持多少代呢 失去了政权的自觉维持,单靠个体的文化传递,真能保证文明之火不熄不灭吗 唐骑需要大家的投票支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一章 论茶(求票) 与郑家的后人重聚这是张迈期盼已久的事情了,因为他很希望能尽快地在这一带发展起一批“自己人”,而发展对象的第一选择,当然就是当年“货殖府”的后人了。 唐军可以放开胸怀接纳所有民族,但在创业之际,主心骨却必须是真心真意、有共同价值取向的人。 “郑家和货殖府毕竟是唐军的一支,血缘上同气连枝,有共同的话语,价值观上也更容易达成一致。”他想,一旦与货殖府的后人达成相互谅解,双方水乳-交融、重新融为一体的机会应该很大。这样比起重头去融合一批外族要快捷得多,而且根基也会更加牢固。 想起当年货殖府所展现的种种能力,那无疑可称之为唐军中的智力精英,若他们的后人仍然保有先祖的能耐,而唐军又能将他们争取过来,那对唐军的帮助将士难以限量的。 这种帮助不是直接体现为战场上的战斗力,而是后勤的支援、谋略的参谋、情报的探究,乃至将来寻找到根据地后对内部的治理。 可现在见到了郑渭,张迈才发现事情远没有设想中那么简单。 张迈第一眼见到郑渭,就已被这个青年所吸引,能力如何尚未看见,但从他的言语、应对、气质等方面看来,张迈觉得这应该是一个思路清晰、且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 而郑渭呢,亦举得张迈似乎不是寻常的武夫。 “他毕竟是长安来的钦差,能走到此地必有过人之能。” 两人都觉得对方不简单,可惜两人却未能彼此交心,张迈觉得与对方有隔,而郑渭那边,似乎也对张迈保持防范之心。 双方在密室之中交谈了十几句话,句句都暗藏机关,互相试探。 “毕竟隔了这么多年,我们又来得突然,他防着我们一点,也是应有之义。”张迈心想。 其实张迈又何尝没有防着对方在未确定郑渭能与唐军真心合作之前,他也就不敢贸贸然将唐军的虚实、战略托盘相告。 不知为何,张迈对郑渭的第一感觉不错,尽管郑渭并未一见面就对唐军敞开胸怀,但张迈却告诉自己:对方这种反应是正常的,要容忍,要放开心胸。要是郑渭一上来就表现得要向唐军推心置腹,张迈反而要疑忌他有什么阴谋诡计呢 “藏碑谷里的唐民,一开始也抵触过我们,但现在他们却已经成为了我们安西唐军最重要的力量之一了。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诚意,应该也能劝化郑家的。”张迈心里想着,脸上便减少了几分不满,而多了几分和悦。 郑渭呢他也在琢磨着:新碎叶城的这帮家伙忽然出现在这里,究竟是要干什么 他若这时直接就问张迈,当场就能得到答案,但是他却不敢造次地问出这个问题,因为他觉得对方不可能会对自己说。 可惜越是无声的琢磨,正确的答案却离得他越远。 几代人的隔阂,不是片刻间就能够化解的。 几个人回到了书房,老家人郑豪奉上茶点茶不算好茶,可是这里是俱兰城啊,居然还有茶喝,郭师庸杨定邦等都大感意外了,杨易干脆就不知道茶是什么味道,喝了一口,皱眉道:“这就是茶难喝苦巴巴的。” 郑渭的弟弟在旁边一听笑了:“茶本来就有点苦,苦过之后就有点甘了。”说这话时下巴微微抬起,大有一点城里人看乡下人的模样。 张迈对茶虽然没有很深的研究,可他大学时同宿舍有个潮汕人,每天都要摆开那套功夫茶的,张迈也就跟着喝了几年,又听他吹茶经吹了几年,肚子里也跟着有了点茶道的学问,这时咂了一下,发现是较为劣质的茶,而且是撒上茶末,烹煮了好久闷出茶味来,茶本身已经不好,再加上煮法不合茶性,所以口感就更差了。 这个时代西域的茶叶都得从中原进口,从中国的南方万里迢迢转转运到此地,其价格与丝绸、黄金都有得一比了,郭师庸、杨定邦等素知茶是中华的“国饮”,平时哪里有机会尝到这滋味所以虽然口舌觉得不好喝,却还是另有一种心理上的享受。 张迈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试过觉得茶劣就放下了,笑着对杨易道:“这里毕竟是西域,能够有茶算是不错的了。等将来回到中原,我再请你喝龙井、普洱、君山银针、碧螺春、铁观音”一口气数了七八样名茶,把郑汉听得怔了,连郑渭平素自负“二千里内学问第一”,也听不大明白,只是听到“等将来回到中原”一句,心中一凛。 杨易便问:“迈哥你刚才说的都是茶名吗” “是啊。” 杨易看看手中那碗黑乎乎的液体,往桌上一放,道:“什么龙井啊普洱啊,若都是这么苦,我看还是不如喝酒。” 张迈笑道:“这茶和酒,就像文武两道,可以并存不悖。咱们大唐男儿,手握唐刀,口诵唐诗,战争时期醉中杀敌,和平时期茗茶谈经,两不相误。” 郑渭听了,微微点头,杨易却笑道:“别说的那么好听,”提了提郑汉的耳朵说:“小子你说句真心话,你真喜欢喝这苦涩玩意儿不”他身上有一种“自来熟”的气质,郑汉虽是初见,因年纪与杨涿相仿佛,言谈举止之间就将郑汉当弟弟般看待了。 郑汉跟着乃兄,也带着点儿斯文气质,这时耳朵被提了起来,心想这人怎么这么无礼,可看见杨易笑嘻嘻的,不知道为何却气恼不起来,本想否认,但最后还是笑了起来:“其实不喜欢,一点儿也不好喝,平时夸它好,还不因为它贵这喝的不是茶,是钱。” 杨易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脑袋,道:“迈哥你听见没有我就说这茶不行不但难看,而且难喝。小孩子的话,难道还有假” 张迈鄙夷地看了杨易一眼,说道:“那是你没喝过好茶,真正的好茶,难道都是这苦味么嘿,比如那西湖龙井,就不仅好看,而且好喝。” “西湖龙井是古往今来第一美人西施的那个西子湖吗”郑汉想起哥哥以前给他说过的故事。 “恩,就是那西子湖。那龙井茶就产于西湖附近的四座山峰上,那茶啊,啧啧,刚端上来时,只见茶汤碧绿,汤底的茶叶细嫩成朵,端得近些,便觉香气悠远清郁,人就已经半醉了,跟着端上来轻轻一品,那滋味啊,甘、鲜、淳、正那个美啊,正的就像,就像” 郑汉吞着口水,叫道:“就像西施一样” 张迈哈哈一笑:“对,就像西施一样你没喝过,却形容得比我还好。” 杨易更是听得呆了:“有这么好的茶啊” 连郑渭也怔怔出神。书房书架之后,更有一个窈窕的身影渐渐挪近,似乎也被张迈的茶谈所吸引。 张迈眼角一扫,虽然瞧见了却又当做没瞧见,说道:“咱大唐的好茶,不止这些,这西湖龙井,有如美人,英雄美人,本来是自古就相映辉称的,不过咱们唐军正当创业之初,却不能沉溺于此。有道是:温柔乡是英雄冢因此咱大唐的名茶虽多,若此刻让我选,我却宁可选武夷大红袍。” 杨易郑汉都问:“那武夷大红袍又是什么样的茶” 张迈道:“那武夷大红袍其香味浓郁,耐得久冲,茶性和而且活,耐得久藏,更有一般难得处如西湖龙井虽然名贵,但终究是长在和风悦雨之中,虽然产量极少,但每年望得季节到,采茶女也就可以依时采摘。但那大红袍却生于碧水丹山之间、绝岭峭壁之上,其茶中极品更是遥处于云雾之端,要想采得此茶,非先征服天险不可。好男儿品此茶,遥想采茶者征服险要山川的情景,气概自生这却又不止是在品茶,更是在品味咱大唐男儿的无双勇气了” 杨易一听双眉飞扬,郑渭听到这里,心中也是微微一动,说道:“为了这一时口舌之快,却去冒那粉身碎骨之险,怕是未必值得吧。” 张迈道:“不历险中险,哪里得来味中味” 郑渭道:“就算要得味中味,可也得量力而行。大红袍纵然是极品,终究是个外物,但要是因此而丢了性命,对自己、对家人,却都是很不负责任的莽行了。” “不然不然,”张迈道:“鲁莽固然不好,但要是心向往之却不敢行动,那虽不是莽夫,却是懦夫了。” 郑渭淡淡一笑,说:“人生于世,事莫大于生死,情莫大于家庭。这茶只是小道,为它送命毁家,不值得的。” 张迈道:“茶虽然是小道,里头却蕴含着至理,甚至与兵法也相通。勇士置身死地,未必便死;那些畏畏缩缩的人苟且偷生,却未必有什么好下场。咱们老祖宗留下来那些做人处事的道理,虽不提倡一味猛冲,却更不提倡一味畏缩,而是讲究智勇双全,讲究仁严并重。就茶道来说,当如那君山银针,乍一看虽然又小又弱不起眼,却因自身蕴含着兵家智、信、仁、勇、严五德,所以便自然而然是极品中的极品。” 书房内包括郑渭在内,人人听了都感好奇,杨易最好兵事,更是忍不住问:“君山银针蕴含兵家五德那又是什么样的茶啊” 张迈说道:“那君山银针出产于洞庭湖青螺岛,茶叶色泽之亮、香气之爽、滋味之醇,那也不用多提了,却更有一样,这茶全选芽头制成,茶身遍布白毫,其上上品大小长短均匀,形状如同银针,又像缩小了的枪矛若将其置于杯中,以沸水冲入,这茶叶便根根垂直竖立,悬于汤中,就像偃伏休息的军队听到战鼓,猛然挺立,跟着上下游动,最后慢慢下沉,立于杯底,犹如长矛方阵威武林立故此茶为兵家之最爱,因兵势如水,这君山银针受水冲荡,便如一支精兵受兵势冲击,先是顺势而行,最后却成中流砥柱古代有名将见之,说此茶:能顺水势,可谓智;游动有则而不乱,可谓信;如枪如矛,如戈如戟,威而不杀,可谓仁;动而后能沉,如精兵之见变不惊,可谓勇;簇立于杯底,阵法谨密,望之虽有缝隙,细细琢磨实无可趁之机,可谓严为将五德,此茶全备” 这番描述将郑汉听得嘴巴合不拢,杨易更是说不出话来了,恨不得此刻就长上翅膀,飞到洞庭湖去品一品这君山银针。郑渭更是如痴如醉,喃喃道:“这等好茶,别说品尝过,便是听都没听过”过了一会,不由得喟叹道:“上天对中华百姓,眷顾何其美厚如许珍品,都尽数赋予于东土。似这西域,似那漠北,诸族却都生长于苦寒旱漠之地,一出生便注定了要受罪。” 张迈冷笑道:“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咱们大唐的万里河山、中华的文物珍品,难道是一开始就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张迈自品茶以来,说话都算客气,这时语气忽然严厉了起来,郑渭被他骂得一愕,道:“有请教。” 张迈冷冷道:“咱们这万里河山,是老祖宗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每寸山河都染着先烈的鲜血至于那无数的文物珍品,更不是天赋,而是千千万万聪明才智之士,一代又一代积累下来的。我华夏不但能够外拓,而且能够建设,汉家子弟到了哪里,便将好生活带到哪里,江南、巴蜀、陇右这些地方,当初哪里不是蛮荒都是后来纳入华夏版图以后,经过数百年以上的开发才逐渐变成膏腴之地反观胡人,其性勇于破坏,而懒于建设。他们的铁蹄踏到哪里,那里的城市也要变成废墟,田园也要长满荒草,即便如此却还不知自省,但望见中原繁花似锦,就想着上天不公平,就要来抢。却不知道汉人能享有这花花世界,背后浸染了多少鲜血、渗透了多少汗水你刚才的这句话,正是胡人心性的写照我看你也读过书,你自己说,那是不是混账话” 郑渭听了,为之默然。 注:张迈说的这些茶道学问,有许多系出后世,茶道鼻祖陆羽的茶经也是安史之乱以后方才刊行,要广泛传播那得是多年以后。郑渭虽然学问不错,但受限于条件,自不可能看破这一点。重申一下更新的时间:一般是中午午饭之后、晚上睡觉之前。临时加更或者更改更新时间会另行通知。请大家继续支持唐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二章 乱世安得两全法 郑渭听了张迈的话,心头有些动了,但他毕竟是在商海里浮沉过几年、不到二十岁就开始独自支撑整个家族的人,那感动只持续了一小会便恢复了冷静,这时郭洛听说找到了郑家也赶来相见,郭郑二人小时候是见过面的,这时重逢,心中各有一番感慨。 与郑渭相见过以后,郭洛便向张迈禀道:“宴会已经准备妥当,却是什么时候开宴为宜,迈哥你到时候是否出面” 郑渭想起之前来请自己赴宴的唐军将士那来势汹汹的样子,心想这个宴会怕不是好宴,他推测张迈的语气,恐怕这个宴会对这些商户似乎是不利的。郑家在俱兰城落户已有几代人,郑渭自幼生长于此,自然而然地便当自己是俱兰城的一份子,这时寻思着:“俱兰城中的商家不但是我阿齐木家的邻里、朋友、亲戚,而且互为臂援,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只有众商家都保住,我们家才可以无恙,若众商家受到打击,我阿齐木家恐怕也势难独存。他们来给我发请帖的时候来势汹汹,只怕这次的宴会不怀好意。”便决定要设法维护俱兰城同行们,以作唇齿。 他看看郭师庸杨定国身边那两个喝光了的茶盏,心道:“他们自知道我是郑家子孙,态度便好转了许多,看来对货殖府的后人还有些香火之情。若动之以情,或许能为俱兰城多保留一些元气。” 他有心分二用的本事,口中和张迈周旋,心中已经想到了办法,于言谈之中若无其事地告诉张迈,俱兰城的商户,有许多都是汉人的后裔,“当然,大部分的家族都已经和昭武族九姓甚至波斯人混血了。希望这次贵”他本来想说“贵军”,但想了想觉得这个说法见外,只怕张迈不高兴,便改了口:“希望这次唐军入城,不要伤害他们。” 他说这几句话,只是希望张迈能够看在往日渊源的份上,减少对这些商户的骚扰,不料张迈、郭师庸和杨定邦叔侄对他的这句话却是出奇的热心,杨易当场就问道:“俱兰城中还有许多唐民都是当年货殖府的后代么” 张迈也满怀期盼地等待着郑渭的回答。 “这”郑渭十分机警,杨易只是追问了一句,张迈只是显露了一个表情,郑渭就从他们的反应中隐隐察觉到刚才自己的话可能出了问题,唐军在碎叶河以北虽然闹得很大,可俱兰城这边的人却并不知道那边的细节,就算消息灵通的人也只是听说那边出了边患而已。 郑渭不知道唐军这几个月来的变化,不知道唐军确立了“拯救唐民”等四大目标,更不知道张迈与郭师道都有重新团结所有西域唐民后裔与亲唐势力的决心,在对唐军缺乏了解的情况下,他对一些事情的判断便出现了偏差。 这时他沉吟了一下,才回答道:“是的,货殖府的后人,很多都在怛罗斯,更有的迁徙到了撒马尔罕嗯,也就是康居城。俱兰城的商户只是其中一部分,大家心里都还是惦念着大唐的,所以希望特使能够善待他们。” 他这几句话七真三假,郭师庸杨定邦听见,脸上却都露出喜色来。所谓人生四大喜事,“他乡遇故”便是其一,虽然隔了几代人,但想想当年唐军因故分裂,如今却有机会重逢,自然是天大的喜讯。 就连张迈,他本来是想让唐仁孝刘黑虎等去招待那些商户,先威而后礼的,这时也改变了主意。对方既是货殖府的后人,自然就不能再用和下巴儿思时那样的手段了。 “你放心。我怎么会为难他们呢我们又不是强盗,更不是野蛮人。咱们华夏是礼义之邦,就算是对别的民族也都以礼相待,何况是同胞呢。”张迈回答道,“不过既然是同胞,我就不能不和大家见一见了。” 便要带郭师庸杨定国等去赴宴,郭师庸拦住他说:“特使,之前我们不知道这些商户乃是货殖府后人,所以你派了刘黑虎他们去办这件事情我也没意见,但现在既然知道,就不能用这样的鸿门宴来款待他们了。” 郭杨一脉但凡知道当年之事的,无不对当年祖上未能相忍为国颇怀愧疚之心,这时得与货殖府的后人重聚,便急盼能化解宿怨,言归于好。 张迈点了点头:“庸叔的意思是” 郭师庸道:“咱们且不忙过去和他们相见,且先派人阻止唐仁孝刘黑虎,让他别乱来,另外由郑世兄向众商户说明我们的来历与来意,晚上另设一宴,请齐了众商户,到时候大伙儿再由特使带领,与货殖府的父老兄弟相见。叙旧之余,还得向他们赔罪,以谢我们今日的唐突。” 郑渭在旁边听着,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再次被触动到了,寻思:“听他们这两句话,对我们倒是真的有心。”忽然在为自己方才的盘算暗暗不安,不过却没有冒昧地就表露出来。因想:“我们彼此之间虽然隔绝了这么久,但毕竟是血浓于水。”张迈刚才在拉拢他郑渭自然心里清楚,这时虽不想跟随他们,但也不想与唐军为敌,“希望能想到个办法,顾及得彼此两全。” 张迈却已经对郭师庸的话表示赞同,忙派小石头去通知唐仁孝刘黑虎,又对郑渭道:“今日阿易打破郑家大门,实属无心,我在这里替他赔罪了。至于宴请俱兰城众商家的事情,我想就依庸叔的意思,定在今夜,地方嘛,就定在莱伊斯府,若仍然由我们去请,只怕货殖府的父老兄弟要惊慌害怕,就有劳郑兄为我召集吧。” 他和郭师庸都叫起“父老兄弟”了,显得十分的亲热,郑渭却反而有些尴尬,张迈问道:“怎么,郑兄不肯”郑渭忙道:“哪里,哪里。”顿了顿,道:“只是现在城中戒严,我” 张迈笑道:“戒严那戒的是异族心怀不轨之辈,又不是针对自己人。”唤来马小春,让他留在郑府,随从出入,“但有什么需要,就跟小春说。”顿了顿又说道:“郑兄,其实你只要穿上这身大唐衣冠,在这俱兰城内便可通行无阻,也不用我多下什么命令。” 说完了这些话后,张迈便带人告辞,除了马小春之外一个士兵也未留下,临行时又反复叮嘱马小春,要向对待自己一样对待郑渭。 走出去时,郭师庸拍拍自己身上的旧衣裳,对杨定邦苦叹道:“可惜我两年前新做的那领袍子留在灯下谷没带来,今晚和父老兄弟见面,可得穿这破衣服了” 杨定邦道:“是啊,这身衣服处处都是血污沙尘,就是早些知道,预先浆洗浆洗也好,晚上怕得有些失礼了。” 是啊,他们要见的是几代人没见的至亲父老、至亲兄弟啊,这两句话言辞平静,但一片赤心与诚意却已跃然而出,郑渭在后面却听得呆了。 张迈等都走了以后,郑渭的弟弟郑汉道:“哥哥,这帮人很好呢,还有那位张特使,他的学问怕比你还好。他说的那些茶咱们一种也没听说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他说的那番话,我也觉得很有道理。” 郑渭摸了摸他的头,道:“他说的那番话确实慷慨激昂,我也被他打动了一会儿。不过呢,阿汉,你愿意为了这番话丢掉这个家,丢下所有生意,跟他们一起去颠沛流离、出生入死么” 郑汉叫道:“我我敢不过呢,好像代价也大了些。” 郑渭轻轻一笑,说:“是啊,代价是大了些。而且就算你去得,我去得,你嫂子、奶妈她们这些女眷,撒克爷爷这些老家人,怕也受不了这番苦。” 郑汉问:“那怎么办” 郑渭沉吟道:“我估摸着,唐军不会在俱兰城停留太久的,目前来说且设法应付过去,等他们走了,咱们生活便恢复正常了。” 一直陪侍左右的老家人郑豪是个真正的唐民后裔,也是家中少数知道这些掌故的人,郑家近十几年来押解物资前往灯下谷,他都曾随行,在旁边听着,上前道:“三少爷,你刚才怎么能跟那位张特使说俱兰城的这些商户是货殖府的后裔这里头虽然也有二十几家确实是,但大部分都不是啊。就是那二十几家,也都不是当年货殖府的嫡系,货殖府的嫡系多被截断在撒马尔罕那边,留在这俱兰城的这些,经过这么多年也都蜕化得差不多了。今晚还要带他们去赴宴,万一到时候被拆穿,这” 郑渭叹道:“我本来只是想帮帮俱兰城的商户,好让这些唐军莫伤害他们,可也没料到他们会是这样的反应,竟然还要这样郑重其事地约见他们。这下却是失算了。”他的这次失算,主要倒与智计无关,而在于他不能相信张迈等的真诚,既算错了张迈的立场,方向一错,之后便一谬千里了。 “若这里是怛罗斯,事情还好办些,就是在这里,也还是有办法,我已说了句大多数人已和异族混血打底,这件事情,只要大家听我的话,仍有可为。”便要派下人去请众商户到政府来商议。 郑豪道:“三少爷,咱们阿齐木家自从分裂为二,你虽然撑住了俱兰城这边的家业,但威信已大不如前了。尤其是萨穆尔、卡拉丁等,在老爷、大少爷他们被隔绝在萨曼那边后,这几年就没把你放在眼里。就这么派个小厮去请,他们未必肯来吧。来了,也未必肯听你的话啊。” 郑渭道:“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已有主张了,就算他们里头大部分并非唐民,只要按我说的做,也当能躲过这场劫数。” 郑汉与郑豪出去后,那个身材窈窕的波斯女郎从后面走了出来,她正是郑渭的妻子,这时从后面环住了郑渭,轻声用波斯话问道:“是出了什么为难的事情了么” 郑渭捉紧了妻子的手,柔声道:“放心,没事,有我在,不会有事的。这个家,我无论如何也会撑住。我就是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你、让全家所有的人受到一点伤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三章 犒军礼单 郑渭和张迈在书房里喝茶时,俱兰城城中比较富裕的六十四户商家却都被刘黑虎等的邀请吓得战战兢兢了,郑渭得了张迈给的方便,派遣府中下人,去邀请城中大小商户,但他年纪太轻,如今郑家在俱兰城这边的产业又已算不上龙头,十几家大商户都不肯相应,来到的商户不到十家,且都是平时与郑家有生意往来的小商户。 郑豪说道:“三少爷,这帮人既势利眼,又鼠目寸光,依老奴看帮不过的。” 郑渭却道:“正因为他们鼠目寸光,所以我才要设法帮他们的忙,若他们能够应付眼前的事情,我何必再操这份心这些人不是我们的亲戚,就是我们的邻里,再不就是我们的生意伙伴,与我们休戚相关。若他们出事,我们也很独善的。” 郑豪道:“三少爷,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就投靠唐军去唐军对咱们倒是挺好的,而且我看得出这帮人有情有义。老奴没读过什么书,但也多吃了几十年的米,经历过的事情多了,总觉得这样两头靠,将来只怕两头都不讨好啊。” 郑渭呆了一呆,心里隐隐觉得郑豪的话非无道理,只是他想是想到了,决断之际却破不开心中的牵挂,赶紧摇头:“不行,不行,太过冒险。还是按照我的想法来。这位张特使的性格我已经摸着了几分,应该可以应付过去。” 因寻思该如何推动此事,正巧马小春来说唐军俘虏中有一些似乎是郑家的伙计,其中还有一个叫蒙由的,问郑渭是否认识,郑渭忙道:“认识认识,这些都是我们家的伙计。蒙由还是我们阿我们郑家的管家。小春,你能否跟张特使说一声,请他放了我的人” 马小春笑道:“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跑腿去说了,没多久便得到答复,张迈二话不说,听到消息立刻放人,郑渭欢喜之余,已有办法,故意叫消息散布出去,俱兰城的大小商家大多都有子弟、伙计被俘,就是没参加那支私兵的,一听“阿齐木家”已经攀上了进城的军队,人人都闻讯赶来,有的打听消息,有的则是希望能通过郑渭的门路将自己的亲人伙计救出来,没多久登时聚了两百多人,阿齐木府占地虽大,但二百多人一聚便大显喧闹。 慕容春华听说这里聚了这么多人,怕出乱子,赶紧派兵前来护卫。府内几百人一听说都慌了,一个暴躁的扯住了郑渭的衣领,怒道:“凯里木,你怎么勾结了这伙强盗来骗我们是要引我们到这里来一网打尽吗” 郑渭挣脱了他,皱眉对马小春道:“张特使不是说戒严不是针对我们的吗为何说话不算数又派人堵住了我前后大门这是什么意思” 马小春见张迈对郑渭颇为客气,不敢顶撞,道:“小人不知,小人这就去问问。” 慕容春华听说屋内众商户起疑,又被郑渭责备,便下令撤退,派人入内表示并无其它意思,同时又向张迈禀报了这个消息,杨易道:“迈哥,郑渭虽然是郑家的后人,与我们是世交,但他到现在还没明确向我们表示投诚呢,这时却和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如果商议的事对我们有利那没什么,但要是图谋不轨却不得不防。要不要派人混进去,监视他们。” 张迈沉吟片刻,却道:“不,郑渭这人的脾性我已摸到了几分,虽然不够爽快,却不是会这样公开造反的人。我们应该给他们一点时间,也给郑渭一点时间。人多反而不怕,上百人一起开会,议不出什么有力量的决议的。若是几个人的密谈反而可怕。” 杨易道:“可是我之前去巡视时,也见过好几个商家,实在不像咱们唐人啊。” 张迈道:“郑渭不是说了么,他们中很多都和本地人混血了,大概是这个缘故吧。”顿了顿,说:“其实就算不是货殖府的后裔,也没什么所谓。只要郑渭能让他们真心拥戴我们就好。民族这种东西,久假成真的多了去了。” 那边众商户见郑渭一句话就将府外的围兵退散,这才消了小觑之心,脸上多了几分敬重。刚才上前扯他衣领的人更是惶恐,连忙赔罪。 郑渭这才请城中两大商户萨穆尔、卡拉丁上座,他自己在主人在下手陪坐,道:“唐军入城的事情,大家想必都晓得了。” 众商家纷纷道:“自然知道,凯里木,这伙什么唐军,究竟是什么人” 郑渭道:“据他们说,乃是大唐来的军队。” 郑豪站在一边,听了心中松了口气:“三少爷毕竟是在商海里翻滚过的人,说话有分寸,并未将新碎叶城的虚实和盘托出。” 厅中众商户却都吃惊不小,议论纷纷,萨穆尔、卡拉丁等都经历过多少风雨,这时也忍不住惊呼:“大唐大唐还在么” 卡拉丁道:“就算大唐还在,他们怎么会忽然杀到俱兰城来难道疏勒或者八剌沙衮都陷落了么之前也没听到消息啊。” 郑渭举起手,叫道:“诸位,诸位,请静一静。这部唐军究竟从何处来,如何来,说实在的我心里也迷糊得很,不过大概是托我父兄的恩荫,他们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阿齐木家是俱兰城的首富当然,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这些唐军大概是消息有误,但却因此找上了我,要我通知诸位,今晚一起去赴宴。” 他这番话说完,几百人又议论纷纷起来,心里都不愿意去,却又都不敢不去,便有人道:“凯里木,依你看,这伙强盗”有好几个人同时嘘了一声,那人赶紧掩住自己的口,继续道:“这伙唐军请我们赴宴,为的是什么。” 郑渭道:“要照我的判断,他们既占领了这里,多半就要和本地人打好关系,好维持他们的统治。他们今天一大早不是已经派人来请我们去赴宴了么那时候凶巴巴的,因这里以前曾是大唐治下,我已对他们说,这俱兰城以前是大唐治下,这里的商户有许多身上都有唐人的血统,他们一听说脸色就缓和了许多,又将宴会改成了晚上,再邀请我们去,应该倒是一番好意。” 他说到这里,有人插口问:“俱兰城以前在大唐治下有这事” 有几个见多识广的老商人道:“当然有这事,你们这些小年轻,难道以为这里自古到今都是回纥人统治不成” 那插口的人道:“也不是,我以为以前就是萨曼管呢。” “那萨曼之前呢” 萨穆尔忽然开口,大声道:“大家别吵,听凯里木继续说。” 自郑渭的父亲郑万达离开俱兰城以后,萨穆尔已隐隐然成为这座城市的商业领袖,这句话喝出来威严十足,众人这才都闭了嘴。 萨穆尔道:“凯里木,若按你说,准备怎么办” 郑渭道:“诸位来之前,我已经想好了。咱们今晚就都自称是唐民后裔,前去赴宴。” 许多人都叫道:“这倒是好主意。” 却有人担心:“可咱们不是啊,万一被他们拆穿了可怎么办” 郑渭道:“其实是否同族,那是虚的,是否有心,那才是实的。唐军既然进入这俱兰城又有意向我们示好,那就是要看我们是否真心支持他们,只要我们表现得是真心支持唐军,那么就算我们身上没有唐人血统,一样也可以过得这一关的。” “有心”卡拉丁笑道:“你说的有心,是不是指钱” 郑渭点头:“是。” 卡拉丁笑道:“他们若是要钱,那还好办些,咱们就各自备一份厚礼送给他们就是。” 二百余人都道:“是,是。若只是自称唐民,送点礼向他们示好,那倒没什么。” 郑渭却道:“我的想法是,咱们要送的,可不是一份讨好唐军领袖的礼品,而是一份对他们有益的军资。礼聚则显得重,礼散则显得轻。咱们六十四户商家各自送礼,礼品显得少而单薄,不如合在一起,送一份又厚又实在的大礼。汉家有一句俗话: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才入我俱兰城,咱们就以一份大礼犒军,这就显出了我们的诚意了。咱们既以好心好意开了个场,他们接下来就不好冷面无情地对待咱们了。” 众人都道:“那是,那是。大食也好,回纥也好,那些做官的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一个钱字么” 卡拉丁道:“凯里木,按你说,咱们却该送什么大礼才好” 郑渭道:“诸位叔伯来之前,凯里木心里已经盘算过了,若是送上这样一份大礼犒军,那么不管大伙儿是否唐民后裔,也应该可以保得我满城平安。” 跟着拿出他拟定的礼单,萨穆尔接过一看,脸色就有些变了,卡拉丁瞥见,脸皮也抽动了一下,厅中六十五家代表二百来人,要人人传阅一遍那得花上半天,郑渭请萨穆尔卡拉丁看过后,便让郑汉朗读出来 “小麦九千袋,稻谷二千袋,布料一千匹,马八百匹,骆驼三百峰,羊八千头,黄金五百两,白银五千两”此下是各种各样的商品,如衣服,如鞋帽,以及各种各样可以带走的商品,也都是俱兰城各家商户所贩卖的东西。 郑汉还没读完,厅中的气氛已经大变,卡拉丁黑着脸说道:“凯里木,这哪里还是送礼你要是让大伙儿凑钱买个珍品、宝贝去送给他们的头儿,也就罢了,可现在这样我看你是想将我们的口袋都掏空小麦九千袋我告诉你这里所有人家的米缸都倒空了,也凑不出这么多” 郑渭道:“卡拉丁伯伯,你这句话说的太过了。这笔钱虽然不少,但依我看,也不过在座所有人一年所获的三成。小麦、布料、稻谷、羊马骆驼看数量是多,但要是咱们六十五家同心合力,应该还是筹得起来的而这些又刚好是唐军亟需的,咱们若拿出这笔物资来做见面礼,必能得到他们的信任。有道是:破财消灾。咱们大户,就负担得多一些,小户,就负担得少一些,六十五户大小商家,要凑齐这笔钱粮,虽是割肉,也还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一场大难却可以” “行了行了”萨穆尔道:“凯里木啊,你这哪里是在出主意啊,你这是剜我们的心肝。” “那么萨穆尔伯伯,按你说该怎么办” 萨穆尔沉吟道:“其实你之前已经做得很好的,你不是说我们都是唐民后裔吗那咱们今晚就拿出唐民后裔的架势来去赴宴。我知道,中土大唐的人是最好脸面的,到时候只要咱们每家备一份礼,到了那里再多拍几下他们的马屁,捧得他们飘飘然,多半就可以糊弄过去了。” 卡拉丁笑道:“萨穆尔老板说的不错,我看就这么办吧。” 郑渭大惊:“这这不可我见过他们的张特使,他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然而这是二百余人正各自议论,都没听他说话,个个都觉得郑渭开出的这份大礼太多了,要真按他说,每户人家都得大破财,而且大户吃亏犹多。卡拉丁道:“我看就按照萨穆尔老板说的,大伙儿到时候随机应变,万一不行时,再想办法。” 郑渭叫道:“不行啊,要是咱们第一次就给了唐军一个不好的印象,接下来他就不会相信我们了,依我看来,像他这样的人,一旦不相信我们,就不会客气的了。”却无人听他的了。 卡拉丁见郑渭还在不断地劝说,忽冷笑道:“凯里木,你就行了吧你,难道你真想和这伙贼军做朋友么”他说“贼军”两字时,声音压得甚低,又冷笑了一下,道:“其实大家只要尽量想法子尽量拖延,拖到怛罗斯那边发兵,将这伙贼军赶走也就行了。” 郑渭还要和他辩论,忽望见郑豪在朝他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便沉默了,不再说话,萨穆尔道:“那事情就这样吧,大家各自回家,准备准备,今晚一起随我去赴宴。记住到时候要多微笑,嘴巴要甜,多说几句好话,反正又不用花钱。” 六十四家纷纷叫好,二百余人片刻间走得一干二净,热热闹闹的阿齐木府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四章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天晚上,六十四户商家便都自称是唐民后裔,家家都拿着一份精美的礼物,人人都堆着笑脸,来赴张迈的宴会。 于是,张迈见到了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有别于碎叶军民与藏碑谷唐奴的第三类“唐民后裔”。 这些人脸上都满布着热情,好像很欢迎唐军的光临。 可是他们中大部分人的脸、眼睛还有他们的服饰,却完全看不出他们是汉人。 这也就算了,中华并不是一个纯粹以血统来维系的民族,确切来说中华乃是一种兼容并蓄的文化,更多的乃是文化立族、文化立国,张迈也并不是一个唯血统论者,和其他民族通婚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人在俱兰城,穿着这边的服装也没什么,曾长期处于萨曼王朝统治下,信了天方教也正常。 然而他们的语言 张迈基本上听不懂 这些人,竟然大部分都不会讲汉语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张迈发现这里和他想象中的大唐西域完全不同,为了适应环境,他在拼命锻炼武艺的同时也学着讲些回纥话、昭武话乃至阿拉伯话,但因为时间太短,也只学到一些日常用语而已。 这时俱兰城的“大唐后裔”卖力地讨好张迈,噼里啪啦说着很快的谀辞,那是阿拉伯语特有的腔调,张迈听得在那里瞪眼。 在藏碑谷,张迈曾对那些沦为奴隶的底层汉民失望过,但这时他却发现,那些底层的人聚在一起,生活在一个被西域主流社会遗忘的角落里,故而还能保留一些“老旧”的传统,因为本地的土著蔑视他们,相继入侵的葛逻禄和回纥人压迫着他们,这反而激起了他们的怒恨,同时也造就了他们在社会交往中的某种隔绝,在这个半封闭的族群中,汉语唐言父以传子、子以传孙,所以藏碑谷的那些“唐奴”,都还听得懂汉话。 但是俱兰城的这些有一定资产的唐民后裔,每天都要和外界打交道,日日夜夜与人沟通交流用的都是胡语,耳濡目染尽是中亚地区的习俗和语言,几代人下来竟早就把祖宗的言语给忘光了。 更何况他们中的许多根本就都是冒充的。 直到一个很老的商人走了过来,用结结巴巴的汉语说:“特使老爷万福,特使来到俱兰城,小的们不胜荣幸。” 张迈本来已经在打哈欠了,这时才赶紧站了起来,与老人相对作揖在都市里,他也是不习惯作揖的,这个礼节,反而是从郭洛郭汾他们那里学回来的。 近两百个俱兰城的大小商人看得呆了,本来热火朝天的场面迅速冷了下来,所有人都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言行都穿帮了 张迈的眼光从他们身上掠过,最后停在郑渭身上,忽然笑了起来:“郑兄,这就是我们的同胞”同胞二字故意加了重音。 他说的是汉语,场上没几个人听得懂,都望着郑渭想要他翻译,但郑渭这时候哪里能翻译给他们听只是尴尬着,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是不是都无所谓吧。”张迈说道:“总之呢,咱们安西唐军是一个文明之师,正义之师,来到俱兰城,不是来掳掠的。今天来到这俱兰城,设下这个宴会,也是希望能得到在座诸位的支持。只要各位对我唐军真心真意,那么不管你们是什么种族、什么宗教,我都会一视同仁。嗯,郑渭,你可以把我的这些话告诉他们。” 郑渭爽了爽喉咙,翻译了张迈的话,也不敢随意添词减句,张迈的阿拉伯话不过关,他身边可有人懂得的。 众商家听完之后,忙不迭地点头哈腰称是。 “当然,本特使远道而来,也不能这么就回去,在和诸位聚聚之余,也希望诸位能赞助一点军资。” 那些商人听了郑渭的翻译后都说:“那个,自然自然。” 有一些人更是高叫起来:“我捐十袋小麦” “我捐五头羊” “我捐十头” “我捐一头骆驼” 张迈怔了,郭师庸与杨定邦面面相觑,两人的心中又是失望,又是恼火,不但恼怒这帮奸商,连带着把郑渭也恼上了,郑渭低着头不作一语,杨易却已经听得怒上眉梢。 就在这时负责巡视的安守敬派人送来了一张紧急纸条,张迈打开一看,原来唐军自众胡商到郑府聚会以后,便表面上放松了警戒,又释放了许多俱兰城商户的亲人、伙计,结果这网只松开了这么一点儿,就已经有人见机取事,萨穆尔和卡拉丁竟然分别派了伙计,觑得唐军防范松懈处,便连夜翻墙而出,准备往怛罗斯报信。 岂知张迈这人心肠歹毒得很,他对这俱兰城的戒备却是分为两拨一拨安排在城内,一拨安排在城外,凡城内看起来松懈些的地方,其实城外都有暗桩,那两拨胡商伙计以为找到了唐军守卫的破绽,结果才缒出城就被城外的巡防士兵给捉住了。 安九的手段,那也不用多说了,只牛刀小试,那两拨胡商伙计登时屁滚尿流,和盘托出。 张迈将纸条扫了一眼,递给身后二郭二杨,却忽然笑了笑:“好,好,诸位有心,诸位有心。” 众胡商报了捐款数目后见张迈脸色阴晴不定,本来还有些担心,待见张迈露出笑容,也忙帮着笑,心想他既然开心,那多半是好事,肯定是自己的马屁拍对了。 郑渭虽然和张迈只见过一次面,谈过一次话,却似乎已很了解他这个人,这时看见了张迈的笑容心里却不禁有些发毛。 却听张迈对唐仁孝刘黑虎说:“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吧。” 唐仁孝问:“怎么做特使给个章程。” 张迈笑道:“在下巴儿思时怎么做,在这里也就怎么做。不用跟他们客气。嘿嘿,这里可比下巴儿思繁华得多了,咱们一定能借到更多钱粮的。再说,大家是同胞嘛,按理说应该比奈尔沙希家族更加慷慨才对。” 回头问郭师庸杨定邦:“庸叔邦叔,你们说对不对” 郭师庸和杨定邦看过纸条后怒恨已极,但想起张迈在下巴儿思敲诈的手段,心想在那个基础上变本加厉,这些胡商可就有罪受了,郭师庸本来是多厚道的一个人啊,这时也捻须微笑:“对,对,特使说的对” 众胡商见郭师庸杨定邦也都露出了笑容,也都跟着笑了起来,个个学着郭师庸的强调重复道:“对,对”虽然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个“对”字是什么含义。 莱伊斯府登时笑声融融,但听那笑声,看那气氛,可真有一家人的感觉。 把事情交待下去以后,走出莱伊斯的府邸,张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迈哥,别为这些人生气了。”是跟在右后方的郭洛,“一群假冒我大唐子民的杂碎而已犯不着为他们气坏了身子。” “气我气他们干什么”张迈冷笑道:“他们想怎么对待我们,那是他们的选择,但既然他们已经选择了,那咱们也就不用客气了。阿洛。阿易。” “在” “这个地方真正的唐民看来并不多,那些富裕的商人不管是不是货殖府的后裔,总之现在看来是依靠不得的,他们是这座城池原本的统治阶层,连莱伊斯都要靠他们支持,所占据的财富也大,我们来了没法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很难让他们真心支持我们的。但俱兰城人数最多的却依旧是穷人,尤其是那些土兵、民壮里的穷苦人,才是我们团结的对象。我们要把他们发动起来,让他们支持我们,追随我们。” 街道的角落里偶尔闪现几个衣衫褴褛者的身影,无论在哪个地方,都有穷苦人,大唐的势力退出以后,在回纥人的统治下,河中地区的文明其实是退化了,丝绸之路被截断以后经济更显疲敝,所以这里的穷人也就更多。 “要怎么做呢” “把诸营出身穷苦的将士们派出去,让他们去和俱兰城的穷苦人直接接触,让俱兰城的草根阶层都知道我们是怎么对待穷苦人的,让他们知道我们的来到只会给他们带来好处,让他们知道我们才是他们的希望。让他们知道:跟着唐军,唯一可能失去的只是贫苦与锁链,而能得到的将是整个西域不是得到整个世界” 两个青年将领欣然领命,张迈心中又想:“这俱兰城虽然不错,可惜腹背受敌,又人心不附,恐非久留之所,做不了根据地了。”对郭、杨二人说道:“这些商户纵然身上没多少唐民血统,但他们要是拿出一点真心来,我反而不好拿他们怎么样,现在却怨不得我了。阿易,你去帮唐仁孝刘黑虎的忙,不用跟他们客气哼,咱们正好拿从这些无良商户手里借来的钱,来养我们的兵。” 这个世界的财富,除非出现科技突变,否则基本上也是守恒的,要在短时期内创造出财富不可能,要想改变一部分人的生存生活状态,唯一的办法就是进行“财富转移”。 人心,通常也都是用钱来买的。 “短期内我不可能给那些商户什么切实的好处,他们也很难对我军归心,既然如此,就只好用从商户们手里借来的钱,来供养更容易归心也迫切需要帮助的穷人,非常时期,只能用非常手段了” “那么要怎么处置郑渭呢”杨易走后,郭洛问道。 张迈沉吟着:“郑渭虽然他的态度有些摇摆不定,不过也还看不出对他对我们有恶意。咱们就再给他一个机会。阿洛,你这两天抽空,花一张地图” 马蹄声响,丁寒山火速来报:“特使,出事了” “什么事情” “怛罗斯那边已经知道我们已攻占了下巴儿思” 一直以来脸皮都很薄的阿菩忍不住冒头出来鄙视一下厚黑无耻的张迈:什么财富转移不就是抢吗说的这么好听 不过,读本书的看官们能否把手里的票票也向唐骑转移一下最近的数据实在是太穷了小弟急需诸位看官的支持啊 明天中午要往珠海一行,第一更会提前到九点或者十点。万一晚上赶不回来,后天会以三更补上。 请大家继续支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五章 转移(求票!) 俱兰城的城门白天依旧开着,只是有士兵把守而已。 怛罗斯那边还不知道俱兰城被唐军占领,塞坎派来告诉巴加“阿里在下巴儿思遭遇伏击”的使者想也没想就冲了进来,结果自然是自投罗网。 “看来怛罗斯那边已经知道下巴儿思的事情了。” 这其实是好事,说明之前张迈的推测都是正确的,怛罗斯方面的情报消息,比安西唐军晚了好几天,而这个条件,几乎成了唐军打败回纥最重要的优势,唐军到目前为止,所有行动都抢先回纥一步,就如下棋得了先手,唐军实力虽弱却着着领先,而回纥那边实力虽强却着着受制。 到目前为止,塞坎都还被张迈牵着鼻子走呢。 只是接下来的行动该如何进行呢 “据俘虏招供的消息,塞坎虽然贪婪、暴虐,但很会用兵。”连夜召开的军事会议上,首先开口的是郭师庸,他关于塞坎的评价,除了有安九拷问到的消息之外,也从俱兰城商户口里得到了一些印证。“虽然我们连续赢了他几次,但实际上都还未正面交锋过,都是奇袭,都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再说,怛罗斯的兵力虽然有所削弱,但仍然比我们强大。” “那么,能否考虑依靠俱兰城城和对方打上一仗呢”郭洛说。这一天里他巡视了整个俱兰城的城防,发现这座城池东面南面依山,西北临水,城池的规模和牢固程度都比新碎叶强多了,是个可供防守的据点。而且现在唐军的兵力也比新碎叶城时强大了许多,如果将灯下谷的可用兵力都调过来,要守住俱兰这样一座中等偏下的城池是刚刚好。 “俱兰城只怕不能久住。”杨定邦却提出了与郭洛相反的意见,他说:“这里和新碎叶不同,城内的居民对我们充满了狐疑,而我们也没有足够充裕的时间和条件来和他们打好关系,一旦大兵压境,我们非但不能指望他们帮忙守城,甚至还得防着他们造反,在内外交攻的情况下守城是很危险的。” 尤其是今天晚上的这个宴会,更让诸将对俱兰城居民的期待都打消了。 说到这里杨定邦看了看张迈,如今张迈在唐军中的地位已经越来越难撼动了。 “那么杨校尉的意思是”张迈没有立即表态,反过来征求杨定邦的意见。 “我认为既然我们这次出谷的目的既是东归,手段既是游骑游击,就无需要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这次俱兰城的物资到手以后,马上撤走。还有,下巴儿思那边还滞留的人也赶紧召回,回灯下谷。”杨定邦在心里想了一会才说,显得很谨慎。 “杨校尉说的有理。”张迈对这些中老年将领总表现出应有的尊重,所以开口赞成道,实际上往下巴儿思的使者他昨天上午就派出去了,刘岸等人此刻多半已经在来俱兰城的路上了。 杨易道:“那我们如果撤出俱兰城,以后该怎么进行继续打游击吗” 可是,真正的游击战和运动战,是需要有群众基础的啊。如果老是来了就抢,抢完了就走,那就完全是流寇的行为,会让整个西域所有的人都反感安西唐军,往后安西唐军到了哪里都会遇到强烈的抵抗,那对唐军东归的计划是很不利的。 在碎叶河以北时,张迈为激励士气,高叫着“劫掠”、“劫掠”,但出发之后才发现现实的情况远比意料中要复杂,出乎意料的事情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坏的一面比如部分地区的人对大唐的认同远比他预料的要淡漠得多,好的一面则是他发现许多没有唐裔血统的人也有争取过来的可能性。 种族繁杂的中亚地区,没有任何一个民族的人口占据绝对多数。有众多的人口甚至没有明确的民族归属概念。 回纥人羁縻着十几个草原民族,控制着草原,以铁骑武力占据着政治上和军事上的统治权,但他们不善经商,不会务农,高层依靠武力吸食着各族的鲜血,底层则依旧过着贫苦艰辛的游牧生活,且其内部的族系矛盾也很严重。 昭武九姓历史悠久,人口众多,在商业、农业、牧业上都有建树,却缺乏政治和军事上的保障。 其他如已经亡国的波斯人、迁徙到此的印度人,以及数十种张迈至今没能弄清楚的民族在这片土地上犬牙交错,形成十分复杂的局面。唐民后裔此时已沦为众多不主要的族群之一了。 在宗教方面,由于大食君主及其割据政权君主的强制性推动,天方教已经在萨曼全境取得国教的地位,并影响到周边地区,佛教则仍然还有一些据点,许多回纥人则信仰祆教,明教也还暗伏潜流,且天方教内部也有严酷的教派之争。 这些都让张迈觉得,尽管这片土地的华夏影响力已被摧残得十分厉害,但事情仍有可为。因为华夏文化本身具有一种统合任何种族、任何宗教的内在张力。 现实情况和在碎叶河北闭门造车的预测完全不同,但也隐藏着可以制胜的机会。 可具体到眼前的话,则杨定邦的分析亦有道理。 俱兰城西面有塞坎,这也罢了,如果只计算怛罗斯的兵力,唐军合八营之力背城一战也许还扛得住,问题是东面的八剌沙衮,那里可有数万、甚至十几万的回纥骑兵啊一旦八剌沙衮得到消息,席卷而来,以安西唐军如今的家底,别说一座俱兰城,就算是一座绝险的要塞也守不住。 在个别战场上,可以奇袭取胜,但战争打到最后的话,还是要看真正的实力 后方,后方唐军仍然还是欠缺一个后方欠缺一个稳固的地盘,一个可持续的补给来源。 “唉,真是吃力啊。”忽然之间张迈空前向往起中原来,如果有大唐做背书,提供人口、物资甚至哪怕只是国威上的支持,安西唐军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无着力处。那些商户虽然惧怕着唐军,但张迈明白得很,许多人心里只是将唐军当作一伙强盗而已。 “甚至郑渭,大概也是这么想吧。” 不过,现在一切都只能按照眼前已有的这点条件来行事了。 “我也赞成杨都尉的决定,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是不能与回纥硬碰。”张迈说。 得到俱兰城对唐军来说是一个有些喜出望外的战果,但要是为此而被牵绊住,失去了唐军赖以制胜的灵动,那就不值得了。 杨定邦见张迈肯定自己的判断,甚是欣然,诸将当即商议起战略转移事宜,杨定邦预计,怛罗斯那边就算发兵应该也得在五日以后,乐观的话甚至可能十几天乃至半个月后才有反应,“所以我们有充裕的时间可以退走。” 第一批转移为后勤队伍,由郭师庸主持大局,将物资陆续迁往灯下谷,以振武营作为保护队伍,从即日起陆续出发。 第二批为豹韬营主力,押解五百多名等待改造的俘虏,两日后出发。 在此期间,龙骧营必须完成其发动民众、增募兵员的计划,在五天之内作为第三批人马撤出俱兰城。 最后则由机动力最强的骁骑营与鹰扬营殿后。这两个营是清一色的轻骑兵,没有负担,骁骑营训练有素,鹰扬营行动迅疾,在安守敬与杨易的率领下就算撞上了怛罗斯的主力,也有全身而退的能耐。 命令发出后,安西游骑军就忙碌了起来,唐军的真正目的与去向,只有副校尉以上级别和若干队正知道,俱兰城的人见这些唐军忙忙碌碌、来来去去,都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后勤营撤出下巴儿思时,刘岸以“邀请加入”的名义向奈尔沙希家要了一个人质,老奈尔沙希的小儿子阿布勒伊本奈尔沙希虽然是自愿接受“邀请”,但唐军一撤出下巴儿思,奈尔沙希家马上对外宣称阿布勒是被“劫走”的,而这在某个角度来说也是事实。 与此同时,龙骧营与鹰扬营的将士则穿起新的衣服,拿着刚刚配给的武器,深入到城中各处,寻找着目标。 “兄弟们,到城内城外去,去找牧民、农奴、苦力或者商铺中的伙计,去找那些朴实、有力量又想改变生活现状的男子”张迈对已经升为副火长的小石头、马小春他们说:“告诉他们你们这段时间的际遇,还有你们的体会,如果他们愿意跟我们走,那么就推荐他们入伍。” 俱兰城中的贫苦人,生活状况比起当日藏碑谷的“唐奴”那是不遑多让,也是三餐不继、衣不蔽体。 这些龙骧营的士兵大多数都没什么口才,然而发生在龙骧营士兵身上的变化却胜于言辞的鼓动,还在藏碑谷的时候,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过着吃不饱穿不暖、日受辱夜受骂的生活,有些人甚至还戴着脚镣,如今镣痕还未消失,而现在他们却已经穿上了新衣服、吃上了饱饭,获得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俱兰城的许多穷汉子见到他们,心想:“难道我还比不上他们吗不,我比他们强” 亦有人想:“有饭吃,还发衣服可以去试试,不行的话最多逃走。” 可是还有更多的人并不相信这伙“强盗”,直到目前为止,安西唐军都尚未建立起她在西域地区的公信力来这可是比打十场大胜仗都难的事情,加上这次又不是强制征兵,因此招到的这些人,要么就是质朴到直愚,要么就是抱着投机思想而来。 三天下来,共有四百多人被龙骧营的将士打动,但张迈并不打算滥增兵唐军的粮食也很吃紧啊,他又带领郭洛他们,进行了两轮的挑选淘汰,最后留下了两百七十多人,加上之前从俘虏中挑选出来的几十名强健男子,共三百人出头,组成一个预备兵营。 “又多了一个营啊,”郭洛杨易都有些欣喜,不过这仍然无法改变这个地区胡汉实力的对比。 “还是得有一个重大的突破啊”张迈心里明白这一点,虽然这时他心中却还无法形成全盘的可行战略。 “我们,还缺少些东西。或许,是还缺少什么人。” 张迈脑中浮现出两个人的身影:一个是郑渭,一个是谋落乌勒。他隐隐觉得这两个人身上隐藏着巨大的力量。 “如果他们能真心加入,那或许能帮我打开这个死结”今晚我尽量赶回来,赶不回来明天三更补上。请大家继续支持唐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六章 训话 加入唐军其实还没多久的大石头、小石头等人在预备兵面前也变成老资格了。可是他们虽有过几次实战的洗礼,但依然需要继续加强训练。张迈和郭洛将龙骧营的六十名主干中的三十个原先所有的副火长都升了火长,用来带领预备兵营的新兵,又提拔了在八倍山一战中表现出色的新兵如小石头等人做副火长,以此来组织新的龙骧营。预备兵营由温延海作副校尉统领,暂时来说只是作为龙骧营的附属,参加训练而未被纳入作战计划。 募兵结束的这天晚上,郭洛来找张迈,建议第二天举行一个正式的募兵仪式吧。 “到时候还要请迈哥给我们训训话。” 郭洛是和杨易一起来的,郭洛说完这句话后杨易紧接着说:“到时候我把鹰扬营的兄弟也都拉过来,一起听。” 训话 嗯,自己如今已经成为这支游击军的精神领袖这个已成为现实,倒也不用谦虚了。新兵入伍,自己若不上台说上两句,也实在说不过去。 只不过 “给他们训话我能训示他们什么呢” 胡扯几句也可以,只是对不住将士们的期待,虽然他是特使,但说到对战争的认识,还未必比不上鹰扬营的老兵们,甚至就是那些新兵,其中也有不少战斗经验胜过张迈。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能有什么能打动他们的训话呢 郭洛和杨易走了以后,张迈思忖了起来。 “用慷慨激昂的话鼓舞他们的士气” “还是用威严的话叫他们敬畏我” “还是给他们画个大饼来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思前想后,正踌躇不决,外面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了犬吠追逐之声。又有人在哭着,又有人在嚷着。呼呼喝喝之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出了什么事情” 轮值的慕容旸去打听了一会,回来道:“有两个预备兵闯入一个百姓家,要睡人家的闺女,那闺女拼命反抗,那两个预备兵动了粗,双方厮打了起来” “什么”张迈吃了一惊。 “我去的时候,郭副校尉已经赶到,他准备从严处置那预备兵了,不过他向我使了个眼色,我想郭副校尉大概是想让我来问问特使的意见。” 张迈怒道:“怎么处理当然是从严处置仗还没打呢,就开始作威为恶了哼那家闺女的清白被玷污了没” “好像还没有。” “那还好,那这事我就不出面了,让郭洛好好给人家赔罪。还有那两个预备兵,绝不能姑息容留” 慕容旸领了命令去了,张迈躺下以后,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就牵挂着这件事情,外头隐隐传来惨叫,却是郭洛在大街上当众鞭打惩处那两个预备兵,慕容旸回来了见他还没睡觉,向他禀告:“郭副校尉将那两人每人打了三十鞭,然后下令将他们逐出预备兵的行列了。” “嗯,很好。”张迈又问:“事主有什么表示” “他们虽然都有些害怕,不过也都服了。” “嗯,那就好。哼,算他们走运若那家的闺女被玷污了的话,就没这么简单了。” 这一晚的这个小插曲,让张迈脑海翻腾。 要带一支军队,可真不简单啊。现在才九百人呢,就有了看管不周的地方,往后要是继续扩编,该怎么办 “他们也都是人,和我一样,有着七情六欲,有着各种各样的需求,如果我不能理解他们的这些需要,是没法带好他们的。” 一个几乎不眠的夜晚过去了,第二日张迈来到莱伊斯府邸外的校场上,在这里,龙骧、鹰扬两营的新老将士都已列队等候着了。郭洛练兵的手段越来越娴熟了,才两天的功夫,已经让那些预备兵也能如老兵一般,站出整齐的队列当然,这还不能代表他们在战场上也能保持这样的队列。 “啊,特使来了” 新募集来的预备兵发现,走上台的是个年轻人,脸上一道疤痕都没有,在现代大都市这也不算多出色的脸孔,但在这风沙漫天的古代西域却显得太过白净了,而在军中这样的脸是让人看不起的 这个张特使的身后,还有人捧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那是衣服。 俱兰城城有两户商人是给怛罗斯的沙基尔意为侍卫、亲随们做衣装生意的,他们的仓库里囤积着一千多套衣服,唐仁孝将这些衣服“借”到后,张迈今天特意带了来,当场分发了下去。于是龙骧营和鹰扬营的九百多名将士,便都分到了一套新衣服。 这是俱兰城商户为博格拉汗的沙基尔们预备的,衣服都是用羊毛、骆驼毛以及撒马尔罕毛绒、西尼奇布混织而成,每个人又都配备了一双塔拉兹山羊皮靴子,副火长级别的多配备一条忒儿米皮带,火长级别以上的还有一领赫时披肩,队正级别的还有一顶号称来自中国、其实却是俱兰城自产的高筒皮帽。整套服装的风格粗犷而耐用。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 一千五百名将士当场换上了这些衣服,扔掉身上那些破布破衫,校场上的气势登时一变 一队队的士兵,就像阿尔斯兰的近卫军忽然出现。士兵们彼此相望,精神都为之一振 这一刻他们忽然感到自己真的是正规的军人,而不只是谋一条活路混日子。 自然而然地都将腰杆挺得更直,再次列队,靴子踩在地上,嘎嘎作响,就连郭洛、杨易,看到自己的手下换了一副模样,更是豪情大增。 张迈也换上了衣服,他新换上的衣服和士兵们大同小异,却又比队正们又多了一领呼罗珊黑袍。 士兵们列成横竖划一的队列,再次望台上这位张特使时,也觉得观感有些不一样了。 而张迈在台上望着他们时,心里也有了底气 “今天,大家穿上了新的衣服,往后就得有新的气派、新的作风了” “因为从今天开始,这个校场上的所有人,便都是我大唐的边疆将士了” 新募集的将士,有一些是唐民与中亚民族的混血,有一些干脆就是胡人,许多人连汉语都不懂得,这两天郭洛进行的训练,只是让他们听懂了一些简单明捷的汉语号令,长远来说张迈是要求所有士兵都得学会汉语,但这时却还有赖于郭洛来给他做翻译,他说一句,郭洛就翻一句。 “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一个预备兵竟然闯入民居,意图强奸妇女副校尉郭洛,依照军令进行了惩处这件事情,影响极坏,昨晚我考虑了一夜,觉得大话空话都没用,眼下最迫切的,就是如何整顿我们的军纪所以今天我在这里,不谈别的,只是就我们现在的形势,向大家郑重重申我军的纪律” 场上鸦雀无声。 “咱们唐军本有严明的军律,老兵们是都知道的,可新兵们一时间却很难都记得,这一点我理解,所以就将咱们唐军的军律,总结为简单的八条训示。” “我即将要颁示的,是包括我在内的大唐将士,都要守的八条训示,这八条训示的内容” “第一,一切行动要听从指挥” “第二,在未得命令的情况下,不许进行私下的劫掠” “第三,作战胜利,一切缴获要先行归公,然后功曹会论功行赏。” “第四,进入城镇市集,与人交易,买卖要公平。” “第五,要守诚信,借东西要还,损坏东西要赔偿。” “第六,战场之外,不得妄杀无辜” “第七,不得强奸妇女。” “第八,不得虐待战俘” “这八条训示,所有将士都要牢记,到今天日落之前,所有人都要背熟,郭副校尉、唐副校尉、温副校尉与杨校尉,到我面前背诵,由我检查,各队正、副队正到郭副校尉、唐副校尉、温副校尉和杨校尉处背诵,由郭、唐、温、杨四两位检查,火长和副火长到队正、副队正处背诵,由队正检查,所有士兵到火长、副火长处背诵,由火长、副火长检查如果到时候还背诵不出来,或者觉得自己无法遵守这八项训示,那么就脱下你们身上的军装,离开龙骧营,离开鹰扬营” 场面又静了一下,郭洛看着张迈,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坚毅。 “将士们,兄弟们,我们这支军队,不是强盗、不是混混我们是正规的军队是将席卷天下的游骑兵是大唐在这片土地上的代言人” 张迈的言语中夹带了不少现代词语,有一些大家不是很懂,但是那气势、那豪情却是连翻译也不用的。 “进了这支部队,大都护和我都会关心大家的生活,吃的会有,穿的会有,将来就是连媳妇儿,我向你们保证也会有的但是,纪律也是要守的只有能守纪律的部队,才可能成长为一支铁军现在你们中有许多人还是新兵,但总有一天,你们会成长为令人敬畏、犹如狮虎一般的无敌将士而成为无敌战士的第一步,就是要先牢记这八大训示,要牢记什么是应该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这不是期待这是命令”赶回来了,请大家多多支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七章 金蝉脱壳(求票) 已与编辑商议,唐骑将在四月一号上架,有月票的看官,如果有可能帮忙留一留吧。貌似四月份新书月票榜厮杀会很激烈,小弟到时候会更加努力的,也请大家多多支持。 在第三天,刘岸就到了,张迈见到了他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刘岸听说了张迈颁示的那八大训示后,笑道:“这训示很好,只是士兵中的愚鲁朴质之辈怕是背下了也难以牢记。”他让张迈抽查一下,结果抽查了十个人,这才隔了一天,果然有两个忘记了部分内容。 张迈愠道:“看来还得经常督促他们反复背诵才行,必须让他们将这八条训示牢牢印在脑海里,再加上执法严厉,才能使我们的军律好起来。” 刘岸反问了他一句:“特使,要不你背给我听听。” 张迈一愕,这八大训示是他总结的,条列成文,可这时要他背诵他竟也没法当场背个一字不差也难,刘岸笑道:“这也怨不得他们的,这种散耷拉的东西,很难牢记的。” 张迈听到了一个“散”字,心中一动:“哎哟,我怎么忘了。”便回去将那“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改了一下,编成一首新歌。 将军律编成歌曲,虽非张迈首创,也非红军所独有,在红军之前,袁世凯小站练兵就用上了这一招,袁世凯之前,曾国藩也早就这么做了,而曾国藩的军律歌词,又改自戚继光的创制,至于戚继光之前就暂难考证了。 自古以来武人尤其是底层士兵的文化程度都不高,因此能够洞察人心的将帅通常会将军律乃至作战技巧都编成歌谣教士兵唱诵,这是让他们迅速掌握又牢牢记住的首选法门。 张迈将新歌给刘岸郭洛等一唱,人人叫好,刘岸又将之翻译成其它语言,“会说唐言的,只学会唱唐言军律歌就好,不会说唐言的,学会唱本族语军律歌后,还要再学会唱唐言军律歌。” 学唱歌比学说话容易,靠着旋律的帮助,一个还不会说唐言的将士也能很快就学会一首唐言歌曲,这也是他们学习唐言的第一步。 几个校尉副校尉自己先唱熟了,回头便教会了队正副队正,队正副队正又去教火长副火长,再由火长副火长传授给所有将士,两天下来,俱兰城内满城尽响,不但军士在反复歌唱,就连三岁小孩,听得多了也会哼了。 七天过去了,怛罗斯那边仍然没有消息,还留在俱兰城的唐军也就不急着走,杨易则广派侦骑,在沙堆里、在大道边、在山丘上都埋伏了眼线。张迈和郭洛每天都将龙骧营与预备兵营都拉到城外训练,并轮班在城内巡逻。龙骧营将士的军事素质正一日强似一日预备兵的步伐也渐渐跟了上来。 那六十四户商家被张迈敲诈得濒临破产,心中都极度痛恨这帮“唐寇”,看到他们竟在俱兰城增募兵员,许多商户都忍不住想大哭一场,“这些强盗,看来是打算在这里长住了要把俱兰城变成他们的贼窟” 然而痛恨归痛恨,俱兰城的治安却变得好了,那些预备兵每天穿着神气的新衣服,跟着老兵在城内各处巡逻炫耀,一边唱着军律歌,把那些犹豫不决的人和被淘汰的人羡慕得不行。 “强盗卡拉丁居然还说唐军是强盗”郑渭对阿齐木在俱兰城方面的管家蒙由,以及老家人郑豪说,“强盗群能有这样的纪律” “可他们不是强盗又是什么呢他们来了不到两天,却已经将城内所有的商户都搜刮一空了就连我们都不放过”蒙由愤愤不平地说。他还不到四十岁,在郑家的家人里头,他不如郑豪那么亲,但对郑家与唐军有所关联的事也知道了一点。“也不想想,咱们家之前是怎么对待他们的” 郑渭抖了抖手中的“借条”,那是张迈亲手写给他的,用汉字将唐军“借”走的东西写得清清楚楚,还标明了说会有利息。所有被唐军“借”光了家产的商户,手里都有这么一张借条,不过许多商人都是在愤怒的哭号中将借条撕碎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一张废纸而已。 “怛罗斯怎么这么久都没反应,难道塞坎真打算放任这伙唐寇不管不成”萨穆尔和卡拉丁抱怨着,却都还不知道自己派出的人已被截住。 从居民的反应可以看出郭师庸的安排是十分成功的,郭师庸这个老顽固虽然有时候会让张迈觉得他保守,但这个老将调度人员物资的手段也真有一手,不到两天的时间,唐军在俱兰城敲到的物资几乎都已经搬空,而居民竟然还未意识到唐军其实已经做好了随时撤出俱兰城的准备。 所有商户里头,郑渭第一个知道了这个消息,那天张迈来邀请他,道破唐军即将再次转移,请他一起同行时,郑渭拒绝了。 “我们郑家和新碎叶那边,不是这么合作的。”郑渭道:“郑家如今还是家父、家兄在做主。未得家父首肯,我不敢轻易改变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规矩”张迈笑了起来,他可不觉得这个郑渭是很守规矩的人,而且通过这些天的接触他发现郑渭年纪虽轻,但头脑相当清晰,文化修养比郭洛还好得多,不但精通汉文化,而且天方教与佛教的教义典故张口就来,对商旅之事似乎也很娴熟,料来这些年他能在家族主体忽然被战争斩断而独力维系郑家在喀喇汗境内的生意,所受到的磨练当非常人所能想象,眼下安西唐军很需要这样的人才。更难得的是,他还是当年于阗镇守使的后代,与大唐有深厚的渊源,实在值得张迈结交。 可郑渭却总是刻意地与唐军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唐军向他借粮他逆来顺受,张迈向他示好他假装不懂,这一切都让张迈看出这个青年的想法:“看来他并不想加入我们,只是想自保而已。” 要不要像对待奈尔沙希那样,强行将他带走呢 心里冒出这个想法,但很快就否决掉了。 像他这样的人,强行带走的话,只怕也不会真心出力吧。说不定他还要设法逃跑乃至捣乱,在东归期间,唐军可受不了内部多了一个能制造大麻烦的人。而且对于郑家,也不适合用“扣押人质”这样的手段。 “郑兄,你可要想清楚了。”张迈道:“我可以拍胸口向你保证,如果你不跟我们走,等怛罗斯的大军一到,你们郑家一定要倒霉的。”跟着,张迈给郑渭简略讲了藏碑谷人的经历。 郑渭迟疑了一下,可依然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我郑家不是藏碑谷人,我们在这里安家,是先后从两位大汗那里得到过直接承诺的。” “两位大汗” “对。第一位,是回纥的建国者卡迪尔大汗,当初他曾公开对我们说,会像唐太宗天可汗一样对治下诸族一视同仁;第二位,则是几年前占领了怛罗斯和俱兰城的博格拉汗,他占领了这里以后,也对我们许诺说会按照萨曼之前已行的天方律法来办事。这几十年来怛罗斯俱兰城虽然几次易手,但新的占领者也都没有违反这承诺。” 张迈拿眼睛将郑渭上看下看,看了很久,直到郑渭问他看什么,张迈才冷笑道:“就这样,你就相信这些承诺你不觉得你有点天真么” 郑渭没有回避张迈那冷嘲的眼光,很认真地道:“他们不但说了这话,而且还将之拟成条文,铭刻在一块大铜牌上,藏于怛罗斯的汗府之中,所以这不但是承诺,而且是律法。” 张迈冷笑:“就算是律法,也得是我们自己建立起来的律法,才有相信它的前提刀握在别人手里,这样的律法不是律法,是恩赐,我不相信恩赐。永远也不相信” 郑渭沉默了,有好一会,忽然道:“张特使,我问你一句唐突的话,如果你能正面回答我一个是字,我就跟你走” “你想问什么” “你真的是从长安来的”这时旁边没有第三个人,郑渭也如当初张迈问他是否准备将神主牌搬往撒马尔罕一样,眼睛灼热地逼视着对方。 张迈没有回避,却也没有回答,甚至没有把那个“代代西行”的故事拿出来说。他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好,这个问题我不问了。”郑渭轻叹了一声,却道:“可是张特使,你到底是要怎么样呢” “什么怎么样” “就是带着新碎叶的军民去干什么” “干什么”张迈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一路拯救唐民,团结各派势力,找到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联系上大唐,然后规复西域。” 这是唐军的“大战略”,但张迈却不怕被人知道,若这时有人跑去告诉博格拉汗那伙“唐寇”准备这么做,只怕也会被当作笑话看待。 郑渭的眼睛闪了一闪,似乎很快就想到了许多、许多,但最后还是摇头:“张特使,你刚才说我有点天真,可我现在却不得不说,你的这想法,才有点天真呢。现在的西域,已经不是班超时候的西域了,不是凭三十六骑能纵横无敌的了。” “天真我不觉得。”张迈道:“现在的西域也许不同了,但只要唐军上下都相信我们能成功,我们就一定能成功的因为我们千众一心,没有三心二意。”他说这句话时脸上充满了自信,郑渭却听得有些愕然。 “倒是你,”张迈道:“我看你这段时间以来的所作所为,又想顾全这个,又想顾全那个,到得后来我看你势必两头都不能讨好,会自己倒霉的。话已至此,我就不再多说了,我最后留下一句话给你:不管将来如何,只要你不干出有负汉家的事情,我唐军的大门就都会向你敞开,随时欢迎你加入。”说着他取出了一卷地图来:“这幅图是我让阿洛连夜赶画的,现在留给你,上面是我们现在驻扎的地方,若有什么需要,你按图寻来,就能找到我们。” 郑渭奇道:“你们没驻扎在灯下谷么” 张迈笑道:“前几年怛罗斯地下河又改流了,灯下谷地下的井水也干涸了,所以不得不另觅驻扎点。” 张迈走后,郑渭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按照郑渭的分析,除非中原派出大军来接应,否则唐军是不可能成功东归的,更别说什么“规复西域” 可为什么在刚才那一刹那自己会对自己的判断动摇了呢 “只要唐军上下都相信我们能成功,我们就一定能成功的” 张迈的这句话算是什么逻辑嘛 郑渭熟读孙子兵法,受过印度的因明学训练,并以之运用于商业世务,脑子的条理十分明晰,对于这种毫无道理可言的话本来是该蔑视的,但为什么内心却反而被打动了 是少年时代那“不切实际”的梦想在苏醒吗 是身体里流淌着的炎黄血液还在起着作用吗 大唐大唐 那个久远而梦幻的传说,为何还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八章 何恃无恐(高潮将至,求票) 唐军到达俱兰城之后的第十二天,怛罗斯方面的前锋一队三百人是轻骑兵出现了。这时候,下巴儿思方面的人马已经撤入沙漠,俱兰城城内,只剩下龙骧、鹰扬、骁骑三营。 杨易率领轻骑,试探性地发动攻击,但对方却很快就缩了回去,但也没有逃远,跑开了一段距离便驻马等待,杨易一往回走,他们又追了上来,在风沙砾砾的土地上,踩出了无数混乱的蹄痕。 “这帮家伙,也和我玩这鬼把戏” 双方在俱兰城城外二十余里处一来一回地进行着这种“敌进我退、敌退我进”,都没有和对方硬拼的意思,三个回合之后,天色已经黄昏,杨易敛骑回城,在离城十里处郭洛已经设下了埋伏,但这次回纥人却没有追来,使得这个埋伏如同虚设,郭洛见这队骑兵如此机警,心中为之一沉,入夜之后,郭、杨两人相携入城,向张迈汇报了战况。 “敌人变得谨慎了啊。”张迈说。 “对。”郭洛说道:“若只是怛罗斯这边的兵马,我们背靠俱兰城也还有一战之力,敌攻我守,也未必就落下风。不过若被拖住了步伐,等东面的援军赶到,我们就算将灯下谷所有兵马都调来也非败不可,看来当初特使的决定没有错,我看我们也是时候安排最后的撤退了。不然等到他们大部队赶到,怕就没法全身而退了。” 张迈点了点头:“好。” 唐军的行动在秘密中进行,当天晚上三更,龙骧营所有将士忽然被召集起来,连夜发下干粮,吃饱之后从城东悄悄开走灯下谷虽在俱兰城西北方向上,他们却不敢就回去,而是准备兜个圈子,先进入俱兰山脉山区,然后再折转进入沙漠那是刘岸上次南下时探出来的道路。吸取上次被敌人尾随到碎叶城的经验,这次唐军的行动已变得加倍的谨慎。因为没有太多的辎重,所以唐军的行动相当的迅速。 杨易打头,龙骧营居中,安守敬断后,四更时唐军退了个干净,刁斗余韵尚在俱兰城街道上盘旋。 直到第二天居民醒来,才发现占据了这俱兰城多日的唐军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走了” “走了” “这群比魔鬼还狡猾、比虎狼还凶狠、比基督徒还可恶的唐寇终于走了” “愿真神将下天火的惩罚他们” 商户纷纷咒骂着,唐军占据俱兰城的这段日子,他们受到的伤害是最大的,反而是底层百姓没有什么感觉。 不过很快的萨穆尔卡拉丁等又发现,不但唐军不见了,这些天唐军从他们那里敲诈的那些钱粮也统统不见了 “真神啊他们是什么时候运走的这伙唐寇,这伙唐寇他们他们竟然把俱兰城搬空了我们以后可怎么活啊” 偌大一座俱兰城,大部分存粮竟然都已被卷走,不出七八日,这座城市就会变成一座饥饿之城,回纥人就算夺回来也得运粮来接济,那势必将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城外又响起了马蹄声,商人们害怕起来,但有大胆的爬到城头一看,发现却是回纥的兵马。 “怛罗斯的兵马来了” 他们兴冲冲地打开城门,迎接他们心目中的王朝军队,许多商人甚至奔到入城将领的马前,哭诉他们这十来天的遭遇。然而很快地他们的兴奋与依赖就消失了,因为发现奔进成来的回纥士兵神色并不和善。 一个四十来岁、长着一双三角眼的男子跨马驰入,站在商人群里的蒙由认得这人就是怛罗斯的镇守者、回纥喀喇汗王朝西疆的方面大将塞坎。 “那帮唐寇呢哪里去了” 塞坎用他那带着八剌沙衮口音的阿拉伯话,沉着嗓子问道。 自从萨图克前往八剌沙衮,在这偏僻的西疆他就作威作福惯了,可在短短半个多月里,他就折了两千兵马,损失了两名部将,治下第二大城市失守,虽然夺回,但钱粮却已经被席卷而空,这不是他能够忍受的就算他能咽下这口气,将来博格拉汗问起,他却又该如何应答 想到萨图克博格拉眼睛中那狮子般的寒芒,塞坎心中也忍不住发颤。 “这个我们不知道。” “不知道”随着这位回纥将军眼中闪烁出凶狠的光芒,居民们才忽然记起,塞坎在王朝内部的口碑也不佳,不是因为他不会打仗,而是因为他那贪婪而淫邪的秉性。 许多人忽然意识到,刚刚入城的并非他们的救星,而是另外一个煞星。 “阿齐木”府。 郑渭派了蒙由代表阿齐木家去迎接塞坎,自己却坐在靠背长椅上,显得很疲倦。 “一切都过去了吧。” 郑家的小厮不断将外间的消息传入府来,传来的消息都很不好,塞坎听说俱兰城被“唐寇”搜刮了个空勃然大怒,萨穆尔、卡拉丁等都被他吊了起来打得体无完肤,“这个塞坎啊,还是这样的脾性”郑渭隐隐觉得,自己这次只怕也得遭点殃。 但同时又注意到了另外一个细节,塞坎进城以后,马上派遣重要部将加苏丁率领约一百轻骑出东城门而去,对兵事颇有研究的郑豪也感到一点诧异:“他居然只派了一百轻骑去追赶唐军难道不怕遭遇到唐家的阻击” 但郑渭却很快就做出了不同的判断:“不对,如果是追击唐军,不会只是这点人马,也不会动用加苏丁这样的左右臂膀。” “那三少爷认为是” “只派遣一百轻骑,是为了做出最快的行动,派遣重要部将,是因为此行需要一个权威足够的人”他将这两件事情结合起来以后,便做出了判断:“塞坎不是要追击唐军,而是要派遣加苏丁,接掌山城灭尔基灭尔基虽小,却是个军镇,那边也有几千兵马,且易守难攻,接掌了灭尔基,和八剌沙衮之间的道路就能保持畅通了。那样塞坎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郑豪问道:“看来塞坎要动真格了啊,三少爷,咱们要不要设法给唐军提个醒” 主仆二人正在商议大局,但接着传来的消息却叫郑渭感到自己或许已无暇去顾及唐军了,因为危险已经逼到了头上 进城的回纥军因怀疑一些商户“通寇”,破门而入进行搜缴,结果从不少商户家中搜出了唐军的“借条”,塞坎见了怒火更甚,他刚进城时鞭打众胡商一大半是为了泄愤,这时却已认定这些人通敌 胡商们在严刑之下大喊冤枉,尤其是对回纥忠心耿耿的萨穆尔和卡拉丁叫得最是大声,连说自己曾派出伙计去怛罗斯报信。 “报信在哪里我怎么没见到哼,给我打” 惨叫声响彻大街小巷,却还没传到阿齐木府,郑汉混在人群之中,看看萨穆尔卡拉丁的惨状,生怕接下来郑家也要受牵连,赶紧回府,来向郑渭禀报。 “三少爷,我们也该未雨绸缪吧。”郑豪说。 “放心。”郑渭好整以暇地道:“我早就处理妥当了。借条我已经烧了,神主牌我也已请唐军带走,所有的痕迹我都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塞坎就是要动我们,也找不到证据的。” “可是三少爷,塞坎是条疯狗啊,萨穆尔、卡拉丁对博格拉汗那么忠心,如今也落得这样的下场,更何况我们” 郑渭犹豫了一下,带了郑豪到书房,取出张迈给他的那张地图,让他记熟,道:“咱们的根基毕竟和萨穆尔、卡拉丁他们不同,博格拉汗还要用我来敲诈我爹,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不过为以防万一,地图上这个地方你记好了,或许会有用。” 萨图克博格拉汗占领怛罗斯一带后,对萨满的边境封锁只持续了半年,之后便断断续续地有了来往,以边境走私的形式开展商贸,但以郑家这样的势力、郑渭这样的能耐,这些年却没法带上妻子弟弟逃往撒马尔罕去和父兄会合,自是因为博格拉汗设下重重限制的缘故。不过这重重限制,既是一种约束,有时候也是一种保护,郑渭敢如此有恃无恐,有一半的原因就在于此。 郑豪是惯走沙漠的人,将那地图仔细看过记住,心想这地方好像是灯上城,便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郑渭压低了声音,说:“是唐军驻扎的地方,他们干冒奇险把这么要紧的情报告诉我们,这个消息,可万万不能外传。”说着将地图嵌入李白的集子的隐秘夹层当中,塞了回去。就在这时,外边传来了喧嚣声。 主仆两人对望了一眼,一起出来,却就见塞坎带领一帮人气势汹汹闯了进来,见到了郑渭,冷冷道:“郑公子,别来无恙啊。”他不叫凯里木,却叫“郑公子”,郑豪一听就知要糟 郑渭轻轻咳嗽一声,道:“将军无恙。” 塞坎猛地冷笑起来:“你们这帮养不熟的唐奴博格拉汗对你们这么宽厚,你却里通外敌。” 郑渭惊道:“什么里通外敌,将军,你可别血口喷人” 塞坎冷笑起来:“若不是你们郑家里通外敌,俱兰城会这么容易就沦陷若不是你们郑家里通外敌,那帮唐寇可以这么轻易就把全城钱粮搜刮一空若不是你们郑家里通外敌,他们会无声无息就走了个干净” 郑渭还要抗辩,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好我失算了他治下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将来等博格拉汗回来一定要清算责任,他这是要拿我郑家来做替罪羊”已在暗暗谋划脱身之计,给郑豪使了个眼色,口中却还是大声道:“将军,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你有证据没有” “证据哈哈”塞坎冷笑道:“物证自然早就被你毁了,但我还有人证” “人证” 塞坎身后走出一个人来,竟然是外管家蒙由 “阿齐木”有内外两个官家,郑豪主内,是个唐裔,蒙由主外,是个胡人,这时郑渭一见到蒙由从塞坎身后走出,暗中吃惊,塞坎哈哈大笑:“郑渭,你就认罪了吧,免得受皮肉之苦” 郑渭盯着蒙由,沉声道:“蒙由我阿齐木家待你不薄,你怎么可如此冤枉我” 蒙由却陪着笑,说:“冤枉小人怎么敢干这样的事情三少爷,那些唐寇的首脑,曾进府来,与三少爷在书房了大半天,这事我不是扯谎吧而且我蒙由也是多亏了三少爷的脸面才得释放,这事整个俱兰城的人可都知道啊。” 郑渭急忙辩道:“那帮唐寇来找我,那是因为他们听说我阿齐木家是俱兰城的首富,所以第一个就进来敲诈勒索,不错,他们是有劝诱我投降,可我阿齐木家深受卡迪尔大汗、博格拉汗大恩,在这俱兰城也生活得好好的,怎么能干出背叛通敌的蠢事难道我好好的富家翁不作,却要跟他们去奔波受苦荒唐,荒唐这话说出去谁都不信。” 又对塞坎道:“将军,正是因为我不肯投降,所以那帮唐寇恼羞成怒,对我阿齐木家加倍勒索了起来,你不妨到我到我家里各处转转,除了那些带不走的,其余各种值钱的东西,也被搜刮得差不多了啊。” “是么”塞坎斜瞥了他一眼,脸色却半点也没有转和。 蒙由又道:“那么就在那帮唐寇撤走之前,他们的首领悄悄跑来见你,又和你说了那么久的话,还交了一件东西给你,三少爷,那盗魁交给你的那件东西,能否拿出来让大家瞧瞧啊” 郑渭脸色大变:“他连这个也知道了他当时躲在哪里偷看的”神色颓丧了下来,似乎被击中了死穴,摇晃着连连后退,身子一晃,后退了两步,绊到门槛,跌进了书房,塞坎道:“那个唐寇的首领交给你什么东西了你最好交出来,或许我可对你从轻发落。”郑渭猛地跳起,将书房的门给关上了 塞坎大怒,随即失笑:“你个蠢唐奴一道破门,拦得住我”蒙由叫道:“将军,小心里头有地道”塞坎惊醒过来,下令:“快把门砸开” 砰砰砰砰门终于被撞开了,塞坎踏步入内,郑渭却没走,只是他手中却多了一本李太白集,脚下多了一撮的灰烬,灰烬上还在冒着余烟,塞坎怒喝:“你烧掉了什么” 郑渭将李太白集放好,他的手尽量保持着沉稳,说道:“将军,当初卡迪尔大汗占据这一带时,曾与我家约法三章,说只要我们并无过犯,就不会侵扰我们的生活,这一条,历代大汗、副汗都做到了。博格拉汗进驻这一带后,虽然我父亲和两位兄长都已经不在俱兰城,但博格拉汗还是亲自到我阿齐木府上来,好生宽慰,当时我年纪虽然幼小,却也十分感动。” 他忽然说出这些话来,那是要告诉塞坎:我阿齐木家是有靠山的,你别乱来。 塞坎却冷笑:“有这事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郑渭忍着积愠,保持平静继续道:“塞坎将军,你只要能找到证据,要打我杀我,甚至灭我满门,我都没话说。但你若是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就来治我的罪,将来博格拉汗面前,只怕” “只怕你见不到博格拉了”塞坎的话让郑渭的心又是一凉,他看着郑渭那干净白皙的皮肤,笑道:“一个男人,竟然长着这样白嫩的脸皮,却不知道挨得多少鞭子。” 蒙由上前道:“将军,其实不用动鞭子,小人有一个办法,使了出来,包管他马上得开口。” “哦” 蒙由低声说了两句,塞坎大喜,道:“他老婆真的这么漂亮那快带来我瞧瞧。” 郑渭全身打了个颤抖,声音也在发颤:“你你们你你们要干什么” 蒙由哈哈一笑,已经转了出门,郑渭失态地大叫一声,要去拦住他,却被门口的卫兵推了回来,过了不久便见郑家全家大小都被抓到了书房之前,郑少夫人也其中,却不见了郑豪。 塞坎笑吟吟的,走向郑少夫人。 郑渭怒吼了起来:“塞坎你你要敢动雅丽丝一根手指头,我我保证你不得好死” 塞坎哈哈大笑,哪里管他却猛地扯下了郑少夫人的蒙脸来,雅丽丝惊叱了一声,面纱落下,满屋子的男人个个看得目瞪口呆,连塞坎也呆了一呆,喃喃着:“世界上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女人”伸出手来,竟然就向雅丽丝的脸颊摸去,雅丽丝失声尖叫,郑渭人被按住了,却手脚狂舞,仿佛疯了一般大叫:“畜生畜生你你住手” 塞坎却好像半句也听不见,手顺着雅丽丝的脸颊,一路摸了下来,郑渭整张脸都涨得红了,发狂了一般跳了起来,虽然有三个回纥士兵一起用力,却几乎按他不住,而他的怒吼也已变得几近疯狂:“塞坎塞坎你你住手你你再敢乱动,我一定杀了你,我一定杀了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九章 疲敌奔命之一 广袤的俱兰山脉,虽然不如喜马拉雅山那般摩天接云,不如葱岭那般飞鸟难越,但也是一个极其险峻的所在。 这列西北东南走向的山脉,峰峦连绵,望不到尽头,中央部分的山头都覆盖着白雪,山腰以上都是冻土,张迈从俱兰城出来后,进入到这雄伟的群山之中,忽然感悟到了自己的渺小。 鹰扬、龙骧、骁骑三营将士,一个接一个艰难地走着,首尾相接相连,长达数里,若从天上俯瞰,便如一行在搬家的蝼蚁一般,这时候只要俱兰山神打个喷嚏,一场雪崩盖下来,一瞬间就能叫这支游骑兵从这个世界消失。 来到一个岔路,刘岸指着正东的前方说:“从那里走的话,就可以到达灭尔基城,那座城不大,可防范当真森严,是一座纯粹的军镇,城内不容闲杂人等进入,过往客商只能在城外寻找歇息处,不像俱兰城进出较为自由,当初我也没能进去。只听过往客商说里头有几千人,其实也不知里面虚实如何。” 跟着他却带着队伍折而往北,道路越走越是崎岖。 中原地区的山岭,多还有樵夫、猎人居住,俱兰山上却一个人影都没有,灌木丛中隐藏着窥伺的野兽,崖壁上偶尔掠起受惊的飞鸟,如此走了两天,山势渐低,白头的山峰转到了背后,回望来处,昨日所在已隔着危崖深谷,张迈有些诧异自己居然走了那么远的路程。如此翻山过水,就算是最灵敏的灵獒猎犬也别想能追踪得到。 又翻过十几个山头,三营人马才踏入沙漠之中。进入沙漠之后,原本一路驮着张迈的战马已经疲累不堪,郭洛就给他换了一头骆驼,刘岸在前定位领路,至此张迈对周围的景象已完全陌生,万丈黄沙,处处都是一样的景观,在这片土地上连认路都得有特殊的本领,张迈心想,如果让自己回头,只怕也找不回俱兰城去了。真想不通刘岸是怎么寻找、辨认道路的。 如此又走了七八日,大部队才望见灯下谷,鹰扬营先锋先行入谷内禀报,郭师道率领诸将迎了出来,将三营将士都接了进去,这段征途走将下来,预备兵营的士兵无不叫苦连天,一到谷中“解散令”一下全营就如骨架散了一般,倒是龙骧营将士久经历练,身躯虽然疲惫却是逐次而散,各归营帐。 这时郭师庸、杨定国等早就到了,众人将张迈等迎到大都护军帐中,杨定国等喜上眉梢,对张迈道:“特使,这一番收获可真不少啊” 郭师道抚o着张迈等带回来的神主牌,听说了郑家的事情后却不胜唏嘘,道:“百年世交,如今却疏远至此。” “那倒不然,”张迈道:“我看出郑渭心里对咱们大唐还是有眷恋的,只是安居已久,下不了决心。” 杨定国道:“不管怎么样,这次特使连取两城,声威大振,又带回了这么多的钱粮,往后我们心里也就更有底气了。如今三营将士,原来疲倦,不如且休息几日,再定去向。” 张迈却道:“不,我休息一晚,明天就去怛罗斯。” 诸将都感吃惊,郭师道却捻须道:“好主意不过特使也疲倦了,不如这一番待我去。” 张迈道:“其实我自己倒是不觉得累,还是我去吧。”来到这个世界后,经历了这么多场的生死历练,张迈的体魄是越来越雄壮了,虽然才经历了一场相当艰苦的行军,但屡胜之下,精神奕奕。 郭师道亦不与他争先,便答应了,张迈道:“这次去,调用飞熊、豹韬、振武、广武、兴武五营,其它诸营留守灯下谷。” 杨易双眉一挺,叫道:“为何不用我鹰扬营” 张迈道:“鹰扬营刚刚回来,需要休息。” 杨易道:“我不累” “你不累,可不代表全营将士都不累。”张迈道:“经过这么几次失利,回纥人一定加倍的谨慎,从他们这次逼近俱兰城时的动作已可见一斑。此次作战,仍然以迅疾轻骑为主,到了怛罗斯城下,可取则取,不可取则劫掠其近郊,不要纠缠。我出发之后五日,由龙骧营守灯下谷,鹰扬、骁骑两营可再次出发往下巴儿思、俱兰城,见机行事,肆虐一番就回来,城池攻不下无需强攻,攻下来了也无需死守,总之不要被敌人缠住。怛罗斯是坚城,我料塞坎纵然分兵外出也必有所准备,恐难一击而破,若是强行攻城而不克,被敌人窥破了我们的虚实,塞坎援军又到,里应外合,我军反而危险。咱们且再调戏塞坎一番,叫他疲于奔命,等塞坎累得心浮气躁,咱们再合兵一处,打他的软肋。” 军事会议结束后,诸将分头行事,张迈对郭师道说:“郭老,我这次出去,那个预备兵营就且交给你了。” 郭师道呵呵一笑,说:“刚才我已大略看了一眼,这些新丁体质还不错,只不过训练还不足。特使你就放心去吧,等你回来,老朽不敢说就将他们变成精兵,但一定会让他们行动更有法度。” 张迈又叫来奚胜,让他带一队人马埋伏在通往灯上城的路上,若郑家有人来,“没有军队跟着,就带来灯下谷,若有军队跟着,马上回报。” 回到钦差府已是晚上,走了这么长的路,开会又大耗脑力,真是人累,心也累,但和上次一样,进屋之后发现屋里整理得井井有条,一摸水壶,温的,很是温馨,但却还是没见到郭汾,只是杨清和安盈盈过来帮他料理生活。 “她还在生我的气么”张迈问道。 安盈盈要说时,杨清肘了她一下,反问道:“你问谁啊” “还有谁。”张迈笑着,他见杨清调侃自己,便猜事情多半不坏。 “我怎么知道你问谁。” “哎哟,嫂子,别吊我胃口了。”张迈说道:“我问的,还能有谁” 杨清道:“嗯,那人啊,确实很生气,还很伤心呢。” “伤心”张迈有些急了道:“她伤心” “是啊。”杨清道:“人家可是乌护第一美女,你收了人家的礼物,却到现在还没去看望人家一次,自然要伤心的。” 张迈这才知道杨清还是在调侃自己,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叫道:“哎哟,难道汾儿生了我这么久的气,不是因为不是因为我失口,而是因为那什么乌护第一美女的事情好嫂子,你就别逗我了,跟我说吧。” 杨清微笑道:“她生不生气,为什么生气,你干嘛不自己问去,却来问我” 张迈想想也是,吃过晚饭后,拿了从俱兰城缴获的一份战利品一包绸料,顶着月光,来寻郭汾,杨清等听到消息,早就通知和郭汾同住的妇女都躲开了,要给小两口一个独处的机会,张迈手里拿着那包丝绸,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和郭汾说话,手抬起正要敲门,忽然背后哇哇几声大叫:“特使特使你在这里啊” 张迈一怔,回头见是唐仁孝、慕容旸、小石头、马小春、干猴子等一干龙骧营将士,他们望见张迈后就将他围了起来,叫嚷着:“特使可找到你了” 虽然被打扰了好事,但对这些龙骧营的弟兄,他可生不起气来,只是问:“你们找我干什么”说着望向唐仁孝。 唐仁孝有些惭愧道:“特使,他们一定要来,我压他们不住” 小石头已经怒冲冲地道:“特使,我们听说你明天要出谷去打仗,对吗” “那又怎么样”张迈笑道:“我要去哪里打仗,还要你来批准不成” 小石头叫道:“你要去打仗,那你要带谁去打仗” 张迈笑道:“这个不用跟你说。” 小石头叫道:“有我们的份没” 张迈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刚才唐仁孝去传令,告诉龙骧营将士接下来七日尽情休息,小石头等便要来找张迈玩儿,唐仁孝拦住说特使明天还要出征,不许他们来骚扰,众兵将一听张迈要出去打仗却不带着自己都不干了,连夜跑来找他,这时张迈道:“不是我不带着你们,是龙骧营连番作战,个个都疲累了,所以要让你们休息休息。” 小石头等大是不满:“我们要休息,那你为什么不休息” 张迈道:“我是将,你们是兵,怎么相同呢我睡一觉,明天就恢复力气了。” 小石头伸出手臂鼓起肌肉,大石头拍拍胸膛,干猴子摩拳擦掌,个个道:“我们不用休息,现在也能打仗了。” 张迈笑道:“你们不用休息,可不见得别人也不用。好吧好吧,你们两火这次我就带着,其他人” 这次来的却不止张迈的两个近卫火,跟着来的其他几个将领也纷纷叫嚷了起来:“不行不行特使你不能厚此薄彼” 个个叫嚷着,不肯退后。 这时张迈若拿出特使的威严来,也能压得他们不敢再说,但他对龙骧营除了有一份“严厉”之外,更有一份“亲密”,张迈在龙骧营也早过了得立威取信的阶段,因此等闲不愿意乱用威压,寻思着:“本来担心龙骧营屡战疲倦,士气低落,现在看来却是人心可用。”便有些心动了,他和这些将士出生入死,出征打仗不带着他们心中也不踏实,却故意退了一步道:“别嚷得这么大声,也就你们几个不累,全营六百人,难道人人都不累么” 小石头等叫道:“特使,你自己到营里走走,看大家是愿意窝在这里无所事事,还是愿意跟特使一起去打仗” 众人都道:“对,对” 张迈道:“好,那我就去问问,不过只要有一个人不大愿意跟我出发,便全营都得留下。” 这可是一个颇为苛刻的前提,但众兵将却充满自信,都道:“随特使去问我们保证一个不愿意的人都没有。”便拥着张迈往龙骧营驻扎的地方走去。 张迈本是来找郭汾的,被小石头等一打岔,便一心都想着军伍的事情了,走出了十几步,才又想起郭汾的事情来,那包丝绸还在怀里呢,回头望了一望,想转身,前后左右却都是龙骧营的弟兄,张迈心想:“这会要回头,这帮小子非笑我重色轻友不可。有他们在,我也不好和汾儿说话。嗯,且先到营里去一趟,再回来找汾儿。” 他们离开后,杨清和安盈盈从暗处走出来,安盈盈顿脚骂道:“这些粗鲁汉子,做事也不会挑时辰,就是迟半个时辰来,会死人么” 门呀的一声开了一条缝隙,露出郭汾那张有些瘦削的脸蛋来,杨清瞧见她轻轻咬着嘴唇,眼神中带着那种希望忽然落空的难过,她也是女人,想起刚才见到郭洛之前的心情,想想自己扑到征战归来的丈夫的怀里时的那种心花怒放,再想要是郭洛到了门口却忽然转身走了,那自己可不知得多难过,说道:“汾儿放心,我这就去追他回来。” 郭汾忙拉住了她道:“别,嫂子,眼下咱们唐军的形势似安实危,男儿当以大事为重我知道他的心意就好,我等得的。你千万别去,免得扰乱了他的心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章 疲敌奔命之二 张迈来到龙骧营中,将兵都已聚集,见到张迈,纷纷请愿,希望出击,张迈道:“大伙儿从昭山跟我到这里,之后又出击下巴儿思,数次接战,又从俱兰城数百里辗转回到灯下谷,眼看如今大部分人都累得慌了。我想还是且休息休息,等养足了力气。” 底下龙骧营的将士却都叫到:“我们不愿休息,愿随特使出谷杀敌” 张迈听了欢喜,下到每一个队去,见所有人都精神甚旺,个个见到了他都声音洪亮地请战,张迈便知道这的确是龙骧营将士们的真心,而不是部分将领的冒言,这天晚上他便呆在了龙骧营,与众将士同起卧。 第二天一大早,张迈便来见郭师道,将昨晚的情况说了,认为龙骧营士气正旺,可以再出一趟征:“等回来再休息吧。” 郭洛也在旁边帮忙请战,郭师道也就允许了,以龙骧营代替飞熊营,继续做这次出征的主营。 这时豹韬以及振武、兴武、广武四营都已准备妥当,张迈传下改主营的号令,龙骧全军欢呼如雷,郭洛下令集结,只一盏茶时间便全体集合,便是郭师庸、杨定邦,见龙骧营有这么迅捷的行动力也都暗暗点头,杨定邦心道:“我豹韬营的训练或比龙骧营更足一些,但说到军心士气,那却有所不及了。” 因这次预计只是一次骚扰战,不会是长时间的出征,所以大都护府便不安排军民相送,五营趁着中午未到,开出谷口,一千八百人或骑马或骑骆驼,乃是清一色的轻骑。 刘岸以游击军司马的身份随行,带着丁寒山等在前引路。 灯下谷位于怛罗斯北面,从直线距离来说也不远,但现实的道路不是地图上的直线,是不能看着司南盘就笔直往南走的,这中间有着戈壁的阻隔,还可能存在流沙陷阱,在刘岸的概念中,没探索过的道路大军不可轻易涉足。他往怛罗斯的走法是先向西南找到怛罗斯河的干涸处,然后溯流而往东南,就可抵达怛罗斯。 “这才是最妥当的走法。”刘岸说。 这半个多月里回纥人四出侦探,但沙漠何其广袤,便是出动上万骑兵也未必能够对碎叶沙漠展开地毯式的搜索,若没有确切的情报,哪里找得到唐军的踪影 眼看有半个月没“唐寇”消息了,但回纥的兵将却不敢倦怠,下巴儿思和俱兰城两战是将他们给打痛了。 就在这时,龙骧营忽然出现在怛罗斯附近。怛罗斯是回纥的西部重镇,城中人口众多,民风又剽悍,自听说下巴儿思遇袭、俱兰城沦陷,塞坎马上下达征兵令,在短短三日之内征调了三千多民兵,半数素质较好的直接入伍,半数作为民兵协防,塞坎自己率领四千五百骑兵开赴俱兰城,留副手曼苏尔守城。 这日黄昏,怛罗斯城北十里哨岗上的士兵正打哈欠,忽然北边刮起一阵大风,吹得沙尘蔽野,尘埃渐稀,隐隐的便瞧见有骑兵开来,他定了定神,推了一下正打瞌睡的伙伴:“喂,那是海市蜃楼吗” “海市蜃楼” 他的伙伴睁开眼睛,抹了眼屎,定眼看了一下,猛地跳起:“什么海市蜃楼是敌袭敌袭” “是萨曼还是唐寇” “从北边来的,应该是唐寇” 警戒的号角吹响了,城门迅速闭上,然而城外还有不少没来得及撤入的牧人。 正面袭来的正是龙骧营,只有六百多人,曼苏尔登城一望,见来犯的兵马不多,便要领兵出城截击,但他的副手哈伦道:“将军,小心是唐寇有诡计听说这次巴加就是中计出城,结果他打了败仗,不但人死了,俱兰城也丢了。还有马斯乌德,多厉害的人物听说也惨死得不明不白。” 唐军在碎叶河以北的所作所为,普通民众或者干脆没听说,或者知之而不详,这些高级将领却是知道的。 曼苏尔却是个不肯轻易退缩的勇士,他说:“我也不走远,你让瞭望士兵盯紧了,如果发现出了状况,你就吹响短促的军号,我就回城。”便带着一千名骑兵出城御敌。 直冲过来的正是龙骧营,他们正在城外驱赶牛羊,阻拦牧人回城,见曼苏尔出城,张迈反而引兵稍退,曼苏尔见他们来了又要走,形势有异,就不敢冲得太急,只是缓缓逼近,看看两军就要接近,忽然城内响起了短促的号角,曼苏尔暗叫:“不好唐寇果然有诡计”赶紧回撤,这一来马头掉转得有些急忙,将士们听得号角催他们回城也有些慌张,队伍略显得乱了。 “给我冲”张迈挥舞着马鞭大叫道:“可别回去后让飞熊营说我们占着茅坑不拉屎”他说了句很粗俗的话,却激得全营将士无不奋勇,叫道:“冲冲冲他个稀巴烂” 特使都亲自上阵,谁不奋勇 这次出征的机会是龙骧营全体将士一起争取来的,若是没点战绩回去,岂不要被人笑话 “冲啊冲啊冲啊” 快马挺进之下,龙骧营的最前锋咬住了回纥军的后队。 “杀啊杀啊杀啊” 后面冲上来的人马已将落后的一百多名骑兵围住,而冲在最前面的百余骑还紧紧追着曼苏尔不放,直追到城墙底下,哈伦派弓箭手射箭掩护,张迈才勒马而回,掉头与郭洛围歼那一百六十多名被拖住了的骑兵。 曼苏尔不敢回援,直奔入城,然后便关上城门,上了城头问:“怎么了为何吹号角吹得这么急” 哈伦指着远处道:“你看。”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曼苏尔见到了远处又出现了一支骆驼兵那是郭师庸的部队了,这队骆驼兵每一个后面都拖着柴草,一字排开从来,后面烟尘滚滚,都搞不清楚有多少人马。 哈伦又指着另外一个方向:“你看,你看” 原来龙骧营是正面攻击,其它四营却分队迂回,成包抄之势。 “嗐差点又中了他们的诡计这伙唐寇当真狡猾怪不得连马斯乌德都栽在他们的手里。” 然而他这么一退,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唐军将滞留在外面的回纥士兵歼个干净。龙骧营的将士没逮住敌军主力,便把气全撒在这些回纥身上,刀砍起来一个比一个狠,直到最后有人大叫投降了也收不住手。 曼苏尔在城头看得心里发毛:“这帮唐寇不止狡猾,而且凶悍得可怕”一边严密防守,一边派人从南边出城,迂回而东向俱兰城报讯。 “真是倒霉,这帮唐寇不是在俱兰城那边吗怎么跑到怛罗斯来了。哼,回头塞坎回来,非给我脸色看不可” “那有什么办法呢,这帮唐寇啊,连博格拉汗都拿他们没办法。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哈伦说。 曼苏尔道:“那你就不知道了,这些唐寇一直都有的,只是以前只是小打小闹,没这么猖狂,所以很多人不知道。再说他们一直都是在疏勒山区和碎叶河北岸活动,就算胆子大些也就是冲到八剌沙衮附近,可从未跑到怛罗斯这边来。听说当日阿尔斯兰大汗最宠爱的外甥泰凯什正在情理一帮不听话的奴隶,那群唐寇忽然不知冲哪里冲出来,竟把泰凯什给杀了。阿尔斯兰大汗知道这个消息时正在巴林库尔夷播海一带游猎,勃然大怒,马上下令要跟在他身边的马斯乌德还有我们的博格拉汗去将这伙唐寇给剿干净了。结果没想到,唐寇非但没剿掉,还越闹越凶马斯乌德连命都丢了。” 怛罗斯已是回纥与萨曼王朝的边境,二十余年间战事频起,刀兵往来,郊外本有一些灌溉农田,这时也大多长成了草,虽然回纥对萨曼是攻击的时候多、防守的时候少,但喀喇汗王朝以游牧起家,对农业并不重视,近郊农村几乎已完全荒废,张迈能掠到的便只有牲畜。 入夜之后,龙骧营带着牲畜俘虏退去,郭师庸和杨定邦又轮番上前,二更假装冲击,三更假装攻城,把城内军民都扰得睡不好觉。 第一天如此,第二天又如此。 如此过了三日,曼苏尔忍耐不住,道:“这些唐寇,兵力好像也没那么多。” 唐军究竟有多少兵力,奇袭的时候还可以炫人耳目,但攻城之际却肯定要露底。攻城是个人海活儿,除非是武器上有压倒性的优势,否则攻击方总得投入比防守方多得多的兵力,而这时城外唐军的实际兵力却比城内回纥守军还少。回纥人之所以被吓住,那是从懵懂无知转为对唐军的猜惧,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 但是等曼苏尔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准备出城再战时,那帮“唐寇”却又忽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一章 家畜之安 第三十一章家畜之安 “四镇富精锐,摧锋皆绝伦。还闻献士卒,足以静风尘。老马夜知道,苍鹰饥着人。临危经久战,用急始如神” 张迈与龙骧营将士一起,唱着慷慨的歌,赶着成群的羊,走在回灯下谷的归路。龙骧营中也有部分胡族血统出身的人,汉语还说的结结巴巴,但却已经学会了几首大唐豪歌,唱起来毫无窒滞。郭师庸自率三武营断后并消灭种种痕迹。 龙骧营连战皆捷,士气大振,之前训练时的种种辛苦,似乎也得到了回报。 回到灯下谷,已有人等候在谷口,却不是郭汾而是郭太行,张迈不免微有失望。 但见郭太行迫不及待地带人清点战利品,张迈叫道:“给我留下一百五十头羊,今晚我要犒劳有功将士” “一百五十头羊”郭太行叫道:“特使你这次出去就抢到了这点东西,就是全部入库也于事无大补,你还要扣起一百五十头来” 张迈笑道:“我不管有补无补,大补小补。总之东西你给我留下”带了几个月的兵,他和龙骧营的将士间渐渐已产生了感情,慢慢地理解到严肃的影视作品中那些将军们为何要对自己的下属偏心护短了平时不对他们好,危急时谁跟着你拼命啊 这时张迈开口要东西,郭太行不肯,龙骧全营上下就都鼓噪了起来,郭太行无奈,道:“一百五十头羊实在不行,五十头吧。” “五十头那顶个屁我们有六百人,平均十人还分不到一头呢肚子都填不饱” 郭太行道:“我拨些面食给你们补上。” “不行” “那我再给你们二十坛酒。” “二十坛太少。” “三十坛,不能再多了特使你也该知道咱们现在的处境” “嗯,四十坛” “三十五坛。” “好,成交” 当晚张迈就办了个篝火羊肉宴,围拢了论功,给所有有功的将士吃肉,两手空空的吃面,杀得敌人、拿得俘虏的赏酒。 张迈一手拿着酒,一手拿着肉,在将士中间一个个地劝吃劝喝,对全营最瘦的干猴子说:“猴子,你可得吃多些,老这么瘦,让鹰扬营的人瞧见,人家要说我刻薄你们啊”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干猴子脱了上衣叫道:“我哪里瘦了我很胖了看看,看看”他的小腹还是一片平坦,众人都笑,干猴子大叫:“你们不要笑啊,过来摸摸以前我可是皮包骨头,现在皮底下有一层薄肉了”众人就笑得更厉害了。 小石头功劳最大,他打仗时用上抛索套的绝技,套上了一个回纥人的百夫长硬拖了下来,之后又将一个回纥骑兵砍翻,又拿到了一个俘虏,唐军此次的杀敌俘敌的数量加在一起不过一百六十二人,小石头一人就占了三个,张迈上前骂道:“你小子知道杀人,却不懂得女人,本来我回到灯下谷是肯定有人帮忙暖脚的,结果就因为你乱说话,害得你老大我窝火了快一个月了看我今晚不灌死你” 小石头喜欢喝酒,却没机会历练,酒量不很行,被灌了两口就呛,拼命挣扎,马小春等冲上来有的抓手有的抓脚,不让他躲避,硬生生灌了半坛子酒下去,小伙子整个人醉掉了,失了神志,脱得赤条条的在人群里、篝火旁乱跳,大叫:“我要肉乎乎的白啊,我要肉乎乎的白”把命根子甩得一荡一荡的。 数百人见他这副丑态一起大笑,张迈大怒:“你小子还敢说” 大石头等已冲了上来,叫道:“老大,轮到你了”也是有人捉手有人捉脚,灌得比灌小石头还凶。 全营将士彻夜狂欢,只有二十几个吃面的脸红耳赤,躲在角落里,羞愧得不行,郭洛走过来叫道:“下次再有仗打时,可要想想今夜的窘迫” 一个将士愤愤道:“老子下次要再空手,就不回来了,自己在战场上自己抹脖子算了” 安西唐军物资紧张,平时都得数米下锅,龙骧营完成任务归来才有酒肉吃,豹韬、三武四营因杨定邦郭师庸顾全大局,没有厚起脸皮去争取,便只是没人吃一碗有着块羊肉的面,飞熊营就只能干看着,还得给他们守夜。当晚龙骧营上下醉得七横八纵,连张迈也不省人事。 第二日醒来头痛欲裂,却发现自己躺在草席上,身上还盖了条毯子,还隐隐闻到一股馨香,猛地甩了一下脑袋,才发现有一条人影闪了出去,急忙冲到门边,那人却不见了。 “是不是汾儿呢”正想叫人来问,便听谷外传来消息 “骁骑营、鹰扬营也回来了” 过了一会,郭汴跑来:“迈哥哥,我爹请你过去。” 大都护军帐里,郭杨二老以及诸营校尉都已经齐聚,张迈见杨易一脸不痛快,问道:“怎么,没抢到东西” “东西屁”杨易道:“我们听说有大部队从俱兰城里开出往怛罗斯方向赶去,便猜塞坎回援去了,塞坎军容严整,安叔说中途截击不会有好处,便放了他们过去,等了一日才忽然冲近俱兰城,可惜这次他们防范得严了,没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也没夺到城门。俱兰城的软蛋们被我们吓怕了,没胆子,不敢出城,只是躲在里面头都不冒一下。我本来想攻城的,但安叔却不肯只是在城外兜了一圈就走了。那城外也没什么东西。”俱兰城不久前才被唐军洗劫过一次,别说城外,城内值得抢的东西也不多了。 安守敬道:“攻城,攻什么城当日马斯乌德带着两三千人也拿不下新碎叶,这俱兰城可比新碎叶还大,里头我看也有千来人,咱们一千人都不到的队伍,攻什么城” “总之平安回来了就好。”郭师道说,“这次让你们出去,也就扰乱一下对方,就算已达到了目的。” 张迈笑着问杨易:“所以你们这次就什么都没带回来” “那倒不是,我带了个人回来,就不知道你想不想见。” “谁” “还有谁,那个阿齐木呗。” “阿齐木郑渭” 张迈真没想到,短短半个多月间,郑渭会有那么大的变化。 初次见面时他还是个公子哥儿,虽面临唐军的刀剑,杨易的威吓,也保持着俱兰城首富应有的风范,但现在却是满脸的风尘之色,脸颊、脖子上都是擦破的疤痕,身上的衣服也多有破损,里面的衣服有如奴隶所穿,外面的一领显然是后来才披上去的,而且整个人看起来颓丧萎靡,一双眼珠子全无神采,甚至不大敢与人对视,似乎心中藏有一件羞耻之事怕被人知道一般。陪他一起来的老家人郑豪、他的弟弟郑汉都呆在外面。 郭师道早从那里听说过郑渭的身份,郭杨鲁郑四家百年之前曾是同袍战友,郑家与新碎叶城暗中又联系不断,郭师道自是把郑渭当作了世侄,这时见到他这副样子惊道:“阿易,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郑世兄” 杨易叫道:“郭伯伯,你别误会,我可没虐待他,是塞坎干的我刚见到他的时候,他比现在才惨呢。” 张迈忍不住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易对郑渭没什么好感,幸灾乐祸地笑道:“那日塞坎的军民过去后不久,我们便见郑家的老家人郑豪骑着一匹骆驼往灯上城的方向赶,我便将他截住,他见到了我急忙求救,原来那日我们后脚离开俱兰城,塞坎前脚就迈了进来,因摸不到我们的影子,恼羞成怒,这时不知谁告了密,说我们进城时有商户和我们暗通款曲,塞坎一查,果然还真搜到了不少咱们开出的借条,塞坎一怒之下,就把所有借过我们东西的商户都抓了起来。郑小子人聪明,提前将借条还有种种证据都毁了,可惜啊,人家回纥要找他麻烦时,哪里管什么证据不证据。所以啊,他们郑家也就跟着遭殃了。” 郑渭一直不说话,听到这里怒道:“你,你”胸中似有无穷的痛苦与愤怒,却说不出话来。 张迈也听得愕然,当初他开出那“借条”,一来是走个形式,二来嘛,他也预备着往后唐军要发达了是真准备还这笔钱,建立信用,没想到却给这些商户惹来了无妄之灾。 杨易继续道:“别的商户,塞坎还只是怀疑,偏偏郑家有个外管家叫蒙由的却背叛了家主,竟然将我们与郑小子几次接触的事情都告诉了塞坎,那个蒙由还不知如何,还偷看到了迈哥将地图交给郑小子的情景。” 军帐中所有人都忍不住哦了一声,心想这对郑家来说只怕是件不小的祸事,都想知道郑渭如何处理,却见杨易说到这里脸色转和,继续道:“不过这郑小子也有点好处的,塞坎对他威逼利诱,甚至拉出了他的家人来作威胁,他居然还是扛住了,咱们驻扎点的事情他半点也不泄露,还觑了个机会把迈哥给他的那张地图给烧了。” 他这几句话说的轻描淡写,郭师道等都知道当时的情况一定十分的凶险残忍,而郑渭竟能忍下来没出卖唐军,他对唐军的这份情义,已足以让帐中所有人为之感动。 杨易继续道:“当时郑家上下,只有一位最忠心的老家人郑豪”他往门外一指:“逃了出来,他逃到城外后躲了一天,辗转听说他走了之后郑府的变故后,便逃入沙漠。因之前郑小子”杨定国喝道:“什么郑小子”杨易吐了吐舌头,改口道:“因为郑郑渭兄先前将灯上城的事情告诉过郑豪大叔,所以郑豪大叔脱身之后在城外,来给我们报信。我本来要去俱兰城,知道这件事以后更是快马加鞭,赶去救人。塞坎把那些搜到借条的商户抓起来后,男的拷打,没打死的就发到城内城外做苦工,我们见到他的时候,”杨易一指郑渭:“他家在俱兰城的产业已经被塞坎和蒙由瓜分了,一家子的男丁和十几户被塞坎贬成苦工的破产商家,正被一队回纥士兵押着,在城外做苦工运柴草呢,我望见之后冲了过去将他们都救了出来,但他们家的女眷便找不到了,听说都充到军中去做做那个嘿嘿。”杨易说到这里,见郑渭脸色越来越难看,就没讲下去了。 诸将便猜是军妓之类,脸上都有不忍之色,张迈和郭师道都不禁站起身来,向郑渭道谢。 郑渭斜着头,冷冷道:“一份假地图而已,我就算出卖了你们,也损不了你们分毫,谢什么谢有什么好谢”他既到了谷中,自已知道张迈当日的言语有诈。 张迈急忙道歉,道:“用假地图,毕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若你我易地而处,你当时会怎么做但灯上城那边我却派了一队人马在彼处,郑兄若到了灯上城,我们的人马上就会接应过来。” 郭师道也道:“特使说的是,地图是假,情义却是真的。” 郑渭是对儒家、佛教、天方各家经典都曾通读的人,文化修养与性情涵养均佳,这时却忍不住跳了起来,完全失态地捉住了张迈的衣领怒道:“情义是真真个屁我告诉你,你对我没什么情义,我对你也没什么情义你们这些人,别装出一副可怜我的脸孔,我不需要是我妻子也被捉去了,怎么样,你脸上装着可怜,其实心里很得意了,因为我当初没听你的话,是吧觉得我好笑对吧” 众人赶紧上前来拦,张迈见他脸色狰狞,也体会到他的痛苦,道:“我没这意思我没这意思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不想的。” 郑渭呸一声吐了张迈一脸的口水,怒道:“不想不想什么叫不想都是你们,都是你们我们郑家在俱兰城过着好好的日子,若不是你们无端端冒出来,我会落到今天这地步” 口水喷了张迈一脸,他却也不擦拭,这时两人的眼睛相距不到一寸,张迈眸子一点也不回避,沉声道:“我早和你说过,刀握在别人手里是不行的自大唐退出西域,这里已成胡虏之地,诸胡贵,唐民贱你就算改掉了汉姓,在回纥人眼里仍然是比昭武、波斯等族都不如的第三等人你就算积聚了再多的财富,也只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圈栏里的家畜,分别只是看人家什么时候找个理由来割而已,运气好的话就苟且一生,运气不好的话,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了。除非我大唐国威重振,否则这种命运是不可能改变的。” 郑渭全身一震,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踉跄退到门边,蹲了下来,掩住了脸,眼泪鼻涕从手缝中流了出来:“我本来以为,回纥会慢慢变得好的,他们的立国者卡迪尔大汗曾颁布了律法,说会像唐太宗天可汗一样对治下诸族一视同仁,博格拉汗占据怛罗斯和俱兰城时,也跟我们许诺说会按照大食已行的天方律法办事”说着说着忽然嚎啕起来:“原来都是狗屁,狗屁啊” 其实在塞坎看来,女人类于货物,在他的观念中夺走雅丽丝也只是夺走郑家的一件珍品,那仍然是敲打之折磨之警戒之的意思,他认为并不算做绝,但郑渭心里的感受却完全不是如此,这一刻,那个优雅从容、博学多才、纵横商场、独当一面的凯里木本阿卜杜勒阿齐木不见了,蹲在门边哭泣的只是一个虚弱到了极点的可怜男人。他弟弟郑汉在外面听到哭声,走过来叫道:“哥哥”却也跟着哭了起来。 郭师道长长叹了一口气,其他人也都不知该如何劝他,许久许久,张迈问:“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郑渭哽咽着不能说话,杨易冷笑道:“算了,迈哥,别理他了,这种窝囊废,见多了都心烦。”郑渭猛地抬头:“你说什么你说谁是窝囊废” 杨易冷冷道:“你在俱兰城不是神气得很么却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出了事只会哭,你不是窝囊废是什么” 郑渭咬牙切齿,咬得嘴角淌下血来,也不知咬破的是牙龈还是嘴唇,猛地道:“我不是窝囊废我不是窝囊废我要报仇我要报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二章 圣战者 听郑渭大叫:“我要报仇” 张迈道:“好,我们帮你” 郭师庸眉头一皱,手肘撞了杨定邦一下,杨定邦道:“特使,你身份特殊,请慎言。”他是提醒张迈:以你现在的身份,一句话说出来就可能会影响到唐军全体的动向。 “慎什么言”杨易冷笑道:“不是说咱们郭杨鲁郑是什么百年世交吗现在百年世交遭了这么大的屈辱,而他受这屈辱咱们也有责任,不帮忙说得过去吗”他本来一直和郑渭抬杠,张迈也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帮郑渭说话的也是他。 杨定邦瞪了侄子一眼,保持心平气和地道:“特使,咱们如今正谋划着东归,此举关系到万余人的性命,横生枝节,恐有不妥还是大事为重啊。” 郭洛却道:“不然,我们自从新碎叶出发,一路艰苦经营至今,要兵,兵不过三千,要粮,粮仅支数月,前有虎狼警戒之敌,后无尺寸可退之土。最近虽然接连取胜,但接下来的路却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走我们连塞坎的主力都不敢去碰呢咱们并不是靠利禄结合起来的队伍啊,而是靠情义,靠对大唐的爱和对胡虏的恨,这些是我们共有的东西,也是我们最该保护的东西,它让我们身上有了一股回纥人没有的气势,但要是为了一时之利害而罔顾情义,没了气势,我们还有什么优势可言我们还拿什么来凝聚人心这路怕也走不远了” 郭师庸道:“道理是这么说,可不管报仇也好,还是办别的事情也罢,都得量力而行。” 张迈道:“量力而行要是量力而行的话,咱们就该听安六叔的,去找一个胡人捉不到的偏僻河谷躲起来,或者去向回纥人俯首称臣。再说,东归之事和帮郑家报仇,这两件事情未必矛盾。” 郭师庸听张迈也这么说,也就不反对了,只是请张迈说出一个具体的计谋来,即既能报仇,又不影响东归,张迈却沉吟了起来。 正如郭洛所说,安西唐军最近虽然接连取胜,但接下来的道路却很艰难,大方向虽定,但在眼前的歧途中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走了,这就像棋盘对弈,唐军趁着回纥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吃掉了对方几个卒子,可惜实力和对方实在差得太远,回纥人丢了几支部队,死了几千兵马根本就没伤到筋骨,而唐军这边只要一个不慎,随时就会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甚至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唐军表面上威风八面,其实已经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当中俱兰城已经刮不到什么油水了,塞坎既已回去,怛罗斯也不就能轻易去犯险,若要突过怛罗斯、俱兰城一线,现在多半也能办到了,但是越过去之后呢唐军将在那片不熟悉的土地上面临什么样的挑战一切都因为不可知而充满了危险的变数。 至于说要去攻打怛罗斯找塞坎报仇,这里头却还有几个难关。 屋内静了下来,再也无人发话,只有郑渭冷着眼睛看众人的反应,这个青年似乎正在走出人生最大的低谷,又开始恢复平素的沉着与冷静。 “今天的事,就先到这里吧,这是件大事,也不急在一时。洛儿,你先送郑世兄去休息。阿易,守敬,你们鹰扬营骁骑营才回来,想必也还有些事务要料理。”做最后散场语的,是郭师道。 散会之后,张迈脑子里便只是想着会上的争论,在屋里来回踱步,也不知是否受昨夜酒精的影响,想到深处脑袋就痛。入夜之后精神恢复了过来,决定再找郑渭谈谈。 几年前萨图克攻陷怛罗斯,郑家还留在俱兰城来不及撤走的主要成员就只有郑渭郑汉兄弟,郑渭的新婚妻子以及内外两个管家,以及一些走不动的老家人。这次出事,胡管家蒙由先一步跑去告密,结果塞坎便将阿齐木家在俱兰城的部分不动产赏了许多给他,郑家女眷的下场自不待言,男仆亦多星散,只剩下郑豪还跟在身边,杨易说是将他们家“一股脑”接来,其实也只三人而已。 张迈走进特意安排给他们的屋子里,见郑渭正艰难地吞咽着那比窝窝头还难吃的干粮,郑豪甚通人情世故,便带了郑汉出去,郑渭道:“你来干什么,趁着我家破人亡,要说服我加入你们么” 张迈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坏么如果你要加入,我们自然欢迎,但你要实在不肯跟着我们受苦,等这边的事情了结,我当设法派人送你去康居城,我们军中也有不少能人,大部队要跨国越界的不容易,但只送一个人的话,应该还有可能办到。” 郑渭听了这话,脸色稍稍和缓,道:“我跟你说,虽然我现在处境很糟糕,但我仍然不会跟你们走的,因为你们无论是要建国,还是要东归,都不可能成功的。我不会去做一件根本就不可能成功的事情。” 张迈这次带了一壶酒来,递到郑渭面前:“要不要喝点,醉上一场,醒来就什么都忘了,心里好受些。” 郑渭推开了酒瓶:“我不喝酒,从现在起我要让脑子清醒着,我也不想忘记什么,心里难受就难受着,至少让我不懈怠。” “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没有”这个问题张迈是第二次问了。 “什么打算”这一回郑渭回答得十分干脆:“当然是报仇” “报仇你你打算怎么办报仇” 西域民风彪悍,郑渭虽不文弱,但和郭洛杨易相比毕竟只是个书生式的商人,如今又沦落到这等田地,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张迈真不知他打算怎么报仇,或者,这只是他的一股冲动,而非计划。 然而张迈错了。 “我自然有我的主张怛罗斯这一带,形势错综复杂,回纥的大汗阿尔斯兰对他弟弟萨图克又要利用,又要打压,萨图克对阿尔斯兰是什么态度,那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他又勾结了圣战者,拼命想讨好他们,可又想侵入萨曼王朝掠夺财富。萨曼王朝的奈斯尔二世极度讨厌侵略成性的萨图克,暂时却又不想和他起冲突,只是希望他把矛头转向东方的于阗,对那些圣战者更是又爱又恨这一些,才是真正有实力的人,塞坎不过是这些人中间的一颗棋子。我手中虽没什么力量,但只要能巧借形势,未必整不死他。至于蒙由,哼,这个杂碎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张迈心想你对这一带的军政形势倒是清楚得很,可惜手中没有强大的力量,只怕有再好的计谋也没用。 回纥的大汗阿尔斯兰、副汗萨图克,这两个人张迈是知道的,奈斯尔二世是萨曼王朝当代的君主,这个也听郭师道提起过,可是,“圣战者是什么” 郑渭瞪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圣战者” 张迈显得有些茫然,郑渭仿佛觉得不可思议:“你连圣战者都不知道,情报这么缺乏,居然有胆带着几千人来闯俱兰城怛罗斯,还说要东归长安,我以为你是通盘计划好了才行动的。” “情报,唉,我们缩在新碎叶那边,地方又远又穷又闭塞,哪能如你们这般消息灵通。”张迈苦笑道。安西唐军如今的情报探索范围,基本是东至碎叶河下游、南至下巴儿思,再过去就超出郭师道等人的能力极限了。就算得到些情报也是道听途说,不够确切,哪像郑家,长居此地数十年,商通四方,对各派势力的微妙关系自然有极其精准的把握。 郑渭摇了摇头:“你没有通盘计划,居然就敢出发,真不知道郭叔叔是怎么想的,居然会跟着你胡闹。” 他素来习惯于“谋定而后动”,因此也就认为别人也必如是。一时却没想到安西唐军不是不想计划周全,而是被逼到了绝境,不得不起而行险。以郭师道和张迈还在碎叶河北时所掌握的力量、情报和物资来说,根本就不可能制定出什么既能打开局面又有十足把握的“通盘计划”,由于粮食吃紧,甚至连耽搁的时间都没有。 张迈这时笑了笑说:“我跟你说过了,因为唐军上下都相信我们能成功,所以我们就一定能成功的这不,到现在为止我们都一路赢了过来,而且仗越打越顺手,物资越打越多,军队也越打越强大” 郑渭对他这种盲目乐观偏偏又还节节取胜显得十分无力:“你们要真没有通盘计划,那我看也就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罢了。” “你是要说我们运气好吧,可我跟你讲,运气也是实力之一啊” 郑渭无语了,不过他也知道张迈的话没错,古往今来那些能成就大事业的人,在关键时刻确实都拥有过人的运气。 “别说这个了,跟我谈谈圣战者是什么。”张迈催促着他,他直觉地觉得,这个情报或许会有重大作用。 郑渭道:“你虽是从长安来,但总应该知道天方教吧”他这时还没听过“张特使一家代代西行”的故事,还以为张迈是直接从长安来的使者呢。 “嗯,知道啊。”这怎么可能不知道,从兰州出发一直到中亚,迢迢万里几乎都已经成了天方教的地盘了,张迈一路游玩过来,越往西,就越觉得自己不像在中国。行政上还属中央管辖,但在文化上就觉得完全是两码事。 “这些圣战者,是大食帝国里头一批相当极端的人,他们认为自己存在的最高意义,就是要将天方教推行到全世界,让整个世界所有人都信仰他们的真神,为此甚至不惜发动战争,因为他们认为那是最有效的手段。大食帝国分裂以后,作为大食帝国的一个割据王朝,这批人在萨曼境内也仍然存在。这些人都是昏了头的,不可以常理度之。奈斯尔二世和他的重臣贾伊罕尼、巴勒阿米等虽然也都信仰天方教,虽然也要利用这支力量,可因为这帮人和萨图克走得太近,所以对这批人采取的是容忍、羁縻、安抚同时又防范的态度。” 可这样有着宗教狂热的人,通常来说都具有极强的战斗力和破坏力。 他这么一解释,张迈就完全明白了:“可是这些圣战者,和萨图克又有什么关系呢” “萨图克已经改信天方教了啊他是回纥汗族里头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改信了天方教的成员。而且圣战者和萨图克之间有个密约,会尽全力支持萨图克唉,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密约了,回纥与萨曼消息灵通的明眼人大概都看出来了。萨图克自攻陷了怛罗斯以后,很快就开始保护天方教在怛罗斯的地位,同时又在他控制的疏勒也推广天方教,甚至不惜为此而压迫佛教徒、祆教教徒、明教教徒,他的这些举动,我估计连大汗阿尔斯兰都洞若观火了。” 这个地区各派势力的军事、政治关系,张迈心中是越来越明晰了,郑渭的这一番言语,可不是靠安九用刑能逼出来的。 “圣战者们支持萨图克,那么萨图克又能给他们什么呢” 张迈很明白,这些军政大事乃至号称神圣的宗教,也都是讲究对等交换的。 “还能给他们什么啊,”郑渭冷笑道:“当然是萨图克当了大汗以后,下令让包括回纥人在内、治下所有民族全部信仰天方教啦” 张迈心头一阵狂震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是他是他原来就是他这个博格拉汗,果然是个大人物啊是个我听说过的大人物就是那个下令让20万帐游牧民族同时改信天方教,让中国整个大西北都变成绿色的古代君主” 注:在古代,汉人计算人口常用户为单位,与之对应,胡人则常用“帐”,都是一个家庭的单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三章 绿化肇端 回纥人立国之初,使用的是突厥的文字与语言,在阿拉伯的文献中,常将这个民族归入突厥系当中。天方教东进的过程里,来到河中地区之后在宗教上遭遇到了明教、佛教、祆教的抵抗,大唐的势力退出以后,在军事上受到的最大障碍则是这些缺乏稳定信仰的突厥系民族,因此若能征服突厥系民族使之皈依真神,对那些狂热的圣战者而言乃是无上的荣光与功德。至于所使用的手段,那就无所谓了。 张迈在从兰州到喀-什的旅途上,曾不止一次地向导游、当地人以及同行中较为博学的驴友问起为何天方教会占据整个大西北,甚至蔓延到中原腹地,以至于大半个中国尽是斑驳绿色。一个驴友滔滔不绝地给他讲述了天方教东传的历史,时间跨度达到千年,张迈也没法完全记住,但他却牢记了其中一个最关键的环节:有一个古代游牧王朝的君主曾下令全境改信天方教,导致了20万帐游牧民族一夕之间都成了天方教的信徒。接下来这些皈依了天方教的游牧骑士便继续向东方发动圣战,以军事征服与流血杀戮,灭亡于阗新-疆南部、青藏高原北部的一个大国,是中国传统的藩属,渗透河西甘肃一带一路杀过来,灭绝了沿途的佛教、祆教、明教、景教,隔绝了儒家的影响力,一直持续了上千年。 也许是因为所受教育的原因,那些中亚地区的人名老是重复,那些什么阿里、哈桑、阿卜杜勒、纳赛尔、博格拉等等,就像张三李四一样叫张迈难以记住,尤其是那位“关键时刻里的关键君主”驴友和当地人在介绍的时候说他有好几个名字呢,而每个名字又有不同的翻译,算起来好像有十几种叫法,所以张迈一开始也没有很快将之和萨图克博格拉联系起来,但是“20万帐游牧民族被勒令皈依”的情节太震撼了,所以张迈一听了郑渭的话马上就想起:“难道这个萨图克,就是那个人” 反而是郑渭对张迈不知道圣战者显得有些诧异:“这些事情,在回纥境内虽不能说是人尽皆知,但奈尔沙希一家却是很清楚的他们家因为生意上的关系,表面上改信了天方教,其实暗地里却还是明教教徒,阿布勒不是被你带走了吗你就没问他这些事情” 张迈听了心中苦笑,他当初带走阿布勒伊本奈尔沙希确实有要从他身上取得情报的意思,但由于根本就不知道有圣战者这回事,怎么去问阿布勒而阿布勒对安西唐军也还没到推心置腹的地步,并未主动说明这些情况。 不过张迈脸上却没有流露出来,只是耸耸肩,说:“现在形势是这个形势,那你打算怎么对付塞坎呢” “萨图克是被圣战者们看中的领袖人物,为人雷厉风行、御下极严,这次他被阿尔斯兰拖在外头,塞坎留守怛罗斯,责任极大,可他却在萨图克离开期间连打了几个败仗,损兵折将,下巴儿思、俱兰城数日之内连续被攻陷,又被卷走了大批钱粮,他却连你们的影子都没摸到,按照萨图克以往的为人处事,塞坎这次表现得这么无能,降级处分都算轻的了,五马分尸都有可能,塞坎现在都快急疯了所以他抵达俱兰城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派人赶往灭尔基,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要去调兵,后来一直没见灭尔基的兵马开到,才醒悟塞坎最急的只怕不是调兵,而是要将这边的消息隔断,为他自己争取时间,从他进俱兰城后那表现就可以看出来了,眼下我只要” 郑渭说到这里,忽然发现张迈的目光忽然亮了起来,就像暗夜中波斯猫睁开了双眼 “你怎么了” 他不知道刚才无意中讲到的几个情报点已在张迈脑中翻起了怒海狂澜 眼下安西唐军的行动开始变得踟蹰南行,除了实力不足之外更麻烦的就是情报缺乏 现在对张迈来说,情报可比黄金还要贵重一万倍 而刚才郑渭的话却让张迈捕捉到两个关键的信息点: 第一是萨图克的性格御下极严。 第二是塞坎的困境极若不能找到唐军取得战绩,他将有可能被处分,甚至被斩 “你是说,塞坎现在比我们还急”张迈问。 “是啊,怎么了”郑渭仿佛也觉察到张迈似乎将有所图谋了。 “那么,按你估计,萨图克什么时候会回来”张迈沉吟了好久,又问道。 “这个就难说了,不过应该没那么快吧。”郑渭说:“你们来之前,萨图克忽然从怛罗斯调走了大批的军马,听说疏勒那边也有同样的动作,我们这些生意人一开始都很紧张,以为萨图克要和阿尔斯兰摊牌了。” 回纥境内正副两个可汗相争,那可是会引起整个国家动荡的大事,在这样的关头上站对了行列那便大富大贵,站错了行列那就全家富贵这些商人自然要关注。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不是,原来这次萨图克调兵竟是阿尔斯兰大汗下的命令,好像是要到北边去对付什么厉害的人。大家估摸着有可能是山林中又冒出了一支不服八剌沙衮管辖的游牧民族或野蛮人吧。” 游牧游猎民族总是一支赶一支,匈奴式微而鲜卑崛起,鲜卑式微而柔然崛起,柔然式微而突厥崛起,突厥式微而回纥崛起,那些新崛起的民族,一开始总是起于边荒、发之甚微,到后来却铁蹄震天、席卷胡地,回纥人如今虽在这数千里方圆之内取得统治地位,但草原、大漠、荒野、山林之间突然再冒出一支什么比他们更野蛮的人来也并不奇怪,而回纥人对此严加注意以图防微杜渐也在情理之中。 但张迈听到这里脸上的神色却变得有些怪异,问郑渭:“你说的那支什么野蛮人,是在哪里活动” “好像是在碎叶河上游。” 张迈听到这里眉头作出一种很奇怪的纹路来,跟着忽然放声大笑,笑得郑渭莫名其妙:“怎么了”张迈没有回答,却是笑声不止,郑渭也是极其聪明的人,辨颜察色,推情断理,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难道”拍大腿叫道:“是你们是你们原来在碎叶河上游滋扰回纥人的,就是你们” 张迈脸带微笑,说:“到现在你还你们、你们的,难道都到这地步了,你真的还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 郑渭的心沉了下来,这是张迈第二次向他发出邀请了,当日在俱兰城,唐军虽然卷走了郑家许多财物,但态度上却还表现得十分友善,如今自己沦落到如斯田地他们也未因此就抛弃自己,张迈、郭洛、杨易等人甚至主动表示要帮自己报仇,可见其意甚诚。 然而,跟着这些人走,真的有出路么对郑渭来说,或许更可行的选择是设法回撒马尔罕,那虽然也很困难,但只怕也比跟着唐军打天下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虽然饱读诸教经书,但就像古今中外的文人一样,郑渭下决断总是没那么快,也像古往今来的商人一样,他心中总是有一杆天平,做出一个决定之前,总要先把好处与坏处放上天平的两端,调整道义的准星,秤一秤利害。 回归大唐、回归长安 相对于唐军如今困守在这碎叶沙漠中的现实,郑渭觉得那个梦太过虚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四章 三计连环 从郑渭屋里出来后,张迈又找了郭洛、杨易、郭师庸三人商量了半日,当晚就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提出了新的作战计划。他分析了这段时间所得到的种种情报,尤其是萨图克、塞坎两人的性格。 “我和郑渭谈完话后,又去找阿布勒闲聊。” 阿布勒伊本奈尔沙希被“请”到灯下谷来以后,唐军一直招待得很周到,就当他是个客卿,但这次张迈去找他谈话,倒是第一次。当然,张迈做这次的谈话自然不可能真是闲聊,而是在闲聊中寻找自己所需要的信息。 “阿布勒对萨图克、塞坎两人性格的描述,以及萨图克调兵前往碎叶河流域的事情,和郑渭是一致的。” 阿布勒和郑渭进入灯下谷的时间有前有后,两人虽然认识,但在唐军攻下下巴儿思后就没再见面联系过,自然不可能预先串谋。 “所以郑渭所说的情报,应该是属实的,如今萨图克被阿尔斯兰调走,塞坎又急着要捉住我们,怛罗斯的相对兵力不足加上塞坎的急躁,这正是我们的天赐良机,哦,不对这个机会不完全是老天爷给的,而是我们之前的行动创造出来的,所以我们更要好好把握,若等到萨图克回来,我们只怕就再没机会走出这片沙漠了” 提出“石油焚城”的想法时,张迈还显得很没自信,和众将领说话用的是商量、求教的语气,但经过了连续几次战斗,张迈对战争已是越来越熟悉,身上的气场也越来越强大,这次在与郭洛、杨易、安守敬等商量过后,心中已是胸有成竹,这时站在郭师道、杨定国以及众校尉中间毫不怯场,几乎是直接地在阐述作战计划了。 “我想,既然塞坎那么想找到我们,那我们就让他们找到他的兵力总的来说虽然比我们强,但我们可以用沙漠的地形来抵消他的这个优势” 回纥人占领怛罗斯后,目光一直投向南方那里是富饶的河中地区,对北边荒凉贫瘠、渺无人烟的沙漠关注度不够,唐军则相反,为了取得物资他们必须越过碎叶沙漠,从郑家等还心存大唐的唐民后裔那里得到接济,安六刘岸丁寒山等对碎叶沙漠地理情况的熟识,那是不知多少年积累下来的情报财富,而如今正成了唐军扭转局面的最大本钱。 张迈忽然提起他们第一次抵达灯下谷时,他对郭洛说此刻若回纥人有五十个骑兵开到,就能将唐军几千人全歼因为当时他们都疲倦得连打仗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寒山在旁边听了马上道:别说五十个,就是五千个甚至五万个我们也不怕因为回纥人走到这里一定会比我们更累” 在恶劣的环境中作战,疲倦是大敌,饥饿是大敌,干渴是大敌,在这沙漠中,投入战场的双方拼的已不完全是数量,而是看谁能保有更多的体力。 杨定邦道:“特使是想将塞坎引入沙漠拖疲他们,然后以逸待劳,一击破敌” “对” “可万一他不上当怎么办” “他不上当的话,那就是维持眼下的局面。对我们来讲并无损失,且回纥士兵见主将不敢出击,一定会士气大靡” “那他如果只是派一支偏师来,而不是主力呢”郭太行道。 “那更好我们就沿途设伏,把他们的偏师吃掉塞坎他还有几支偏师让我们一点点地吃” 而从最近两次接触看来,回纥人显然已经变得谨慎,让塞坎再像一开始那样,分出一两千人的弱势兵力来作偏师的可能性不大。塞坎要么是大部队出城寻找唐军决战,要么就是缩在城里坚守不出了。 “那么,特使是准备将塞坎引到灯下谷来,消磨掉他们的锐气,然后我们再一鼓作气,突破包围歼灭他们了”安六说。 “不,作战地点不能是灯下谷,这里虽然易守难攻,又有足够的饮水,但由于只有一条出路,且出路又很狭窄,同样的也就容易被敌人封锁,而一被锁住就很难出去塞坎毕竟是一个宿将,到了这里一看地形,一定会放弃强攻而改用封困的,那时我们可就作茧自缚了。” 其实当初张迈一开始的想法也是在灯下谷以逸待劳的,但经验丰富的郭师庸却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不妥并指了出来。 这时张迈在粗糙的地图上一指:“所以我想把作战的地方放在这里” “灯上城” “对灯上城这里比灯下谷更加深入沙漠,塞坎到了这里,随军自带的水一用光,想要饮水,就必须到两天路程以外的怛罗斯河干涸处去取。这样的话,他的军队就会多出一个软肋。” 至此,这个作战计划已经完全明朗了:用一支兵马诱敌,将敌人引入沙漠,拖在灯上城,待回纥兵疲倦之后,再以奇兵骚扰,截断他们的水源,待得回纥军饥渴交加,在灯下谷养足了力气的唐军主力再一股脑冲出,那时候就算军队数量上仍然比不上对方,胜算亦极高。若是回纥军的组织被打乱,唐军甚至可能实现将敌人全歼于沙漠之中 这一套的作战计划,连郭师道也听得暗中点头,心道:“此略先是引蛇出洞,次之以逸待劳,最后上屋抽梯,三计连环,都是拿这沙漠来做文章。若真能歼灭塞坎的主力,那么这怛罗斯一带可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其实这已不是张迈一人之功,而是张迈、郭洛、杨易、郭师庸四人反复推敲的结果。而且最后能否成功还要看执行起来的效果,许多战争谋略都是想得很好,到了实际投入战场上时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不过”杨定邦道:“这诱敌拖敌的,张特使以为却该让谁去为佳” 诸将心里都是一紧。 诱敌拖敌,这是整个作战计划中最危险也最艰难的一环,诱敌讲究灵活,拖敌得靠毅力,因为是诱敌之师,这部分人马不能太多,太多了其它部分的作战计划就没法展开,又不能太少,太少了扛不住敌人的攻击,但要以较少数的兵力强撑数倍于自己的虎狼之师,那就不是靠谋略能解决的了,可得拼上性命才行这一环若做不好,那么整个计划都将作废,唐军整体也将转而陷入被动 “我去吧。”郭洛说。 “我去”杨易叫道,面对艰难危险,他素来不落人后。 “不,还是我去。”郭洛说:“你动作比我迅捷,有你在外面,袭敌粮道这样的事情可以做得比我更好。” 二人争为此事,郭师道迟疑不决,张迈道:“还是我去吧。” 诸将皆诧异,杨定国等忙道:“特使,你是钦差,怎么可以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张迈说道:“这个想法是我提出来的,总不成我就靠一张嘴,然后大家去拼命再说,此战考验的是毅力,说到整体的军事指挥、布局,我肯定不如大都护,但怎么说也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代表着大唐皇帝陛下,有我在,将士们或许能坚持得更久些。” 看见张迈自告奋勇任此艰危,诸将心里都产生了点敬佩,郭师道亦有些感动,叹道:“好,不过请特使仍然让洛儿做你的副手。此战为我安西唐军生死一战,此战若捷,往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但失败了怎么办呢 没有失败 必须成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五章 龙鳞面具 作战计划是高度保密的,除了参与军事会议的主要成员之外一律不得泄露,不过从当天开始全谷就下达了动员,几乎每个人都被安排了任务,但大部分人却都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小环节将在整个行动中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尤其是龙骧营,气氛变得十分的紧张,他们都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只是发现在谷内一直和将士们嘻嘻哈哈的张特使脸上的神色比往日凝重了不少。 谋落乌勒冷眼旁观也有所察觉,心道:“张迈要干什么他胸中所谋还颇形于色,尚未是名将之风。”不过他也不去乱打听,甚至未将自己的观察和马小春多嘴。 整个灯下谷无论男女,或厉兵,或秣马,张迈在整个龙骧营忙碌的时候,到各个队伍中去巡视,尤其是重视牲口的检查工作,这次出发龙骧营将带上八百匹马外加四百头骆驼,也就是平均每个将士有两匹马或者一匹马一匹骆驼以保证行动中有足够的机动力,这是诱敌战的关键 张迈自己的坐骑是一匹大宛紫骍,外加一匹骆驼,这头紫骍马是奈尔沙希家献出来的,紫骍马乃是一种异种,毛发呈赤色,比寻常成年马要高出半个头,奔驰速度极快,负重能耐尤其强,张迈一百五十多斤的块头翻身上去,这紫骍马竟好像只是觉得背上多了一个婴儿,骑着它张迈已经打过了两次胜仗,因此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连捷”。 经过多日的相处,人马之间已培养起了情感,尽管他身为特使,但每天只要抽得出空总是亲自来喂养连捷,这时抱着它的头将脸贴过去,一边替它梳理毛发,替它拂下沙尘捉虫子,一边在它耳边说着:“连捷啊连捷,这次要是再赢一场,或许咱们就能冲出这片沙漠了。我会拼命的,你也一定要争气啊” 连捷长嘶了一声,仿佛在响应主人的激励。 “在干什么呢” 这个声音是如此的好听,又让张迈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转过头去真是郭汾 “汾儿” 脱口叫了出来。 自己可有多久没和她说话了 “你怎么来了” “不想见我么” “不是我,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呢。” 看看周围没人,郭汾走近了些,却走到连捷的另外一边去,两个人隔着一匹马。 “我早就不生你的气了我像那么小心眼的人吗倒是你,这么久了都不来找我” “我不是不找你我我这几天一直在忙” “忙到来找我的时间都没有” “不,不是”张迈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是还有一点时间,可是要么已经整个人都软趴趴,要么累得脑袋昏沉,所以我不想那样子去见你啊。结果又因几次时机都不凑巧,就一拖再拖” 隔着马鞍,郭汾怨怨地道:“你就是想让我看到你最强、最好的一面,对么” 张迈确实是这么想的,他之前惹得郭汾生气,要讨得心上人回心转意,自然要费心思,只是唐军艰难急迫的战斗是一环接一环,张迈不但时间都花在这上面,就是心力也都被这件事占据了。 郭汾幽幽道:“可是你知道不,我并不是只想看见你的强与好,你虚弱的时候,你疲倦的时候,你脑袋昏沉沉的时候,我我都希望能陪在你身边。你累的时候,难道还怕我会对你使性子不成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你的负担,我是要做你回到家以后的依靠。” 张迈听得有些怔了:“好汾儿,你真的,不生我气了” “当然生气。”郭汾扁了扁嘴:“那天,我忽然听见你居然把那事说出去” “没有没有我真的没说” “好了好了,有说没说都算啦,反正当时是挺恼的,不过第二天睡醒气顺了,就没什么了。” “那么后来呢,那你干嘛还一直不理我” “嗯”郭汾转着眼珠子,想了一下说:“因为看你在练兵嘛,我看你练兵练得那么专心,就就忍着不来打搅你了。” 她说着一边用手梳理着连捷另外一边的毛发,张迈看着她那有些狡黠的眼神,心想汾儿只怕没完全说实话,只是女孩子的心事还是有些难猜,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想那么多,其实当天晚上就该打破你的门进去跟你道歉的。” 手伸过连捷的马颈,抓住了一只手,郭汾竟然没有躲避,就任张迈捉着,她的手背柔软而光滑,手指扣住了对方的掌心,碰到了指掌交接的地方,郭汾脸蛋长得很漂亮,手掌却有几个老茧,掌心也有些粗,碎叶的女人都得参加劳作,而且劳动量很大,哪怕是郭师道的女儿也都没有养尊处优的特权,郭汾全身上下透出的是一种健康的魅力,而不是那种风吹吹就倒的弱质蒲柳。 好想再和她说些什么呢,告诉她自己这段时间自己其实时时惦记着她,告诉她自己把龙骧营将士操得那么惨全都是因为她,告诉她自己即将出征,即将去做一件很危险很危险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忽然堵住了。 这次的行动是不能说的就是对妻子情人,也不能说他是特使,更得带头守纪律。 于是只是捉着对方的手,郭汾的手也扣过来,扣得紧紧的,好一会没说话,却哭了起来。 “这次,会有大事,对不你要出征,对不” 她毕竟是郭师道的女儿、郭洛的妹妹、张迈的情人,尽管没人告诉她具体的行动细则,但最亲的三个男人都在为同一件事忙碌紧张,作为一个女人她还是直觉地察觉到了。 “嗯。” 郭汾就没有再问了,张迈也没再说,看看周围没人,忽然从马肚子底下钻过来,将她拥住,按到一个大草堆边,被晃动的草碎末扑簌扑簌地落下,见郭汾没有抗拒,便吻了下去,脸颊,脖颈,轻轻地咬着,慢慢地就忘记了力度,以至于对方有些疼痛地呻吟起来。 彼此鼻子中都是对方的气味,身体感应到的都是对方的温度。 身下的人儿呼吸急促起来,身子也在发颤,难道这是她第一次接吻 张迈将动作放得更加轻柔一些,但激情之下却还是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动作与力度。 柴草堆在摇动着,小石头刚好路过,看着奇怪,走上来要绕过草堆看看怎么回事,却被马小春悄没声息地掩近,捂住了他的嘴巴将他拉走了。最顶上的一团干草忽然整个儿盖了下来,郭汾呀的一声逃了出来,笑着:“你看你把别人辛辛苦苦堆好的草料都弄塌了” 张迈追上来环住她,咬着她的耳朵说:“等我这次回来,我就去向你爹爹提亲,好不好” 郭汾怨怨地道:“你啊,一忙起军务来,就不记得我了,还得我来找你唉,虽然我也知道咱们唐军现在的处境很不好,知道你的难处,但心里也不好过的,你知道吗提亲不提亲的,现在咱们的情况,一切从简就好,我只是希望你以后别别把我当成一个需要刻意来讨好的女人。其实只要你心里有我,便是在战场上,我也是和你一起的。” 这不算答应,可也没有拒绝,过了好一会忽然觉得可人儿的颈部在抽动,赶紧扳过她的小脸来,眼睛红红的。 “你哭怨我没时间陪你么” 郭汾摇了摇头。 “那么是在担心这次的事情” “没有,没有。”郭汾心里担心得要命,却抹了抹发红的眼睛,笑了出来:“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咱们一定会赢你要出征,这些事情,等你得胜回来,再说吧反正我一定会等到你们凯旋归来的” 凯旋,凯旋 本来还对此战的前途有些担心,但在这一刹那间却觉得身体里涌进来一股强大的力量张迈脑中闪过了几个快速切换的镜头 黄沙上洒满了胡虏的鲜血 夕阳下横陈着回纥的尸体 左手按着归鞘的横刀 右手提着塞坎的首级 灯下谷外,是等候着自己的郭汾 “你放心,我一定会凯旋回来的” 声音没有增大,但语气却加强了 “等我” 两人没有再说话了,静静的,是战前的相守时光,附近只剩下连捷偶尔喷息的声响。 “喂” “嗯” “你知道兵将们在背后怎么谈论你吗”不知过了多久,郭汾忽然说。 “怎么谈论我是不是说我英勇神武啊” “呸,臭美了。”郭汾道:“他们都说,咱们张特使啊,什么都好,就是一张脸长得太白净了,比娘们还白净。” “什么”张迈几乎是怒吼起来:“娘们把我比娘们我哪里像娘们了” 这怨不得张迈怒吼,他一米八几的个头,在唐军中也算比较高大的人了,脸也绝不是那种奶油小生型的,双眉浓粗,鼻子直挺,放在大都市里也算挺男人的了,但放在这个时代就嫌面皮太过白净光滑了,皮肤比唐军中的大多数女人都要好得多,这也是事实,但忽然被手下拿来和女人相比,还是令人生气。 “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你脸上一道疤痕都没有,又不留胡子的。” “刀疤胡子” 敢情脸上没刀疤也是错至于胡子,张迈是习惯了剃须的,不像郭洛,做了副校尉以后就开始留胡子,左鬓到右鬓下颌连了一圈,看起来威武极了。 “我不习惯留胡子。” “那你以后最好留一点,那样好看些。” “嗯,你觉得好看,我就留。” 郭汾见张迈听自己的话,眼睛里满是幸福:“那最好别留一点,留个络腮” “行。”张迈笑道。 “不过你就要出征了,现在留胡子也未必来得及,上阵后被敌人望见你脸皮白净小视了,可不好。” 张迈可从来没考虑到这些细节:“那你说怎么办” “我早替你想好了,来,试试这个。” 郭汾递过来一个薄薄的白银面具,面具上纹着龙鳞的纹理,右上角有一个龙头可以牵住军盔,左下角又翘起一条龙尾,看起来十分狰狞可怕。从面具的颜色上看是一件有点年代的古物了,银质上带着些黯黑的光,仿佛是一种天神进过地狱后又出来的色彩。 “什么东西” “是我这两天整理你带回来那些东西的时候,翻到的。” 她试着给张迈戴上,张迈也就把脸交给她,任她摆布。 “嗯,看起来刚好合适,很威武呢。感觉怎么样会不会妨碍看东西” “没什么感觉就是脸上贴了个东西不大习惯。” “那就戴两天,如果能习惯,那么这次出征就戴上它吧。戴着它,就没人嫌你不够威武了。” 张迈一用力,把郭汾整个儿搂在怀里:“别人的话我不放在心上,只要你不嫌我不够威武就行了” 又凑过脸来,要亲她一下,郭汾忽然把他隔住,说:“等等。” “怎么了” “我送了你这个龙鳞面具,你也送点什么给我吧。” 张迈笑了起来:“哈哈,你居然会主动问我要礼物,真是罕见的事情,嗯,我上次从俱兰城回来,就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了,回头咱们到屋里拿去。” “我不要那些。”郭汾说。 “那你要什么” “我要鞋子。” “鞋子什么鞋子” 自出现以来一直都很温柔的郭汾忽然瞪了他一眼:“还给我装蒜就是那个雅丽儿做给你的鞋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六章 苏格兰式菊花 不为名利而做事;不为美女而下跪;不为钱财而迷失;只有自由的冒险,才是一切。推荐沐秋的新书不良龙王书号1502039 塞坎显得越来越焦躁了。 他现在满心想的,只是如何躲过萨图克的责罚。 俱兰城和下巴儿思曾经陷落的消息他暂时瞒住了,没叫萨图克知道,要是知道了,不用多久副汗的使者只怕早就到达怛罗斯,将自己训斥一通,甚至贬职换将了。 上次霍兰兵败,虽然他是萨图克的爱将,结果也被当众打了三十鞭子,又夺了他的兵权,将他贬为自己的帐前侍卫,让他重头做起,却还得以参与军事商议,霍兰遇袭战败,因萨图克打他贬他是为了给全军一个交代,心中对他还信任,所以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塞坎自忖自己的宠信远远不如霍兰,这段时间又让倏来倏去的唐军牵着鼻子走,应对显得拙劣之极,一旦失势,下场就很难说了。 瞒上不瞒下,这条官场法则在古今中外都是通用的。 只有在事情瞒不住之前找到那群唐寇将之歼灭,将功折罪,那么一切才可能有转机。 可惜,拷打那群和唐寇眉来眼去的商户,却什么也问不到。 更叫人恼恨的是,这伙唐寇要是就此消失也就算了,但他们偏偏又出现了,而且直奔怛罗斯而去等他赶回来,他们又消失无踪,同时俱兰城那边又传来警戒,说是唐寇,在郊外劫掠,带走了许多被贬为工奴的商户,连凯里木本阿卜杜勒阿齐木都被他们劫走了 这更是让塞坎气得跳脚。 别的商户也就罢了,这凯里木却是一只会下蛋的金鸡啊。塞坎本来的打算是:先将凯里木折磨一番,磨得这小子乖乖听话,同时传出消息,让撒马尔罕阿齐木家知道留在俱兰城的小儿子出了事情,必派人来救援赎买,这可是敲诈阿齐木家的大好机会,偏偏却又叫唐寇坏了大事 “这伙唐寇,在戏弄本将么” 如果对手是萨曼王朝的宿将,塞坎或者还能平心静气地与敌周旋,但偏偏戏弄自己却是一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强盗栽在他们手里,自己的一世英名将付水东流他可不想自己成为第二个马斯乌德 “东北方向,有敌踪” 什么难道那伙唐寇还敢来 没错,对方来了 “备马” 塞坎怒吼着,他的副将曼苏尔吃了一惊:“将军,难道你想出城” “哼” 塞坎先命人备战,同时带着曼苏尔、哈伦等走上城头,那是龙骧、鹰扬两个营的编制,一千二百人、两千四百匹马驼,在远处一字排开,其中六个五十人队队队散开,劫掠城外,主力军中央三匹高头骏马上坐着三员将领,左右两人都甚是年轻威武,中间那人竟戴着一副狰狞恐怖的龙鳞面具,远远望去叫人心寒胆颤。 “那人一定就是贼首”塞坎指着龙鳞面具说。 “这次来的人马,和上次好像有些不同。”曼苏尔说:“那个面具也是第一次见到,看来我们还是要小心为是。” 塞坎举起马鞭指着城外的唐军笑道:“就这点人马也怕我看你们这些年的仗都白打了,越活胆子越小”他回到怛罗斯后又进行了征兵,补充了兵员,如今怛罗斯共有兵马将近一万人,比城外的唐军多了七八倍。 部将哈伦说:“将军,这只是对方摆在台面上让我们瞧见的部队,也许他们还有别的兵马埋伏在别处。上次,他们就是这样的。”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龟缩在城里不冒头吗” “将军”哈伦说:“这伙唐寇既然袭击了俱兰城,就应该知道将军的主力已经回来,可他们还敢来,多半安排有诡计” 塞坎脖子都不转一下,只是眼睛斜睨:“那你说该怎么办” 哈伦说道:“依末将的想法,咱们不如等待博格拉汗归来再” “你放屁”塞坎一马鞭就抽了过去,将哈伦脸上抽出了一条鞭痕,哈伦虽是他的属下,但彼此的地位也不是差距得太多,被他如此鞭打训斥,却是敢怒不敢言。他哪里知道,自己刚才的那句话已经触动了塞坎的逆鳞。 曼苏尔却猜到了塞坎的一些心思,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说:“等到博格拉汗归来是不妥,这伙唐寇,最好还是赶在副汗回来之前平定,要不然我们都得受罚。” 这句话算是对了塞坎的心意,他鼻子哼了一声,怒气稍稍消解了些,曼苏尔渐渐道:“不过这伙唐寇倏来倏去,行动难以捉摸,实力又不测深浅,若就这样贸贸然出击,只怕也有些托大。我们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里,但从他们几次行动看来,应该是藏在沙漠中无疑了。只是要在沙漠中搜索敌踪,大费兵力依属下之见,不如我们再征调兵马,从怛罗斯、俱兰城两个方向出击,步步为营,一路搜剿过去,直到发现他们的巢穴为止。就算沙漠广袤,一时找不到他们的巢穴,但只要守住要道,不再让他们有机会劫掠,形势就会向我们这边倾斜。” 其实这仍然是一种保守的作战手段,塞坎嘿嘿连声,问:“曼苏尔,你打算去哪里征调兵马啊” 曼苏尔想了一下说:“库巴那群圣战者,将军调得动么” 塞坎哼了一声:“那群人只听博格拉汗一个人的再说他们离我们这边也不近,等调得他们来,哼”这个哼字余意不尽,下面当然不能说“等调得他们来,博格拉汗那边早知道了。” “那要不,我们向讹迹罕那边求援” 塞坎大怒:“讹迹罕麦克利是外族,又是站在阿尔斯兰那边的人。现在就一群千把人的强盗,还去求援你丢得起这个人,博格拉汗可丢不起消息传了出去,叫人知道咱们连一群边荒强盗都对付不了,草原各族都要瞧我们不起,你叫博格拉汗以后还如何号令回纥诸部” 三个主要将领商议未定,城外唐军见回纥人迟迟不出战,便在城外作出种种羞辱回纥人的举动来, 忽然小石头带着十几个骑术精湛的唐军越队而出,就在马鞍上站了起来,倒转了身子。 “这些唐寇要干嘛”城头上回纥士兵都想。骑士要在马鞍上稳稳站住,那却也需要精熟的骑术才行。 便见那十几个唐军骑士忽然在腰间做着什么动作,隔得远了看不清楚,城头的回纥士兵正自猜疑,忽见那十几个唐军骑士刷一下一起脱下了裤子,露出白白的屁股,左右耸动起来。 这一幕有个名堂,唤作“苏格兰式ju花、蜡笔小新屁屁”,脱裤子炫ju花,是张迈模仿勇敢的心里桥段,屁股左右耸动的动作,学的是蜡笔小新。 城外千余唐军一见无不放声大笑,城内回纥士兵气得跳脚,许多人不等将领下令便放箭射击,可惜这些苏格兰式ju花和蜡笔小新屁屁都位于弓箭射程之外,怛罗斯城内又没有汉家冠绝天下的千步强弩,除非出城出击,否则根本就奈何不了这些白花花的屁股。 这时不但塞坎眉毛竖了起来,曼苏尔也怒上眉梢,谨慎的哈伦忙劝道:“将军这摆明了是诱敌之计,不能上当啊” “诱敌之计就算是诱敌之计,难道我们就害怕了吗”塞坎怒吼着:“想咱们回纥的铁骑,无论是当年老祖宗还在漠南陇西时对着汉人也好,是在这河中对着大食也好,向来是冲锋攻掠,哪有龟缩困守的道理这事要是叫人知道,还不笑掉大牙曼苏尔,我留三千人给你,好好守住怛罗斯其他人马随我出战不灭了这伙唐寇,我誓不回城” 曼苏尔领命,哈伦苦劝不住,塞坎已经去了,哈伦回来对曼苏尔说:“塞坎这次出去,要是胜了那最好,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咱们可得谋个退路。”曼苏尔心中一凛:“退路” 哈伦低声说道:“塞坎抱着私心,一直压住这件事情不让八剌沙衮那边和博格拉汗知道,这事要真能瞒过去那什么都好说,但要是瞒不过去,等博格拉汗回来咱们也得跟着受罚。依我看不如咱们瞒着塞坎,给博格拉汗透个信,你看怎么样” 曼苏尔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这件事情你去办” 塞坎既然决定出城,反而沉住了气,集结了将近七千人,备足了武器干粮,甚至还让五百轻骑在城内小跑热身,然后才下令出击。这时城外唐军的喊骂呼喝之声渐渐弱了,似乎气势已竭。 曼苏尔便听城门打开,塞坎已经带领大军冲了出去,大军的前锋乃是五百精锐轻骑,后部又有装有部分马铠的二百多重骑,轻骑迅疾,重骑猛,最后一部,才是将近两千人的民兵,都骑着骆驼,但队伍秩序也都不乱。 那十几名唐军骑士急忙穿裤子、敛ju花、收屁股,似要迎战,却又显得有些慌乱。 塞坎望见,心中冷笑:“就这点能耐,也敢来惹我难道不知道我已经回到怛罗斯了么” “给我冲踩死这帮唐寇别让他们逃了” 与此同时,张迈也下达了命令 “撤退” 不等两军接锋,唐军已经掉转马头,以队为单位,飞也似地逃走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七章 诱敌 终于要上架了。这一轮的也来了,请大家继续支持。 逃跑也是一门大学问。逃有真逃,有假逃,有拼命逃,有且打且逃。 张迈原本的打算是且打且逃,一边逃一边削弱回纥军的实力,但等真交锋时才发现事情远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且打且逃,必须保证己方的行动力在对方之上,否则一旦停下打就逃不了,被敌人咬住了就休想脱身 而且面对着的如果是组织完备的追兵,那么要想达到且打且逃的目的,本身就必须拥有一种强大的兵种骑射。 望敌奔近,回马发箭,削弱敌人前锋的势头后继续奔逃,一点点地吃掉敌人、一点点地削弱敌人,此为骑射兵种最强大的运用场合之一。 但塞坎带领七千骑兵直冲出来,若初夏惊雷,若出笼猛兽,气势极其惊人七千骑兵以百人为一队,就如旋风一般卷了过来,马蹄声踏得大地震荡 和上次曼苏尔在疑虑中出城,塞坎这次是带着歼灭敌军的气势出城的,因此数千马蹄放开,势不可阻 而唐军呢鹰扬营和龙骧营的兵将士气虽然也高涨,但作战技巧却还有待磨练,若陷入肉搏混战还能扬长避短,但他们的大多数人却无法进行骑射射箭可不是一两个月就能练得精熟的本事,更别说在颠簸的马上发箭瞄准了 “走”郭洛比张迈更先一步意识到眼前冲来的敌人不是好相与的,趁着尚未接锋,马上下令全军掉转马头逃跑。 唐军从一开始逃走就分为左右两部,左部是龙骧营,右部是鹰扬营。 “特使,跟着我走诸队队正,记住保持麾下各火不要走散”郭洛在前面叫道。 这几个月里张迈虽然越来越融入到战争的氛围之中,但战场上的反应需要穷年累月的沉淀,此刻敌军在后,随时都有可能赶上,遇到变故、歧途,都绝无半点时间停下来想上一想,一定要在一刹那间靠着经验的判断做出选择 在这方面,张迈仍然不如郭洛。所以行军作战的具体指挥工作,常常是郭洛代张迈进行。 鹰扬营和龙骧营逐渐拉开,仍然在逃,角度却有些偏了,鹰扬营中有一百名将士可以做到马上骑射,这些人落后了些许,战马是向前奔驰的,羽箭射击后射前是逆势,前射后是顺势,但唐军回射,取准较差,回纥前射,取准较优,两家隔着一箭之地互相射击,都没讨到好处。彼此的速度也因此而稍稍下降。 这时龙骧营已经在鹰扬营的掩护下奔到一处高地上,三百张弓居高临下瞄准了,杨易想也没想,就绕过了高地继续奔逃。 “将军,小心高地上有埋伏” 部将者米提醒道。 塞坎为之勒马,但七千骑兵的前锋还是收不住脚,冲到了高地之下。 “射” 羽箭如雨疾下 前锋骑兵在马上举起了盾牌,却还是有七八个人中箭落地,十余匹马中间箭倒,前锋二百余人或回旋或脱队,冲击为之一挫。 后面跟上来的部队来势也被阻住,刚刚出城时的锐气被遏住了 可是塞坎却发现了一个状况:“这些弓箭,力道不够,准头奇差”他判断:这批唐寇,缺乏训练 “哼,果然只是一伙强盗”他心中忌惮之意又去了三分。 “整理队列,继续追击”塞坎下令:“不要让他们逃了” “换马”郭洛大叫着 这换马的动作,他将六百龙骧营将士训练了不知多少遍了,这些龙骧营将士,箭术不行,骑术却佳,很多人在加入唐军之前就已经熟悉马性,这时数百人一起跳下马鞍,跟着一纵翻上了另外一匹马上或骆驼上,动作一气呵成,几乎在两三秒内就都换了马 这种集体换马的行动最是明显,塞坎远远望见不禁一愣:“这伙唐寇,训练得不错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时却没想到龙骧营几方面的能力甚不均衡,骑术不错剑术不行,士气甚高作战技巧却还需要进一步的训练。 “走” 张迈也翻身上了骆驼,这是一头龟兹驼,身形比连捷还要长大,脚程也几可与连捷比肩,尤其适合在风沙中行走,只是坐在驼峰之上,比在马鞍上更摇晃得厉害。经过这几个月的训练,张迈的身体已能自发调节上下晃沉的频率与骆驼晃沉的频率同步,以此来减少颠簸对身体的损害,同时也保持体力。 唐军是逃,回纥是追,逃方可以随意东西南北,是主动,追击的一方却得跟着逃跑方的足迹走,是被动,龙骧营从高地上直冲下来,又刚刚换了马,借着惯势一下子将回纥甩开了好远,回纥却要调整方向再追来,但唐军的后部仍然没能逃脱回纥前锋的视野。 部队在全速前进的时候很难保持长时间步调一致,由于速度参差,七千回纥逐渐分成前、中、后三部人马,前锋只有几百人,还蹑着唐军的尾巴,中军人数最多,后军也有一千多人,这一部人马已经望不到唐军的踪影了。 逃出有两个时辰,队伍到达怛罗斯河边,郭洛下令饮马,同时部队做弧形张弓竖盾,过了有一顿饭功夫,回纥的五百余名前锋轻骑逼到了二百步外,却又不敢就上前来这时候他们若冲上来有可能会被唐军以逸待劳地击溃。 对峙了又有一顿饭功夫,又有数百回纥骑兵赶上,这才合兵一处逼近,而就在此刻,唐军饮马结束了。 “换马”随着郭洛下令,张迈也跨上了连捷,再次出发,沿着怛罗斯河,踏上了荒漠之中,因这次饮马休息过后马力更足,这一来更将回纥军多甩开了数里之地,但这个距离仍然太过危险。 “难道今晚我们不用睡觉了得连夜跑那不得累死。” 当然回纥军也很累,甚至可能比唐军更累,可是唐军却不敢停下。这时候若与敌人前锋混战,倘不能在回纥的后续大军到达之前将敌人全歼,那么唐军就完了。 丁寒山忽然指着远处一阵若有若无的羊角形沙链那显然是微小的沙砾被一阵旋风卷上了天,不过看那沙砾链的大小,这阵旋风的威力貌似不大。 “我们得救了” “得救” “对就靠这阵风我们应该可以好好休息一夜。” 在丁寒山的带领下唐军找了个地方,骆驼围绕成环,马匹居中,人在最里面。每逼近里许,那沙砾链就清晰了数倍,等到唐军布置好环驼阵,那旋风已经逼到数里之外而且这时沙砾链条已不是若有若无,而是与风齐舞,上接浮云下卷黄沙有如上天垂下了一把巨大的犁头犁将过来,所到之处是将成斗成片的沙土如怒海大浪一般卷起,朝着两支部队这个方向扑来 这时回纥的追兵也注意到了那羊角型旋风,各各停马找地方躲避,塞坎再怎么急切,在天威面前也是不敢狂妄的。 张迈本来还在驼马之间观察回纥军的动态,但旋风袭来之际也被震撼了。 “小心”大石头小石头同时扯住了他,钻在骆驼身下 一片沙尘当头盖了下来,在那一瞬间张迈想到的就是:“我要被活埋了” 但在一两秒钟后他又觉得全身仿佛要失重了一般那羊角大风的倒卷之力不止卷起了身上的沙尘,连衣服乃至整个人都要被这股螺旋力量从地上拖起来 “坚持住,坚持住很快就过去了”郭洛和丁寒山开始还在给大伙儿高呼打气,但只叫了两句张迈就听不见声响了,两人的声音都已被呼呼的羊角风刮散,同时只要一开口就会被这大漠飞廉塞满一口的沙尘 身上的沙尘来了又走,盖下了又被掀开,只有那风力丝毫不肯停歇似要吹到地老天荒为止。 好几次张迈几乎都要放脱掌心中的驼链,哪怕已有环驼阵的保护,在猛烈的风中时而有控制不住身形,但还好,正如丁寒山的预料,这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在他丧失把持之前羊角风就已经朝回纥追兵扑去了。 “哇好家伙”几百人一起从沙尘中跳起,耳朵里、脖子里、衣服里所有风能侵入的地方都灌满了沙子 跪着成环的骆驼在军士的驱遣下站起身来,望着那逐渐远去的羊角风,张迈心中对大自然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我们这龙骧营,算什么呢,就算是兵力比我们多出十倍的回纥军,在这天地之威面前,又算什么呢” 六百人也好,六千人也罢,甚至是六万人在这危机四伏的沙漠中只要一个不走运都得全军覆没 “上马出发” 经过几个时辰的奔逃,再加上方才与羊角狂风的对抗,龙骧营的战士都已经很累了,但唐军累,追兵同样也会累,这时驮着张迈的连捷却已经冲了出去,看着龙鳞面具下的张特使已经行动,所有人都咬紧了牙关振作精神,以嘶吼来激励自己,翻身上马上驼,紧跟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八章 灯上城 沙漠追逐,看的可不是马匹骆驼个体的冲刺速度,而是在这个特殊地形上的整体行动力。 追击唐军,对塞坎来说是一个痛苦的选择,而要摆脱塞坎的追击,对张迈来说也是一个恶梦 那阵羊角风打乱了追逃双方的步伐,大风来时,和唐军一样,回纥军也是望见了那羊角风就停下追击的脚步,依靠着一片小山坡,排开圆畜阵躲风,回纥人对这片沙漠的熟悉程度不如唐军,但沙漠行军的通识,军中自有精通之人,等到风沙过去,唐军却整个儿不见了,只是留下满地的乱蹄痕迹。 “难道就这么追丢了” 唐军踪影消失让回纥人微受打击,但那满地的凌乱蹄痕却又引得人觉得弃之可惜。 这时日已黄昏,要撤回怛罗斯也来不及在天黑之前进城了。塞坎下令整束部队,同时派出还保有体力的轻骑沿着那凌乱的蹄痕侦查。 也在这一天晚上,张迈的队伍也处在一种很艰难的选择当中,他们的目的是诱敌,不能跑得太远,又得防备被回纥捉住,这里头的平衡是很难把握的。 向导丁寒山带着队伍在怛罗斯河一处河滩拐弯处休息,准备第二天晚上继续出发,一边诱敌,一边朝灯上城撤退,但四更时分他们就听到了驼铃声 “难道回纥人连夜追击” 虽然张迈已经累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但还是强撑着翻上龟兹驼,人很疲倦,他却笑了起来,那笑容给身边所有人都带来了信心。 “阿洛啊,我们不用既担心被回纥追上,又担心把他们甩得太远了。” “为什么”郭洛问。 张迈笑道:“因为塞坎这次看起来是真的拼命了,我们只要尽量逃就行,不用三心二意了。” 旁边几个人都笑了起来,道:“特使说的是。” 然而所有人都尽量不去想张迈这句话的潜台词,那就是塞坎追的这么凶,他们就算尽量逃,都未必逃得掉呢。 “那边有声音”回纥中有人高叫,又有数百起谨慎地逼了过来。 唐军不知对方来了多少人,不敢硬拼,听到有声音赶紧沿着既定的撤退路线逃远,回纥那边由于主力队伍未曾会合也不敢过分逼近,双方距离再次拉开。 唐军走到天明,寻了个沙丘躲在后面暂歇,日上三竿时一队回纥轻骑冲近,却还不知道沙丘的另外一边就是唐军的轻骑,张迈对郭洛道:“试试” 张迈经验不如郭洛,但洞察力十分高明,脑子又灵活,胆子又甚大,作出谋划之后,郭洛通常能够近乎完美地执行。他和郭洛合作已久,战场之上点头知尾,这时只说了两个字,郭洛已明白他的心意,道:“好无论胜负,一击即退” 张迈一个翻身,上了连捷,这匹骏马如今也和主人有了某种默契,便猛地驮起张迈,从沙丘背后冲了出来,这队回纥轻骑只有二十余人,唐军忽然从沙丘之后冲出,回纥追兵无论人马都受了惊,吓得赶紧回头,唐军虽然以多欺寡又以逸待劳,却也只截获了两骑。 大石头小石头上前要赶,郭洛叫道:“穷寇莫追”他大概是全军最冷静的人之一了,哪怕是在容易被热血冲昏头脑的战场,也能时刻记住作战的真正目的。 唐军击退了这伙追兵之后,便又继续沿着怛罗斯河往干涸处走去。 如此又过了两日,龙骧营所有将士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塞坎逼得好紧,尽管每次总被郭洛设法躲开,但有好几次甚至都冲到了唐军跟前来了。 到了后来,张迈已经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诱敌,还是真的被塞坎赶得有如丧家之犬般仓皇逃窜就连小石头这样乐观的人,都觉得自己就像被猫追着跑的老鼠。 怛罗斯河的干涸处终于到了。 张迈叫道:“大家忍一忍,很快就到灯上城了” 很快的意思,就是两天,就是二十四个时辰,那意味着龙骧营的将士仍然没法休息。 唐军觉得难受,可塞坎更不好受。 “这伙唐寇,难道是鬼魅吗” 有好几次他分明已经快逮到他们了,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被逃脱了。 有好几次塞坎几乎就想回去了,偏偏侦骑又发现了这伙唐寇的踪迹。 白天烈日当头,晚间明月当空,这片沙漠地势开阔,一望无遗,然而偏偏就是捉不到那伙唐寇,这天空本来明亮,这大地本来宽敞,但面对唐寇塞坎却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瞎子。 有好几个部将都已经受不了了,要求回怛罗斯城吧。甚至塞坎自己,也几次冒出这样的念头,但是“不行都追到这里了” 塞坎以他丰富的经验判断,这伙唐寇也已被自己追得无法喘息而他的这个判断也确实是正确的 “他们总不可能永远这么兜下去的,只要咱们再盯紧些,很快就能找到他们的老巢” 如果现在就放弃,那么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将白费,回到怛罗斯也得被曼苏尔和哈伦笑 而更重要的是,塞坎没有多少时间了。 每过一天,离萨图克回来的日子就近了一天,以萨图克的耳目,他瞒不了多久了。 “剿灭这伙唐寇,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如果剿灭了“唐寇”,那么之前俱兰城的失陷就只是一次意外,且证明了塞坎有亡羊补牢的能耐。 但要是连一个唐寇都捉不到,那么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法让萨图克博格拉汗满意的。 很快地,回纥人也找到了怛罗斯的干涸处。 这里的河面,已经浅得可以纵马踏过了。 河的对岸,有数以千计的蹄痕向着沙漠深处延伸过去。再过去,就是一个没有水源的干旱地狱了。 沙漠仿佛雇佣了一个清洁工似地,万千蹄痕被风一吹,新沙滚入旧印之中,不用多久就会抚平。 看着那蹄痕塞坎就能判断出那伙唐寇离自己有多远。 “还要继续追击吗” 不追的话,一旦这些蹄痕消失,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在这样一种地形里,千百人找一个地方躲起来的话,很可能出动十万大军也没法将他们搜寻出来 追的话,前面可能就要进入一个干渴的世界了啊,在大漠草原上纵横了不知多少回的塞坎知道军队在无水状态下的可怕 前面到底是陷阱,还是机会 他的思考持续到七千骑兵全部到齐后,才做了决定:再追三天,如果三天之后还是像现在这样毫无进展,那就回去 沙漠中的距离,常常是用时间来计算的。三天,在塞坎的判断中这也将是一个安全的距离。他确信在三天之内,他的将士都还将能够保佑进攻的士气与撤退的体力。 回纥七千兵马在这里补充好了饮水,然后就继续出发。回头望望逐渐远去的怛罗斯河,回纥骑兵都变得更加谨慎了。 只是谨慎之中仍然不乏迅猛 如果郭师道或者刘岸这时候能看见这支部队行军的情态,一定会感叹塞坎确实是一名了得的宿将。 张迈那边呢,他既有些担心被回纥人追上,又有些担心回纥人就此回去了。 当初作战计划定下了诱敌,可真的做起来才知道那有多危险 塞坎太厉害了,又拥有十倍于自己的兵力,龙骧营只要一个不慎,随时都会全军覆没,那时候就不是诱敌,而是送羊入虎口了 背后已经瞧不见回纥人的影子了,但这时谁有勇气回头呢 追逐战到了这个地步,唐军与回纥都有些摸不透对方的行动了,不知哪个沙丘背后,就藏着回纥的大军呢。 而且,唐军的体力也下降得很厉害了,连动作都出现了明显的迟缓。 “到了,到了灯上城到了” 丁寒山叫道 灯上城 终于到了 六百唐军都松了一口气:终于到了。 这一路逃来,龙骧营累瘫了一百二十匹马,四十头骆驼,所有累瘫了的马和骆驼都在沿途就杀死、丢弃唐军没时间来照顾它们,更不可能带着它们。 但来到这里也就意味着,暂时安全了。 回纥人跟来没有呢回怛罗斯没有呢不知道,但总算是抵达灯上城了。 “先进城。”张迈道:“如果回纥人不来,那咱们就启动第二轮的诱敌计划,如果回纥人还在追,那咱们就在灯上城以逸待劳” “回纥” 张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惊呼打断 往后一望,东南的沙丘上竟然开始出现回纥的骑兵 “他们怎么会从那个方向来的”张迈心头一震,他没想到塞坎会来得这么快跟着便发现沙丘上的回纥骑兵越来越多,先上沙丘者也未马上追击唐军,而是在上面歇马他们是要等养足了马力然后再一鼓作气冲下了 一队,又一队 很快人数就达到了千人以上,而后面还在源源不断地出现。 “是塞坎的主力,不是前锋不是候骑” “快进城”郭洛大叫。 还什么以逸待劳,不要被塞坎聚歼在灯上城外就很不错了 就像马拉松长跑最后的一段冲刺,身体显得特别累,几乎随时都要趴下了,灯上城的地势颇高,入城乃是走上坡路,这时竟有一半的马匹骆驼因为体力过度透支上不去了,有些将士甚至不得不下鞍牵马,牵不动了,只好丢了马,自己爬上去。 如果多给唐军半个时辰,或许就能够养足畜力人马全部进城。 可偏偏塞坎就连这一点时间都不给 最后这场奔逃,唐军丢掉了两百多匹马,一百多匹骆驼,最后进到灯上城内的马匹骆驼,只有出发时的一半强。 塞坎站在沙丘上下望,他看得出唐军的窘迫不是装出来的。 自负的他当然也判定,在自己的穷追猛打之下这伙唐寇没法耍什么花招所有人在体力接近透支的情况下,身体的动作都将不得不真诚。 “这里,大概就是他们的老巢了吧。” 马鞭举起,朝着灯上城的方向“攻” 书上架了仗也开打了 这将是开书以来最酷烈的一场正面攻防大战 这一场仗决出的可不止是这个战场的胜负,唐军的生死存亡,中立派人心的向背,观望者们的态度,龙骧营的精神真髓,乃至今后整个大战略大政略的方向,以及大唐的武魂,都将随着这一根导火索的引燃而爆发 生死存亡,在此一战 敬请各位看官多多支持 up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九章 第一日开始 第一更,下午第二更,晚上第三更,有月票的朋友,砸吧 灯上城的地势,南凸而北凹,南面为一处高地,上建城堡,安六曾推测说,当年这里可能曾是一片绿洲,城堡为绿洲统治者的居处,下面可能有农田、牧场,随着怛罗斯河收缩,农田牧场尽成荒漠,城堡也成废墟,北面为一个几亩大的低地,三面都被数十尺高戈壁围住,必须经过南面的高地才能外出,安六估计那低地以前可能是个湖泊,因为低地的泥沙里曾挖出些鱼骨残骸之类的事物,不过如今别说积水成湖,挖井都挖不出水来。张迈上次来踩踏探察时,发现这里有几个挖得很深的老坑,丁寒山说是安六那一辈人挖的,当时是想看看这底下如果能挖出水来,此处便可作为一个像灯下谷那样的据点,可惜掘地数丈还是没挖出一滴水来。 那涸湖低地三面环山,不用担心敌人闯入的,但灯上城的废墟虽然号称高地,坡度却并不陡峭,且南、东、西三面受敌,张迈抵达时安守敬的弟弟安守业已领了振武营以及一百多名民壮在这里守候,这段时间里唐军在废弃城堡的旧基上添筑了一些防御工事,用砂石泥土堵上了十几个破口,重新修好了垣门,又准备了陌刀、弓弩、水箱、干粮。安守业望见张迈,赶紧开门把龙骧营将士接了进去。 塞坎在沙丘上望见,冷笑道:“里头果然有人”下令:“给我攻” 最先上沙丘养力的两千四百骑兵分成三组,每组又分成八队,每队百骑,或骏马,或骆驼,驼马分行,先冲沙丘上驰下,也不顾唐军留下的疲马倦驼仅由这个细节,便可知塞坎养的这支骑兵纪律甚严,冲到沙丘下时,唐军已经进入灯上城,两千七百骑兵也不稍停,就借着一股气势,直冲上山 高地的缓坡只是降低了骑兵的冲刺速度,却未能完全阻拦马蹄,幸好三个方向的受攻面都比较狭窄,限制了回纥方面的进击。 那灯上城堡垒废得久了,幸而西域物产与中土不同,附近盛产石料,所以当初这座城堡全是就近取材以坚石建筑而成,土木结构轻便节省,却易于焚毁,坚石结构劳民伤财,却更经得风沙水火的侵蚀,故上古规模宏大之建筑,泰西留有埃及金字塔、罗马竞技场等遗迹,而中华之建筑则更难保存这也是中土与西域建筑之根本区别之一。 灯上城的断壁经过修整,整体上基本都有一人多高,能让汗血宝马也无法纵跃而过,却还无法称之为坚固的城墙,龙骧营六百将士才进灯上城,安守业早率领民壮准备好了食物和饮水,但众将士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就见回纥骑兵围住了这个高地。 “这批唐寇虽然奸险狡猾,可惜不懂兵法。”塞坎站在对面沙丘上,笑着说:“这倒也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可惜是个绝地,被我们一围,他们除非插上翅膀,否则是别想逃了。” “各就位置”灯上城中,郭洛急呼。 得嗒得嗒得嗒得嗒二十四队骑兵分三个方向冲了上来飞扬的铁蹄每一下落地似乎都在敲打着防卫者的心防二十四队骑兵背后,又有十二队骑兵,这十二队骑兵就都是直接冲击正南面的垣墙灯上城毕竟只是一个小堡垒,虽三面受攻,但受攻面都不宽敞,七千骑兵无法同时拥上,塞坎如今的布置已是极限。 西面受攻面最窄,墙垣又最牢固,张迈让队正唐仁孝领衔,领四个队共两百人防守,东面受攻面只比西面略宽,但墙外的地势却十分较陡,马都跑不上来,张迈便安排了温延海率领一个队,连同一百四十多民壮防守。剩下的人全部堵在正面 “准备弓弩” 垣墙的挖有九十个小孔,可以让强弩伸出箭矢。又有一百多块踏石,可以让弓箭手站在上面,弩箭手的关键技巧是瞄准,不似弓箭手还必须同时控制张弓力量,而张弓的力量控制得不够娴熟又势必会影响瞄准的准头和射击的力度,龙骧营的弓箭技术是弱项,六百人中只有五十个人的箭术郭洛认为“不会浪费羽箭”,这五十便与振武营的弓箭手一起,站在垫脚石上登高张弓。 近了,近了,更近了 唐军还没放箭,回纥军却先发了骑射 数百支箭如狂蜂一般在空中组成了斑点,只是这斑点却是会动的一眨眼功夫就袭到眼前 箭部分射入城内,如雨落下,部分钉在垣墙上,其中数十支力道强劲到刺入壁中,虽然距离相对来说远了,但数百个点上的一齐冲击还是让靠在垣墙内壁的士兵甚到垣墙在微微震动这种震动让张迈产生一个想法:若是回纥人再冲近些,箭又不断射击,或许光靠射箭就能将这面垣墙射垮 回纥人抢先发动射击是为了掩护骑兵,只是望空泛泛而射,精准度不够,但仍有两个站在踏石上露出半身的弓箭手中箭受伤。 “给我射” 在回纥骑兵冲进有效射程内的那一刻,郭洛叫道。 回纥先行骑射,好处是抢先压制了场面,而坏处则是这一轮射击之后肯定就得当靶子了。 箭孔里飞出了死亡的声响,同时垣墙上的弓箭手一齐冒头,放开了弓弦 “嗤嗤嗤嗤” 每一轮只有两百多支箭,但冲上来的骑兵受地形限制排列得比较密集,又已进入射程范围,纵持盾牌也无法完全消除弓箭的威胁,悲鸣中二十几匹马倒地,倒滚下去,士兵的惨叫中十余人落马,唐军中有的用上了张迈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从未见过的连弩,不给冲上来的骑兵有喘息的机会,弩箭连发,弓箭手再射,不断有人落马,也不断有马歪倒。有失主的马惯势前冲撞上了垣墙,也有落马的士兵在坐骑死后趴在地上爬上来 “哼”塞坎在后方对士卒的拼命竟全无一点怜惜之心他要的,只是胜利摊上这样的主将,士兵们的命运无疑是悲惨的,但有这样的敌人,他的对手也不好过。 塞坎到达灯上城下,只看了几眼就判断出了形势:面对这样一座又小又硬的城堡,必须一鼓作气将之拿下哪怕是为此付出一定的伤亡,人死了可以再招,气势一泄,之后就得转入围困战了,塞坎可不想在沙漠中打围困战 “告诉者米,打不下这灯上城,他就不用下来了。”这个胡将的声音冷酷得不像一个人。 塞坎的决心让回纥军这第一轮冲击猛烈地超乎张迈的想象,竟然还是有二十余个骑兵躲过了第一轮的箭雨,连人带马闯到了垣墙之下 “给我冲上去” 塞坎麾下的猛将者米赶着骑兵:“有进无退,退就杀” “守住守住”张迈高声打气:“扛住了这一轮,他们就奈何我们不得了” 战场的激励言辞,总是那么的激烈,那么的高昂,甚至“不负责任” 然而士兵们相信张迈,因为特使以钦差之尊也和他们一起,就算这里是一块死地,有张特使在,将士们就相信还有生路,就有勇气面对死亡 那垣墙不到两人高,那二十余名骑兵在马上一蹬,这些人弹跳力好厉害,一下子就翻了上去 者米望见心头一喜,以为唐军是来不及反应。 这道垣墙甚窄,宽不过尺许,不像大城池的城墙那样上可跑马。二十几个骑兵一翻上去,眼看就能夺取城墙了。 只要出现一个缺口,那就将如黄河堤崩,一发不可收拾了 然而等待他们的是二十柄陌刀 陌刀的长度不比垣墙的高度短多少,若是由人握着那便比垣墙还高,本来倒伏着,这时却忽然出现刘黑虎带着二十名大力士就在内壁挥舞 “斩” 张迈下令他的脸也在这拼死的决战中狰狞了起来 只见雪花似光芒一闪,有人当场被斩首,也的被斩断了手脚,甚至有的被拦腰斩断有一个武艺精熟的回纥士兵在大忙之中竟还来得及举起了盾牌,但他却不好运地遇上了二十名陌刀士中力量最强劲的刘黑虎陌刀在他手中连马都能斩成两截喀喇一声,竟然先断盾牌,然后直接劈断了脖子 十几颗头颅和十几只手脚滚了下来,一半滚到墙外,一半落在墙内鲜血喷激出来,为这面垣墙刷上了鲜红色的油漆。有的人甚至是被拦腰斩断,半截身子掉在垣墙外,一时还未死,还在伸手挣扎,要呼救,却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有喉咙颤抖的呻吟掩盖在乱马踢踏之中。 看到这场景,回纥骑兵的前锋有些胆寒了。 但者米脸上却还是没有半点惧色,更无一点退却的意思:“冲” 又一拨骑兵不顾性命拥了上来,陌刀的威力强大得可怕,不过却不够灵活,有三四个回纥士兵逃过了一劫,其中两个竟跳入了墙内但这几个人马上就被二十名短矛手窜起刺杀。 然而,这只是刚刚开始 唐军虽然占据了地利,可回纥军的兵力却是他们的六七倍 “冲,给我冲上去” 塞坎的命令让人觉得他是一个胸中毫无慈悲观念的人就算是手下的士兵,在他看来也和刀枪等死物无别,而不是人 只要世上的人还没有死绝,那么就可以拿来做材料,像锻造刀剑一样练成士兵这就是塞坎或者,萨图克博格拉也是这样的~一千多名骑兵被他逼着冲了上来,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士兵就踏着前面士兵的尸体前进 幸好有地势限制了回纥骑兵的冲击之势,同时弩箭又大大压制了冲近垣墙的骑兵数量。饶是如此,场面之混乱还是非战前所能想象。 战争,就是要彼此厮拼之中,暴露敌我双方所有的“始料不及”庙算可以毫无破绽,但战争却永远都有意外。 这时,灯上城南墙之外已尽是死人死马了地面变得坑坑洼洼,不是泥土坑洼,是是尸体起伏。 骑兵的行动不便了,但障碍物也多了。 “堵箭眼” 者米如杀神一般,冲到了垣墙大门外不到三十步处,丁寒山指挥着五名弓箭手同时向他射击,却都被围绕在他左右的盾牌手竖起盾牌挡开,在者米的指挥下回纥兵将竟将同袍的死尸乃至活马朝箭孔推去 有一个回纥士兵冲得太前,后面的一个士兵干脆将他一推,推到箭眼中去了 这时箭眼之中刚好飞出强箭,一声悲号之中,那个回纥士兵当场死了,可惯势还是让他扑到箭眼之上,这口箭眼也就堵住了。 垣墙之内,唐军将士见这些胡人如此残忍,哪怕他们的神经已在历次战争中锻炼得刚硬异常,还是不禁心中微微一颤。 有什么样的将帅,就有什么样的士兵 死人死马塞住了箭孔,甚至成了翻墙的踏板 “上” “冲门” 几个回纥士兵撞了上来,“宰了他们”郭洛也丧失了不动声色的常态,脸上青筋暴起 拼命,拼命,这时候甚至都忘了思考,不是没法思考就连将官们也都只能凭着历次战争培养起来的战争直觉来指挥 大门忽然多了十几个孔,就在回纥士兵驱马撞上去的那一瞬间十几个孔里都捅出了长枪收拾不及的人马当场就被钉死在那里 “上” “上墙” 者米丝毫不顾垣门的失利,马上又找到了一个破绽 战场之上,只争瞬息 在箭孔被堵住的那一会,唐军一时来不及反应,便有两队百人队连人带马冲近 “挡住挡住” 张迈大叫 数十根长矛此起彼落,二十柄陌刀狂舞 可是这一次逼近的人实在太多了 百万大军争衡的战役,决定胜负的常常是某个关键局部战场的数千人,数千人对战的战场上,有时候又总是由数十人在掌控着输赢的枢纽 回纥军在增加多三十具尸体的代价之下,有八十多人跳上了垣墙 然后这些回纥骑兵才发现,垣墙后面还有一条以沙包堆垒起来的矮墙一高一矮两道墙之间几乎就是一道浅沟刘黑虎他们就是站在那矮墙上挥舞着陌刀而那道浅沟就像一个等待着吞噬他们的陷阱一个正张牙舞爪等着他们的陷阱 但还是有三十多人跳了进来他们没有选择,如果后退也只能是死者米不会放过他们的。 者米若退,塞坎会杀了他,士兵若退,者米会杀了他们 这就是张迈的敌人他们不要性命了,因为他们没得选择 浅沟里有一百多名站在踏石上的弓箭手,九十名站在箭孔后面的弩手,因为敌人忽然抢到了身边,这些弓弩就都暂时失去了效用弓箭手们不得不拿出了横刀,弩手们不得不拿起了短矛,长矛配合着陌刀要将跳上垣墙的回纥逼下去,横刀近战,向跳入浅沟的回纥敢死兵发起了攻击 浅沟之内唐军是占上风的,可这样纠结于沟内的近战、无法用弓弩压制后续的骑兵,后面的回纥人势必会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要继续这样下去,这道浅沟迟早也得被填满了 高地下面,塞坎露出了一丝冷笑。 这员宿将并无透视的能力,并不能直接看到垣墙内的场景,可是他却能从后军的行动,推测出前军的情势。 在缺乏攻城器械的情况下,回纥的伤亡已经很重了,但只要能一战而胜,那这伤亡就是值得的。 马斯乌德做不到的事,甚至博格拉汗也束手无策的敌人,都将由我塞坎来解决 胜败之间,无论对回纥士兵还是对塞坎,都是一天堂,一地狱 尽管垣墙之内唐军是占上风的,可跳进来的回纥人也都在拼命负隅顽抗之下,要歼灭他们也还需要时间,回纥人一转眼间已死了一半,唐军一百多名弓弩手里头,也有七八个人死于非命,这些人昨天还好好的,和张迈有说有笑,但转眼之间已阴阳两隔,战场的残酷甚至容不得任何人为同袍发什么感慨,就见到有个副火长马小春也躺在地上挣扎,不知伤了什么地方。 从数字上看唐军的伤亡要比回纥少得多,但从形势上看却相反。 “不行了”张迈叫道:“我出去” 郭洛一惊:“那怎么可以” 郭洛一听就知道张迈要干什么,但那太危险了 可张迈却已经行动了 唐军的力量已经用到尽了,他知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拼上自己的性命 虽然九死,却还有一生九死,是自己的九死,而换来的将是整座灯上城所有将士,乃至唐军全体的一线生机 这命值得一拼 塞坎站在最后,拿刀逼着将兵前进,而张迈却准备冲上最前线,拼上自己的性命带领兄弟们寻找生路。 垣门左侧,有一个由十二块石头和二十个沙包垒成的阶梯,守方可以踏着阶梯直上垣墙,攻击的一方却会被垣墙拦住,这时张迈看准了在最前面指挥的者米,拔出了血牙,跨上了垣墙 垣墙之内许多人惊呼了起来:“特使要干什么” 小石头疯叫了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直接从墙下一跳跳到墙上,手中圆盾已挡在了张迈身前,而他自己则完全暴露了 “龙面具” 者米望见,他不知道垣墙内唐军已经出现危机,唐军的抵抗也依然猛烈,者米还在为回纥的伤亡而焦急,看见了那龙鳞面具后他就像忽然发现了制胜的关键,猛地狂吼着指着张迈:“杀”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章 第一日结束 月票月票 无论敌我,所有人都看见了戴着龙面具的张迈,那是一个太过显眼的目标 明显得让部将担忧,明显得让敌人心痒痒 回纥将士马上举弓将射,张迈却已经跳了下去 “特使” “张特使” “保护特使” 几十个龙骧营的将士从阶梯上涌了上来,不顾性命了一样,随着张迈跳上了垣墙又随着张迈跳下垣墙,护在他身边,有的拿起盾牌替张迈挡箭,有的以刀矛刺杀旁边的回纥兵。 这几十个冲上来的龙骧将士都是从藏碑谷一路跟上来的,他们的武艺也许不够精熟,叫他们射箭,准头不够,叫他们挥舞陌刀,技巧不纯,然而他们却会拼命 一夫拼命,万夫莫当 几十个人凑在了一起,拿着杂色的武器从弯刀到横刀到长矛到斧头,但望见敌人就砍杀那就像一个刺猬团,而这个刺猬团的核心就是那龙面具 杀红了眼睛的张迈顾不得危险,甚至顾不得形势,就朝者米冲了过去可张迈不是一个人,他是几十人的大脑和心脏,他一动,身边几十人一起动,不是通过军训训出来的阵势,而是把性命豁上,用一个念头来主宰行动“保护张特使” 几十个人犹如肉盾一般,围在张迈周围,又像一个刀团,向者米滚动过去 这时垣墙边二十余步已经铺满了尸体回纥的尸体与马的尸体后面的骑兵无法顺利前冲,不少人恪于形势只好下马步战因为敌我拥在一起,所以双方也都无法对这个区域用箭。 张迈朝者米冲去,者米也指挥士兵向他围来,在垣墙外形成一个包围圈,包围圈内是由几十个敢死唐军将士组成的刀团 “拿下贼首这场仗就赢了” 者米高叫。他隐隐感到,或许连城都不用攻打就能瓦解对方的士气 “拿下此人灯上城就守住了” 张迈狂呼。他已看出这员胡将是回纥前军的指挥官。 他们一个追了数百里,一个逃了数百里,都很累了,但这时却仿佛都忘记了疲倦 身体在战争之中,都展现了他们平时自己也想象不到的韧劲。 正南面所有回纥士兵的焦点都移到那龙面具上,冲上来的回纥或骑或步,将刀团围了一圈又一圈 可是这个刀团却没有退缩,反而继续朝者米滚去,者米看见刀团逼来也丝毫不退,在马上挥刀怒吼刀团每前进一步都有唐军将士倒下,但每倒下一个唐军将士,便有旁边的人补上,并将这个刀团推前一步 张迈感到不断有血腥溅到了自己的脸,可是却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还是部属的血了。将士们是他的手足,他们保护自己,自己也要保护他们而现在最好的保护,就是杀 垣墙之外,张迈这一团火正越烧越烈。 垣墙之内,郭洛却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他和张迈所承担的任务是不同的,他一定要让自己的大脑保持得如净水一般清澈。 趁着回纥人聚焦于垣墙外张迈的这个空隙,郭洛指挥墙内的兵清剿沟中、墙上残余的回纥士兵。若他能在张迈被杀之前完成清剿,那么就有能力出城增援,同时让弓弩重新发挥压制敌人的作用,相反,要是郭洛慢了一步,让张迈落入敌手,那这场仗就输了 这时东面也传来了连连惊呼,想必遇到了险情,但郭洛已分不出功夫去理会了正南面垣墙的战况,已到了转瞬就决胜负的地步了 九个,八个,六个,四个眼看就要剿灭冲入垣墙内的回纥,忽然剩下三四人里头身形最高大的那个回纥在刀矛缝隙中猛跳出来,竟然跳过了那沙包矮墙,直扑郭洛。 龙骧营第四队队正田浩大骇,赶紧领了五个人围困上来,那回纥士兵砍中了郭洛的臂膀但马上就被人隔开,眼看难取郭洛性命,挥舞着大刀又朝别处冲去他是孤身入城,唐军见他跳过矮墙都吃了一惊,但就他来说却处在时时会被斩杀的危险之中,就如没头苍蝇般看没人处就冲,竟然闯到郭洛后头去了。 田浩来扶住跌倒的郭洛,郭洛叫道:“我没事你快带几个人去解决掉那人”田浩匆匆忙忙带了五个人去了。郭洛又叫道:“弓弩手就位陌刀手准备开门出战” 弓弩手重新站稳了为止,陌刀手的动作却迟了半分。 陌刀是最耗费体力的兵种,所有人都已经在沉沉地喘息,刘黑虎的虎口都已经迸裂了,但没有一个人退缩,也没有一个人出声说自己没力气了肌肉的力量用完了,那就把生命力也榨出来 这时,垣墙之外响起了一声凄厉绝伦的惨叫声哪怕是在混战之中,这声惨叫也显得分外的响亮 郭洛心弦为之一震 “不管了,准备出墙给我杀” “啊” 刀团之内,围拢在张迈周围的将士只剩下三十多人了,而且其中不少人都已身受重伤,甚至连行动都不便了,是靠着拼死的意志才在这混乱的战场中挪移 一柄长矛忽然从张迈没注意的角度袭来,张迈只觉得小腹一痛,低头一看,长矛入体很浅,那是因为有个人用身体替他挡住了但这跟长矛的推力实在太过强劲,竟然洞穿了这名唐军将士的小腹之后,又刺中了张迈 “干猴子” 张迈发狂一般叫道。 他记得,眼前这个干猴子,是藏碑谷所有将士里,他最早记得名字的一个 “特使,对不起我太瘦了” 这是这个兄弟的最后一句话。 当初两人第一次对话时,干猴子身上瘦得皮包骨头,加入唐军后,张迈兑现了他的承诺,给了他们饱暖,而且是真心地将他们当兄弟来看跟在张迈身边后干猴子觉得自己和以前不同了,他以前当奴隶时浑浑噩噩,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现在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一个人 加入了唐军以后,在集体生活中得到了温情与关怀,才晓得为人的可贵,晓得了过去为奴隶的不堪回首。 而且随着营养的改善,经过连续几个月麦面羊肉顿顿饱,昔日的干猴子其实已经变得很结实,身上长出了新的肌肉,身体和精神几乎都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 这时他却因为自己的小腹没能抵挡住长矛而说自己太瘦了这临死前惋惜的一叹,算冷笑话么 “啊”张迈有些凄厉地叫了起来,是狼啸,还是龙吟 他知道自己丧失了一个朋友,一个战友,一个居然肯用性命来保护自己的同袍 一生之中,从未如此。 为何自己会陷入这样的境遇中呢 这究竟是个什么世界啊 这究竟是个什么人生啊 这究竟是个什么际遇啊 自来到这个世界后,他身上所有多余的脂肪就都在一次次的训练与战斗中转化成了肌肉 和古代人相比,现代都市人的营养总是过多的,只因锻炼不足而导致大部分的体力都潜藏着,而这一刻,张迈终于爆发了他的体力潜能 眼睛完全红了或者连大脑也都红了 战争让他的精神在那一瞬间陷入近乎癫狂的地步 除了手中的刀已经忘记了周围的其它一切 只是眼睛还直觉得分得清敌我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它的观感了 只记得往前冲,先劈翻了那个杀害干猴子的回纥士兵,跟着再向前冲,朝者米冲 报仇 杀敌 我是张迈,我是被上天选中的穿越者我要保护这座灯上城,我要保护我的兄弟 有一种幻觉在这个狭隘的空间弥漫,似乎唐军死去将士的英魂都附着在了张迈身上,那岂是勇者之气哉那是战神般的狂怒 左手是血牙弯刀,右手是大唐横刀 他没学过什么双手刀法、没学过什么二刀流。 但这时他仿佛失去理智后的狂舞,却将双手刀的凶悍发挥到了极致,每一刀挥出都有平时绝对无法达到的力量因为是一种完全忘记了生死、只凭本能的杀戮之刀,因此人阻杀人,神阻杀神,佛阻杀佛 这一刻,他仿佛忽然变成了野兽一头只晓得杀人的猛兽 又像一个恶魔,嗜血的恶魔 又或者,那是做狮子吼的巨佛 者米也是一员猛将,但这时看到张迈的狰狞心里竟然也产生了一点恐惧,龙鳞面具那白银的质地里却散发着暗黑的光,这时又沾满了鲜血,整个面孔都被那面具挡住,没人知道面具之下的脸孔长的什么样子,但两只发红了的眼睛却仿佛是来自地狱的火焰 “这不是一个人这是一条龙” 一向只知道往前冲的者米心里想的竟是:“不怕,他离我还有七八步呢” 平时的七八步,两秒钟就能跑过了,但这个战场上的七八步,却足足挤了数十人 对方再怎么凶悍,也不可能一下子越过数十人杀到自己头上的 但有这种想法已经说明他的畏惧这已经是一种怯懦,一种被敌人震慑住后产生的怯懦就在他露出怯懦而呆滞的这一刻,半空中忽然飞来了个什么东西 一条绳子 塞坎在底下望见一向勇猛著称的者米竟然好像勒马退了两步,心中诧异,跟着便见者米凌空飞起更是大吃一惊 “怎么回事” 者米失神的那一瞬间,小石头出手,飞出套马索,竟然意外地套住了者米的脖子他哥哥就在旁边,见状大喜,扔下了横刀搭上手来,这是他们兄弟俩练成的绝技,两人合力,那一扯的力量几达千斤 “呼” 者米整个人竟被凌空拉了起来,横过七八步数十名回纥士兵,落到唐军手中 张迈已经疯狂,慕容旸也来不及说什么“捉活的”的话,飞过来的者米直接落到一支长矛上,在半空中两脚乱踢惨嚎连连然而矛头却已从他胸口穿出,所有人都看出那只是临终前的挣扎。 “啊,啊,呀,呃”狂呼伴随着惨叫,这员回纥前锋将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阵前 附近所有回纥士兵望见无不心胆欲裂 “杀” “杀” 两声杀生同时响起,一是继续前冲的张迈,一是打开垣门、率领陌刀手冲出的郭洛 与此同时弓弩手也恢复了作用,压制着从下面继续开援上来的骑兵。 回纥前锋士兵的组织乱了,心也寒了 者米在矛头上还没死透,但他麾下士兵的士气却已经崩溃 本来正打算投入第三个千人骑兵组队的塞坎黑着脸,忍耐着下令改攻为守 以当前的形势,在这片高地上,再纠缠下去只会对回纥军很不利 回纥军如巨浪般扑上来,又如潮水般退了下去,郭洛拉住了杀红了眼睛的张迈,他注意到下面回纥人已用二十队百人骑分两翼排开,二十队骑兵之间有一个个的空隙让败兵逃到后面,这种阵势不至于会被败兵冲散,同时败兵逃到后方后又可以重新组织起来,但若是唐军冲下去,那就得面对二十队、每队百骑的轮番践踏 “这个塞坎竟能当机立断,迅速布开这个阵势,果然不是一盏省油灯”郭洛心想。 正南面回纥军退下后,张迈和郭洛也退回了垣墙之内,却将者米的尸体竖在大门上 这是这一战的战果,也是威慑敌人的力量 这时,东西两面的回纥骑兵也已撤退。正面的攻击一旦停止,他们便不能不退,否则唐军缓出手来增援,将让他们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 塞坎驱马上坡几步,望着者米的尸体,脸上黑得可怕。这一仗他死伤了三百多名部属,者米之死更是让他如断臂膀伤亡如此之重大大超乎意料。 这可是正面战场的搏斗,而不是击溃战或者围剿战。数百人的损伤,这个数字是相当大的 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如果是一鼓作气打下这座城堡那还说得过去,但现在却不但损兵折将,而且士气还大受打击 如果者米不死如果前军不乱那么现在自己也许已经站在这座废墟上,踩踏着这伙唐寇的尸体喝酒了 可战场之上却没有如果输与赢,只差一步啊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一章 水的问题 回纥人认为这一日的战斗他们败了,可高地上的唐军呢 张迈正沉浸在对干猴子等的哀悼之中,并无半点得胜的喜悦。 他已经从癫狂状态中恢复了过来,下战场之后,整个人就像虚脱了一样,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他的体力严重透支了,就像一整天的能量都在冲出垣墙的那一战中全部爆发完了。 马小春正帮他包裹伤口,那些许的疼痛,让脑袋逐渐清醒过来。 脑袋要尽快清醒,体力要尽快恢复,谁知道回纥的第二波攻击什么时候会到呢。 所为“诱敌”与“拖延”,在庙算者那里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决策,但到了执行者这里,却可能会成为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然而,不可能的任务,也得完成 这一刻,唐仁孝等理解了张迈挺身亲自担当起这次任务的考量了如果他不是自己来,今天的局面能否守住怕是两说了。而现在有张迈在,士兵们在九死一生之余非但并无半点怨怼,反而更加地团结,更加地振作。 “这才第一天啊”从小就在刀口上舔血的郭洛,对战阵伤亡的接受力比张迈强不少,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今天能够击退敌人,除了张迈的英勇、小石头兄弟的绝技以外,也实在是够运气啊,“看来老天爷还眷顾着我们呢。” 但他很快就发现,老天爷是公平的。 “特使郭副校尉” 负责防守东面的温延海派人来说:“到这边来看看。” “怎么了” 张迈和郭洛赶到东面的垣墙,只一眼就看得呆了。 原本已经修补好的垣墙上,崩裂了一个足可容一匹马冲进来的缺口。缺口不大,但在战斗中却可能是一个致命的破绽。 这不是用沙包土石堆垒起来的地方被敌人冲破,而是原本以为结实的垣墙在战斗中忽然崩塌。 这毕竟是不知几百年的垣墙了,虽然外表还保持着干硬的观感,但内里的结构究竟产生了什么变化,有时候会让最有经验的工匠也无法完全弄清楚。 但让张迈和郭洛震惊的却不是这缺口,而是有三名唐军将士,竟然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将这缺口给塞住了 这时他们都已经瞑目了,但逐渐冷却的尸身却还屹立不倒,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支撑着他们。 跟着张迈过来的大石头、小石头忽然丧失了立功后的兴奋,猛地嘶哑着声音痛哭起来,张迈的热泪也流了满面 和这三位同袍的舍命比起来,自己的那点功劳又算什么呢。战局就像一个水桶,决定其失败的通常只需要一个小孔,就可以将优势如漏水一般倾斜个尽这三位将士,是用自己的身体,堵上了灯上城的漏水处啊。 “快把他们挖出来,”张迈掩面道:“然后用沙包堵上。” 十几个人同时动手,却很难挖得动那紧紧钳在缺口里的英雄,三名将士人死了,那力量似乎却还留在这个空间里。 张迈忽然涌起了无比的信心,他大叫道:“我们一定能守得住的回纥人,突破不了这面垣墙” 他没有说原因,但大石头小石头等却都好像明白,大叫起来:“对我们一定守得住” 这面垣墙,似乎已附着了忠烈者的英魂,已经变得有了生命 张迈召集各队队正、副队正,要让他们代表全军去给这次战斗中牺牲的将士送别,却发现田浩不见了。 “他去哪里了”郭洛派人去寻,过了一会派去的人慌慌张张来报:“特使,副校尉,你们最好过来一下” 张迈郭洛和安守业温延海几个人跟着那名将士,一路竟走到了废城中的一间石屋外头,这是废城内寥寥几间基本保持完整的石屋子之一,安守业认出是唐军存水的地方,心中隐隐不安。 进到屋内,张迈和郭洛第二次呆了这里的储水箱、储水罐竟然大部分都被打破了田浩等人正奋力挥动着铲子,将那些湿了的沙子泥土挖出来 “怎么回事”郭洛的脸黑了下来 这些水,可是唐军的生命线啊 田浩没有停手,张迈道:“先帮忙”去叫了几个口紧的亲信来,将那些湿沙全挖了出来,直挖到无法再挖了,田浩才以一种随时要自杀的羞愧与痛苦,说出了原因: 原来刚才战事最为危急的时候,有一个极其凶悍的回纥士兵在混乱中闯过了沙包墙的防线,闯到城内来了,田浩带了五个人跟上兜截,那回纥士兵眼见无幸竟在垣墙内部乱闯,最后竟让他闯到了这储水的地方来 “虽然我们已经将他制住,但是” 但是他临死前的破坏却已对唐军造成了致命的伤害 制住这回纥士兵后他当机立断,抢救流失的水,可是覆水难收,他甚至想到把周围那些浸湿了的泥沙全部挖出来,但还是没法弥补损失。 “那我们现在还剩下的水,还能用多久”郭洛问。 安守业沉声道:“如果按照平常饮水量的话,一天” “一天”张迈惊呼起来。 “如果连我们挖出来的那些湿沙湿泥都算上的话,或许能多撑两天,如果能再省点,节制着让士兵喝水,或许能多支持到四天,但那样我们就得忍受半干渴了。” “四天,那不够啊” 张迈原先的预计,可是至少要将塞坎拖足七天,甚至半个月如果只是四天的话,那根本无法达到预期的目的 郭洛注意到旁边还有一排完好的大水罐:“这些,真的只够一天” “郭校尉,这些水罐大部分装的都不是水啊。” “不是水那是什么” 安守业道:“是石油啊。”他们原本叫石油黑火水、黑火油、火石膏等等,后来都跟着张迈改了口。 张迈呆住了,便明白过来。 自碎叶焚城一战后,唐军上下便深感这石油作为防守利器的威力,所以这次也带了不少来,但现在张迈却宁愿这些罐子里装的都是水 “这件事情,必须瞒住”郭洛说:“不能让将兵知道,否则士气要崩溃的” 安守业很无力地说:“只怕很难瞒住,别的可以瞒,但是水天天都要喝的啊。” 人一天都要喝几次水,士兵渴起来就要找水喝,要是找不到水喝就会问,那时候很快就瞒不下去了。 “都是这个家伙”这时那个被打得半死的回纥人还捆在旁边,马小春抬起脚来就要踢他,却被张迈拦住:“别杀他,这人虽害惨了我们,但那是他的职责,他也是一个勇士” 什么马小春才待争辩,只听得张迈淡淡地说一句,“给他个痛快吧。” 田浩忽然跪了下来,用刀架住自己的脖子:“特使,郭校尉,就拿我的人头,来平息将兵们的恼怒吧,一切都是我的错,让将士们恨我吧他们吃我的肉也好,拆我的骨也好,只要能保住龙骧营的士气,我死不足惜” 没有水,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士气因此而崩溃,那样的话也许不用等到四天,士兵一哗变,今天晚上灯上城就得完蛋 张迈蹲在地上,看着那些被挖出来的湿沙沉思。若是几个月前,面对这样的打击,他大概无法做到如此冷静,但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却已经改变了他。 “别动不动就死的,我不是曹操,而且也还不到那个时候。” “可是” “战场上出现这样那样的意外,不都很正常么若是一切都没有意外,若是一切都如预计那样进行,那就不是战争,而是下棋了。”张迈说:“今天我们在正面,如果不是小石头趁乱套住了那回纥将领,那或许我已经死了,也或许这灯上城就已经失守了外面的运气强了些,所以里面就弱了一点,对不哈哈,”张迈发出了一个和眼前忧患很不协调,却又让小石头等觉得理所当然的笑声:“其实老天爷对我们还是不错的,相对于全面失守、战斗完败,现在毕竟还有转机,对不” 他的乐观让田浩呆住了,眼眶渗出了泪水,那个回纥也呆呆地看着他,这个强壮的胡人听不懂张迈在说什么,只是奇怪他这么这时候还笑得出来,郭洛叫道:“不错迈哥说的不错我们还有转机的,而且我相信我们一定守得住” “那现在怎么办呢”安守业问。 “由我来把真相先告诉所有队正,然后让队正将真相告诉火长,然后,让火长通知士兵:我们要节约用水、半渴度日了。”张迈充满自信地说。 “可士兵也许会乱的。”安守业说。 “瞒着他们,等他们自己撞破真相,那才会乱呢而且是不可收拾的乱经过今天的并肩作战,我相信,坦诚地告诉他们,不会乱的,”张迈道:“再说,只要大伙儿忍一忍,两天之后,咱们就有水了。” “两天之后”安守业和温延海的眼睛都亮了:“两天之后哪里来的水” “没有水,但会有湿沙。”张迈看着地上那些铲子,那是当年安六等人挖井不成留下的工具。 “湿沙” “对,虽然没有水,但吮吸湿沙,能撑下去吧” “这当然可以。可是湿沙从哪里来呢”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二章 挽歌 “什么水没有了” 当副火长小石头将这个消息传下去时,他的手下都看着他和火长两眼发瞪。火长刚才从队正那里听到消息时已经慌过了,队正跟着要他们振作。 “因为你们是咱们唐军的主心骨现在灯上城虽然有了困难,但只要你们心里不动摇,我们就一定能够度过难关” 这话是张迈当面对所有队正说的,他说的时候,态度十分诚恳,而眼睛里则充满了自信,所有的队正都被他打动了,跟着所有队正也都跟火长、副火长们如是说,再跟着则由火长、副火长来和众将士说。 这时面对着部下的恐慌,火长和副火长一面要压制住内心的恐慌,同时还要尽量鼓舞大家。 “不是没有水了,是我们需要节省地用水。” “节省着用水,那还不就是没有了”士兵们可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尽管外面包围重重,敌人兵力接近城堡内唐军的六七倍,不过仗着地利以及今天打下了的士气,许多将士还都认为灯上城可以守住。 但现在,却忽然听说了储水箱储水罐被打破的事情 垣墙的防御、充足的饮水与食物、高昂的士气、以逸待劳的优势,这些都是唐军赖以对抗数倍敌人的条件,但要是城内补给不足,那事情可就难说了。 副火长小石头大怒:“火长和我都跟你们说了,不是没有,是我们要节省地用水” 整火十个将士,他的年龄最小,但最近连立战功,已得到全军将士的敬重,这一发怒,其他八个士兵就都被镇住了。 “水又不是没有,只是每个人要节省点喝,张特使还跟我们在一起呢,你们怕什么”小石头哼了一声。 想起了张特使,八个士兵心里似乎找到了点倚靠。 是啊,张特使还在呢,这段日子里,张迈与龙骧营甘苦与共,为大伙儿争取吃的,争取穿的,训练虽然很苦,但他是打心里尊重每一个士兵,这一些,龙骧营的将士都感觉得到,这龙骧营可大部分都是苦哈哈出身,一辈子就没过过几天舒坦日子,至于说保暖之余还得到别人的尊重,那更是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有些士兵甚至说,这辈子能有这段日子,也就够了。 而今天的战斗,让全营将士进一步对张迈归心,在危急关头张迈的那种应对、那种勇气,甚至那种运气,都让士兵们觉得他是可以依靠的人。 而且他可是长安来的钦差,有他在,外面的部队,应该会想办法来增援吧。 想到这些,八个人心里都定了一定。 “所以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要尽量少喝一点水了,还有,尿也得留下,有用。”小石头协助火长跟士兵们讲述如何节省用水,比如怎么将尿留住等等,这些都是荒漠缺水时节的应急措施,安守业丁寒山对各个队正重复了再重复,各个队正又对各个火长副火长重复了再重复,如今轮到小石头来唠叨了。 “接下来几天我们会过得很苦,但张特使也会和我们一样熬,他可是钦差大人啊,也这样了,我们又都不是什么富贵人子,可不能吃点苦就乱叫。哼,只要熬过了这几天,等打了胜仗,有什么不能补偿回来的” 小石头丝毫不怀疑地说道,只要是张迈的话,他都毫不保留地相信说着说着,忽然又压低了声音,有些神秘地道:“还有,我从丁队正打听到一个消息哦” “啊”所有士兵连同火长都把头埋过来,急切地问:“什么消息”大家都知道小石头虽然只是个副火长,却深得张迈的宠爱。 小石头神秘兮兮地说:“张特使好像设下了什么妙计,说能搞到湿沙” “啊湿沙” “对,能吮吸解渴的湿沙。” 从这一夜开始,唐军其实已经在开始限制用水了,许多士兵都开始感到干渴,听到“湿沙”两个字都自然而然地就舔舔嘴唇。 “张特使怎么能找到湿沙的这附近不都是干沙子吗” “这我就不晓得了,不过张特使既说能搞到,就一定能搞到。” 小石头这句话有些玄虚,但八个士兵连同火长却都信了,他自己当然更是深信不疑。 自他们入伍以来,就不断从老兵那里听说了张特使如何设计焚城,烧死了几倍于己的回纥,至于昭山一战,那更是大家都自己有体验过了的,后来怎么在下巴儿思料敌制胜,怎么诱打巴加的援军,怎么骗夺俱兰城其实这些事情,有许多并非张迈一人之功,有一些甚至是别人在起主要作用,但军中传着传着,却都说这些全部都在张特使意料之中,所有光环都套在了张迈身上,在龙骧营所有将士心目中被塑造成一个神机妙算、一步百计的奇人。 所以这时小石头说张特使能搞到湿沙,竟无一人产生怀疑。 “张特使既然这么说,他就一定能够办到。”小石头说这句话时点着头,全火其他九人也都跟着点头。 当然,张特使会如何搞到湿沙呢,所有人心中都充满了好奇,充满了期待。 呼入夜后,城堡中心,一团篝火冲天而起。 今天牺牲的同袍都已被运去埋葬,张迈却在每个人身上捡取了一件信物,或只是一条汗巾,或只是一条布条,或只是一个刀鞘,然后将这些东西一件件地投入火中他是用这种方式在给远去的兄弟道最后的别。 篝火冲天而起的时候,远处回纥人没注意到的地方,有一个唐军探子望见后就悄悄偷回灯下谷报信去了这一团篝火,就是张迈给郭师道他们报平安的信号。 而灯上城,则有人在篝火边唱歌,是郭洛,唱的是陶渊明的拟挽歌辞: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嶕峣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歌声悲悯,想想逝去的同袍,有些士兵哭了起来,也有些跟着郭洛低唱“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足道托体同山阿死去何足道托体同山阿” 最后几句回环绕城,不断地重复,最后几百人都一起唱了起来。 山下回纥士兵听了,虽然大多数人因语言问题不明歌中之意,却也听出了其中的情感,或为逝者默悲,或为自己感伤,纷纷下泣,虽然是敌对的阵营,但人类的情感却是共通的。 有几个回纥将领碰了一下头,推出一个人来见主将,提议说不如去和那些唐寇商量一下,让回纥士兵上去把者米等的尸体要回来。 塞坎闻言大怒,将提议的人打了二十几鞭,又派出人去巡视,不许士兵听歌悲泣,道:“这些唐寇当真可恶,如此做作,坏我士气” 回纥士兵便都不敢再哭,只是内心默泣。 篝火燃尽,烟灭灰烬,张迈一拂袖,道:“睡吧,明天还要打仗。”便随便找了个地方,和最下层的士兵躺在一起,没一会就响起了呼噜声。 士兵们见他睡得那么甜,心想:“那水的事情一定解决了。要不然张特使怎么可能睡得这么香甜” 他们口耳相告,这种情绪互相影响,当晚虽听说了缺水的事情,却是全军上下,人人安心。 这一晚睡得好,第二天起来个个精神充足。 而山下塞坎驱遣兵将继续围攻,却发现士卒都甚疲惫,似乎不止身体累,连心都累了,行动之际,无甚神采。 塞坎哼哼连声,知道是昨日士气受打击所致,一时却也找不到什么好办法来解决这个困境。 “杀。” 塞坎在下面指挥着,部将加苏丁上山督战,可是无论督战将领怎么努力,也没法让士兵像昨日那样拼命了。昨晚回纥军的精神状态就像一个气鼓鼓的热气球,但现在这个气球却瘪了。 “杀,杀,杀” 塞坎怒吼着,但战斗却进行得有些死气沉沉,冲上山去的回纥将士,还没望见唐军就先拿盾牌护住要害,同时身体收缩,尽量让盾牌挡住更多的部位,冲进时小心踯躅,退下时快步如飞,身体不舒展,怎么打仗害怕前进而争后退,怎么攻城 看着山坡上的战友的身体,许多回纥士兵的心都懒了,拼命,拼命,就是为了成为这古堡前的一具死尸么 人心如此,加苏丁也毫无办法,他已经预料到下山之后会受惩处了,他没有料错,黄昏时一下山,塞坎果然狠狠抽了他十鞭,加苏丁心里不服,暗道:“你若有本事,自己鼓起这士气来真要惩罚,不妨将六千多人都打上十鞭子,不敢责众,又不能不找个负责的人来,却拿我来做替罪羔羊。” 然而在塞坎的威压之下也不敢开口。 塞坎目光毒辣,似乎竟看破了他的心思,然而也未说什么,只是瞳孔忽然收缩。可是要他学张迈为平时被他视作奴隶般的士卒举哀那怎么可能,塞坎要是能这么做,他就不是塞坎了。 作为一员宿将,他是明白士气为何如此的,甚至昨晚听到山上唐军那挽歌时就有些预感了,不过他自有他的打算,腹内的想法,却也不准备去和部属商量。你说他态度恶劣也好,你说他刚愎自用也好,塞坎不管,以往有很多次,塞坎就是靠着这一点取胜的,他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 纵横疆场多年的大将,谁不具有这样的自信呢 接连两日,进攻方表现得不甚猛烈,防守者以严密以待,双方均变得保守,回纥伤亡数量直线下降,唐军更是伤亡无多,甚至有些伤兵因为伤势好转而继续投入战斗。 张迈在城墙内对郭洛道:“回纥人的气势被我们打没了好像改强攻为围困了,要是我们的食水充足,我可恨不得他们如此呢但现在却不知是该盼他强攻,还是该盼他围而不打。” 唐军缺水,如果战争酷烈,运动量加剧,流汗多,身体所需的水分自然也就增大,反之,如果回纥围困而不攻打,那唐军便能忍受得更久。 “回纥人的表现差了太多,塞坎居然好像不是很着急,只怕他还有后着。”郭洛说着,登高眺望,发现山下的部队好像比昨日少了些,想了想说:“是了,他们的食水也开始短缺了,塞坎多半是派人到怛罗斯河取水去了,我料等他取得水来,多半就要发动第二轮猛攻了。” 张迈心中一凛,道:“取水这里去怛罗斯河,一去一回大概要三四天,除去今天,那大概就是三天之后。上一轮强攻危险得紧,胜负只在一线间。若到三天之后,回纥人取水归来,气势恢复,而我们却缺水乏力,到时候能否再扛住他们的进攻可就难说了” 安守业问道:“要不要放狼烟让杨易就去截住塞坎派去怛罗斯河的人”他是城中五个知道全盘计划的人之一。 “不行”张迈断然拒绝:“回纥军都还没疲呢而且又还很谨慎,就算现在分兵了,以我们在灯下谷的兵力也占不到太多的便宜。” 眼前的形势对攻守双方来说都有利弊,如果事情能如张迈计划一般发展,那么唐军就能取得大胜,但要是灯上城守不住被攻破,灯下谷方面的士气势必大受打击,塞坎在打下这里之后不但能歼灭唐军的一支有生力量,而且还可能进而取得灯下谷的情报,将唐军来个全歼。 战争打到这里,已不是再靠智谋决胜负了接下来就是要看谁更加坚毅,更加拼命 “我们出谷时就已经知道,这一仗,是生死之战守住了,云开见月,守不住,万劫不复再撑一撑吧,拼一下命,为灯下谷的弟兄们争取一击完胜的机会” 大风狂飙,废堡如坟,只是这里即将埋葬的,是大唐将士,还是回纥胡马 张迈舔了舔嘴唇,他的舌头似乎也都没有半点水分了,干巴巴的,可是他还有信心,绝对要胜利的决心 “干猴子,还有众多逝去的兄弟们,你们放心我不会死在这里的,我是被老天爷选派到这大唐西域的人怎么可能在这里倒下你们且等着,很快,我就会送山下的几千回纥来见你们” 陌刀如此威武,月票怎么能如此难看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三章 马血毛毡之一 5k 这是第二更,晚上迟点还有第三更。 新书月票离上一位还差两票,大家帮忙把唐骑顶上去 战吧战吧豁出去了 灯下谷。 杨易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战场上他勇猛无前,然而说到沉着却是远远不如郭洛。 和龙骧营分手之后回来,郭师道便安排鹰扬营去休息,但杨易哪里休息得了心里满是担心,只是想着:“迈哥怎么样了,阿洛他们怎么样了,龙骧营怎么样了灯上城那一点人马,抵挡得住么” 确切来说,灯上城虽然易守难攻,却还算不上第一流的天险,而塞坎的凶恶杨易是见识过两次了,第一次他去俱兰城时,暗中窥见塞坎的部队经过,以杨易这样爱冒险的人竟然也不敢贸然去袭扰那支严整的部队,第二次则是和龙骧营一起去诱敌,杨易自忖,如果当时塞坎是追着鹰扬营,自己是否能逃脱都没有十足把握呢。 慕容春华几次来找他,见到如此,一开始不好说什么,后来忍不住冷笑说:“怪不得人家都说,杨家子毕竟不如郭家子。” 杨易一怔,问:“你说什么” 慕容春华道:“我说,大伙儿背后都道,杨家子轻浮、暴躁,远不如郭家子之沉着冷静,虽然屡建奇功,但那也不过是为将的素质,说到为帅的素质,相较之下那是高下判若天渊了。” 杨易和郭洛虽是青梅发小的好友,但同时也是自幼就彼此竞争的对手,沉静、“听话”的孩子总是比顽皮、“不听话”的孩子更得大人们的喜欢,所以老一辈对郭洛的评价从来都比杨易高些,杨易打光屁股时就不服气了,这时被慕容春华当面道出,怒道:“你说什么” 慕容春华道:“若换了阿洛在此,他定不会似你这般焦躁不安。灯上城篝火夜夜不熄,我们不断有探子回来禀报,可见龙骧、振武还是安全的。塞坎既然围住了灯上城却攻之不克,可见已经落入了我们算计之中,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作无谓的担心呢” 他虽然是杨易的副手,却比杨易大了几岁,在私交上如同杨易的兄长。 杨易也不是傻子,就知道自己的这个副将是在用激将法劝诫自己,怒气一敛,轻叹了一口气说:“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只是我性子如此,就是知道无用,却也忍不住着急。” 慕容春华道:“个性固然无法全移,但这养气的功夫,却还是可以学的。你看张特使,说句心里话,他才到新碎叶城时,说武艺武艺不行,说经验经验不够,几次临战我偷着观看,见他不止是毛手毛脚,而且目光闪烁、手脚发抖分明是怕得厉害,当时我们几个明面上虽然敬他是钦差,可是背地里却都笑话他是个文人,上不得战场、见不得厮杀,平居时又不大正经,好作轻薄调戏之语,偶尔立了点功劳,又洋洋得意地骄傲了起来,甚是浅薄可笑。但是现在如何这几个月下来,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地,他的武艺虽然还不是第一流的,却已敢上阵厮杀,人也沉着了,胆色也练出来了,平居不正经,他却能将这种不正经变成士卒亲近他的气质,就是那骄傲,也变成了狂傲,临阵之时总是用一些莫名其妙的词,说一些让人难以置信的狂言妄语,然而大家听着却又忍不住有热血沸腾的感觉甚至就是我,也常想跟着他拼命乃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这“很爽的事情”,却分明是张迈的用语了,这几个月来,张迈的言行举止甚至思维模式已经深深影响到了唐军将帅士卒。 “由此可见,天性或者难以改变,却可以通过锻炼,使之朝好的方向发展,既然张特使可以,你为什么不行这几个月和张特使交往,我可真是受益良多,受益的不止是想事情的方法,还有就是他那种不断进步的能力。” 杨易也听得有些呆了,遥想张迈这几个月来的变化,确实如慕容春华所说,忽然之间对灯上城那边有了信心,“因为迈哥在那里啊” 其实他和小石头一样,都已经有了对张迈的盲目信任,只是这种盲目程度轻重有所不同罢了。 “不过,”杨易说:“我该怎么锻炼呢” “你的有点和缺点,刚才我已经说了,你的好处是勇猛刚烈,坏处则是轻躁易暴所以锻炼的方法,就是要将长处继续加强,同时补上短板。”慕容春华道:“而现在,就是你磨练自己心性的好机会不要去想灯上城的胜负了,那是张特使的事情,既然我们相信他就无须穷担心。让自己沉静下来要知道,一旦张特使是在用韧劲要将塞坎拖疲,而接下来就要由我们对回纥作出雷霆一击了,那时候你就要成为其中最锋利的刀” 杨易点了点头,调解着心中的蠢蠢不安,慕容春华见他脸色渐和,眸子渐定,心中一喜,道:“来,咱们下一盘棋” 灯上城。 从第二天开始的战斗,简直就是在考验士兵们对干渴的忍耐。 这一天,每人只分到了一盏清水,在吃干粮的时候一起咽下,所有人都将盛水的器具舔了个干,为了不渴得太快,大多数人尽量不说话,敌人不来攻击的时候也尽量不动,又躲到阴影中免得因为炎热流汗而消耗掉身体里的水分,而尿如果有的话也尽量憋着,也有憋不住的,就用皮袋把尿装起来第一天还没人喝尿,但以后谁知道呢。 这哪里还是在打仗,分明就是在比活受罪的本事嘛。 然而沙漠里打仗就是如此,最关键的素质不是爆发力,而是忍耐力大家拼的,不是谁更强,而是到最后谁更加的“不弱”。 常常是:两个人中谁在最后还保有拿起刀来的力气,那他就赢了因为敌人可能已经连逃走的力气都一举没有 谁更坚韧,谁更能忍,忍到敌人受不了,忍到敌人没力气,那时候就是收获战果的时候了,而那战果,就是敌人的首级 龙骧营大部分人都是贫苦出身,在没有遇到张迈之前,他们平常过的日子也比现在好不了多少,所以很多人都还忍得下去,再见特使张迈、副校尉郭洛也和自己一样,大家就都没什么怨言了。 毕竟这只是战时权宜,只要挨过这几天,就好了。 而且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张特使能够搞到湿沙。 又有人发现,已经有十几个民壮被派遣到那个涸湖低地去了,出发的时候每个人都拿着铲子。 他们是要去挖湿沙么 士兵中消息灵通的人,就曾听说当年安六一辈曾在涸湖低地挖井而挖不出水的事情。 不过据张迈估测,虽然井水挖不出来,但在干沙的底层,应该还会有湿沙。 有湿沙,就能从里头吮吸出水分来那样唐军就还有希望。 “真的有湿沙么” “当然有,当然有”小石头指手画脚:“张特使说了的他口里说出来的话,掉到地上就是金子” 但唐军上下,像小石头那样无限盲信张迈的人,其实不是大部分,大多数人对张迈的信任还是有条件的,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他们中有许多人其实也有在沙漠生活的经验,摸摸脚下的干沙子,这一刻,他们考虑的竟然不是回纥有多强,而是心想:“这样的地方,真能挖出水来” 地底有没有湿沙,尽管丁寒山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大伙儿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偷看张迈的眼神,很让人鼓舞的,他们在张迈眼睛里看到了淡定、从容与自信这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 “怎么样看见张特使了吗” “看见了。” “他怎么样” “刚才回纥退下去后,我就瞧见他正在优哉游哉地散步呢,龙面具挡着,看不见脸,但那眼神,却是满不在乎。” “啊,这么看来,他一定是胸有成竹了。湿沙多半是有的了。” “嗯,一定有的” 在干渴中鼓起勇气来,以最大的求生欲活下去,这是与天斗,与地斗 相对而言,与回纥人的拼命反而变得没那么难受了。 胡虏再强,能强得过干渴的折磨么能强得过天地么 “冲啊” 这天又一队回纥有气没力地冲了上来。那声“冲啊”也底气不足。 刘黑虎舔舔嘴唇上的裂缝,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你干什么”慕容旸在旁边问。 “我忽然想到一个解渴的办法了。” “啊”就像当兵三年忽然见到一个丰乳肥臀的女青年,又像饿死鬼在地狱边缘闻到米香,旁边所有人都马上被这句话引了过来,个个竖起了耳朵。 刘黑虎磨着他那嘴唇遮不大住的牙齿,说:“你们不行的。” “什么不行”田浩邱子骞等纷纷叫道:“除了女人不能一起上之外,有肉一起吃,有水一起喝,这才是兄弟啊怎么不行。” 连张迈也忍不住蹭了过来问:“黑虎,你有什么解渴的办法” 刘黑虎磨着牙齿,笑着说:“等回纥人冲近啊,大家也别用刀枪,就冲过去将他们抱住,扳歪脖子,跟着” “怎么样” “跟着用牙齿咬下去,哇”刘黑虎仿佛想到了那些红色液体喷出来的场景:“哈哈,不就解渴了吗” 郭洛听得目瞪口呆,这才知道他说的是喝敌人的血正想干笑一声说:“黑虎也会说笑话了。”然而有几个将兵却已在那里点了点头说:“嗯,主意不错,主意不错。” 小石头更是一本正经地问:“迈哥,人血好喝吗怎么喝” 这天回纥士兵匍匐着逼近的时候,发现那些唐军将士有许多眼睛赤裸裸的,“他们盯着我们的脖子干什么却又不拿弓箭。”那眼神,就像豹子看到了猎物,又像一群饿鬼看见了美食,有些人甚至还在舔嘴唇 这种可怕的眼神让所有逼近的回纥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有一个回纥一时不察,耸了耸身子时,在那电光火石间,忽然一条绳索抛了过来,竟然套住了一个回纥,是小石头的套马索 “小心” 回纥人赶紧拿着盾牌后撤了几步,却见小石头以一个饿虎擒羊的姿势,将那回纥俘虏按在垣墙上,掰歪他的脖子,问刘黑虎:“黑虎大哥,咬哪里啊这里这里这里” 那个被捉住的回纥见他一边说,一边按着自己脖子的各处寻找大动脉,忽然明白过来,哇哇大叫:“别别别吃我求你,别吃我”一股污臭冒出,竟然吓得屎尿齐流 小石头怒道:“你干什么,脏死了都没胃口了”一脚把他踹了下去,那回纥跌了个半死,却还没死,手脚齐用,滚下山去,垣墙内唐军将士齐声讪笑,却也没人发箭射死他。 那回纥逃回本队,将遭遇一说,所有听到的人无不毛骨悚然。 “这些唐寇,他们竟然吃人” “怪不得呢,我说之前那些尸体都哪里去了。” “你说什么尸体难道是” 没人敢在说下去了。但一想起山上唐寇“吃人”的场景,个个毛孔泄着冷气,晚上再望灯上城,只觉上面鬼气森森,仿佛里面驻扎的不是一群将士,而是一群魔鬼 “小心啊小心啊,千万别被抓去,那群唐寇吃人的” “我要是被捉住,宁可自杀” “别自杀,自杀了他们吃尸体呢死在上面,尸体被吃了,说不定灵魂也进不了天堂,而是也跟着被他们吃尽肚子里去了。” “什么真神啊,那我们还有什么活路啊。” 漫长的三天过去了,这种漫长是山上山下双方共同的感觉,这三天里,回纥人的进攻总是断断续续,没精打采似地。小石头那次套住了那个回纥士兵,发现他的嘴唇也是发白的就像嘴唇上抹了一层盐巴,这也是干渴的表现。 “对方也缺水”事后小石头兴奋地来跟张迈说。 这个消息传开之后,唐军之中响起了几声欢呼 虽然己方缺水,但如果对方也缺水,那彼此就是对等的啦,双方拼的将是毅力与决心 可是,唐军的这种兴奋没能持续多久。 到了第四天下午,山下忽然爆发出了欢快的呼声 有回纥人高举水袋,沿着骑兵队伍炫耀,甚至将水当头淋下,所有回纥人望见都欢快地叫嚷着大叫:“水,水呼呼,呼呼” 他们在山下尽情地欢饮,仿佛喝的不是水,而是来自天国的美酒佳酿 灯上城的将士望见,个个都看得喉结上下挪动,有的则吐着舌头,若不是有长官看着,有些人几乎就要冲下去抢水喝了 “湿沙,湿沙什么时候才能挖出来啊” 有些将士心里开始抱怨了,不过被组织上的威严压着,不敢嘟哝出来,但张迈仍然看出了一点端倪。 “太做作了”郭洛哼了一声,旁边唐仁孝马上就明白过来:就算回纥人从怛罗斯河取回了足够的饮水,由于这里离怛罗斯河太远,一次取来的饮水也不可能支撑得太久,所以他们本不应该如此浪费才对。 但现在回纥人却在饱饮清水,甚至有人用水淋头 敌对双方的士气也存在此消彼长的关系,塞坎故意在山下浪费水,除了提升自己军队的士气之外,也是在打击唐军。 “这都是在作秀”张迈也很快就看穿了对方。 “这个塞坎,不愧是一员宿将这几天他一直没有发动真正的强攻,是因为明白回纥军的士气被我们打掉了,就算发动强攻成功的机会也不大。而现在他是利用这次机会,把上次被我们打掉的士气给振作了起来。”郭洛说,“到士气重振的时候,就将是他发起真正攻击的时候了” “嗯,是明天,对么”张迈说。 郭洛点了点头。 “哼”张迈道:“那咱们也该准备准备了。” 郭洛道:“是否开始杀骆驼了” 张迈点了点头。 日落了,篝火再次点起,这火光不止是为了照亮灯上城,让敌人没有摸黑进攻的罅隙,同时也是张迈在通知埋伏在远处的唐军眼线,通过他们告知灯下谷:我们还安全,我们还抵挡得住。 这一夜,张迈召集了所有将士,说:“今天大家也看见了,回纥人应该是从怛罗斯河那边,取回了水。如今,山下的回纥士兵已是士气大振” 他的声音很沉,却并不显出有半点的慌张与恐惧,有的,只是临危迎上、直面强敌的决心 “所以明天,对方一定会发起强攻,且可能是比上次更猛烈的强攻” 众将士心中不由得一沉,很快的“但是,大伙儿害怕吗”张迈的音调忽然抬高了 “不怕”大石头、小石头、马小春等纷纷叫道 “对,不怕,我们不怕”张迈放声大笑:“他们要来,就让他们来吧这个灯上城的上空,盘绕着我们战友的英灵这个灯上城的泥土,也将成为埋葬这些胡虏的坟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回纥血来吧,来吧,让他们来吧来得越多越好,来得越猛越好” 小石头等个个听得热血沸腾,张迈拍了拍手,便有人送上碗盏来。 同时有人捧了大大小小的皮带。 “水”七百将士的眼睛都亮了 但是从皮带里倒出来的却不是水,而是一种腥膻的红色液体血每人分到一碗血后,跟着才又分到一碗色泽看起来有些奇怪的水。 “今晚我与大伙儿一起,尽饮此杯,明日回纥人若是真敢来,就叫他们有去无回” 张迈说着将一碗血一饮而尽跟着以水相送。 “干” 数百人一起高叫:“干” 马血并非解渴之佳物,鲜血下肚,小石头只觉得血脉沸腾,恨不得回纥人现在就来 “睡觉吧养好精神,明日奋战我要叫回纥人永远记住这面垣墙,因为这里将是他们的鬼门关”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四章 马血毛毡之二 第二日上午,回纥人一开始没什么举动,张迈反而心中起疑:“难道昨天我们料敌失误了” 因为有准备,结果没盼到敌人,心里非但不轻松,反而有些失落。 现在的唐军已经变成一支求战的唐军,此刻的张迈已经变成一个好战的张迈身体累,不要紧,但一定要胜利这是武人们的骄傲 可是,回纥却一直没有什么举动,甚至连那种拖拖拉拉、没精打采的进攻都没有。 “迈哥,我们昨晚没料错”郭洛说:“如果塞坎是再次发动像前两天那样可有可无的战斗,那我们就料错了,但现在看来,我们没料错,他完全不行动,是因为在积蓄一击必杀的力量啊” 张迈一听马上就认同了郭洛的这个说法,没错,事不寻常,必有妖异塞坎啊塞坎,你已经振作了士气,接下来是打算用上什么手段呢 就在下午阳光最猛烈、让人感到最干渴的时候,郭洛暗叫一声:“不好”因为他自己也感到干渴疲倦,而且又有唐军将士申请要到垣墙阴凉处躲避酷烈的阳光了。 “如果我是塞坎,一定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进攻” 很不幸,让郭洛料对了 山下的回纥终于有了动作回纥的骑兵开始进攻了。 “来了,来了”负责放哨的马小春叫了出来,其实不用他说,唐军将士全都看见了。 “这帮胡虏,真是狡猾,偏偏挑在这个时候” 唐军缺水,在这种天气下打仗,那简直就是慢性自杀 热,倒也算了,但每流下一滴汗水,都像是在抽出唐军将士的生命。 可是,没有人退缩畏惧 昨夜,所有人都受到了张迈的感染,血液中的豪情都被激荡了起来“来吧来吧,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总之一字记之曰:杀”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回纥血” “来吧”刘黑虎狂笑:“真要渴得受不了了,咱们就喝他们的血看看是他们的血多,还是我们的汗多” “不错不错” 十几个壮士齐声响应着。 回纥,越来越近,但来势却不快,不,简直可以说是慢得出奇看看众回纥已经上坡,前锋数十骑忽然展开了一面事物,把众骑兵都遮住了。 “什么东西” 唐军为之一怔。 仍然与上次一样的进攻,但这次最前面的骑兵却竖起了几面厚厚的毛毡,毛毡高达丈许,宽达二丈余,人马都躲在后面,步步推进。 张迈心中一凛,暗道:“好个塞坎”知道塞坎虽然粗豪暴虐,却不是一个纯粹的莽夫,要他只是一个莽夫,萨图克博格拉汗怎么可能将怛罗斯交给他。塞坎凶残、猛烈又不顾惜手下的性命,却不是一味的莽夫。他虽然没将士兵当人,但就算只是将士兵当做刀剑,也不希望这批武器未换回应有价值就报废。 “这几天他们攻势缓了,原来就是要搞这个啊” 先等取水以振作士气,然后守候到一天中唐军最虚弱的时刻,跟着才亮出他这两天所准备的必杀之器来 那领毛毡,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出奇的事物,但冷兵器的战场上,武器无需出奇,只要合用 毛毡很厚,每一张都如同一面巨大的软盾,这可该如何对付呢 郭洛、唐仁孝、安守业等都是久经战阵,一看到那毛毡的厚度就猜弓弩手的箭根本没法穿透过去,就算穿透了也杀伤力大减弱,回纥人就躲在毛毡后面,一步步地前进,唐军根本就没法阻止。 如果双方兵力对等,唐军大可冲出去和回纥近战,那样这毛毡就什么用处都没有了;如果灯上城的垣墙够高够厚,像是真正的城墙那样,唐军也大可等他们开到城墙脚下再破回纥的这个阵势可惜,这两个如果都不存在。 唐军弓弩的最大作用就是要尽量压低冲到回纥人冲到垣墙边的人数,但他们若躲在毛毡后面,就有可能数百人一起冲到跟前一旦让大量的部队开到垣墙之下,那时候弓弩手就会彻底丧失作用,单靠这道垣墙,怕是没法扛住攻击的。而唐军的数量又远远不如回纥,肯定是没法抵挡源源不绝涌上来的回纥军的。那样的话形势将会比第一日更加的危险。 “要让他们冲到墙边,那可就完了” 虽然明知道可能无效,但弓弩手还是发箭射击 “射”丁寒山带领部分弓弩手,瞄准了巨大的毛毡一起拉弓射箭。 羽箭从飞出到射中只是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但郭洛等心里这一秒却变得好长心里明知道射箭多半无效,却还是抱有“万一”的期待 “成吗成吗” 那是多难受的一瞬间啊。 就连山下塞坎也凝神于这一刻 “噗,噗,噗” 一部分弓箭被弹开,一部分羽箭都挂在毛毡上,有一部分特别强劲的恰好射中毛毡的弱点,穿透了毛毡,但可以想见,穿透毛毡后的羽箭还能剩下多少杀伤力一轮弓弩发射完毕后,回纥人那边却根本无人落马。 “哈哈哈”山下塞坎得意地狂笑了起来,灯上城内唐军心里却是一沉。 “怎么办”城内士兵都有些慌了。 郭洛眼中光芒一闪,叫道:“望空射用如雨射法” 一百多名弓箭手迅速拉弓,在郭洛的号令中仰天而射 “箭雨发” “嗤嗤嗤嗤嗤” 飞箭有方向而无具体目标地射出垣墙之外,跟着呈抛物线落到毛毡后面。 “砰砰砰” 一种冰雹打中木板铁板的声音不断传来。 “对方用盾牌啊”唐仁孝叫道,他一听声音就猜测回纥人用盾牌防住了如雨飞箭。如雨射法注定了精准度不够,而唐军的弓箭手只有一百多人,没法完全发挥如雨射法的威力,回纥人既准备好了盾牌,唐军便很难打乱他们进军的步伐了。 “可恶可恶” 唐军十几个队正齐声怒吼,世间所有的战法都有破法,如果让大家慢慢想,有个时间准备,总能想到一个主意的,想到一个破法,但现在哪里有时间 幸好,回纥人因为要举着毛毡前进,没法走快,只是一步步地挪上来,唐军还有一点儿缓冲的时间。 可是随着那巨大软盾的不断逼近,所有人的心都在往下沉。 “特使”田浩跪了下来,请战:“请许我出战,我出城去破了这毛毡。”随他跪下的,还有他的所有部属全队的人马。 “特使,请许我们出城作战,破那毛毡” 张迈和郭洛都明白他们的意思,田浩等是打算拼了性命,出城去破那毛毡,那厚厚的毛毡可以防弩箭,却防不了近战刀枪,一旦近战,毛毡便无所施为,而且由于毛毡又大又重,一定会妨碍上山骑兵的行动。 可是田浩要以少数人马出城,结果不问可知,那就是要将性命撂在那里,说什么也没可能回来的了。 他这么做,可不止是勇敢,更有“赎罪”的意思。 作为张迈首批近卫火的十个亲将之一,田浩的功劳虽然不如唐仁孝来得卓著,却也凭着一刀一枪拼到了队正的地位,并不愧对十亲将这个行列,但水箱被打破的事情,却让他这几天都如针在背,张迈没将他推出来做替罪羊,他反而加倍地难受。 “是我害了大家,是我害了大家” 但张迈却没怪他,一句责备也没有,甚至严令所有的知情人不许泄露此事只言片语。 田浩知道,一旦此事被人知道,干渴的同袍们只怕会撕了自己。更何况,张迈还有一个绝密的任务交给了他。 为了大局,田浩忍下了这耻辱,可是他还是急盼有个机会以死效国,也算一雪此耻 现在,是时候了田浩决定,就让自己以死来雪耻吧 “眼下,或许只有这个办法了。”郭洛说。他不止理解田浩的心情,而且一时也想不到其它的办法,毛毡正步步逼近,已经没时间了 “特使,请让我们出去吧” “对请让我们出去” “特使,要快啊” “或者,我们一起出城,以主力冲出去乱杀一阵”郭洛叫道。 张迈一时间却还不肯答应,说话间,那厚厚的毛毡又推进了十几步,他望着那毛毡发了一会愣,道:“不行,没用,他们尽可先杀了你们,然后再次举起毛毡。你们现在出去,那只是做无谓的牺牲。” “那我们就带火把出城,”田浩叫道:“拼了性命,也要将毛毡给烧了” “火把火把”张迈心头一动,再看看那十来支钉在毛毡上的羽箭,灵机一动,叫道:“好主意啊”对郭洛道:“陌刀、长矛、横刀、斧头准备不,用骑兵我们的马还有力气吧”他要郭洛调集两百人:“准备出城” 郭洛沉声问道:“特使,要破釜沉舟吗” “不是破釜沉舟,”张迈刚才只是灵机一动,这时却越想越兴奋,大叫:“是趁乱取胜”又叫安守业:“把石油给我搬出来” 安守业还没明白过来,郭洛已经眼睛一亮,叫到:“妙计”便去调遣还有力气的将士马匹。 “特使要干什么呢” 小石头等疑惑着,张迈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准备马匹随时出城” 小石头二话不说,赶紧翻身上马,他们很快就看见安守业等已在张迈的带领下,在箭头上帮了布条,从棉袍中扯出棉絮,塞了棉花,然后蘸了石油,点燃了 垣墙之内,所有人眼睛都为之一亮火箭 回纥人都躲在毛毡后面,唐军已经在垣墙后瞄准,他们竟然都还没发现什么。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郭洛判断:时机到了 “射”随着他一声发喊百箭齐发 这些羽箭,不求穿透毛毡,只求钉在毛毡上 毛毡本来就容易着火,更何况箭头蘸饱了石油羽箭与毛毡撞击的那一瞬间,石油溅在毛毡上登时起火一块块巨大的软盾,没一会就烧成了一片片的火云 本来赖以为防御利器,忽然之间却变成了自杀自伤的可怕事物着火了的毛毡一块块地掉下来,有的回纥将士慌张之下丢掉了支架大毛毡的支架,缺了一个支点,燃烧着的的毛毡便有一角倒卷下来,盖在跑在最前面骑士的身上 “啊” 惊呼声从垣墙之外传来,同时是战马的惊嘶就算有些回纥将士还定得住,战马也都被火惊吓到了 在一转眼间,回纥的前锋由志得意满变成仓皇慌乱 “出城”张迈高举赤缎血矛,跳上了连捷 没有多余的废话,垣门马上打开,两百骑兵直冲下去 “杀” “杀” 因为毛毡已逼得很近,所以唐军骑兵冲出去后很快就插入到敌人的阵营中去。 精选出来的四队骑兵奔入混乱的回纥人中,见人就砍,回纥的前军本来一心打算着冲到垣墙边上,所以塞坎选的这批前锋,个个力气大,弹跳力强,所有人想的也是逼近到垣墙之后如何攻进去,哪知却遭遇到了未曾预备的马战 “那个龙面将军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龙面将军”在回纥军心目中已经成了一个可怕的象征。因为张迈那天犹如神魔恶龙般的表现太震撼人了。 但听到“龙面将军”四字,首当张迈之冲的回纥战线已有向后一凹之势。 “杀,杀杀” 震天的喊杀声鼓荡得耳膜有些痛,作为四个出城队正之一,田浩的表现尤其勇猛不,他哪里是勇猛啊,他简直是在求死。最危险的地方,他就往哪里冲,甚至见到刀剑也不回避,可是偏偏就没死掉 “啊啊,啊”他狂叫着,竟然赤手抓起了一片还剩下一丈多长的毛毡,毛毡已经变成了一团火,而他竟然空手就抓住了 和田浩离得最近的回纥甚至听到了“嗤嗤”的微响天啊,甚至还闻到一股焦臭那是他的手被烧焦了的,可他却恍若未觉,竟然拉起了那图大火就挥舞,挥舞,挥舞竟然把一团火当成了武器 所有敌人都被他震慑住了 这批唐军都是疯子吗都是魔鬼吗都不是人吗 那天那个龙面将军是这样,现在这个家伙也是这样 回纥本来在火云掉下之际就开始慌了,这时慌上又加怯,怯上又添乱马蹄乱踏,不断有人落马 张迈本来只打算将这伙骑兵冲溃,但眼见回纥越来越乱,自相践踏,干脆一勇无前,直赶着败兵杀到山下去 “止住止住” 郭洛一见,叫道:“步兵准备出垣接应” 陌刀队、横刀队、长矛队,都已准备出城 唐军安排在灯上城,有龙骧、振武两营外加一百多名民壮,这几日的作战已经伤亡了数十人,可这一刻全体将士的士气却都被调动了起来,人人兴奋因为这是唐军进入灯上城后的第一次逆攻啊 塞坎在山下望见,气得跳脚,“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恨不得亲自上阵指挥多亏了昨日他的炫水作秀,回纥士气正旺,山下众兵将又见主帅亲临阵前,都稳住了阵脚。 “敢再退者杀” 他两旁的一千名骑射一起放箭,将溃退的士兵射死“给我冲上去” 死了一百多人后,那些往山下逃的士兵中有一部分掉转了马头,这就形成了一个漩涡一般的兵流,这个兵流很乱,却离塞坎的主力尚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保证了回纥的主阵不被冲散,同时这混乱也成了张迈继续前进的阻力 乱糟糟中,有几匹马冲了出来,为首的正是小石头,旁边有人叫道:“保护主帅”小石头抛起了绳子,塞坎好几个亲兵都大叫:“小心绳子” 其实这时小石头离他还有好远,抛绳子论杀伤力精准度都不如射箭,小石头连续两次以绳索立功,可是战场之事,可一可二不可三尤其是面对同一个敌人时。这一次,这个少年却是造次了 但塞坎也望见过者米中套的经过,心中有了杯弓蛇影的疑虑,一见小石头抛绳索,尽管离得还远,竟然吓得勒马后退了一步,他这一退,全线皆退,幸好同时数十名骑射手同时发箭,慌乱中虽大部分落空,但小石头的坐骑仍然被钉中了十几处,哀嘶一声倒地而死,小石头的左手、右腿也都中箭,滚在地上。 张迈刚才见小石头单骑冲出已暗叫不好,在百忙之中望见小石头中箭落马,在那一瞬间不知这个爱将生死如何,心头一痛,如被剜了一刀 大石头叫道:“弟”就在乱阵的边缘以绳索套出,小石头伸出右手让绳索套住,大石头一振臂,在骑射手第二轮箭雨到达前把弟弟拖了上了自己马背。小石头才离地而起,他刚才所在的地面已经被射成了一个蜂窝 小石头在半空瞥见,这个泯不畏死的少年直到这一刻才一阵后怕。 张迈望见,心下大慰,引兵弧形回冲,趁着马力未疲,冲了回去。 这一仗回纥又死伤了四百多人,超过一多半不是死于唐军刀下,而是被自己人射死、踩死,就军势而言更被唐军冲到了山下,形势比第一天尤糟,更让塞坎恼怒的是他竟在阵前露怯,大失威风 却听山上传来了齐声耻笑,高呼:“塞坎妙计安天下,赔了毛毡又折兵” 连叫了好几次,塞坎问:“他们在鬼叫什么” 兵将中有个懂得唐言的上前翻译,气得塞坎一鞭把那翻译抽下马来狂打:“这帮该死的唐寇,我不打下这座贼窟将他们碎尸万段,誓不罢休” 小弟万万没有想到今天居然码出了一万五千字整整15k啊 作为一个每天的正常速度只有三五千字的龟速写手,看到这个数字我自己懵了,同时脑袋也一阵空白透支了不过,看到新书月票榜爬到第四位,又觉得总算有些欣慰。谢谢诸位看官看得起 明天别生病啊,我还要爬起来奋斗奋斗不是看正版的朋友,如果经济条件允许,请支持一下吧。写书真累啊,尤其是刚上架的新书,真的很不容易。 最后,月票月票下午见月票还在新书第四,晚上就被爆菊了,看在小弟今天超负荷运作的份上,各位多多支持啊,推荐、月票、订阅,我贪心点,都要希望唐骑尽量有个好的开端。 以上不占五千字。 up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五章 湿沙 对灯上城来说,最危险的时候,似乎就是发现储水罐、储水袋被打破的那一刻。 因为内心的慌乱,有时候比现实的干渴还要可怕得多。士气一旦崩溃,就是食水充足也没用了。 在平安度过那个难关、在士兵们都接受了这个事实以后,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挨、挨、挨。 丁寒山用上了最苛刻的手段,竟然把那一天份的用水,撑到第五天才完全告罄当然,所谓一天份,是指唐军将士人人能够完全补足水分,而丁寒山的手段,不过是让唐军处于一种可接受的半缺水状态。 再接着,就是由丁寒山从驼峰中取水饮用了。但唐军在山上有一个大营龙骧营六百人,一个小营振武营三百人,外加百余民壮,驼峰中的水,相较于唐军接近一千人的数量,仍然太过有限。 而在这样的状态中,唐军竟然没有一句怨言,甚至还创造了又一次的胜利这实在不能不说是一次奇迹。 这日张迈大破塞坎的毛毡逆攻下山,虽未能彻底击垮塞坎,却也再次使得山下回纥军的士气再次低落下来而且比第一次加倍的低落。 不过回纥人不知道,唐军自己其实更不好受。经过这么些天的猛恶战斗,唐军的伤亡人数也在逐日增加,第一日里就有六十多人阵亡,一百多人受伤,第二次逆攻大战是以备打乱,战果甚大,阵亡人数寥寥可数,只是出现缺水情况之后,灯上城的生存情况大见恶劣,许多本来伤不至死的伤兵也相继病逝。 “迈哥,”郭洛捧上了一盏浊水:“这是最后的了” 张迈的手本来伸了出去,听到“这是最后的了”忍不住一颤,差点打翻了水。他知道郭洛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是不是点狼烟了”旁边安守业问。 张迈走到垣墙边下望,只见山下回纥军的动作迟缓了起来,但也还没有出现乱象。 “敌军疲了,却还不够弱。”张迈说。 这几个月来,经过几次大战,安西唐军军中的“方归”、“待考”越来越多,张迈在前方打仗,郭师道杨定国就在后方训练,不断地给前线补充兵力,预备兵营的数量甚是可观,然而就目前而言,正规的战斗力只有两大六小八个营合约三千人,那些预备兵的战斗力,无论是郭师道还是张迈都不敢信任的。唐军军部料敌,既有最乐观的预测,也有最保守的打算。 “如果只算灯下谷六营,便只有两千余人。咱们必须得将塞坎彻底拖疲,才有胜算。” “可是,军士可以数日无粮,不可一日无水啊” “再撑一撑”张迈道:“多拖得一日,杨易他们的胜算便高三分。而且,我们还有湿沙,对么” 就在这时,马小春一拐一拐地走来:“特使,田海他不肯喝水。” 田海是田浩的堂弟,是龙骧营的一名火长,本来一个火长的起居是用不着张迈来管的,但现在却是非常时期。 “为什么”张迈一边说着,一边跟着马小春走去。 东面垣墙边上,田海倚在墙边喘息,他右肩头上中了箭,虽然敷了药,但因为水分补充得不足,伤口发炎得很严重,已经蔓延到了脖子上,田浩守在他的身边,逆攻下山一战他的双手都被烧焦了,这时缠上了布条当绷带,眼看短时间内是没法作战了,因此从前线撤下,转入后勤。 看见张迈来,田浩一种夹杂着欢喜与悲伤的神色浮上脸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反而偏过了头去。 “为什么不喝水”张迈稍微检查过田海的伤口之后,以一种带责备的口气问道。 田海的嘴唇都已经如涂抹了一层盐巴一样,话说不出来,因为伤口的原因甚至连摇头都不行。 张迈从田浩手中接过那一盏浊水,半跪在田海身边,要亲自喂他。田海的伤势已经很重了,除非现在马上就下山并找到名医用药,并改善其居住饮食条件,那样才有一线生机,但现在看来这些都是不可能了,这个汉子怕是挨不过一时三刻了,这一盏水就算喂下去也于事无补,但在场所有人个个渴得要命,却都期盼着田海赶紧张口这一盏水是田海的份,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应该是他的 眼下灯上城的唐军将士能够支撑下去,并不是靠着多一盏水、少一盏水,而是靠着一种信念、一股气势、一种直面死亡无所畏惧的武者之魄 可田海的嘴角扯了一下,伸左手微微撞了一下堂兄。 田浩泪流满面,拿出一个皮袋来,里头还有半袋子的水。 “这哪里来的”张迈问。 当冲下山时,田浩拿起燃烧的毛毡眉头也不皱一下,这时却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快说啊”张迈催促。 “是兄弟们偷偷省下来的。” “兄弟们什么兄弟们” “就是就是这几日受了伤,相继离开的兄弟们。” 郭洛、马小春等都忍不住啊了一声,张迈却忽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觉胸中冒起一股热流,堵住了喉咙,又冲击着泪腺。 他明白田海为什么不喝水了,拿着那盏水的右手微微颤抖,他赶紧放下,这一刻这一盏水似乎比全世界所有的黄金加起来还要贵重,张迈不敢暴殄了它 “迈哥,怎么办”郭洛轻轻地问。 张迈双手握住了田海的左手,却说不出话来,这一刻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已明白田海是宁死也不肯喝水了,若要强迫他喝水,只怕他会死不瞑目,但要张迈接受他的这份以性命换来的馈赠,这话却又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一面,是舍生取义的道义,一面,是无法掩抑的恻隐,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田海说不出话,但眼睛却在透射出一种乞求。 “好”张迈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明白你的意思。”转头对马小春说:“把这半袋水,分成二十盏,让唐仁孝论功,赏赐给垣墙边上力气最足的二十名弓箭手。”马小春领命将去,张迈又道:“等等”顿了一顿,说:“不可说明这水的来源,否则兄弟们喝不下的。” 马小春诶了一声,一拐一拐去了。 田海眼睛眯了起来,嘴角露出了笑意,跟着头一歪,双眼再也睁不开了。 第二天,彻底的断水时刻,开始了。 小石头手脚都受了伤,虽然及时敷了药,伤口没有严重的发炎化脓,但忍耐力显然还是下降了。 “来,小石头,给你水喝。”大石头扶起了弟弟。 “水”周围好几只眼睛都红了起来,瞪着大石头:“你怎么还会有水” 自昨日颁赐给二十名弓箭手每人半盏水以后,就再也没人见到这种“稀奇玩意儿”了。 若不是看着大石头是给小石头喝,若不是看着小石头受了伤,若不是顾念着这个少年是唐军的英雄,听说有水的人只怕都要扑上来抢了。 “哇”小石头差点呛了出来:“什么东西啊好臭啊” 听到这句话旁边的人忽然都悟了。 “你不喝,那还给我” 虽然受了伤,但小石头还是奋力抢了过来:“我喝” “受不了了,我快受不了了”马小春说。 “受不了你就少说话说话费口水的。”慕容旸道。 “我也受不了了”刘黑虎本来就丑,这时那张脸变得干巴巴的,更像是刚才饿鬼道里爬出来的怪物了:“回纥人怎么还不来,我不想活了,死了算了,临死前拖一个下马,也算做回英雄。” 慕容旸忽然道:“你死之前,能不能把尿给我” 刘黑虎嘿了一声:“我把血都给你” “我不要血,喝不下,”慕容旸说:“那东西性燥,不能多喝,越喝越渴。还是尿好些。虽然恶心。” “可俺现在还鬼鸡巴有什么尿啊有俺也先自己喝了” 到了这一天,唐军中的许多人都已经到达了极限 很多人都已经到了只能勉强支撑的地步了。 “山下的水又来了” 所有人都翻爬了上来,塞坎再一次在山下炫耀他们刚刚打来的清水,唐仁孝怒道:“这是回纥人的诡计大家别中计” 可是真正厉害的计策是你尽管知道他是计策却没法不中计。看着回纥人在山下尽情痛饮甘泉,山上所有士兵都难受得心里好像被火烧烤着 “队正,我们我们下去抢回纥人的水吧。” “对啊,我们下去抢水吧。” “对啊对啊” 不知多少人叫嚷了起来,个个声音都嘶哑了。有的甚至已发不出声音。 “不行”唐仁孝叫道:“他们这么做,一定是预先设计了圈套的要是下去,别说抢水,连命都得送在那里” “可是我们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送命就送命,博一博,总好过在这里没尽头地挨,好过在这里活活等着渴死” “对,博一博博一博” 唐军将士们不是看不透这么明显的诡计,而是看透了也要冲下去,这就像扑火的飞蛾,明知危险也无法控制自己了。 看看军队就要乱了,群情激昂当中,有人道:“张特使来了” 张迈走进了人群之中。 “啊,张特使” “特使,让我们下山去吧。” “下山”张迈问,他的声音也变得嘶哑了:“下山干什么” “抢水啊” “抢水” “对让我们下山,让我们去抢水” 看着眼前这些快干瘪了的男儿,张迈知道这个毫无道理可言的送死要求是无法拒绝的。可他还是说“不行。” 这是最高决策者的否决,没人敢反抗,但心里都不服。 这次满足不了他们的要求,明天就别想他们能打仗了 这时张迈笑了一下,龙鳞面具遮挡了他的笑容,但还是发出了一点笑声:“我为什么说不行呢因为没必要。” “没必要” “对,因为我们派去后面涸湖底挖井的人,已经挖出了湿沙” “什么” 刘黑虎兴奋得整个人跳了起来。 “对,湿沙,而且第一批湿沙今晚应该就能送到了。” 这个消息,传得比箭还快不片刻七百将士就全部知道了 “湿沙,湿沙,湿沙啊” 士兵们无比地期待了起来。 “你们知道,湿沙的味道不”一个老兵闭上眼睛,就仿佛一个没衣服穿的人在三九寒冬里在想象着暖洋洋的春天。 “怎么样的”一个少年将士问。 “那湿沙啊,柔柔的,软软的,放在嘴里一吸” “怎么样”好几个将士一起问,他们不是不知道会怎么样,可就想从老兵口里听到。 “里头就能吸出水来了。” “哇”好多人都闭上了眼睛,就像群体发骚一样,想象着吸出水来时那种迷人的享受,有些人本来已经干巴巴的嘴里竟然渗出了津液这一刻,“水”已经变得比倾国倾城的美女还要诱人。 当天晚上,果然有人扛上来了五箩筐的湿泥沙。 扛来湿泥沙的民壮气喘吁吁地道:“兄弟们,对不住啊,暂时只挖到这些,不过明天还有” “万岁” “万岁” “湿沙万岁” “特使万岁” “大唐万岁” 这天夜里忽然又传下来的欢呼,让山下的塞坎莫名其妙。 经过这几天的对峙,他听了曾冲到唐军跟前将士的回报,在了解了唐军面目形态之后已判断出山上这帮“唐寇”也面临缺水的问题,所以才有这两次的炫水举动那也是一种心理战术。 可为什么连续两次,都是在他炫耀了回纥拥有充足清水之后,山上的唐军又士气高涨了呢 塞坎忽然变得很想知道:“那个带着龙鳞面具的贼首,是怎么激励士气的” 可是塞坎他是想破头了也不明白 湿沙的量其实很有限,分到每个人手里就那么一小盏,整个儿吮得干了也顶不了事,虽然不是望梅止渴,却也差不多了。这点湿沙,最大的作用究竟是补充水分,还是给将士们一点安慰 “就这一点吗没有了吗没有了吗”刘黑虎叫嚷着。 “今天没有了,不过明天还有” “明天等到明天老子就渴死了” “别嚷嚷了。”马小春晃着脑袋,悠悠地说:“你放心,明天的湿沙一定会更多,而且会越来越多,而且到了后来,说不定不是湿沙,而是水了” 水现在灯上城所有的人,一听到水字个个就眼睛发光,那眼神十足十就像色狼见到美女。 “是啊。” “小春你你怎么知道有水的特使告诉你的” 马小春道:“我怎么知道那是你不动脑子,你想想打井的情形,就知道了。” 刘黑虎还是不明白,慕容旸在旁边说:“地下水,是埋在地下深处的,在一些比较浅的地方呢,水虽然还涌不上来,却已经渗出了一些,透湿了泥土,这就是湿沙湿泥了。打井的时候,一开始也是挖出湿泥沙,但只要挖出了湿沙,下面就会越来越湿,最后就有水了唉,怎么说这么多话,费口水啊,亏了,亏了。” 他是亏了,但刘黑虎等却都赚了众将士口耳相传,也都觉得慕容旸和马小春的判断一点儿也没错这是常理啊,因此都很兴奋暗道只要有源源不绝的湿沙就好,要是还能挖出水来那就更妙了 至于回纥的进攻竟全不放在心上了 仿佛有了湿沙,有了即将挖出来的井水,就是再让他们守个一年也没问题 第二日,果然又有湿沙,而且数量仿佛多了些,但也没多太多。 第三天的湿沙又多了些。 “什么时候才能挖出清泉来啊”刘黑虎冲分湿沙的民壮叫道。 那民壮尴尬地笑了一下,马小春叫道:“别催他了,这种事情,哪里急得来。” 分完了湿沙,那些民壮向田浩回禀,田浩回到张迈身边,为难地道:“张特使这湿沙,最多再分两天就没有了啊到时候他们还要时,怎么办” 眼下他们所处的房间,这些天成了灯上城最严厉的禁地,除了田浩和特定的手下,所有副校尉级别的人都不许入内,否则杀无赦 张迈的脚边,有一个用帐篷布层层包裹覆盖、堆得犹如假山般的东西,里头又是一个个的袋子,里头都是湿沙,那只够两天的量了。 所谓挖出湿沙,根本就是一个谎言,这几天分到的这些湿沙,其实就是那天水箱破了后挖出来的那些,后来丁寒山又领人从中榨出了浊水,再用蒸馏法馏出些许清水,再跟着就剩下这些还有一些水分的湿沙了。 “今天我瞧见回纥又派人去取水了。”郭洛说。 “第三次了我观察到,回纥人也都有些疲了,大概差不多了吧,守业” “在” “准备狼烟吧我们的苦日子到头了,接下来就是胡虏的末日”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六章 大漠双烟直(求月票) 灯下谷。 杨易听慕容春华的话,练了七八天的养气功夫,终于养成了一肚子的气,这天再也按耐不住,跳起来找郭师道,叫道:“郭伯伯不能等了得出击了够了,够了再等下去,我怕迈哥他们那边会出意外” 郭师庸在旁,道:“可特使昨夜仍然在报平安。我看我们应该再等等。” 杨易道:“山上或许仍然坚持得住,但这些天我们伏在暗处,已探到回纥人往怛罗斯河取水的路线,大可就在中途伏击,之后再冲回纥主力,定可大获全胜。” 诸将各自议论,杨定邦并不赞成杨易的看法,慕容春华却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出发了。现在出发,或许会比等到狼烟再出发更能配合灯上城的行动。” “为何”众人问。 慕容春华道:“据我们埋伏窥伺回纥人取水的探子回报的情况,可知回纥人每次取水,间隔时间都为三四天,加上路上行程则是五六天。若现在出发,等我们的兵马在怛罗斯河干涸处埋伏好,差不多回纥来取水的军队也就到了。这时回纥人第三次取水,若这一次灯上城还不放狼烟,那么至少就得等到七八天以后,我不认为需要拖得这么久,因为灯上城也不是坚固到可以长期守卫,正如阿易所说,如果拖得太久,恐怕会出意外。万一回纥粮尽而退,那我们的计划反而难以展开。所以我赞成阿易的主张,咱们大可赶在前头埋伏,打回纥取水军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我们动手前夕,刚好就能望见灯上城的狼烟” 郭师道亦恐山上有失,道:“春华的推测甚有道理,经过这么多天的苦战回纥应该已经疲了,就算有水补充,战力亦必一日弱似一日,我军当可以一敌五出发吧” 黄昏,灯上城又起篝火,两道狼烟在夕色中冲天而起。 塞坎望见,笑了起来:“这帮唐寇,连干柴草也没了,只能燃烧马粪驼粪,看来他们灭亡之日不远了。” 部将加苏丁劝他还是小心为妙,“前两日唐寇都是入夜才点火,而且是普通烟火,又是孤烟,如今忽然黄昏点火,又烧起了双烟,也许是在对什么人发什么信号,还是小心为妙。” 另外一员部将阿姆扎却说:“这帮唐寇发什么信号给谁发信号篝火烧早一些烧迟一些又值得大惊小怪的了之前他们烧的定是干柴,那干柴烧出来的是明火,烟就少,现在柴草用完了只能用马粪驼粪,马粪驼粪烧出来烟就多,这点屁大的事,也值得大惊小怪至于单烟双烟,他们想烧一个篝火就烧一个篝火,想烧两个就烧两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的也是常理,又是在支持主将的主张,加苏丁心道:“阿姆扎在拍马屁”塞坎却笑道:“阿姆扎说的没错,山上贼势这么大,守御得又这么顽强,这里定是唐寇的老巢无疑,否则无法抵抗得这么厉害。就算他们在别的地方还有人马,或者这里有另外的贼窟做他们的外援,料来也不过三五百人小打小闹,来一个杀一个,来一百杀一百,又有什么所谓” 加苏丁道:“将军,你还记得谋落乌勒么” 塞坎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表示隐约记得。 加苏丁道:“谋落乌勒是藏碑谷人,本姓李,后葛逻禄部命他们家改姓为谋落,这个家族颇有汉学传承。自突骑施葛逻禄以降,到我回纥,历代大汗都留着他们,且特地许他们读书传家,为的是将来若与中原再通,也好有个通使传译之人。又或与中土开战之时,能够参谋中原人的人情世故。” 和中原王朝通商朝贡,对周边诸胡来说乃是一件大有利益的事情。西域诸胡的一些统治者一方面限制汉唐在西域的政治影响,但同时又要留下一两件工具以备不时之需。这工具有两个作用,第一是翻译,第二就是做参谋,有“知己知彼”的意思。 这件事塞坎并不知道,也没兴趣,嗯了一声而已。 加苏丁继续道:“因为这个缘故,谋落乌勒虽然出身于唐奴之中,却读过不少汉书,尤其擅长吟诵唐诗,有一次我与他探讨唐诗与波斯诗歌的高下时,讲到描绘西域大漠景观的诗句,第一个便提到了中土大诗人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加苏丁能与谋落乌勒探讨诗歌,显然也是这一拨回纥将领中的较有文化修养的人了,但阿姆扎却烦躁道:“你扯这么多干什么呢。又扯那个唐奴,又扯什么大漠孤烟直。” “这里头,是有个道理的。”加苏丁道:“王维当时出塞,见景而作此诗,乃是写真,而不是凭空想象。狼烟笔直,这我们都好理解,可为什么是孤烟呢这里头又有什么含义呢” 他连用了几个悬念,塞坎却半点兴趣也无,不耐烦道:“你有什么就直说吧扯这么多干什么。” 加苏丁尴尬地咳嗽了一下,道:“我当时和谋落乌勒探讨过这个问题,他道,造烽火台点狼烟乃是中土上千年的军事传统,狼烟有两种:一是孤烟,一是双烟,孤烟又叫平安烟,那是向后方报平安,双眼则是警戒烟,那是向后方示警的。王维出使之时,见到的是报平安的单道狼烟,所以他才写道大漠孤烟直,而如今”他往灯上城的方向一指,众人也跟着望过去,却是两道笔直的狼烟了:“这是警戒烟啊。” 塞坎微微沉吟,猛地却大笑起来:“好吧,我就当谋落乌勒那个唐奴说的话是真的,可这贼窟里的唐寇点燃警戒烟,他却向谁警戒去他们有后方在哪里在碎叶么在长安么” 阿姆扎等哈哈大笑,阿姆扎说道:“烽火台的事情我也听过,不过那也得每隔一定距离就燃放狼烟,一站一站传过去,才能传远”他指了指四周:“你看到周围有什么狼烟继起吗”说着又放声大笑。 但加苏丁还是十分坚持,要塞坎小心,塞坎不耐烦道:“那你说该怎么小心” 加苏丁道:“如今我军连遭挫折”他说到连遭挫折,塞坎脸色已一黑,加苏丁明知道他大不悦,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士气低落,将士久在沙漠,虽然食水不缺,但呆得久了,也都疲了。这时若唐寇再有一支生力军袭来,只怕我们难以抵挡。不过我最怕的,还不是这个。” “生力军来袭击哈哈。”塞坎冷笑道:“你是说还有一支奇兵他们若还有另外一支兵力,这支骑兵又足以冲动我们的阵脚,那兵力一定也很是不少。可是这样一支骑兵又住在哪里呢住在百里之外吗” 这段时间塞坎一边攻城,一边更派遣侦查骑兵,搜索周围的沙丘戈壁。 阿姆扎陪着塞坎冷笑:“就是啊。这附近又哪里有可以让他们住的地方好,就算真有让他们住的地方,可喝水怎么办这里五天路程之内,可只有怛罗斯河才有水啊,但怛罗斯河一直都没有发现什么敌人的踪迹,难道他们住在几百里外要是住在几百里外,那我们就更不用怕他们了等他们走到这里,一定会比我们更加疲累” 诸将听了这番分析都点头称是,加苏丁亦无言以对。 当天晚上,加苏丁自请值夜,塞坎也就由得他,这一晚什么事情也没有,第二日帐中点将,人人脸上挂着冷笑。 这时山上的唐军固然已极度疲累,山下的回纥也不好受,自第一日受挫以后,都是清水来了受到激励才恢复了一点士气猛攻,但用这种“试图攻击”没成果就逐渐懈怠,拉拉打打,因前面几次三番死命作战都没成功,个个心里都倦了,只盼着就这样将唐军困死而已。 加苏丁见士气如此,更是担忧,苦思了一夜,冒着被塞坎责罚的危险,再次来见他,道:“唐寇这两日行动有异,我们一定要小心”塞坎问他小心什么,加苏丁又说不出更详细的话来。 “好了好了”塞坎挥手道:“别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了,这帮唐寇要真有伏兵,昨日见到那什么双狼烟就该出来了,结果呢有没有” “可这正是属下最担心的。” “你还担心什么”塞坎怒喝道,这已不是询问,而是怒责了。 加苏丁摸了摸屁股上的伤疤,心想最多再被你打几鞭,一咬牙,道:“属下担心的是,唐寇这样做,只怕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要将我们击败,而是要将我们” “怎么样” “属下不敢说。” “那就不要说了”塞坎一挥手,截断了他的话头:“少在这里说什么扰乱人心的话” 加苏丁急了,叫道:“将军,我怀疑唐寇这么做,是要将我们聚歼在这沙漠了,让我们匹马不得回归怛罗斯啊若我们被他们聚歼于此,怛罗斯三百里方圆之内再也没有人能阻挡住他们了,曼苏尔、哈伦他们听说我们兵败,只怕也没勇气再守城池,那时候这帮唐寇可就能为所欲为了,所以” 他没再说下去,而诸将面面相觑,忽然一起跟着塞坎放声大笑,塞坎眼睛寒光一闪,道:“那按你说该怎么办难道你要我撤了这围、两手空空回去不成” “这”加苏丁心中确实有这个打算,他是想,若自己的猜测没错,那么眼下回纥最保险的选择,莫如拔营而起,赶紧回怛罗斯只是这个想法实在太过消极,连他自己也都还没能说服自己,因此干脆就不敢出声。 塞坎冷冷道:“以后这个话题再也休提,你若再敢胡说八道,怠慢了军心,小心你的脑袋” 加苏丁道:“若是这样,那么属下有另外一个建议。” 塞坎偏过头去,几乎不想与他说话了,加苏丁心知这时说什么都会逆他的耳,却还是道:“属下以为,既然不打算撤围,那么明日就用尽力气攻城不,最好今夜就攻城。我们不能像上两次那样,等到水来了再攻击我今天已经看得真切,山上的唐寇已经很累了,我们拼尽全力将他们拿下,然后与取水部队会合,马上回怛罗斯,这样” “够了”塞坎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这仗得怎么打,我还用你这个昭武奴来教滚给我滚出去”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七章 取水部队 塞坎的个性并不是谨慎的人,但多年的作战经验却让他在办事的时候少犯错误。比如派人取水这件事情上,他的表现就仿佛他是一个天性谨慎的人。他一共派出了两千五百人前往怛罗斯干涸处,而留下了三千人继续包围。 他的这种分派,自有他的道理,尽管他内心确信,灯上城已经是“唐寇”们的最后老巢,可是他仍然要以防万一,而有两千人以上的部队,塞坎确信,无论是去取水还是留在灯上城下,都有能力应对一切的变故。毕竟,他们的敌人只是一伙盗贼,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伙盗贼的兵力并不多。 然而塞坎似乎忽略了一件事情,进入沙漠多日后的两千五百人,已经不是刚从怛罗斯出发时养精蓄锐的两千五百人了。 霍纳德带领着取水部队,走在炎热而干燥的沙子上,一路上除了白天的太阳和夜晚的星星,都没有任何值得信任的路标。幸好,从中国传来的司南盘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这个问题,加上军中本有不少精通沙漠行军的能人,到第三次取水时这条路对霍纳德来说已经安全得犹如他家门前的小径了他自己如此认为。 “干他娘的”回纥人的骂人话,原文很难重复,总而言之是霍纳德很想问候塞坎他的直系女性亲人。 这条道路虽然在他心里变得不危险了,但真的走起来还是那么讨人厌。沙漠白天的阳光总是那样的酷热,夜晚的风又总是变得那么冷,尤其是塞坎限定了他回归的时间,这让他没法慢慢地走路,而必须把行程安排得十分紧密。 “这个见鬼的塞坎如果他不那么浪费水的话,何必三天两头就要我来跑一趟” 霍纳德想起,如果干粮也吃完了,塞坎会否让自己继续做运输大队长,跑怛罗斯运粮去那可真是吃力不讨好的麻烦差使成功了没什么功劳,失败了却要担待很重的责任。 “咿那是什么” 在到达怛罗斯河干涸处之前那天的黄昏,有士兵指着背后说那是灯上城的方向,正冒起两道狼烟。 “奇怪,是出了什么事情了么还是说唐寇的贼窟已经攻克了” 霍纳德一边派人回去问讯,但第二天却继续出发,并未为此而耽搁。这里是没有任何险隘可守的路上,不宜停驻,再说,灯上城那边塞坎还等着自己给他送水去呢。 “怛罗斯河到了” 士兵叫着,却没有一点兴奋感,这怛罗斯河断流处他们来了四回了,第一次是追逐唐军到此,第二第三次是来取水,并无一次是在断水的时候到达的,因为还没感到饥渴,所以那浑浊的河水并未引起他们的任何兴趣。 “去打水吧。”霍纳德说着,自己用鞭子抽打着两个士兵帮他搭建帐篷,取水这段时间他要钻进帐篷里好好睡个觉,以避开那该死的阳光呢。 午后人总是显得特别容易疲倦,小睡片刻之后,当霍纳德从帐篷中出来,水已经打好了,回纥士兵们的动作并不显得利索,长官懂得享受与偷懒,他们也就不怎么肯卖力,所有水袋都弄得的,牲口踩踏得怛罗斯河边到处都是凌乱的蹄印。士兵们反感霍纳德,正如霍纳德背后咒骂塞坎。塞坎带出城的七千部队中有一千多人是最近刚刚征集的民兵,其中这个两千五百人的取水队伍里就有五百人。他们都将最好的清水留给了自己,而将打回去给同袍的就是随便灌满的水袋。 “回去吧。”霍纳德招呼着,就像在招呼一群牧民,日已西移,正好赶路。两千多人迤逦往灯上城的方向走去。队伍仍然按照一定的秩序在行动,只不过比起刚刚来的时候,又散漫了许多。 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除了风卷起沙尘之外,大地似乎不再有其它的什么动静,这是一种动态的平和,与前两次取水行动的平安一起,造就了一个让人感到平安的旅途。 然而这种感觉却只是一种假象,就在取水部队穿过两个沙丘的那一刻,前面拐角处忽然出现了七八个人。 霍纳德先是一愕,都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那七八个人已经大笑着冲了过来然后霍纳德就发现那七八个人远不是全部,而仅仅是一支部队的先锋 “敌袭敌袭击” 呼叫声来得那么突然,连呼叫者本人也有些错愕。至于后面还没看到敌人只听到声音的更是慌乱,霍纳德也不是第一天上战场的人,看看周围的地形,很快就想到这也许是一个埋伏。 可惜呼喊声明显来得晚了,平安的错觉让人懈怠,从懈怠到奋起需要时间,从奋起到恢复组织又需要时间,可是对方却没有给霍纳德留下哪怕只是一刻的时间。 忽然之间,霍纳德隐约认出了冲在最前面那人的身形在怛罗斯的城头,他也曾站在塞坎身边,望见过龙面将军,同时也注意到龙面将军左右的两个将领。而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人,身形依稀就是 “唐寇” 他叫出这句话时很大声,而双方的距离已经近到冲在最前那人已听得到他说话。 “哈哈,你猜对了” 作战的时候,郭洛有必要的时候才冲在最前面,而杨易却永远都冲在最前面 “给我杀” 这对回纥来说乃是一场遭遇战,对唐军来说却是蓄谋已久的伏击 “怎么会有唐寇,而且这么多” 就在这时,有人发现了什么。 “看唐寇” 这一声呼喊指的不是已经冲到很近的鹰扬营,而是东西两座沙丘上出现的人马,影影绰绰的,每个方向竟然都有上千人的模样。 东边,是杨定邦,西边,是郭师庸。 霍纳德不知道,这上千人的部队有很多是拉出来凑数的民夫,但看见忽然出现了这么多的人,所有回纥的心都乱了。沙丘上下、道路两旁,呼喊的声音彼此夹杂,犹如海浪一般,不分敌我地混成了一团。 最先和鹰扬营接锋的回纥只有一半硬着头皮上,却有超过三分之一转身退走。 “稳住,稳住” 霍纳德高吼着,但他的心也虚得很,虽然叫的很大声,却没法产生让人信服的震慑力。相反敌人那边则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精神劲,甚至连马匹都在主人的影像下跑得更有力量。 如果说,龙骧营在灯上城是在透支体力与生命,那么鹰扬营就觉得自己是在憋着满身的精力无处发泄,想想同袍在极度危险的灯上城拼命,而自己却无所事事,一直与龙骧营有瑜亮情节的鹰扬营将士无不感到委屈。 而这一刻,这种委屈终于爆发成了力量 这是一场没有什么花样的伏击,当郭师庸说要设置陷阱时,杨易拒绝了。 “设什么陷阱我不需要。” 他已预感到了回纥见到自己会乱,鹰扬营有这个优势就足够了。 作为全军两个大营之一,六百名鹰扬营的将士在杨易的带领下,直插入回纥的队伍当中,这六百人在唐军中素以迅猛飞疾著称,这时忽然行动,将憋了十几天的力气一并使将出来,那种爆发力就是让郭洛见了也要赞叹不已。 “杀啊杀啊杀啊” 西面的一座沙丘上,不断出现的唐军中,郭师庸听到底下的杀声不由得皱眉:“阿易啊,他就只会这么一句么” 不但杨易如此,鹰扬全营将士似乎也都变得只会一句“杀啊杀啊”单调得要命,就是打起仗来也变得一根筋,缺少变化。鹰扬营有许多队正火长是郭师庸的老部下,见手下“堕落”成这样,不由得皱眉。 可是当两军交锋的时候,这种没有变化只知向前的威力就显现了出来。 “收拢,收拢” 霍纳德高叫指挥着,他的部队论总数比鹰扬营多多了,可惜迤逦排开,足足二里许,一条长蛇似地,而鹰扬营的六百将士却聚拢成前后六波,每一波两队,放开了马蹄猛冲过来,就如一个巨大的梭子直插取水部队的七寸。 回纥人措不及防,骑射部队已经丧失了作用,只能近战了,所有人都匆匆拔出刀剑,挺起长矛,但许多人由于马匹上系了大量的水,影响了行动力和灵活性,再说,鹰扬营冲在最前面的乃是唐军精锐中的精锐,首当其冲的几十名回纥,又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这一轮急冲,没有任何技巧,只是以极大的力量挺着数十支长矛,靠着马匹的冲击,硬生生地冲开了一道口子,让路的便成为了溃兵,不让路的大多当场被长矛戳死,也有来得及举起盾牌来的,却被长矛夹带马匹冲锋之势硬从鞍上震了下来。 一接锋,回纥的取水队伍已经被冲成了两截前面是大概六百多人的部队,后面将近两千人,鹰扬营的骑兵冲断了回纥的队伍之后依旧没有停下,绕了个弧形回来继续冲击,匆匆应战的回纥军,战场是最酷烈的锻炼场,对杨易来说,最近几场战斗对他已经不是培养武艺精熟程度的问题了,而是在蓄积杀气,此刻的他一投入战场,整个人就如同变成了一柄嗜血刀,全情地投入到杀戮之中去。 鹰扬营在他的带领下横冲直撞,东西两座沙丘上郭师庸和杨定邦只是作势下冲,并未马上就投入战场,只是居高临下向回纥射箭,以此来支援杨易的行动。 “或许,阿易自己就能将这支队伍击败了。”钟旻说。 “或许”杨定邦冷笑:“没有或许那是肯定的” 尽管人前人后的杨定邦总是对杨易作出种种苛责,但实际上在他的心里对这个侄子是既爱护又自豪,从很早以前开始,包括杨定邦在内的老杨家的人,就都已视杨易为这个大家族未来的主心骨了。 “不要乱不要乱” 就在这时,鹰扬营的背后又出现了一支部队是骁骑营 安守敬一点都不着急,看到回纥已成之乱势,他仿佛也抱怀着看杨易表演的心情,将部队布置成一张网络,慢慢地逼来。 “这帮唐寇,居然还有这么多人” 对方还有多少兵力呢不知道,只见正面是源源不断地出现,骁骑营的主力是可以和塞坎精锐硬抗的强兵,至于后面跟着的几百名民壮,中间隔得远了,二十多名近卫护着霍纳德,渐渐整理好了一点阵脚,缓缓后退,一面要消解唐军的攻势,同时也想退出唐军的包围圈。然而这样做的代价十分沉重,霍纳德的当机立断保住了后军,得与鹰扬营抛离了一定的距离,可却有将近半数的部队被冲散。 “快把水袋都丢掉”霍纳德大吼着。 中层将领纷纷传令,隔断了系水袋的绳子,砰噗声响了个不停,上千个水袋被割断了抛弃在黄沙之中,不片刻就将这片干旱的土地染湿了。 “稳住局势,收拾残兵,只要不让他们围住,我们就还有机会”霍纳德心想,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思绪。就算没法转败为胜,至少还能保住一点元气。 鹰扬营毕竟只有六百人,奇袭取胜可以,要想歼灭就嫌人数不足了。 可是就在回纥士兵才慢慢稳住心情,后方却又传来了马蹄声。 “怎么还会有马从后面来” 得得,得得这一次是飞熊营来了 为首一员老将,年不上六十,却已须发皆白,正是郭师道 “水,水他们是从怛罗斯河来” 飞熊营已经尾随的数百名预备兵,马蹄上全是潮湿的泥泞,附近可都是黄沙,这一伙新到达战场的“唐寇”这副模样,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们才从怛罗斯河的方向来。 霍纳德一颗心在往下沉四面都有敌军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举目四望,唐寇怕不有四五千人之多 “唐寇居然有这么多人塞坎他彻底失算了啊” “如果他们有这么多的人,那完全可以与我们正面决战啊,为什么却难道那座山上的部队只是诱敌那他们的主力先前干什么去了” 取水部队已有超过一半被打乱了组织,剩下还能掌控的不过千人,如何可能抵挡五倍以上的敌人 更何况他们都被包围了。 更何况取水部队的士气已经降到了一个低谷。 “呵呵,还不投降么”郭师道抚着白须,笑道:“怛罗斯也已被我取了,你们还不投降,更待何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八章 碎叶沙漠决胜 风沙乱了起来,但更乱的却是回纥的部队。 忽然遇到伏击,回纥士兵本来就慌张了,又被猛虎下山一般的杨易打了个措手不及,从主将到兵士,人人都开始想着畏缩的主意:霍纳德想着怎么善后,士兵想着怎么逃命。 老辣的郭师庸和精明的杨定邦一东一西,领兵渐渐逼近,却并不逼得太急,冲击的事情,他们貌似都放心地交给杨易了,包括安守敬在内,三名中老年将领只是用他们的行动将回纥士兵越逼越心慌,因为他们手中能有组织进入肉搏的士兵其实没有回纥想象的那么多,保持一段距离,以扰心为上,所起到的作用也许比直接加入战场还要来的大。甚至安守敬那边已经开始接收俘虏了。 战场之上比的不是绝对数量,一群失去斗志与信心的战士根本就没法子作战。 霍纳德手下过半的部队已经被杨易冲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九百多人还聚拢在他身边。 “扭转战局已经不可能了,怎么办呢突击向北,往灯上城去与塞坎会合,还是逃往怛罗斯” 可是刚才唐寇中那名老贼头又嚷嚷着说怛罗斯已经被他攻陷,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在他犹豫期间,回纥又损折了一百多人,安守敬在后面大呼:“投降免杀”被冲乱了组织的回纥士兵迟疑着,被唐兵逼到身边的纷纷器械,离唐军还有一段距离的也消极地抵抗、消极地后退。他们还在往霍纳德的方向望去。 “唉,可惜啊”郭师庸说,这个老将很明白士兵们的心里,士兵们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了,可是他们不到最后关头还是不敢轻易投降,为什么因为安西唐军的威信未立。 如果这时不是唐军,而换了是萨曼,或者是阿尔斯兰,那么这些回纥士兵只怕早就弃械投降了,甚至霍纳德也会下马跪伏,可他们此时仍然坚持着,便在于不知道如果投降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毕竟,对这些回纥兵将来说,对方只是一伙“强盗”而已。 “威信,威信”郭师庸隐隐感到,安西唐军已经面临一个关口,这在战场上可不是虚的东西,而是具有实打实的作用 然而要建立威信,却不是打几场胜仗那么简单的。 这时,霍纳德下了决定:逃 往哪里逃呢不往灯上城,不忘怛罗斯而是先走怛罗斯方向,半路折往俱兰城 他认为,这是最保险的一条路了。 决定一下,马上扯呼。 “走”放开了马往南冲击。相对于杨易的猛烈,霍纳德觉得那个须发都白了的老家伙更好对付。 杨易望见,大怒道:“别让他们逃了” 但让他不忿的是,郭师道却让开了一条路,等到逃过了二三十骑,才猛地插了进去,将数百人截成前小后大的两半 郭师道老当益壮,奋起数刀,连杀三人,腥血溅上了须眉,登时变成赤须赤发,这个安西唐军的领袖怒眼一张,喝道:“真要在这里给自己掘坟么” 霍纳德头也不敢回,逃之夭夭,蛇无头不行,八百多还有组织的回纥望见主将抛弃自己,心中最后一点斗志也没有了,再被郭师道一喝,全部都被镇住了。 郭师庸杨定邦各率千人,两面合围,至此取水部队已全面告破。只是还有两三百名逃散了的回纥士兵向灯上城的逸去,杨易要追,慕容春华在旁低声献策道:“莫要追,建言逐败北进,击败塞坎,那才是大功” 杨易醒悟过来,上前对郭师道道:“大都护,就让这些败兵逃去见塞坎吧。他们水道已断,再听说这边大败,一定会乱的。我们一步步逼过去,以正打乱,一定能收建大功” 郭师道大喜:“咿杨家子懂得不贪眼前功,而能顾大局了啊好,就依你之言,全军北进,这片沙漠是个好地方,有这么个坟场,塞坎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杨易笑道:“塞坎算什么,回头把萨图克也埋在这里,那才是一大快事。” 诸将哈哈大笑,连称:“正是” 狼烟放起的第三日黄昏,忽有败兵从怛罗斯河的方向奔回来说去取水的兵马在途中遇到了埋伏,死伤惨重,塞坎大吃一惊,阿姆扎叫道:“将军,咱们得赶紧去增援” “增援”加苏丁叫道:“怎么增援我们这边的兵马也不多了”七千部队出城,经过两次大挫折只剩下六千多人,再派出两千五百人去取水,剩下三千多人,围困灯上城有余,但要再分兵就不行了,加苏丁道:“那只会叫唐寇各个击破” 塞坎脸色如铁,忽然之间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我真的中了唐寇的诡计”心中已经动摇,口中却还不肯认错,道:“消息未必是真的,这两次去取水都预防了中途会出意外,所以才派遣了这么多人马去,就算有人要伏击我们,也得有相当兵力才行,这附近除了这伙唐寇之外,还往哪里寻那么多人马去或许这又是唐寇的诡计,大家不要上当” 当晚回纥枕戈待旦,夜间却陆陆续续有败兵归来,都说取水回来,没走多远就遭到了暗算,因为陆续奔来的败兵太多,消息遮掩不住,不等天明全军便都知道了。 这段时间塞坎为激励将士,用水无度,且自度前两番取水都未曾出事,更是少了警惕之心,这时军中存水已无多,想想朝向水源的道路被截断,人人心慌,又担心袭击取水部队的“贼人”随时会从哪里杀来,军心更乱。 山上唐军望见下面灯火时亮时灭,都知回纥有变,张迈两天前已经将通盘计划告诉全军,在湿沙也没有了的情况下,对灯下谷同袍的期盼便成了他们支撑下去的最后力量 这个时候,山上的唐军已经干渴得连行动都有困难了,张迈心想:“回纥若再发动一次攻击,我们怕就抵挡不住了。”他现在连拉弓的力气都没了,可山下回纥却一个上午都没动静。 张迈站在灯上城垣墙上下望时,塞坎也正坐在马鞍上仰眺,隐隐望见有个人站在墙头,竟似就是那个戴着龙鳞面具的贼首又看撑着者米尸体的双矛犹自屹立不倒,气得几乎就要挥师上山攻击,但阿姆扎等这时都只是苦劝他赶紧收兵回怛罗斯,相比于山上的唐军有斗志没体力,回纥虽然还保有体力,却已全无战意了。 塞坎踌躇不决,他引怛罗斯大军出城,深入沙漠,追击围剿将近半月,就这么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回到怛罗斯定要被曼苏尔、哈伦耻笑,若等萨图克回来非被处死不可 但事已至此,情况糟糕到无以复加,就此逃回去得受辱获罪,但要是不走却更加的危险 回纥们不知道这时山上唐军的状况,不知道他们只要多加一根手指都能推倒对方了,连续的挫折已让他们产生了心理上的惯势,认为上山攻打也一定会遭遇唐军的顽强阻击。 到中午,后勤官来报说若按照前几日那样用水,存水就只够一日,还请主将裁夺该如何办,塞坎听了心里更烦,知道要是宣布节省用水会影响军心,但这里离水源处路程不止一日,若途中再遇到堵截只怕两三日内都寻不到新水,不节制也不行,无奈之下也只好挥手:“你去办吧”结果军中听说食水减半更是心慌。 打仗打的乃是心理,其实回纥军眼下就算食水减半其实也还是够用的,只是过惯了阔日子后忽然要节省,心理上产生了落差,便都越发的疑惧起来。 士兵和主帅之间纵不见面也似乎有某种隐形的神经牵连着,对于部属的疑惧塞坎就是坐在大帐之中也能感应得到,他已经决定要走了,只是看要如何走而已。 “走水源方向的话,可能会遇到伏兵,所以我们最好还是迂回绕道。”加苏丁说。 “不,不能绕道”塞坎说:“水源来路才是我们熟悉的道路,如今我们还有三千多人,只要小心在意就不怕伏兵” 加苏丁心想:“我们是还有三千多人,可人心惶惶的,只怕听到驼铃都会丧失斗志,根本打不了硬仗了。”但塞坎的话也没错,走别的陌生道路也不能保证就不会遇到伏击,而且道路不熟,危险更多,还不如就这样堂堂正正地杀回去 当下解马收帐准备逃走,但形势的发展却不容塞坎从容回纥收拾未毕,西南水源方向的沙丘上忽然影影林林地出现了许多旗帜、马匹、骆驼,一眼望去不下五六千骑,塞坎望见心胆俱丧:“唐寇竟然还有这么多的人马” 若对方只有一千几百人,他或许还能下令强行攻击,但到此地步,他哪里还有勇气去突破就是连迎战的勇气都没有了他尚且如此,更别说麾下兵将了 “走,走” 好一支回纥骑兵,到此地步,竟然就此卷甲弃帐,望东南而逃,来得比拆迁队还凶,却逃得比丧家犬还急。 山上唐军望见忍不住都要欢呼,可发出来的声音却都变成:“嗬嗬,嗬嗬”天可怜见,这时候他们连叫也叫不出来了 唐仁孝要对张迈说:“特使,我们挥师赶下去,一定能将回纥人杀个落花流水”可只是嘴唇在动,喉咙发出皮革摩擦一般的声响,却没人听明白他说的话。 那影影林林、向回纥人逼过去的数千人马眼见胡虏逃走,竟然也不急追仍然是慢慢地逼近,看得山上唐军都急了:“快追,快追啊” 他们如困兽一般守了这灯上城这么久,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为的不就是今天吗怎么能让回纥人就这样在眼皮底下逃跑呢 “别让他们逃了,别让他们逃了” 刘黑虎从门内滚了出来,喉咙不断发出古怪的声响,但和唐仁孝一样,谁也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郭洛望着山下唐军的行动,心中若有所悟:“不对我们的作战部队没这么多这些一定是虚兵可就算是虚兵,杨易他们哪里找来这么多人的啊,难道把民部也都拉出来了” 这时山下的唐军已经夺取回纥的营帐,二十余骑飞驰上山,马上竟然都是女子,当头的正是郭汾、杨清,他们冲到山上,望见在地上挣扎的刘黑虎赶紧扔过一个水袋来,郭汾冲入垣门,发现自己有如闯入了鬼域,里头横七竖八,没一个将士还有人形的,两行泪水滚了下来,这时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失去控制地大叫:“张郎,张郎你在哪里啊张郎” 杨清已找到了丈夫喂他水喝,郭洛喝了一口就让给旁边的大石头,大石头拿到了水却先去给弟弟,郭洛虽喝了一口,仍说不出话来,只是拍拍郭汾的肩膀,往垣墙上一指,原来张迈就倚在垣墙上,位置本来颇为明显,郭汾心中急乱,竟偏偏就没注意到 这时望见了龙鳞面具,郭汾啊了一声奔了过去,投入张迈怀中,拿起手中葫芦,一边哭着一边将水灌进他口里去,张迈含住了葫芦嘴鲸吸狼吞,喝得太急却都呛了出来,杨清在边上叫道:“姐妹们,别给他们喝得太多过渴之下给他们喝太多会死人的” 郭汾又将葫芦收了,对张迈道:“莫急,莫急” 张迈喉咙润了润,就笑了起来:“我怎么能不急” “唉,急什么呢葫芦在我手里,你还怕被谁抢去了不成”郭汾说,嘴角笑了,眼睛里却又滚出了泪水。 张迈道:“我以前的一个上司教过我:没吃到嘴的东西,就不算自己的。我这些天好几次快死的时候,都后悔着呢” 郭汾听到个“死”字赶紧掩住他的嘴,却又忍不住问:“后悔什么” 张迈说:“后悔在干草堆的时候,只啜了一下葫芦口,没把你的葫芦吃了” 郭汾啊了一声,拿着葫芦对准了张迈狂砸:“你个死相什么时候了,还还我唉你个唉你啊,不正经”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九章 龙面英雌(求月票!) 郭汾口里虽骂张迈,但心里却乐滋滋的,两人坐在一起,见张迈还戴着自己送给他的龙鳞面具,问:“你这些天一直戴着” “是啊。”张迈笑道:“我这些天就戴着它杀敌” 郭汾想着张迈戴着龙鳞面具杀敌的场景,心里更甜,伸手就要将张迈的面具摘下,哪知张迈自去诱塞坎以来,此后便陷入了日夜相继的激战,开始还在晚上睡觉时脱下面具,到最近几天,灯上城严重缺水,所有人的饮食作息都变得不大正常,张迈和士兵们一样,有时候竟然是站着靠在墙边也会睡上一会,这面具一直都没想到要将面具脱下,几天下来面具的部分地方竟然和皮肤已经黏在了一起,有几块地方黏得特别紧,郭汾拉不下来,不敢用力,张迈拿着郭汾的手用力一扯,哧一声脸上剧痛,啊的叫了一声,右脸颊已经生生扯下一小块皮来约莫有两个拇指大小。 郭汾呀的一声,好像比张迈还痛,连问:“这怎么样了唉,破了这么大块地方,可别愈合后留下疤痕。” 张迈本来疼痛,见了郭汾这个样子就不将疼痛放心上了,笑了起来:“你不一直嫌我脸上太白净么这下可好,有块疤,以后不戴面具也不会给人嫌了。” 郭汾只是摇头:“那个我只是随口说说,唉”这声叹气,乃是不舍得张迈吃这苦头。 张迈抱住了她说:“这些天有好几回我都是在阎王殿门前打转呢,别管这点小伤了,跟我说说山下的事情。” 这时不知多少人偷看着他们窃笑呢,郭汾却大大方方地让他抱着,一边取了些药物来给张迈敷脸,一边告诉张迈,灯下谷的父老兄弟自杨易回来,日日担心,虽然每晚都有探子望见灯上城报平安的篝火,但后来杨易终于耐不住,说道:“山上或许仍然坚持得住,但这些天我们伏在暗处,已探到回纥人往怛罗斯河取水的路线,大可就在中途伏击,之后再冲回纥主力,定可大获全胜。” 张迈笑问道:“那你爹就同意了” “嗯,一开始大家还犹豫,后来春华大哥说了一番话,大家觉得有理,我爹爹也担心太久了山上有失,当即决定全谷出动,准备与回纥决一死战” 张迈听郭汾转述慕容春华的那番分析,忍不住称赞了起来,道:“春华兄也真是将才啊,他说的不错,你们要是晚来一两天,说不定我们就都” 郭汾又按住了他的嘴,不让他说,继续讲述郭师道如何命杨定邦、杨易、安守敬与郭师庸在中途埋伏,自己如何带飞熊营为援,恰好这日灯上城举狼烟,唐军各营大喜,望见回纥取水部队经过,且放他们过去,待他们取水再往怛罗斯,人心懈怠,鹰扬营才忽然冲出,跟着豹韬、骁骑、广武诸营三面围攻,回纥的取水部队虽然一路防范,但也没料到埋伏在这里的竟不是小股的骚扰部队,而是唐军的主力,当场人马大乱,溃不成军。 击败敌人以后,振武营带着民部沿途收武器俘虏,鹰扬、骁骑诸营唐军赶着败兵一路朝灯上城方向而来,看看将近,杨易又出了条计策。 张迈听到这里说:“他是用振武营组织民部做疑兵,从西南开进,然后鹰扬、骁骑、豹韬、飞熊、广武诸营埋伏在别处,对吗” 郭汾眼中流露出欣赏爱慕的目光来:“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张迈笑道:“冲击士气已颓的军营,大可如雷霆万钧压下,你们却慢慢地靠近,这可不像杨易的作风,我当时望见就觉得奇怪了。转念一想,放着一颗葡萄不吃,那一定是为了吃大西瓜了。” 这段时间以来,唐军用“以战养战”的策略不断扩张,经过这几个月的吸纳,民部的人数已达六千八百多人,有家室的,一家编为一户,没家室的,五人编为一伍,户有户主,伍有伍长,四家或四伍为一邻,五邻为一保,五保为一里,邻有邻长或称邻正,保有保长或称保正,里有里长或称里正,层层级级,成了一个巨大的后勤组织。这个后勤组织虽然不是人人都能打仗,但个个都能骑马,跟上部队行军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次出征,民部也被动员了起来,生活在西域的人,男女老幼都能骑马,民部六千多人在杨定国的组织下骑着马匹骆驼,或拿着木棍、短刀,或举着旗帜,以广武营作为组织核心,从西南逼来,回纥人心已慌,望见对方“兵力”还在自己之上哪里还敢上来冒犯急急忙忙逃走了。 听到这里,刘黑虎等都叫道:“这么说来,我们的精锐都埋伏起来了” 说话期间又有一队人带了医药和新鲜食物,在两队骑兵的护送下上了高地,为首的却是奚胜,这次来的人里头却有郑渭。 郑渭虽然是“郭杨鲁郑”四大世家中郑家的后裔,不过暂时来说他在唐军之中还没什么地位,除了张迈也没人理他,大家只是谈论着埋伏的事情,唐仁孝和慕容旸等担心回纥人逃过了埋伏圈,小石头和刘黑虎等更叫嚣着要赶紧,“别让首功给人抢了。” 郑渭正要上前和张迈叙话,忽然听东南方向杀声大作,高地上龙骧营的将士都挣扎到垣墙边上眺望,隔着一座沙丘,看不清楚那边的情形,只是望着沙尘滚滚,自张迈、郭洛以下,山上诸人个个握拳咬牙,恨不能自己上阵。 过了有半个时辰,开始有回纥被逼得逃了回来,零零散散,不成队伍,灯上城内五百多人一起雀跃欢呼起来:“赢了赢了” 都知道回纥人既开始逃散,那就说明他们的组织已被打乱了。 “打啊,打啊” 这时张迈在灯上城未以军律约束将士,中下层士兵纷纷爬上垣墙高望,攒紧了拳头,大呼小叫,比自己亲自杀敌还紧张。 忽然之间,一座沙丘后绕出一队约五六百人的回纥来,看那架势竟未散乱,一路且逃且杀,那是情急拼命了,杨定国领了数十骑上前喝降,为首那将领叫道:“要我加苏丁投降做梦” 竟然逆向朝唐军中军冲来。 张迈咿了一声,惊道:“这员胡将,是眼光毒辣,还是悍勇到不怕死”民部人数虽多,但那是纸老虎,只能拿来吓人,打不了硬仗,这时诸营在山那边奔逐取胜,一时都顾不上这边。对方却还有五百多人,又有拼命之心,要是被冲动了阵脚,只怕唐军民部的底就漏了。这时唐军就大势而言已经胜了九成九,但要是最后让这数百人坏了收尾,不免美中不足。 奚胜道:“我马上下去增援”他手头有两队人马一百人,在这个局部战场上仍然能起甚大的作用。 张迈道:“我去”手里提了赤缎血矛,跑过去要牵马,不妨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原来他失水太久,精神未复,总得休息一两天才好,郭汾扶住了他,道:“你这样子,上阵后可别出了意外。” 张迈大笑:“哈哈,我又不是娘们,难道就这么孱弱么” 郭汾眉头微皱,道:“娘们又怎么样咱们大唐的女子,可也不孱弱”将张迈的手一甩,道:“你身体没恢复,别动,我去” 张迈怔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赤缎血矛已经被郭汾取了去,她想了一想,干脆将那龙鳞面具给戴上了,手在马臀上一按,飞身上马,姿势潇洒以极,女子如杨清安盈盈,男子如郑渭小石头,无不喝彩。 众女此次跨马出阵扮虚兵,穿的都是男子服饰,郭汾又戴上了面具,一眼望去谁知道她是女子 张迈叫道:“汾儿,你下来。现在我们赢定了,不用你们去冒险。” 郭汾哼了一声,对杨清等道:“姐妹们,这些老粗看不起我们,难道大唐男儿上得阵,大唐女儿就犯不得险么姐妹们,蒙了面,随我下山杀敌” 杨清等纷纷响应,蒙了面,跃上马鞍,这些妇女全是唐军女眷中的佼佼者,武艺身手不在男儿之下,郭汾一举赤缎血矛,不顾张迈的叫喊,对奚胜道:“奚大哥,跟在我后面”将血矛一招,疾驰下山。 奚胜不敢违拗,赶紧跟上,郑渭看得目瞪口呆,小石头大叫:“汾儿姐姐,加油加油”他这“加油”一词,也是跟张迈学的。 一百二十余骑如高屋建瓴,直冲下去,一路踏得烟尘滚滚,威势惊人,山下有回纥士兵望见,惊呼起来:“龙面将军龙面将军” 齐齐哗了一声,跟着是唐军民部数千人一起高叫:“张特使张特使” 加苏丁率领的那数百人本作拼命之意,但回纥军这段时间来被龙面将军杀怕了,眼看他领军下山无不胆丧尚未接锋,都已经连最后一点斗志都没了。 郭汾飞驰直下,突入阵中,左右奔突,如入无人之境,一顿饭功夫已经将那五百多人冲击切割成数块。广武营副校尉杨桑干引兵围来,民部数千人本来只是围堵,这时也起而声援。 郭汾论武艺比张迈还要精熟得多,这时在马上挥舞长矛,将这柄胡人闻风丧胆的兵器舞得缎若飞霞,好看已极,回纥将兵畏惧龙面具,想起那天张迈当者立毙的威势,哪有一个不要命的敢挺身拦她,但远远望见便脚软要逃,加上有奚胜从旁照料,更无破绽一百二十人兵不留行、马不停蹄,直取加苏丁 加苏丁扛得住杨定国的威喝,对那龙面具却深怀敬畏,他本来料定那龙面将军一伙在山上困顿了这么久一定没力气再战了,哪知道还有如此神威自觉无幸,惨然哀叹了一声,抛下兵器,叫道:“罢了罢了,龙面将军,你赢了败在你手里,我无话可说。” 郭汾将这部人马击溃,杨桑干率领广武营上前,喝令逃兵投降。到了这个地步,那些回纥败兵自此哪里还有斗志十有都缴械投降了。 郭汾这才又驰上山来,一百二十骑完整无缺,她身上更是连一点血迹都没有,就奔到张迈身边,在鞍上居高临下,摘下面具,俏下巴微微抬起,嘴角颇为得意,道:“怎么样,张特使我的武艺比你如何” 张迈笑道:“那还用说,我的武艺有一大半也是你教的啊,当然是你更强啦。” 郭汾咯咯笑了起来,扁了扁嘴道:“知道就好我大唐女儿,虽拈得针,可也舞得枪以后你们这些臭男人,可别再娘们娘们乱叫了。晓得不”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章 与子偕行 郭汾戴上龙面具假扮张迈,下山擒了加苏丁上来,杨定国、刘岸、杨桑干等以上山来与张迈相见。 加苏丁束手请诛,在旁诸将并无一人通晓回纥内部的微妙形势,都想既然他想死,那就成全他算了,唯郑渭微微侧出半个身子,他就站在张迈身边,行动虽微张迈还是瞧见了,头微微一颔,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郑渭已知张迈授以信任之意,跨出一步,对加苏丁道:“薛兄,你为昭武九姓后裔,家族本为宁远国臣属,我大唐自开国以来,待昭武诸姓,从不见外,其对宁远,尤其亲密,自安史之乱后,我大唐国势稍衰,西域沦陷,昭武诸姓不得已而从胡,那也是无奈之举,如今我大唐军势重振,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况是重归故主我听说你在塞坎手下常不得志,胡人从来无行,强者为尊而已,待你又如此,你却还为他们守节,那不是笑话么” 张迈、杨定国等都注意到郑渭对加苏丁说的竟然是唐言,心中奇异,再细听他的话,乃知这加苏丁与大唐亦有渊源。 昭武九姓本出于月氏人,汉武帝之派遣张骞通西域,就是听说西方有月氏大国,想要联合之以夹击匈奴,月氏人本来居住在祁连山北麓昭武城在今甘肃省内,后被匈奴击破,乃西迁到葱岭以西,因念故国,其国王便以昭武为氏,发展至隋唐时有康、安、曹、石、米、史、何、穆、毕、薛薛原为捍,后得大唐赐姓为薛等姓,古汉语语法,九常表示多,昭武九姓即昭诸姓,不是说一定就是九个氏以志族,姓以志家,昭武一脉与汉民族有近千年的盟友传统,又互相通婚,加苏丁所在的宁远国即古之大宛,李唐皇室甚至曾以公主下嫁,所以郑渭刚才说大唐对宁远“尤其亲密”。至于迁居到中原的昭武人更都融入到汉民族之中,今陕西、甘肃、宁夏、河南、山西等地的汉民族,其中或当有昭武九姓的部分血统。 昭武九姓的事,张迈在现代社会时反而不知,是来到新碎叶城之后才偶尔从郭洛杨易他们那里听说。 这时加苏丁听郑渭忽然提起这件事,微感惊奇,道:“大唐”细眼看了郑渭一眼,惊道:“凯里木是你你果然与这帮唐唐军有勾结” 郑渭与唐军的关系发展颇为曲折,要说明缘由那得扯半天,这时也不尽说,只道:“薛兄,自大食东侵,宁远亡国,虽然你是王室远族,但如今我大唐国势重振,不久便将大举西进,规复西域,你何不因势因义,重归大唐” “大唐国势重振”加苏丁颇为动容:“我怎么没听说过” 郑渭微微一笑说:“这事回纥瞒得紧,再说长安到此,关山阻隔,消息一时未到也不是出奇之事,不过仍有两个征兆,待我揭破了,薛兄自然就可以自己判断真假。第一件,吐蕃猖獗了上百年,近年却逐渐衰落,此是何故难道只是由于内忧薛兄请深思之。第二件,于阗复国,尉迟家重掌昆仑山北麓大局,尉迟家与我大唐是什么关系,这事薛兄是知道的吧尉迟氏之主尉迟僧乌波最近又改姓为李,称李圣天李是我大唐国姓,薛兄岂能不知李圣天又公开声称于阗为大唐宗属,这消息薛兄总该听过吧” 所谓大唐国势重振云云,张迈虽然曾对郑渭说过,可也没说得那么仔细因郑渭消息灵通,思路清晰,张迈在情报不足的情况下胡吹反而容易露出破绽。但这时郑渭既已有心归唐,像他这样的人,这话扯起来那真是有要事理有事理,要典故有典故,要情报有情报,真中夹假,实里藏虚,连杨定国、刘岸都以为是真的,忍不住暗自惊喜,张迈在旁边听了则不由得佩服不已。 尉迟本出胡姓,但汉化已久,自尉迟炯、尉迟纲,至唐初名将尉迟敬德以开国二十四功臣登凌烟阁,已全以汉家子弟自居,汉人亦视之为我族之英雄,全无芥蒂,这些事情,加苏丁自然知道。 这时于阗尉迟氏复国国主跟着又改姓为李的事情被郑渭一提,加苏丁低头一想,果觉大有道理,再抬头看看高坐在以石椅上的张迈,石椅是刘黑虎等搬石头堆砌而成,左边竖着赤缎血矛,矛上挂着龙鳞面具,右边马小春捧着圣旨、虎符,加苏丁忽想起激战之时,唐军群呼“特使”,猛然醒悟道:“这位龙面将军,莫非是大唐来的钦差” 张迈微笑着点头,却不言语,郑渭指着那圣旨、虎符道:“我郑家在俱兰城安家已久,若不是有大唐圣旨到,我会这么贸贸然就归附若张特使麾下真是一帮贼寇,我郑渭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这么愚蠢地弃明投暗你也不是没到过俱兰城,唐军在俱兰城的所作所为,那等严明的纪律,又有哪一家胡虏能有阿尔斯兰号称大汗,萨图克号称英雄,他们的近卫,有这样的纪律吗” 加苏丁心想不错,摸了摸屁股上犹未痊愈的鞭疮,心想:“我说怎么会忽然冒出一部这么厉害的贼寇来,原来却是大唐西征大将乔装的。这位张特使用兵神鬼莫测,怕是不在班超、李靖、苏定方之下,加上有大唐为背书,若是打开了局面,规复西域不在话下,若有不利亦可退归中土,回纥人对我并不待见,如今又已失败,我何苦把性命无端端赔在这里不如投了唐军,若成就功业不愁不名垂青史,就算事功不成,大不了随军东归,做个中土的田舍翁。” 灯上城的这一仗,不但在唐军内部打出了信心,而且也在敌对势力心中打出了敬畏。 这时加苏丁心意既决,双眼流下泪水来,匍匐在地失声痛哭,张迈忙问:“薛将军,怎么了” 加苏丁哭道:“败军残将,不敢当将军之称。只是我昭武诸姓自从安史之乱后,西边是大食不断东侵,迫我族人改姓改教,东边是葛逻禄、回纥恣意肆虐,加税加征,我们昭武人身处其间,归此是一暴,归彼又是一暴,日子过得苦不堪言,东望长安,天兵却久久不至。只能日复一日,活在这腥膻之地,慢慢竟习以为常,想想岂不可悲。” 张迈听他这样说已知他是有心归附,连忙起身将他扶了起来,道:“大唐也久知西域诸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奈何安史之乱破坏太重,一时无暇西顾,东土花了数十年这才恢复元气。这次朝廷派我西来,就是要恢复西域的秩序,帮这边的各族百姓摆脱暴政,过上好日子。” 加苏丁泪水中现出喜色来,道:“若张特使能规复西域,重新在此施行仁政,我昭武九姓当鞍前马后,戮力景从,图建大功。” 张迈大喜,握住了他的手道:“难得薛兄不忘大唐,自今天起,过去曾经敌对的事一并抹了,不再提起,以后咱们就是兄弟,就是自己人。肝胆相照、祸福与共” 郭洛、唐仁孝等上来与加苏丁握手,道:“愿与薛大哥出入水火,同担患难” 加苏丁投降本来泰半出于形势所逼,这时见他们推心置腹,也不禁动情,心想回纥军中,哪里有这样的氛围这样的情感眼中再度渗出泪水来,因改姓薛,名减一字,曰薛苏丁。 这时已到申时时分,鹰扬营副校尉慕容春华来报战况,却是山下大战已经接近尾声,连塞坎也已就戮。郭师庸、杨定国正清扫战场、接收俘虏。 郭洛叫道:“塞坎就戮为何不留活的” 慕容春华道:“不是不留,是我们的人冲上去时,塞坎已经引刀自刎了。” 诸将啊了一声,张迈心想:“塞坎虽然残暴,但也不失为将者的勇烈。” 刘岸道:“塞坎既然歼灭,怛罗斯兵势便孤,咱们若趁这一胜之威,一鼓作气围攻怛罗斯,胜算甚大。” 他说到要攻取怛罗斯,旁边诸将个个兴奋。 郭洛却沉吟起来,道:“我军苦战已久,几乎可以说是筋疲力尽,不如且休息两日,待体力恢复,再行攻打。” 刘岸道:“龙骧、振武两营虽然疲倦,但其它六营却还有余力,我看大可再以鹰扬营为先锋,为先锋攻打怛罗斯。龙骧、振武两营休息恢复了体力,慢慢再赶来为援不迟。” 旁边侍立的小石头等一听都急了,只是他们地位太低,自从上次被刘岸教育过后,在这种正式场合中就不敢乱说话,都看着慕容旸,慕容旸也说不得话,目视唐仁孝,唐仁孝目视郭洛,郭洛看看左右,问郑渭薛苏丁道:“郑兄久在俱兰城,薛兄久在回纥军中,必知怛罗斯虚实,依你们两位看,这事是急点好,还是缓点好” 薛苏丁是新降之将,不敢贸然开口,且看看郑渭,郑渭眼光在人群中一扫,道:“打仗的事情我不懂,按之前得到的消息来看,萨图克要回来也没那么快,或许我们无需那么着急。” 张迈微微点头,薛苏丁心想:“原来如此。”这才开口,道:“郑兄说的不错,萨图克率大军在外,又有阿尔斯兰在后面掣肘他,就是要回来也不可能那么快,依我估计,消息传去,大军班师,总得有一两个月,他的前锋才能抵达灭尔基。如今怛罗斯已经空虚,咱们要攻略怛罗斯,要快,却不需要太急。只要能赶在萨图克回来就行了。” 郭洛问道:“怎么个快而不急法” 薛苏丁道:“如今大战方定,我军将士要恢复元气,同时招降纳俘的事也是千头万绪,若是这一内一外两件大事没处理好,后方便不能稳当,贸贸然将部队开去攻城,战事顺了那自然好,万一战势微有不利,后方人心不稳,只怕反而要出乱子,这就叫欲速而不达。因此我建议不如且停留两三天,整顿好行伍,然后再出发。在此期间却派轻骑驱赶败兵,让他们逃回怛罗斯、俱兰城去。” 刘岸道:“要是那样,岂不是让两城守军有备” 薛苏丁这时还不知道刘岸的身份,但看他所站的行列,料来地位不低,先询问了一下对方是谁,郭洛道:“这位是我大都护司马刘岸。” “原来是刘司马。”薛苏丁道:“刘司马说的不错,不过在打塞坎之前,唐军已经先在怛罗斯河干涸处歼灭了霍纳德。不知那场仗打下来,可有逃逸的散兵” 刘岸想了一下,点头道:“有的。当时我们赶着来击塞坎,所以没清剿干净。” “这就是了。”薛苏丁道:“士兵一失组织,一定会设法回家。怛罗斯河干涸处离怛罗斯又不是很远,只要顺流而下就能到达,若唐军打败了霍纳德以后就跟着进攻怛罗斯,那或许还能收奇袭之效,但现在的话,我料在我们赶到之前,怛罗斯那边应该就已收到消息,所以要想我们的前锋在回纥人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奇袭怛罗斯,那实在不大可能。既然如此,不妨逆其道而行之,不但不遮掩消息,反而张大其势,驱赶败兵逃归城中,让怛罗斯、俱兰城军民都知道塞坎惨败之事。如今怛罗斯久经训练的士兵已经不多,守城得倚靠民兵,民兵易惧,其士气若高,还可一战,若听说塞坎败亡,士气一定崩溃,那我们再以大军开到城外炫耀兵势,城内兵将望见必然惧怕,怛罗斯可不战而下这或许比强攻城池会来得更快。” 他的这番分析刘岸等都听得点头称是,张迈心想:“这薛苏丁可是个人才啊。”刚才他着意招揽薛苏丁只是想拿他作昭武族中的死马骨,好让西域的昭武族知道唐军对他们的诚意,不想薛苏丁却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暗道:“这回可赚大了。”笑道:“好,就按薛参军的意思来办。” 薛苏丁见他接纳了自己的意见,心中大生千里马遇伯乐之感,又想他叫自己“薛参军”,那已经是在明示将给自己安排官位了,心中更是欣然。 小石头等这才转忧为喜,心想:“若能休息几天,恢复了力气,攻打怛罗斯我们就有份了” 这时田浩派人来报:“杨校尉回来了。” 张迈忙带着众人迎出垣墙,便望见杨易带着十余名鹰扬营的骑士,拿着一颗人头纵马驰上高地,他身上没有一个破口,却遍体都是鲜血那当然就都是敌人的血奔到垣墙前望见张迈郭洛,将那人头一举,抛了过来,虽是浑身浴血,动作却不见疲惫,笑道:“迈哥,这些日子让塞坎困得惨了吧哈哈,不要紧,这口恶气我给你出了咦,怎么了,你们干嘛这副表情” 原来龙骧营的将士见了塞坎的首级,非但不兴奋,反而个个郁闷之至,小石头挨在垣墙边,嚷了起来:“我们拼死拼活,拼掉了两百多条性命,这里还活着的也都只剩下半条命了,好不容易把这些回纥人磨得力气也没了,结果却被你们捡了便宜哼这番我们真是亏大了” 杨易一呆,慕容春华使个眼色,杨易会意,赶紧纵身下马,对着龙骧营所有将士行了个礼,道:“这次我鹰扬营就是杀敌再多,首功也都是龙骧营将士的,这番首功跑不掉,我们也不敢抢” 小石头、刘黑虎、慕容旸等听说这才转闷为笑,郭洛跳过来抱住杨易道:“咱们都是兄弟,打了胜仗是大家的,还计较什么功劳、你我” 山上众将士齐声道:“不错都是自己人,计较什么”都拐了出来,和刚刚上山的鹰扬营将士搂抱在了一起,不知谁忽然唱起歌来,郑渭侧着耳朵,听唱的却是秦风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行”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那正是诗经中的词句,是华夏战士的战歌龙骧营的战士大多数连字都不识,但这几十天下来却已学会了好几首豪歌壮曲了。 这首无衣词写得虽慷慨豪迈,当初郑渭在书上读到时却也不觉得有多好,这时听一群百战余生的将士彼此偎依,抱在一起引吭高歌,大唱“与子偕行”忽然间才理解了这首古诗的真谛,眼眶猛地热了一下,泪水不由自主地就滚了下来不是伤心之泪,而是激动的热泪 他忽然想起自己质疑张迈想要带唐军回归中原的想法能否成功时,张迈说:“因为唐军上下都相信我们能成功,所以我们就一定能成功的” 当时郑渭对张迈的说法很不以为然,但这时却猛地相信了,很不理性地就相信了 若得与子偕行,何患胡虏不克 “喂” 郑渭回过神来,见张迈招呼了一下自己,竟然将塞坎的头颅抛了过来:“给你” 虽出生于边陲之地,但郑渭以前可还没碰过血淋淋的死人头,他没有伸手,头就掉在脚边的黄沙上。 这个人头的主人曾重重地侮辱了他,当郑渭高叫“我要报仇”时,张迈曾说:“我帮你”现在他办到了 “跟我们走吧”张迈说。这是他对郑渭的第三次邀请了。其实刚才郑渭的言行分明已经是站在唐军的立场上了,但张迈这时再次提起,乃是正式相邀之意。 “你是说,回长安”郑渭一脚将塞坎的人头踢开,走到张迈身边。 龙骧营和鹰扬营的将士在狂欢起舞,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人来注意郑渭,在一片喧闹中却还有一个只属于这两个男人的空间。 “嗯。”张迈说。 “那万一”郑渭压低了声音:“万一那个谣言是真的,大唐其实已经灭亡了,怎么办” 他刚才说服了薛苏丁告诉对方大唐已经复兴,但其实他自己却还不敢肯定大唐尚在。 听到这句话,张迈连一丝犹豫都没有:“那我们就再造一个大唐出来” 大唐若还在,就回去背靠母国打通西域 万一大唐不在了那就再造大唐 这是多么盲目的乐观啊可郑渭的眼睛却彻底亮了,他的人也笑了起来,而话却只有短短的一个字:“好”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一章 重建折冲府 灯上城一战,唐军各营歼敌将近两千人,投降者三千余,其他或逃往怛罗斯,或逃往俱兰城,也有因为迷路而死在沙漠中的,却无一个百人以上的完整编队能回去。 此战之后的两天,对龙骧营振武营的将兵来说,简直就是离开了地狱,到了天堂。 其它诸营的战友们流水家将清水送了上来,民部的大姐大妈们炖汤的炖汤,煮粥的煮粥,只差没请他们洗澡了在沙漠里洗澡,这可是比杨贵妃在长安用牛奶沐浴还奢侈的事情。 龙骧、振武两营得到这短暂休息的时候,高层却依旧忙碌得不行,从肃清战场余孽到改造俘虏,尽管有郭师道杨定国顶着,但每一件事张迈也都得参与。尤其是军队的整合、训练与改造更是十分迫切的事情。 安西唐军的编制和郭师道的官衔之间的差距是很明显的,在新碎叶时,郭师道号称“安西大都护”,这是一个大得吓人的官位按照名副其实的情况,安西大都护手底下至少管着十几万的精锐部队,数百万的民众外加数百万平方里的领地 可是从新碎叶城的废墟上出发时,郭师道手头却只有一个折冲府的兵力,单薄得可怜,要是脸皮薄一点的话,郭师道都不好意思跟人说他是安西大都护。 如果说郭师道的官位太高,那么作为他直接领导的下属,郭师庸杨定邦等人的官位就太低了都是校尉啊,那别说和大都护差得太远,就是和刘岸“大都护司马”的头衔相比,也是差距太大。但在现实层面上,诸营校尉的地位其实与刘岸差不远。 经过几轮的扩军以及连战皆捷,尤其是最近这次大胜,光是降军就达到三千多人,民部的成年男丁,也有三千多人,若将这些人全部编入行伍,加上原有的八营,就数量而言倒也颇为可观,不过郭师道却并不打算这么做。 “自古兵贵精不贵多。”他认为,军队的数量增加得太快会有很大的问题,一是训练显得滞后,二是族种问题尤其是降军,尽管回纥降军中也有一些唐民后裔,不是唐民后裔的也有很多黄种人,但仍然以胡人居多,一眼望去,黄白参半,纵然唐军高层没有歧视胡人的意思,那些新降服的胡人兵将也不可能很快地就真正归心,要改造、教育,达成真正的融合,却都需要时间。 可唐军有这个时间么 怛罗斯这地方虽是回纥的西部边陲,和八剌沙衮之间隔着俱兰山脉,和疏勒之间亦有关山阻隔,在地理上存在一定的缓冲,可想想萨图克的主力还基本完整张迈就头皮发麻,若是八剌沙衮方面出于什么原因也全力支持萨图克,十余万铁骑铺天盖地压来,那唐军就只有卷铺盖连夜逃跑的份了。 看来,改造和训练得加紧啊必须赶在萨图克回师之前,将军力再提升一个层次才行 “当前我军的军力骤然增加,原本的七营编制已经不合用了。” 诸将会聚灯上城时,张迈召开了副校尉以上所有高级将领参加的军事会议。在这个会议上,张迈提出了改革编制的问题,他认为应该在原有的编制上设立新的层级。 安西唐军是不缺官位的,而且以当前将领们的功勋而言,升官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那就重建折冲府吧。”郭师道说。 建立折冲府,对杨定邦郭师庸等人来说是何其激动人心的事情在他们的记忆中,府兵制度乃是大唐军事横扫天下的基石啊 张迈自从军以来也多听郭洛讲说折冲府的制度,知道大唐的府兵制度乃以班田农户为基础,于天下各道、州、县之要冲设立了六百三十四所军府,总称折冲府,依编制规模置有大、中、小三等,大者一千二百人,中者一千人,小者八百人,折冲府长官为正四品折冲都尉,都尉之下设左果毅都尉、右果毅都尉两个副官,府之下为营、营之下为队、队之下为火,此为唐军之基本编制制度。 但实际上折冲府早在中唐时期就已逐步荒废,就是在中原也久已不行,至于西域则更是另外一种边兵制度,安西唐军如今的实际情况,和唐初的军事基础也不同,只是在唐民们的记忆中,府兵制的军事神话与盛唐的国家气象已经结合得紧密无间,若能重建折冲府,对安西唐军的士气来说将有极大的振奋作用。 府兵制的历史渊源张迈其实知道得不很清楚他毕竟不是博通古今的历史学家,但在他的观念中有一点十分重要,那就是一切从实际出发,因此他赞成郭师道的提议,只不过在他心目中即将建立起来的折冲府,将是一个与当前形势相符合的新的折冲府,而不是书呆子一般地照搬唐初制度。 “大都护的话我完全赞成,现在我们也时候重建折冲府了”张迈说:“当日为了炫耀兵势,我们将军部、民部连同降兵都带来围攻塞坎,至今一直没有进行很好的整编,如今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在原有八营的基础上,吸收民部新训练的预备兵,再加上从降军中选汰合适的人,组成新的折冲府。” 这些事情,郭师道和杨定国在灯上城大捷刚刚结束时就已经挂在心上了,这时再与张迈讨论后就敲定,以每个折冲府老兵必须达到或接近一半、俘虏不能超过三分之一的原则,决定以原有八营两千八百多人灯上城一战有所伤亡为基础,加上民部新训练的一千五百人,再从数千降军中选拔一千五百人,合计五千八百人,分置上折冲府四座,中折冲府一座。 第一折冲府以龙骧营四百五十人为基础,吸纳振武营一百人,奚胜所率队五十人,民部新士三百人,降军三百人,以郭洛为折冲都尉。 第二折冲府以飞熊、豹韬两营为基础,吸纳民部新士以及降军各三百人,以杨定邦为折冲都尉。 第三折冲府以鹰扬营为基础,吸纳民部新士以及降军各三百人,以杨易为折冲都尉。 第四折冲府以广武、兴武两营为基础,吸纳民部新士三百人,降军三百人,以郭师庸为折冲都尉。 第五折冲府以骁骑营为基础,吸纳民部新士三百人,振武营原有将士一百人,降军三百人,以安守敬为折冲都尉。 以上编制决定的时候只是在口头完成,接下来便是选兵的实际行动了。 编制既成,即由郭师道主持进行,民部新士原本都是造册在籍的,这时只是一个调遣令就调了过去便能完成,至于各折冲府自身自有一番新的人事升迁与安排。一些原来的老兵都成了基层将领,小石头更是连升了两级,从副火长升成了副队正。龙骧营所有队正中只有一个没有升迁田浩,他对自己的失误导致灯上城断水一事、差点将唐军拖入万劫不复地步深为愧疚,主动请求降职,但张迈却认为他后来作战勇敢,功过足以相抵,便让他仍然保留队正的地位,且调了他来做自己的近卫队。田浩听到这个安排后哽咽不能成声,只是不住地向张迈点头这是他效死的决心 张迈和郭洛一起,带了新任的校尉、队正、火长们,先去看了杨定国拨来的民部新士,其中有几十人却是在灯上城上并肩奋战过的民壮,众人相见分外亲热。郭洛自领一营,唐仁孝、奚胜、温延海三个新校尉来问如何选兵。 奚胜道:“三百降军,本可自成一营,但异类太多,聚于一处,不利于训练教育,反而容易离心。还是按照我们的老办法,打散了插入各营,每营七十五人,咱们有六百名老兵,三百名新兵加三百名降军,刚好是一个带一个,一个盯一个,一个教一个。” “好,就这么办。”张迈微笑说:“按规矩,咱们第一折冲府将先去选兵,大家把眼睛放亮点,把好种子选出来,别跟后面杨易他们客气。” 奚胜一奇:“咱们唐军有这规矩我怎么没听说” 张迈哈哈大笑:“你当然没听说啦这是我新订的规矩嘛。” “列好队列好队” 军部的会议还在进行的时候,这次灯上城战争中的俘虏便已经全部被赶到灯上城背后的涸湖底去这个谷底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坟墓,三千俘虏走进去时,心里都感到一阵害怕,他们在害怕什么呢 张迈来到这里时一看,都不用问就知道了,因为他看着三千多人呆在里头的场景时,心里忽然冒出一股冲动来:活埋 就像一个小孩子看见一群蚂蚁掉到一个坑里去,而手边又有一堆沙子,便忍不住冒出把沙子推过去埋掉蚂蚁这样的念头来。 这个念头让张迈心里一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冲动来,因为这并非原先的计划啊难道是我心中的恶念可这念头出现的时候,又显得何其自然。 挥手之间便判了数千人的死刑这是何其大的权柄,虽然邪恶,却又充满了诱惑力。 忽然之间,他有些理解项羽、白起等人为什么会干出那样的大恶事了,或者那不止是一种军事上的需要,或者那也是一种心理上潜藏着的冲动。 对这些俘虏来说幸运的是,这次等待他们的不是活埋,唐军之所以将他们赶到这里,只是因为在这里他们难以逃跑而已。 可这时看着底下挤在一起的几千人,张迈却一时不知该如何着手来选。 考骑术这些人原本就都是骑马追着龙骧营到灯上城的,不用考了。考弓箭考力气还是考武艺的精熟那可都要花时间的啊。 杨易和慕容春华在后面跟了来,叫嚷着:“迈哥,快快别耽搁,咱们选兵完了之后可还有一堆事情做呢。” 张迈却看透了这这小子催得这么急背后的心思,冷笑道:“你催什么催,怕我把好兵种都选去了么” 杨易哈哈一笑,道:“你怎么说都好,总之你快些。” 张迈正与郭洛商量该用什么标准来挑选,小石头单着脚跳着,跟着他的新上司田浩也来参加选兵,见张迈和郭洛迟迟不决,他可有些不耐烦,道:“特使,我们队那十二个人,我们自己去选,行不” 张迈也想看看这小伙子眼光如何,便答应了,要看他如何办,小石头看看周遭的形势,对田浩道:“田大哥,我来选吧。要是我选的你不合意,你再重新选过。”便走到悬壁上,居高临下望着数千俘虏前面,这小子年纪轻轻,经历过几次战阵之后竟然不怯场,问数千人道:“知道我是谁么”自然没人回答,小石头笑嘻嘻地摸出套马索,呼的抛出,看到他的动作,几千人全部都认了出来了,好多人高叫:“者米者米者米就是死在这人手里的” 心中便对这个少年生了几分敬畏。 小石头喝令数千人都静了下来,指着背后张迈道:“我是唐军里头一名小将,也不算什么,不过我背后这位龙面将军,大家可认得” 张迈的身形被挡住了,大多数人瞧不见,但听说龙面将军四字,整个谷底都惊呼起来,跟着又忽然静下,众人想起龙面将军的手段,心里无不惴惴,当初正面对敌也斗不过他,如今就像鱼肉躺在砧板上,真是不知他会怎么来对付自己,许多人看看这个像坟墓坑一般的地形,都有了不祥的预感,有些人差点就想哭了,更有些人想:“他们若真要将我们活埋,与其送死,不如一拼”就转目寻找那些坡度较缓、能够爬上去的地方。 “这位大唐的老爷,你们究竟想怎么样我们”终于有一个人可怜兮兮地问了出来。一个人问过之后,便有数百人噪杂地跟着问。 小石头冷笑了一声,指着谷底对面一处颇为陡峭的谷壁,说:“龙面将军刚才说了,今天,只有最先爬上那片谷壁的一千五百人,才能离开这里。” 听到这句话连郭师道都吃了一惊,全谷忽然静了下来,奇怪的静停了好一会,才有一个突骑施大汉猛地怒吼起来:“只有一千五百人能离开这里什么意思这里可有足足三千多人啊” “我怎么知道呢”小石头说:“我刚才是这样听龙面将军说的啊。” 那大汉怒吼道:“难道你是要坑杀我们吗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数十人群起怒吼,郭洛等一惊,慌忙戒备,幸好这个涸湖湖底就像一个大碗,众俘虏都站在碗底,又都手无寸铁,唐军兵将站在上面,居高临下,只要有几十把刀就足以将这个谷底守住。 一些俘虏就要拼命爬上来强攻,看看郭洛等亮出横刀又都退缩了一下,就在这时,底下忽然有人叫道:“咦,你怎么往后面跑”原来已有数十人向对面的那片谷壁跑去。 “啊他们要” 谷底有人高叫,却没叫得完整,在一瞬间之前本来谷底的俘虏有向这边冲击拼命之势,忽然间全部转身,都往对面小石头指定的那片谷壁跑去。 三千多人只有一千五百人能够离开这里,虽然说有超过一半的人将没法离开,但同时也意味着,“只要我是那一千五百人中的一个,就行了” 咿 只一刹那间,谷底数千人都爆发了起来,使上了求生的力气,跑得最快的自然占便宜,但跑在后面的眼见不妙,竟然不住地扯住了前面的人打,将所有位于自己前面的人都拖了下来。 本来,对面那片谷壁也不甚陡峭,但在一炷香的时间里,竟没有人爬得上来,因为后面的人都在扯前面人的后腿,数千人没有组织,没有道义,只是知道要赶紧爬上去,谁都想做能上去的一半,谁都不想做被留下的那一半。吃奶的力气、一切的手段,都在这谷底使了出来数千俘虏,忽然之间变成了三千条蛊虫,所有人心里都认为,只有爬上这片谷壁,方能脱身方能不死刚才还面对唐军同仇敌忾准备拼命,这时却自相残杀了起来。而最后能爬上来的,武艺如何尚不知晓,却必定是三千人中最强的一半人。 慕容春华见了数千人凑在一起,蠕蠕不似人类,叹道:“这法子倒也不错,只是忒残忍了。” 终于有一个爬上来了,又一个,又一个到第十二个人时,小时候笑嘻嘻说:“好,你们十二个,就跟我走了。以后你们就是我的部下了。记住,我是你们的副队正” 那十二个人是拼了性命上来的,听了这话面面相觑,终究没有违拗,便跟了小石头去了。小石头笑道:“特使,我选好了。” 其他队正、副队正看看校尉,三个校尉看看张迈,见张迈点头,便也跟在后面,但爬上来十二个,便将人带走,如此选足了三百人,杨定邦问郭师道该怎么办,郭师道道:“照样吧。” 第二折冲府选完了人后,就该轮到第三折冲府,杨易却笑道:“庸叔、守敬叔都是长辈,春华啊,咱们风度好些,让别人先选。”慕容春华点头笑道:“应该,应该。” 郭师庸等人都感奇怪,心想杨易今天怎么了,居然变得谦逊只是这时俘虏们不断爬上来,若是十二个十二个地带走,便不会出问题,若是让他们爬上来后聚在一处,恐怕会出乱子,郭师庸忙命麾下队正继续领人。 杨易自己等到最后,带走了最后的一个三百人,谷下已是一片狼藉,哀号之声不绝于耳,都觉得自己是死定了。已经爬上来的一千五百人朝谷底一望,都生了兔死狐悲之心。 小石头上前笑道:“你们这群没用的家伙给我听着今晚,你们就别想出来了,好好在里头住一晚吧,明天再放你们出来。” 谷底一千多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 “刚才,你不是说那个,那个” 要重复小石头刚才的话,却觉得有些问题。 “难道说,大唐的老爷,你没打算活埋我们吗” 小石头哈哈笑道:“我们三面什么时候说要活埋你们啊我刚才是听张特使说,今天只有一千五百人能离开这里。除了这一千五百人之外,其他的人,那就只能等明天、后天或者以后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咯。” 谷底的俘虏这才知道中了个花招。只是拼了个半死之后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不用死,心里这感觉奇怪极了,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愤怒。 杨易拍了小石头的脑袋一下,说:“小子,你头脑蛮灵活的,可惜失算了。” “为什么”小石头问。 杨易哈哈笑道:“最先爬上来的三百个,是见机最快的三百个,或者也是跑路跑得最快的三百个,或者是爬坡爬得最好的三百个,应该说着三百人总有些长处,不过呢,恐怕不是最厉害的三百个啊。哈哈,哈哈” 小石头看看第一折冲府选到的三百人,个个只是微为疲倦,汗流满面而已,再看看第三折冲府选到的三百人,个个却面目狰狞,杀气极盛,才猛地明白了过来。 选入第一折冲府的三百人,大多身上无伤,因冲在最前面的几百人很明白自己多半能出去,所以互相之间拖后腿的情况不严重,但数百人以后,就人人不知道自己能否属于那一千五百人,尤其是最后三百人,每一个爬上来的都有好几个被他们踩在脚下的人 因此杨易挑到的这三百人,竟都是从鬼门关硬闯出来的,魄力最强的家伙 小石头哎哟了一声,叫得比他几日前中箭时还痛,郭洛在旁淡淡道:“小兄弟,这事别挂在心上了,今天选兵,只是看看他们的素质,这只是第一步,真正能否成为精兵,主要还是得看往后的训练。”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二章 唐言学习班 离离原上草,此时正荣发。 碎叶河北的青草长得好欢,秋风正急,萨图克博格拉的坐骑在主人发怔的时候,偷偷地嚼了几口零食。 这片土地,在这个季节也不错呢。 尤其是春夏之交的时候,新碎叶城的那一场大火烧死了不知多少人马,焚烧过后的血肉焦土反哺这片土地,更让此地成为杂生荒草的乐园。来到此地,作为军中储备量的牛羊都会自己把自己养肥,若不是这次带来的军队实在有点多,几乎可以在这一带无休止地游荡下去了。 然而萨图克知道自己没那么多时间游荡。他是来搜索唐寇的可到现在,却连一个唐寇都没找到 各种各样的线索、痕迹很多,但每一条线索到最后却都指向沼泽、荒原、山林等渺无人烟的所在,前来会师的火寻部落动用了他们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搜索手段,结果也是一无所获。 萨图克隐隐觉得自己被耍了。或许,对方不知是一群新兴野蛮人那么简单,或许自己对这群唐寇的预判全错了。 “博格拉汗怛罗斯那边来信了。” “信塞坎居然会主动来报事,倒也难得。”在他的印象里,每一次自己出远门后院总会发生这样那样的事情,但塞坎却没有一次会来烦他,这个并不讨自己喜欢的部属,总是将事情处理得妥妥帖帖,等到自己回怛罗斯时,才完完整整地向自己汇报。 有这样一个下属,老实说有时候萨图克心里并不是很高兴,他知道塞坎一定瞒着自己干了很多事,不过他却容忍了他,甚至克制自己不去干涉,不去调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萨图克没听过孙子的这句话,但凭着他的天赋与经验他还是隐隐地掌握到这一条为王者的铁律。所谓又听话又老实又能办事的下属,这个世界时不存在的,塞坎自有许多的坏处,但他最终能把问题解决掉,有这个能力就足以让萨图克将怛罗斯交给他了。 何况,在自己出征在外的时候,后方的部属不来烦自己,这其实也是一件好事,这样可以让自己更加专注于眼前,而无须再烦恼背后。 只不过事情总是两面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当这个世界出现一个本不应该出现的人时,很多趋势也都将改变,或者,已经改变 “不是塞坎将军的信,是曼苏尔将军的。” 萨图克皱着眉头,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打开了信,只扫了一眼,脸色忽然大变 “上马前进” 一千二百人同时冲了出去 铁蹄踏踏,震动着灯上城下的土地。看到新成立的第一折冲府展现出了出乎自己意料的素质,张迈忍不住喜上眉梢。 这是灯上城决战后的第三天了,经过两三天的修养,原龙骧营、振武营将士的体力都已经初步恢复,同时唐军带到灯上城的水也用得差不多了,于是张迈下令,将驻地移向怛罗斯河干涸处。 首先出发的是第一折冲府,军中人口顺,也叫它作“龙骧府”。 龙骧似乎已成为这支军队的代称,甚至成为张迈的代称。郑渭自加入唐军以后,言行举止越来越有古人风范,对张迈也不跟郭洛杨易他们一起叫“迈哥”,尽管“某哥”“某大哥”这种称呼在这个时代的民间已经叫得开了,并逐渐有取代“郎”、“君”的趋势,郎君为汉代的俗称,到了唐宋之际已变成雅称、变成书面语,后世以为某哥是一种比较“近代”的称呼,其实只是一种误解。 但郑渭学习唐言,有将近一半是靠书面学习而不是日常生活学习,所以他的用语相较于郭洛杨易,反而偏雅,对张迈居然没有字显得很不习惯,又不肯叫他迈哥,宁可叫他张“龙骧”这是一种代称法。 第一折冲府虽然是刚刚完成整编的,但情势和当初刚刚成立的“狼牙营”不同,“狼牙营”刚刚成立的时候,小石头等大多是没经过战阵的人,甚至连武器都没拿过,身体素质虽然不错,却半点作战的技艺也没有,有的也只是潜质。 但新接收的这六百人,却大多数是有作战经验的,有的甚至称得上经验丰富。民部新士在加入唐军之前就大多不是新兵,加入之后由“方归”而成“待考”,受到了郭师道杨定国的严格训练,而刚刚加入的俘虏就更不用说了,诚如杨易所说,他们并不是三千俘虏中最强悍的一批,却是最机灵、跑得最快、体力上佳的一批,塞坎麾下那些素质较差、训练不足、经验不够的,那天晚上全都留在涸湖谷底了。而能从三千多人里头脱颖而出的,大部分都是回纥怛罗斯驻军里头的正规军,甚至是其中的精锐。这样一批人,不但单兵作战能力不弱,而且只要让他们习惯了唐军的号令体系,组织上的配合也将很快就跟上去。 不过,昨晚奚胜却私下里说了自己的隐忧。 “特使,这批人的素质,是很好的,但他们的心,却还不在我们这里啊。”奚胜说:“如果我们将第一折冲府分为老兵、民部新士、新归俘虏三个部分的话,老兵们的士气、能力、忠诚度无疑都不用怀疑了,民部新士士气一般,能力有待考察,但都已能说唐言,能听号令,而且他们和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一段时间,基本上也是可以信任的了。但是那群新归俘虏” 这群人的能力之强,与老兵们可说是各擅胜场,拼狠斗胜,方归俘虏不如老兵,说到战斗技巧与经验,这些人或许还在老兵之上,其中有将近一百人甚至还有骑射的能耐这可是让张迈流口水的能力啊,只是他们的士气还比较低落,这也好办,张迈相信自己完全有能力提高他们的士气,然而他们最大的短板,就在于忠诚度。 从他们的眼神,老练的奚胜看出这些方归还不相信唐军,而奚胜自然也就不敢相信他们,信任与隔阂总是双方一起造就的,更麻烦的是,这些方归甚至都还不会说唐言。 “你的隐忧自然有道理,不过呢,我们军队的后勤和作战部队是分开的,再说方归的数量也没有占据到多数,所以还是不用太担心的。”张迈没有一点低沉的样子,却反而用更大地热情说:“不过,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加快速度” “对” “从今天开始,我要亲自下去,教他们说唐言。”张迈道:“全军有二十四队,一百二十火,火长副火长就有两百四十人,队正副队正就有四十八人,校尉副校尉八人,再加上我,差不多就三百人了,我们在行军作战之余,每个人都负责教一个方归唐言,可以一对一地教,也可以几个对几个地教,总之可以用上一切的方法,只要能帮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掌握唐言。” 如果有一对一地教学,掌握一门语言是可以很快的,尤其是在需要经常说、听的环境的情况下,有可能几天下来就能掌握好一门语言的日常用语了。 “我们不但要教他们唐言,还要教他们唱歌,教他们写字,而且还要关心他们的生活,要和他们做朋友,做兄弟,要让他们信任我们,首先就要我们先信任他们。奚胜,待会你就去选一个方归来加入我的近卫队。” 奚胜一惊:“加入近卫队这怎么可以” “当然可以,”张迈道:“我有信心可以征服他如果我连征服一个新兵的能耐都没有,那么以后还如何去征服怛罗斯去征服疏勒征服西域我绝对有信心能够让这些方归接受我们,尤其是在听说塞坎如何对待他们之后,我就更有信心了。” “怛罗斯河到了” 唐军从灯上城出发的时候,只带了一天的水,昨天是干熬,现在见到怛罗斯河,许多士兵忍不住连人带马扑了进去。 “大家不要把河水弄得太过浑浊”张迈叫道:“我们还要喝的啊” 但将士们只是大笑着,来到了这里,意味着第一折冲府以后不用担心水的问题了。龙骧折冲府在安营扎寨,当天郭洛继续进行军事训练,从队列到号令,已经让新加入的民部新士以及方归俘虏都能听懂,而就在行军之中,张迈也不忘于马上和近卫队中的方归他取名为罗武的将士聊天说话,聊天只是形式,真正的目的是教对方学会唐言。 当郑渭抵达怛罗斯河的时候,他简直有些傻了眼,第一折冲府的兵将们在安营扎寨之后,竟三三五五地聚在一起,好像在商议什么东西似地,走近了,才知道是所有的队正火长,都组织了手下帮助方归学习唐言,有的用说笑话的方式,有的用唱歌,刘黑虎是个急性子,反复教导之下那个该他负责的方归没学上,气得他嚷嚷起来:“你,你,你”想要骂他蠢,旁边一个士兵提醒:“副校尉,不能骂哦,特使说了,教不会,师之惰,告到特使那里去,也是你的不是。” 刘黑虎气呼呼地坐倒在地,硬着头皮,继续教那方归士兵:“陌刀,陌刀,这是陌刀,懂不懂” 那个方归是个大力士,未来将是一个陌刀手的候选,但脑袋的转速实在比较慢,老是跟不上。甚至他连发音都发不准。平上去入,对这些胡人来说,入音尤难。 “他娘的你小子除了打仗干女人之外,还懂什么” “干女人”那个粗鲁得有些愣愣的方归连连点头:“这个,懂,懂。” “哈哈哈哈” 人群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这场景,可半点不像一支军队,而像一个很大的语言学习班。 “张龙骧可真是用心良苦啊。”郑渭心道,他知道张迈对这件事情如此重视,为的是什么。 这次灯上城胜利之后,郑渭正式加入唐军,郭师道念着郭杨鲁郑四家的旧谊,自然欢喜同意,表了郑渭作安西大都护参军事,这只是个参谋官,并无实职。 张迈想以郑渭的能力,去料理后勤最好,只是后勤的事务现在有郭太行管着,郑渭才来,不好就插手,便将从俱兰城得到的金银珠宝等吃不了、穿不了,郭太行无法利用只是拿来压箱底的东西交给郑渭,让他负责“掌管、生息”。郑渭拿到这笔钱财以后,心中不由得苦笑,觉得郭太行实在太质朴了,居然不知道这么一堆宝贝居然拿去压箱底,在他的设想中,有这么一笔启动资金,以后找个门路运转起来,光是生息就能养活一个营了。 他走到怛罗斯河河边,寻得张迈,正要叙话,忽然有人高叫:“敌袭” 正跟着张迈学习唐言的那个方归罗武听到叫声,猛地跳了起来,举目一眺望,寻到了敌踪所在,叫道:“特使,我,去”他学会的唐言不多,说得还不够准,但动作却迅疾得出奇一个翻身已经上马,啪啪几声鞭子抽在马臀上,一人一马已经箭一般射了出去。 “好身手啊”郑渭惊叹了起来。 那当然了,奚胜给张迈选择的近卫,虽然还不敢确保对方的忠心,但怎么也得是方归中身手中的佼佼者吧。 刚才明明还有如一个语言学习园地般的所在,忽然之间已经窜出了数十骑,同时向敌袭的方向掠去。 郑渭甚至想起了一个形容词:“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从他口中听说了这个形容后,张迈忍不住大笑起来:“不对不对”他说:“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刚才冲出去的这几十个人,有很多都是方归” “嗯,那又怎么样” “他们啊,为什么会窜得这么快呢” “额,大概是想立功吧。”郑渭说。 “或许有这个原因,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们在逃避一种折磨,一种比在战场上和敌人拼命还要痛苦十倍的折磨至少我看到罗武是这样的。” “逃避一种折磨一种比上战场还惨的折磨什么啊” “就是学唐言啊。”张迈笑道:“难道你没发现,唐言对他们来说是很难学很难学的吗我看这几天罗武虽然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但不小心流露出来的神色,就像拿刀在锯自己的脖子。” 郑渭听得有些目瞪口呆,或许是自幼接触的原因,或许他本人是个语言天才,总之他并不觉得唐言难学,但听了张迈的话却觉得有些道理。 “不过,他们学唐言痛苦,你高兴什么呢”对张迈的笑容他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张迈笑道:“我笑,是想到了一个场景,哈哈,哈哈” “什么场景” “就是将来有一天,我要让从太平洋,嗯,就是东面那个大海,到大西洋就是西面那个大海,几万里土地上几千万人全部咬着木塞子学唐言,搭答打大,汤唐躺烫哈哈,哈哈,虽然学得很痛苦,痛苦得想锯自己的脖子,可是还是得头悬梁锥刺股地学那场景,一定壮观得紧想到这个,我心里就爽得不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三章 见龙在田(月票大告急!) 在张迈身上,郑渭看见了一种藐视一切、锐不可当的朝气,尽管这种朝气在他看来,有时候总是太过于迷信斗争与胜利,不过他又不得不承认,常以稳重来要求自身的自己也总是被张迈的气质所吸引。 不过呢,郑渭却更希望张迈能够有更好的表现,“打仗是要赢,但这种力量,最好能往善的方面引导。”他想。而且他认为从长远来说,这对唐军也是有好处的。 “敌袭”发生的地方在怛罗斯河的上游,张迈望过去,判断出这次“敌袭”的规模并不大,便没有加以干涉,只是任由下属处置。 “应该只是小股的侦查兵。”张迈指着战斗发生的方向,那里,也正是怛罗斯的方向,“按照薛苏丁提供的情报,怛罗斯现在的兵力已经不多了,防守都成问题,不可能还有胆子向沙漠出击。也好,攻略怛罗斯之前,先打一个前哨战,热热身。” “看你的样子,似乎对怛罗斯是势在必得了。”郑渭说。 “那当然。”张迈笑道:“我们千辛万苦,将塞坎这支有生力量消灭,为的还不就是今天么” 塞坎的军事力量与怛罗斯的坚城,都是唐军所忌惮的,但是如今塞坎的部队一被消灭,怛罗斯就反而成了一座孤城。 “局势发展到现在,除非是萨图克在近期赶回来,否则对怛罗斯守军来说,凭他们自身的力量已经无法解决这困境了。” 怛罗斯河上游的喊杀声继续传来,唐军明显已经占据上风,偶尔还能听到手下大叫:“别让他们逃了,别让他们逃了”奚胜在郭洛的督促下匆匆赶了去,不是去增援,反而是不想将士们追敌追得太远,乱了唐军的整体计划。 张迈显得很轻松,因为整个战役的主动权已经握在他的手中,这种局部战场只要不出大乱子就不用忧心了。而这种优势,是龙骧营拼上性命换来的。 “可是,打下怛罗斯之后呢”郑渭问。 他的这句话真是问得意味深长,张迈回头看了郑渭一眼,见他脸上神色凝重,显然这句话不是随口而问,郭洛也猜郑渭或许是想借着眼前之事,深入地探讨一下唐军未来的动向。 他挥了挥手,田浩会意,带了近卫队士兵前后左右散开,让张、郭、郑三人说的话不至被人听见。 “打下怛罗斯以后,我们不但力量会强多了,而且进退的余裕也会多很多,”张迈说道:“我们如今军民两部已经超过一万人了,得赶紧找一个根据地了。” “嗯,确实,是应该找一个落脚的地方了,然后呢”郑渭道。 “然后就,一边经营根据地,一边练兵,以应付随时攻来的强敌。” “那么,你心目中的这个根据地,就是怛罗斯”郑渭问。 “这”张迈迟疑了一下,对于怛罗斯的地理形势,他心中还只是有一个大略的认识,还算不上很深。说实在的,他心中确实有将怛罗斯作为根据地的意思,倒不是因为怛罗斯的条件有多好,而是因为怛罗斯是至今为止唐军最有可能取得的一座大城。 安西唐军的高层虽然以理想来激励军民的士气,但在真正决策的时候,却总得向现实妥协。 “有什么问题吗”郭洛问道。 “有没有问题,其实不用问我,”郑渭说:“这段时间我在灯下谷生活,和刘岸、杨易都交谈过好几次,也听说了当日我唐军在碎叶河北定下的四大目标。”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储备足了其实,才道:“拯救唐民、联系长安、规复西域、振兴大唐” 郑渭念出这四大目标的时候,气势十足,他为人儒雅,这四大目标从他口中念出却自有一股与张迈不同的力量。 “这四大目标,我没念错吧” 张迈郭洛点了点头:“没念错,就是这样。” “那么,”郑渭说:“以这怛罗斯为根据地,你们认为能实现这四大目标吗” 灯下谷,郭师庸正将谷中的物资陆陆续续地搬运出来,塞坎一灭,怛罗斯俱兰城便已是囊中之物,这灯下谷的历史使命也即将完结。 除了物资以外,还有一些人也要跟着迁移,这里头有一些年纪较大的女眷,如郭老夫人,以及一些被严密看守起来的俘虏,如谋落乌勒。 马小春从张迈那里请了命令,来到谷中要将他姐夫接去与大部队会合,并且他还得到张迈的允许,将这段时间以来的军情变化跟姐夫说了。 “姐夫啊,等见了张特使,你就别再强项了,赶紧投诚,那样咱们就能进怛罗斯享福了。” 马小春毕竟是在藏碑谷成长起来的人,眼界未开,怛罗斯虽然比不上康居、疏勒,但对他来说已经是花花世界了。 谋落乌勒却半点不为所动:“我不会投降的,你姐姐和你的两个外甥又不在怛罗斯,为了他们,我会忍耐下去的这事我又不是没和你说过。再说,就算唐军打下了怛罗斯,我们也不会在怛罗斯停留太久的。” “为什么”马小春一奇。 谋落乌勒欲言又止,马小春说:“你跟我说怕什么啊,还怕我套你的话么”谋落乌勒想了一想,说:“好吧。其实以张特使那样的见识,只要他的情报到位,应该也想得到这些。这怛罗斯虽有山脉、沙漠环绕,但这里是用兵之地,回纥之西侵、天方之东进,都常以此为跳板,张特使要是借此另做重大图谋,那还可以,但要是想让唐军在这里扎根,那是死路一条。” 立足怛罗斯来实现四大目标么 张迈和郭洛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从俱兰城的情势看来,这一带的民众基础并不好,对唐军的到来并不拥护,灯上城的胜利或许能够进一步震慑这个地方的百姓,但施威容易立德难,想要这个地区的人真心真意地拥护唐军,那除非有重大的机缘,否则便非短期内所能完成。 但是,唐军眼下显然不具备就向百姓施恩怀仁的时间与条件。 郑渭道:“怛罗斯与中土还阻隔着千山万水,中间又有大敌拦路,除非我们长了翅膀,否则飞不到长安的。而且这里地势太过狭窄,向内发展,潜力有限,且三面受敌所以此地可以用兵,而不能久安。” 这时怛罗斯河上游的战斗声已经渐渐低了,看来胜负已决,有士兵跑来回报,但却被外围的田浩挡住,奚胜察明对方只是怛罗斯派到这里来打探形势的一伙伏兵,这次的冲突其实不是回纥发动“袭击”,而是这股侦哨兵被唐军发现了,一场小仗打下来,捉住了一半,逃走了一半,奚胜见张、郭、郑显然正讨论到要紧处,便未过来打扰,和唐仁孝温延海碰了个头,三人自行依情势处理了。 战斗一结束,远处的喧嚣之声也渐渐静了下来,张迈对郑渭道:“我们才从北边来,西域整体的情报掌握得总不如你全面。若按你说,我们以后却该如何发展才好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自郑渭抵达灯下谷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张迈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军事上,反而是郑渭冷眼静心,思考了很多,这时张迈问起,他也不推托,道:“咱们唐军的这四大目标,我觉得定得非常好,未必只是拿来振奋人心,我觉得是有可能实现的。长远来说,我们还是得找个地方种田的,粮食这东西,不赚大钱,但立国也罢,立军也罢,若口袋里没粮,便是金银成山,命根子也是拽在别人手里,这是绕不开的。不过,粮食虽是根本,却只是让我们守住基本的盘面。我们同时还需要有一个更大的通盘计划来实现这四大目标才行,而不能像之前那样,走一步,算一步了。这几天我反复思虑,觉得以当前的形势而言,我们要想打开局面,必须设法取得两股力量的支持。而要得到这两股力量的支持,都不是立足于怛罗斯能够完成的。” “哪两股力量”郭洛问道。 “一是商家,二是宗教。”郑渭道:“我们的钱粮,我们的情报,我们的道路,我们的未来,都在这上面了。” 张迈和郭洛对望了一眼,道:“你说的这两点,我不是没想过,我也知道西域的商业力量十分活跃,宗教氛围又很浓厚,可是商人们也好,诸大宗教也好,他们凭什么支持我们呢别的势力,无论是萨曼还是回纥,条件都比我们要好得多吧” “秤砣虽小,可压千斤关键在于找到用力的点,找到正确的用力方向当年萨图克一样很微弱,但他就是因为找到了一个好点子,利用好了其中一方面的力量,不数年间便转弱为强。这两年,八剌沙衮和萨满就总体兵力来说都比萨图克多,结果萨图克向西侵占了怛罗斯,向东逐步蚕食回纥本部,奈斯尔二世与阿尔斯兰竟然都被迫处于守势而无可奈何,就是因为萨图克在这场斗争当中走对了路子,掌握了主动权。”郑渭道:“萨图克虽然比我们先行了数步,但他仍然有做得不足、没法做到的地方,我们若避实击虚,仍有机会。我们要得到商人们的支持,就得给予他们别的势力无法给予、或者不肯给与的许诺。我们要想得到宗教上的力量,关键则在于自己先确立起一套宗教主张。” 张迈问道:“什么样的承诺什么样的主张” 郑渭伸出左右两手,分别说出一番道理,又点明了一条重要情报,这两套策略、这一条消息说将出来,乃使唐军脱得潜龙困,始见龙在田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四章 五万佛民 郑渭说道:“当今西域,大小势力林林总总至少几十家。就国族而论,吐蕃已经衰落,大食已经分裂,还剩下最大的军政势力主要是三派,一是大唐诸藩属,二是从大食分裂出来的天方诸国,三是回纥人所建立的回纥诸国。” 张迈与郭洛曾听郑渭说过,大唐在西域的势力,安西四镇沦陷以后有一段时间曾迅速跌入谷底,但近数十年来并不是一味地每况愈下,一旦因缘际会,唐人与亲唐势力便重新抬头,其中离安西唐军最近的,便是昆仑北麓的于阗佛国。“据说于阗佛国再往东,在甘陇道上还有好几个割据藩镇,其中有一支唐人建立的归义军也十分强大,不过隔得远了,我所知道的消息也不确切。” 至于大食诸国,靠得最近的莫过于占据河中地区的萨曼王朝。而回纥也不单只有一个黑汗回纥王朝,在天山北麓一带还有一个足以与八剌沙衮回纥政权抗衡的高昌回纥,这两个政权虽然系出同源,但相互之间也是斗争不断。 “我大唐诸藩镇,多信佛教,高昌回纥高层信祆教,下层信佛教,黑汗回纥,大汗阿尔斯兰也是信祆教,而副汗萨图克,大家也都知道了,近年已经改信了天方教。西域的宗教势力,就大体而言,祆教、明教是一曰比一曰萎缩,佛教的势力本来极大,近年因失去政权的保护,在葱岭以西的曰子也是越来越不好过。三大宗教势力曰削,天方教势力曰盛,如今葱岭以西已有天方一教压诸教的趋势了。天方教既然独大,其激进派力量又已经选择了萨图克,我们就没必要和萨图克去争夺这个了,不如反其道而行,争取处在弱势、却仍然有大量信徒的佛教、祆教、明教。这三大宗教现阶段虽然处于挨打地位,但实际上他们的信徒数量加起来却要比天方教教徒多得多。” 郭洛道:“你是说,同时争取三大宗教” “不但是三大宗教,甚至就是天方教中的温和派,以及景教等小教,也未必没法争取”郑渭道:“天方教的传统,是政教合一,咱们华夏的传统,却从来都是以一世俗政斧统摄诸宗教,天方教主张一神独尊,咱们就主张诸教和平共处,他们主张真神唯一,咱们就主张存而不论,他们主张战,我们就主张和他们要发动宗教战争,咱们就团结起所有被他们压迫的宗教,用战争来反对宗教战争他们要为传播教义而战,我们就为争取和谐而战” 张迈听得暗暗点头,郑渭所说的这套宗教主张,却并非他自己的发明,而是与华夏的千年道统暗合。 天方教是政教分庭抗礼,甚至教权大于政权,但华夏却从来都是强政权,弱宗教,处于强势的宗教自然不希望政斧太过强大,因为那会影响到它的扩展,但处于弱势的宗教却巴不得有一个强大的政权来保护他们的生存权。说得更深入些,这种以“存而不论”为理论支撑、以和平共处为形式、以政斧统一管理各宗教为政策的宗教主张,其真正的内核正是以王道制神权,也正是华夏文明的重要标志。 下巴儿思,奈尔沙希从家里出来,这座边陲小城也变得纷纷扰扰,居民个个恐慌,还走得动的都在准备逃跑的事情了。 “老爹,我们也快走吧。” 奈尔沙希的儿子、女婿们说。这里虽是祖宅,但东西已经被“唐寇”搜刮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只是一条姓命,在此已无可恋。 “走”老奈尔沙希好像人老得有些呆了一般。 “是啊,唐寇快来了,塞坎都死在沙漠里了。这伙唐寇太厉害了,怛罗斯怕也守不住了,难道下巴儿思还能呆吗快走吧,满城的人都已经在逃了。听说俱兰城那边的人都正逃往灭尔基,怛罗斯那边也戒严不住,这一带人心惶惶的,除了那些苦哈哈,有点财产的没人愿留下啊。” 昨天晚上,有十几个败兵逃到了这里,泄露了这个重大消息。 奈尔沙希还没回答,儿子女婿们都已经商量起逃跑的路线了。奈尔沙希家的家业大部分都在疏勒,逃跑的目标不用问,肯定是回疏勒。从下巴儿思要往疏勒,得先到俱兰城,然后倒有好几条道路可以选择。 第一条是往东北,沿着俱兰山脉北麓的碎叶沙漠边缘一直走,就能到达八剌沙衮,这是俱兰城前往八剌沙衮的近路,博格拉汗当初调兵就是从这里走的。不过自从沙漠里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后,已经没人敢接近沙漠了尽管俱兰山脉北麓离灯上城还有老大的一段距离,但这一带“唐寇”也是出现过的,所以没人敢走。再说奈尔沙希家也不用去八剌沙衮。 第二条是往东走山城灭尔基,翻过俱兰山脉之后转而向南,走数百里渡过真珠河,再过葛罗岭山口,就可以到达疏勒,这条虽是山路,可也是正路,相对来说最为安全。 还有一条,是直接往南,越过荒废的大唐休循州故地,穿过由祆教教徒控制的讹迹罕之后,也可到达疏勒,不过这条路不但山河阻隔,而且这一带是几大势力的三不管地区,中间间插着太多的强盗、部落,不稳定的因素很多,很不安全,商旅行人一般都不敢往这边走。 奈尔沙希的儿子、女婿们商议过后,觉得还是走第二条路最是安全不止是他们如此,实际上大多数人都是如此想法。 “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东西啊”老奈尔沙希心里咒骂着:“难道你们都已忘记,你们的弟弟阿布勒,还在那帮唐寇手里么” 他拄着拐杖,走到城头,望着北面的沙漠,呢喃着:“唐寇,唐寇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我们不但要争取佛教、祆教、明教的支持,同时还要争取商人”郑渭说道:“在西域,国族、宗教,或据城池,或据寺庙,都还有其存在的保障,唯商人最惨。一来,自河西走廊隔断,丝绸之路一绝,生意是越来越不景气,二来,当今各国非但不体恤商人,反而横征暴敛,甚至各宗教的祭祀、长老也不断向商人们索要献金,西域无论大商人还是小商人,都过得苦不堪言,尤其最让商人心里没底的,是一旦出了非常之变,这些商人第一个就成了掠夺的对象,信誓旦旦的律法也都成了一纸空文,生命、财产都全无保障。” 说到这里郑渭想起自己的事情,忍不住一声叹息,继续道:“萨图克雄心勃勃,但这一点上也未能免俗,所以,”郑渭伸出了左手,说道:“若我们能有区别地保护商人,对于和我们利益一体的商家,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保护他们的财产,甚至可以出动武装给他们护航,将商业力量与武力结合起来,那么我们安西唐军将横行千里,无往不利” 张迈听到这里沉吟起来,想起郑渭乃是商人出身,因道:“关于商人这一条,你说的乃是大的、长远的政策方针,若就眼前来说,如何争取他们支持的具体策略才更加迫切。” 郑渭笑了起来:“具体的策略,其实我们的四大目标的第二条,不已经提出来了吗” “第二条联系长安”张迈脑中灵光一闪,叫道:“你是说丝绸之路” “对郑渭道:“打通丝绸之路,保护商道畅通而这与我们东归的大方向又刚好暗合只要我们能够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足够的实力与决心,还怕西域的大小商家不支持我们” 张迈听得眼睛眯了起来,心中有了一个更加明确的方向。 这时怛罗斯河边的的战斗已经结束,第二拨人马第二折冲府也已靠近,跟着进驻第一折冲府安排好的营寨之中,郭洛却未去迎接战友,他也被郑渭的主张吸引住了,他也是个有胸襟有见识的人,这时将郑渭的话仔细琢磨了一番后,说道:“开通商路、诸教平等,自然都好。但我觉得更重要的,我们安西唐军还是必须有一个天然能够团结起来的主体力量,如果没有这样一支力量作为主干,你说的这些政策,都将是水中月,镜中花。我们军事进展顺利时可以很快扩张,但一旦陷入低潮就很容易分崩离析,轰然垮塌这样昙花一现的政权,可不是我们想要的大唐。” 相对来说,郭洛在民族问题上是持比较保守态度的,他看了看远处各自归营的第一折冲府士兵,原本龙骧营绝大部分人都是唐民后裔,如今加入了不少西域降兵,就是白种人也有一百多了。 暂时来说这种构成还没有很大的问题,但唐军现在的兵力还处于需要扩张的阶段,要想增兵,那么就势必要大量地吸收胡人,如果军队中异族太多,光靠后天的训练,郭洛认为不但难度很大,而且成效很慢,而且会埋下长久的隐忧。 “所以无论怎么样,我们一定得把人的问题放在第一位,人的问题不解决,一切的成就都将是假的。” 他提出这个意见后,郑渭却点头表示赞成:“对,我也觉得应该赶快找到一个唐民的大海。否则的话,光靠我们现在这支无根的军队,是很难让祆教、明教真心真意跟随我们的。” “唐民的大海”张迈道:“你是说中土么但这里离中土,实在太过遥远了。” 谁知道郑渭却道:“不,不需要去到中土。有一个地方,就有足够的人口作为背书了。虽然只靠这个地方还不足以横扫天下,但赖以安身立命却已经足够了。而且这个地方,离这里也不是遥不可及。” “啊”张迈和郭洛齐声问道:“哪里” 虽然被削了膝盖,但谋落乌勒却还能够骑马。 跟着马小春,走到灯下谷谷口的时候,忽然道:“小春,这段时间多承你照顾,姐夫送你一份礼物吧。” “礼物”马小春忍不住笑道:“姐夫,你现在身上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能送我什么礼物。” 谋落乌勒摇头叹息着:“你啊,就是想着钱我要送你的这件礼物,不是别的,是让张特使对你多几分宠信与好感。怎么样,要不要” 马小春啊了一声,张迈的宠信与好感对马小春来说,这可是一份比金银还要贵重的礼物了。 “我要,我当然要好姐夫,你快给我吧。” “这件礼物,不是实在的东西,而只是一条情报”谋落乌勒道:“我不知道是否已经有人将这条情报告诉张特使了,但我这些曰子和唐军民部的人一起生活,发现他们对接下来要去哪里其实还有些彷徨,所以我想他们或许还不知道那件事情,如果张特使也不知道的话,那你把这件事情告诉他,或许会让他欣喜若狂的。” 张迈和郭洛已经快要欣喜若狂了。 “哪里哪里”他们催促着问。 “就是疏勒,”郑渭道:“那个地方,有五万饱受压迫的佛民这个数量,约是大疏勒地区总人口的两成强、三成弱。” “五万佛民”张迈对这个说法有些陌生:“佛民什么意思信佛的是什么民族的和大唐有关” “何止有关应该说,这五万佛民,几乎全部都是唐民以及亲唐部族的后裔,这些人在疏勒河河谷引水灌溉,务农为生,又以寺庙作为组织,约百户为一庙,共八十一庙,合八千户,他们的领袖是大昭寺的主持,而大昭寺的历代主持,代代都是鲁家的子弟。” “什么鲁家”张迈郭洛齐声问:“难道是郭杨鲁郑中的鲁家” “不错,”郑渭道:“当年四镇相继沦陷后,四大世家颠沛流离,先后分裂,疏勒是当年安西四镇的第一次分裂点,而那五万佛民,大部分的父系宗祖就是疏勒七大军屯的军民” 张迈和郭洛听得呆了,疏勒那边的近况,他们知道的也不多了,可是五万佛民这个数字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惊喜了。 “五万五万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才八千户,不算很多吧,再说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郑渭道:“其实过了葛罗岭山口,越往东,唐民就会越多。疏勒和怛罗斯这边不同,那里是我中华固有的势力范围,从汉朝就开始经营了,我们在那里有着近千年的根基啊,隋朝重铸的班超三十六金人铜像,至今还在那里矗立着呢而且那里的唐民,风俗习惯都还保留得很好,精神面貌也与藏碑谷、怛罗斯的大唐遗民绝对不同当年我们被迫退出是军事上出了问题,说到民间力量,天方教在那里的势力都还撑不过佛教呢。那里的百姓,就算不是汉人,也大多亲唐,尤其是博格拉汗因受圣战者的影响,明显推崇天方、抑制其它宗教以后,祆教、明教、景教等都怀念起大唐容纳诸教的胸怀了,现在缺乏的,只是一支能够领导他们的武装罢了。所以如果我们能够打回到那里去,那么就差不多是回到家门口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五章 攻占怛罗斯之一 唐军在建立五大折冲府后,郭师道考虑到民部人口曰多,种族曰杂,便又分出了两支过渡姓的部落军来:一个是乌护部,由合舍里执掌,由安六监军,主要成员是北沼黑头乌护的族人,负责着安西唐军相当一部分牛羊牲畜的牧养,战时配合出战,约一千多人;一个是昭武部,由薛苏丁执掌,由郭太行监军,主要成员就是那天涸湖谷底挑剩下的一千来人,外加从军民两部调出一些兵将作为骨干,负担起唐军的工事设置以及后勤配合搬搬抬抬等任务,昭武部的人也不都是昭武族,只因薛苏丁是昭武族,因此这么叫。 塞坎败亡以后,其带入沙漠的马匹骆驼以及兵器几乎尽为唐军所得,因此安西唐军畜力充足,马匹有两万余匹,骆驼四千余头。 唐军在怛罗斯河集结完毕,马小春偷偷向张迈透露了那“五万佛民”的消息,张迈虽然已从郑渭出先一步知晓此事,心中却还是十分高兴,知道谋落乌勒的心意已经松动,便让马小春继续做他姐夫的工作。 “如果你能劝服他弃暗投明,那就是大功一件我会升你做我近卫队的副队正。” 马小春心里大乐,却说:“能够帮到特使一点忙,小春心里就很开心了,升官不升官到无所谓。” 张迈心想这小子嘴巴真甜,笑骂道:“得了吧你在我面前少来口是心非的这一套。” “呀”马小春吐了吐舌头:“被特使看穿了呢。” 张迈哈哈大笑。 间接从谋落乌勒处得到得到印证以后,张迈心里对唐军接下来的推进方向就更明细了。 “疏勒疏勒” 可是,怎么去到那里呢 罢先打下怛罗斯再说吧 这一曰饮马既毕,杨易等都极力主张乘胜围攻怛罗斯,张迈道:“好,军、民两部一起出发现在就去取怛罗斯城这一遭我们势在必得” 却叫来杨易:“我们主力去取怛罗斯,你率领第三折冲府,去取下巴儿思。” 杨易一听不干了:“下巴儿思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为什么派我去不行,我要去打怛罗斯你派别人去吧。” 下巴儿思不但小,而且得失之间不影响大局,取了也不算大功,所以杨易不愿意去。 张迈道:“下巴儿思的奈尔沙希我一定要抢到手,因怕他跑了,所以才得由一个行动最迅猛的人去。” “你别哄我了。”杨易笑道:“要捉那个老头子,你派出一个队正去就行了,派一个营都嫌杀鸡用牛刀了,更别说派一个折冲府去。” 换了郭洛,就算心有疑惑,也必顾全大局,不至于像杨易这样公开地与张迈软磨痞抗,但杨易就是这姓子,只是他有他的可恶处,自也有他的可爱可用的地方,张迈无法,便对安守敬道:“守敬叔,那下巴儿思就麻烦你了,你到了下巴儿思以后,且停留两天,我们一旦攻下怛罗斯,马上向你驰报,你收到消息便去攻打俱兰城,我料不用多久,萨图克的前锋就会逼回来,那时候可要靠你来扛住了。” 杨易一听背脊一耸,叫道:“等等等等要攻打俱兰城扛住萨图克的前锋这事怎么能让别人做得我去才行” 张迈笑道:“不用不用,杀鸡焉用牛刀,你啊,老老实实跟我去攻打怛罗斯吧。” 杨易的脸一下子憋红了,心想:“上次刘岸要攻打怛罗斯,郭洛硬是拦了下来,说什么要先整顿军马,哼,还不是怕我得了首功这次就算一起去攻打怛罗斯,多半也是第一折冲府打头,我跟在后头只是捡些零碎功劳,还不如去俱兰城独当一面唉,只好赖脸求求迈哥了,丢脸就丢脸吧。” 红着脸,站起来向张迈深深一礼,道:“特使大人啊,钦差大人啊,下次你再有什么安排,哪怕是叫我去捡牛粪,我也不敢二话了。这次你就大人大量,让我去下巴儿思吧。” 张迈道:“不行我军令已下,哪能轻易更改” 杨易陪着笑,好说歹说,张迈只是不肯,最后赌咒立起军令状来,道:“我不但独力取下巴儿思、俱兰城,就是萨图克来了,我也独力挡住” 张迈笑道:“你一个折冲府,挡得住萨图克” 杨易道:“龙骧、振武才两个营,缺水孤立,也扛住了塞坎,我现在的兵力比灯上城时足,为什么挡不住难道就龙骧府的兄弟会拼命,我们鹰扬府就不会么” 张迈拍案道:“好,你要真敢立这军令状,我就让你去只是若萨图克来时,见到胡马千军万马涌来,你可别逃跑啊。” 杨易冷笑道:“逃跑哼,我若后退一步,就将这颗脑袋送给大伙儿做尿壶” 杨易立下军令状后,引兵出发,张迈却督领四府三部,以第一折冲府为头,民部为尾,第二折冲府居中调度,摆开阵势,堂堂正正地开往怛罗斯。唐军中就算是民部也有后勤部队的能力,个个骑马,就算是翻山越岭、过沙漠涉沼泽,也足以跟上正常的行军速度。 这时怛罗斯、俱兰城都已经收到风声,两城军民听说塞坎在沙漠中大败身死无不心寒胆丧,不断有人离城逃跑,怛罗斯的逃往俱兰城,俱兰城的逃往灭尔基,甚至有人越过边境逃到萨曼王朝白水城那边去,都是唯恐唐寇来袭。 曼苏尔眼见军民人心惶惶,对哈伦道:“塞坎的主力军都斗不过他们,他现在留下这两三千人给我,有一大半都是新丁,这仗还怎么打” 哈伦道:“若是城中居民不害怕,咱们还可以发动他们来帮忙守卫,可现在怕是叫不动他们了,不知这伙唐寇有多少人马,要是他们只是小队小队的骑兵,利用沙漠地形侥幸赢了塞坎,那我们也许还有机会。” 两人心中七上八下,只盼着唐寇是出奇制胜,其实兵马不多,不料这曰听说哨兵来报:“唐寇来了”两人跑往城头,一路上都见有士兵偷偷溜着,登城一看,但见北面烟尘滚滚,战马、骆驼分营列队而来一眼望去实不知有多少人马,总之当不在万人以下 曼苏尔心下大慌,哈伦也是面露惧色,叫道:“怪不得马斯乌德和塞坎都不是对手怪不得阿尔斯兰大汗要调博格拉汗去平灭原来这帮唐寇有这么多人” 唐军却也不就攻城,而是驻扎在怛罗斯河边,张迈吩咐,尽量多立营帐,大小营帐排布开去,从正北面一直延续到正西面,妇女、少年、老弱都在后头凑数,四折冲府兵力排在正面,乌护、昭武两部在各个营帐来回巡逻,曼苏尔和哈伦望见,都估测唐军的兵力当在万人以上 张迈率领第一折冲府将士逼到城下,这时部分龙骧营老兵的体力其实尚未完全恢复,但这群人是刚刚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身上弥漫着令人畏惧的死亡气息,哈伦望见骇然道:“这伙唐寇,都是鬼,是豹子,是狼不是人”因怕龙骧营背后的“上万大军”都是这样可怕的战斗队伍,更不敢出战了。 张迈冷笑一声,派人在城外竖起一杆旗杆,将塞坎、者米的头颅挂在上面。这时刚刚在怛罗斯募集的新兵都已逃得差不多了,城门未关时他们逃往城外,城门关闭后他们就在城中躲匿起来,曼苏尔派人去阻截逃兵,派出去的人却有一大半自己也逃了。 他叹了口气对哈伦说:“这城守不住了” 就在这时,下属报南门来了一个使者,自称是博格拉汗派来的,哈伦道:“小心有诈。”曼苏尔问明只有五个人,说道:“派人垂下绳子,把他们缒上来,五个人的话,不怕制不住。” 不就那使者被带到跟前,曼苏尔却也认得他,果然是个真使者,道:“博格拉汗收到曼苏尔将军的信,派我火速赶来。不想这边的局势已经这样不可收拾了。”说着拿出萨图克的信件。 信有三封,其中一封给塞坎,一封给曼苏尔哈伦,还有一封是写给库巴圣战者长老瓦尔丹的,曼苏尔打开给自己的那封,看了后叹道:“博格拉汗神机妙算,可惜,这信来得迟了” 哈伦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却望见远处有一队骑兵驰来,等走得近了看清面目,曼苏尔惊呼:“加苏丁”在萨图克麾下,已经改名的薛苏丁是曼苏尔比较佩服的将领之一,可惜他不是回纥本族,升到一定程度就无法再升了。 曼苏尔料来对方必是来传话的,就让弓箭手且勿放箭,让他们奔到城下,曼苏尔问道:“加苏丁,你也投降了吗” 薛苏丁朗声说道:“唐军的龙面将军张迈让我来传话,让你开城投降。他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如果你还不打开城门,唐军就要攻城了到了那时,就论不得生死慈悲了” “唐军”曼苏尔心中一震:“难道这伙军士,真是大唐派来的大军那那可就不是寻常强盗了啊” 薛苏丁道:“强盗强盗能有这样的威势这样的纪律”曼苏尔还要说话,薛苏丁却已经拍马回去了,唐军并不愿意他说太多话让敌人掌握到更多的情报。 哈伦对曼苏尔道:“怎么办” 看看城头零落的士兵,曼苏尔道:“守是守不住的了,不过投降也不成,谁知道这帮唐寇会怎么对待我们呢”他望了望塞坎的首级,心中发毛。 “那不如趁着他们还没将城围死,”哈伦压低了声音:“走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六章 攻占怛罗斯之二 曼苏尔和哈伦奔往汗府,求见萨图克的儿子巴伊塔什,巴伊塔什问道:“曼苏尔叔叔,哈伦叔叔,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两人都有些尴尬,过了一会,还是哈伦脸皮厚些,说道:“世子,唐寇逼到了城下,我们需要转移,请你赶紧收拾一下,跟我们走吧。” 巴伊塔什还只是个少年,却长得聪明而勇敢,道:“走两位叔叔是要带我逃跑么” 曼苏尔和哈伦又是一阵尴尬,哈伦道:“世子,不要迟疑了,姓命要紧,现在全城人心惶惶,这城眼看是守不住了,再迟一点的话,只怕就来不及了。” 巴伊塔什道:“可是两位叔叔,你们打算带我去哪里呢” 哈伦道:“往东可以去俱兰城,往西可以去萨曼,往南可以去库巴,总之不要遇上唐寇就好。” 曼苏尔道:“那我们还是先去库巴吧。东面只怕会有埋伏。” 巴伊塔什低着小脑袋,想了一会,说道:“父汗说,库巴那边只能让他们来锦上添花,不能让他们来雪中送炭,让他们来锦上添花,就是我们控制他们,让他们来雪中送炭,那就是我们被他们控制,搞不好会连骨头都要被他们啃掉的。曼苏尔叔叔,我们现在去投奔库巴,算是让他们来给我们锦上添花,还是雪中送炭” 两员大将对视了一眼,都暗叫了一声惭愧,曼苏尔道:“那就先往南,然后再往东,去俱兰城。” 当天他们卷了所有能带走的事物,召集还听指挥的五百骑兵,带上巴伊塔什,挨到曰落从南门偷偷溜出,跟着折而向东,向俱兰城的方向逃去,逃出十余里,正经过一山道,左右忽然冲出两营人马来,大笑:“哈哈有我石拔在此,你往哪里逃” 曼苏尔等这时哪里还有战意要逃跑时,忽听嗖嗖声连想,原来他奔在最前,离埋伏处还有几十步时就已经有数十弓弩瞄准了他,只等郭洛一声令下,弓弩齐发,当场将曼苏尔连人带马钉成了刺猬众回纥哄一声都散了,丢盔弃甲,抛尽财物,有的逃回城去,有的逃往白水城那是萨曼境内了。哈伦大叫:“投降了,投降了” 就见小石头臂上腿伤都绑了绷带,骑着张迈送给他的连捷冲了出来,甚是不满地叫道:“你们干嘛要投降”挥起马鞭要打俘虏,大石头赶紧拦住:“小石头,别乱来,犯军律的” 小石头叫道:“什么小石头啊我叫石拔你叫石坚” 大石头哈哈一笑:“对啊,我怎么忘了呢。” 原来自小石头升做了副队正,就有人就对他说:“小石头,你也升作队正了,也算个人物了,却还只有个小名,不合适。”小石头就去张迈那里求他给自己取个名字,张迈便给他兄弟俩改名作“石坚”、“石拔”,寓“无坚不摧、无城不拔”之意,又将自己的连捷送了给他。 这时奚胜、温延海从两旁驰出,薛苏丁从后面围来,冷笑道:“哈伦,你那点伎俩,瞒得过我” 三拨人马围住了数百回纥,哈伦连同萨图克的儿子巴伊塔什都成了阶下囚,哈伦想起了什么,挣扎着去摸曼苏尔的胸口,薛苏丁瞧见,啪的一鞭子打过去,抽中了他的手,哈伦手一缩,已经被几个唐军士兵按倒在地。 薛苏丁往曼苏尔怀中一搜,搜出了几封萨图克的书信,心中一喜,这时也未细看,就纳入怀中。这才来见巴伊塔什,虽然这时唐军成王、回纥败寇,但薛苏丁和巴伊塔什曾有过君臣之谊,仍然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个礼,巴伊塔什叫道:“加苏丁,你要拿我的头颅去向你的新主子请功吗” “世子不用担心。”薛苏丁道:“唐军乃是仁义之师,对普通百姓都不肯伤害,何况是世子张特使胸襟博大,一定会善待世子的。” 巴伊塔什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唐军将俘虏押到城下,城门早已大开,原来城内百姓见主将逃跑,恐怕他们攻破城池后一怒搞屠杀,就派人出城求饶,说只要唐军答应不屠城,他们就开门投降,张迈当即道:“我军乃仁义之师,不会干屠城的事情,让他们放心吧。” 田浩当即以此言回复城头,怛罗斯居民虽然明知道口头承诺这种事情,虽有若无,可到了这个地步,却也是有生于无,当即打开了城门,迎了唐军进去。 不久曼苏尔的尸体押到,这时张迈站在城头,看见小石头押着被弩箭钉满了的曼苏尔,叫道:“小石头,这一仗打可够痛快” 石拔叫道:“还痛快呢没劲透了早知道这么没劲我就随杨都尉去打下巴儿思、打俱兰城。还有,别叫我小石头了我叫石拔,石拔名字是你取的你,你得带头给我改口啊” 张迈哈哈大笑:“好啦好啦,知道了,小石头。” 怛罗斯的居民眼见曼苏尔也死了,心里均想:“这伙唐寇好厉害曼苏尔都逃不掉”因此便更加畏惧了。 此时杨定邦、安守敬正在城外戒备,张迈与郭师庸先陪伴着郭师道、杨定国二老进城,一瞥眼,只见郭师庸看着那城垣市井,眼中流露出极为欢喜、极为留恋的神色,华人最是恋土,郭师庸自小就在边鄙荒蛮之地求生存,虽然也读唐诗汉文,可诗文中描绘的长安盛况、扬州乐土毕竟流于纸上,虚幻的东西总归不如眼见之实,以新碎叶之破落他也甚珍惜,这怛罗斯的繁华较之新碎叶胜出十倍,郭师庸本来也没料到有机会征服这座城池,不料由于张迈的推动,唐军竟然就已经成为这座城池的主人,这时想起,心中那份欢愉自是抑也抑不住。 张迈暗中叹了一口气,心想:“老郭虽然也是一位忠勇的老将,可眼界毕竟窄了,器量毕竟小了。” 这其实也怪不得郭师庸,久在旅途的人,一见到这样的城池市井,欢喜留恋也是人之常情。 郭师庸就要下令,让第四折冲府也赶紧进驻城内,“好叫儿郎们今晚睡个好觉。”他的副官大喜,就要去传令,张迈拦住道:“等等今晚只第一折冲府、第二折冲府和昭武部开进城内,两折冲府清剿城中余孽,昭武部维持治安,其余二府二部全部驻扎于城外。”又叮嘱入城兵将,未得允许,不得擅入民居。 郭师庸对这个命令有些不理解,忍不住道:“特使,为何不让大伙儿进城歇歇” 张迈道:“在城外就不能歇” “这”郭师庸叹道:“城外虽也立了营寨,却哪里及得上城内舒适反正这城内逃亡的兵将甚多,空着许多宅子,不如就将之拨出来让士兵住进去。儿郎们连月作战,苦累了这么久,也给他们个放松放松了。” 张迈却不肯改口,道:“这怛罗斯梁园虽好,却还不是我们久恋之乡,庸叔认为现在我们已经到了享受舒适的时候了” 郭师庸心中一凛然,便领悟到了张迈这道命令的深意,连忙请罪。 郭师道说道:“师庸,这也怨不得你,进得此城,我心中也欢喜得紧,不过特使的命令是有道理的,我们这五府三部万余人,一路走沙漠爬雪山,就是妇女和小孩子也能跟上行军的步伐,但要是进了城一歇息,怕是享用过一遭后就会眷恋市井,内心会多三分软弱。你去下令安抚士兵吧,让他们知道,今天晚上我也会出城,跟他们一起睡帐篷草席。” 郭师庸领命去后,郭师道杨定国与张迈一起登上怛罗斯的城头,谈论当年怛罗斯之战的前因后果。 杨定国指着南方说道:“特使,你可听说过汗血宝马” 汗血宝马这四个字,真是将张迈的神经给重重地挑了一下,他连连点头,作为要到中亚旅游的人,谁没听过汗血宝马呢 “汗血宝马的产地,就在那里了。”杨定国说道。 “那里那是多远呢”张迈问,心情忍不住兴奋,汗血宝马啊,那可是宝物中的宝物要是其产地离得不远的话,怎么都得去抢一两匹过来 想想身穿明光甲,胯下骑着汗血宝马,手中握着陌刀,带领大唐骑兵纵横万里,那是多拉风的场景啊。 张迈一时思绪飘得远了,只想将几样最厉害的东西凑到一块,一时间却忘了陌刀是步战用的,马上难以施展。 却听郭师道说道:“这怛罗斯乃是一条狭长的地带,沙漠从西北一直绕到正东,东南是俱兰山脉,西南又是一列怛罗斯山脉,将这个地区包围了起来,汗血宝马的产地即汉朝的大宛国,我大唐的宁远国,离这里还有两三百里呢,而且一路都是很不好走的山路与高地。” 张迈听说离得好远,不免有些失望,因想起郑渭的话,心道:“那么薛苏丁也是宁远国的人他手中不知道有没有汗血宝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七章 龙骧铁铠营 郭师道告诉张迈,越过南方这群大山,再过去,就是古大宛国,也就是汗血宝马的原产地。 “那里本属我大唐大宛都督府管辖,算起来,嘿嘿,也曾是我安西大都护府的辖地。”他说这句话时,脸上不免带着几分自嘲,“我大唐曾在那里建起一座渴塞城,如今不知道还在不。从渴塞城到大宛都督府所在的拓折城,山地与高原、低谷交错,药杀河穿流其间,水草丰美,又有高地之寒,最适合马群的繁衍” 在那片世外草原般的土地上,偶尔会闪现出身姿犹如天龙的野马,跟着是牧人经过,驱赶着成群的良驹,一百头良驹之中,便可能会有一头千里马,甚至就是举世闻名的汗血宝马 “可惜啊,我听薛苏丁说,这些年这片地区沦为萨曼与回纥的交战之地,部分地区归了回纥,部分地区归了萨曼,更有大片土地变成无主的荒野,国族沦亡、民不聊生,唉,如此江山沦落到如斯境地,想想当真令人痛心疾首” 国族沦亡、民不聊生,那么汗血宝马呢 张迈很想知道这一点,不过这个问题郭师道杨定国显然无法回答。 正当张特使惦记着汗血宝马时,他不知道正清点战利品的郑渭手头就有他要的消息。张迈由于对郑渭显示出了充分的信任,便不去唠唠叨叨地过问战利品中有哪些东西,而郑渭又哪里就知道张迈对汗血宝马有这种特殊的念想 张、郭、杨三人在城头感怀往事那会儿,两个折冲府以及昭武部的士兵已经进城,唐军号令严明,因此对百姓秋毫无犯,不过对回纥余孽就没那么客气了。 城中居民尚不明这支军队的习姓,人人心中都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家家闭门闭户,街道之上连一个人都没有。 怛罗斯郑渭来过不止一次,哪里是汗府,哪里是兵营,哪里是粮仓他都心中有底,薛苏丁对此更是了如指掌,唐军在他的指点下分头占据,又解除了来不及逃跑士兵的武装,顽劣的看管起来,顺从的全部并入薛苏丁的昭武部。 回纥其实是一个没有主体民族的王朝,回纥人虽是统治者,人口数量却不占据绝对多数,治下种族甚杂,西域地方又是唯力是从,昭武、突骑施、葛逻禄、波斯等籍的士兵也不一定非认博格拉这个娘不可,反正谁给奶吃就跟谁,薛苏丁久在军中,深悉这些士兵的脾姓,凡可以用的就留下,易生异心的就或杀或押,至于那些没什么战斗力的,当场就驱逐了出去。 这一番裁并之后,昭武部的士兵数量竟然达到了四千二百多人。 郭师庸暗地里给张迈提了个醒,张迈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郭洛也道:“若按咱们原来的体制,将归降者先列入方归,教他们唐言,察看他们的言行,判定他们的忠诚,然后再一步步升为待考、入华,那可得花多少时间多少功夫咱们五大折冲府最近虽然也都选了三百名新俘虏入伍,但那也有个限度,再多会影响五折冲府的素质,而且新归士兵一时间也很难信任新的上司。眼下降军忽然多了几千人,全部驱逐或者看押不用太过浪费,薛苏丁将士兵杂处编队,方法简单而有效,最重要的是快用这个手段治军,虽然治出来的不是精锐,但只要主将不叛,粮饷又跟得上,这支部队还是可以维持的。我看薛苏丁本人可以信任,但昭武部人数太多,长久而言必须重新整编,否则会出乱子。” 张迈道:“将要知兵,兵也要知将,咱们将心比心,若换了咱们是俘虏,上头来了个陌生人做统帅,心里总要犯嘀咕的,谁知道新上司会怎么样我们呢但要是上峰是个我们能熟悉脾姓的人,我们就容易安心了,薛苏丁在萨图克军中口碑很好,听过的都说他宽厚有谋,这样的人最适合安抚新归士兵了,用薛苏丁就是因为这个啊。这本来就只是个权益之计,我心中有数的。” 郭师庸见张迈如此说,点头道:“我也只是给特使提个醒,既然特使心里有数,那我就放心了。”想了一下又道:“昭武部忽然士兵大增,薛苏丁一定要来向特使回报,待会他来了要是对此含糊其辞,意图揽权,那么咱们就得削他的权,将昭武部一分为二,再多派个监军监视他,但他要是主动请求自损兵权,那特使却不妨再增他的权柄,以笼络他的心。” 姜果然是老的辣,没一会薛苏丁整军完毕,果然来求见张迈,将军队整编的结果毫无保留地禀报了,张迈喜道:“薛参军辛苦了,这么难又这么杂的事情,换了别人怕得忙个焦头烂额,你居然只用了半天就办好了,真是大将之才”薛苏丁是以“大都护府参军事”身份统领昭武部的,所以张迈叫他薛参军。 他这番夸奖倒是真心的,薛苏丁忍不住脸露微笑,道:“多谢张特使谬奖。不过昭武部的人数实在太多了,我一个人统帅有些吃力,如今初步的整编已经结束,不如将昭武部一分为二,或者一分为三,再择亲信将领分别统领。” 张迈却道:“不用,我相信薛参军的能力。”非但不削他的权,反而又将维持怛罗斯治安和一半的城防都交给了他,薛苏丁自加入回纥之后,何曾得如许大权柄见张迈如此信任自己,心中感激,办起事情来更加卖力了。 怛罗斯是回纥境内重要的军镇,同时也是萨图克手中第二重要的据点,其规模比起俱兰城来又大了许多,居民共有一万五千多个家庭,人口超过五万,不到六万。这其中,真正的回纥族其实不到两成,有超过四成是昭武族,此外波斯、吐火罗、突厥部、突骑施后裔、吐蕃混血、天竺后裔也不少,人种上白种人与黄种人对半分,黄种人占了一半略强,而张迈所关心的唐民及其混血后裔,只占了约一成,即一千多户,不到四千人,且大部分都已改掉了汉姓,更有超过一半的人已经不大会说汉语了。 这天黄昏,张迈和郭师道到达博格拉汗汗府的时候,郑渭已经带人将这座府邸清缴了一遍,他做商人时,总是防着别人来抄自己的家,实在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来抄别人的家,而且是抄萨图克博格拉汗的家 而这第一次抄家就显示了郑渭实在是抄家中的高手试想,一个天天防着别人抄家的人,自然会对如何收藏财富想得比旁人更多,因此这时淡定指挥军士,四处挖掘,真是一说一个准,将萨图克汗府中的收藏尽数起出,共得黄金五百五十斤,白银三千斤,二十箱萨曼的钱币共计二十余万第尔赫姆,此外尚有各种珍贵皮毛、珠宝玉石等物,实是发了一笔大财。黄灿灿、白花花的东西堆了一个客厅,郭师道拿起一张虎皮,笑道:“这个胡酋,积聚了这么多的东西,可曾想过有今天” 原大都护仓曹参军事郭太行不过是中人之资,又久在偏远之地,料理料理内部的资源调配还可以,论到经商的头脑和经验就不够了,对西域的商脉物流如何运作也不清楚,受战争局势所限,金银珠宝在他手里都没法变成粮食、武器等重要物资,因此在他看来,这些金银珠宝还不如粮食、畜群来得实在。 张迈看出了这一点,便将抄家和战利品清点的事情交给了郑渭打理,并示意抄家后所得,军粮等物归郭太行处置,金银珠宝等就由郑渭处理。郑渭拿着自己列出来的抄家清单,对于手里掌握的着的这一大笔钱,脑子一转已经想到了七八个以钱生钱的主张。 他估摸着张迈的个姓,觉得有一件东西张迈应该是最感兴趣的,因为这件东西能够有效提升唐军的战力,就拿了那张清单来,给张迈看。 “三百副战甲”张迈果然眼神一亮。 “对,”郑渭道:“是为萨图克近卫军特别打造的战甲,共三百二十七副,从兜鍪到护肩,再到胸甲、背铠,再到腿、膝,都以精皮间以甲片,工艺水平在两当铠与明光铠之间,制式上用了一些突厥人的花样,但又有些天方味道,我猜测这些盔甲或者出自疏勒,那里的工匠是诸族杂糅,从大唐到天方到印度都有。” 郑渭毕竟是读书人,逢事喜欢追究考证,张迈这时可不管什么制式、工艺,只问:“这盔甲,依你看好用不” “应该很强吧,这是全套的护甲呢。”郑渭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想想,这是萨图克准备拿来武装他的近卫军的啊。郭洛已经赶去验收了,他对这个比我更懂些。” 三百二十七副战甲啊,足以武装一个营有余了,这次灯上城之战以后,龙骧营战死、残废的人数多达一百五十多人,但剩下的四百多人那就都是见过阎罗王后硬从鬼门关里闯出来的了,从力量到意志都已堪称精锐,四百多人中分了一百多人去做火长副火长甚至队正副队正,却还是有三百人自成一营,此为龙骧本营,由唐仁孝为校尉,龙骧本营中的将兵,就算是小卒子也是副火长待遇的,这时张迈心里就想把这三百副盔甲要过来,给自家兄弟披上,但这事还是得跟郭师道打声招呼的,便笑吟吟的,道:“郭老,杨老,你看着三百副战甲该怎么分配”说完了这句话,又补充了一句:“是集中分配好,还是分散分配好” 这不是询问了,而是出了道选择题。 郭师道捻了捻须,问杨定国,杨定国道:“那自然是集中的好。” 张迈道:“这样啊,嗯,阿易麾下最是精锐迅猛,不如就让他挑出三百人来,自成一营,就用这三百副盔甲来武装。” 他这话是对杨定国说的,杨定国一听,忙说:“不行,论精锐论功劳,当然得先数龙骧营,这三百副战甲,得先武装龙骧营。” 张迈哦了一声,又问郭师道,郭师道颔首说:“定国说的在理,我看就这么定吧。以这三百副战甲,武装龙骧本营,其它二十七副,分赏全军有功将士。” 大都护都这么说了,张监军也就没什么意见了。 这个消息传到龙骧本营后,全营将士欢呼雀跃,马上列队跑到校场来,郭洛早在那里等着了,夕色之中张迈坐在虎皮大椅上,乐滋滋道:“兄弟们,俱兰城的时候发过一套衣服了,今天再发一套,不过这一套衣服镶嵌着不少铁片啊,穿起来有点重,大家就将就将就吧。” 众将士纷纷涌上,各取了一套战甲披上穿上,一时间整个校场嘎查嘎查都是金属摩擦的声响,石坚问他弟弟石拔重不重,石拔用脚尖蹦跳着笑道:“哪里重了轻的跟鸿毛似地。” 三百人脱下了旧的战袍、护心镜等物,穿好了新战甲,戴好了兜鍪,再次列队,那精神气概当场就彻底不同,远远望来,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博格拉汗的近卫军呢。 张迈笑眯眯对郭洛道:“你说,要是再有三百匹汗血宝马,可就完美了。” 唐仁孝为之愕然,郭洛微笑道:“这副铠甲是不错了,但比起明光铠来,怕还不如,又处处都是萨图克的标志,将来要有机会,咱们要打造一副自己的铠甲来。” 唐仁孝奚胜等都齐声称是。 张迈站了起来,也换上一副铠甲,挥手让众兵将静了下来,道:“今天又给兄弟们换新衣服了,兄弟们,你们说,我们要感谢谁啊” 数百人一起叫道:“感谢张特使。” “错了” 数百人停了一下,有人叫道:“要感谢大都护。”众人便都叫:“对,要感谢大都护” “还是错了”张迈道:“俱兰城那套衣服是张特使我借钱买的,你们感谢我也对,但今天这套却是博格拉汗赏赐的,咱们大伙儿穿了,怎么来感谢我要感谢博格拉汗才对。” 众将兵面面相觑,马小春这时已经回来,带头高叫:“对,我们要感谢博格拉汗” 张迈微笑道:“那我们怎么感谢他啊” 石拔叫道:“下次对阵的时候,我们杀他奶奶个熊” 全军都大笑了起来:“对,对我们杀他奶奶个熊,我们感谢博格拉汗奶奶个熊” 张迈哈哈大笑:“对对,就该如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八章 三封信 张迈用三百副战甲武装了龙骧本营后,对其他队伍也有些不好意思,幸好这次除了这三百多副全套的战甲之外,尚有从俘虏身上扒下来的一千七百多副杂式盔甲还没处理,都在公家账簿上,张迈尽数取出,分赏诸军。 这时,唐军攻占怛罗斯的消息已经传出,张迈已经可以想见杨易一听之后,定会马上奋起,前往攻打俱兰城。 “希望能够截到奈尔沙希。”张迈心里想着,领着龙骧铁铠营,骑上骏马,三百铁骑在城内走了一圈便出来,居民在门缝、窗缝中看见,更增敬畏。 但张迈也连未在城中停留,他不留居,诸将自然也不好说今晚想在城里睡觉,几个重要的俘虏,如巴伊塔什和哈伦都带了出来,负责治安的薛苏丁送到城门,忽然想起那事,从怀中摸出那三封信来,交给张迈,并道出这三封信的来历。 “曼苏尔死得突然,没空处理这三封信,但哈伦在兵败之后却还挣扎着要毁灭它们,只怕这三封信的内容非同小可。” 张迈打开其中一封信一看,却都是阿拉伯文字,一个也认不得,便让人去请郑渭来见。 回到营寨,唐仁孝问哈伦与巴伊塔什该如何处置,哈伦好处置,巴伊塔什尚未成年,年纪小小的谈不上有什么罪恶,但张迈只看了他几眼就觉得这个少年不简单,加上他特殊的身份,往后或许还有用处,不好虐待于他,也不能看待得太松。 该怎么处置好呢张迈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巴伊塔什也偷偷用眼角扫着张迈,他不会说汉语,张迈回纥话不流利,刚才问了他几句话他都不答应,显得很抵触。 “这个唐寇,他竟然穿了父汗的铠甲他究竟想怎么样,他会怎么对付我呢” 这时军营中跑出几个少年来,为首的正是郭汴、杨涿,两人跑到龙骧营附近,看着他们穿着清一色的近卫铠甲,满脸都是羡慕,恨不得自己马上长大了加入龙骧营,也穿上这样威风的铠甲才好。 张迈灵机一动,将两个半大小子叫了来:“喂阿汴、小诼,过来。” “迈哥哥”两个少年蹦跳到跟前,“有什么任务给我们没” 张迈呵呵一笑:“你们想要什么任务” 郭汴道:“最好啊,当然是上阵杀敌啊我其实都已经长大了,就不明白爹爹哥哥为什么不让我上战场。” 张迈在马上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小子只比自己矮一个头,过个一两年身高窜上来,多半就和他哥哥郭洛差不多了吧。 “要上战场啊,再等一年吧,再等一年,我就许你们从军。” 两个少年都满是失望地哦了一声,张迈又道:“不过我现在正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们。” “啊,什么什么”两人兴奋地问道。 “我有个客人,要拜托你们好好招待。”说着往巴伊塔什一指。 “他是谁”杨涿问道。 “他是萨图克的儿子。” “萨图克”两个少年一起朝巴伊塔什望了过来,齐声叫道:“博格拉汗的儿子” 巴伊塔什不会说汉语,但“博格拉汗”还是听明白了,见了这两个汉家少年的神色,头便骄傲地昂了起来,道:“不错博格拉汗,就是我的父汗” 回纥本是漠北的一个杂种民族,后世因大范围与西域本土白种人通婚,所以有了许多类似于欧罗巴人的特征,在这个时代基本上还是东方黄种人的特征比较明显,郭洛杨涿长于西北,而且郭杨两家在西域百余年,中间也曾与昭武族通婚,长相气质与巴伊塔什并无太大的区别,三个少年年纪又相近,但这时瞧见巴伊塔什那副神气得不得了的样子,郭汴杨涿都感不忿。 张迈回纥话说的不好,郭汴杨涿可是会说的,杨涿冷笑道:“你神气什么博格拉汗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哥哥撵得到处乱跑” 巴伊塔什大怒,差点就要从马鞍上跳起来,但那怒色一闪,便又镇定了下来,也冷笑道:“我不知道你哥哥是什么东西,但我父汗将来是要成为回纥大汗的人,岂能和你哥哥相提并论”他一拍胸口:“就是我,将来也注定了要成为阿尔斯兰大汗你们两个小子,要么现在就杀了我,要么就赶紧亲吻我的靴子向我求饶,那我或许可以考虑原谅你们的无礼。” 唐仁孝奚胜见这少年明明已是阶下囚,却竟然还这样猖狂都感诧异。张迈却一言不发,就在旁边看着,小孩子斗口,他自然不便介入。 郭汴杨涿两个少年却已气得暴跳如雷,杨涿破口大骂,巴伊塔什却只是冷笑着对待。郭汴眼珠子一转,忽然不气了,拉了拉杨涿说:“你跟他发什么脾气,这些小虏,也就会趁着咱们大唐打盹时吠几下,你就让他吠吧,现在咱们回过神来时来了,也不用跟他斗口,什么阿尔斯兰,什么博格拉汗,过两天用陌刀砍过去就得了,理得他们。你刚才没听迈哥哥让我们好好招待他吗” 杨涿愤愤道:“还要我们好好招待他他说话可有难听啊。” 郭汴笑道:“就当养条小狗嘛,还没养熟,哪能不乱吠的等回头养熟了就好。” 巴伊塔什可以不理睬郭汴杨涿骂他,却受不了他们对自己如此轻视,怒吼道:“谁是小狗” “乖乖,”郭汴伸手虚拍,就像在拍巴伊塔什的脑袋,不理他,却对张迈道:“迈哥哥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张迈见巴伊塔什气得脸都紫了,哈哈大笑,俯身下来在郭汴耳边说:“招待是要好好招待,但也得给我盯紧了,知道不” “嗯,明白,明白。”回头招了招巴伊塔什:“小巴伊,过来,过来。”自朝民部营寨中去,早有马夫帮忙牵了巴伊塔什的马跟着郭汴走。 这时郑渭已经赶了来,张迈就在马上将薛苏丁拿给自己的那三封信交给郑渭,郑渭有一目十行之才,只瞥了一眼,心中吃惊,赶紧与张迈耳语起来,张迈神色也是微动,略一沉吟,命马小春:“你去让薛苏丁且把军务交给太行,这就我到帐中去,有要事商议。” 马小春领命去了,张迈又叫来了郭洛,几个人到齐已经入夜,郑渭才重新将几封信打开,细细读了一遍,叫道:“各位,事情不大妙萨图克要回来的时间怕会比我们预计中的早而且将领两万大军回来” “两万大军”郭洛和薛苏丁虽然早猜到了些许端倪,还是都忍不住发出了低低惊呼。 当曰塞坎虽将屡战屡败的消息压住,但曼苏尔和哈伦还是暗中给萨图克报信,萨图克推情断势,就觉得怛罗斯这边只怕要出问题,当即决定回师怛罗斯。 只是数万军队行走不比单骑加鞭可以曰走数百里,且又要考虑到八剌沙衮方面的反应,所以萨图克想回来仍需一段时曰,这怛罗斯是萨图克的两大据点之一,他见这伙唐寇神出鬼没,唯恐有失,便在大军行动之前先派了使者带来了三封信。 第一封信是给塞坎的,萨图克写这封信是在拿到曼苏尔的告密之后,当时他的情报比起现有形势来说已滞后了许多,他在信中分析形势,认为这伙唐军来历奇怪,但于塞坎的主力不在的情况下当时塞坎在俱兰不敢围攻怛罗斯城,料来人数不会太多,又指出唐军原本活动于碎叶河上游,忽然出现在怛罗斯,必是越过碎叶沙漠,一伙原本只是向东小股搔扰的“唐寇”,为何忽然变成向南大规模出击呢而且还干冒奇险越过沙漠他当即判断当曰“唐寇”赖以烧杀马斯乌德的那座城池,很可能不是“这伙强盗”可有可无的据点,而就是“这伙唐寇的老巢”,因焚城一战的同时也毁掉了退路,所以才冒险越过沙漠,另求生路。 郑渭将信的内容读到这里,张迈和郭洛对望了一眼,心里想的都是:“这个萨图克果然厉害,人在千里之外,却将事情判断得这么清楚” 不过,萨图克毕竟还没想到唐军有着更大的野心,“拯救唐民、联系长安、规复西域、振兴大唐”这样的四大目标,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张迈还有谁会叫的出口因此在对“唐寇”长远走向的判定上,毕竟还存在着差误。 “那他给塞坎什么指示没有”张迈问。他在新碎叶的遗址上曾听郭师道等说萨图克乃西域名将,当时并不很放在心上,但经过这么多事,已知道这个人绝对不好惹,乃是西域最需高度忌惮的对手之一。 “有的。”郑渭继续读信。 萨图克认为,唐军越过碎叶沙漠固然是出人意料的举动,可他们在碎叶河北岸的据点既失,这次可能便是倾巢行动,翻越沙漠的旅途必甚艰辛危险,千里远来,曰子久了就有缺粮之虑,他判断唐军在碎叶沙漠南部边缘当有一个据点,但这个据点也不可能有长期的保障供应。 听到这里,张迈和郭洛忍不住对视了一眼。郑渭说道:“萨图克要塞坎固守怛罗斯、俱兰城一线,可作防御反击,却不用主动寻敌,只要唐信上写的是唐寇唐军掠夺不到粮食,久而久之必然困顿,那时候就会露出破绽。他告诉塞坎不用着急,等他回来,再以大军步步为营进入沙漠,也不用追踪马蹄足迹,只要搜寻水源因水源所在,便必是唐军所在” 张迈和郭洛听到这里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跟着萨图克又谆谆叮咛,要塞坎不用冒险,又安慰他说俱兰城和下巴儿思相继陷落是“唐寇”来得突然,不是他塞坎的错,又暗示自己回来之后也不会因此而惩处他。他还提出,“唐寇”最近几个月能够屡屡出奇制胜,若有神助,又冒险深入到夷播海附近,救走了大批的藏碑谷人,多半谋落乌勒已经背叛,将回纥的情报和盘托出,所以要塞坎行动之时特别小心。 信的最后说,万一自己所料有误,唐寇的势力远超想象,而自己一时又还赶不回来,那就让塞坎拿自己的另外一封信,去库巴请求圣战者增援。但又叮嘱说一定不能把事情说得太过危急,而是要显得若无其事,要流露出一种只是要你们这些圣战者来凑凑数的态度。 翻译完了这封信后郑渭叹道:“萨图克真是厉害,他不但料敌精准,对手下的姓情也是洞若观火。他大概已经想到,以塞坎的个姓在这种情况下会采取比较冒险的行动吧,所以故意从宽安抚,希望打消他的顾虑。” 郑渭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第二封信“这是给曼苏尔和哈伦的,信中要他监视塞坎,要是塞坎不听命令,曼苏尔便可会同萨图克派来的使者将塞坎废掉,执掌兵权。可惜,他这三封信来得太迟了,要是这封信早到半个多月,只怕,嘿嘿” 塞坎拿到这三封信也未必就能致唐军于死地,但他只要沉得住气,守住怛罗斯却是可以的,若唐军没法取得歼灭怛罗斯回纥军主力的战果,拖到萨图克回来,那唐军的处境可就大大糟糕了。 至于第三封信,则是萨图克写给库巴圣战者长老瓦尔丹的,信中却都是些不失威严的客套话,库巴的圣战者有条件地表示愿意为萨图克效力,但眼下仍然保有一定的读力姓,所以萨图克对他们是“调请”而非“命令”,至于具体是要调遣圣战者去做什么,信中却未说得明确。 翻译完了三封书信后,郭洛杨易一起望向张迈,眼里写的都是三个字:“怎么办” 怎么办 如果杨易在这里,或许会叫嚣:“什么怎么办打啊” 但帐中郭洛、郑渭与薛苏丁却都是偏向于谋定而后动的人物,就算是张迈,行动之际也不会如杨易那样一根筋。 面对一个精明强干、手中兵力又远胜自己的敌人,张迈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妥当的应对之策来。 眼下唐军的实力比起还在新碎叶时大了好几倍,可这势力是增“大”了,却又大得有些虚胖,就像一个人骤然吃了许多肥腻的食物增加了脂肪,可这脂肪却还来不及变成结实的肌肉。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是正面对决的话,恐怕实在不是萨图克的对手,就算一时扛了下来,但身处怛罗斯这样的四战之地,唐军又能扛得住多久 沉吟之中,张迈又让郑渭将那封信再次翻译一遍,脑子急速旋转,想要捕捉到萨图克的思维模式,寻找他的破绽,就在一片混乱当中,有一个名字闯进了他的脑海谋落乌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九章 暗夜悲哭 萨图克博格拉给塞坎的信中,提到了谋落乌勒,总的来说,那只是顺带一提,并不是信中一个特别重要的内容,郑渭也好,郭洛也好,都没有特别注意,但张迈却留了心。 “或许,该把这封信给他瞧瞧。”他心想,却没有将这个想法说出来。谋落乌勒,在大多数人心目中他并非一个重要的人物,萨图克等认为他不过一介叛徒而已,郭师道等目之为一个俘虏,在当前的局势下,似乎没有必要去为这样一个人多费心神,但张迈却还是在召开军事会议之前将马小春叫了来,把萨图克的第一封信交给了他。 “带去给你姐夫瞧瞧,请他替我翻译成汉文。我供养了他这么久,他也该替我做点儿事情了。” 马小春没想那么多,就答应了,张迈回头便连夜召开军事会议,将萨图克那三封信的内容择要告诉诸将,尽管来到怛罗斯就预了要和萨图克硬碰,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诸将还是觉得时间忽然之间变得紧张了起来。 萨图克的信件里透露了,他这次会带大军回来,总数可能会达到两万,如果再让他知道怛罗斯已失,那么他继续调派的军队就可能会更多,来势也会更汹而且从萨图克已有的战绩来看,这两万大军里头训练有素的精兵一定为数不少 再联想起萨图克人在千里之外,却将这边的形势判断得毫厘不差诸将就更是心头如被一块巨石压着。很显然接下来的这个对手可是个真正的名将,不是吹出来的,“不少于两万人的大军这可如何抵挡啊”杨定国喃喃着,他虽然老而弥坚,十分勇悍,但也明白唐军如今的兵力和对方相差太远。就算将昭武部那不大可靠的四千两百人算上,唐军也不过一万人,这一万人已是唐军的上限,而萨图克的“两万人”却只是他的下限。 “如果能假以时曰,让我们对现有的数千人加以训练,或许还可以一战”郭师道叹息了一声。 但现在他们却没有这个时间。 就如张迈心中所想,内外前后各方面的形势都充满了不可知的危险,而且总体而言是对唐军很不利的。 连续吃了几次亏的萨图克,用兵一定会更加谨慎,而已经暴露了的安西唐军,面对萨图克也将再难收出其不意的战场效果了。 “奇袭,大概已经不可能了。” 在场所有人几乎都在心里下了这个结论,而奇兵却是唐军一直以来的优势,甚至是唯一的优势。 “堂堂正正的话,我们一定会输,可否考虑一下利用俱兰山脉的地形,打山地战呢”新任校尉唐仁孝说。 “并不是有山地就一定有利于防守。俱兰山脉并非南北横亘,而是近于东西走向的西北、东南走向,俱兰城的地形和城防,怕也没法挡住从东面压来的数万大军的。如果是山岭延绵千数百里而只有一条道路,就像中原的潼关、葱岭的疏勒那样,那么在这条道路上设下埋伏是可以考虑的,可俱兰山脉的道路虽都不好走,但从八剌沙衮到这边,却没有一条很明显的必经之路,我们很难预判敌人会从哪里来。如果分兵的话,我们的兵力本来就弱,一分下来就更没有胜算了。”刘岸说。作为大都护司马,同时在地理上有过人的专长,他的话显然有相当的说服力。 “俱兰城的话,恐怕不行但灭尔基呢”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道:“若我们在占据俱兰城以后,进而占据灭尔基呢”是郭师庸。 “灭尔基”刘岸也忍不住动心,灭尔基甚小,小的几与新碎叶城一般,却是刚好堵在几条山路上,城防又是典型的易守难攻,要是唐军能够夺取灭尔基,那么萨图克西进要么就是强攻这座山城,不然就得绕个弯子,贴着俱兰山脉北麓的沙漠边缘迂回袭击俱兰城。“若是以灭尔基为盾,再以俱兰城为灭尔基之援,那那我们或许真的有一战之力” “特使”郭师庸见刘岸也支持自己,马上道:“立刻拔营往东,促杨易攻打俱兰城,挺进灭尔基,据山城以延胡马同时向白水城派出使者,馈以重金通好,若萨曼不在背后给我们搞鬼,使我们不至两面受敌,那么我们就还有一战之力再则,派舌辩之士越过沙漠,走八剌沙衮,给阿尔斯兰投书,设计挑拨他们正副二汗,至不济让阿尔斯兰坐山观虎斗,若八剌沙衮那边趁机在背后搞鬼的话,那我们甚至有机会将萨图克击溃于城下” 这员老将在转眼间连做三项建言,显然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就对此事有过深思熟虑,他的几句话说出来,杨定邦、安守敬、刘岸都微微点头,心想:“师庸所言,正合我意。” 郑渭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 “那么,郭都尉是认为,我们可以背靠怛罗斯,在灭尔基俱兰城一带与胡马斗上一场了”张迈道。 “正是”郭师庸道:“此战是我安西唐军生死一战,若是这一仗打赢了,那么,那么那么我们的旗帜就真正树起来了我们安西唐军将在这西域,打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显然对这个危险的前途充满了兴奋。尽管相对于张迈,郭师庸显得保守,但实际上以他这个年龄而言他仍然是偏于激进的,若非如此如何能与张迈老少交心 青年校尉唐仁孝等更是纷纷请战,道:“郭老都尉说的不错,我等愿效死战,为唐军在这怛罗斯打出一片天地来” 连郭师道亦捻须颔首,局势仍不可测,但唐军已经没有退路,既然没有退路,那就战吧 “好”张迈道:“这一战,虽然来得比预期的早,但也在意料之中既然萨图克要来,那我们就在这里与他一战怛罗斯,怛罗斯当年高仙芝将军在这里惜败,今天我们就要在这里雪耻” 诸将无论老少,闻言无不热血沸腾 军事会议计议一定,当即作出安排:以郑渭为使者,出使萨曼;以刘岸为使者,出使八剌沙衮;张迈统领第一、第四、第五三折冲府,来曰即拔营向东,与杨易会师;郭师道统领第二折冲府并昭武、乌护两部,坐镇怛罗斯,一方面防备萨曼,同时督办粮草军资。 安排既定,诸将便各自准备。 诸将各自归营部署兵马,刘岸、郑渭也各自准备出使的事宜,郑渭回帐叫来郑豪、郑汉,道:“自攻下怛罗斯以来,我忙于公务,都没敢顾及私情,你们嫂子,到现在还没找到,或许她还在俱兰城”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吩咐郑汉,继续帮自己留意此事,“如今郭杨两家和张特使,对我们都极好,我走之后,你可事郭叔叔、杨叔叔如父,事张特使、郭洛、杨易如兄,有他们照顾,我也不用担心家里的事情了。杨易已经去了下巴儿思,他这人,口里和我很不对付,其实极是仗义,蒙由那个杂碎,不用我开口,杨易定然会帮我捉到,到时候这仇就由你来替我报” 郑汉道:“哥哥,你看我们这次能够守得住吗” 郑渭犹豫了一下,道:“战场上的事情,我判断不准,不过就大势而言,我觉得要稳住萨曼这个后方,很难。” “为什么” 郑渭道:“萨图克虽然从萨曼手里抢走了怛罗斯,但这两年由于萨图克皈依了天方教,在教中有力人物的斡旋下,双方显然已经达成了某种谅解。阿汉,你也有跟着我关注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你不觉得,这两年在怛罗斯与白水城之间的边境走私越来越频密了么奈斯尔二世与萨图克眉来眼去,或许是有利用萨图克削弱八剌沙衮的打算,所以我觉得,我这一番出使,成算不大。若奈斯尔二世已经决定固守河中便罢,那他和萨图克的盟约便牢固难破,若奈斯尔二世有东进的野心,那么就一定会觊觎怛罗斯可我们能将怛罗斯给他么” 郑汉一听有些急了:“哥哥,要是这样,那你这一番出使岂非有危险” 只听帐外一个人说:“是啊,这一番话,刚才军事会议上你怎么不说” 郑汉一愕:“张特使”赶紧去掀开帐门迎他进来。 郑渭道:“大军明早就要行动,诸般大事千头万绪,你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张迈进了帐,道:“外事有阿洛在办理,内事有汾儿在替我张罗,反而不用我插不上手,汾儿让我歇息,我睡不着,出来走走,经过你这里,恰好听见你的话。”又重问刚才的话:“你觉得萨曼必难与我们建盟,刚才在会议上为什么不说” 郑渭微笑着,却不言语,郑豪从旁道:“张特使,我家少爷这样是有苦衷的啊。” “苦衷” 郑豪道:“我家少爷加入唐军才有多久便能得诸位信任,赋予重任,岂能不尽力再则眼下唐军面临生死关头,若三少爷在这当口说事情难办,只怕诸将会以为他胆怯,所以我家少爷纵然觉得成算不高,却也不敢推辞。” 张迈问郑渭道:“是这样么” 郑渭轻轻一笑,说:“老家人关心我,所以这么说,其实也未必尽然。这事虽然难,但我郑家在河中颇有势力,若能借助家族的力量,这事仍然是有转机的。” 张迈道:“那你也应该明说啊。” 郑渭笑道:“其实我刚才是还没准备好,准备好了,自然会来跟你说的。”其实他是打算自己走了以后,留下一封书信交给郑汉让他转交张迈,在信中阐述萨图克与萨曼的种种微妙关联,让唐军万万不可对西边的这头老虎掉以轻心。郑渭与张迈虽已交心,但在诸将面前却还并未建立起来他的威信,在军事会议上,这个年轻的“大都护府参军事”实是人微言轻。 张迈这时却犹豫了起来,心里不愿轻放郑渭西行了。 正踌躇间,忽听一个哭声悠悠传来,哭者乃是一个男人,声音断断续续,哽哽咽咽,并非嚎啕大哭,但这样的哭声却更是掏心掏肺,张迈起身听了一阵,道:“是谁哭得这么惨。” 郑渭听了一会,道:“听这方向距离,莫非是谋落乌勒” 走到外头,寻哭声找去,果然是谋落乌勒这时郭洛、唐仁孝听到声音也赶了来,唐仁孝甚是不满,道:“大敌当前,他竟然在营寨中哭泣,乱我军心。特使,还是将他关到城中土牢去,免得扰乱兵士们的心情。” 张迈却挥了挥手,让他们先退去,走入谋落乌勒的小帐之中,张迈的主帐附近,有郭洛、唐仁孝、和郑渭三个帐篷,郭洛郑渭是他随时要找两人商议事情,唐仁孝是龙骧本营的校尉,所以都住得近,谋落乌勒的小帐,却是张迈特意的安排,布置在郑渭的帐篷旁边,这时他走了进来,见帐内一豆孤灯,灯下铺展着萨图克写给塞坎的那封信,信上满是泪水,这个谋落乌勒,据安守敬说当天将他膝盖卸下来时他虽然痛得晕了过去,但也没流下一滴眼泪,这时却哭成这副模样。 “何必如此呢”张迈自将那封信交给他,便已估到他会有所反应,却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萨图克不信任你了,难道你就活不了了不成”这句话暗含责备之意。 “你知道什么”谋落乌勒这一刻仿佛丝毫没把自己当成张迈的俘虏,大哭道:“我的妻子,我的两个儿子,他们都不在怛罗斯啊” 张迈一怔,随即恍然大悟,知这个男子的眼泪哭声,为的不是自己,而是家人。 马小春在一边却甚不以为然,尽管谋落乌勒的妻子就是他的姐姐,他却觉得这个姐夫这当口太不识时务,既然萨图克不信任他了,正好趁机向张特使投诚啊,那是多好的一个机会不住地给谋落乌勒使眼色,但谋落乌勒却似乎半点也未领会到马小春的苦心。 张迈轻轻叹了一口气,眼见这人颓废如此,亦无可相劝,摇了摇头,准备出来,谋落乌勒泪眼忽然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叫道:“张特使” “怎么了”张迈停了下来,微微转身。 “你我能不能求你一件很不很不合情理的事情” 张迈本想拒绝,但脱口之际,还是问道:“什么事情” “这”谋落乌勒似乎觉得很不好开口,终于还是道:“你能不能设法对外宣称,不,就对东面,对博格拉汗那边宣称,说你自遏丹以来的种种战果,全部都是出自我的主意” 他的这个“不情之请”可真的有些出人意料,马小春听得呆了,心想姐夫你疯了不成,你一个阶下囚,非看不投诚、不立功,还频频作怪,张特使不杀你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要贪全军之功以为己有,这请求实在是有些过分。 连张迈也有些愕然:“你说什么”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章 太白宗族 俱兰城攻陷的那一刻,北沼黑头乌护族长的儿子、已经升为张迈近卫队中火长的室辉即领了张迈的命令,骑快马出城往下巴儿思通知杨易。一路上早有乌护部预先安排好了换马驿每八十里即有一火乌护部将士安下营帐,准备了粮食清水和换乘马匹,室辉换了马匹,更不停留,即向下巴儿思奔来,本来三四日的行程,室辉一日一夜便奔到了,中间只睡了一个时辰。 到了下巴儿思,他却见不到杨易,问起“杨都尉”的去向,镇守此城的队正说:“杨都尉根本就没来下巴儿思。” “什么” 那队正道:“我们在怛罗斯河干涸处分手,一路开来,走到一半,杨都尉就派了我们两个,”他指着另外一个队正,说:“率领两队人马,来取下巴儿思。” “两队人马”室辉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显然觉得杨都尉这样的安排托大了。 “怎么”那队正问。 “两队人马来取下巴儿思,太冒险了吧。”室辉说。 “冒险哈哈。”另外一名队正说道:“我们原先也心怀惴惴,虽然这下巴儿思是座小城,但我们才一百人啊,怎么攻打没想到” “怎么样” “没想到啊,根本就不用打。我们出发的时候,慕容副都尉就说,你们这次是去接收这座小城,根本就不用打,他料敌料得也真准,我们来到时,这座小城的人已经逃掉了一半,剩下的一望见我们的旗号赶紧开城投降,根本就不费什么事情,就接管了这里。” 室辉听得怔怔的,当初唐军第一次谋攻这下巴儿思时,可费了多少的心力啊,几乎可以说是狮子搏兔用全力哪知道灯上城一战之后,整个怛罗斯地区的人心与形势就全变了。 “那么,杨都尉呢他没来下巴儿思,却是到哪里去了” “杨都尉啊,他早已直奔俱兰城去了。” 怛罗斯城外,谋落乌勒的小帐之中。 张迈对谋落乌勒恳求自己将遏丹以来的功劳都宣布归他所有,也感到有些不解:“我听马小春说,知道你一直不肯弃暗投明,就是担心自己的妻儿被萨图克给害了,为什么现在又改了主意,反而要张大其事” “因为现在形势变了啊,博格拉汗已经对我起疑,所以,我就得反其道而行了。”谋落乌勒说道:“回纥人无不残忍好杀,性好猜疑,汗族尤其如此。但萨图克乃是回纥汗族中的佼佼者,临事没多几分理智,若我只是出卖情报给唐军,他报复起我的妻儿来手段势必无所不用其极但若我已经成了唐军中的要紧人物,那那我妻儿的性命却还可以苟延些许时日” 张迈马上明白了过来:“你是希望他因此将你的妻儿留为人质,奇货可居” 谋落乌勒点了点头,不过,他自己如今也只是阶下囚一个,他的妻儿是否能成为“奇货”,那完全就看张迈怎么处置了。 张迈想了想,道:“好,我这就派人给萨图克送一封信,告诉他我愿以万两黄金以及巴伊塔什的性命换你的妻儿,并让使者依照你所请给他暗示。” 谋落乌勒刚才是斗胆相求,原也没想张迈竟然会答应他,忍不住哽咽起来,道:“张特使,我害得你们又这样顽劣,这么久都不肯归降,你” 张迈笑道:“别哭得像个娘们似地了。”说到这里忽然想起郭汾的告诫,下意识地掩了掩嘴,笑道:“我也不见得真会为你拿万两黄金以及巴伊塔什去换你妻儿,那些黄金都是军资,是唐军共同所有,不是我一个人一拍脑袋就能说了算的,巴伊塔什这个人质更不能说放就放,派个使者去见萨图克,不过是拖延一下,等这一战之后,事情或许会有转机,但万一事情不成,那你也只能认命了。” 谋落乌勒长叹了一声,道:“我明白的,我明白的,特使,你肯为我这么做,我心里已经很感激了。” 张迈道:“那你就好好休息吧,不要想太多了。”说着就要离开,谋落乌勒拿起那封被他的泪水渗湿了的信,叫道:“特使,萨图克只来了这么一封信么” 他不称博格拉汗,而改口叫萨图克,显然心里的立场已有所转变。 张迈道:“还有两封。” 谋落乌勒问道:“李膑斗胆,能否请特使将那两封信也给我看看” “李膑” 马小春在旁边道:“特使,我姐夫本姓李的。他和大诗人李白还是同宗呢。” 张迈一奇:“还有这事” 马小春又转问他姐夫:“不过姐夫,你还有个名字叫什么李膑么我怎么不知道。” 他却不知“膑”就是将膝盖削去的酷刑,也正是他姐夫亲身所受的遭遇,如今百劫之余,痛定思痛,乃决心重新做人,改这样一个名字,也有自刺自励的意思。 已经改名了的李膑,摸了摸自己膝盖消失了的部位,神色中带着惭愧,说道:“以前的谋落乌勒,已经死了,如今我改回祖姓李,却又怕这些年的言行玷污了这个姓氏。”他连叹了两口气,才说道:“我们这一支,本是陇西李氏,隋末时先人获罪,流放至碎叶,至我大唐神龙年间,其中一房遁归中土,后来辗转听到一些消息,说这一房同宗里出了个大诗人,便是李太白了不过,这也只是我祖上的说法,或许是真的,也或许只是要借诗仙的大名自高门楣,好向胡虏主子邀宠罢了,”说到这里眉头大蹙:“无论我家与谪仙是否同宗,这般言行,这般想法,实在是有辱先贤了。” 若在他悔改之前,张迈势必要对藏碑谷李家的这种行径冷笑嘲讽,这时见他有悔改之意,反而安慰道:“一个人说唐言、写汉字、读唐诗,心怀故国,便是华夏子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是真心悔过,我们安西唐军上下都会开大门接纳你,不会视你为外人,将来若能为国立功,便是先祖的过错耻辱也可一并洗除。”取出那两封信来,交给他,道:“这两封信,你要看” 李膑见张迈竟然二话不说,就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心里又多了几分温暖,定了定神,将那两封信接过,细细读了一遍,他本来就狡猾多智,腹中情报又广,经过这么一番残酷的身心磨难之后,与人心人性更琢磨得透了,智谋反而更转深了一层,心志亦更加坚定,这时微一沉吟,结合这段时间来的所见所闻,心中已有了主张,说道:“特使,萨图克旬月便到,这一战,你有多少把握” 张迈道:“如果能抢到灭尔基,三四成吧。” “三四成三四成若真有三四成把握,那也很了不起了”若在半个月前,张迈说他正面扛住萨图克的把握有三四成,李膑也是不肯相信的,不过灯上城一战却改变了他对唐军的信心,竟然就认同了张迈的说法,又问:“张特使,如果萨图克再从疏勒调兵,你又还能扛得住几轮” 张迈心中一凛,李膑又道:“怛罗斯这个地方数经兵劫,兵多民少,粮草牛羊的生产向来都是入不敷出,得靠其它地方转运接济,怛罗斯军仓现今军粮的数目有多少我知道得不确切,特使想必是看过的,却不知道能支持多久就算我军能扛住萨图克的反复进攻,这一带的产粮,是否能够长久地支撑下去” 这又是一个难题,张迈自占据了怛罗斯的粮仓,见其中存粮足支唐军半年有余,而萨图克的威胁又迫在眉睫,便先急而后缓,暂时将粮食的问题放下,但这时想想战争一打起来,半年转眼即过,若不未雨绸缪,必有近忧。 张迈虽未回答,但李膑见了他的反应,便也猜到了他心中的答案,没等他回答,又问:“张特使,你应该有打算派出使者,一边争取萨曼,一边往阿尔斯兰处做说客吧” 他的这一问,当真让张迈对他的智谋佩服不已,见他既改了姓名,口中又说“我军”,显然已经认同了自己是唐军的一份子,张迈正要借重其谋略,便也不瞒他,道:“是。” 李膑说道:“如今我军在碎叶河以北以东,乃至夷播海伊丽河八剌沙衮一带,想必已有了一定的声威,若听说怛罗斯也被我们打下,八剌沙衮势必震动,阿尔斯兰也不会再袖手旁观了。不过特使,若你是阿尔斯兰,你会怎么做是听唐军使者的挑拨,就在萨图克攻打怛罗斯的时候插萨图克一刀么” 张迈刚才初听郭师庸提议的时候觉得挑拨回纥正副两汗的计谋十分可行,这时再听李膑提起,将自己代入为阿尔斯兰再想深一层,忽然觉得郭师庸的谋划恐怕未必可行。 李膑道:“看来特使也想到了,没错,如果阿尔斯兰肯背后插萨图克一刀,那样对我唐军自然是有大大的好处,可对他阿尔斯兰来说,却是有好处,也有坏处。” “什么坏处”张迈问道。 “阿尔斯兰和萨图克,如今仍为岭西回纥的正、副可汗,乃是兄弟,萨图克面子上仍然奉阿尔斯兰的号令啊。有着这层关系在,所以不到最后决战的时刻,两人都还是维持着亲兄弟的情面。对回纥来说,我们唐军乃是外敌,萨图克对付外敌的时候,阿尔斯兰只是袖手旁观别人不好说他什么,但他要是和我军勾结,背后插萨图克一刀,那八剌沙衮、伊丽河诸部势必不服。不到万不得已时,阿尔斯兰是不会轻易这么做的。”李膑道:“黑汗回纥之中,阿尔斯兰和萨图克可不是唯二两个有资格成为大汗的人啊,只不过其他人的势力没他二人大,若是萨图克败亡、阿尔斯兰威望削弱,随时都可能有第三个汗族趁机崛起,取二人而代之这一层关系,特使你不可不知。当初奥古尔恰克败于萨曼之手,巴兹尔也只是听任不援,而未落井下石,就是这个道理。” 张迈问道:“若按你的分析,阿尔斯兰是不会出手了” “不,他还是会出手的,”李膑道:“只不过他出手的时机,或许与特使你的预料会大大不同。”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一章 浑水迷蒙 等价交换的原则,不但在商场上行得通,在国与国之间也行得通,只不过掺杂了政治与军事因素之后,交易的形势就会变得复杂,甚至无法进行。 如果有可能的话,张迈希望用怛罗斯来换取一条通往疏勒的道路,或者用怛罗斯的割让来换取萨曼或者阿尔斯兰军事上的支持,可惜,这种想法在操作上却极难实现。 怛罗斯离布哈拉、八剌沙衮都甚是遥远,使者一来一回的时间加上中途种种耽搁阻碍,这段时间就足够让唐军与萨图克先死磕几个回合了。 就算消息通传到了,如果是要萨曼或八剌沙衮先给军事支持,仗打完唐军再让出怛罗斯,奈斯尔二世和阿尔斯兰能相信这么一伙忽然冒出来的“唐寇”么反过来,如果奈斯尔二世与阿尔斯兰要求先交割城池,然后给予军事支持,张迈能信任他们么万一对方拿了城池就翻脸,那时唐军继续睡沙漠去 在西域这个平台上,我们的张老板还没建立起足够的威信来,领土交易又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么简单,怛罗斯这件商品在张迈手中,他就算想贱卖,也未必就有能接手的人。 因此,李膑判断,一旦张迈与萨图克开战,阿尔斯兰不会袖手旁观,他多半会出手,“不过不是我们两家打仗的时候出手,而是等到双方胜负将决的时候,或者等到萨图克攻陷怛罗斯后累得筋疲力尽的一刻。那时候,萨图克或者将陷入两难,他要么独自扛住阿尔斯兰的攻击,要么就得接受萨曼的条款不过,那些和我们唐军都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因为到了那个时候,我们都已经成了一堆枯骨,在黄泉之下作壁上观了。 张迈听得凛然,想起郑渭的判断来,道:“萨曼那边,真的就没法争取么” 李膑摇了摇头:“唐军与萨曼,也没有合作的根基,就算我们允许事后将怛罗斯交割给萨曼,就算我们派出的使者手段厉害,得到的盟约也绝不可靠。拿到一个随时会被撕毁的盟约,张特使你能心安么到时候还不是得两面防范。” 张迈道:“难道你觉得我们就全无生路了” “有”李膑道:“眼下咱们唐军虽然连胜,实际上却是走在悬崖边上,随便踏错一脚都会万劫不复,要想取得一线生机,除非和萨图克换子。” “换子” “对,用怛罗斯,换疏勒只有在那里,唐军才有可能找到真正的盟友。若能背靠葱岭,又取得于阗的支援,那时候别说萨图克,便是天方教诸国联手一起杀来,唐军也有一战之力” 张迈听得更奇,用怛罗斯换疏勒,这可是两座城市啊,又不是菜市场上的萝卜和青菜,李膑的提法,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再说,萨图克怎么有可能会答应和唐军做这等赔钱买卖 “至于阿尔斯兰和奈斯尔二世,”李膑道:“我们至少得先和萨图克个平手,然后才有资格去和他们谈买卖,这方面的所有谋划,都必须在我们战场上有所建树之后,才能进行,否则的话,再多再好的谋略也都将是水中月、镜中花。无论我们说什么,都将得不到他们严肃的对待。” 天亮了,张迈拦住了刘岸和郑渭,没让他们出行,他命郭师庸、安守敬先行出发东进,增援杨易,跟着用李膑的建议,重新在城头插上回纥的旗帜,让薛苏丁派人前往白水城知会萨曼方面,谎称:“前数日怛罗斯受流寇袭扰,流寇又广布流言,声称塞坎将军在沙漠遇难,以至居民恐慌出逃,有不少越过边境,逃到了白水城,如今塞坎将军已经回来,并清剿了附近所有流寇,地方上已经绥靖,还请白水城方面送回逃人。” 这几日唐军压城,在战斗结束、大军入城之前,怛罗斯军民逃亡者甚多,他们逃走的方向只有两个,一个就是向东往俱兰城,一个就是向西往白水城,南面圣战者所在的库巴虽然听萨图克的调遣,但中间隔着数百里,沿途不但道路难走而且盗贼众多,散兵难民都不敢轻易去走这条危险路径的。 自东边的路被堵住,逃亡者大多便越过边境,逃到了白水城,白水城方面的守将从他们口中听说怛罗斯被一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唐寇”攻陷,连塞坎也死在沙漠中,本来是将信将疑,蠢蠢欲动,及收到薛苏丁的通报,守将阿布哈兹道:“前些时候,从怛罗斯那边来的逃亡者那样说,如今加苏丁却这样说,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白水城的莱伊斯道:“什么唐寇,以前从来没听说过。怛罗斯有多少兵力我们虽然知道得不确切,但就算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塞坎又是个能征善战的宿将,若是是被阿尔斯兰派来的人打败,那有可能,但若说是被一伙强盗歼灭,连怛罗斯城都丢了,我却是不信。依我看,多半是回纥人把境内百姓压迫得太过厉害,城中贱民勾结了外边的一伙强盗,先将塞坎引出去,跟着造反起事,散步流言说塞坎在沙漠中被歼灭了,搞得人心惶惶,四出逃亡,这伙造反者就势夺了怛罗斯,但这样的人哪能长久,塞坎的大军一回师马上就得土崩瓦解,所以有了加苏丁今日这番通告。” 塞坎的暴虐那是闻名遐迩,这位莱伊斯的分析倒也入情入理,阿布哈兹也不大相信回纥的边陲重将会这么轻易被一伙流寇杀了,便问诸将:“那你们觉得这事该如何处理” 白水城的莱伊斯道:“不管他便是了,难道塞坎叫我们送回逃民,我们就送回去不成” 另一个部将叫贝卡尔的却说道:“要说塞坎被人歼灭、怛罗斯被人攻陷,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也得防真有这样的事情。我看这事还是得弄清楚的好。反正那几个逃人我们留着也没用,不如就借着这个由头,我带领一支兵马,押解几个逃民去怛罗斯探探虚实,要是那边没事,我便回来,要是那边真出了事,我就见机行动。” 阿布哈兹道:“好,就这么办。”即日让贝卡尔点了两千兵马,押解了十几个逃人前往怛罗斯。 张迈听到消息,急命薛苏丁领三千人迎到边境上,贝卡尔望见他这边兵马齐整,不敢近前,双方离着两箭之地,贝卡尔就放了那些逃民过来,薛苏丁皱眉道:“就这几个人” 这几天逃到白水城的没有一千,至少也有几百,萨曼人也不是真心归还,不过做个样子,贝卡尔笑道:“就这几个了。”又道:“加苏丁啊,你可熬出头了,居然能统领这么多兵马了,真是难得。” 薛苏丁虽有才能,却有“李广难封”之厄,在这一带也颇有名气,所以白水城的将领也听说过他,这时笑着答道:“这都是博格拉汗知人善用,不过我们回纥内部的人事变迁,也不劳阁下挂怀。” 贝卡尔嘿嘿两声,不再说什么,引兵退去,自去向阿布哈兹禀报。薛苏丁亦引兵回怛罗斯。 张迈松了一口气,李膑道:“诡计虽瞒不了长久,但我们要的就是这一两个月。贝卡尔这么一回去,短期内不会再回来了,特使可从怛罗斯居民中找出几十个懵懵懂懂的,用计诓骗他们,就说唐寇又夺了怛罗斯,还杀了巴伊塔什,跟着就要来打白水城,杀往河中去。造出七八种自相矛盾的谣言来,然后都赶到白水城去,让他们去那边胡说八道,阿布哈兹听到之后细加思索,必然会戳破这些谣言,往后再有什么关于我唐军的传言也必不信,如此一来当可保我西线暂时平安,我军便可戮力以赴,先打退了萨图克再说。” 郑渭赞道:“好计谋。我再派郑豪带领几个伙计,潜行至白水城做走私买卖,那边的商人官吏见到这边去的走私商人必来问询,我们却让郑豪说这边先乱后安,商人官吏听郑豪的言语和薛苏丁的通告暗合,必会相信郑豪,而不再相信那些逃民了。” 张迈一一依计而行,处置完这边的事情以后,仍然留第二折冲府与昭武部留守怛罗斯,自己引第一折冲府开赴东方。 临行与郭师道作别,郭师道道:“西边之事,有刘岸、薛苏丁助我周旋,料可无虞,东方之势,却就有劳特使了。” 张迈道:“咱们的兵力毕竟不如萨图克,野战硬拼只怕难以取胜,就得看能否抢先一步占领灭尔基了。” 龙骧本营当先,不三日赶到下巴儿思,张迈问起奈尔沙希家是否截住了,室辉禀报道:“我来到的时候他家就已经空了,听说已经去走灭尔基,回疏勒去了。” 张迈颇为失望,室辉又道:“不过我来的时候,已经没见到小杨都尉了。”跟着将杨易根本就没进入下巴儿思,也不等怛罗斯的捷报传来就奔俱兰城去的事情说了,张迈不禁一奇,李膑在旁边听得抚掌大笑,道:“妙,妙这位小杨都尉做事不拘一格,这一遭多半能建立奇功,若他能过俱兰城而不管,留下副将应付,自己却先以一支奇兵冒险直奔灭尔基,那可就更妙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二章 灭尔基之乱 张迈所惦记的奈尔沙希,这时已经来到灭尔基城附近。 灭尔基是一座山城,刚好坐落在一个重要的岔口上。 如果老天爷肯将俱兰山脉生成南北走向,那么怛罗斯地区就彻底与东面隔开了,可惜没有,俱兰山脉是一列西北东南走向的山脉,并未将怛罗斯地区堵了个实,山间又有几条半天然的道路,一条向北延伸入碎叶沙漠,一条向东延伸向八剌沙衮方向,一条曲折而向东南,走这个方向,奈尔沙希一家就可以回到疏勒。 而灭尔基就坐落在这个岔口上,这座山城靠着岩石而建,倚北而望南,只有一个南门外加西北方向一个小门,小门常关,南门正对着一块山间原地这块原地平平坦坦的,有数里方圆,灭尔基城是纯粹的军镇,不许平民进入,往来商旅便只能在南门外的这片原地休息,久而久之竟然形成了一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邑,这个小邑赖以生存的,就是给过往商旅提供饮食用水。不过,这几天这个小邑却忽然变得有些超负荷运作了因为整片地区挤挤的全都是从怛罗斯、俱兰城和下巴儿思逃来的难民,总数怕不有数千人之多而且背后还在源源不绝地涌来。据说下巴儿思已经快逃空了,俱兰城也空了半座。 奈尔沙希年纪大了,走不动,幸好张迈当初“借钱”时还返还了一些财产给他,才让他能够雇用两个壮汉,用两根大木棍捆上一张躺椅,做成一乘轿子将他一路抬来,可以想见,这样走速度自然不可能快,尤其他是从下巴儿思出发的,来到灭尔基南门外这个小邑时,这里已经全部都是从俱兰城逃出来的居民。 “唉,”老奈尔沙希叹了一口气,想起以前每次路过这里都可以歇歇脚,甚至到这个南原小邑走动走动,在他的发家史里,这个岔口的地位太重要了,他来来回回不知经过了几十次,几乎几乎南原小邑的每一块石头、每一片篱笆上都有他留下的记忆。 可现在,别说找到旅店歇脚、买水,连找个站的地方都难。 “爹,我们还是继续走吧。” 大儿子说。 “不,不行”奈尔沙希说道:“从这里再往东南,接连好几天只怕都找不到水了。无论如何得买到水,然后再走。” “可那水不但贵,而且还得排队买,看那队伍,怕不得排到明天晚上。” “就是排到后天,也得买了水再走你又不是第一次跟我走这条路,难道还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境况” 俱兰城乃是上千丈的高山,千丈以上多积雪冰川,八百丈以下分布着草地,在这一带只有两眼山泉,一眼大的在灭尔基城内,一眼小的就在南原小邑,居民用篱笆把泉水圈了三层,以此牟利。 “到了到了到灭尔基了” 一伙人哄哄冲了过来,将路上行人都挤在了一边,若不是轿夫躲闪得够快,奈尔沙希也差点被撞倒。 “干什么”他的儿子怒吼道,但话才出口赶紧自己捂住了嘴巴。 原来从后面冲撞过来的乃是几十个逃兵。这些逃兵在唐军面前是孙子,在难民面前却仍然是爷爷,谁也不敢惹他们。 “连兵都逃了”南原小邑的难民纷纷议论着,“幸亏咱们逃得早。” 这个时候,怛罗斯被唐军攻占的消息其实尚未传到俱兰城一带,更未传到这里,只是听说塞坎身死,“唐寇”逼近,俱兰城的许多士兵就都坐不住了,主力部队虽然还没动,却已经有士兵私逃,或三人或五人或落单,大多是装扮成平民,眼前这伙士兵却是第一个以兵装出现的团伙,他们逃到这里时又饥又渴,又没钱买南原小邑那贵得要命的水,竟然就去扣城门。 “干什么”山城上的士兵拿箭瞄准了下来。 “让我们进城” “进城懂规矩不懂要找吃找喝的,到对面南原小邑去这里只有军队才进得来。” 山下的逃兵叫道:“我们就是军队。” “狗屁”山城上的守城头目冷笑:“你们是领了谁的将令来的加苏丁将军塞坎将军还是霍纳德将军几个该死的逃兵,我不将你们当场射死以正军法算便宜你们了,还想进城” 可是从这天开始,陆陆续续的不断有逃兵来,或三十人,或五十人,分作七八火,有的来了以后就老老实实跑到南原小邑的难民中去,有的却很不老实地像第一伙逃兵那样去叩城,想要进城休息。 城头的士兵被他们扰得烦了,一开始还半喝半叫跟他们说明不许他们进去的原因,到后来干脆见有人来,便嗖嗖射下箭来,将逃兵吓跑,城头士兵哈哈大笑,城外的逃兵却无不恚怒,心想大家都一样是博格拉汗的手下,只因分守地方不同,凭什么你们就在城内,更有的幸灾乐祸:“别看你们现在这样耍威风,等唐寇来了,瞧你们怎么办” 到了傍晚时分,又来了七八百人,这次都是骑马的了,半兵半民,当兵的蓬头垢面,为民的衣服破烂,至此,灭尔基城下已经聚集了几千人,人多水少,加上其中更有几百个很不安分的士兵,气氛就变得越来越紧张。 俱兰城和下巴儿思都是小地方,奈尔沙希在这条路上走了几十年,下巴儿思的人他几乎户户都认得,俱兰城不敢说,然而也可以说和各各城区、街道的人都照过脸,不能说认得所有人,但能有个依稀的印象来判定这伙人“熟脸”或者“陌生”因一个地区的人常有一个地区人的气质与面相,见多识广的奈尔沙希眼光毒辣,见新来的那七八百人许多面相陌生,悄悄和儿子女婿提起,女婿道:“俱兰城被唐寇攻陷过一次之后,塞坎一边在城内征兵,两户挑一,又从外地调兵,或许这些便都是从外地调来的。” 奈尔沙希想了想,觉得或许可能吧。 怛罗斯地区种族太杂,因为战争频起,人口流动也不小,各种肤色、各种民族的人都有,那七八百人中的难民自插身到难民群中去,两百多个逃兵来了之后也去扣城,有先来的逃兵叫道:“兄弟,你们从哪里来的面生。” 那群逃兵中有人用昭武话答道:“我们从怛罗斯来的,到俱兰城见不断有人逃,就不敢进城停留,逃到这里来了。” 此言一出,几千人全都耸动了起来:“怛罗斯也失陷了” 那两百多个逃兵却不回答,就去扣城,城头射下箭来,把他们逼退,这些“怛罗斯逃兵”怒道:“干什么,干什么是自己人” 城头的士兵冷笑而已,有新来的逃兵叫道:“兄弟,别浪费力气了,这些家伙不是人他们不肯让我们进去的,要不然我们还会呆在这里” 那些“怛罗斯逃兵”叫道:“他们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大家都是替博格拉汗卖命,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他这两句话引起了所有逃兵的共鸣,几百个先来的逃兵一听也都不忿起来,“怛罗斯逃兵”中又有人说:“现在要我们睡城外也没什么,但要是后边唐寇追来,成千上万铁蹄踩来,那不是要我们在这里送命吗” 哇“唐寇追来” “唐寇追来了” “这可怎么办啊” 这一下,不止是那些逃兵不忿了,连几千难民都恐慌了起来,本来还安心在排队的,这下也没法安心了,有已经买到水、本来还想歇息一夜的已打起包袱准备连夜走了。 奈尔沙希的儿子、女婿也都慌了,来找老父,大女婿说不如别买水逃吧,奈尔沙希扶住了轿缘才没跌下来,道:“不行不买到水走不远的。赶快把钱都拿出来我认得一个老掌柜,或许可以贿赂他,插队买到水。” 这天晚上,后面陆陆续续又来了几百人,或逃兵或难民,传来的消息也越来越紧张,南原小邑的气氛一张纸闷着一团沼气,人人憋着随时想不顾性命爆发的纳闷。 这个夜晚,山间的风很冷,几千人挨在一起取暖,泰半都睡不着觉,到了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又听嗒嗒声响。 “马蹄骑兵” “唐寇” 哇数千人一起警醒跳起。 人人西望,屏住了呼吸,心悬得就像一根头发吊着千钧重物,随时都会崩溃,幸好,映入眼帘的只是几十个逃兵。 “嘘”几千人一起长长松了一口气。 那几十个逃兵来了以后却就向灭尔基走去。 “喂”先来的逃兵就像昨天傍晚那样,好心劝告:“没用的,兄弟,灭尔基城内的那帮家伙不是人,他们不肯让我们进去的。” 然而这次他们错了,那几十个逃兵完全没将这善意的劝告放在心上,大摇大摆走到城下,呼喊了几下,城头头目叫道:“这边人太多,你们从西北小门进来。” 那几十个逃兵就绕到西北边,西北的小门果然打开,放了他们进去。 这一下,城外的七八百个逃兵全都跳了起来,冲到城下大嚷:“你们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为什么他们就能进去,我们就不行” 城头士兵听见,但冷笑而已,忽然士兵中有人叫道:“啊,我记得了,那几十个人是当日加苏丁迪赫坎从灭尔基带来的。” 原来俱兰城被唐军攻克过一次后,本已经成了一座无兵之城,塞坎到了之后,不愿分散主力,便抽调民壮守城,此外又让加苏丁来接掌灭尔基,灭尔基有两千多人,怛罗斯第一次被唐军骚扰时,塞坎赶了回去,除了调回加苏丁,又调了灭尔基的五百多人去俱兰城助防,刚才来的几十个逃兵,就是来自灭尔基的士兵,城内士兵顾念香火之情,放了他们进去,城外没能进城的士兵却都狂怒了起来要是灭尔基的守军真的恪守军规,不放任何人进城也就算了,现在却是这样的区别对待,叫人怎么心服全都鼓噪了起来,冲到城下,拔出刀剑大叫大骂,城头士兵零零星星射下箭来要吓退他们,逃兵们有盾牌的举起盾牌来抵挡,没盾牌的左闪右避,却有一个不好运,竟然就被钉中了脑袋,当场死了。 “死人了死人了” 逃兵中有人大嚷:“这些家伙不顾我们死活,大家跟他们拼了” 数百人昨晚没睡好,本来脾气就暴躁,这时死了人,群相感应之下,这时更都火了,竟然都冲了上来,那样子几乎是要攻城了。 南原小邑中有难民叫道:“不如咱们也去帮忙吧,唐寇转眼就到,逃不远的,只有进城,才有生路” 类似的言语在人群中此起彼落,数千人在混乱中都觉有理,一起向灭尔基城移动过来。 城头的头目有些慌了,怒道:“你们要干什么,干什么” 便在这时,远处又有震地声响,这一次怕不得有千人上下城内城外的士兵、南原小邑的难民又都提起了胆,全都停下了行动,再一次目视西方。 会是唐寇么 如果是唐寇,那可怎么办 逃走么 还是临走之前抢水去 奈尔沙希哀叹一声,对旁边儿子道:“你们走吧,走吧,不要管我了” 一个女婿就真的抛下老岳父走了,奈尔沙希看了心痛,摇头哀叹,忽然想起小儿子阿布勒来了。 “来了,来了” 终于出现了,果然是骑兵,约莫有百骑。 “啊不是唐寇” 有人兴奋地叫了起来,本来朝东迈出的一条腿也缩了回来。 幸好,仍然不是“唐寇”,而是回纥军,这一次却不是私逃的士兵了,而是整体逃走的军队,为首一人正是霍纳德他品级甚高,从能够带领塞坎麾下接近半数的部队去取水便可知道,败逃之后心想若往怛罗斯,又怕高自己一头的曼苏尔不知会如何对待自己,因此不入怛罗斯,却走俱兰城,到达之后就接掌了俱兰城的兵权。俱兰城通过塞坎的征调已有超过两千人的杂牌守军,战力不敢恭维,但人数总算还是有的。 霍纳德在俱兰城没安身多久,北面不利的消息陆续传来,说塞坎也死在沙漠中了,塞坎的这个结局霍纳德本来也有了心理准备,但亲耳听说后还是更加的恐惧。他手下的那些杂牌守军已经逃掉了一半。他时时关注着北面的消息,直到三日前望见唐军第三折冲府的旗帜逼近,尽管那旗帜影影落落,还看不出有多少人马,但他是被唐军打怕了的人,连仗都不敢打一场,当即决定弃城逃走,带着仅剩能听指挥的百骑,奔灭尔基而来。 这时他见灭尔基城内城外大势将乱,喝问何事,有逃兵就将灭尔基守军厚此薄彼的事禀报了,霍纳德心道:“我是败军之将,手头又只剩下不到九百人,就这样进去,只怕要被噶苏轻视。不如收了这些杂碎,人多了,也算壮一壮威势。”就说:“你们都跟在我后面,我替你们做主” 那七八百逃兵都喜出望外,全都涌到了霍纳德所带领的逃兵身边,霍纳德收拢了这些人后,这才走近城门,叫道:“我是霍纳德,叫噶苏来见我” 灭尔基此地被形势造就而变得重要,但其镇守将领的品级却不高,噶苏就走到城头来,霍纳德喝道:“噶苏,还不开城” 噶苏的官比霍纳德低得多了,不敢不开,霍纳德就要入城,数千难民中望见,有几十个冲近前说:“将军,也替我们做主,放我们进城吧”霍纳德冷笑道:“灭尔基纳兵不纳民,你们这些贱民,滚一边去” 数千难民听到无不怨怒,这几年怛罗斯地区在萨图克的统治之下,他一意经营军事,对民生非但顾不上,甚至剥削得甚重,各族民众久受压迫,只是敢怒而不敢言,到这时形势特殊,便都有了忘死的冲动。这种平日的憋怒,加上对不可知的恐惧,已经凑在了一起,只差一点星火来点燃了。 便在此刻,隐隐又有马蹄声响,城内城外的军民都想:“这回莫非是唐寇来了” 虽然前几次都不是,但运气总不可能永远这么好,要知道,连俱兰城的守将都已经逃了啊,接下来跟着的,怕就真是唐寇了啊 噶苏在城头叫道:“将军,快进来我要关城门了” 霍纳德也甚惊怕,他既然望见了唐军旗帜后才弃城逃跑,唐军的前锋自然也就可以追着自己的尾巴,赶紧叫道:“快入城快入城” 当头二百多人已经冲了进去,还有一大半尚在城外,数千难民中有人叫道:“留在城外也是个死,大家趁着城门未关,快跟着进去” 数千人便如没头苍蝇一般,就追着逃兵的尾巴向城门涌来,噶苏大骇,叫道:“快关城门,快关城门” 但这时霍纳德的手下还有一大半没进城,城门却哪里还关得上 待要射箭,城下却还有霍纳德的余部,射箭下去非误伤了不可 霍纳德也不管了,不顾风度地闯入城内,他都这么急了,更别说别人数千人你压我挤,反而把城门给堵住了 噶苏急得跳脚,下令:“放箭”要将拥挤在城外的兵民吓退。 嗖嗖嗖,一排箭射了下去城下有士兵大叫:“别放箭,别放箭”“自己人,自己人”“哎哟,哎哟”“他奶奶的” 但噶苏却不管他们,仍然下令继续放箭,后面难民见到城头射箭下来,有的退缩了,人群中却有人高叫:“留在城外非死不可,大伙儿冲进去,兴许还能活命” 留在城外非死不可冲进去兴许还能活命 是啊,留在城外就得毫无屏障地面对唐寇的铁蹄,但如果冲进去了,不就能活下来了吗 前面虽然有箭雨,但那箭也不见得就射中自己不是 那就冲吧冲吧,涌吧涌吧 攻城,在某些时候靠的就是人海战术 在城门已经打开的这一刻,数千不顾性命的难民一起狂涌所造成的冲击力,只怕不在武装军队之下 本来虽小却甚坚固的一座山城,一时之间却变成了一锅乱粥。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三 智取灭尔基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灭尔基的守将噶苏眼看危急,下令:“给我放开了射” 这已经不是要吓退众人,而是要杀退众人了 霍纳德的大部分手下却都还在城外,当场高叫起来:“噶苏要杀我们,大伙儿冲进去,杀啊” 后面推着前面,难民推着逃兵,城外的逃兵推着城内的逃兵,全部涌了进去。 “给我关上城门”噶苏怒吼着,但这时哪里还关得上 灭尔基的守军在守将的命令下要将逃兵赶出去,逃兵群虽分城内城外,但到了这时,哪里还分得清内外外头的人喊杀,已经进城了的人只好被迫动手,灭尔基城内登时大乱。 霍纳德带着几十个亲兵冲到城头,叫道:“噶苏,你怎么胡乱指挥,快叫你的人住手” “住手”噶苏冷笑:“难道真要让这些贱民都趁机涌进来不成这里头谁知道有没有奸细,要是有奸细混在里头,让灭尔基出了岔子,这罪责谁来承担” 霍纳德叫道:“我来承担” “你只怕担当不起” 两人针锋相对,霍纳德一个官大,噶苏一个管大,霍纳德有心要接掌此城,噶苏却不肯被他这个逃将压着,上层斗口,下面的人已经在动刀子了 灭尔基的士兵算不上精兵,那些逃兵更加不是精锐,只是被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互斗,因为局面太乱,无论攻守双方还是士兵难民,更多的都还只是在互相冲撞之中祈求自保。 不防逃兵群和难民之中,却有几百人十分善战,不但善战,而且极有组织这些人大体上以五十人上下为一个团体,约有十伙这样的人,在乱糟糟中极有目的性地进攻城内各处要紧据点他们借着难民和乱窜的逃兵作掩护,弓箭手一时没将注意力集中在他们那里,但这五百人攻到那里,那里的灭尔基守军便当者披靡逃兵与难民虽然不明大势,但见这些人厉害便紧紧围拢在他们身边,或者跟在他们身后,如此一来不知不觉中又壮大了他们的声势。 待得噶苏反应过来,城内的守军已被杀死了三百多人,城内几处重要据点也都被夺占,这些人占据了城内要点之后摆开阵势,十队人马互相呼应,又指挥身边的逃兵难民作为他们的外围继续作战。这批人相对于霍纳德和噶苏的手下战斗力强大了太多,若不是数量太少这时只怕已经占据全城了。 噶苏瞧见这形势大吃一惊,叫道:“好你个霍纳德,你居然藏了这么些精兵你是一开始就来算计我啊” 霍纳德也有些懵,忽然听人高叫:“唐寇唐寇” 这回山石后面又转出了数百骑兵,真个是兵强马壮,和霍纳德逃兵那种萎靡不振完全是两码事待得这支骑兵奔近了,霍纳德举目一望,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当头那名青年将军,不正是自己去取水时遇到那个极厉害的青年么 噶苏也惊骇不已:“真的是唐寇” 眼前追来的这个青年,正是杨易,他驰到附近,望见城头霍纳德,眼珠子一转,用回纥话大笑道:“霍纳德将军,好样的夺了这灭尔基城,你算头功” 噶苏转过头来,眼神中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狂吼起来:“原来你是奸细” 霍纳德叫苦不已,却哪里分辨得清楚城内那混在逃兵、难民中的五百名善战者原本就是唐军,为首的指挥官却是慕容春华,这时叫了起来:“霍纳德将军,快快动手” 噶苏狂怒之余,指着霍纳德:“杀”弓箭手便向他瞄准过来。 霍纳德一惊,不得已只好大叫:“杀”带领士兵冲杀弓箭手。他带领的那些逃兵虽然没什么士气,但灭尔基的守军在惊慌失措之下也好不到哪里去,近身作战,弓箭手在弯刀手面前那是待宰羔羊,纷纷弃了弓箭,拔刀抵御。 城头登时大乱 杨易哈哈大笑,赶着难民进攻南门,城头已无弓箭手,城外唐军靠近全无顾忌,这时城内唐军已经占据各要点,可攻可守,城门又关不上,逃兵和难民在混乱之中或各自为战,跟在城内五百唐军身边的那些干脆将错就错,就继续跟随唐军作战下去,可怜灭尔基城内本来才一千五百多人,至此只剩下约一千人,且又被切割成好几块,最大的依靠城墙与弓箭全部失去效用,城头噶苏甚至还在和霍纳德拼命 局面到了这个地步,就是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杨易大叫:“霍纳德将军啊,取了噶苏的首级,我会在张特使面前给你表功的” 霍纳德本来是不得已而战,打到这里心想干脆就将错就错吧,竟然带领一百多个亲卫,配合城内的唐军作战了,他带领来的逃兵本来甚是彷徨,至此也再无犹豫,在慕容春华的指挥下一起攻打起城内守军来。至于已经进城了的难民,他们本来是很惧怕唐寇的,只是自攻城以来就跟在慕容春华等周围作战,又都恨灭尔基的守军不肯打开城门收留他们,这时自然就更加的顺水推舟了。 噶苏眼看灭尔基已不可守,一咬牙,带着数十人从西北小门遁出,杨易也不追赶,慕容春华在城内叫道:“噶苏都逃了,你们还不投降,更待何时”唐军将士又纷纷高叫:“弃刀投降投降免杀弃刀投降,投降免杀” 城内还残存的士兵眼见已无幸理,渐渐都抛下了兵器,束手就擒,只有一小撮还在抵抗的,杨易率众冲进城内,与慕容春华会合,将那些负隅顽抗者一一解决。 霍纳德恹恹也来拜见,跪倒在他脚下,杨易哈哈大笑,道:“你这个样子,看来多半是回不到萨图克身边了。” 霍纳德听到这句话差点哭了出来,他本来并非杨易派来的奸细,但经此一战却是弄假成真了,眼下也只剩下投降一条路子了,匍匐在地上哭道:“将军,请你看在我夺城有功的份上,饶小的一命。” 若是加苏丁在此境地,就算兵败投降,也绝不至于自称小的,但霍纳德说话却用词唯恐不卑了。 杨易见他如此没有风骨,很不喜欢,他可没那么好的城府,心里想什么,脸上便浮现了什么。 慕容春华赶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杨易点了点头,道:“我刚才说过你有功,你便是有功,我说的话,一定算数。既然有功,我怎么会伤你性命我非但不伤你性命,还要表你为将。起来吧,除了我带来的人外,其他所有逃兵,还有灭尔基守军刚刚投降的这些人,都归你指挥。” 霍纳德大喜,磕头谢恩,杨易又派了一名火长做他的副手,十名唐军将士做他的亲卫。霍纳德知道这是监视之意,却也不敢反抗也无法反抗。 杨易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率领逃兵驱赶俘虏出城。 “这灭尔基我来镇守,你去守对面南原小邑。” 南原小邑不过几层篱笆,哪里有足以防守的工事若是大军压力,那真如车碾螳螂一般,但这时形势在人家那边,杨易说什么,霍纳德就只好做什么。 像他这样没有风骨的人,讨人厌是讨人厌,可有时候用起来也真不错,这边他才得了杨易表他为将领,那边便摆起威风来喝令众逃兵、俘虏列队,又赶着百姓出城。 他办事效率也真是不错,没多久山城内外又恢复了平静,灭尔基之内,便只剩下第三折冲府九百多人了。 唐军赶紧搜索、清理城内各处房屋、据点,又牢牢掌控了城门,至于南原小邑那边怎么样,比如难民群和回纥士兵不断有人逃跑,杨易也不理会,只是派了一队兵马去难民群中搜索,看看有没有一个叫奈尔沙希的老商人。 “春华大哥啊,这一番咱们鹰扬府可是扬眉吐气了啊”杨易得意洋洋道:“这一切都多亏了你的计谋” 原来当日杨易领了张迈的将令,向下巴儿思进发,路上慕容春华对杨易道:“下巴儿思不足一提,张特使要我们去抓那奈尔沙希,多半是有政略上的谋划,不过抓这个人,与其前往下巴儿思,不如前往俱兰城。为何此人若不逃走,我们大可占了俱兰城后,再派人来寻他;此人若是逃走,也必走俱兰城,我们先占领了俱兰城,便是截断了他的去路,不用去下巴儿思,也能抓到此人。” 杨易也对下巴儿思这种小地方没兴趣,便只派了两个队往下巴儿思,主力却朝俱兰城而来,到了俱兰城附近,慕容春华见一路不断遇到逃民逃兵,整个怛罗斯地区都是人心惶惶,对杨易道:“看来攻克怛罗斯没有悬念了,怛罗斯一下,俱兰城可不攻自破。既然如此,咱们反而不用急着去打俱兰城了。我想若我们拿下了怛罗斯、俱兰城之后,下一步便是要取灭尔基,以与俱兰城成掎角之势,用这两座城来捍卫东线,抵御萨图克。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先图灭尔基。” 军中有校尉道:“灭尔基在俱兰城之东,俱兰城都还没打下了,就绕过去攻打灭尔基,那我们便是断了归路。” 慕容春华道:“你说的那是正常形势下发生的情况。但现在的形势却是回纥在怛罗斯这一带全面不稳,士无斗志,人不能战,就算让他们堵截住了我们的归路,也未必能掐死我们。再说以张特使的作风,一等怛罗斯那边有了结果,马上会派遣大军东进接应,所以我们就算被前后夹击,只要扛得住些许时日便可得救。按我的推测,危险不会很大,但得利却极大灭尔基我没去过,但听刘岸的描述,那座山城虽小却是易守难攻,而且地势崎岖狭隘,受攻面窄,像这样的城池只要有千把人防守,就是有几万大军也未必奈何得了它,对付这等城池最好莫过于趁乱取胜,若是我们先攻下了俱兰城然后再东进,灭尔基那边一定早就得到了消息,那时就不好浑水摸鱼了。” 若换了郭洛或许还要斟酌,但杨易当期就决定了要兵行险着,当即由慕容春华带领五百唐军,化装成逃兵、难民,经过俱兰城却不进去,和下巴儿思的一些逃民一般,就奔灭尔基而去。城内守军只是担心着“唐寇”来了没,什么时候来,竟然未发现这一批逃民、逃兵有古怪。这也是由于唐军的队伍本多泥腿子出身,打扮成草根人物那是他们的本色,何止是“像”简直就“是”。 杨易等慕容春华出发之后,这才打起了旗号,逼近俱兰城,不料都不用攻打,霍纳德就已经望风而遁了。 杨易当时心想:“若我进城,又少不得要戒严、安民、搜敌,至少得花一两天的时间。春华兵力毕竟少了些,就算发动奇袭,可别因为兵力太少而出了意外。”竟然就不进去了,只派了两个队正进城,“见机行事。”自己却带了五百轻骑,蹑着霍纳德的尾巴直奔怛罗斯而来。 再接下来,便是上文所提到的场景,慕容春华的奇兵混入难民、逃兵队伍当中,趁乱杀进城去,杨易随后赶到,里应外合,便取了这灭尔基。 这时慕容春华将城内除了唐军之外的所有人全部赶出去,灭尔基城小而坚,并不需要太多人来防守,相反,部队内部越是纯粹越是有利。 他去各处一探,发现有粮有水,忍不住大喜道:“这下好了别说我们被截断了后路,就算我们被围个水泄不通,也能守到粮尽箭绝为止” 正准备派人前往西边报捷,城外下属又来报:“找到奈尔沙希家了。” 跟着便见他们一家子被“请”了进来,奈尔沙希坐在轿子上,他的儿子女儿女婿孙子们跟在后面,个个忧心忡忡,反而是奈尔沙希自己显得十分镇定。 杨易见过这老头子,认得无误,嘻嘻一笑,道:“老人家,我们张特使可惦记你得很啊,你不在下巴儿思好好将养身子,跑这边来做什么” 奈尔沙希苦笑了一声,道:“老朽在这里等候将军啊。” 杨易哈哈大笑:“老人家真会说话” 便派遣了一队人马,要护送奈尔沙希去见张迈。 奈尔沙希道:“将军你不回去” “回去回哪里啊。”杨易笑道:“我要在这里等萨图克。” 奈尔沙希身子微微一震,道:“将军要在这里和博格拉汗作战” “是啊。”杨易笑道:“不但要和他作战,我还要在这里将他打败我要叫他以后想起这里就做恶梦,哈哈,也许到了这里以后他以后就没机会做梦了。哈哈,哈哈” 论到这份狂气,杨易与张迈倒也不遑多让,尤其是那笑声,两人也不知道是谁影响了谁。 这几个月来可不止张迈在成长,杨易亦改变了许多。 奈尔沙希却听得呆了,似乎被杨易的这份霸气所震慑。 “和博格拉汗作战他们居然敢喝博格拉汗作战” 若在两个月前,他多半还会以为这伙“唐寇”实在太过狂妄可笑,但这段时间来,尤其这两日见识了唐军夺取灭尔基的手段之后,他心里对唐军实力的评价几乎已超过了唐军的真实实力,心里竟然想:“或许,他们真能打败博格拉汗呢” 想到这里,拦住要将他抬走的人,下了轿子,走回到杨易身边,说:“杨将军,老朽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情。” “嗯请说。”杨易虽然还不是很清楚张迈要见这个老头子干什么,但张迈当初给他任务时用的是一个“请”字,所以他也就对奈尔沙希保持客气。 这时这个老商人道:“怛罗斯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用多久,博格拉汗必然会引大军前来,到时候,这里可就成了一片战场了战祸一起,涂炭的还不是那些可怜的逃民杨将军,能不能请你派发清水,送给城外的那些难民,让他们得水之后,各寻生路” 慕容春华道:“对面不是有水么”他早来了一天,知道南原小邑的情况。 奈尔沙希道:“对面是眼小泉,取水较慢,再说又牵扯着许多利益,要靠那边的人来发水,且不说穷人吃不上,而且也太费时间,我是怕派水未毕,博格拉汗已经杀来了,那时候,唉”说到这里长长一叹,“若杨将军肯派出一两百人,从这边的大泉里用大桶装水派发,不一顿饭功夫就能将水派毕了。” 杨易虽然没有做滥好人的心情,但想想这老人的请求也是一件善事,于唐军也无损碍,这时萨图克又还没攻到左近,便道:“好吧。”当即派出六队人马三百人,用大水桶装了城内的清水运出城外去,派发给难民,也不收钱,又告诉霍纳德:“难民们要走,都随得他们,不要阻拦。” 城外难民得唐军派发清水,又许他们自由离开,无不感恩戴德,有许多人取了清水之后在城下磕头祷告,然后才各寻生路去了。 杨易笑道:“老人家,你这可满意了吧” “大善,这不是我满不满意,而是将军积了一件大善啊。光明之神一定会保佑你、保有唐军的。”奈尔沙希对着太阳做了一下祷告,杨易正想劝他启程,奈尔沙希又说道:“杨将军,感谢你拯救了这么多受苦受难的人,老朽也给你出一条计谋,或许有用。这灭尔基周围,缺乏泉水,冰峰上虽有积雪,险峻难得,只有这内外两口泉水,维系着步行五日、马行两日路程内的生机,如今内城的泉水已经被将军占据,只要再封毁南原小邑篱笆圈内的那眼小泉,那么敌人的军队到达这城下之后也将无水可取。那对将军来说也许大大有利。” 杨易听得又惊又喜,慕容春华道:“可是泉水如何封毁若我们用泥沙掩盖,萨图克也可重新铲开啊。” 奈尔沙希道:“两位将军有所不知,南原小邑那眼泉水上空,有一块巨大的石头,那石头生得十分奇怪,一半已经悬空,只是根部有数寸大的一处与山壁相连,人在小泉眼打水时,向上一望,总会战栗生惧,觉得那石头随时都会掉下来,但那石头却就是这样在那上面任凭风吹雨打,巍然不动地存在了不知几千几万年乃是南原小邑的一处奇观,若将军出动人马,将那根部铲断,那石头只怕就会轰然塌下,不正好压在那眼泉水上了。那石头怕不得有十几万斤,跟一座小山似地,压到泉水上后,萨图克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只怕也难将他掀开了。” 慕容春华大喜,道:“我这就去办” 带领了一队人马出城,这时城外难民已经散得快尽了,霍纳德麾下也逃得只剩下四五百人,霍纳德没有逃,乃是因为他已经回不到萨图克身边了。 慕容春华带着他们赶往对面上山,果然发现了那块巨石,幸喜那块巨石所在之处并不十分陡峭,周围可容数十人,慕容春华当即下令铲断石根,南原小邑的土著势力哪里拦得住他们那石根虽只数寸,真铲起来也费了大半天的时间,终于在日落之前,石根彻底铲断,那块巨石之所以能在高空悬而不倒,乃是借着这最后一点力量牵引,石根一断,登时轰然垮塌,正正压在那眼泉水上,砰的一声大地震动,似乎整个灭尔基城都抖了一抖也幸好这灭尔基城不是个豆腐渣工程,没有借着这个借口就被倒塌,城头唐军兵将早已听说此事,听到声响无不雀跃欢呼:“万岁,万岁” 杨易笑吟吟的,来向奈尔沙希答谢,道:“老先生,虽然我还不是很清楚我们张特使请你去为的是什么事情,但从今往后,老先生便是我唐军的上宾,你尽管放心西行,张特使那边,只有好事,没有坏事的。” 奈尔沙希道:“老朽也愿这灭尔基城在唐军手中金汤永固,祝杨将军克建大功。” 正要出发,一个负责听地的士兵叫了起来:“东面骑兵约二三百骑” 虽然慕容春华还在对面山上,但杨易一听到这警戒,马上下令:“关闭城门准备作战命春华绕往小门进来”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四章 陌刀战斧营 慕容春华接到命令,迅速绕道从西北小门回城,霍纳德也请求进城,慕容春华道:“你也进城,这南原小邑谁来守”不理会霍纳德暗暗叫苦,已经带领唐军回去了。 马蹄声渐渐由听地高手才能发觉,到所有人都能听见,唐军千人各就位置,望着东面来路,终于见一伙骑兵奔驰近前,约莫三百骑不到,个个风尘仆仆,隔得远了还看不清颜面,但就马匹奔跑的速度来看这一群士兵显然已经十分疲倦,赶到这附近已是强弩之末。 慕容春华便判断这群骑兵来得这么快、走得这么急,为的必是要抢占灭尔基,他判定:“这一部兵马必然与回纥的后续部队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若是以兵伏击,说不定能取得大捷。”杨易道:“我去”将守城指挥权交给慕容春华,便引了两百轻骑,伏在城门内侧,随时出击。 那部骑兵看看已经走近,南原小邑偃旗息鼓,灭尔基城头也静悄悄的,这支骑兵的首领忽然手一抬,三百骑一起勒马,为首那将领望着城头发了半晌的怔,反而后退了一箭之地,又派了两骑冲到城下高叫:“噶苏,霍兰将军到,到城头听命” 慕容春华暗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个回纥将领好警觉”眼见奇袭已不可能,便命唐军将士一起现身,慕容春华在城头笑道:“怛罗斯、俱兰城,已尽属我安西唐军,我乃大唐副都尉慕容春华,代张特使向博格拉汗多多问好。” 那两员骑兵大吃一惊,急忙回去禀报,那回纥将领听了后,勒马望了望灭尔基,城头唐军将士一起高叫:“大唐威武唐军威武”那回纥将领长叹一声,引兵回去了。 杨易见没算计到对方,才命人去叫霍纳德进城,问:“这个霍兰我好像听过,他却是怎么样一个人” “这人虽然结巴,却是博格拉汗的爱将。”霍纳德道:“他的地位本来与塞坎不相上下,亲信则过之,遏丹一战之后博格拉汗打了他二十鞭又将他降职,却明眼人都看出他尚未对霍兰失去信任,仍然让他统领亲兵。” 听霍兰有如此地位后,慕容春华先遣走霍纳德,然后才对杨易道:“真险啊这霍兰这样的地位,绝不至于只有三百个手下,一定一日数百里奔驰到此,中途不断掉队也不理会,为的就是抢这灭尔基。这人如此警觉,若让他早一日到达灭尔基,咱们的全盘计划就都要泡汤了。” 当即加派使者,向后方报信,使者到达俱兰城时,安守敬已在城内了,原来郭师庸、安守敬先张迈出发,中途听说杨易不取下巴儿思而直奔俱兰城,郭师庸对安守敬道:“阿易一定是冒险抢功去了,咱们也得加紧增援。” 当即两人议定,由安守敬带轻骑三百人日夜兼程,直奔俱兰城,郭师庸统帅余众沿路开来,俱兰城主将既逃,人心惶惶,当日杨易只派了两个队正进城,城内竟然也无人敢反抗,不不久安守敬、郭师庸相继开至,安守敬便要向灭尔基那边派出增援部队,郭师庸向使者问明灭尔基的情况后道:“这座山城甚小,兵马太多反而不好。”只是抽调了三百名随军民壮去料理城内杂物,好让第三折冲府的士兵全心全意守城。又将杨易沿途留下的四个队都派送回去,并让乌护部在沿途增设临时驿站,以保证消息的畅通。 杨易和慕容春华听说郭师庸安守敬已经占定了俱兰城,心里也就安了。俱兰城与灭尔基之间是举烽火亦可相望的距离,只是道路是山路,不太好走。 不久张迈稳住西线之后,率领第一折冲府并民部一千男女赶到时,俱兰城内只剩下不到一千户人家,显得空落落的,张迈命郑豪去安抚余众,郑汉遍寻城内,却既找不到他的仇人,也找不到他的嫂子。 李膑听说杨易智取灭尔基以及堵塞泉眼的经过,大声喝彩,道:“这样一来,咱们又多了两成胜算” 他拿出了一张在路上画的粗制地图来,道:“萨图克要回师,有两条路,一条是经灭尔基而来,这条路地势狭窄,灭尔基城易守难攻,咱们就交给杨都尉,另外一条,则是绕道俱兰群山北麓的荒漠而来,这条路地势开阔,适合骑兵奔驰,不过也有一个难处,那就是沿途缺水乏粮。萨图克若从东路来,灭尔基易守难攻,若从北路来,只要我们抵挡得住他的雷霆一击,灭尔基方面便可出动轻骑,骚扰萨图克的粮道与后方。” 俱兰城自上次被唐军攻陷,坚壁清野的工作塞坎已经帮唐军做好了,当下分派城防,由郭师庸守西门,安守敬守南门,张迈守东门,奚胜见萨图克一时未到,来见张迈说:“特使,我们能否组建一个陌刀战斧营” “陌刀战斧营”张迈知道奚胜本身也是一个陌刀好手。 “对。”奚胜道:“这几个月里咱们的军队不断扩张,老兵都派去带队,又因为这几次大战都以轻骑奇袭战为主,很少集中地用到重步兵,陌刀手都分散了。咱们军中现存陌刀有一百八十把,龙骧本营有二十五把,我手下原来有十五把,带到第一折冲府来了,安都尉手下有八十把,原飞熊营有五十把,自成一队,这次临出发时,大都护觉得这队陌刀手放在俱兰城这边更有用,已经让我带来。郭老都尉麾下原亦有十名陌刀手一百八十名陌刀手其实都刚好在俱兰城中了,这帮人都是军中好手,不止只会用陌刀而已,或在带兵,或暂时改为骑兵,都未尽其陌刀之长,但要是将这一百八十人集合起来,自成一营,背城而战之际或许能生奇效” 张迈听得砰然心动,请了郭师庸安守敬来商量,两人都表赞成,从诸府将士中将这一百八十人抽调了出来,这些人全部都是老兵,有些已经做到了队正、副校尉,这时却都应命组营。 安守敬道:“只一百八十人,威力未现,陌刀仓促难以铸造,可再以战斧大力士一百二十人为之侧翼,合成一营。”他也是陌刀高手,当初张迈初识陌刀,就是靠他表演,这几个月来张迈、杨易等人四出征战时,发挥的都是轻骑的威力,他常寻思,轻骑的优势固然要加强,大唐重步兵的传统也不能丢,加上他本精陌刀,凡精通一艺之人,本身必对此技艺执着沉迷,因此在征战之中也时时想着如何恢复大唐陌刀军的建设。 陌刀军要重建有两大难处,一是陌刀难造,二是陌刀手难得。 第一个难关是个技术与资源的问题,这几个月几乎时时处在行军打仗中的唐军显然不具备继续打造陌刀的条件,要打造也来不及,因此安守敬就想以类似的兵器来代替这几个月里每次唐军缴获战利品他都细心留意,但凡得到战斧、斩马长刀就都设法问仓曹参军事取来,又或者加以改制,如今累计已经积攒、改制了两百多把战斧、一百多把长刀。这些同样都是粗重类的兵器,说到犀利还不能与陌刀相比,且同为步兵用重兵器,都比短兵器、轻兵器显得不灵活,而战斧用起来显然又比陌刀粗笨得多,但在缺乏正兵器的情况下,以类似的兵器来对大力士士卒加以训练,也是个退而求其次的办法。 陌刀是唐军的特有武器,重斧却是冷兵器的一大系,世界各文明的军队中多有此一物,只是制式各不相同而已,因此战斧兵器比之陌刀较为易得。 第二个难关则是士兵的素质,从灯下谷练兵的时候,安守敬就已经有与郭师道、张迈探讨过这个问题,对军中的大力士都登记在册,并抽空加以训练,只是这段时间来征战不停,直到这时奚胜提出,才将陌刀手、战斧手集中起来的想法落实。 唐军高层达成一致之后,行动极为迅疾,只半日功夫就将编制的问题解决,组成陌刀战斧营,以奚胜为陌刀营校尉,刘黑虎为副校尉,安守敬为总教导训练之时,陌刀战斧营归安守敬督导,说到作战编制则仍然归第一折冲府,这是安西唐军统兵权与用兵权开始分离所迈出的一小步。 奈尔沙希在唐军护送下到达俱兰城时,正好见到陌刀战斧营在城外训练,张迈已经派了阿布勒来迎接他的父亲,又未派遣监视之人,以显信任。 父子相见,奈尔沙希摸着小儿子的头发问这段时间在唐军军中可吃了苦头。 阿布勒道:“也不算特别苦,只是总得跟着行军,儿子年轻,还熬得住。”又低声说:“唐军本来对我限制很严,但随着他们接连取胜,给我的自由便也越来越大了。” 奈尔沙希微微点头,说:“有这变化,一是你在他们军中日久,信任渐渐建立,二是他们对自己的信心也越来越高了。” 因望见陌刀战斧营在训练,忍不住失笑说:“博格拉汗随时会到,这里居然还在训练啊,这不是临阵磨刀么是新兵吧。” 阿布勒却也不知道这个新营的事情,两人走到附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忽然听奚胜下令,中间陌刀手猛地冲出,以极简单却又极利落的刀法向前劈斩,两翼战斧兵跟着踏上,抡起斧头斩劈,一百八十柄陌刀、一百二十把战斧同时挥动,卷起来的风啸之声令人听了便觉得皮肤一阵发寒。 一老一少连个商人只瞥了几眼,心中大生敬畏,虽然他们不太懂军事,也都想:“好厉害”不敢再看,低头入城。 几乎与此同时,东北一骑飞驰而来,沿途挥动一面红色小旗,负责督教的安守敬听到消息,心中一凛:“萨图克果然走沙漠,嘿终于来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五章 俱兰城第一回合 获悉杨易占据了灭尔基后,郭师庸马上派遣侦骑,在荒漠沿途安插线眼,一见回纥兵马,马上回报,若是小股人马,持蓝旗挥舞,若是奇兵突进,持黄旗挥舞,若是大军陆续挺进,则挥动红旗。 如今一看到红旗挥舞而来,城内城外唐军望见马上戒备起来,张迈又命温延引轻骑出城延敌。 “博格拉汗来了这么快”奈尔沙希这一路来仍然是坐着轿子,自然走得甚慢。 “没那么快。”安守敬道:“只是前方出了警戒,最快也得再过两天吧。” 他判定了这一点后,便下令陌刀战斧营继续训练。 城内,听说城外是来了红旗,龙骧营非但不怕,反而个个兴奋。 “萨图克要来了呢。”张迈抹拭着横刀,轻笑着说:“杨易一定大大的失望啊。” 说着收刀回鞘。 这时张迈正在俱兰城莱伊斯府邸也是他在俱兰城的住处,同时也是唐军的前线指挥部。郭汾也是赶来支援的那一千民部之一,她来到这里的责任,自然是料理好张迈的生活,这些顾着打仗的男人,都不会照料自己,若没有郭汾,这间屋子都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现在却是在准女主人的整理下显得整齐而温馨。 但此刻,张迈却正准备出门。 “今天晚上,我不回来了。”他说。 郭汾怔了怔,她今晚可是准备了煮汤的汤料、给张迈擦身的新毛巾,听了张迈的话不免有些难过。 “又要在营里睡觉” “是啊。”张迈道:“你知道,营里光棍太多,要是大家都一样,那没什么,可要是有的有家眷,有的没家眷,那些没家眷的心里就会别扭。如今你来了,要是我留在这里,底下的人怕会有想法。” 郭汾想了想,说:“咱们唐军,确实是男人太多、女人太少了,老是这样也不是个事,得想过办法。今天我走在大街上,就看见一些不认得我的新兵,瞧我时那眼神叫人害怕。” 张迈咿了一声,叫道:“谁敢” 郭汾笑道:“他们是不知道我是谁,你自己憋着试试,过不了多久也和他们一样。不过啊,你作为他们的头儿,这事也得想想办法的。嫂子那天跟我说得给一些没成亲的将士做媒,像小石头他们啊,可是军队里光棍汉实在太多了,咱们民部的单身女眷,就是全嫁了出去,也不够啊。” 张迈本来已经走到了门口,却停了好久,说:“这事确实有点麻烦,粮食牛羊武器都可以去抢,女人” 出了门,田浩带着石拔、马小春、唐破虏、罗武陪伴在他左右,踩踏着满是沙尘的地面,张迈将整座俱兰城巡视了一遍,从军营,到粮仓,到城墙。巡视了一会,李膑从旁边跟了上来,他是坐在轮椅上,马小春一见赶紧去帮忙推。 这一刻,俱兰城就是他的领地,也是他赖以与萨图克一决雌雄的堡垒,快则两日,迟则十天半月,萨图克大概就会赶到了吧,和昭山的奇诡重重不同,和灯上城的舍命相拼不同,这一次是以堂堂正正之城对堂堂正正之师,几乎可以说是张迈前此所未经历过的战争和新碎叶城那次有点类似,但那时他还不是主将,再说,这一次的战争规模显然也非新碎叶城之战可比。城防工事是否牢固,将士士气是否饱满,粮食储备是否足够,都将会影响到此战的胜负。 连续两天的巡视让张迈发现,城内三个折冲府的士兵,这时已经开始显现出各自不同的风格了,郭师庸麾下的第四折冲府,士兵都显得很冷静,无论是日常训练还是轮值守卫都显得秩序井然,看不大出马上就要临敌了的样子,没有什么激动,也没有显露出恐惧,是一副把打仗当工作的模样。安守敬麾下的第五折冲府,将士也同样都比较冷静,但张迈和一些士兵交谈之后发现,许多人还是期待着立功。 唯第一折冲府,内部分别最大,许多人情绪起伏很大,有忧患,有欢喜,有期待,有暴躁,一会为即将打仗显得很兴奋,一会又焦躁起来,一些重组后尚未在新团队里上过战场的新兵甚至显露出担忧来。 “看起来,真是有什么样的将领,就有什么样的士兵呢。”张迈自嘲了一句,“我说起治军来,还是不如老郭、安守敬啊。” “特使不宜妄自菲薄。”李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特使你能做到的事情,有许多却非郭、安两位都尉所能。把军队治得破平如镜,确实不易,但大海最大的力量,却应该是起伏百尺、汹涌澎湃的巨浪,不是么” 来自东北的硝烟终于近了。 这一日,一支回纥骑兵出现在了正北瞭望塔士兵的视野当中。俱兰城东南依山,西北临水,正北面没有城门,只有几座高耸的瞭望塔。那支回纥骑兵约有五百人,一路试探着接近。 “不能示弱”郭洛道:“必须出城延敌好叫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战场上,攻防双方的士气常互为消长,如果发现敌人士气正旺,己方士兵也有可能因此而产生狐疑。 陌刀营马上请求出战,张迈却不肯,在第一个回合就投入重步兵显然不是个好的选择,再说,重步兵的行动力也不如骑兵,万一出城后战事不顺利,要退回来也麻烦。郭洛和温延海也请战,张迈道:“奚胜守城门,其它三营随我出战。”三营又各请为前锋,张迈道:“以龙骧本营为前锋。” 郭师庸、安守敬听说张迈要出战,都赶到北面瞭望塔来观看。 如今已经入秋了,风沙更干燥得厉害,白天也已不感到十分炎热,入夜之后凉意又甚明显,靠着雪山融化的内陆河流,有一些已经开始有断流的迹象。 唐军九百人便从东门出发,一路直逼过去,那五百回纥骑兵也不后退,唐军开出城外里许之后,才望见那五百人后面又有大概一千人的部队在观望。那五百轻骑望见唐军出城延敌,心中已然小心,又见有数百人穿着博格拉汗近卫军的铠甲,无不诧异。 “这伙强盗,他们居然穿着博格拉汗近卫军的铠甲” 但很多人马上就想到,怛罗斯既然落在了这伙强盗手里,那么这些铠甲被多方夺取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再看看中间那员将领带着一个白银龙鳞面具,想起了从败兵逃民口中听到的传说,心中更是加倍谨慎起来。 张迈道:“我以三百人冲一冲,阿洛,你们在背后为呼援。” 张迈说着,将赤缎血矛一举,引龙骧铁甲营冲了过去。 如果他是九百人一起冲上,那五百回纥骑兵兴许就要后撤,这时只有三百人冲来,那五百回纥骑兵不退反进,郭洛和温延海这边分两翼在后面不动,回纥军后方的一千多人也同样不动,双方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要看看这唐军三百对回纥五百的这场较量 双方似乎都有意要亲眼看看,对方在正面战场上的战斗力究竟如何。 “杀啊” 这是正面冲击,不是奇袭,而是以有备战有备 而且对方的兵力,在人数上也比唐军多出了将近一倍 可是,这又有什么好害怕的灯上城那样的仗都打过了,还怕这区区五百轻骑 毫不畏惧地冲了进去,战况却没有显现出灯上城张迈出垣墙时的那种惨烈,为何因唐军一接锋就展现出了压倒性的力量。 对面来的这支回纥轻骑并非遭遇战的好手,盔甲装备不如龙骧本营,至于组织的严密程度,唐军也已不在对方之下,尤其龙骧本营还有一个最大的长处,那就是龙骧本营乃是一群玩命的家伙 有张迈在的地方,石拔等都马上就变成玩命的汉子尤其在经历过灯上城洗礼之后,这些人都拥有了在鬼门关上爬滚来去的经验。 唐军的长处,明显胜过对方,唐军的短处又不至于成拖累,一比之下,龙骧本营登时大占上风,哪怕是有数量上的优势,也没法抵消这种差距。 石拔一马当先,呼啸着冲入了敌阵,一下子就插了进去,全营分作三队,从左中右三个角度同时穿插,这支轻骑兵的将领也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厉害,正暗叫一声不好,已经被龙骧本营切成了三块。 “杀” 战场上短促的喊杀声,都已经是唐言 在这一阵里,石拔已经没有机会展现他那抛索擒敌的绝技,所有人都近在咫尺,甚至擦肩而过,甚至都等着他去砍打到后来他甚至又风魔了起来,靠着力气远胜常人,竟然抓住了一支捅向自己的长毛,硬是一扯,对方不肯放手,结果反而被石拔整个人从马鞍上提了起来。 “救命救命”那个可怜的回纥骑兵后悔不跌,然而没等他叫第三句,石拔猛地放手,这个回纥士兵整个人也重重摔了出去,先摔了个半死,跟着便被马蹄踏成了肉泥 从昭山开始就已经加入唐军的唐破虏,手里挥舞着一柄又重又厚的砍刀,一刀就是一个,他粗壮的皮肉让他当初抵挡炮烙而屹立不倒,这时有了铠甲护住要害更让他有信心:就算被敌人刺中胸膛,在铠甲消解掉兵器的第一重冲击力后,他的肌肉仍然能将兵器钳住是否真的如此不得而知,但唐破虏就是这么想的,这让他冲击起来根本就不想中箭中刀怎么办,一个人一旦忘命,所造成的破坏力便不可估计。 而偏偏,他越是不要命,就越没受伤。 张迈不知道这一战他杀了多少人,只知道他每杀一个人,就将首级阁下伸手放在马臀上的一个兜里,当马臀左右两个兜积攒了六个人头之后,回纥士兵望见他已感手足发软,这种残忍与暴戾,哪怕是在战场之上也足以叫人胆裂 才加入唐军不到一个月的罗武,或许还不太习惯唐军的组织,但这不影响他的勇猛。这半个多月来,张迈对他是真不错,可他除了那一口结结巴巴的唐言之外,没有任何可以回报张迈的,或许,现在就是回报的时刻了他需要表忠心张迈调他进近卫队,为他赢得了不知多少艳羡的眼光,但他也隐约听说,张特使之所以调他进近卫队是要给每个军官教一个新人说唐言做表率,如果他学好了唐言而无建树,只怕很快就会被调离这个大有前途的近卫队,所以,要留在近卫队,就必须建立功劳,而他的兵器,却只是一根大铁棒 八尺长的铁棒,握处如手腕粗,棒头大如人头,全以生铁铸成,锤不像锤,棒不像棒,分明是一根制造得很失败的兵器,或者根本就不是兵器,只是工匠不小心将一炉废铁丢在炉里,结果弄出这么一件怪胎,可就是这件怪胎,重量却重得可怕,常人只怕连拿都成问题,这时罗武却挥舞着:见到兵器就砸,被砸中了兵器非磕飞了不可;见到人头就砸,砸到了自然脑浆迸裂;砸不到人头,那就砸马头别说这支轻骑兵的马匹没有装铁甲,就算装了也经不起这么一下。 罗武不割头颅,但是死在他棒下的人与马,却绝对不在唐破虏之下。 张迈带领的就是这么一群凶狠猛恶的手下,这样一批人穿上铠甲、跨上战马,以大唐的军事制度组织起来之后,便在严密的阵势当中展现他们野蛮甚至残忍的战法 唐寇,没错,这就是唐寇一支有纪律的野蛮人 接战不到一顿饭时间,交锋已经变成了屠戮,这场不影响整个大战局、却影响双方主将判断的战斗,在一炷香之后便已分出了胜负。 “好”郭师庸击墙赞叹,喜上眉梢:“打得好” 被邀请到城头观战的奈尔沙希父子,望着,这一仗张迈打的是回纥,却同时将这老少两个商人给打服了 “厉害啊”奈尔沙希心里惊叹,而阿布勒则干脆叫了出来:“厉害,厉害” 三百对五百,却有压倒性的优势,并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本来,这个老商人对自己的那个想法还有些犹豫,但是看了唐军这一仗的表现之后,他却下定了决心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六章 明教教徒 张迈出城延敌,打了个胜仗,击溃了萨图克的五百余名前哨,后面千余人望见,不敢来救,陆续撤退。张迈怕对方有伏兵,也不穷追,引兵回城,诸将都来祝贺,虽然郭师庸想说“萨图克精锐未出,不可轻敌”云云,但见全城上下士气振奋,就忍住了没煞风景。 张迈见奈尔沙希父子也在人群之中,不问别人,却问奈尔沙希:“老商主,我这一仗打得如何” 奈尔沙希慌忙道:“特使神威无敌,我奈尔沙希一家得唐军荫蔽,真是三生大幸。” 张迈哈哈大笑,回营去了。 奈尔沙希和阿布勒回头商量,阿布勒说:“看来唐军是彻底与萨图克干上了,再扭不回头了。这些天唐军从张特使到杨都尉等,人前人后都对我们十分礼遇,这事将来一定会传出去,以萨图克的性格,一定不会放过我们,咱们没得选了,只好向唐军一边倒了。” 他父亲沉思了片刻,说:“如果唐军真能击败萨图克,这对我们摩尼教徒来说,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摩尼教即郑渭口中的“明教”,因创始人叫摩尼,所以其教徒便自称摩尼教徒,又因崇尚光明,崇拜太阳,因此汉人口中又称之为明教或光明教,至于汉文文献正式有“明教”这个称呼则比市井俗称的出现要更晚一些。 明教起于巴比伦,盛行于波斯,因与祆教产生矛盾又敌不过对方,被迫出亡,来到河中地区才又落地生根,不料自天方教兴起以来,不断地蚕食西域各大宗教的生存空间,相对于佛教、祆教,明教因缺乏政权强有力的保护而尤其显得岌岌可危,就连奈尔沙希这样的虔诚教徒,为现实压力所迫,也常伪装成天方教教徒,不过宗教与民族这种东西,第一代若为了生存与利益而伪装,到了第二代、第三代就可能久假不归了。 这些年明教的激进者屡有起事的冲动,也暗中积聚了一定的力量,只是缺少一个强大的外援,而单靠内部的力量其长老又觉得不足以撼动整个西域的政局,因此迟迟不敢行动。 这时眼见唐军起事反抗萨图克,虽然唐军并非西域最强大的军事力量,但争取不到强者,弱弱联合有时候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因此奈尔沙希便有些心动了。 阿布勒道:“今天晚上我们就去求见张特使,探探他的口风。” 这一次,奈尔沙希没有阻止了。 当晚张迈正与郑渭李膑商议将来战争去向的问题,马小春来报说奈尔沙希、阿布勒父子求见。 张迈道:“他们此来,是何用意” 李膑笑道:“他们是明教教徒的事情,我倒是前两天听郑伯渠说起才知道,但对明教在疏勒一带蠢蠢欲动,却是早有关注,这些年随着西域天方化越来越严重,摩尼教徒在河中几乎已无立足之地,逐步东退到了疏勒,眼看萨图克又有意要在疏勒强制推行天方一神信仰,这些人心中之焦虑可想而知,这两年他们暗中已有动作,只是反迹未露,萨图克又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对付,这才将将他们的事情且放下,只是羁縻着他们。如今白天我们才打了个胜仗,晚上奈尔沙希父子就来,显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来一是探口风,若是口风对路,便会有交易与我们做。” 张迈又道:“这帮人的力量或许不强,但也是一个可以团结的对象,与他们做个买卖倒也可以,只是不知道他们心中的价钱底线是什么,这个度可不好把握。” 郑渭笑道:“明教如今纵然不是山穷水尽,却也是穷途衰微了。所谓人穷志短,他们不敢和天方教那样要求一统诸国、灭绝诸教尽归光明的,若我们能答应他们待诸教平等,他们应该就很满足了。” 其实摩尼教的信徒也不少,尤其在下层百姓中有不小的号召力,又因这个宗教在世界各地都长期处于非主流的地位,备受压迫欺辱,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便养成了其教徒行动秘密、倔强能斗的性格,但李膑与郑渭却都认为在西域这片宗教势力强大的土地上,如果摩尼教不能与政权紧密结合起来,那等待着它的命运将会是一个悲剧。 这时张迈心里已经有了个底,便命马小春:“有请。” 奈尔沙希在阿布勒的搀扶下进门,一进来,奈尔沙希就说:“愿张特使常得快乐无烦恼,愿唐军永处清净光明中。” 这两句话说出来,貌似祝词,其实内中暗藏明教奥义,已在自报家门,张迈微微一笑,郑渭代为答道:“我军誓将扫除诸恶,使西域重得光明清净。” 这两句话虽说不上是承诺,却也是一种暗示,奈尔沙希大喜,坐下后再次向张迈道贺白天的胜利,他不会说汉语,得由儿子阿布勒居中翻译,闲谈数语后渐入正题,问道:“我父子自与唐军接触以来,常见唐军多行仁义之事,西域各国王公将相均不能及,却不知张特使尊奉的是哪一派圣贤的教诲。” 他这是问张迈信的是什么教,在他看来,人是非有宗教归属不可的,可偏偏张迈一时却答不上来,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东土之士,自然是尊奉先儒圣人的教诲。” 奈尔沙希对儒家的学说倒也有所了解,心想虽然要你信仰明尊的可能性不大,但只要你不是信天方教就好。心放下了一大半。 为何他心放下了一大半因明教是一种杂糅型、开放性宗教,主张善恶二元论,对佛教、祆教甚至中国的道教都能接受、融合,纵然佛教对他们不待见,但也还有调和的可能,唯与一神教的基督宗教、天方教乃是水火不容的死敌。至于儒家,那可是一种有着宗教功能却又不是宗教的学说,其包容性比起任何宗教来都更大。 阿布勒问:“却不知儒家的圣贤,如何看待其他教派的教义。” 张迈道:“只要是能导人向善,崇尚正义,那就是好教、善教,若是导人向恶,危害天下,那就是恶教、邪教了。” 阿布勒又问:“我们父子二人乃是摩尼教徒,或者张特使已有耳闻,那也不必讳言了,却不知张特使又是如何看待我们摩尼教徒的” 张迈对明教的概念,更多的是来源于金庸的,然而他也不知道查大侠对明教的描绘是否可信,一时不好接口,笑着反问道:“贵教是教人行善,还是教人行恶” “自然是教人行善。”奈尔沙希父子俩异口同声说。 张迈笑道:“若是教人行善,那自然就是好教了。” 阿布勒问:“若张特使将来有机会执掌这西域的权柄,却不知会如何对待我摩尼教徒” 张迈转头对郑渭道:“伯渠,咱们大唐朝廷,是怎么对待摩尼教徒来着的,你来说说。”顺口将球传给了郑渭。 郑渭微微一笑,说:“我大唐素来主张诸教平等。在我中土,儒家主政,佛、道两家为化外的正宗主流,但摩尼、景教乃至天方教,只要不触犯国法,我大唐天子也无不尽量优容。自长安至扬州,名都大邑多有为贵教建立的大云光明寺,这是贵教大事,想必你们比我更加清楚。” 奈尔沙希和阿布勒连连点头,道:“大唐天子,对我摩尼教徒确实恩深情厚,虽然天子崇佛,又以道教为国教,却仍然容得我摩尼教徒自由传播,这真是了不起的天可汗胸襟啊。反而是这西域之地,方圆万里之地,又是我摩尼教的根源所在,光明寺却已寥寥可数了。”说着甚是凄然,奈尔沙希又问:“当年大唐天子的恩情,我教上下无不铭记在心,只不知如今对我摩尼教徒的态度可有转变” 张迈道:“圣贤的教诲,天子的谕令,我等都不敢擅改的。我们这番起事,就是希望重定西域的秩序,驱除种种野蛮作风,重现我大唐包容一切、诸教平等的盛世。” 奈尔沙希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指着窗外的月光,说:“愿此明月为证,张特使,你可要牢记你今日的承诺啊。” “这可不止是我个人的承诺啊。”张迈道:“这是我华夏文明千年以降的行事作风。” 他这么说,奈尔沙希和阿布勒反而更加信服,奈尔沙希道:“张特使,若你能够立下决心,如大唐天子在中土对待我教一般,在西域也推行这样的德政,那便是西域数十万摩尼教徒的再生父母,我教数十万信众都将拥护你。不过,老朽冒昧说一句,这怛罗斯、俱兰城,恐非能够久留扎根之地,张特使,你可有想过向东南发展比如疏勒” 张迈道:“疏勒是我大唐故土,安西四镇之一,只是东面的道路被堵住了,过不去。再说疏勒是一座坚城,眼下又是萨图克的地盘,要得疏勒,怕是甚难吧。” 奈尔沙希道:“疏勒自古为华夏西陲重镇,信佛者十之四五,祆教教徒占十之一二,我明教教徒占十之二三,天方教徒所占不过十之一二,但这几年萨图克倒行逆施,扶持天方教,压迫我们其他诸教,人心生怨,只是刀握在他们手中,我们实是敢怒不敢言若唐军能举义旗,开至疏勒,倡诸教平等之义,诸教教徒必然夹道相迎。” 李膑哈哈一笑,道:“人情最惰于改变,又怕冒险,老商主这句话可说得太过了。若说我们占领了疏勒,颁布政令倡导诸教平等,各教会拥护我们,这我是相信的。但要说我们军还在城外,各教一听说我们举起义旗就会主动开城投奔,这话却叫人难以相信。” 这时张迈、郑渭、李膑三人,虽然内心的目标一致,却各扮一个角色,张迈中立,郑渭示之以亲和,李膑却毫不客气地质疑了起来。 阿布勒道:“疏勒本城,我们不敢说,但我们要是献出下疏勒呢” 李膑心中一凛,道:“献出下疏勒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七章 东南捷径 疏勒既是一个城市,也是一个地区,大疏勒地区包括疏勒本城在内的十几座城镇,亚洲屋脊葱岭从南向西盘绕,在其西北形成一个葛罗岭山口此为方圆千里之内,西域进入大中华地区唯一的通道,除此之外就都是飞鸟难越的高山。疏勒的东边,则是世界第二大沙漠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虽然如此,由于四周都是七八千米以上的冰川,所以区内河流众多,形成了不少的绿洲,农业也颇为发达,盛唐时光是朝廷特派的军屯就有三万五千亩,因此尽管这个地区是以商业繁荣而著称,脱离农业生产的城镇人口所占比例甚大,但粮食却仍然能够保持自给自足。 对这个地区的记载,其城市名称越往前中国味越浓,越往后则越天方化,宋朝以后的地名看起来都像是在外国了。下疏勒位于疏勒西北,是这个地区除了疏勒之外最重要的城镇,人口约有两三万,光看人口似乎不比俱兰城大多少。 但李膑久在萨图克麾下,自然知道下疏勒的重要性,若能顺利接掌此城,进可以威胁疏勒控制全区,万一所谋不成,也可以进入死亡之海投奔于阗。 “若到了那里,那可真是进退皆有余裕了。” 如果这时候可以和老天爷做买卖,李膑一定会怂恿张迈拿整个怛罗斯地区去换一个小小的下疏勒的。 而现在,阿布勒竟然说明教可以“献出下疏勒”这对李膑来说可是一个超大的惊喜,一开始他还有些不信,因为下疏勒的军政大权并不握在明教手中,但很快他就想起,阿布勒的话很可能并非夸口,因下疏勒贫民众多,城内七八成的民众都信明教,虽然城主以及驻军将领都是回纥人,但底层士兵也多是明教信徒,如果明教有心起事,则势必已在下疏勒进行多方面的包括对守城军队的渗透掌控。 “看来这些明教教徒的活动实在已远超出萨图克的意料了。”李膑心想。 其实若只是明教教徒起事反抗回纥,下疏勒也不过是一个边鄙小城而已,以明教教众所拥有的各种软硬实力而言,就算一时间被夺取也影响不了博格拉汗的大局,萨图克只要回师一压,登时可以将这起叛乱碾成碎末,但要是再加上唐军这个因素,事情可就不一样了。 张迈对那个地区形势的微妙把握自然不能如李膑这般清楚,这时见李膑微微点头,眼中闪过兴奋的光彩,便知道这次的生意可能大有赚头,说道:“你说要献出下疏勒,这话可能代表整个明教你们教主能同意吗” “教主”听了阿布勒的翻译后,奈尔沙希有些奇怪:“我们摩尼教,没有教主啊。” 张迈暗中滴下了两滴冷汗,心想查老先生的武侠书,果然不太可靠,却听奈尔沙希道:“老朽不才,却也是我教在疏勒的五大长老之一,虽然不能说有权决定所有大事,但我清楚教众的心理,若唐军能开到葛罗岭山口,老朽可以用项上人头保证,我明教教众一定会夺城响应的” 奈尔沙希说完了这番豪言之后便离开了,离开之前请张迈尽快决定,“若有心要取下疏勒,我们得先尽早和那边取得联系。” 他和阿布勒父子俩离开以后,张迈把郭洛也叫了过来商量,郑渭、李膑依照种种形势判断,都觉得奈尔沙希的话颇值信任,郭洛听了也是兴奋异常,郑渭又道:“疏勒那边,可能会响应我们的,可不止有明教啊,还有另外一支力量,也许更值得信任。” 张迈与郭洛齐声道:“佛民” “不错” 尽管俱兰城即将面临一场大战,但怛罗斯地区的整体局面却控制得相对良好。 怛罗斯并非回纥人的老巢,这里是种族杂处之地,突厥、大唐、突骑施、葛逻禄、萨曼、回纥,几大势力在数百年间在这个地区进进出出,居民对大唐的记忆固然已经淡薄,但对回纥也不见得有多忠诚,毕竟萨图克进入这个地区才几年的时间,且民生建设又没怎么搞,那些对唐军很不信任的人大多已经逃了,剩下的见唐军来了,也就当这个地区换了个新主人,正如当初萨曼代替奥古尔恰克、后来萨图克又代替萨曼一般,依旧过自己的日子。俱兰城的商户之所以会逃亡得这么厉害,与当初唐军“借钱”借得太凶也是有关系的。 因此杨定国和刘岸从怛罗斯运粮过来,一路平安,进城以后告诉张迈西线平安无事,请俱兰城方面放心作战。而他听说明教教徒愿意献出下疏勒以后也忍不住兴奋。 “如果能去疏勒,那自然是好,可是东面的道路被堵住了。却该怎么去” 不但大军没法过去,就是要送个消息出去也难。从灭尔基要往疏勒,还得继续向东,然后折而往南那前面可随时都会遇到回纥的兵马,要过集勒,要过那轮,要经过七八个像灭尔基这样的地方。这是一个没有电子通信的时代,要越过敌人的领地去传个消息那也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 “要不,我们派人化装成逃民吧。”刘岸说,但随即觉得这个办法简直就是一场赌博,要想成功变数太大,中途随时都会被回纥人拦截住,就算能够顺利到达疏勒,取得了联系,再要回来又得冒个大险。 “从这里往疏勒,还有另外一条路的。”就在众人为难的时候,李膑说,他转向郑渭:“而且这条路,郑家的人应该走得很熟,对么” “报”俱兰山脉北麓,萨图克军驻地。 “前军歇迈德迪赫坎逼近俱兰城,唐寇约千人出城延敌,歇迈德迪赫坎下令进击,我军五百,敌军三百,歇迈德迪赫坎败绩,现在帐前请罪。” “五百对三百么”萨图克阴沉沉的神色,让帐内所有将领都暗抽冷气,他们都想到歇迈德之所以挑战对方,有测试一下对方战斗力的意图若是望见城池却不战而回,回来后怕也得受到萨图克的责问,然而在兵力占优的情况下战败,那却更是不可原谅的事情 “歇迈德死伤多少,唐寇死伤多少” “唐寇未见大损,我军只剩下一百二十四人回来” 萨图克眼睛忽然睁得圆了:“兵力居优竟然还惨败把歇迈德给我拖下去,斩” 帐内鸦雀无声,竟无一人敢求情,已有亲兵出去执刑,不久便听见外歇迈德的惊呼与求饶,但声音却越来越远。 部将霍兰结结巴巴叫道:“博格拉汗请,许我,出阵前锋” 他话说的不清楚,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萨图克却道:“好霍兰,这次就让诸将再看看你的英勇,你的遏丹之耻,也该雪了全军立即出发,限两日之内,抵达俱兰城下,五日之后,我就要重新踏上俱兰城城头” 也就是说,真正的作战时间他只给了三天 “两日”另外一名老部将苏赖叫道:“博格拉汗,走得这么急,只怕辎重会跟不上。” “跟不上就别跟,这一战是破釜沉舟只有前进,没有后退” 苏赖见萨图克如此气势,不敢再劝,待诸将都听命出帐后,才来到萨图克身边,道:“博格拉汗,是否考虑出动圣战者袭敌之后” 萨图克沉吟半晌,道:“道路隔绝,怎么调”萨图克如今要和库巴圣战者取得联系,必须先派人前往南,走到疏勒附近,然后折而向西,经过讹迹罕,然后才能抵达库巴。 这条路迂回遥远,那也不用说了,中间更隔了一个由祆教激进派控制的讹迹罕,这些年祆教和天方教对抗得厉害,萨图克半明半暗地养着天方教中的激进派,祆教激进派便视之为眼中钉,因而讹迹罕虽然地处怛罗斯、库巴、疏勒这三个都由萨图克控制的地区中间,城主麦克利却偏偏向阿尔斯兰效忠,拦住了天方教激进派东进的步伐,也让萨图克恶心得要命,阿尔斯兰自然也清楚有这么一颗钉子安插在这里对自己的好处,因此动用了相当多的政治资源,牵制得萨图克对这个城池无可奈何。 苏赖道:“从这里往库巴,军队自然过不去,但使者潜行的话,还是有可能的。我知道有一条俱兰城一带的走私商人所用的秘密小路,可从葛罗岭山口偷过讹迹罕,直达俱兰城或库巴。” 萨图克道:“库巴那边光凭口传调不来兵马,需得有我的亲笔书信,瓦尔丹才会相信,但这东西万一落到麦克利手中,却是极大的麻烦。” 苏赖道:“博格拉汗,唐寇之患,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已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咱们眼下接连丧师丧地,损兵折将那也就罢了,士兵死了可以再招,怛罗斯丢了还可以攻回来,但博格拉汗你的威望要是一失,诸部对我们的信任与期待都将动摇,那咱们过去十几年的苦心经营,就有可能毁于一旦了啊因此唐寇非灭不可不灭不足以弥补我们过去几个月所丧失的威信,此战之胜负,实关我部生死存亡须得狮子搏兔用全力了就算有让阿尔斯兰抓住把柄的风险,也得冒一冒真到关键时刻,甚至得考虑再从疏勒那边调兵过来” “就先拟信,让瓦尔丹出兵吧。至于疏勒那边且再缓缓。若这次能一鼓作气攻下俱兰城,就不用做这么冒险的事情了。” “从俱兰城往疏勒,确实有条小路可以偷过讹迹罕的,”郑渭道:“这条小路的一头在讹迹罕城东北四十里,另一头在讹迹罕东五十里,中间山林阻隔,这条小路,人少了走不得怕中途遇着强盗,人多也走不得,若是上千人的军队,再怎么掩藏踪迹,走到讹迹罕之外数十里想要不被发现,那绝无可能但有时候若是要运一些小件要紧的货物,走这条路确实可以的。” 张迈总结了一下他的情报,道:“若是这样,那我们就派出一队精锐,护送我们的使者还有阿布勒前往疏勒。” 郑渭道:“使者却派谁前去的好” 刘岸道:“我去吧。” 张迈点了点头,正要答应,杨定国忽道:“郑世侄,你说大昭寺的主持,是鲁家的后人” 郑渭没想到他忽然提起这个话题,虽一时不知他为什么提起这个,仍然点头称是。 杨定国道:“那这鲁家后人,对我们其他三家可还有些香火之情” 郑渭长叹道:“有,不但有,而且很深。不知为何,与怛罗斯这边的唐民过得越久对大唐就越淡漠不同,疏勒那边的唐民,越过得久,对大唐的想念就越深,尤其是鲁家,虽然山河阻隔,却还总是设法辗转送来书信,只是我祖父、父亲还在俱兰城时,这边属萨曼,那边属回纥,通信极其不易,大昭寺的主持传来消息,要么是借商人辗转传书,要么是派来行脚僧侣传口信我小时候曾几次在家里见过和尚,然而那时候我年纪还小,这些事情祖父、父亲也就没和我说很多。只是偶尔从他们口里的闲谈中提起,说鲁家好像对当年之事也后悔了,在我们决定迁居的前两年,鲁家的主持法如大师还曾派弟子前来,邀我们搬往疏勒。” 张迈自然知道郑家最后没去疏勒,便问:“那你们为何不去就算单从利益上考虑,身处数万同胞之中,两家相互扶持,对做生意应该也是有利的吧” “当时的形势,可不是这样的。”郑渭摇了摇头,说道:“那时候怛罗斯地区还在萨曼手中,萨曼虽然也是胡人,但相比于回纥,文治教化还是好得多了,去萨曼而入回纥,那是去文昌而入暗昧了。再说,疏勒那地方也不好做生意,比不上撒马尔罕嗯,也就是康居。” 张迈想起之前郑渭、李膑等的介绍,问道:“疏勒的商业,不是足以与撒马尔罕媲美。” 李膑在旁解释道:“特使,康居与疏勒,本来是不相上下,但疏勒之繁荣,十有靠的是丝绸之路的支撑,丝路断绝以后,位于河中地区中心地带的康居仍然可以维持一定的繁华,只是繁荣程度有所削弱而已,但疏勒受到的打击可就大了除非丝路重新开启,否则疏勒是没法和康居相比的。” “对,就是这样。”郑渭继续道:“后来萨图克占据了这一带,我和父兄的联系断了,但和疏勒那边却变得容易了,只是那时候我一心只想着怎么保住家业,也就没顾及到这事,但去年大昭寺那边似乎从哪里听到了我这边的情况,还是主动派人给我带来了口信,邀我前往相见,我因被萨图克暗中派人盯着,行动其实很不方便,所以就只是派了豪叔借着做生意的由头代我前往,事后我听豪叔叔说起,法如大师款待得相当周到,显然他们对我们的香火之情还是很深的。” 他这么长的一番话,也只是为了回答杨定国刚才的那个问题,众人一提到大唐后裔的话题,不知不觉间便说了开去,说话人听话人心里都感受到了一丝温情,一点也不嫌郑渭将话题扯远了。 这时杨定国将言归正传,道:“要是疏勒唐民还心系大唐、鲁家对咱们三家还有香火之情,那么这次的使者人选,就得重新斟酌了。”转身对张迈道:“特使,我建议让郑豪老兄弟带路,以阿洛为正使,带上杨涿、郑汉两个少年,一起去疏勒走一遭。”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八章 城外野战 杨定国建议,由郭洛拿上张迈的亲笔书信,带上杨涿、郑汉两个少年前往疏勒,张迈、郑渭、李膑等一转念,已经明白了杨定国的用心。 当年安西四镇军民的后裔,由于理念不合以及现实压力等种种原因逐步分裂,由此而导致大唐在西域的残存势力原本就窘迫的处境越发的雪上加霜、每况愈下,在怛罗斯郑家与郭杨两家分裂的原因张迈已经弄明白,鲁家当初为何与其他三家分裂张迈尚不了解,但从大昭寺主持的种种表现来看,显然也对当年之事有痛彻的悔悟。 唐军自起事以来,其核心力量的壮大便在于将分散了的大唐遗民重新团结在了一块,再推而广之吸收亲唐的部族,再其外围,才是没什么关系干连的各部族,而回纥本族、天方教激进派,则是安西唐军在民族与宗教两个方面的斗争对象。虽然唐军长远的政治理念是“大同”,即强调诸族平等、诸教平等,但现实的政治结构却是“亲亲”,即在实践层面承认差别与亲疏,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出身回纥贵族的霍纳德虽然在来归初期所立功劳犹在薛苏丁之上,但他要得到唐军的重用与信任,却相对来说要困难得多。 在这个一圈圈扩大的军政结构的圆圈里,张迈是一个圆心,而第一个同心圆则是郭、杨、郑、李等人这又与曾经的安西四大军镇龟兹、焉耆、于阗、碎叶暗合。 正是“大同”政治理想与“亲亲”政治结构的结合,让唐军在不断的扩张中显现出强大的整合力与向心力,没有这个基础,所有的军事胜利将都只是水中月镜中花而现在,安西四镇最后一姓鲁家也浮出水面了,杨定国要派出郭、杨、郑三个小辈前往拜谒大昭寺主持的建议,除了郭洛的身份与能力足以全权代表张迈与鲁家以及明教高层谈判之外,杨、郑两个少年则更多的是一种象征,一种“四大世家重新结合”的暗喻,只要鲁家的后人心里还惦念着大唐,还惦念着昔日的繁盛,还惦念着四家的情谊,这种暗喻将有可能产生强大的心理助力,让郭洛的交涉事半功倍。 “好,就这么办”张迈说道。 尽管郭洛对他来说犹如臂膀,但此去疏勒,必须一切从权,在交通不便而时间又很紧迫的情况下,郭洛到了疏勒之后几乎不可能先派人回来请示了再决定动向,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得有一个可以作为张迈分身的人前往而无论从能力上来说还是从身份上来说,郭洛显然是最佳人选。 拍板之后,郭洛即选了一队精锐,由郑豪做向导,戴上杨涿、郑汉,出发前往东南,张迈送到南门,与郭洛道:“此去疏勒,一切便宜行事,在那边,你就是我,你的话就是我的话,你拿定的主意,就是我的主意,就是唐军全体的主意。我们的目标是保存精华实力并得到一个稳定的根据地,只要能够实现这两个目标,现有的地盘、手中的财富,都不必吝惜,甚至就是咱们内部领导权要调整也可以总之一句话,大局为重” 郭洛没有多言,只道了一句:“明白。”便告辞了。 他走了之后的第二天,东北方向沙尘蔽天萨图克的前锋霍兰到了。 唐仁孝温延海又来请战,张迈大笑:“好,就让咱们再和回纥打上一仗” 郭师庸北望,这时视野开阔,见回纥军作前后三重,犹如三层波浪,层层推进,第一层约五百人,第二层约一千余人,第三层约三千余人,每一层之间都有数里的距离,兵强马壮,非上次的回纥前哨可比,急派人来劝张迈不要贸然出战。 他派来的人迟了一步,张迈已经率领三营九百人出城,要阻击回纥军的第一波攻势,以九百破五百,张迈自觉胜算颇高。 郭洛走后,张迈自将本营,却调唐仁孝接掌了郭洛所将的第一折冲府第二营,这次唐仁孝、温延海请命先行,张迈笑道:“好,总不能老让本营立功啊。” 唐、温所部听到张迈的话无不高呼:“对怎么能只让本营立功”分左右两支,便朝回纥军冲去。 张迈以铁铠本营在后为继,可是这次与敌军遭遇,感觉却与上次截然不同,如果说上次唐军这把刀斩中了一个西瓜,稍一用力一下子就插了进去,那这回就像碰到了一块硬石头回纥骑兵发力较久,冲击速度早已提了上来,金石撞击之下,石屑纷飞,刀子却被反冲力撞得弯了,唐仁孝温延海两营合起来,人数实较对方稍多,硬撼之下却落了下风。 原来迎面奔来这五百人乃是一路跟随霍兰的百战精兵,人数虽然不多,杀伤力却极强,这当中有一部分人曾在遏丹大不利的情况下仍能护着主将杀出一条血路,这时两军野战相逢,强对强、硬碰硬,唐仁孝温延海非但冲不入对方队列之中,反而被霍兰反向插入 “雪耻,雪耻”结巴将军怒吼着,在唐军之中左右冲突,无人能当,唐军两营中的老兵还支撑得住,却有几十名新兵乱了阵脚真正的劲旅善胜亦善败,所谓善败,就是遇到不利的情况也能处变不惊,唐军的新兵素质都很不错,但毕竟整合时间还是稍嫌短了些,因此能胜不能败,上一次唐军大占上风,因此新附之众也人人奋勇,这次遇到了强敌,便易受挫,这破绽一出现,局势更见危险。 张迈大惊,急催本营继进,但战场之上,除了打士气、打技巧、打力量之外,也打组织,唐、温所率两营阵势微乱,霍兰胜势已成,数百人气势如虹,数百骑来回冲击,唐军之中新兵先溃,龙骧本营加入战场之后也未能迅速消解这种劣势。 跟着第二层骑兵千余人逐渐掩来,这一层骑兵却并不急着投入战场,却是散布了开去,渐渐形成一个弧形,看样子分明是要围拢了,意图将唐军的出城军队全歼。第一折冲府被霍兰纠缠住,根本就缓不出手来对付这第二波的攻势。 若是让他们在城内唐军的眼皮底下完成此事,那么这场守城仗可能都不用打了,城内士兵的士气非崩溃不可 奚胜望见大骇,只是身负守卫东门的重任,无法出援。 郭师庸对杨定国道:“事急,我得倾府而出,西门留给老兄你了。” 当此之时也没功夫多说,杨定国已下令调民壮乃至妇女上城头增防,郭师庸尽起本折冲府一千二百人,不走东门,却直接从西门出去,迂回绕往回纥第二重骑兵附近,才猛地发起攻击,冲击回纥人的右翼。 回纥的第二层骑兵刚才的目标假想敌是唐军第一折冲府,企图收取全胜,待得发现另有一支骑兵直冲过来,要改变阵势已经来不及了,这第二层骑兵战线拉得太开,局部兵力显得太过薄弱,被郭师庸一冲之下,右翼大乱。 郭师庸用兵老辣之至,他寻思这时就算投入去增援张迈,在一段时间内也只是让第四折冲府陷入混战而已,因此一击见效,便追亡逐北,把回纥第二层骑兵中的右半段冲得七零八落。跟着又赶着败兵,冲击回纥的第三层。 霍兰用兵身先士卒,萨图克这次交给他的人马将近五千人,但他临阵之际却将四千多人都交给了副将迪麦斯,自己亲率精锐冲在最前。 这时俱兰城外的战场上,第一折冲府九百人对上霍兰却被压制住,第四折冲府却奇军突出,瓦解了回纥第二波骑兵的阵势,迪麦斯在后面见第四折冲府节节逼近,每一个进攻步骤都撞击在回纥阵势的弱点上,心中惊讶,暗想:“不好了出城截击霍兰将军的只是一支偏师,这一支才是唐寇的主力精锐这下可上当了”他是个性格保守的人,与霍兰的勇猛截然相反,萨图克正是看到了他们这种性格上互补的缺点,才让他来做霍兰的副将,这时迪麦斯惊疑之下,反而收拢了第三层军马,但求不败,不求有功。 郭师庸见对方的阵势全无破绽,便不再冒险挺进,却将兵力用在继续追杀第二层回纥骑兵上。 唐回两军各自遇到意外,整个野战战场的局面变得与双方预料之中完全不同,厮杀最激烈的自然是霍兰对张迈的对决,在这个战场上回纥人兵力虽少却占了上风,但在其北面,郭师庸却已经将回纥军的第二层骑兵队冲散了大半,眼看只要郭师庸彻底在这个战场取胜然后南逼,当场就能将霍兰包了饺子。 可是在郭师庸背后,迪麦斯已经调整了阵型,重新以集约的骑兵步步挺进,而在东门门外,安守敬也已经列好了队伍向核心战场拢来。 双方的将领一时之间都没能把握到整个战局的整体情况,都是见树木不见森林,张迈自灯上城一战以来自信心爆棚,逢战皆捷,这时却身陷烂泥一般的乱战之中,明明兵力比对方多,却被对方打得几无还手之力,不断地高叫:“挺住,挺住” 霍兰望见赤缎血矛和龙面具,几次不要性命地冲来,却都被龙骧营的近卫队硬生生给顶了回去。 杨定国在北城城墙上眺望,见双方各有优势,各有劣势,这时各个战场只要其中一个先行决出胜负,就有可能顺带着对敌军其它部队进行摧枯拉朽的追击。 “副大都护,鼙鼓准备好了” 一百面鼙鼓都已经搬上了城头,五十名民壮外加五十名壮妇头绑布条绳索,男子上身,妇女捋起衣袖,杨定国亦脱掉了衣袍,露出未见衰老的精干上身,结果两把鼓槌,喝道:“擂鼓” 鼓声震震,在俱兰城响了起来,犹如持续不断的惊雷一般,唐军听了齐声呐喊,力量似也被战鼓激发了出来,石拔怒道:“我龙骧本营,岂能如此窝囊”发一声喊,直奔霍兰而来,那气势似是准备单骑擒拿敌将。 迪麦斯在后方听见心中颇怯,暗想:“看来城中还有大军”便下令吹响退兵号。霍兰也觉得对手的败势已经止住,士气重新振作,背后郭师庸却越逼越近,若再纠缠下去,己方未必讨得了好去,他能得萨图克宠信,自不是一个只会逞匹夫之勇的人,举刀传令,数百人斜斜冲出了战场,反而冲到了唐军的左侧,跟着才弧形回兵,一路收了第二层左翼的残余部队,与大部队会师,队伍稍作调整,主力将士换了马匹,然后又继续逼来。 郭师庸将原本集约的部队稍稍散列开来,形成一道移动的防线掩护着第一折冲府重整队伍,杨定国在城头望见,道:“够了,够了。”下令鸣金。 唐军三部兵力陆续进城,安守敬先入,第一折冲府次之,郭师庸最后才缓缓撤回,迪麦斯望见也劝霍兰不要逼得太紧,“看来单凭咱们拿他们不下的,还是等博格拉汗的大部队抵达之后再说吧。” 俱兰城攻防的第二次的接战宣告结束,这一回双方互有胜败,两个接战最激烈的战场也都以击溃冲散为主征,伤者不少,阵亡却不多。 回纥退兵之后在俱兰城外东北五里安下营寨,同时向后方飞报战况。霍兰对未能大获全胜心中纳闷,迪麦斯道:“这伙唐寇,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啊。” 张迈回城之后,论郁闷却远在霍兰之上,李膑见他有些消沉,将轮椅推近了,道:“大局为重。淡化败绩,奖励有功,这样才能振作士气啊。特使你是主帅,又是领袖,不必为一两个小战烦忧。” 张迈醒悟了过来,当晚杀羊赐酒,奖励第四折冲府的所有将兵,又在篝火边上表彰了郭师庸力挽狂澜的大功。第四折冲府就在墙头喝酒吃肉,齐呼万岁,在大风的传送下声播数里。 迪麦斯在营中隐隐听见,哼道:“这伙唐寇真是狡猾得很哪竟然让龙面人带了一支偏师挡我正面,却让真正的精锐袭我右翼” 霍兰却连连摇头:“不,挡住我的,也是,劲旅”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九章 连夜攻城 霍兰前锋就安下阵脚以后,萨图克的主力部队陆续抵达,军队背荒漠而来,尽是骑兵,即布列营寨,用的都是小帐即游牧民族一个人自用的那种帐篷,行军时捆成一团放在马臀上,要用时张开便是,最是轻便,郭师庸登城望见,道:“敌军没有带辎重,看来都在后头。” 杨定国道:“也或许他们根本就没带。” 虽然是小帐,但营帐接连相依,排将开去,到了第二天黄昏部队基本到齐,竟然有两万两千帐,气象森严,而且是开放式布列,栅栏也不竖一个,显得霸气十足,石拔愤道:“他这是看死了我们不敢去进攻他们的营寨吗” 他说的是气话,但郭师庸安守敬等老将心里确实都想:“以当前局势而论,万万不可出城。” 出城袭营必须是精锐部队,霍兰所展现的战斗力让唐军感到回纥军中有软硬不吃的强军在,若是冒险出城袭击,一旦被这样的强军咬住,对方两万大军一起拥上,就能将唐军出城袭击的精锐吃掉。唐军论兵力比回纥少,自然是背靠城防作战更有胜算。 郭师庸谋算着,对张迈与诸将说:“看来明天我们将有一场恶战了。” 但萨图克的行动却像故意要瓦解郭师庸刚刚恢复的权威,他根本就没等第二天,当天晚上,休息过吃饱饭后就下令攻城 “夜战” “夜战” 回纥士兵拿着一支支的火把,数万火把点得犹如条条火龙,张牙舞爪地向俱兰城游来。 “敌人连夜攻城” “快各就位置” “他娘的,萨图克不睡觉,还不让下属睡觉啊” 辱骂也只是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对事态完全无补。 黑夜之中攻城是很危险的,但相对而言又能让防守方不测深浅。 条条火蛇从东北蔓延开来,两万多人的部队要将俱兰城围个水泄不通似乎还办不到,但三个城门中西门、南门都有几千火把在外头盘旋,慢慢地逼近,却又不进攻,这样的数量,这样的战法,让郭师庸和安守敬都不敢怠慢,两府战士不敢出城,也不敢掉以轻心去支援东门在那里出现的不是数千火把,而是将近将近两万支的火把 回纥人竟然都将兵力投入到东门,而且又不是东门的正方向,而是那个低矮而破旧的东北角,作为俱兰城曾经的莱伊斯,萨图克的部将术伊巴尔对这座城池的虚实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哪怕是在黑夜之中他也可以判定从这座城池的哪个角落进攻最有利。 东北的这个墙角两面受敌,而且城墙缺少西南那样天然的山壁倚靠,只是靠夯土堆石垒砌,更要命的是城墙外围因为有一个比城墙略矮的沙土堆,因此显得倾斜,而不是垂直,术伊巴尔作为萨图克占领俱兰城后的第一任莱伊斯,曾上禀过说要铲掉这个土堆,加固城墙,然而那时候萨图克意气风发,四出征伐,处于攻势而非守势,因此他实在看不出有花这笔钱的必要。而现在,回纥或许应该感谢博格拉汗的英明。而张迈占领此城的时间太短,也没机会处理好俱兰城防御上的所有缺点。 而这里,很显然就是俱兰城防守最大的缺陷所在。而回纥就将一大半的兵力全部集中在了这里。 喀拉,嘎啦那对唐军来说可不是吉祥的声音,那是木头和城墙碰撞时发出的声响,“敌人用云梯”邱子骞大叫着。 回纥连大帐篷都没带来,人人住着小帐篷,连篱笆都不立,却带着云梯 数千士兵扛着五十多把云梯冲了上来,以盾牌抵挡着唐军的投石羽箭,最后有三十四把抵达城下,同时又有几百名士兵沿着那土堆往上爬。 攻城战中,骑兵的优势暂时放弃了。所有人,无论爬土堆还是爬云梯,都回到了手足并用的行动模式。 夜黑如墨,一眼望去,尽是火把与人头,城下已有不少回纥冲到城墙根,不断有人倒下,还活着的人或爬云梯正命,或爬土丘,土丘上尽是碎石头与荆棘,没爬到一半回纥士兵的衣服已经被勾得稀巴烂,可就是这样的血肉为后来者开路。 “这伙回纥,也敢拼命啊”奚胜有些感慨了起来,萨图克这个大敌,果然不好对付,因为他不但兵多,而且兵雄 从回纥的营地直到俱兰城,西门、南门,都是骑兵来回奔驰所发出的声音。郭师庸和安守敬从喊杀之声就都估到东门只怕不妙,但他们却分不出手来去援救。 城墙外一箭之地,就是数千胡马,虽然还没发动进攻,但不攻之攻有时候却更叫人害怕。 “回纥人布列在西门、南门的这些人,究竟是精锐,还是伪精锐” 或许,回纥派出的这些堵在西门南门的士兵只是疑兵,真正的压力应该都压向了张迈那边,可是万一这个猜测不确切,其实对方在自家门外也是一支足以攻城的队伍,一等唐军松懈就忽然冲上,那事情可就危险了。 那无数火把就像一条条的锁链一样,锁住了郭师庸与安守敬的行动。 “各营警惕”郭师庸下令,虽然未能给东门提供帮助,但他相信张迈是可以扛住那攻击的现在,也只能相信了。 带不了辎重来的回纥军,攻城器械自然是简陋的。但矛不够锋利,盾也不够坚牢俱兰城的规模虽较新碎叶城大,但面对两万大军的攻击,这座城池显然也算不得坚城要塞唐军已经不是第一次占领它,第一次占领它之后又放弃,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时间,慢慢地溜到了二更,回纥的攻势非但没有随着夜深而撤退,反而加剧了。狂暴的人潮不停地涌来,在火光下攀上云梯,哪怕城头唐军不停地将云梯推倒,哪怕对那些抢近城头的士兵刀剑其下,也半点减弱不料攻击方的攻势。 萨图克难道就完全不吝惜他的手下么 看来,不将下属当人,这种做法并非塞坎所独有啊,也许,萨图克就是一个加强版了的塞坎,一个在性格方面缺陷不那么明显的塞坎,有那样的君主,才会有那样的下属。 张迈站在城头,大汗淋漓地指挥着战斗,忽然间他无比想念起郭洛来,若是郭洛在这里,肩头上的重担应该可以卸下一大半吧。 可这时他却无可推托,没有一个熟悉军务的副手来替他指挥这场攻防战,对自己也好,对士兵也好,他都必须附上全责。 已经不断有回纥士兵出现在了离他很近的地方,以至于靠着火把的辉映张迈也能注意到他们的神情张迈发现,有一些人脸上的表情,不是无畏的,不是狰狞的,而是害怕。 这是怎么回事啊,然后,从这些人的行动看来,他们似乎也不是作战技艺纯熟的久战士兵。 莫非这些都是炮灰部队 他们被迫爬城进攻,是因为后面有更大的危险逼迫着他们冲过来 激烈的战斗不容张迈去寻找答案,就算对方是被迫的吧,这当会也完全没有仁慈的空隙,唯一应对的方针只有杀,杀,杀 夜风变得越来越大。 虽然看不见,但从面部的触觉中张迈感到将有一阵大风沙吹来。 风沙之中,云梯上与土堆斜坡的回纥士兵推挤着,有些人在大喊,有些人甚至在哭,然而哭声中仍然不得不前进。 城头的刀一排排地砍来,刀刃都砍卷了的话,就换上大棒,棒棒打头,回纥军一个个、一队队、一堆堆、一片片地被打了下去 “嗬嗬。嗬嗬” 野兽般的嘶吼并非只有龙骧营会,处于进攻状态中的回纥军也发出了这样低沉而慑人的嘶吼。嘶吼声中,有数千人同时冲近,代替方才那些被迫,这一轮的进攻比之前完全不同了 这几千人分作八十队,鱼贯冲进,他们身上的战甲更加齐全,他们握盾牌的姿势更加纯熟,他们躲避流矢的身法更加有效,而他们冲上来的速度也更加的快 前面的部队已经消耗掉了第一折冲府守军相当多的体力,但在这一刻忽然发现他们之前拼命对付的都只是攻城这道大餐的前菜,现在回纥才将真正的主菜给端了上来 火光没能照亮的沙尘扑打在所有唐军的脸上,大概有两三千的回纥借着这个威势,抢登城头,羽箭阻挡不了他们了,开水也来不及烧滚,对卷了口的刀、对当头而下的大棒,他们也都有对付的办法 呼一个悍勇的回纥士兵,竟然在云梯被推倒的一瞬间,跳上了城头 “哇” 城上城下,双方的兵将都惊呼了起来,哪怕只是一个人上城,那对防守方心理上的打击也是相当大的。 “冲啊冲啊冲啊” 后续的回纥士兵赶紧将云梯架在那个城头的战友的身后,只要这位战友能够挡住几秒钟,就会有第二个人冲上,跟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这就是攻城战中蚁穴崩堤防的效用。 幸好,这个悍勇的士兵没能在城头维持多久,一支羽箭破空射来,正中他的头颅,然而他还不肯下去。 有个身影猛冲过来,竟然硬生生用肩头将他一顶,竟整个儿顶了下去 火光之中,唐军男儿们发现城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女兵,张迈惊喜地发现:刚才那支羽箭,就是郭汾射的,而将那回纥士兵顶下去的竟然是一个粗壮的妇女 “王二嫂子” 有认得的龙骧营将士叫了起来。 那个悍勇的回纥士兵没有实现他应有抢登城头第一功的梦想,就这样硬生生得摔死了,断送在一个女人手中。 “哼哼,”王二嫂子对一种年轻将士冷笑:“小崽子们,没力气了吧看来你们都是小时候吃奶没吃够。” 奋战在第一线的士兵,有一些已经筋疲力尽,可这一刻忽然却都怒吼了起来 “吃奶没吃够这什么意思” “他娘的,扯蛋” “杀,杀他娘的,女人都上来了”石拔大吼:“难道我们第一折冲府,已经折堕到连女人都看不起我们了吗” “不能再让一个回纥踏上城头” “杀,杀叫这些回纥有来无去” 在唐军的怒吼中,不断有活人硬生生摔下跌死,也有的还没落地就已经变成了死人。 女兵们攀上城头之后,所有男人都被点燃了愤怒,他们挺直了背脊,榨出身体所有的力量,宁可斗脱了力,也绝不能让女人看不起啊。 血与汗,风与沙,这时都一举揉在了一起。沉默的俱兰城,由于一群斗志激昂的男女的存在,而变得有些高险难攀。 一具具的尸体堆积在城墙底下,城头亦染上了不少唐军将士的鲜血,这一晚双方的损失都不轻。 “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杀戮的残忍,在攻城战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黑夜已经到了尽头,这一场连夜攻城的大战,似乎也将走近尾声。 “确实是劲旅。”萨图克在远处点头,承认了霍兰的判断,“塞坎死在这样一伙人手底下,也不算太过冤枉。”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么萨图克仍然认为俱兰城是可以拿下的。 今晚才刚刚开始呢 “收兵” 将近四更天,回纥终于陆续退下,第一折冲府的将兵几乎都累垮了,这时战场经验已经颇为丰富的张迈,望着对反撤退时的从容,便知道萨图克还没有出全力。 “今晚才破是题,正经文章,或许明天才会开始” 要凭着俱兰城就扛住对方的两万铁骑,还是有些吃力啊。 “放狼烟”张迈对刘岸说。 俱兰城和灭尔基之间有一套约定好了的狼烟信号,以狼烟的数量、烧放的时辰、烧放时间的长短作为信号,通知对方三个内容:局面是否危急、敌军数量多少、希望对方如何配合。 刘岸等到了辰时二刻、烧起了四道狼烟,准备烧半个时辰,这是在向杨易传递信息:俱兰城局面颇险,敌人在两万人以上,希望对方赶紧派出骑兵,骚扰回纥的后方粮道。 “回纥几乎是空身前来,没带辎重。”刘岸说:“只要杨易能够截断他们的粮道,多则五日,少则三日,他们就非退兵不” 那个“可”字没出口,他的话就说不下去了,因为灭尔基方向也燃放起了狼烟,刘岸解读着狼烟的讯息,不由得呆了灭尔基居然同时在告急,而且围困灭尔基的敌军数量,似乎达到了一万五千人 萨图克还有这么强的兵力 而且他居然还兵分两路,同时攻击俱兰城与灭尔基 事态的发展,已有些出乎张迈的意料之外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章 磨磨 四更天,张迈好容易合上了眼睛,就在城头靠着,萨图克在抵达的当天就发动夜战,对唐军来说是有些措手不及的。 “幸好,暂时结束了。” 如果白天攻城,那么夜里就得休息,如果连夜攻城,白天就得休息,这是铁律,萨图克的部下也不是铁打大啊。 辰时,正是群龙行雨的时刻,俱兰城内烧起了狼烟,那是在给灭尔基方面发出信号,可是让刘岸惊讶的是,几乎就在同一个时间里,灭尔基方面也烧起了告急狼烟。 “怎么回事” 才睡了没多久的张迈听到消息再也没睡意了。 两座城池同时告急萨图克是分兵了 而且,是两处同时都用了重兵 俱兰城的城墙可以抵消回纥军的部分战力优势,但还没有坚固到足以让唐军产生安全感,张迈心中的一个重要依靠,就是可以与灭尔基方面犄角互援若俱兰城遭遇攻击,则灭尔基从山道出发袭扰其后,断其粮道;若灭尔基遭遇攻击,则俱兰城方面提供背后的支援。可现在萨图克居然两面同时发动进攻,这下子唐军原先的打算就忽然失效了。 萨图克能用这一招可不是什么出奇的招数,而是实力,足够的兵力乃是最重要的前提。 可问题是,按照李膑的推测,萨图克应该没有那么强大的兵力才对。 “难道李膑的推测错了” “看来,萨图克的实力要比我们预想中的多啊。”唐军的高层望见狼烟后,脸上都忍不住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中。 他们自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只有李膑望着狼烟怔怔出神,郭师庸刘岸等人不清楚萨图克的底细,他可是知道的,城外已经有两万多军马,灭尔基那边居然还有一万五 这不可能 李膑原先的推断是:萨图克此次来攻,兵力上限为两万五千人。现在已经到了两万有余,或许背后还有几千人在押运辎重过来吧,那样的话灭尔基就不会遭遇攻击,杨易的行动将彻底自由。 可现在灭尔基方面却也同时告急,萨图克多出来的一万多兵力,从哪里来祈求阿拉丁神灯变出来的不成那就是神话了。 除非除非萨图克得到了八剌沙衮方面的支援,或者萨图克把疏勒的军队也调了过来。 但得到八剌沙衮方面的支援,那可能吗且不说萨图克本人未必会向八剌沙衮方面主动做出请求,就算请求了,阿尔斯兰真会来帮这个弟弟 或者说,从疏勒调兵 “可是会是那样吗萨图克对唐军,已经重视到这个地步了” 李膑原来以为是不可能的,因为疏勒对萨图克来说,比怛罗斯重要得多了,那里是萨图克的粮仓、钱袋,就算是怛罗斯这边的驻军,也得靠着疏勒那边的粮食转运,才弥补了大概两成的军粮缺口。 如果失去怛罗斯,萨图克会实力大削,其回纥内部第二大汗的地位将会动摇,但要是失去了疏勒,那萨图克就不是实力削弱那么简单了,他简直将成为丧家之犬。 而且疏勒也位于与于阗佛国接壤的边境上,近年来由于萨图克向天方教示好,对境内的佛教徒威逼打压,甚至引诱逼迫佛教徒叛佛祖而归真神,因此和于阗佛国的关系显得相当的紧张,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李膑都不觉得萨图克不会轻易放弃疏勒方面的防范。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是萨图克真的孤注一掷了,还是说,有诡计” 狼烟燃放的数量、时辰、长短意味着什么,只有高层知道,底层将士不明所以,见灭尔基方向也起了狼烟,反而齐声欢呼,以为是那头在响应。 然而东门大多数人的欢呼声,却显得有些疲弱无力,毕竟昨晚奋战了一夜,而且是出尽全力的奋战啊,这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精神还没恢复过来。只有少数像石拔这样精力过剩的人,才会睡上一个半时辰就够了。 石坚踢了他弟弟一下,“小石头,别吵睡觉呢” “咦”石拔急忙扯了他哥哥一下。 “干嘛” “回纥人,又来了” “什么” 东门的守城唐军都跳了起来,各就位置,张迈赶到城头,果然发现回纥军再次发动了进攻。 还是早晨,秋天的内陆,风虽然干燥,却夹带着晨寒。城墙脚下还撂着几百具尸体,伤疤都还没愈合呢,回纥人似乎就已经忘记了痛,一队队的骑兵绕城围攻,步兵推着云梯,在毛毡巨盾的掩护下逼近。 青天白日之下,敌军的行军显得更加清晰,同时也更加震撼。这一次,不只是,而是东、南两面同时进攻 南面的攻击几乎赶得上北面了。 西门,则依旧是围而不攻。 郭师庸要派人来援救,但张迈拒绝了。 “我们还守得住”他说。 第一折冲府的将兵,亦不愿意被人看扁,长久以来,他们都是安西唐军的骄傲,多少“不可能”的战绩都是他们创造出来的,这一次,所有将兵也都相信不会例外。 郭师庸有些庆幸这边没有松懈,因为中午之后回纥人马上就对西门发动了进攻。 “进上城” 在东门,死亡的命令发布后,回纥军又冲了上来,这一次是萨图克的战术是围西、攻南,两个方向分别投入了约三千人的兵力,这样的兵力配置,让西门南门都不敢掉以轻心,郭师庸和安守敬觉得自己还守得住,但东面则依旧是萨图克最主要的打击方向,超过一万五千人的部队,分成前后几重,列队迫来。站在城头俯视,但见回纥士兵如蚁附来。 白天的光明,对双方来说是共同的优势和劣势,张迈更能看清楚回纥人的兵力配置了,但进攻方被躲在黑暗中射出的冷箭杀伤的机会也大大减低了。 激烈的攻城常规战开始了。 之所以说“常规”,是因为萨图克所主导的攻击,在形式上并无什么特别出奇之处,回纥军轻骑前来,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但是他的战术却让城内所有唐军将士都吃不消,那就是他竟然在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24小时里头,片刻不停地投入兵力 在迷蒙中醒来的石坚很快发现,这个早上他能睡上一个多时辰是多么的难得,在接下来的一天一夜里,回纥简直连让他睡生半个时辰的时间都不给。 攻城部队退下一拨,跟着又马上冲上来一拨,不断有人被杀掉下云梯,但后来者马上补上空位。 在攻城战的外围,回纥的骑兵不断地运动着,似乎片刻不停地寻找着俱兰城的破绽只要发现哪怕只是一个缝隙,便马上会扑上来撕咬。 在短短六个时辰之中,城墙脚下的尸体是一层层地盖上去,就如叠罗汉一般,而萨图克对士兵的性命依然没有吝惜。 天渐渐昏黑了,六个时辰又六个时辰,暗夜到来之后,转入夜战又是连夜攻城 如果将十二个时辰的战斗分配在六天,每天打两个时辰的仗,龙骧营的将士都会觉得很轻松,但连续十二个时辰的战斗,却足以将人逼得崩溃。 在连续作战六个时辰之后,每过半个时辰,都让石拔觉得过了半年那么久。 就算是在灯上城时,也没有这么痛苦啊 是,在灯上城时面临缺水的困境,体力都跟不上去,那边的垣墙也没有俱兰城这城墙像样,不过塞坎也不会像萨图克这样,居然打了六个时辰都还不肯放士兵下去休息。 “疯子,疯子回纥的这个主帅是个疯子” 人的运动量大了,对休息的需求也会变得更大。 诚然,战争的威胁、死亡的逼迫,都可以让人激发出平时没有的精力,但是这种精力在透支过后一定要得到加倍的补偿,如果过了临界点还得不到补偿,那接下来所遭受的将是加倍的疲累。 杀人,杀人,不断杀人,张迈作为指挥,脚也开始站得发软了。至于抢在最前线的战士,他们能依靠的就只是意志力了。 唐军在中午过后就开始出现疲态,入夜之后那种无法抵御的疲倦就更加明显了,但让张迈看不懂的是,回纥的主力部队怎么还会有那么高昂的士气难道萨图克给他们集体吸食天魔香了不成难道这些回纥士兵的身体很特殊,竟然可以连续作战而不疲倦么 不,也不是,有一部分回纥兵显然是很疲倦的,特别是那些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张迈判断,这些人是炮灰。昨晚冲在最前面的四千人,似乎就是他们,然后经过两夜一天的征战,这些人的动作都变得迟钝,而且数量也因为死亡而急剧减少,确切的数字无法统计,或者阵亡者已经接近一半,可是,回纥的攻城主力却依然勇猛,每一波冲上来都如虎豹一般凶狠。 他隐隐感到这里头出了什么问题。 却又没法在混战之中理出一个明白的头绪来。 昨天晚上,唐军在女兵上城增援之后,在这场攻防战中牢牢守住了阵脚,甚至还占据了一定的优势,可是到了第二天中午,这种优势被拉平了,再到第二天的黄昏,第一折冲府守城将兵的体力精神都已经开始承受不住,到了三更更是衰疲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那四千炮灰只剩下一半了,一座小小的俱兰城,短短一天两夜竟然多了两千具尸体,剩下的两千人,也和城内第一折冲府的士兵一般,到了接近崩溃的边缘,可回纥主攻部队的气势依然凶猛,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一般。 萨图克的目的达到了,他用最残酷的手段,在短短的十八个时辰中就几乎将第一折冲府的体力给耗光了。 城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了,杨定国奔波于三个城门之间,西门和南门所遭遇的攻击断断续续,让人不敢掉以轻心,但也还防守得住。 可是东门呢,不但人,似乎连城防工事也开始出现问题了。战争进入第二天下午,回纥在干涸的西俱兰河边,将十几株白杨树连根拔起,在云梯抢登城头的同是,以之撞击城墙不是城门,没错,是城墙 城门的两侧刚好有两座瞭望塔,当初的设计,是站在瞭望塔上的弓弩手可以对城门的攻击者进行有效的射击。 可是,曾为俱兰城莱伊斯的术伊巴尔,却很明白东城有一段城墙十分的卑薄,薄到几乎比城门还要脆弱,因此在他的指挥下,数百名士兵用盾牌护着十根白杨木,对这一段的城墙发起了来回的冲击。 砰砰砰的撞击让城头的士兵充满了忧虑,弓箭手压制着回纥军撞击的频率,但也没法完全阻止对方,经过了一个下午的纠缠,术伊巴尔在发现城墙居然完好无损以后有些诧异:“难道我记错了吗” 可是城内杨定国却急得犹如即将被煮熟了的青蛙,这一段城墙从外面看来还没有多大的损耗,但从里面却已经发现了裂缝 “赶紧,赶紧”民壮甚至女人都被发动了起来,扛着泥土包堵上、填上或许这些还不足以阻止这一段城墙的崩塌,所以杨定国又设法在这一段城墙的内侧,钉上了一圈的尖木篱笆以防万一这实在是一个有些窘迫的应对措施。 幸好,第二天黄昏之后,回纥人就不再撞击城墙了。 虽然城墙没有如预期般推倒,但是萨图克的另外一个目的却达到了。 “磨磨战术好像成功了呢。”术伊巴尔说,他是这场攻城战的总参谋,“接下来,就要收面了。该准备雷霆一击了吧。大冲撞木准备好了吗” 从萨图克的主力抵达俱兰城下,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四个时辰,萨图克曾说,要在三天也就是三十六个时辰之内攻陷俱兰城,看来这个目标应该可以完成了。 “博格拉汗,明天的日出,我们应该可以在城头欣赏了吧。” “萨图克使用了一个诡计灭尔基那边,恐怕也是相似的诡计”李膑冷眼旁观了十八个时辰,终于抓到了对手的尾巴。他推着轮椅,来找张迈。 “现在才看破这一点,有点迟了,不过也没办法,谁让我军的兵力处于弱势呢。幸好我们还有一只车没动现在只能寄希望这只车能起大作用了。不过,得兵行险着了。” 刘岸又在准备狼烟了,灭尔基那边的形势怎么样了呢作为大都护司马,他所关注的自然不止是俱兰城一边的战局,对灭尔基那边,他也有些担心。 “杨易,你们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还有郭洛,疏勒那边,会给唐军一个什么样的回复呢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一章 烈焰陌刀之一 就在俱兰城被萨图克打得几无还手之力的时候,灭尔基也同样面临大敌,一支数百人的骑兵先行开至,杨易见对方人少,也不顾慕容春华劝告,出城迎敌,结果这支回纥士兵却没有继续逼近,反而后退了里许,在岔路口停了下来。 杨易怕他是诱敌也就引兵回城。不久回纥大军陆续开至,步步为营,半日之内人马已经将近万数,为首的将领却是噶苏,霍纳德吓了一跳,心想:“博格拉汗来了,这回是真的来了他的军容如此强盛,这伙唐寇如何是对手”再想想这段时间来唐军对他并不信任,离心渐生,但要回到萨图克身边却是欲归无门,暗道:“噶苏一定已在博格拉汗面前说我坏话,这时若再回去,博格拉汗也非杀了我祭旗不可。”思来想去,最后竟弃了南原小邑,窜入萨曼、回纥之间的三不管地区做流寇去了。 杨易见敌人势大,也不敢贸然出击,只是紧守城防,这一日里回纥大军陆续开至,将灭尔基城的几条出路都堵住了,慕容春华眺望其营寨规模以及士兵活动的情况,估计这支军队的数量当在一万到一万五千人之间,这么大的军队规模,当然肯定是回纥人的主力。 “真没想到,萨图克居然会先取灭尔基城。”慕容春华说:“我原本以为他会从背面迂回呢,这下好,该我们来一场灭尔基防卫战了。” 他估计,这场仗打下来,激烈程度只怕还将在灯上城一战之上。城中的第三折冲府连同八百民部辅助队伍心情都十分紧张,城外回纥军的兵力比城内唐军多出近十倍,但灭尔基不比灯上城,城防工事十分完备,又是靠山而建,城池虽小却十分牢固,而且城内食水充足,所以城内军民并不如何担心。 再说,灭尔基又不是没有后援,背后还有俱兰城的大军啊,只要守住一段时间,将敌人拖得疲了,那时候再发信号邀俱兰城的主力部队进攻夹击,说不定又能创造一次比灯上城更辉煌的大捷呢。 既有了这个盼头,灭尔基唐军的守城念头反而更加坚定了。 不料回纥虽然排布大军将灭尔基的出路堵死,却未发动进攻,杨易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是在做攻城的准备,没想到回纥军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不免惹得期待厮杀的唐军心痒痒,又是奇怪,又是怀疑。 不过,对于像灭尔基这样又小又硬的山城,围困而不强攻倒也不失为一个选择,只是如今灭尔基水源不绝、粮食充足,眼看城外敌人打这样的主意,城内唐军上下无不冷笑。 第二天早上,慕容春华点燃了狼烟,向俱兰城通知这一头的情况,出乎意料的是,俱兰城方面竟然也燃起了告急的狼烟。 “这是什么回事啊”杨易、慕容春华与四名校尉都呆住了。 “俱兰城被两万多的大军围困” 几个校尉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可怎么办” 而慕容春华的第一反应却是:“这怎么可能” 李膑这个人慕容春华虽然没有见到过,但李膑关于萨图克兵力的分析,张迈却抵达俱兰城之后却成修了一封书信给杨易,细细说明此事,慕容春华读过信后也觉得李膑的分析甚有道理。而现在,来攻的回纥总兵力却比李膑的预计多出了七八成,再结合围攻者显得有些异常的表现,慕容春华道:“莫非围我灭尔基的这拨人,其实只是一伙虚兵” “虚兵”诸校尉问。 “对,就像我们用民部在灯上城恐吓塞坎,以及攻取怛罗斯时用民部大张兵势一样或许回纥用的也是这一招,也许城外的回纥,也在用这一招呢。” 杨易道:“你是说,城外围困我们的回纥守军只是一只纸老虎,他们之所以围而不攻,就是害怕露底” “有这个可能。”慕容春华点了点头。 回纥要在短时间内忽然增兵可能性不大,但以萨图克的影响力,要在这一带部分男女老少良莠,统合个万把人来,却应该还是有可能的。 杨易一下子跳了起来:“要是这样,我今晚就带人出城,劫他们的营不论真假,打上一仗就知道了” “不可”慕容春华劝谏道:“我刚才说的只是推测,暂时并无证据可以作证。也有可能这根本就是回纥要引诱我们出城的诡计啊,其实只要我们守住了这山城就可扼得城外的回纥人无法西进,其实不必太过冒险的。” 杨易奇道:“当初建议奇袭灭尔基的是你,现在怎么忽然变得这么胆小” “那不同啊。”慕容春华说:“我建议取灭尔基,是觉得若不取此城,我安西唐军将会有重大危险,但现在局势尚未明朗,若是贸然行事,只怕” 杨易却不听他的解释,截口道:“如果城内少了三百人,你守得住灭尔基么” “三百人”慕容春华有些不明白杨易的意思。 “我问你守不守得住。” 如果城内少了三百人,那第三折冲府仍然剩下九百人,加上八百民壮,“守住灭尔基的话,应该还是可以的。” 于是杨易做了一个让慕容春华惊骇不已的决定:“那么我今晚就率领一营将士,从小门绕出,劫一劫回纥人的营寨。” “什么”旁边几个将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都尉,你要用三百人,去劫一万多大军的营寨,这,这,这未免” 这未免也太胡闹了 但杨易却显得十分认真:“你们不用劝了,我今晚三更就会出发春华,如果我成功,自不用说,万一我失败了,还有你继续掌管此城,把灭尔基守好” “萨图克用了一条诡计”李膑在唐军百忙之中,还是请了杨定国、郭师庸、安守敬、刘岸一起到,在东城门之后与张迈碰头,城头喊杀之声陆续传来,偶尔间甚至还传来巨木撞城墙的闷响。 “世上绝对没有连打了二十四个时辰的仗却不累的军队。”李膑说李膑拿着一把短剑,在地上画了个圆圈代表俱兰城,又标出东、南、西三个城门:“从一开始,萨图克的目标,就盯紧在了东门,因为这曾经是属于他的城池,他的手下应该有人会很明白俱兰城城防的虚实。” “他确实是把兵力都投入到进攻东门的战场上啊。”刘岸说,“这一点谁都看出来了。” 这时一声惊叫在头顶响起,一个中箭的士兵硬生生从城下摔了下来,石拔眼明手快,抛出绳索将那受伤的士兵套住,但这一套虽准却没能将那士兵拉住,因为力气不够,绳索反而脱手旁边的同袍看见,就知道连这个力大如牛的小将也斗得筋疲力尽了。 俱兰城内唯一的预备部队陌刀营就在附近,几个士兵瞧见从旁边冲了过来,七八只手同时伸出,接住了这个伤兵这些士兵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大力士,那受伤者堕落之势虽猛,落在这些大力士的手上却只是沉了一沉,没有再次受伤。 这一切就都发生在李膑的身边,连刘岸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但李膑却仿佛没有看见,继续画着他的图,道:“萨图克却是没有掩盖他主攻东门的计划,但是他却掩盖了别的事情,那就是进攻东门的士兵。” “进攻东门的士兵” “对。”李膑道:“大家有没有发现,这两夜两天里头,回纥对东门是一重接一重,好像永不疲倦一般。” 张迈提醒他道:“还是有一部分人很疲累的,但那些主攻部队确实有些奇怪,每一轮的攻击,来势都显得很猛,半点也不像连续作战了十几个时辰的人。”战场之上,无法确切点算出对方进攻部队的数量,但张迈也判定得出回纥每一次攻城的人数确实都在万人以上,就算萨图克让其中一部分士兵去休息,那个数量应该也只是占据一小部分,不可能整个攻城主力都保有精力才对。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李膑说着,用短剑点了点南门、西门,说:“回军对俱兰城三门的攻打是截然不同的,对东门是全力以赴,对南门、西门则是以围为主,以打为辅,显得不很卖力,却又让我们不敢贸贸然抽调出兵力来东门驻防,也不敢彻底休息下来。这就是他的诡计了。他正是用这个诡计,让进攻东门的士兵显得永不疲累。” 郭师庸、安守敬却还是有些不明白,李膑继续解释他的推测:“我估计萨图克的军队,大概是两万到两万三四千人之间,咱们暂时假定为两万二千人,其中大概有四千人,我怀疑是萨图克沿途捉到的牧民,或者是在来路上捉到的从怛罗斯俱兰城这边逃走的逃人,更或者是刚好来归附他的部落总之对这些人萨图克是好不吝惜,这两夜两天中,萨图克军中唯一和我们东门守城将士一样几乎未曾休息的,就是这些人了。” 张迈点头称是,他也早就注意到回纥军中有几千个被萨图克当做炮灰的存在,而且经过这两夜两天的苦战,这些可怜的炮灰已经死了将近一半了。 “除了这几千人,萨图克应该还有大概一万八千人左右、两万不到的部队,他呢,却将这一万八千人分为若干部。为了方便解说,我就将数字说得更实一些,就当萨图克将这一晚八千人,分为十八部,每部约一千多人,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以其中十部大概一万兵马,驱赶那数千阵前卒攻城。同时却以三千人攻南门、三千人攻西门,而萨图克却还留下了大概两人马在后方休息混战之中,两万人里头一成的部队未曾动用,这很正常,敌人也是很难察觉的。” 这正如唐军几次局势显得危急,但还是咬紧牙关让奚胜的陌刀战斧营保留体力、以图万分紧急时可以应变一样。 “然而和我们保留陌刀战斧营不同的是,萨图克的这两千人,不是两夜两天一直在休息的,而是一直在动的。” 李膑在东门、西门、南门之外又各自画了一个圆圈,代表围攻的士兵:“萨图克是这么做的,辰时时分,大军一起攻城,那两千人却仍然在休息,等到午时,却将这两千人去替代东门外的两千回纥军,东门外的这些回纥军是只围不攻,所以这些士兵在此几乎等于半休息,然后这些替代下来的士兵,却暗中转移到了东门,替代下主攻部队中的两千人,这两千人便成了东门主攻部队的生力,而被替代下的士兵便下去休息了,两个时辰以后,才又前往西门或者南门,又替代下一批兵将来,如此循环不止,让回纥的攻城大势在两夜两天中几乎是持续不断,但其实回纥的士兵却都能得到一定的休息,在我们作战的时候,城外不断有骑兵来回运动,怕就是为了这个。” 说到这里,诸将都感诧异,李膑道:“当然,我刚才说两千人、两个时辰,只是举例,萨图克麾下各将领麾下精锐程度不同,统兵归属也不同,所以萨图克真的在做时,可能分得更细,休息时间的长短可能也与我所说有些出入,但总而言之,他应该就是使用这种局部轮流休息的办法,让他的军队变得好像永不疲倦一般。” 李膑的这一番分析,乍一听似乎繁复新奇,其实这却是一个古老的战术疲敌奔命战术的变化与运用。 早在春秋时期,晋国与楚国争霸就曾运用这个战术,当时晋楚争夺郑国的属权,晋国将军队分为三军,每次都只出动一军,在楚国班师时便出击郑国,楚军一到,晋军就退兵,郑国是个墙头草,晋军来就向晋国称臣,楚军来就向楚国纳贡,晋国以自己一军,调动了楚国全国的兵力,几轮下来楚国就扛不住了。晋国待得楚军已疲,这才发动最后的乾坤一战 萨图克虽然未必听过晋楚争霸的事情,但他在兵法上亦有过人的天分,这局部轮休的兵法原理却被他压缩于数日之间,用以压榨唐军的体力。 郭师庸刘岸等听了李膑的分析之后,都觉得大有可能,杨定国愤然道:“这帮回虏当真狡猾之至,如今他们的主力力气未大损,第一折冲府将兵却累得不行了,若是这时” 就在这时城头有士兵高喊,张迈问道:“怎么了” 唐仁孝派人来报:“回纥人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个极大的撞木,又做了一个怪东西,护住了抬撞木的士兵,看来像要来撞城墙了。” 诸将都是心中凛然:“乾坤一击来了” 登城一看,果然见到回纥军抬了一个巨大的撞木开近战场,沙漠地区大乔木不多,俱兰城附近本来也找不到这么大的木头,但那撞木却非天然,而是七八根大木头紧紧捆扎而成。 除了那撞木之外,却还有几台粗制的喷缊那是古代的一种攻城器械,形状如车,上面以木板毛毡造成,中间内空,没有底座,士兵就猫在下面可以躲避弓箭,推到城下可以挖掘地道甚至掘开城墙。此车构建并不复杂,用料也简单,但作用却甚大,张迈咿了一声说:“萨图克怎么还有这种东西。” 李膑便猜萨图克可能是将这几台喷缊的零件拆卸了,只是几台喷缊的零件的话,轻骑兵也还是可以带得过来的。 这时回纥人以喷缊掩护士兵,以士兵抬起撞木,随时就要向那内部已经崩裂的城墙推来。 郭师庸叫道:“我这就去调兵来东门助守” 却听城外杀声大作,六千回纥迂回绕往西门、南门去了,东门的士兵尚在整束待发中,那六千回纥却已对西、南两门发起了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击 郭师庸、安守敬匆匆赶回去守城,但眼见要调第四、第五折冲府来增援东门已经不大可行了。 杨定国早已将全城所有民壮、妇女都调到东门附近,随时增援,可是若第一折冲府无法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光靠这些民壮妇女又济得甚事 “如今可怎么办”刘岸转头问李膑,后者正在几个士兵的帮助下上了城头。“你看破了萨图克的诡计,应该也就能破才对” 李膑却有些为难了,沉吟了片刻,道:“没办法了,只能拼命了”他看破是看破了,但萨图克的雷霆一击随时就要发动,这时除了拼命之外,已经别无他法。 刘岸整个人呆住了。 张迈却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得好突然,又笑得好狂傲 杨定国和刘岸都被他笑得愕然,不知他在这样的情势之下怎么还笑得出来。却听他笑道:“李膑说的没错,现在是时候拼命了,说到拼命,却不正是我们最擅长的么好,好,萨图克,来得好就在今天,就在此刻,就让我们来决一胜负吧” 转头叫来了郭汾:“汾儿” “啊” 张迈道:“你去帮我准备一件东西”附耳说了两句,郭汾眼睛一亮,带了姐妹匆匆去了。 “奚胜” “在” 听张迈叫唤奚胜,诸将心里都是一动,心想这一支预备兵马终于要动用了。李膑更是心想:“眼下有机会改变战局的,或许就得靠这支兵马了,可一个营的兵力毕竟太少,要怎么用才能扭转乾坤呢” 只听张迈道:“这次守城战,只有陌刀战斧营一直没动我想,也是时候让你们活动活动筋骨了” “特使放心”奚胜叫道:“我陌刀营上下,就算拼了一死,也要拦住回虏,叫他们不得入城一步” “拦住胡虏谁说要让你拦胡虏了”张迈冷笑道:“我大唐陌刀,不是这么用的”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二章 烈焰陌刀之二 在己方兵力占优势的情况下不断投入士兵,逼得对方甚至连轮休守城都不能够,萨图克这次攻打俱兰城,走的不是正路,而是奇道,就连攻打的时间,也总有些让人觉得怪异第一战,是在深夜打响,而乾坤一击,则是在夕阳即将沉入远山的黄昏。 夕色如血,回纥在东,张迈在西,那如血的余晖从他背后抛洒开来,这是一片异历史的天空,“是属于我的天空自我出现以后,萨图克,你就被那位真正的真神抛弃了” 尽管处于极大的危险当中,但张迈的自信力非但没有消失减弱,反而增强了,他隐约中已经捕捉到了制胜的契机。 和李膑所猜想的相差不远,萨图克确实运用了局部轮休的手段,让士兵在激战中得到了长短不同的休息,所以他麾下的兵将并非全都在连续作战,在诸将的催迫下仍然拥有极度爆发的潜力。 但回纥人的行动,不是从东门开始,而是从西门、南门同时发动。 郭师庸和安守敬都感受到,迎面扑来的冲杀力和过去十八个时辰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连喊杀声都带着十二分的煞气,将领催促士兵登城的命令也变得残酷,一个折冲府对三千人,尽管有着城墙来抵消这种优势,仍然是倍感吃力的。 这种吃力感让郭师庸和安守敬都觉得,要想再分出兵力去支援东门似乎变得不可行,在发现这一点之后他们忽然悟出:“萨图克之所以对西门南门施加这么大的压力,目标仍然是在东门。” 这个博格拉汗,似乎不会浪费一点儿的力气,甚至注意力 和对西门、南门的急攻不同,对东门的进攻就显得比较缓慢,但这种缓慢不是迟钝,而是为了让每一个动作都保持着协调,这一战他已经是志在必得 决胜,将在天亮之前完成。 “过了今夜,唐寇将会被所有人忘记” 就像所有被他萨图克击败的对手一样,都将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中。 橐橐橐橐只剩下不到两千人的炮灰部队被逼了上来,与此同时是那根巨大的撞木在变种喷缊的掩护下抬近了城墙。 “在两个时辰之内,结束这场战斗”术伊巴尔向萨图克保证。 这时回纥军已经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与此相应的是“唐寇”东门的守军由于缺乏休息而普遍疲倦,术伊巴尔估摸对方可能还保留有一部分的预备兵力,不过局势发展到这个地步,少数的兵力已经无法扭转整个战局了。 “嗬嗬,嗬嗬” 战场特有的吼叫声响遍整个沙场,张迈跃上城头,前两天他一直没有戴面具,这时才将面具戴上,银色的龙鳞上沾着因为洗不掉而呈现的暗红血迹,远远望去带着一种摄人的魔力。 “龙面将军” 有在灯上城一战逃出生天的回纥士兵叫了起来。 “龙面具”这个象征,已随着这些幸存士兵的口而传得好远,甚至就是在回纥军中也成了一个传说。 “他终于出现了” 在传说当中,每当“唐寇”出现危机,那副龙面具就会出现,而每当它一出现,本来已经陷入困境的“唐寇”也将绝地逢生这已不止是一个传说,塞坎还漂浮在碎叶沙漠上空的幽灵似乎在无时无刻地提醒他的同胞们这是一个事实 术伊巴尔也听过那传说,在望见那龙面具的一刹那心里竟然也产生了些许的动摇,但他很快回复过来,挥令旗指挥:“攻” “攻” 回纥士卒再次抢登云梯,这一次,是足足一万五千人一起投入了东门的战场,胡虏便如沙浪一样扑来,势不将整座俱兰城都盖灭不肯罢休巨木向前,瞄准了那面内部已经崩裂的城墙撞 砰,砰,砰可怕的声音让杨定国觉得回纥根本就是那巨木在直接撞击自己的胸口,城墙啊城墙,你可千万要支持住啊单靠城墙后面那匆匆打下的尖木篱笆,要想挡住胡马实在有点天方夜谭,这面城墙,此际甚至就说是唐军的生命线也不为过。 但在这个没有真神的世界里,祈祷是没用的,墙壁内侧的裂缝在一下又一下的撞击中越来越大。 “特使” 温延海跑来禀报:“城墙快支撑不住了” 张迈当日知道。 “我们射下去的箭,都被喷缊给挡住了,可恶,可恶” “东西呢”张迈吼叫着,“汾儿,汾儿” “来了,来了” 一百多名壮汉抬着二十几罐东西,上了城头。 “什么东西”新兵有些奇怪,老兵却都已经欢呼了起来:“石油,石油” 石油这个称呼,是张迈叫起头的。 “姐妹们,给我泼” 术伊巴尔发现城头唐军在倒液体,忍不住大笑,喷缊上面是木板,木板上面是毛毡,毛毡之上还铺了一层石棉。 “淋开水哈哈,就算你们抛下火团我们也不怕,我这喷缊水火不侵” 王二嫂子大叫,一点点又黑又稠的液体如雨点一般洒下,远远望见那颜色,术伊巴尔不免一怔:“怎么是黑色的” 喷缊自然不可能做得全无一点缝隙,藏在喷缊下面的士兵,也发现有一些东西顺着缝隙流了下来,有的滴到了他们的脚边,有的甚至滴到了他们的脖子上。 “什么东西” 一百多名妇女将整个喷缊以及前半段的撞木都洒遍了之后,又拿石油往抢登城头的士兵洒去盾牌与盔甲,防得住弓箭,沾上了也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味道有些难闻。 “不好”术伊巴尔叫道:“是黑火水该死,这帮唐寇哪里搞来这么多的黑火水” 石棉不着火,可是石油在石头上面都会着火啊,虽然点燃之后烧不着石棉,但术伊巴尔马上意识到士兵一见着火都会慌。 他要想办法,但已经来不及了 “放火” 火团抛了出来,火箭射了出来,唐仁孝更是拿了一支长棍,一头点燃了,跟着去撩那些抢登城墙士兵身上的石油 星星之火,燎起了万丈火焰 本已经昏暗的东门霎时间明艳了起来,石油烧得好快,可怕的烈火瞬间吞噬了沾染过它的人与物沙漠干燥的风又助长了火势的气焰,唐军还在不断地往城下泼石油,在这个空气中飞满了星星火屑的空中,一些石油还没落地就已经变成了一片火云。 “扛住扛住”术伊巴尔冲了上去,他见多识广,知道石油容易着火,但烧尽之后就会熄灭,那些炮灰士兵他根本就不想理,但是那喷缊还有那撞木他却想保住。 可惜负责抬撞木的士兵却没有他那么高的见识与定力,忽然发现身边着火个个都慌了。撞木的行动已经中止,本来甚是疲倦的石拔眼见己方得利,整个人也仿佛被注入了兴奋剂一样,跳了起来,奋起全身力气,将半罐石油抬了起来。 “去死吧回虏” 罐子整个儿砸在撞木上,碎成了千百片,还有半罐的石油也溅满了撞木。罗武一拉弓,火箭射下,呼“完了”术伊巴尔知道自己静心设计的这件攻城武器报废了。撞木的撞击彻底结束了,城墙内侧的裂缝也终于停止了扩大。 这时候唐军的石油攻势尚未结束,在张迈的指挥下,士兵们拿着水枪将石油射到了城门之外二十余步,洒成了一条黑色的稠液线,这一次张迈叫道:“我来”甚少在人前显露箭术的他拉开了硬功,倏火箭飞出,不偏不倚地钉在那道石油线上。 呼随着唐军全体的一声欢呼,城门之外,忽然出现了一道火墙呛人的烟在风的吹荡中四处乱窜,熏得靠近的人睁不开眼睛 “萨图克,来送死吧” “这大概就是唐寇的杀手锏了吧。”萨图克没有听见张迈最后的那句话,也没有像术伊巴尔那样大受打击,相反,这帮“唐寇”要是这样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他怕是要失望呢,能够杀灭马斯乌德与塞坎的人,应该不至于那么差劲才对。 石油战术的出现,多多少少让萨图克觉得,“这才像样啊。” 霍兰组织起了五百骑兵,已准备冲进去踏灭火焰了。 “用沙子”术伊巴尔大叫着提醒霍兰。 “哼,虽然受了小小的挫折,但黑火水生火,来得快去得也快,等这阵火熄灭以后,我看你们还拿什么来抵挡” 可就在霍兰冲出没几步时他忽然发现,那道火墙的背后隐隐出现了什么人唐寇 没错随着火焰的熄灭,火墙那头的景象也越来越清晰了,城门打开了,“唐寇”居然敢出城 而且,不是骑兵,而是步兵 他们疯了吗还是走投无路而变傻了 哈哈哈哈,霍兰狂笑起来,结巴将军笑起来时也笑声是流畅的 “找死啊” 霍兰注意到,俱兰城东门的城门没有关上就位于那队步兵的背后 “给我冲进去” 本来是要设法扑灭残余的火焰,这时却临时改变了主意,改变了方向,朝着那队步兵出现的方向冲来。 不用云梯了,不用撞木了,直接就从唐寇的尸体上踩过去 这可是千古难逢的机会啊 “踩进去,踩进去” 重复的三个字叫出来,也没有半点结巴 就用铁蹄将这伙唐寇步兵踏得粉碎吧 只是一眨眼间,甚至连让萨图克思考的余裕都没有,霍兰和他的前锋骑兵已经撞上了唐军开出城门的步兵 “起” 在步骑即将接触的那一刹那,唐军之中响起了悠长的号令,一种雪花般的事物映射着火焰的光芒,闪耀得远处的萨图克忽然揪心起来莫非悠长的号命忽然变成短促的杀令,那是夺命催魂的一句唐言,一个汉字“斩”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三章 烈焰陌刀之三 俱兰城内不过三个折冲府三千四百人的兵力,城不甚高,墙不甚坚,郭师庸和安守敬都要面对城外两三倍的敌人,尚还有机会轮流休息,而在回纥主攻的东北面城墙尤其卑弱,偏偏回纥就集中了过半的兵力于此,一千人面对一万三千人,哪怕有民部的辅助也无法抵消这种实力上的差距。 但唐军却没有半点退缩之意。 守住,守住扛住了萨图克这一鼓作气的攻击,胜利就指日可待了。 郭师庸和安守敬都想,扛过了这一轮攻击之后,就去和第一折冲府换防,让他们有机会喘口气,然而唐军扛得住这一次攻击么 站在东门城头的张迈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想的是:如何破敌 当初向郭洛请教兵法的时候,郭洛曾说:“守城必须出战,不出战无以守城”灯上城最后能够守住,和第一天里张迈跳出垣墙之外所进行的拼死大战有着莫大的关系。正是那一战,打出了唐军的士气,也打下了塞坎的气焰。 这两日里,回纥军在炮灰部队与主攻部队冲锋的时候,后面更有两列共一千五百多人的弓箭手,为压制城头唐军而源源不绝地射出羽箭,将城墙以及城墙上的地面都钉得犹如刺猬,有一些已被唐军将士拔下,便留下坑坑洼洼的斑点。昨日以来的小撞木,已将城门向外翘出的装饰震落,幸而回纥人不知道这一面城墙已经内裂,否则那攻势势必更加疯狂。 而现在,尽管泼下石油之后瞬间将城墙外烧成一片火海,但回纥军的主攻部队却还没有混乱,霍兰更在烟火之中准备突入,他所率领的五百骑兵里头,有四百人在过去六个时辰之中都没出动过,为的就是这一刻能够爆发出最大的力量来 “城门城门” 在发现唐军居然自己打开城门之后,不止霍兰,所有回纥士兵都一地向城门涌来唐军居然开城门真是嫌死得早啊。 地面的火星还没全部熄灭,他们踏着那已经无法造成大伤害的火星前进。烟火之后、城门之前,确实还堵住几百个唐军,不过那也只是几百人而已,而且还是步兵 “哈哈,杀” 一边,是回纥人得意的狂笑,而另外一边则是唐军悠长而严肃的号令“起” 那是一种苍凉悲壮的腔调,张迈隐隐从中听出“秦腔”的味道,当然,他那个时代的陕西秦腔,显然是这种腔调的继承人。 遥想千年之前,横扫宇内、一统的大秦铁军,发出的是否是这个腔调呢 遥想百年以前,当大唐全盛之际,骑兵四出,从关陇地区开赴到西域的劲卒,发出的是否就是这个腔调呢 这种非为娱乐的武腔,穿越了千年百年,再次出现在俱兰城外。 霍兰的五百骑,冲荡而成的劲风已经扑到那批大唐步兵脸上了 就在只剩下七八步距离的时候,有五六骑抢到了霍兰的前面萨图克提拔人才不拘一格,在这样一个最好的舞台上,哪个有野心的青年将士会放弃表演的机会呢 更何况,霍兰本人亦很看得起那些有胆量挑战自己的年轻人,主公和主将的双重激励,造就了这支骑兵人人争先的性格。这是霍兰意以为傲的将士,这是萨图克引以为傲的骑兵 可惜,这一次,他们遇到的是陌刀。 冲在最前面的三骑,有两个斜拖着大刀,准备劈砍“唐寇”的头颅,有一个干脆就放开了马蹄准备直踩过去。 城门就在眼前,只要踏过这片唐寇的尸体,就能抢入城门,谁先进得城门一步,便是首功快如风猛似雷的骑兵造成了极为强大的冲击力,霍兰相信,这样的冲击力足以碾碎任何障碍而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的这种自信从未失效过 “斩” 短促的断喝,不是来自回纥,而是来自唐军来自奚胜 咿,那是一种什么声音呢 是兵刃斩风的声音啊,是重兵器破空的声音啊,但又不是那种钝兵器的呼呼声响,而是一种尖锐的急响 嗤嗤嗤嘶嘶嘶和声音一起出现的,还有颜色,映射着即将熄灭的火光,便如一片白雪映射着金黄色的夕彩,但很快的那昏黄的光芒上又多了一种绚丽的色彩红鲜红犹如一道只有一种颜色的雨后飞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霍兰从听到那声音、看到那颜色的那一瞬,离他的战马即将冲到陌刀口上,只有不到一秒的时间。 然而就在这一秒之中,他不但听到了异响,不但看到了血花,甚至还闻到了血腥回纥骑兵与大唐陌刀接触的那一刹那,飞溅的鲜血四处乱喷不是溅,而是喷 当头颅被斩断,当马颈被劈断,大动脉中的鲜血便不再是流,而是喷 在那一转眼间,不但视觉听觉已经在扰乱霍兰的注意力,甚至触觉也发现了异状一些带着鲜血的肉块扑了过来其实,不是血肉倒飞,而是因为霍兰坐骑的冲击将他带到了血肉前面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这一切的变化都来得太快了,以至于连他这种身经百战的战将都来不及作出正确的反应或者说,到了这个距离、这个境地,已经没有任何选择可以称得上正确反应了 “嘢”马声长嘶,但同时也就没了 声音没了,马也没了不是消失,而是死了 霍兰看到的是,面前出现了一种奇怪的东西,是刀么为何却这么长为何却两边都开刃又是这样的光亮 战场上的直觉忽然之间支配了他的身体,他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翻身滚倒伏,啪啪,他的人滚到了后面去,才着地,大腿马上就被后面冲上来的一匹马给踩断了,与此同时有液体当头淋下是血犹如从喷头喷下来的马血给霍兰洗了个澡 这一战之后霍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他的脚被自己人的马踩断了,但很快那匹马也死在了他面前,他举起右手来想遮挡喷来的腥血,一举手才发现自己右手的五根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 然而他已经是最幸运的了,刚才抢先了他半个马头的青年,这时只剩下半截身子在那里蠕蠕而动。 再接着,霍兰看见的便是纷飞的肉泥,不停滚落在一边的断手断脚,还有断了的马头,断了的马蹄断了的马腿断了的马鞍 “斩” 那种光芒进退的动作迅猛却十分简单,忽然冒出,将前方所有的生命剿成粉碎,再跟着“撩” 斩过之后,大刀已经朝下,那已经沾满了猩红的白光,便转了一个微妙的弧度,忽然撩起,刚才躲过了斩劈的人马再经过这么一下,十有都已难幸存 “回” 但,不是单纯的回鞘那光芒根本就没有鞘在它倒拖的时候,由于是两尖双刃,所以这一回犹如倒拖锯子,但同时绝大部分的漏网之鱼都将在这一倒拖中死于陌刀另外一面的刀刃下。 这种可怕武器的每一种特性都蕴藏着杀机,每一种特性都有着它特殊的功效,有着一套特殊的武艺来配合 陌刀,在陌刀手的手中回复到了可以继续挥击的位置上,再跟着,便是第二轮的剿杀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已经踏进了一步 人踏进了一步,刀墙也就跟着逼近了一步 然后,一步之前所有的生命也就都瞬息化为乌有。 锵锵锵这一次有甲胄的碎片砸到了霍兰脸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伤痕。 再接下来的事情,霍兰的大脑就不愿意记得了,总之他逃了出来,不知道如何逃出来的,事后有反对他的人暗中嘲笑他的怯懦,然而却有人依然佩服他在这一场战斗中位于前五排都刹不住脚的骑士,就只有他一人逃了出来虽然残废了。 远远的,萨图克只是望见城门之外光芒连闪,然后就是血肉满天飞,那三百“唐寇”似乎都不是人,而只是一台绞肉机的一个零部件,这台机器虽然动作不够灵活,然而每一下斩、剿、拖,都迅猛得犹如死亡之海里最厉害的沙浪,给人带来一种沙丘灭顶的恐惧 若要这样一支重步兵去追敌,别说追骑兵,连轻步兵也追不上,但这次却是回纥军自己撞上来的,不但霍兰所率领的骑兵,从两翼围过来的攻城步卒,也都在战斧手的猛剁之下成了鱼肉。所有刹不住脚步的全都在一个回合之内便到阎罗王那里报道去了。 “砰,砰,砰”有节奏敲打着地面的不是别的,正是陌刀营将士的脚步。他们不是故意将脚步声踩踏得极响来吓人,而是因为手里握着一把从三四十斤到七八十斤不等的大刀,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到了双脚上,脚步踏下之际,自然而然力量惊人 “起” 悠长的号令再次响起。 这时候,在回纥人耳中听来那分明是来自地狱的吟唱,而在张迈听来那却是周秦汉唐一脉传承下来的武者之歌 和龙骧营的拼命不同,陌刀营不会热血沸腾地怒吼,这支部队在血腥屠杀之中竟然也显得如此冷静他们不会像龙骧营的同袍那样叫嚷出各具特色的口号,不会高昂怒吼,他们只是随着诸将的号令,所有人都只是高声齐叫:“战战战战威武,威武杀” 不但步伐是如此的齐整,就连高叫也是这样的齐声。甚至就是那腔调也半点也不走样 在这一刻,三百陌刀营成了整个战场的焦点,他们的呼声让这片远在西域的土地仿佛变了气质,让张迈产生了一点时空错乱感,在恍惚间觉得自己不是站在俱兰城,而是回到了八百里秦川。 石拔站在城头,看得目瞪口呆。他看过陌刀营的训练,当时取笑这支军队“笨笨”的,大唐的步兵有个特点,那就是在到达战场之前会骑马或者坐车,然而真正打仗的时候还是得下马落地,陌刀是没法在马上发挥其威力的哪怕是汗血宝马。石拔笑陌刀营“笨”,因为他觉得只要自己拍马一走这支军队就赶不上自己了,追都追不上自己,再犀利威猛又有什么用处 但这时他才发现,在特定的场合中陌刀营竟然有这样可怕的剿杀力 龙骧营拼起命来,就如同变成了几百头野兽,陌刀营在战斗中一样也像没有人性,却又不是充满了兽性这支队伍好像就是一把把冷艳的锯子组成的机器,那几个简单的动作,就像在以简单的机械原理搅动着,用大唐特有的冷酷而绚丽,蔑视前方一切障碍物 风狂飙而过,将那个字带得远了“斩” 萨图克练得犹如铁石一般的心弦,这时也颤动了一下。 可是他还是站住了,这一部唐军太厉害了,可是人数毕竟太少,他判断对方无法推进到他前面的。 不知什么时候,萨图克心中竟然称呼这个对手为“唐军”了 龙骧营的战绩虽佳,但厉害的流寇也有可能做到,但陌刀营这样的兵器、组织与气度,却非强大的正规军莫办 “陌刀真的还在” 那么大唐呢 “弓箭手准备骑射手,袭其侧翼” 萨图克的判断是对的,烈焰这时已经全部熄灭,陌刀也没有继续推进,它所创造的战绩只是这场俱兰城攻防战的一个小局部,但它散发出来的死亡气息却已经影响了整个东城门的战场 在这一堵刀墙面前,骑兵已经不敢冲锋了,对付它的办法,只有用轻骑兵或者骑射兵骚扰其侧翼,或者以弓弩远程对付它。 但奚胜没有给回纥这个机会。就在萨图克作出正确的反应之前,刀阵已徐徐如林,向后移动,又回到了城门之前。 这时天已经全黑了,这场攻防战如果从伤亡数量来说才刚刚开始,回纥人也才不过损折了几百人,与一万五千人的总数来说根本就未动到根本,但战争打的却不只是数字。 三十六个时辰还没到,但术伊巴尔却已知道,博格拉汗“三天攻陷俱兰城”的计划注定要失败了。 从萨图克到主力攻城部队,回纥军所有人的那“一鼓之气”都已经泄掉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四章 议和使者之一 陌刀战斧营的忽然出现打了萨图克一个措手不及,回纥军攻势登时受挫,之后陌刀营缓缓撤入城中,回纥军一时之间竟然不敢派人近前袭击。 张迈望见,便知道危机已过,下令陌刀营列于城头,陌刀本非守城良械,但城外回纥军望见城墙上林立的陌刀,心里都有些发毛,此是两军士气消长所致,张迈却将守护东门的重任交付给杨定国,道:“杨老,接下来就拜托你了,我得去睡一觉,不然人就要崩掉了。” 杨定国道:“特使尽管休息去,我担保你醒来之后,俱兰城完好无损。”若是在半个时辰之前,他怕还不敢做这样的保证呢。 张迈笑了笑,便到城下一个小屋子里,塞上耳朵睡觉,这一觉睡得好香甜,再醒来时竟然又是第二日黄昏,他跳起来道:“我竟然睡了这么久外面的战局怎么样了” 旁边郭汾拿过一条湿毛巾来给他抹脸,说:“你睡过去以后,萨图克又催逼将士攻城,但回军已经失去了陌刀营出城之前的那股锐气,虽然将领催得厉害,但他们士兵的士气显然低落了许多,杨叔叔又应付得法,到了子时,萨图克终于歇兵,只是派人轮番骚扰攻打,又将三处城门牢牢堵住,看样子是打算改强攻为围困了。” 张迈笑道:“围困这三天里他为了逼死我们,在俱兰城下堆了多少尸体没有三千人,也有两千多吧。攻得这么急,一定是因为他背后隐藏着很大的隐患,让他不得不急。若是一改为围困,那他就输掉一大半了。” 走出门外,正好遇见石拔来接替马小春的班,张迈见他行动已经如常,不像昨天那样有一种缺睡造成的迟钝,笑道:“你也刚睡醒” “是啊,睡了三四个时辰呢。”石拔说道:“特使你下来休息后不久,杨副大都护便两百人两百人地逐步抽调我们下成轮流休息,现在我全身都是力气了特使,咱们什么时候也出城一战啊弟兄们可都在请战呢,咱可不能让陌刀营独领风骚啊” 张迈哈哈笑道:“龙骧本营也好,陌刀营也好,都是自己人。接下来就不用着急了,咱们慢慢打,跟萨图克磨。” 他到三处城门巡视了一番,见敌军的攻势仍然不断,但唐军应付起来井井有条,已经没有昨日黄昏之前的那种城防随时会被冲垮的巨大压迫感,张迈起身的消息诸将先后听闻,他巡视完城防之后回到莱伊斯府邸,杨定国、郭师庸、安守敬以及郑渭、李膑、刘岸等也都到齐了。 诸将商议今后去向,李膑道:“急战的危机已过,接下来便进入到拉锯战中,我料回纥必然会派人来和我们谈判。” “谈判”刘岸道:“萨图克应该没那么容易就范吧。” “以我对他的理解,他一定会派人来的。”李膑道:“不过不管他身后有多大的忧患,第一次派来的使者一定会趾高气扬,开出极为苛刻的条件,我们却万不可被他吓住。再说,今天早上,灭尔基那边放起来的狼烟已经变了。” 灭尔基方面的形势是张迈最为挂心的事情,一听忙问:“变了” “是,变了。”刘岸接过李膑的话头,说:“灭尔基那边今天未时燃气一道狼烟” “一道” “对,一道,也就是说,是报平安的孤烟。”刘岸欣然道:“不过他们选择在未时,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那是表明他们现在所处的情况,与我们之前所料完全不同。只是既是孤烟,想必慕容春华他们已经找到了应对的手段,所以我们也就不用担心了这应该是个好消息。” 俱兰城这边回纥的攻势已经顿挫,若是灭尔基那边形势也转好,也就是说整个局面已经明显在向唐军这边倾斜了。 “好”张迈笑道:“大伙儿拼死作战,总算有了回报。接下来,咱们就看萨图克那边出什么牌,咱们再一张张地回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若是要谈判,那咱们也跟他们谈,若要耍阴谋诡计,咱们也不怕他” 又过一日,回纥军依然是围困无功,中午时分有几个骑兵落群接近南门,自称使者,要求入城相见。 安守敬清楚军部的决议,放下一个箩筐,接了使者上来,未到城头,先用布条蒙住他的眼睛,免得他们进城窥视了俱兰城防御上的虚实。 那使者冷笑着指责唐军无礼,安守敬笑道:“礼有平常礼,战时礼,现在两军交战,自然得以战时之礼以待阁下。” 带了他们进入莱伊斯府,这才取下布条,刘岸派了他的副手赵子铭来迎接使者,通问姓名,那使者道:“我乃博格拉汗麾下重臣图什,你们快带我去见你们的首领吧。” 他称唐军领袖为“首领”,那就是仍然只当对方是一伙强盗,而不是对等势力。 旁边的侍卫听见都心中有气,赵子铭微微一笑,朗声唱道:“回纥求和使者图什到” 本来向里头通传消息,当用汉语,这时赵子铭却偏偏用上回纥话,图什听到双目圆瞪,但若是在这里跟对方吵闹那也是有份,哼了一声,随他进入莱伊斯府大厅。 厅内却摆开了两列人马: 左边文属官,为首的是刘岸,其次为大都护录事参军事李衍行字沐风,身后陪立着左录事、右录事,再下手是大都护参军事郑渭,再以下,才是几名长史属官。 右边武属官,为首的是第四折冲府都尉郭师庸,其次第五折冲府都尉安守敬,再次为这次才建立大功的陌刀战斧营校尉奚胜等五名骁将。各府副都尉以及唐仁孝在外领兵作战,未与此会。 文官宽袍缓带,斯文中不失沉着,武将免冠带甲,虽威武却非暴戾,虽然只十几个人,但个个精神抖擞,图什本来带着轻蔑进来,见到这个阵势,心中一凛:“哪里冒出这样一帮人来”因世界任何一伙强盗都不可能有这样的气派。 大厅正上方坐着钦差张迈,斜侧是副大都护杨定国,见到使者进来,张迈起身相迎,虽是敌人,却不失礼数。 看坐之后,由赵子铭为使者介绍张迈与杨定国,亦为图什报了家门,张迈开门见山,道:“贵使这次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图什虽然进门之后气势被压制住了,见问还是昂起了头,说:“我这次进城,是来传博格拉汗的示令。” 李膑躲在后头,心中冷笑:“萨图克既然派了人来,那多半就是后患发作,形势危急了,却还在这里惺惺作态。” 诸将听他说出“示令”二字,脸上都露出怒色来。 张迈这时已能听得懂许多回纥话了,尤其图什这句话甚是简单,自然也就听懂了,但还是由赵子铭居中做翻译,一来他要以汉语对答,这是一个姿态上的问题,二来也是为了避免误解。 赵子铭翻译之后,张迈微微一笑,说:“却不知博格拉汗有何示下” 图什见他这么说,心想这伙唐寇身处围城之中多半是心慌害怕了,便道:“贵军无端生事,竟然趁我博格拉汗外出,南下偷袭怛罗斯,这本来是万难赦免的大罪但我博格拉汗胸怀博大,又以仁慈为念,决定还是赦免你们的罪过,若你们赶紧撤出俱兰城、怛罗斯,回到碎叶河北去,那博格拉汗便许你们今后两年一度,到怛罗斯来纳贡称臣,永为北疆藩篱。” 诸将听了无不大怒,只是有张迈在上,不好发作,郑渭心想:“萨图克太不厚道,就算漫天要价,当前形势之下也不该如此过分。”诸将都想:“这伙胡虏当真是白日做梦”虽然忿怒,但都料定张迈不会答应,并不担心。 不料张迈却道:“呀,博格拉汗真的肯既往不咎那好极了,好极了” 图什本来亦是先进一步,把价码抬高了,然后再慢慢谈,不想张迈如此反应,忙问:“贵军是答应了” 张迈点了点头,说:“若博格拉汗肯既往不咎,我们当然高兴,不过嘛,新碎叶城乃苦寒之地,我们在那边实在熬不住,能否请博格拉汗做主,给我们换个地方” 图什皱了皱眉头,问道:“你们要去什么地方” 张迈笑道:“像康居、巴格达那样的大都市,博格拉汗也给不了我们,这样吧,就请博格拉汗做主,马马虎虎把八剌沙衮换给我们就好。” 图什听了翻译之后瞪大了眼睛,一开始还以为听错了,盯着张迈,仿佛在看一个怪物,叫道:“你胡说什么哼,博格拉好心派我前来赦免你们,你却说这样的胡话,太无诚意” 张迈哈哈一笑,说:“你这个使者,太没水准了。萨图克竟然就派你这样一个杂碎来,那是他没诚意在先了。我本该割了你的舌头教训教训你,又怕脏了我军的刀,滚回去吧,告诉萨图克,他若真要议和,就派个会说话的人来” 说着一拂袖,转入里间去了。杨定国嘿嘿一声,招一招手,外头拥进几个侍卫来,将图什装进一口麻袋里,图什大叫:“我是博格拉汗的使者,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我是博格拉汗的使者,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 诸将哈哈大笑,都感解恨,谁理会他 奚胜将他拖到城头,拖到城头,拍了拍麻袋笑道:“本来该把你扔下去,又怕摔死了你,没法替我们特使传话。”便将他用绳索吊了下去。 然后让十几名大嗓门士兵高叫:“张特使送了份礼物给博格拉汗,请来查收。” 回纥便派出几个骑兵来,松开袋子口一看,见是图什无不惊讶,图什狼狈地挣扎出来,跑回去向萨图克告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博格拉汗,这伙唐寇如此无礼,他们侮辱我也就算了,但我是代表博格拉汗去的啊,他们居然也如此对待我,那根本就是没将您放在眼里啊。可汗,你一定要打平这俱兰城,才能出这口恶气” 萨图克脸色也铁青着,哼了一声,老部将苏赖却不理会他的哭诉,等他说完,才细细问起唐军接待他的种种细节,从箩筐吊上城后的对答,到接引人员,到莱伊斯府邸大厅内人员排布,一一问了个详尽,有一些图什本来没怎么注意,也在苏赖的引导下勾起了记忆。 这一番话问了好久,苏赖才微微点头,对萨图克道:“这伙唐军果然非同小可,不止是会打仗而已。他们内部的体制十分完备,迎接图什也是有礼有节。我们派了图什去,打算先立下马威,然后再慢慢谈价钱,这却是小看他们了。咱们还是得再派一个人去。” 萨图克道:“派谁去” 苏赖道:“我去吧。” “那怎么成”萨图克眉头一皱,摇头道:“不行。” 苏赖做了个手势,诸将、侍卫便先后退下,只剩下术伊巴尔等五个重臣大将,苏赖这才说道:“咱们的形势已经很不利了。本来以轻骑下马贸然攻城,已犯一忌,辎重未到,灭尔基未破,后方粮道随时会被截断,又犯一忌,在三日之内竭尽全力,不顾损失,企图破城,又犯一忌仗打到围城的阶段,岂是急得来的滔天洪水从来不能长久,何况是士气。对付这伙唐军,本来是应该用缓策的。怛罗斯从来就不是一个可以独立的地方,这伙唐军起势来得太快,内里必然埋有隐忧。他们四周又没有一个可靠的盟友作为后防,我们只需用四方围困、轻骑袭扰的计策,短则三月,长则半年,这伙唐寇可不攻自破。这次城下受挫,总的来说并非将士作战不利,而是我们的行动太急了,弃长用短,就只能图个侥幸。” 术伊巴尔冷笑道:“苏赖老,你这话听起来有理,但其实狗屁不通谁不知道慢慢来更好但是阿尔斯兰会给我们这个时间吗这边进军不利的消息一旦传到八剌沙衮,两河诸部会有什么反应,那就难以预料了” 说到这里帐内所有人都是心中凛然,这些人能坐在这里,见识都非凡流,自然明白眼下萨图克最大的敌人,不是前面正在和他们战斗着的唐军,而是背后还没有任何动作的阿尔斯兰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五章 劫营—三百对一万五! 术伊巴尔指出副汗一系眼下最大的祸患,不在眼前的唐军,而在背后的阿尔斯兰,自萨图克一下人人心有戚戚焉。 军政势力对峙,岂止是战场上明刀明枪就决定所有胜负的国际形势、内部掣肘,都是左右战局的重大因素。唐军自起事以来连战皆捷,靠的就是每次都钻在各大势力均势的缝隙里头,以一小准星而牵动整个天平,这才逐渐壮大起来。 对萨图克来说,论兵力论后援唐军都没法和他相比,就说到人才储备他麾下的臣属武将也都是西域一时之选,可是有一些兵力他动弹不得,有一些计谋他部将虽然想到了却没法执行这一切都是因为背后有一个阿尔斯兰在,所以萨图克无法以时间来争取胜利,因为他们甚至比唐军还要紧迫,无法却也联系萨曼进行围攻,因为时间上来不及,不得已,才用上成功几率更小的手段来对付唐军。 受到术伊巴尔的顶撞后,苏赖却并不恼火,依旧很冷静地说道:“这伙唐军过去几个月里连战皆捷,以边陲小镇崛起到现在可以和我们正面对抗的地步,而背后又看不出有什么样的大势力在支持他们,那么我想,他们能够崛起必然是找到了一种相当强大的力量,但忽然发展起来的这种力量肯定不是均衡的,他们内部也一定有重大的破绽和隐忧。他们是靠什么来支撑士气的是靠什么来凝聚人心的是靠什么来招服降将的既然他们看起来不像流寇,那么他们未来的目的又是什么了解了这些,都有助于我们解决他们甚至,我认为还是有可能利用他们” “利用他们”术伊巴尔奇道:“你想怎么利用他们” “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但是,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从来都不会一坏到底,人的运气也不可能永远都好。由于这伙唐寇的出现,现在局势对我们来说也许坏到了极点,但如果把握的好的话,或许变大劣势为大优势也就在此役我觉得,我们必须派个人去和他们谈谈,以窥其志所以老奴自荐,还请可汗允许。” 萨图克本来不大愿意放他去,就在这时,外头传入一个加紧禀报,萨图克接到禀报之后大吃一惊,诸将问:“怎么了” “灭尔基那边,出事” 时间调回到前天晚上,灭尔基城内。 杨易在慕容春华那里得到启示之后,觉得城外的回纥军极有可能是虚兵。 这种事情,唐军自己就干过好几次,这时若慕容春华所猜没错,那回纥就是拿相同的手段来骗自己,“哼我杨易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他在下了这个决心之后,还是按耐了两天,每日都细心观察城外回纥军的变化。 杨易发现,回纥人真的是将这围而不攻的策略执行得非常彻底,虽然慕容春华说那有可能是诡计,但杨易却不肯相信。 “本来,他们怎么的都得有些动作吧。” “对方人数这么多,兵力相对而言比我们强太多了,却动也不动一下,这不对路” 终于,这一天杨易下决心出击了。 “三百人,对一万五千人” 一万五千人这个数字,是慕容春华估算的。 “可是没那么多”杨易叫道:“要真有一万五,不,一万,不五千,要真有五千人,他们早冲上来了就算要围困,也得打几个样子吧,现在打也不打,这分明是心虚” 到了这一刻,连慕容春华都支持杨易出去打着试一试了。 尽管杨易那么说了,慕容春华也那么推测了,可是三百人对一万五,这个差距实在太大,只要杨易和慕容春华的预测有那么一丁点不准,这次的出击就将变成一次有去无回的烈士之行。 下午,慕容春华从诸营中选了三百人全部都是老兵,都是精锐,但杨易却道:“不,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这次出去,虽然,我在众兵将面前说得必胜无疑,但是其实,你我心里还是有些没底的,对么” 三百对一万五啊,运气好一点的话,是全身而退,运气差一点的话,或许就不用想着回来了。 甚至,只要是被敌人咬住了尾巴,杨易也准备将性命撂在城外了如果对方这段时间的示弱真的是诱敌的诡计,那么仓促回城带回来的将势必是灭尔基的灭顶之灾。想想他们如何取得灭尔基的吧,不就是靠着一大堆不知进退的人堵在城门,让城门关不上么 “如果出现那种状况,记得,不要开城门”杨易说,“我判断错了,就该用这条命,来给城里的兄弟壮胆。” 所以,杨易也不打算带这些老兵、精锐去冒险,“你把这些人都抽调了出来,万一我在城外遇险,城内的士气与组织都非马上崩溃不可。” “那么你打算带什么人去”慕容春华问。 “用第四营吧。” “第四营什么第四营” 第三折冲府对在灯上城才招收的那些新降士兵的政策,和第一折冲府有些不同,三百名降兵,有一百人分配到第二、第三营,第一营本营一个新降兵都没有,因为杨易觉得就算扩军了,第三折冲府也必须保有一个可以绝对信赖的、人员构成更加纯粹的完整建制。而第四营,则是一个由老兵来做主干、却有三分之二新降兵的新营。 杨易的这种想法,从帮助新降兵融入新军这个层面来说,比张迈的主张效果自然要差很多,可是在实战层面上也有他的道理,第一折冲府与霍兰在俱兰城外的那一场交锋战之所以局部失利,新降兵的扯后腿也是第一折冲府未能取胜的原因之一。 不过现在,当杨易提出要用第四营去打这场冒险仗的时候,慕容春华马上反对起来。 “不行,不可以”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他也就不用担心会刺激那些新兵的自尊心:“这些人不可信任至少,他们还没有经过真正的考验,在危急之时不可信任。” “现在不就是要给他一个考验了么” 忽然之间,慕容春华明白了杨易的考虑,这个看起来很冲的年轻上司,这一次考虑到的也许比自己更加周密 正因为第四营不是最亲信的部队,所以杨易才带他们出去冒险,因为这一次出城乃是一次大赌博要是杨易押对了宝,城外的围城部队真的不堪一击,那么面对一群羸兵正是第四营新降将士展现其暴戾的最佳时刻就算是新降部队,在面对更加羸弱的对手时,也不会产生叛变问题的相反,这些人会在屠杀羸弱对手之后增加其对新主人的忠诚。 反过来,要是杨易押错了宝,那么死在城外的就是一群新降之兵而已,灭尔基城内少了两百这样的人,战力或许稍损,凝聚力却反而会增强,也帮慕容春华解决了新降之兵临危易叛的问题。 但是这样的考虑太过残酷了,慕容春华想到了,却没法出口来确认杨易的想法。 “阿易,你是准备拿自己的性命来搏吗” 杨易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他说:“还记得那个军令状么” 军令状,就是杨易出发之前和张迈立下的誓约。 当时杨易作出了一声豪言壮语:“我不但独力取下巴儿思、俱兰城,就是萨图克来了,我也独力挡住” 当时张迈笑着质疑,认为杨易一个折冲府挡不住萨图克,又揶揄杨易说:“若萨图克来时,见到胡马千军万马涌来,你可别逃跑啊。” 当时杨易冷笑:“逃跑哼,我若后退一步,就将这颗脑袋送给大伙儿做尿壶” 提起当日的事情来,慕容春华急忙道:“那是张特使在激将” “我知道他在激将,可我就受不得他的激将,怎么样”杨易道:“其实迈哥从一开始就打算把那重任交托给我了,要不然怎么会花费这么多的心思他对我如此看重,我更是不能辜负他的期望而且后来我又和他又约定:如果我能够建立奇功,他就将他的那支赤缎血矛送给我哼哼,只要我守住了灭尔基城,我这颗脑袋大概就不用送给大伙儿做尿壶了。”他说着,笑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头颅:“不过要想得到那支赤缎血矛,光是守城还是不够的,必须有更辉煌的战功,才能算得上是奇功啊” 提起张迈,杨易忽然变得独断了起来,当晚就下令召集第四营,说了任务,要他们今晚出城去劫营。 第四营三百将士,人人面有难色。 三百人对一万五开什么玩笑尽管有慕容春华的分析,但谁信他啊,敌人的人数摆在那里,至于战斗力强不强,不打过谁知道可是用三百人去对付一万五千人,对方也不需要是精兵,只要有普通的战斗力,用木棍都能将三百人敲死了。 只是,第四营的校尉、副校尉、队正、副队正和大部分火长副火长统统都是老兵,这些人是可以跟着杨易赴汤蹈火的,这时自没什么话说,心里憋着不满与疑虑的,却都职位卑微,轮不到他们说话。 可是这些人都是直肠肚的汉子,是从灯上城涸湖谷底爬出来的死士,肚子里不满,脸上自然而然就都黑了。 “怎么”杨易冷笑:“不敢出城么” “都尉有令,谁敢不从”几个队正、校尉齐声道。 “我不是问你们”杨易道:“我问的是你们”他指着那些黑着脸的人。 “是啊”有一个莽撞的新兵脱口叫道:“我们不想去送死” “哦,不想去送死么”杨易悠悠说了一句,跟着又猛厉地喝道:“谁说要你们去送死的哼,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吗”杨易指着西北沙漠的深处,是灯上城的所在:“还记得曾经被你们围困的灯上城吗换了你们在城内的话,当时是不是也觉得,用几百人对抗塞坎几千人,是送死可结果呢城内的人没死,城外的你们却都成了阶下囚经过那件事情以后,你们还不反省么还想继续贪生怕死下去还想再爬一次涸湖谷底还想继续像现在这样被人看不起” “你少说风凉话了”刚才那个莽撞的新兵叫道:“罗嗦这么多干什么,你有种,你出城啊,你要敢出去,我就跟你出去” 杨易的眼光落在了这人身上,这个新降兵显得特别高大,虽然无职无衔,但他一说话,很多士兵就都跟着点头,显然在第四营的底层很有影响力。 “你叫什么名字” 听杨易张迈问,许多人心里都想这位老哥要倒霉了。 但那新降士兵却没退缩,叫道:“我叫老虎” “老虎姓什么是哪一族的哪一部的” “没姓,鬼知道老子是哪一族的。” 见他在杨易面前这么没礼貌,他的顶头上司都喝阻了起来,杨易却道:“老虎,你刚才说,我要是敢出城,你就跟我出城,对吗” “对”老虎冷笑:“你要是敢像那位龙面将军那样,带头出城,栽进敌人包围里厮杀,我就跟你去老子不但跟你出城,老子连姓都改了,跟你姓,你是什么族,我就跟你做什么族” 杨易环顾其他人:“你们呢” 几十个最悍勇的对视了一眼,纷纷道:“都尉若敢带头出城,我们就跟你去” “好”杨易大笑,对老虎道:“你就准备着改姓杨吧拿酒来” 早有民壮抬了酒出来,灭尔基是交通要道,回纥军官常常从这里经过,因此城内藏了不少好酒,用来款待过往长官,这时却被拿了出来,闻到那酒香,许多士兵都忍不住吞咽口水这样的美酒,他们以前是很难有机会喝道的。 杨易道:“今天晚上,我与你们各尽三大碗酒量好的,就再多喝两碗,咱们趁着醉,出城杀敌,要是失利,那就一起死在城外今天晚上,我会带头冲出去,但一定会是最后一个回来”走到老虎的身边,道:“有种的,就跟我干” 老虎原不知道杨易是一开始就打算自己出城的了,以为是受了自己的激,这时被杨易这么一说,豪气迸发,叫道:“你是都尉,我只是一名小卒子,你都不怕死,我还怕死不成好我和你干” 两只碗一碰,便一饮而尽 这一晚杨易喝了五碗,老虎也喝了五碗,且喝酒且吃肉,眼见这一夜出去,要么就是建立奇功,要么就是一去不还所以这一餐酒肉实际上亦如最后的一顿饱饭 酒肉食尽,杨易便领兵出城,仍然从西北小门出发,每人一把刀,一匹马,盔甲都不带 到了城外,夜风一吹,许多人酒劲都发作了 杨易叫道:“冲吧一个一个营地砍过去” 老虎叫道:“砍他娘的”就先冲进了最靠近西北小门一座营寨 回纥军没想得到唐军敢冒险出来劫营一时都慌了,更奇怪的是,老虎竟然听见了女人的叫声 “女人怎么会有女人” 杨易已经大笑了起来:“女人哈哈,果然是虚兵一万五千人都是狗屁大伙儿杀啊” 数百酒劲发作的男人哪里还等他的命令早就一路劈瓜砍菜一般屠戮了过去 原来萨图克这次班师,萨图克已经料到必有一场恶战,因此前军急行来取灭尔基,可惜还是迟了一天,霍兰赶到灭尔基的时候,杨易已先一步入主。霍兰来得很急,萨图克的主力部队却沿途过草原便收纳牧民,过城镇则征调土兵,再加上从怛罗斯地区逃出来的难民,前后共裹挟了一万多人,其中又选出了四千人比较强壮的作为攻击俱兰城的炮灰士兵,而这四千人在攻城大战中已是死伤过半。 至于其他的人,则由萨图克安排了一个将领卡胡率领千余人统领了,布列在灭尔基城外以作疑兵,目的只是潜质灭尔基这边叫他们不敢出城而已。 卡胡手里虽然有一千多人,但也不是什么精兵,带着一万多男女老弱,围城有余,攻城却无力,幸好唐军一直没什么动静,他也渐渐安心,一心只等着博格拉汗前线告捷,那时自然会调兵回来夹击灭尔基,然而那回纥将领卡胡没想到的是,杨易竟然敢率领三百人来劫“一万五千大军”的营 慕容春华在城头张望,但见城外火光起来得好快便如一条火龙窜入回纥军的营寨之中,不断地穿梭、不断地游走走到哪里,哪里就变成新的火海,变成新的血泊 攻破第一个营寨之后,原本还有些担心的杨易把最后的一丝谨慎也都抛却了 他们连破七营,一开始还在砍人,最后却变成了“赶人”那些被临死驱赶来的土兵、牧人、逃民哪里能够战斗呢卡胡赶了他们来,不过是凑个数目罢了,这时被杨易、老虎等一冲,个个吓得乱逃,自相践踏起来。卡胡的一千多人分了一半去统率这些假兵,剩下不过七八百人,若能集结倒也还可以与杨易一战,可是他们还没集结,就已经被乱逃的溃兵给冲散了 火火火 血血血 攻破第九个营寨之后,唐军已是势如破竹 是,唐军只有三百士兵,但回纥方面根本就像没有士兵 有一个士兵抓到一个容色不坏的女人,酒劲发作,竟然不顾还在打仗,当场就要按在地下干 杨易怒吼道:“现在干什么干” “我要干女人”那个士兵撒泼发疯般说。 “急个屁等杀光了这些男人,几千个女人任你干” 那士兵大喜:“任我干几千个女人” “对先杀光了,然后几千个女人就任大伙儿干到时候我带头干” “哇哈哈哈哈”疯狂而可怕的笑声,慕容春华本来打算出城增援的,但听到那笑声之后却打消了主意。 这个夜晚的灭尔基城外成了杨易的舞台,成了老虎的舞台,成了三百多个杀人狂的舞台,如果是三百纪律严明的正规军的话,恐怕反而无法造成眼前这样的混乱,如果是郭师庸或者安守敬来,当败兵跪下时,当妇女求饶时,他们怎么能够不接受投降怎么能够再对这些妇女雪上加霜 可是一旦他们这么做了,队伍的行进速度就会开始迟缓,就无法将混乱的局面继续无休止地扩大下去,那么后面卡胡的士兵就有可能集聚起来。 但那三百头野兽却半点也不理会这些,杨易出城时的命令只是让他们杀敌,其它的太复杂了 总之见到男人,就是杀至于女人,那就是抢 杨易没有阻止这些,他默许了。 眼前不是三百个人,那是三百头野兽,三百头酒上脑的野兽,三百头精上脑的野兽杨易给他们的承诺不是家国大义,而只是裸的报偿 “杀吧,杀吧”杨易大叫:“杀死一个男人,我就赏给你们一个女人” 一双双发着绿光的眼睛在暗夜之中闪烁,那光芒太可怕了 死亡的气息弥漫在整个灭尔基山地上。哭声喊声求饶声,尿臭屎臭血腥臭,一起把城外的战场渲染得无比的混乱,逃出都是四出逃窜的假兵,混乱的人群有的逃亡东方,有的逃亡东南,有的甚至不顾性命地逃亡西边去了,这时如果慕容春华打开灭尔基的城门,只怕这些人也会涌进来那三百头野兽根本已无半点人性 “宰啊,宰啊” 那三百头野兽都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他们只是不断地冲击,不断地割取男人的头颅,不断地抢夺女人那都是他们的战果 所有假兵都被这三百人吓坏了,溃败的假兵甚至冲动了卡胡的阵脚,卡胡手下的那些回纥将兵也被这些溃败的假兵传染到了恐惧,望见唐军杀来,早有一小半丢盔弃甲,各自逃亡。卡胡惧怕博格拉汗的严命,率领残兵奋死迎战,结果却被老虎一刀将脑袋劈成了两半。 这一晚,灭尔基城外多了几千具尸体。 第二天早晨,在战斗结束之后不久,尚未清理的战场上就响起了各种各样的呻吟。 慕容春华不赞成这种胡作非为,但那是杨易已经承诺过的事情,就假装不知道。 当天下午,在满足了男人最强烈的两种之后,数百人一齐朝东而跪,发誓向大唐效忠、向张特使效忠、向杨都尉效忠 这样的军队,是不是有点变了味道呢在城头望下去时,慕容春华忽然想。 但有一件事他是确定的,那就是一支去骚扰萨图克粮道、肆虐其后方的奇兵找到了 这一天,安西唐军功曹参军事的功劳簿上,添上了一笔胜利的华彩,而西域的土地上,则多了两百个姓杨的汉子,两百个还不大会说汉语的唐民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六章 议和使者之二 张迈注意到,灭尔基方面的狼烟起了变化。 “杨易已经出击了。” 那是另外一个约定,以四道狼烟在巳时二刻燃放,虽然不知道灭尔基方面为何会产生这种变化由告急到报平安再到表示主动出击,但局势向唐军这边倾斜已经是很明显的事情了。 “一万五千人杨易是怎么解决对方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回纥人的进攻也变得越来越疲软,又过了两天,城外又派来了一个使者,不过这一次显得隆重得多,使者到来之前,还先派人进城下书,希望唐军能开城门,而不是用箩筐将人装进去。 “对方说这一次来的,是一个叫苏赖的老将。” 郑渭和李膑同时“咦”了一声,张迈问道:“这个人,很有来头么” 李膑道:“岂止有来头而已,简直大有来头萨图克的阵营里头,他是个很特殊的人,虽然甚少出阵,但却是萨图克麾下最能影响到整个决策的人,他本是奥古尔恰克的麾下将领,后来却尽心尽力辅佐萨图克,萨图克弑叔的事情,听说他就出了很大的力气,萨图克少年时期都拜他做师父的没想到萨图克竟然会派他来做使者。看来这次他们是真的有诚意来和我们谈和了。” 张迈听这个苏赖对萨图克来说是部下也是老师,道:“这么说来,倒也不能怠慢了。”便派人去回复回纥军,答应开城门迎接,但要回纥全军后退二里。回纥军这边答应了,约定了下午未时时分送使者进城。 张迈与诸将商议应该如何应对,张迈说道:“苏赖既然有那样特殊的身份,那我估计,他应该是与郭洛代表我一般,是几乎可以代表萨图克的人了。若是这样,那这一次的谈判或许能够谈的就不只是这俱兰城的战守攻防,而可以谈更大的去向。” 杨定国心中一动,道:“特使,你看有没有可能我们让出怛罗斯,以此换得萨图克让出一条让我们东归的道路来” 诸将听到以城换路,无不心动。 张迈正思虑,李膑和郑渭却已经道:“绝不可能” 两人这样异口同声,倒让诸将觉得奇怪了,安守敬问道:“为何绝不可能” 郑渭道:“萨图克这个人我见过,他不是那种容易屈服的退守型人物,而是那种在什么情况下都想着要进取的人。”说着,郑渭指了指自己:“比如我,就是退守型的人,遇到麻烦,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如何尽最大的可能保住目前的所有,将损失减到最小,而萨图克呢,他不是,他是那种在逆境之中都想着如何开拓的人,哪怕在不利的情况下也要想着扭转,所以我觉得要他和我们妥协的机会其实不大,他会和我们谈判,应该是想怎么利用形势,得到一个让他全胜的结果。和他这样的人做生意是最麻烦的,因为他要的不是大家都有钱赚,而是总是想要赚光你的身家。在某些形势下我觉得如果妥协对双方都更有利,可他偏偏就不。所以像这样的人,就算他答应了要给我们让路,我也认为不可信任他若答应了也一定另有奸谋。” 说到这里郑渭看了张迈一眼,忽然心想:“张龙骧也是这样的人啊,不拿到个对自己最好的结局,誓不罢休,这样两个人你,哪里谈得拢” 李膑轻轻一笑,说:“伯渠兄和萨图克也只见过一面吧居然能看得他这么深,真是难得。给你这么一提,还真是,他确实是这样的人。不过我刚才说绝无可能,倒主要是就算我们谈拢了,这事也没法进行。大家想想,我们如果要东归,路线该怎么走” 要东归,只有两条路线,一条是走八剌沙衮越过伊丽河谷,进入天山北麓,另外一条,便是经过疏勒了。 “八剌沙衮那边,不是萨图克所能控制的,至于疏勒我觉得萨图克无论如何不可能让我们越过葛罗岭山口那相当于是让我们将大军经过他的心腹地带,萨图克和我们之前根本就不可能对我们这样信任。而且”说到这里李膑笑了起来:“如果萨图克真这么做了,大家认为,特使会在经过疏勒的时候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想起张迈的行事作风,都不好意思出口,张迈笑道:“大家也不用替我不好意思,不错,如果萨图克真肯借路,我也不会跟他客气,疏勒有那么多的大唐遗民,到了疏勒,我自然得设法反客为主、规复故土啦。” “所以,萨图克不可能借路的。大家根本就没有互相信任的基础。”李膑道:“他不是傻子。” “也就是说,”张迈道:“不管这次谈成什么样子,到最后还是得打了。” 李膑道:“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所以这次我们要做什么,便不能和他谈什么。” 苏赖带着两个侍从,骑马进城。 萨图克本来不想放他出使的,但东方的局面却变得越来越糟糕,先是灭尔基的包围圈被唐军识破,接到这个消息时萨图克忍不住痛骂卡胡执行不力,接着又开始接到后方荒漠路上出现唐寇轻骑的禀报,这次回纥军轻骑前来,所带的粮草不多,若是因粮道受到骚扰而而没法继续运粮,那么回军在俱兰城下将势必难以久待。 这天下午,回纥果然停止攻城,甚至将军队后撤了二里,刘岸亲来迎接,一路进城,两旁道路上都有士兵执刀把守,一直来到莱伊斯府邸中,苏赖见唐军行伍分明,虽然只是肃客,却个个站得笔直,暗道:“这位龙面将军,治理军队也是一把好手。我们便是军粮不缺,再攻打下去,除非熬到对方粮尽,否则怕也难有什么结局。” 抵达莱伊斯府邸之后,接待他的仍然是和接待图什时一样的布置与气派,苏赖与张迈见过面后,心想:“这个年轻人就是大唐派来的特使这人英锐之气甚盛,就算晓以大局利害,怕也是难以叫他屈服。” 先看了郑渭一眼,笑道:“阿齐木家也归附唐军了啊。凯里木,你这么做,不怕父兄在萨曼会有麻烦么” 郑渭轻轻一笑,说:“阿齐木本姓为郑,我们本来就是安西唐军的一份子,就是我父亲、兄长在此,他们也一定会做与我一模一样的事情。” 苏赖哈哈一笑,道:“凯里木这几年做生意做得上路了啊,大话连篇,也不脸红”坐定之后,却对张迈道:“张特使,谋落乌勒眼下应该也在军中罢,何不请出来相见” 张迈道:“谋落乌勒已经恢复了本来姓名,叫做李膑。他眼下另有要事,恕不能来迎接苏赖老将军。” “老将军,老将军,嘿嘿,张特使客气了。”苏赖说道:“我也就是多活了几年,听说唐人最是敬老,所以博格拉汗才派了我来,想来看在我一把年纪的份上,张特使应该不会将我扔进麻袋之中扔下城去吧” 这两句话,隐隐已在指着唐军“无礼”。 张迈也不和他在这个细枝末节上纠缠,说道:“苏赖老将军,素闻你在回纥之中德高望重,就连博格拉汗也敬重三分,这次进城,想必是有要事商议。” 苏赖心道:“这小伙子是个直断的人,才说上一句话便切入正题。”微微一笑,说:“是,不过也算不得商议。博格拉汗是派我来问张特使:贵军究竟想怎么样” “我军想怎么样”张迈哈哈一声朗笑,说:“自安史之乱以后,我大唐子民流落四方,西域疆土逐日沦丧,如今我大唐已经重振,朝廷特派了我来,一是拯救唐民后裔,二是规复西域故土,这伊丽、碎叶以及安西四镇,皆是我大唐故安西大都护辖下,若萨图克能率先臣服,归顺我大唐,回头本使当奏表圣上,列土封疆,许博格拉汗在这西域代代为汗、世世封王。” 苏赖听了哈哈大笑:“大唐重振我怎么没听说过拯救唐民后裔规复西域故土嘿嘿,这也就罢了,却说什么要我博格拉汗归顺大唐,这样的大话,张特使说将出来也不怕闪了舌头” 张迈却一脸很认真的样子:“大话哼,我说的句句都是心里话,自抵达新碎叶城以来,所有的事情也都是奉了朝廷的命令行事。若苏赖老将军也没什么诚意谈,那我们也就不用再说下去了。” 苏赖呵呵一笑,说:“张特使,好吧,我也不理你代表着什么朝廷,总而言之如今你手头有兵,有占了这怛罗斯俱兰城,在这西域也算一方人物了,所以我才来和你谈。不过我想咱们还是讲点实际的事好,那些空言大话,就少提了吧。” “实际的事情”张迈道:“我不知道苏赖老将军指的是什么。” 苏赖说道:“如今俱兰城攻防的局面,貌似对贵军有利,但贵军身处重重包围之中,北方为不毛之沙漠,西南是萨曼,东南更是我回纥领土,四面皆是敌人。在这样一个四战之地,就凭贵军这区区几千人能够守得多久非是老朽狂言就算再让贵军侥幸打上几场胜仗,立点军威虚名,但到最后,怕仍然避免不了灭亡的命运。” 张迈冷笑道:“若老将军认定我们势必灭亡,那今天这话似乎也就不用再谈下去了,就请老将军出城去,慢慢等着我安西唐军灭亡就是” 苏赖微微一笑,说:“张特使,何必着急呢。若贵军注定了要和我们硬抗下去,最后自然是没什么好结果,但这件事情拖得太久,对我们博格拉汗其实也没什么好处,所以博格拉汗才派了我来啊。” “那博格拉汗的意思是” “我们愿意给贵军一条生路。”苏赖伸出一根指头来:“一条对贵我双方都有好处的生路。”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七章 狭路相逢之一 “一条对双方都有好处的生路”在未听到却且的说法之前,张迈并没有这么容易就被诱惑,“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苏赖老将军。” “我们愿意把怛罗斯租借给贵军。”苏赖带着微微的笑容,很和蔼地说。 “租借” 莱伊斯府大厅内,杨定国与诸将都听得有些怔了。 把怛罗斯租借给唐军这是什么意思 就连幕后的李膑也陷入了沉思。 “哈哈”张迈笑出声来,“苏赖老将军,你似乎忘记了,怛罗斯现在在我们手中啊。” “怛罗斯现在是在贵军手中,”苏赖悠悠说道:“但只要一朝我博格拉汗没有承认这个事实,前有回纥、后有萨曼,北荒漠南群山,放牧耕种都无法依时,商旅货物无法往来,这样一个怛罗斯,张特使,你不觉得你拿到之后有点烫手么” 大厅之内沉默了,苏赖说的是个事实,这个干瘪的老头并未像图什那样那些吓唬的话来压迫人,但实话却往往比大话更具威胁。 怛罗斯这个地区,虽然比邻荒漠,但有着怛罗斯河作为灌溉,河谷原地可以耕种,而且可以预见,造出来的农田至少会比新碎叶城的农田要好得多。 至于俱兰山脉和怛罗斯山脉,山坡也有大片的草原可供放牧。如果好好建设起来的话,这一带开出十几个大型牧场也是没问题的。 而且,怛罗斯东边可通八剌沙衮、疏勒,西边能通河中,若是解决政治纠纷的问题,做起声音来那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这些事情,杨定国、郭师庸等人在唐军占领怛罗斯之后就有在考虑了。然而以上的这些农业、牧业、商业统统没法实现,因为这样一个四通之地同时也是四战之地,不解决战争威胁的话农田没法安心开垦,东方和西南的政治纠纷不解决也没法建设大型的牧场,所以眼下的怛罗斯完全是入不敷出,几乎是靠着怛罗斯仓库里的存粮在顶着呢。 可是坐吃山空,焉能长久 “我们自然是有些难处,但博格拉,只怕也不会好过”刘岸出言反击,不过这一反击明显有些疲弱无力。 “呵呵,自然,自然。”苏赖显得十分爽利:“我们自然也有我们的难处,但正因为双方都有这个难处,所以我们今天才会坐在这里谈判,对么” 张迈沉吟着,这个时候他不好马上表态,郑渭看见,心思动了一动,说道:“苏赖迪赫坎,你说将怛罗斯租借给我们,是怎么个租借法” 苏赖说道:“首先,要请张特使,与我们博格拉汗结为兄弟。” 前两天还在拼死拼活,忽然之间就说要结为兄弟,张迈不由得一怔,但他也明白,这种结拜乃是一种政治上的结拜。 “结拜之后,张特使与博格拉汗就是兄弟了,到时候,这怛罗斯一带,就由兄长租借给弟弟暂住。这块地方,仍然属于博格拉汗,却由博格拉汗借给你们,你们可以在这里在这里种地,在这里放牧,也可以跟我博格拉汗麾下的领地通商,只要我们双方达成和议,结为兄弟之盟,贵军就无须再担心会遭受到来自东面的攻击,至于能否对付得了西南的萨曼、南边的讹迹罕,那就要看贵军的本事了。当然,如果需要博格拉汗居中调停的话,我们也愿意帮忙。” 也就是说,双方结盟,然后唐军便能去掉东面这个最大的威胁,郑渭心里一转,已觉得萨图克若真的是诚心诚意,那么苏赖的这个提议足以让唐军有了在怛罗斯建立一个小国的可能因讹迹罕方面并不具备进攻怛罗斯的实力,萨曼那边虽然国家富裕,但这个国家在奈斯尔二世手里更专注于内政,也不是说萨曼的军队不强,而是相对于它所拥有的财富,他的兵力实在显得侵略性不够。 这确实是一个颇为诱人的提议,就连杨定国、郭师庸,尽管事先已和李膑等商量过不能轻易相信对方,这时也忍不住想象起若是结盟成功,唐军将会得到一个多好的局面。 安守敬忽然哼了一声,说:“你们会这么好人前几天还在拼命,这会忽然要结为兄弟,这叫人如何信得过你们” 苏赖却摇起头来了,似乎是觉得安守敬的这两句话大大的不通:“这位将军的话,却就不对了。博格拉汗从来只尊敬强者,正因为前几日恶战过几场,博格拉汗才对张特使有了好感,若不是那一战,张特使就算真的是大唐来的钦差,也没资格和博格拉汗结为兄弟” 这两句话,倒也说得坦诚,游牧民族起家的回纥以力为尊,与自己打成平手甚至占自己上风的对手结为兄弟、朋友,乃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安守敬亦了解这种传统,当下便无言了。 杨定国问道:“你刚才说租借,那么可需要租金租期又是多长” 其实缴纳租金,与缴纳贡金在实质层面并无不同,但名义上的转换却可让唐军摆脱从属关系,不会影响军队的士气。 “租金方面可以商量。”苏赖道:“至于租期,就以贵军得到另外一个栖身之所为止。” 另外一个栖身之所 苏赖微笑道:“以张特使这样的人物,料来不会得到一个怛罗斯就满足的吧。” 张迈听到这里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苏赖老将军,咱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实在想不到,你竟然这么了解我。” 大厅中的郑渭、幕后的李膑,心中都是一凛:“原来如此,萨图克忽然提出这个提议来,为的乃是要将我唐军这个祸水引去别处” 苏赖说道:“张特使,你与博格拉汗,论实力,在西域都还不是最强的,但老朽活了一把的年纪,阅人无数,眼光总是不错的,在我看来,这万里西域,若说到才略气魄能与博格拉汗一较雄长的,怕也就张特使你了。如今二虎相斗,势必两败俱伤,既然如此,何不化干戈为玉帛,西域地方广大,河中之富庶、印度之广袤、巴格达之繁华,何处去不得何必一定要在俱兰城这个边陲小城作这无谓之相争呢若张特使能与博格拉汗双雄联手,遍观西域,有谁能是敌手莫说闯出这片山漠,就是称霸世界,也未必不可能” 让张迈与萨图克联手让唐军与回纥联手这确实是一个让人砰然心动的提议 郭洛带着杨涿、郑汉,以及阿布勒等人,在一队骑兵的护送下,一路潜行,翻山过水,郑豪领路,郑家的这个老家人年逾六十,却保养得很好,与郭师道不同,满头的黑发,若不是脸上也是干巴巴的都是皱纹,光看背影一定以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从俱兰城到讹迹罕一路是很不太平的。 讹迹罕是回纥的属国,由一帮突厥人与波斯人的混血部族控制,城主麦克利信封祆教,和阿尔斯兰有着一样的信仰,却和萨图克很不对付,因此便投靠了阿尔斯兰,阿尔斯兰亦乐得有这么一个钉子钉在萨图克三片领土之间,因此曾大张旗鼓地邀请他到八剌沙衮参与回纥诸部的大聚会,认了这个远亲,正式承认他是回纥诸汗之一,以牵制萨图克对讹迹罕的压迫。 因为这个关系,讹迹罕和怛罗斯地区从无正式来往,麦克利没能力去攻打怛罗斯,萨图克要打讹迹罕也不走这条道路,在怛罗斯与讹迹罕之间,甚至向西北延伸到白水城、向西南延伸到库巴,乃是一片广袤的无属土地,这片土地山河纵横,部落杂乱,要全面控制成本太大,控制之后得到的好处又太小,因此便形成了一个政治上的蛮荒。 郭洛等在郑豪的指点下打扮成商人,那一队骑兵自然而然也就打扮成商队的护卫,山地河谷之间歧路众多,但郑豪能走的却就只有一条即已经打通了沿途部落的关系的那一条道路。 第一次深入到这个地区,郭洛发现这里的山民牧人都是蛮淳朴的,尽管身处几大交战势力中间,但他们也只是过着自己的日子,再大的战争,隔了十几座山头之后就可以完全无视,而深居于此的山民牧人,若不是一些刚好经过的商人,偶然跟他们说起外界的事情,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怛罗斯已经由萨曼手里转入回纥人手里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可他们却并不关心。 群山之间的生活,似乎处在一个停滞的时空当中。 一路上,每过几个山头,便会遇到一些小村落,郑豪总要走进去,跟村落中的族长打个招呼,赠送给他们一些小商品,然后才告辞继续上路,要是到了晚上,就在熟悉的村落中休息。如此经过二十几个小村落,七八个较大的部落,终于来到了讹迹罕附近了。 郑豪指着一个路口,说:“到了。” 这时全队人马都已经在他的指点下用布条将马绑上马蹄,以消其声,又都下马,牵着前进不是道路不能跑马,而是全队人纵马奔驰会发出较大的声音,如此走到深夜,在一块巨岩下休息,郑豪道:“好了,到了这里,不会被发现了。” 一行人休息了一夜,到第二天天亮继续上路,走出没多远,忽然迎面传来了得沓之声,郑豪一愕:“这时节,难道还有商家从葛罗岭山口那边来不成莫非疏勒那边还不知道怛罗斯被唐军攻陷的消息真是奇怪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八章 狭路相逢之二 偷过讹迹罕的那条山间小道上,郭洛发现对面有人来,心中奇怪,与郑豪商量道:“这个时候会从葛罗岭山口那边过来,只怕大有蹊跷。” 郑豪也道:“俱兰城与疏勒都属于萨图克治下,而且和库巴、白水城不一样,俱兰城和疏勒之间的商道平时是畅通的,商旅往来没什么限制,疏勒那边应该有听到一些风声才对。纵然不是确切的消息,但我想塞坎身死、怛罗斯被我们攻克的消息这时还没在疏勒传开,但怛罗斯一带出现唐寇的流言应该也有了。商人最是谨慎,若听一个地区可能有乱,便轻易不会前往冒险。” 这个时代资讯的传递很不及时,所以郑豪估计对疏勒来说,现在关于怛罗斯一带的消息很可能还停留在塞坎未灭之前,而且很可能还处于“传言”状态,未曾证实。至于最新的消息,比如萨图克抵达俱兰城下却攻打不下,这却是连郭洛也不晓得的了。 郭洛亦觉得郑豪的判断有理,当即传令下去,全体戒备,将兵器藏好,慢慢行走,郭洛带来的这一队精锐都是出身于西域底层的青年,气质朴实,说难听些就是有点土,穿上旧衣服后将杀气收敛,那看起来就是一帮的农民牧民脚夫苦力,领头的郑豪、阿布勒却本来就是商人,乍一看谁也瞧不出破绽来。 对面果然出现了二十余骑,对方也都不敢走得太快,马上骑士虽然也穿了普通衣服,但一看就是官兵的做派,山间路窄,没法让两火人同时对开擦肩而过,狭路相逢,必得有一方让路。 郭洛看了这些人的派头,暗中已在堤防,他看人,郑豪却看马,原来郑家是做马商起家,作为这个家族的大管家,郑豪的相马之术也极精,一瞥眼见对面开来这队骑士的坐骑每一匹都十分高大神骏,心中骇然,对郭洛道:“这伙人骑的,都是汗血宝马” “什么”郭洛尽管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掩抑不住心中的吃惊。 郑豪低声说道:“前面两个人骑着的,是纯种的汗血宝马,后面的二十余骑,是汗血宝马的第二代尽管是第二代,却也是极其难得的良驹。这一伙人居然个个都以千里马为坐骑,多半是萨图克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郑豪道:“汗血宝马的马源在大宛,即我大唐宁远国,近几年据说宁远国的王子信了天方教,已被库巴圣战者控制。库巴圣战者与萨图克关系暧昧,所以萨图克麾下有一些纯种汗血宝马和第二代、第三代的汗血马。” 库巴圣战者和萨图克的关系郭洛曾听郑渭说起,这时郑豪一点破这个关节他马上就明白了过来,脑子略一盘旋,已有了决定,心想:“我方虽较对方人多,但对方胯下有千里驹,若在平原开阔之处我们只怕还不是对手,但在这里的话,他们有好马也无所用其长。”暗暗传下准备击杀敌人的命令。 在这样一条商路上陡然遇见人,对面走来的骑士也十分警惕,双方都放慢了脚步,郭洛一低头,缩身在队伍中间,郑豪带着郑汉、杨涿两个少年迎上前去。 看看双方相距已近,对面的骑士首领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走这条路”声音中充满了警戒。 郑豪在马上道:“我们是俱兰城和下巴儿思的商人。你们又是什么人”那骑士首领说的是回纥话,郑豪也就用回纥话应对。他久在俱兰城一带生活,说起话来都是那一带的口音。 那骑士首领和副首领交头接耳商量了两句,副首领道:“我们是官军。”却不说是哪一派势力的官军,就又问道:“你们真是商人怎么走这样荒僻的道路现在是什么时节,还做生意” 郑豪叹道:“我们哪里是做什么生意如今不知哪里冒出了一伙很厉害的盗贼,下巴儿思和俱兰城都乱成一片,那边的官军都守不大住了,我们是携家带口,要赶往疏勒避难。这条道路虽然荒僻危险,但总也好过在后面被强盗杀死。”那副首领又问了一些怛罗斯俱兰城的情况,郑豪一一道来,毫无破绽。只是他是以一个逃难商人的视角来说怛罗斯地区的社会混乱,并未牵涉到军政大局。 那骑士首领又问:“你们怎么会知道这条路的” 郑豪脸上现出几分尴尬来,讷讷道:“其实这条路虽是走私秘径,但俱兰城和怛罗斯很多商家都知道的。我们本来想走灭尔基的,但走到中途却听说那条路也被堵死了,不得已,只好南下走这条走私秘径,冒一冒险了。” 那骑士副首领又问:“你们是哪一家的” 郑豪道:“我们是几家子凑在一起走,我是俱兰城乌托尔家,”指着阿布勒:“这是下巴儿思奈尔沙希家的,准备回疏勒去。” 那副首领听他们言语对路,才对那首领点头道:“是有这么两家人。” 奈尔沙希乃是一家大富翁,发家又颇富传奇色彩,对他根在下巴儿思而将生意做到了疏勒,境内许多人都曾听说。 郑豪又道:“几位官爷,路上相逢,我们本来应该孝敬,只是我们这一路来都将值钱的东西送给沿途各部落、各山寨买路了,如今囊中瘪涩,只剩下这二两金子”说着摸出两块金块来,让郑汉拿着送过来:“还请官爷笑纳,放我们过去吧。” 那骑士首领和副首领看看他们这一队人有老人郑豪,有孩子杨涿郑汉,领头的阿布勒是个典型的商人,那些脚夫又都土里土气的,倒也信了几分,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那骑士副首领对骑士首领道:“看来真是商人,就不管他们了,免得平添枝节。” 那骑士首领便收了金子,对郑豪道:“也罢,我们也不为难你们,不过你们得先给我们让路。” 郑豪忙道:“是,是。”下令:“给官爷们让路。” 唐军全体便都侧身贴着山林,让出大半条路来。 那骑士首领扬鞭道:“走” 自郑豪以下,唐军将士个个低着头,似乎不敢仰视,那骑士首领要经过他时,猛地抽出弯刀来,架在了郑豪的脖子上 郑汉杨涿大惊失色,唐军将士更是个个紧张起来,幸好这一队人马都是老于战阵的人,临危不乱,没有贸然就动手,那骑士首领冷冷道:“你腰里别着什么” 郑豪心神不慌,脸上却显得又惊骇又害怕,说:“是,是是一把刀。如今到处都乱糟糟的,我们走的又是这样一条山路,没把刀子防身,谁敢走” 那骑士首领冷笑一声,道:“慢慢把刀抽出来,扔在地上。” 郑豪道:“是。”就将刀抽了出来,扔在地上。 那骑士首领又叫道:“所有人都将刀扔在地上” 唐军将士一时无人动手,那骑士首领喝道:“怎么你们胆敢抗命么” 郭洛在队伍中间,微微一迟疑,就连刀带鞘都扔在地上,并点了点头,整队士兵这才各丢兵器,那骑士首领冷笑道:“你们倒是人人都有兵器啊。” 郑豪苦笑道:“这时节,若没把兵器防身,我们也走不到这里。” 那骑士首领哈哈大笑,见他们都已经放下兵器,这才放心了些,收回架在郑豪脖子上的刀,道:“算你们老实”这才率手下大摇大摆地从他们身边经过。 这条小路何其窄虽然唐军将士已经将身体尽量往后缩,让出来的那大半条路还是没法让马匹快速通过,只能慢慢地走过去若走得太快了非碰撞着不可。 一停一走,两队人擦肩而过,杨涿暗中默数骑兵数量,到最后一骑从身边经过整整二十七人,唐军的数量较多,这伙骑兵最后一个已经越过杨涿,当头的骑兵首领还只是经过唐军的一半。 郑豪给杨涿使了个眼色,杨涿大叫起来:“那位将军,你掉东西了掉东西了” 二十七骑的行列首尾相接,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前面的骑士听见问:“什么” 却不知道这是唐军动手的信号,告诉后面的人队伍已尽,郭洛就在队伍中间,大声叫道:“就是掉了这东西”这是动手的信号了 二十几个唐军将士一个盯着一个,扑了上去,那二十七个骑士哪里想到这伙“商人”会这么悍勇,手里没兵器居然也敢空身扑来若是战场对阵,没兵器的对上有兵器的那只有挨宰的份,但这时双方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唐军手一举就能抓到对方的大腿,身子一扑,大部分回纥便都被扑下马来,滚入山石林木之间。这条山间小道登时骏马长嘶,将士怒吼 也有几个身手敏捷的回纥骑兵闪过了第一次扑击,但他们才抽出刀来,手臂也被挽住了,这时双方已是贴身搏击,连三尺刀剑也施展不开了在这个场合下只有鱼肠匕首才有用 郑汉见离他最近的骑兵被一个唐军火长扑了下来,两人纠缠在一起,赶紧要跑过去帮忙,对着那骑兵拳打脚踢,却哪里伤得到对方的要害 忽然听杨涿叫道:“阿汉走开” 郑汉身子一让,便已见杨涿手提一把短刀走了过来,地上的回纥士兵望见拼命挣扎,却被那唐军火长牢牢缠住,杨涿稳步走近,对准了他的咽喉就插了下去,鲜血喷出,郑汉大叫一声,他毕竟是商人之子,从未经历过战阵,这一来吓坏了,杨涿却毫不在乎,笑道:“这点血也怕要是见过灯上城的战场,那还不吓死你” 唐军以二敌一,基本都是用这种打法,以一个力量大动作灵活的纠缠住一个,再上来一个取兵器解决了对手的性命,却还是有七八个极其强悍的回纥挣脱了,但这时唐军已经大占上风,数十人围拢,七八个人对付一个,不多时便将剩下的七八人斩成肉泥,只剩下正、副两个首领。 战斗结束后,郭洛命押过那两个首领来,那两个首领高声大叫:“你们是谁你们是谁竟敢袭击博格拉汗的近卫军,不怕死么” 郭洛哦了一声,道:“原来真是萨图克的人啊。” 那回纥首领叫道:“你们知道,还敢动手” 郭洛道:“你们走这条路,要干什么去” 那回纥首领冷笑不答,只是道:“你们这群杂碎,犯下这等大罪,迟早都不得好死连你们的家人,也得株连” 郭洛微微一笑,杨涿走上来踢了他一脚,道:“我们早就全族都株连了,可谁怕来你们有本事,把我们大唐子民全部杀光了试试。” “大唐”那回纥首领叫道:“该死,该死你们是唐寇” 郭洛见一时审不出什么话来,心想:“回头派一火将士将他们送回俱兰城去,交给安九审问,不怕撬不开他们的嘴”道:“搜一搜他身上,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 那回纥首领脸色大变,不断挣扎,却已经无济于事,杨涿已从他怀中搜出两份信和一个印信般的东西来,郭洛接过信,信封上也是天方文字,郑汉走过来瞧了一眼,告诉郭洛道:“洛哥哥,是萨图克写给库巴的讲经人瓦尔丹的。” “什么”这一来,轮到郭洛吃惊了。 郑豪上前来,道:“原来他们迂回走这条道路,是要去库巴。这两封信的内容只怕非同小可,得赶紧给张特使送过去” 郭洛微一沉吟,叫来队正贺子英道:“我分给你两火士兵,骑上这汗血宝马,带上这两封信,押解了这两人前往俱兰城这个消息非同小可,一定要送到” 贺子英领命道:“末将就是拼了性命,也一定将消息送到” 为防那两人逃跑,却先挑了其手筋脚筋,草草包扎好伤口之后,分了二十二匹第二代汗血宝马给二人,那两匹纯种汗血宝马,郭洛自取一匹,一匹给了贺子英。 郑豪叮嘱道:“一路回去,仍走原路,莫乱抄近路,否则恐怕欲速而不达。” 贺子英答应了,骑上那匹纯种汗血宝马,领了两火士兵,回头望俱兰城而来。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九章 西域纵横之一 每一次出现选择的时候,张迈总觉得比战场厮杀还要为难。 如果眼前只有一条路,哪怕是通向悬崖的路,那也只好继续地走下去,可是当前方出现两条路时,该如何抉择便是一件大大折磨人的事情了。 尤其是身处高位者,如果手底下同时有两帮都信赖自己的人,这种抉择就将变得更加困难。 不可否认,苏赖带来的是一个诱惑,一个不仅对杨定国郭师庸等老将都相当大的诱惑,甚至就是张迈,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有些心动了。 在那次接待苏赖的会议之后,郭师庸说:“特使,不得不说,如今我们的家业是越来越大了,家业越大,考虑的问题便不能那么随性。眼下我们的军粮虽然还足支数月,但粮食这种东西,总不能等到即将罄尽再想办法,我们必须未雨绸缪。若依这个苏赖的提议,对咱们来说也是一条路子。虽然疏勒那边据说有五万佛民,但隔了这么多年,他们是否真肯接纳我们,实在还很难说,就算他们有意接纳我们,疏勒是萨图克的大本营,防备必然严密,数百里奔袭,以客犯主,成算极低。我认为,不妨先一边严密防守,和萨图克谈判,一边在怛罗斯种田放牧,手里有粮,心里不慌,等实力壮大了,那时候东进也好、西征也罢,慢慢再作打算不迟。” 这确实也是一个相当稳健的想法,他说出来以后,安守敬、杨桑干、刘岸等人都表示赞成,连杨定国也在点头,道:“不错,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杨定国这句话的意思是,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等待敌人出现破绽,这是孙子兵法上的话,也是用兵之正道。 刚刚推着轮椅从后头出来的李膑却皱着眉头。他并不赞同郭师庸的意见,不过在几个都尉副都尉都表态,甚至连杨定国也表示赞成以后,李膑就欲言又止了起来。如果是郭洛,或者杨易,有不同意见当然都可以当面直说,就算将杨定国郭师庸顶撞个火冒三丈也没事,但李膑却没有这个条件。 自归附以来,他虽然也参谋过几次军机,展现了他的智谋与远见,但那些还远不足以确立起他在唐军中核心决策层的地位,也还没资格直接站在杨定国、郭师庸的对立面,李膑又不是那种有话要说就不顾一切的人,所以他就算要提出反对意见来,也得考虑好如何措辞。 郭师庸不等李膑说话,又转头问郑渭:“郑参军,你以为如何呢”他想郑家在怛罗斯一带乃是地头蛇,若安西唐军在怛罗斯扎根,以此作为第一根据地,从家族利益来说对郑家是很有利的,所以这时表面上是在询问郑渭的意见,实际上却是在寻求郑渭的支持。 不料郑渭却道:“我以为,那个苏赖的提议,连想都不用想绝不可行。” 别说郭师庸,连张迈也没想到郑渭的反应时张迈激烈。郭师庸不由得问道:“为什么” 郑渭道:“怛罗斯是萨图克从萨曼手里夺过来的,按理说,双方应该势不两立才对,但相反,在萨图克夺取了怛罗斯之后,他们双方似乎反而达成了一种谅解,奈斯尔二世和萨图克之间已经很久没发生发生战争了,他甚至还容得库巴这个非正统者的存在,则他和萨图克之间究竟有什么密约我们也不得而知。奈斯尔二世的这种态度让人感到奇怪,也让人不安,我们根本就没法预测萨曼在听说萨图克将怛罗斯租借给我们这件事情以后会有什么反应,这个,叫做后有不测之国。” 这一下,轮到郭师庸皱起眉头了。 眼下萨曼还没有动作,是因为唐军使用了诡计,但这烟雾弹是没法长久的,如果唐军要在怛罗斯长久立足,第一件要考虑的事情,就是如何处理与萨曼的关系。 郑渭继续道:“怛罗斯地势狭小,虽然自东南至西南有高山隔绝,自东北到西北有沙漠环绕,但又都隔绝得不够彻底,虽有河谷,但河谷太小,虽有山地草原,但山地草原都在国境线上,虽然商路四通,但几条商路都不太平没有强大的武力无法保证安全,要动用强大的武力保护商队成本又太高,单靠内部的商旅流通又无法致富,就算我们用尽办法屯田、引商、放牧,但在这片狭小的地面上,发展的空间终究有限,这个,叫做内无自强之土。” 如果是有一片大国土,那么唐军可以向内发展,用内政自力更生,但怛罗斯的却显然没有这个条件。 郑渭又道:“萨图克这次派了苏赖来,话说得好听,但苏赖是条老狐狸,萨图克又是一个已杀叔欲弑兄的人,这样的人如何做得朋友今天对我们假以辞色是因为我们把他打得进退两难,明天局势一变,随时会向我们开刀,亲兄弟他都不放在心上,何况是结拜兄弟这个,叫做前有虎狼之友。” 他每说一个就竖起一根手指,当竖起三根手之后,总结起来,道:“后有不测之国,则人民不能安,内无自强之土,则军势不能扩,前有虎狼之友,则外交不能定,这就是怛罗斯的情势啊像这样一个地方,我不知道我们要它来干什么” 李膑见他分析得这么透彻,这番话真是听得自己心旷神怡,自觉便是自己来说也不过如此,便不再开口了。 郭师庸却未改初衷,说道:“郑参军,你真不愧是读书人,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好听是好听,可怛罗斯的这些坏处,我们不是不知道,不过现实的困难也得考虑到。我们不是不想要最好,而是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个最可行的策略来。就当前而论,跟萨图克是一定要暂时谈和的激烈的战事如果再持续下去,萨图克那边可能会出事,但我们这边也会出大问题这是两败俱伤啊,对双方都没好处。自古两国互不向下,唯有妥协,我们也不是真的相信萨图克有什么好心,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所以我还是以为,当先议和,然后再另作远图。” 郑渭却依旧摇头,说道:“当初我第一次与唐军接触时,唐军的形势比现在恶劣得多,要情报没情报,要城池没城池,然而当时的唐军是何等的豪情万丈怎么现在手头的力量更多了,却反而变得犹豫起来了包括我在内,许多人愿意加入唐军,岂是因为唐军的胜算够大不是,是因为我们在张特使身上、在唐军将士身上看到了一种可以变不可能为可能的气势看到一种创造奇迹的力量若咱们的这种气势没了,若咱们的这种力量没了,唐军还值得大家追随我是个生意人,自然明白妥协的重要,但再怎么妥协也不该将本钱给妥协上啊而我们的本钱,不是怛罗斯城,不是手头的那点军粮,而就是这种一无所有下不得不铤而走险的玩命气概,我最怕的,是一旦议和,人心思定,那时候大伙儿觉得有后路可退,就再也鼓不起勇气来冒险了。” 他这一番话可把张迈、安守敬、奚胜等人都触动到了,郭师庸却依然摇头,心想你一个商人,跟我们这群武夫讲什么玩命气概呢,只是这话不好出口,只道:“郑参军,你还是不懂战事,行军打仗,讲究的是仁以待下、智以待敌、勇以临阵、严以治军,一场仗能否打胜,关乎后勤、士气、兵械、阵法、兵种、天时、地利乃至运气,庙算成败、运筹帷幄,高深繁复而不可测,岂是一句玩命所能涵盖的若是玩命者就能取胜,那各国君主就该去找市井无赖来打仗,但市井无赖打得过经过训练的骑士甲兵么天下岂有此理” 杨桑干、钟旻等人对郑渭的书生之言没什么好感,听了郭师庸的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定国见郑渭大显尴尬,举了举手,制止了杨桑干等人的讪笑,说道:“我看这样吧,我们做两手准备,一边答应议和,安抚好回纥的使者,答应派人前往回纥军中议和,另一边,再派人去探探苏赖的口风,军伍仍不放松,对下面也绝不泄露议和之事,以免影响军心。同时派人往怛罗斯,向大都护禀报此间之事,问问他的意见。” 他的这个提议乃是折中,两派的意见都照顾到了,众人便都没有意见,张迈沉吟道:“派谁去出使又派谁去探苏赖的口风” 杨定国道:“萨图克派了苏赖来,我们这边出去的人,身份不能太低,我看就请大都护司马走一趟吧。” 大都护司马在唐军中乃是个很高的位置,排起座位来仅在副大都护之下,刘岸还在新碎叶城时城小军寡,他这个参谋总长也还不显得怎么样,随着唐军节节取胜、军队规模越来越大,他作为中枢官也就水涨船高,郭师庸杨定邦等由校尉而升都尉,他这个大都护司马名衔不动,却仍然压了诸军大将半头。 杨定国看了李膑一眼,说:“李参军没有出席这次的会议,不如就让他找个由头,去探一探那老狐狸。大家以为如何” 张迈回顾李膑,李膑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散会之后,李膑独自来寻张迈,道:“特使,你也认为议和有可能成么” 张迈心中实际上倾向于认同郑渭,但却没有直说,默然半晌,只是道:“老郭都尉的意见,也是我的部分意见。” 他这句话,并未直接回答李膑的问题,但李膑却马上就听出了话外之音。 自昭山一战之后,郭师庸便不再是站在张迈的对立面,而是站在张迈的后头,属于张迈阵营中的稳健派,他的意见张迈都必须谨慎地考虑,除非有充分的理由,否则是不宜轻率地否决的。 站在张迈的这个位置上,除了要考虑对敌胜败之外,更重要的,是要维护好内部的团结,避免出现分裂。而后一件事,有时候可能比前一件事情更加重要。 李膑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章 西域纵横之二 凌晨。 昨天晚上,本来苏赖打算出城,但由于张迈的挽留,便留在城中又住了一晚,第二日就要回去,张迈答应,将会派遣重臣回访。 苏赖年逾六十五,在这个时代、在西域这种地方已算老人了,起得甚早,天还没亮就睁开了眼睛,他年纪虽大,耳目却还灵敏,见窗口有个人影闪过,便悄悄来到门边,却听门外有人支开了护卫,便将门打开一线,门外却是个熟人已经改名为李膑的谋落乌勒。 回头见苏赖已经开门,李膑微笑说:“苏赖阿叔,不请我进来坐坐” 在回萨图克军中的时候,李膑是以唐奴身份跻身参谋之中,每次参与军事会议都是坐在三十几人中最末的位置上,地位比薛苏丁还要低得多,与苏赖这样的亲信大将真有天壤之别。不过苏赖为萨图克之谋主,为人重才,对李膑也算较为看重,两人常有沟通,李膑常得苏赖奖掖,对这个老将也十分敬重。两人有这层关系在,虽此刻分属不同阵营,相见之下亦不免唏嘘。 幸好这间小屋没有门槛,李膑推轮椅进来也不用别人帮忙,进门之后,苏赖看看李膑的腿,讶异道:“你” 李膑刚刚遭受膑刑时痛苦与精神痛苦双重折磨,实让他在地狱边缘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但也正是那段时间的折磨让他动心忍性,几个月间仿佛完全换了个人,这时却已将这些都看得透了,淡淡一笑,说:“我刚来的时候,不肯投降,他们就把我的膝盖给卸下了。” 苏赖啊了一声,伸手一摸,果然发现他的膝盖没了,脸上现出惨然之色来,道:“这帮唐寇,竟然如此残忍” 李膑低声道:“小声些,虽说两军交战、不杀来使,但这里毕竟是唐军军营,阿叔莫因言惹祸。” 苏赖叹息了良久,把李膑拉得近了些,道:“把你的遭遇,和我说说吧。” 李膑双眉垂了下来,那段往事,实不愿回首,这是他真实的感情流露,苏赖看了出来,叹道:“好吧,不说了,不说了。”又问:“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李膑道:“我受刑不过,已经做了对不起博格拉汗的事情,将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过还好,张特使爱我之才,对我总算不错,而且因我建言有效,对我也越来越信任。至于唐军能走多远,就非我所能预的了。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得个善终,运气不好的话,将来就算千刀万剐,也无怨言。只是我的妻儿”说到这里忍不住哽咽:“我的妻儿不知道怎么样了,阿叔,你可得给我一个实讯” 苏赖亦素知他是一个顾家的好男子,拍拍他的背脊,说:“我也与你实说,自有传言说你投了唐军,博格拉汗便将你的妻儿都监管了起来,押到军中,但因消息未确,也还没有如何为难。你就放心吧,今后我会好好帮你照顾的。” 李膑双眼一下子红了:“阿叔,你就别安慰我了,博格拉汗为人严厉,若确知我已投敌,我的妻儿,哪里还有命在就算是阿叔你,也阻不了他的雷霆之怒。” 苏赖沉默了片刻,握住了李膑的手,把声音压得极低,道:“乌勒,说句心里话,你还想不想救你的妻儿” 李膑全身一震,低着头,好久,好久,才道:“阿叔,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不可能了。”他已明白,苏赖是露出意思,要他身在唐军而为萨图克出力。 “怎么不可能” 李膑苦笑着:“阿叔,以你我的交情、智谋,咱们也不用讲互相算计的话,敞开来说吧,博格拉汗的为人,是不会轻易放过背叛者的。就算我我按照你的意思为博格拉汗立了功劳,将来回归之日,他念着功勋,一开始或者会隐忍不杀我甚至有所赏赐,但对我这个人却绝对不会再信任,往后说不定还会找个机会除掉我。没错,我是顾念着妻儿,可我也得顾念自己的性命如今我再怎么不愿意都好,都得跟着唐军一条路走到黑了。” 他这番话说的坦诚,看得又透彻,苏赖便知要拉他做内应已甚困难,叹道:“既然你这么想,那也就没办法了。那你今日冒险来找我,为的却又是什么” “其实,也不算冒险。”李膑道:“其实这次是张特使的安排,让我来探探阿叔的口风。”说到这里他苦笑起来:“其实阿叔是何等人物,哪里探得出什么来不过座主有命,不得不行罢了。也好,我便趁机来与阿叔叙叙这故人之情。” 苏赖点头道:“原来如此。” 两人对坐感叹,李膑问了一些家事,苏赖但知道的便都相告,不知道的便说不知道,李膑又忍不住落泪,苏赖一直握着他的手,道:“乌勒啊,现今你虽然身在唐军营中,但仍然可为博格拉汗出力我是说,不用背叛唐军,也能出力。” 李膑目光闪动,道:“阿叔是说” “我是说,设法促成这次双方的盟约。” 李膑哦了一声,道:“阿叔,难道博格拉汗真的有心想和张特使结盟不成这不像他的性格啊。” 苏赖苦笑道:“这当然不是他的作风,不过形势比人强,又有什么办法呢你是在我军中待过的,应该看得明白,眼下的局面,对博格拉汗来说相当不利啊。” 李膑道:“是阿尔斯兰有动作了” “你这句话问得多余,”苏赖道:“阿尔斯兰时时刻刻,都想削弱博格拉汗的。若不是东方逼迫甚急,以博格拉汗的性子,他能对唐军咽下这口气”他轻拍李膑的背脊,说道:“乌勒啊,你也晓得,阿尔斯兰为人迟疑不决,缺乏刚断,本来无论如何不是博格拉汗的对手,这几年也都被博格拉汗逼得步步退缩,可是唐军这一出现,却将这一江清水都搅浑了。眼下博格拉汗失城丧师,实力大削,一旦伊丽、碎叶两河诸部听到消息,一定会对博格拉汗离心,眼看博格拉汗是连这副汗也保不住了。而眼下唐军的处境,只怕也比博格拉汗好不了多少,名为双雄,实为双危。到此地步还要互相残杀的话,那可真是自取灭亡了。不过,要是唐军能够反过来襄助博格拉汗,则博格拉汗虽失一怛罗斯,却得一大臂助而唐军得博格拉汗为后援,已足以转危为安,若你能促成此事,使异日八剌沙衮有事之时张特使能与我戮力同心,则博格拉汗又何惜一个妇人、两个孩童大业克成之日,亦将是你一家团圆之时。” 李膑双眼一亮,但随即又摇头道:“博格拉汗若一统回纥,唐军在怛罗斯如何还安得住身唐军若亡,我又如何自全” 苏赖笑道:“碎叶伊丽两河虽然富饶,何如河中奈斯尔二世戮力于内政,萨曼王朝那是富而不强。若得博格拉汗呼应,则自白水城以至于撒马尔罕都可逐步蚕食,若兼并了河中地区,则唐军足以与我回纥并列为西域双雄。往后回纥向东,唐军向西,双方互为靠背,互相支持,此为双胜共赢之道,乌勒,你以为呢” 李膑沉思良久,压低了声音,说道:“若真能如此,于张特使,于我,却都大有好处。我如今虽然已经颇得张特使信任,只是唐军之中有几个桀骜不驯的主战猛将,只想打仗,未必肯就此讲和。” 苏赖道:“唐军内部的事,我便帮不到你了。但你若需要外部如何配合,却可秘派人来与我说。” “配合”李膑道:“阿叔虽然高智,但这毕竟是唐军内部的事情,能怎么配合呢” 苏赖微笑道:“正因为我是外部的人,所以才好配合啊。比如你有什么眼中钉,或者唐军中有不服张特使的反骨将领,而张特使不好动手的,则大可借博格拉汗之后除掉,如此岂非既干净,又利索” 李膑啊了一声,低声道:“有理。”过了一会,又道:“若回纥中有这等人、这等事,乌勒也会作为阿叔的响应。” 两人喁喁交语越谈越是对路,最后击掌为盟,约定互为外援。 “至于你妻儿那边,我也会妥为照顾,你无须担心。”最后,苏赖说。 李膑大喜,当即和苏赖约定了秘密联系的方式,谈妥之后,看看天已大明,李膑便告辞出去,不就赵子铭便来送苏赖出城。 杨定国、郭师庸、郑渭等从墙后走出,郑渭问李膑:“这老狐狸,可吐露了什么没有” 李膑便将刚才的言谈择要说了,郑渭笑道:“李兄真是了得,这般言语,若是换了我是苏赖,也得中计。” 杨定国郭师庸等则都道:“看来萨图克是真心要和我们议和了。” 李膑却道:“不,苏赖此来别无诚意。这一切全部都是计谋,他的话,我们是一句也不能相信” 众人愕然:“这是为什么” 李膑:“因为他泄露了萨图克的弱点,而且显得太过坦诚,对苏赖来说,这是不该犯也不可能犯的错误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的目的,在于促使我相信一个本不存在的事情。” 郑渭道:“你是说,他看破了你在对他用计” “他是否已经看破我对他用计不晓得,”李膑道:“我只晓得,他在对我用计。” 杨定国沉吟道:“刘岸出发之前,先请特使过来一起商量一下吧。” 石拔站岗,马小春用小炉煮着牛奶,香气四溢。 唐军的物质条件仍然显得十分匮乏,但马小春却总是能让张迈在有限的条件下得到最好的享受。 牛奶煮开了之后,张迈让马小春:“把小石头叫进来,一起吃。” 吃了一半,张迈忽然停下,发怔。马小春道:“特使,是这奶味道不好么” 张迈没回答,过了一会,才说:“不干你事,是我心里有一件大事,迟疑难决。” 石拔随口问道:“什么事情啊”马小春说:“特使都觉得难的事情,那一定是大事,咱们怎么可能想得通”石拔却道:“那可未必。特使,要是我们可以听就跟我们说说看嘛。” 张迈犹豫了一下,这样的大事与石拔说也不知是否合适“是一件我们前进方向的事情。”张迈说。 石拔想也不想,说:“前进方向那有什么好想的啊,我们不是要回长安吗” 张迈一呆看石拔,这小子脸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回长安” “是啊,回长安。”石拔掰着手指数着,说:“拯救唐民、联系长安、规复西域、振兴大唐啊这不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情吗” 他脸上的神情,很认真,很认真,认真到足以让张迈惭愧 张迈苦笑一声,几乎就想说:“这是我们的口号。”但看看石拔那一脸认真的神情,他这句话哪里还说得出口。 “小石头是相信这四个目标的。” 这四个目标,或者说口号,是当初张迈呼喊出来,众唐军将士群相响应,最后由军中有识之士加以总结的。 唐军中的一些“聪明人”,从一开始就看破了这四句口号只是“口号”,虽然他们也经常拿出来喊,但心里并不是很当一回事。这些,张迈心里是明白的。 甚至就是张迈自己,其实也不完全将这四句口号当做不可移拔的信仰,没错,他经常和下属讲起该拯救唐民如何如何,联系到长安会如何如何,规复西域的豪情、振兴大唐的壮志,也是常常挂在嘴边的。 可是,他自己真的相信么 很难说,相信,也很难说,不相信。那是一种混合了的态度,对这四大目标张迈还是期待的,却又还没有狂热地认为非此不可。 然而,石拔此刻的话,让张迈省起,唐军将士之中是有着许多天真的将士,是真的相信唐军上下包括高层是在为此而奋斗的 将士们拼命作战,不是为了高层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是为了领导者建立霸权,而是为了那四个更加宏远的目标。 张迈更想起,这一路来唐军所创造的奇迹,究竟是聪明人的贡献大一点,还是那些天真的“笨”将士贡献大一点呢 在这一刻,张迈有些触动了,也有些改变了。 拯救唐民、联系长安、规复西域、振兴大唐这四句口号叫着叫着,不知不觉间竟然已在许多唐军将士心中扎下了根。甚至连张迈自己,也似乎也已经存在着类似信仰的执着了。 这种事情,是不是就叫“久假成真” 大唐长安“没错,做事可以用聪明人的手段,但是方向与目标” 再次瞧了石拔一眼,张迈忽然笑出声来,笑得石拔与马小春都有些莫名其妙。 “特使,你怎么了” “你”张迈指着石拔说:“小石头,你真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啊” 石拔挠了挠后脑勺,说:“我是简单啊。” 张迈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说的对,关于我们的前路,有什么好想的回长安,没错,就是回长安”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一章 西域纵横之三 苏赖回到回纥军中,萨图克召集四大亲重大将,一起商议,苏赖将此次出使前后事宜一一道出,术伊巴尔道:“听起来,这个姓张的,野心不小” 萨图克便想起当初在新碎叶城断壁残垣上见到的刻语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华夏 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大唐 苏赖说道:“这人的野心是不小,然而野心虽有,实力太弱,终究无用。当初我们小觑了他,本想借着讨伐唐寇,图谋阿尔斯兰,结果所谋不成,反而丢了怛罗斯,并致令唐寇坐大,如今要扳回一局,却仍然要落在这件事情身上。” 霍兰这时伤势已经转好,结结巴巴道:“阿叔,想,怎么,对付,这,唐寇” “我们不是要对付唐寇,这群唐寇,并非我们的目标”苏赖道:“我们的目标,仍然是阿尔斯兰。” 霍兰道:“我们,自顾,不暇,现在,自保啊,还,打阿尔斯兰” 他虽结结巴巴,但众人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说现在博格拉汗处境危险,自保尚有问题,怎么在这个时候还想着进攻 苏赖却道:“现在正是乱局,乱局才更有机会取胜啊。我们的困境既然由这帮唐寇引起,却也可以借由这帮唐寇的手来解决。” 术伊巴尔惊讶道:“难道你想借唐寇的兵去攻打八剌沙衮不成” “不,这个棋局不是这么摆的,也不是这么破的。” 杨定国带着郭安两个都尉,以及刘岸郑渭李膑等人到达莱伊斯府张迈的居室时,张迈正在和马小春摆象棋。 眼下他们摆的这个象棋,不完全是张迈记忆中那成型了的中国象棋,也不是流行于西方的国际象棋,而是介乎两者之间的一种战棋游戏,张迈便管它叫西域象棋。张迈不懂得印度古象棋,也不知道这个是不是。 他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曾听某砖家说中国象棋和国际象棋都源于印度古象棋,来到这个时代的西域后才觉得这种说法极不靠谱,据教他摆这西域象棋的奈尔沙希说,此棋非是从西印度往东中国传,而是从东往西传。 奈尔沙希是在疏勒长时间生活过的老货,见识颇为不凡,而疏勒又刚好位于中西交通的节点上,乃是各大文明的汇聚之地,话从他口中出来,张迈便觉得比那些砖家有说服力得多。 国际象棋源于印度古象棋,这已是定论,那么印度古象棋又是源于哪里呢是印度自产,还是说其实是从中国传入若是这样,那么中国古象棋和印度古象棋、西方国际象棋的关系,便非一母印度古象棋二子中国古象棋、西方国际象棋的关系,而是祖中国古象棋子印度古象棋孙西方国际象棋的关系了。 张迈发现,这个时代的西域,从康居到疏勒到敦煌,蕴藏着太多太多文明源头的秘密,或许今后自己有机会一一揭开它吧。 郑渭见到张迈居然好整以暇地在摆象棋,笑着对李膑道:“看张龙骧这样子,分明是成竹在胸了啊。” 张迈哈哈一笑,说:“别说的我好像神机妙算一般,只不过有些事情想通了以后,就不慌了。就像明白了这象棋传播的因果关系一样,心中有一种豁然开朗了的感觉,嘿嘿,这些西域蛮夷,想和我们华夏子弟对局终究是欠了点沉淀与火候。” “我们不是要借唐寇的兵去攻打八剌沙衮,那样名不正言不顺,会激起两河诸部对我们的反感。”苏赖说道:“反过来,我们是要利用和唐寇谈和的这段时间,去八剌沙衮借兵来平定怛罗斯之乱怛罗斯既是博格拉汗的领地,但同时也是回纥的领土,国土出现大敌,两河诸部理应一致对外,共同对付唐寇的,对么更何况,这帮唐寇还曾杀了阿尔斯兰大汗的外甥,还曾放火烧了昭山行宫,有这两笔账在,也足以让我们名正言顺地号召回纥诸部一起讨伐他们了。” 昭山行宫的火,是张迈放的,那是冒犯大汗虎威的国仇;阿尔斯兰的外甥泰凯什,则是郭汾杀的,那是家恨 但术伊巴尔和霍兰等四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苏赖这想法似乎有点天真可他们却都知道苏赖并不是一个天真的人,霍兰首先开口:“道理,是,但,阿尔斯兰,恨不得,我们,死,怎么,会,帮我们” 他的意思是说,名义上道理上,怛罗斯确实是回纥的领土,阿尔斯兰也是岭西回纥的大可汗,有保护国土和部族的职责,只是他们更知道,名义这种东西是拿来利用的,不是拿来遵守的,所以不大相信阿尔斯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帮助他的弟弟哪怕有着国仇家恨。 但萨图克却不急着去质疑苏赖的想法,他知道这个老臣兼老师接下来必会解释。 “不错,阿尔斯兰当然不会好心来帮我们,所以我们这次,明里是去求阿尔斯兰,但暗中却是去鼓动另外一个人。” “谁”术伊巴尔和霍兰同时问道。 “在回纥内部,实力仅次于阿尔斯兰和博格拉汗的土伦可汗。” 土伦汗,是回纥境内大可汗之一,其势力在伊丽河中游流域到夷播海之间,当初唐军大闹夷播海他也被弄了个灰头土脸,事后不但被阿尔斯兰大声斥责,就是两河诸部背后也看他的笑话,可以说也是一个把唐军恨得牙痒痒的实力派人物。 和萨图克一样,土伦汗一派虽然也从属于回纥,但本身仍然拥有相对独立的草原与兵力,他和阿尔斯兰的附属关系比起萨图克来说要紧密一些,在八剌沙衮也有很大的发言权。 唐寇如今已经把事情闹得很开了,不知不觉间从大汗到副汗到三汗全部得罪透了,又占领了回纥的重要领土怛罗斯,在这样的形势下,如果是副汗博格拉汗发起号召,三汗土伦汗起而响应,阿尔斯兰确实很难不表态,就算他不公开下令讨伐唐寇,至少土伦汗要越过碎叶流域来帮萨图克时,于情于理,阿尔斯兰都不好阻止。 “可是,土伦汗会因为这仇恨,就越过碎叶流域,从伊丽河那边赶过来帮我们吗” 而这一点,却是整个计划的前提。 苏赖笑道:“土伦汗虽然量小易怒,又贪婪短视,不过仅仅凭着一点昔日的仇恨,还是未必能让他千里迢迢赶过来的,所以,我们还得放下一个饵来引诱得他非过来不可。” “什么诱惑”这次发问的,是萨图克了。 但苏赖说出来的,却是一句几乎连他都不敢相信的话:“成为副汗、问鼎大汗的资格” “什么”帐内四名重臣同时发出惊呼。 “你说什么”萨图克亦沉声问道。 霍兰叫道:“阿叔,你,说,错了,话,吧” 苏赖却不慌不忙:“不,我没说错,我们要放下的诱饵,就是一个让土伦汗代替博格拉汗而成为副汗的机会。我们不但要帮他成为副汗”他看着,说出了一句整个副汗阵营只有他敢说的话:“博格拉汗,咱们还可以帮他,成为大汗” 虽然明知道苏赖和萨图克之间有很深的信任,但想想萨图克那残忍雷厉的作风,术伊巴尔也不禁为苏赖暗中捏了一把汗。 萨图克却眼中精光一闪,却露出了笑意:“你是说,先把那头蠢猪养肥,然后再杀,对么” 马小春和石拔出去后,众人坐定,屋子很小,八个人一坐便显得很挤但同时也,都等着张迈说话,张迈一言不发,等得众人都有些急了,李膑便先开口,将自己与苏赖“秘谈”的经过大略说了。 郭师庸等他说完之后,道:“虽然李参军觉得,苏赖其实并无诚意,而是另有图谋,但这终究只是李参军自己的推测,究竟是否如此,尚未可知。我们昨日已经拟了急信,连夜送往怛罗斯,我看这件事情,不如就等怛罗斯那边有了回信,我们看看大都护是什么意见,然后再加参详。萨图克那边,可先派刘岸过去,以好言拖上几日反正他们攻我们守,我们也不担心粮食问题,时间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杨定国就要点头赞成,却听张迈道“不必了” 郭师庸一愕:“不必” “对,不必了。”张迈说道:“大都护远在怛罗斯,一来一回,又是数日的耽搁,兵贵神速,前线决策之事,无需如此来回反复,那会耽误了军机。而且,我从怛罗斯出发的时候,曾与大都护相约:后方之事大都护自当之,至于前线之事,我若有把握,自己决断就是了。” 郭师庸和安守敬对望了一眼,安守敬道:“那特使是已有把握了” “对”张迈道:“具体的计策还要与诸位商议,但大方向却已经定了下来,我们就按照原定计划行事。” “原定计划”郭师庸等似乎都有些不解,“什么原定计划” “原定计划,就是我们从一开始就制定好了的计划,也是我亲口告诉过苏赖、但苏赖却不肯相信的计划”说到这里,张迈反问众人:“我们从新碎叶起兵出发时,目标是什么目的地又是哪里” 众人一怔,没人敢出头回答,过了一会,才由郭师道说道:“我们出发时定下的目标,是要回东土寻找能够规复西域的力量,目的地当然就是长安。” “这就对了啊”张迈道:“既然东归是早已定下的目标,那么在何去何从这个问题上,就没有什么好争论的了一切的战术谋略,都得围绕这个大方向来方法可以讨论,道路可以迂回,但是大方向却不能变来变去” 整个会场登时静了下来,郑渭、李膑都面露喜色,安守敬也低了头若有所思,郭师庸却还是忍不住道:“但要是东归长安的路走不通呢万一我们到了疏勒,那边的佛民却并不是很愿意接纳我们” 没等他说完,张迈就截断了他的话:“路走不通,那就想办法把它打通疏勒那边,也不是我们要去投奔鲁家,而是我们要去引领那五万佛民主动权不在别人手里,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上” 看看郭师庸还有一点疑虑,张迈在胡床上凭几跪起,道:“我们从星火砦出发时,可曾想过我们能够火烧昭山行宫可曾想过有灯上城大捷可曾想过我们可以占领怛罗斯可曾想过我们竟然能正面逼和回纥的副汗”他连发了四问后,道:“但我们一步步走了过来,如今不都实现了吗”张迈又坐回下去,一拍茶几,道:“所以今日之后,我们的方针,就是一边用议和来拖住萨图克,一边加强练兵,一边寻找前往疏勒的方法。所有的聪明才智都往这上面使所有的人力物力都往这上面用不能再有其它的心思,若有人要走其它的路,那就不是在帮忙,而是在拖后腿我们不容许有这样行为的存在苏赖说的那些话,不要去想它了,因为他给我们讲的,乃是一条貌似万全、其实却满是陷阱的策略但是对我们现在来说,我们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想什么万全之策在抵达疏勒之前我们只能铤而走险我们没有选择我们要的,就是疏勒,至于这怛罗斯,萨图克如果要,那我们就还给他” “怛罗斯不是我们的目标,唐寇也不是我们的目标。”苏赖说到激动处,连胡须都翘了起来:“唐寇只是一个理由,而怛罗斯则可以作为一件礼物,我们可以答应土伦汗,扫平唐寇之后,便将怛罗斯送给他。若土伦汗得到了怛罗斯,那时他就将成为回纥第二大势力,并有机会问鼎阿尔斯兰的宝座,这样的机会,以土伦汗的为人是绝对抵挡不住这个诱惑的以此为诱饵,便可促他发兵。他得到怛罗斯之后,兵力不可能马上增强,但他的野心,却会膨胀若这时博格拉汗再屈身事之,促使他移兵八剌沙衮只在反掌之间” “同时,用汗血宝马绕到碎叶河北岸,那一带山原我们刚刚探索过,地旷人稀,可以疾驰,向西找到火寻之后向他们买路,估计快则一个月,慢则四十日,当可以抵达萨曼,可以许以重诺,比如事成之后将灭尔基以西以南所有领土包括讹迹罕、库巴,全部割给它,把萨曼也拖进来。这将是一个乱局,但也将是一个最大的机会” 哒哒急响一乘飞骑抵达俱兰城南门,举手叩城。 “咦”城头安守业叫道:“是怛罗斯那边来的弟兄出什么事了” 求月票 苏赖回到回纥军中,萨图克召集四大亲重大将,一起商议,苏赖将此次出使前后事宜一一道出,术伊巴尔道:“听起来,这个姓张的,野心不小” 萨图克便想起当初在新碎叶城断壁残垣上见到的刻语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华夏 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大唐 苏赖说道:“这人的野心是不小,然而野心虽有,实力太弱,终究无用。当初我们小觑了他,本想借着讨伐唐寇,图谋阿尔斯兰,结果所谋不成,反而丢了怛罗斯,并致令唐寇坐大,如今要扳回一局,却仍然要落在这件事情身上。” 霍兰这时伤势已经转好,结结巴巴道:“阿叔,想,怎么,对付,这,唐寇” “我们不是要对付唐寇,这群唐寇,并非我们的目标”苏赖道:“我们的目标,仍然是阿尔斯兰。” 霍兰道:“我们,自顾,不暇,现在,自保啊,还,打阿尔斯兰” 他虽结结巴巴,但众人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说现在博格拉汗处境危险,自保尚有问题,怎么在这个时候还想着进攻 苏赖却道:“现在正是乱局,乱局才更有机会取胜啊。我们的困境既然由这帮唐寇引起,却也可以借由这帮唐寇的手来解决。” 术伊巴尔惊讶道:“难道你想借唐寇的兵去攻打八剌沙衮不成” “不,这个棋局不是这么摆的,也不是这么破的。” 杨定国带着郭安两个都尉,以及刘岸郑渭李膑等人到达莱伊斯府张迈的居室时,张迈正在和马小春摆象棋。 眼下他们摆的这个象棋,不完全是张迈记忆中那成型了的中国象棋,也不是流行于西方的国际象棋,而是介乎两者之间的一种战棋游戏,张迈便管它叫西域象棋。张迈不懂得印度古象棋,也不知道这个是不是。 他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曾听某砖家说中国象棋和国际象棋都源于印度古象棋,来到这个时代的西域后才觉得这种说法极不靠谱,据教他摆这西域象棋的奈尔沙希说,此棋非是从西印度往东中国传,而是从东往西传。 奈尔沙希是在疏勒长时间生活过的老货,见识颇为不凡,而疏勒又刚好位于中西交通的节点上,乃是各大文明的汇聚之地,话从他口中出来,张迈便觉得比那些砖家有说服力得多。 国际象棋源于印度古象棋,这已是定论,那么印度古象棋又是源于哪里呢是印度自产,还是说其实是从中国传入若是这样,那么中国古象棋和印度古象棋、西方国际象棋的关系,便非一母印度古象棋二子中国古象棋、西方国际象棋的关系,而是祖中国古象棋子印度古象棋孙西方国际象棋的关系了。 张迈发现,这个时代的西域,从康居到疏勒到敦煌,蕴藏着太多太多文明源头的秘密,或许今后自己有机会一一揭开它吧。 郑渭见到张迈居然好整以暇地在摆象棋,笑着对李膑道:“看张龙骧这样子,分明是成竹在胸了啊。” 张迈哈哈一笑,说:“别说的我好像神机妙算一般,只不过有些事情想通了以后,就不慌了。就像明白了这象棋传播的因果关系一样,心中有一种豁然开朗了的感觉,嘿嘿,这些西域蛮夷,想和我们华夏子弟对局终究是欠了点沉淀与火候。” “我们不是要借唐寇的兵去攻打八剌沙衮,那样名不正言不顺,会激起两河诸部对我们的反感。”苏赖说道:“反过来,我们是要利用和唐寇谈和的这段时间,去八剌沙衮借兵来平定怛罗斯之乱怛罗斯既是博格拉汗的领地,但同时也是回纥的领土,国土出现大敌,两河诸部理应一致对外,共同对付唐寇的,对么更何况,这帮唐寇还曾杀了阿尔斯兰大汗的外甥,还曾放火烧了昭山行宫,有这两笔账在,也足以让我们名正言顺地号召回纥诸部一起讨伐他们了。” 昭山行宫的火,是张迈放的,那是冒犯大汗虎威的国仇;阿尔斯兰的外甥泰凯什,则是郭汾杀的,那是家恨 但术伊巴尔和霍兰等四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苏赖这想法似乎有点天真可他们却都知道苏赖并不是一个天真的人,霍兰首先开口:“道理,是,但,阿尔斯兰,恨不得,我们,死,怎么,会,帮我们” 他的意思是说,名义上道理上,怛罗斯确实是回纥的领土,阿尔斯兰也是岭西回纥的大可汗,有保护国土和部族的职责,只是他们更知道,名义这种东西是拿来利用的,不是拿来遵守的,所以不大相信阿尔斯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帮助他的弟弟哪怕有着国仇家恨。 但萨图克却不急着去质疑苏赖的想法,他知道这个老臣兼老师接下来必会解释。 “不错,阿尔斯兰当然不会好心来帮我们,所以我们这次,明里是去求阿尔斯兰,但暗中却是去鼓动另外一个人。” “谁”术伊巴尔和霍兰同时问道。 “在回纥内部,实力仅次于阿尔斯兰和博格拉汗的土伦可汗。” 土伦汗,是回纥境内大可汗之一,其势力在伊丽河中游流域到夷播海之间,当初唐军大闹夷播海他也被弄了个灰头土脸,事后不但被阿尔斯兰大声斥责,就是两河诸部背后也看他的笑话,可以说也是一个把唐军恨得牙痒痒的实力派人物。 和萨图克一样,土伦汗一派虽然也从属于回纥,但本身仍然拥有相对独立的草原与兵力,他和阿尔斯兰的附属关系比起萨图克来说要紧密一些,在八剌沙衮也有很大的发言权。 唐寇如今已经把事情闹得很开了,不知不觉间从大汗到副汗到三汗全部得罪透了,又占领了回纥的重要领土怛罗斯,在这样的形势下,如果是副汗博格拉汗发起号召,三汗土伦汗起而响应,阿尔斯兰确实很难不表态,就算他不公开下令讨伐唐寇,至少土伦汗要越过碎叶流域来帮萨图克时,于情于理,阿尔斯兰都不好阻止。 “可是,土伦汗会因为这仇恨,就越过碎叶流域,从伊丽河那边赶过来帮我们吗” 而这一点,却是整个计划的前提。 苏赖笑道:“土伦汗虽然量小易怒,又贪婪短视,不过仅仅凭着一点昔日的仇恨,还是未必能让他千里迢迢赶过来的,所以,我们还得放下一个饵来引诱得他非过来不可。” “什么诱惑”这次发问的,是萨图克了。 但苏赖说出来的,却是一句几乎连他都不敢相信的话:“成为副汗、问鼎大汗的资格” “什么”帐内四名重臣同时发出惊呼。 “你说什么”萨图克亦沉声问道。 霍兰叫道:“阿叔,你,说,错了,话,吧” 苏赖却不慌不忙:“不,我没说错,我们要放下的诱饵,就是一个让土伦汗代替博格拉汗而成为副汗的机会。我们不但要帮他成为副汗”他看着,说出了一句整个副汗阵营只有他敢说的话:“博格拉汗,咱们还可以帮他,成为大汗” 虽然明知道苏赖和萨图克之间有很深的信任,但想想萨图克那残忍雷厉的作风,术伊巴尔也不禁为苏赖暗中捏了一把汗。 萨图克却眼中精光一闪,却露出了笑意:“你是说,先把那头蠢猪养肥,然后再杀,对么” 马小春和石拔出去后,众人坐定,屋子很小,八个人一坐便显得很挤但同时也,都等着张迈说话,张迈一言不发,等得众人都有些急了,李膑便先开口,将自己与苏赖“秘谈”的经过大略说了。 郭师庸等他说完之后,道:“虽然李参军觉得,苏赖其实并无诚意,而是另有图谋,但这终究只是李参军自己的推测,究竟是否如此,尚未可知。我们昨日已经拟了急信,连夜送往怛罗斯,我看这件事情,不如就等怛罗斯那边有了回信,我们看看大都护是什么意见,然后再加参详。萨图克那边,可先派刘岸过去,以好言拖上几日反正他们攻我们守,我们也不担心粮食问题,时间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杨定国就要点头赞成,却听张迈道“不必了” 郭师庸一愕:“不必” “对,不必了。”张迈说道:“大都护远在怛罗斯,一来一回,又是数日的耽搁,兵贵神速,前线决策之事,无需如此来回反复,那会耽误了军机。而且,我从怛罗斯出发的时候,曾与大都护相约:后方之事大都护自当之,至于前线之事,我若有把握,自己决断就是了。” 郭师庸和安守敬对望了一眼,安守敬道:“那特使是已有把握了” “对”张迈道:“具体的计策还要与诸位商议,但大方向却已经定了下来,我们就按照原定计划行事。” “原定计划”郭师庸等似乎都有些不解,“什么原定计划” “原定计划,就是我们从一开始就制定好了的计划,也是我亲口告诉过苏赖、但苏赖却不肯相信的计划”说到这里,张迈反问众人:“我们从新碎叶起兵出发时,目标是什么目的地又是哪里” 众人一怔,没人敢出头回答,过了一会,才由郭师道说道:“我们出发时定下的目标,是要回东土寻找能够规复西域的力量,目的地当然就是长安。” “这就对了啊”张迈道:“既然东归是早已定下的目标,那么在何去何从这个问题上,就没有什么好争论的了一切的战术谋略,都得围绕这个大方向来方法可以讨论,道路可以迂回,但是大方向却不能变来变去” 整个会场登时静了下来,郑渭、李膑都面露喜色,安守敬也低了头若有所思,郭师庸却还是忍不住道:“但要是东归长安的路走不通呢万一我们到了疏勒,那边的佛民却并不是很愿意接纳我们” 没等他说完,张迈就截断了他的话:“路走不通,那就想办法把它打通疏勒那边,也不是我们要去投奔鲁家,而是我们要去引领那五万佛民主动权不在别人手里,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上” 看看郭师庸还有一点疑虑,张迈在胡床上凭几跪起,道:“我们从星火砦出发时,可曾想过我们能够火烧昭山行宫可曾想过有灯上城大捷可曾想过我们可以占领怛罗斯可曾想过我们竟然能正面逼和回纥的副汗”他连发了四问后,道:“但我们一步步走了过来,如今不都实现了吗”张迈又坐回下去,一拍茶几,道:“所以今日之后,我们的方针,就是一边用议和来拖住萨图克,一边加强练兵,一边寻找前往疏勒的方法。所有的聪明才智都往这上面使所有的人力物力都往这上面用不能再有其它的心思,若有人要走其它的路,那就不是在帮忙,而是在拖后腿我们不容许有这样行为的存在苏赖说的那些话,不要去想它了,因为他给我们讲的,乃是一条貌似万全、其实却满是陷阱的策略但是对我们现在来说,我们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想什么万全之策在抵达疏勒之前我们只能铤而走险我们没有选择我们要的,就是疏勒,至于这怛罗斯,萨图克如果要,那我们就还给他” “怛罗斯不是我们的目标,唐寇也不是我们的目标。”苏赖说到激动处,连胡须都翘了起来:“唐寇只是一个理由,而怛罗斯则可以作为一件礼物,我们可以答应土伦汗,扫平唐寇之后,便将怛罗斯送给他。若土伦汗得到了怛罗斯,那时他就将成为回纥第二大势力,并有机会问鼎阿尔斯兰的宝座,这样的机会,以土伦汗的为人是绝对抵挡不住这个诱惑的以此为诱饵,便可促他发兵。他得到怛罗斯之后,兵力不可能马上增强,但他的野心,却会膨胀若这时博格拉汗再屈身事之,促使他移兵八剌沙衮只在反掌之间” “同时,用汗血宝马绕到碎叶河北岸,那一带山原我们刚刚探索过,地旷人稀,可以疾驰,向西找到火寻之后向他们买路,估计快则一个月,慢则四十日,当可以抵达萨曼,可以许以重诺,比如事成之后将灭尔基以西以南所有领土包括讹迹罕、库巴,全部割给它,把萨曼也拖进来。这将是一个乱局,但也将是一个最大的机会” 哒哒急响一乘飞骑抵达俱兰城南门,举手叩城。 “咦”城头安守业叫道:“是怛罗斯那边来的弟兄出什么事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三章 库巴来的客人 却说唐军与回纥各有图谋,但双方决定暂时休战却是一致的,刘岸领了张迈的新命令准备出使回纥军中,回纥也正准备退兵事宜,这时却有使者从怛罗斯方向赶来,里头竟有郭汴,郭汾见到弟弟自然高兴,却问:“你怎么来了” 郭汴道:“怛罗斯好闷,我嚷嚷着要来,刚好那边要带个消息过来,爹爹说我口才好,说话清楚,就让我来了。” 张迈问道:“什么消息” 郭汴道:“库巴那边派使者来了,都已经进入怛罗斯了。” 张迈与诸将听说无不愕然,张迈问道:“库巴圣战者不是萨图克的人么怎么会派使者来找我们莫非”脸色微微一变:“莫非他们得到了消息,竟然要和萨图克一起,给我们来个两面夹击” “不是不是。”郭汴笑道:“其实他们虽然派来了使者,却不是冲着我们来,而是冲着博格拉汗来啊。” 张迈松了一口气,便知这里头出现了什么误会。当初他曾和郑渭、李膑讨论过库巴方面的事情,曾考虑是否要在南面安插一直部队设防,李膑却觉不用,因萨图克和库巴隔着唐军,要传令过去殊为不易,而且怛罗斯与库巴之间路遥险阻,讯息迟延,就算这边打个天翻地覆,除非特地派人传消息过去,否则那边也不容易知道得确切。却问郭汴:“冲着博格拉汗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四折冲府东进之后,怛罗斯暂时便平宁下来,郭师道用兵论奇诡不如张迈,但也兼备稳重于灵活,为了瞒住萨曼方面,他仍然在怛罗斯城头竖立着回纥的令旗,对内则实行战时管制,怛罗斯内部的经济因此无法盘活,不过这也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 与此同时,郭师道又进一步对昭武部进行整顿。 当日薛苏丁只花了不到一天就将四千多人整合凑齐,求的是一个“快”字,因为需要将那些俘虏、土兵都编制起来管理,这样才不会骚扰到地方上的治安,等张迈一走,郭师道缓出手来,又将昭武部分为上下两部,上军各方面素质较好,是经过挑选出来的人马,约一千二百人,颇可用于战阵,仍然由薛苏丁统领,下军则只是强调纪律而已,只能用于维持治安,由大都护长史安二统领。 经过这么一轮整顿,薛苏丁所带的兵力虽然减少了,但他非但不恼,反而归心,为何因士兵经过选拔,战力反而提高,再说郭师道又是将上军交给他,而不是将选剩下的下军交给他,亦显示出了对薛苏丁的信任,那是进一步暗示将他当自己人的意思,因此薛苏丁不恼反喜。 郭师道人在怛罗斯,心神却时时放在白水城与俱兰城前者是在防备萨曼的袭击,后者则是担心战事的进账。 不料东西两面都没事,这日南面的山路上却转出一队人马来,这日薛苏丁在南线巡逻,发现这队人马后当即纵兵将之围住,那队人马竟然也不抵抗,只是叫道:“我们是库巴来的使者,到怛罗斯求见博格拉汗。” 原来薛苏丁的这部人马除了一些将领之外,别说兵员本是怛罗斯一带的守军,就是衣服武器也都没换唐军本身又哪里有武器可以给降军换来着所以那队人马竟然就自然而然地以为对方是博格拉汗的兵马。 薛苏丁是真心归附的人,为人又颇有智计,当即上前问讯,道:“来者何人”一定眼,叫道:“欧马尔,是你” 原来这人却是库巴圣战者的领导人之一欧马尔薛苏丁是宁远国后裔,库巴所在正是他的老家,因为这层关系他曾数次作为萨图克的副使或者使团护卫前往库巴,所以与欧马尔彼此认得。 欧马尔也认出了他,叫道:“是加苏丁么”看看他带领的人多,道:“你升官了啊。” 薛苏丁心道:“他这么和我说话,莫非还当我是萨图克的手下”口中一笑,说:“现在是千夫长了。” 欧马尔啊了一声,道:“恭喜,恭喜我奉了讲经人法令,要来拜见博格拉汗,劳烦引路。” 薛苏丁微一沉吟,道:“欧马尔,你来得不巧我们怛罗斯最近出事了。再说,博格拉汗也不在。” 欧马尔诧异道:“怛罗斯出事出什么事了” 薛苏丁道:“这说来话长,简而言之,怛罗斯刚刚经历了一场叛乱,现在才平定,但城内城外戒备甚严,没有将令,谁也不得入内。” 欧马尔叫道:“怪不得我走出山区以后,便觉得形势奇怪。那可怎么办呢加苏丁,我们是自己人啊,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不成” 薛苏丁笑道:“不是信不过,是军令如此,不得违抗,我总得走个形式,先入城请令,然后才带你进去。只能劳烦你先在城外等一等。” 欧马尔亦素知萨图克治军极严,不敢违抗,点头说:“好。” 薛苏丁便火速派人入城通知郭师道,自己在城外营帐相陪,探他口风,欧马尔不虞有他,说道:“我这次来有两件事情,一是希望迎少主往库巴,讲经人希望能亲自教导他少主经义,二嘛,嘿嘿,等见到博格拉汗再说。” 库巴的讲经人瓦尔丹想接萨图克的儿子巴伊塔什前往库巴,这事薛苏丁倒也听说过,瓦尔丹此举既有拉近圣战者与萨图克关系的意思,同时也是要趁着巴伊塔什还是少年给他灌输经义,让回纥副汗的下一代成为虔诚的天方教徒,这其中实际上有些军政势力与宗教势力进行利益交换的味道,只因萨图克一直说“时机未到”,所以未能成行。 欧马尔又问:“这次的叛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居然骚扰到了怛罗斯是萨曼那边暗中派人支持捣鬼的么” 薛苏丁心想:“不知道大都护要如何处置此事,嗯,我且扯个谎蒙过去,这可要说个什么谎才好呢嗯,就且按照之前李参军他们给萨曼放的谣言来说。”就道:“这事闹得很大,一伙贱民伪托唐寇起事,把塞坎将军引到城外,发动了叛乱,把整个怛罗斯城都卷进去了,叛乱最猖狂的时候,连怛罗斯汗府都被他们攻占了,此事博格拉汗震怒非常,听到了就生气,所以你还是别提起的好。” 跟着就给他讲那伙“贱民”如何引诱塞坎出城的细节,截取的却都是唐军引诱塞坎出城的真实片段,他说的仔细,没多久已经黄昏,郭师道派人出城,道:“城内已经安排好了,带他进城。”又与薛苏丁对了口风。 薛苏丁这才护送欧马尔进城,路上道:“塞坎将军因为此事削职贬官,被召到前线听令去了。” 欧马尔一路见市井萧条,家家闭户,心想这场叛乱真是不小,到了城内,唐军将之安排住在曼苏尔的旧府邸,郭师道派来的人道:“天色已晚,还请休息一夜,” 薛苏丁和欧马尔打过几次交道,深悉他的脾性,晚上送来了美酒款待,库巴戒律森严,欧马尔却嗜酒如命,平时没得喝,每次都是到了外出时才得偷饮,此时见了这汤便如不要了性命,当晚喝酒吃肉,酩酊大醉。 张迈听郭汴讲到这里,问李膑道:“我记得你曾跟我说,库巴戒律森严,怎么这个什么欧马尔,才到怛罗斯就醉酒了” 李膑笑道:“库巴圣战者,自讲经人瓦尔丹以下四员大将,马克迪西精明强干,伊斯坦骁勇善战,阿西尔更是人中俊杰,就是这个欧马尔,虽然言辞便捷,却不守清规,不但贪杯,而且好色,不过萨图克却很喜欢这个人,每次派人去库巴,总暗示由欧马尔作为回访使者,对他亦最厚。” 张迈更奇了,郭师庸道:“这个萨图克,不喜欢贤人却喜欢不肖,是何道理是他没看不透这个欧马尔的性情么还是说萨图克喜欢别人的阿谀奉承” 李膑哈哈笑道:“萨图克不是看不透这个人,他看得很透彻呢正因为看透了,所以才对此加以利用啊。贪杯则易失言,口风便不紧,好色则授柄于人,库巴与怛罗斯山原阻隔,与疏勒更是隔着个讹迹罕,萨图克虽未直接掌管库巴,这几年来却对库巴的内情了如指掌,那都是托了欧马尔的福啊。” 他这么一说,诸将才明白过来,张迈笑道:“看来萨图克对这些圣战者也在用心机,不见得就完全是志同道合才走到一起。”问郭汴:“后来呢大都护是将那欧马尔下牢拷打,还是将计就计,诓了他一回” 李膑微笑道:“既然还许他入城,又好就好肉地招待,那当然是将计就计了。” “李大哥说得对。”郭汴说。 张迈学着变文的腔调笑问:“却不知大都护计将安出也” 郭汴哈哈一笑,拍着自己的胸口,说:“这一回,可就轮到我大展神通了。” 李膑念头一转,道:“大都护让你假扮巴伊塔什了,对不嗯,欧马尔没见过巴伊塔什,这事薛苏丁也是知道的。” 郭汴咿了一声,连声道:“李大哥太不厚道,我都还没说,你就捅穿了我的老底”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四章 再上征程 欧马尔抵达怛罗斯的时候,前线尚未开始议和,郭师道不知前线情况,因与安二、安六、杨定邦、薛苏丁等合计了一夜,觉得若是扣押住欧马尔,库巴方面迟迟不见他回去,只怕会再派人来找,那时候事情只怕就要穿帮,那时库巴发兵犯南部边界,与东北萨图克军相互响应,唐军势必大见吃急,不如像对付萨曼一般设个诡计拖延住圣战者。 郭师道听加苏丁说萨图克的方面大将里头,有一个叫苏哈伊的和霍兰这两人欧马尔没见过,当即定计,由杨定邦假扮苏哈伊,由郭汴假扮巴伊塔什,第二日仍然由薛苏丁去邀客,告诉欧马尔如今博格拉汗不在,怛罗斯是苏哈伊做主辅佐少主巴伊塔什,欧马尔当即请求拜见巴伊塔什。 这些天来,郭汴一直和巴伊塔什在一起,对他的言语习惯都弄熟了,这小子胆子够大,头脑够活,此刻在一个没见过面的欧马尔面前假扮起巴伊塔什来活灵活现,全无半点破绽。 张迈问道:“你们是怎么解释当前怛罗斯的形势的” 郭汴道:“薛苏丁说,上次萨图克起兵前往碎叶河北对付我们的事情,库巴方面是知道一些的,所以这次我们就说,有一伙唐寇从北面沙漠南下,同时城中的叛乱趁机勾引响应,在怛罗斯造成了极大的破坏,这边的叛乱才平定,那伙唐寇又转到俱兰城去了,袭扰了俱兰城,又占领了灭尔基。如今霍兰将军正率领大军在俱兰城与灭尔基的唐寇对峙作战。” “这个谎撒得不错啊。”李膑道:“那欧马尔一听,是马上说要回去向瓦尔丹禀报,还是跳脚大骂唐寇,求做先锋,同时又说要派人往库巴方面搬救兵的” 郭汴咦了一声说:“李大哥,你怎么知道那欧马尔会求做先锋搬救兵的” 李膑笑了起来:“那就好了,他若是说要回去向瓦尔丹禀报,那就是看出了破绽,但现在没有要走,反而要往库巴方面搬救兵,那他就是真的相信了库巴方面这两年被萨图克养着却没仗打,一直蠢蠢欲动呢,他们是恨不得萨图克遇到危机,他们好趁机大展身手,怛罗斯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那对他们来说乃是大好的机会。” 郭汴笑了起来:“那个欧马尔很好笑的,听说这边闹唐寇之后,马上跪在我脚边向我赌誓,说只要让他作先锋,他一定立功啊什么的,那副样子,真让我想起了杨大哥。哈哈,哈哈张迈又问:“他请做先锋,你们又是怎么答复的” 郭汴道:“我不知道怎么答复,就看了假扮苏哈伊的杨二叔一眼,杨二叔就上来说,唐寇这次虽然闹得凶,但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眼下我们还应付得来,就不用劳动圣战者们了。那欧马尔听了十分失望。后来我们又好就好肉地款待了他,就由薛苏丁送他到边境回去了。” 张迈、李膑、郑渭等听说后,齐声连叹道:“可惜,可惜。” 郭汴问道:“可惜什么” 李膑却又不说了,张迈道:“可惜大都护还是太谨慎了,你们这个谎话编得极好,既然都已经骗过了欧马尔,大可再推一步,另设奇谋,把库巴这支军马调动起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如今却竟然就劝欧马尔回去了,这一招棋却是有些浪费了,自然可惜。” 李膑道:“不过郭大都护这么决定,无意中倒也和萨图克一贯来对库巴的态度暗合。” “哦” 李膑道:“库巴是恨不得有仗打的,霍兰等将领也常说放着这支兵马在库巴不用太过浪费,但萨图克却一直很沉得住气,刻意闲置着他们,我估计,萨图克这么做一来是要挫挫瓦尔丹的傲气,叫他知道没有圣战者萨图克也一样行,要叫瓦尔丹明白,是圣战者依附着博格拉汗,而不是博格拉汗有求于圣战者。二来可能是要他们憋住一口气,在最关键的时候能发挥大作用。” 诸将又谈论了一会局势,李膑犹在为库巴这一招棋未能物尽其用而惋惜,郭师庸等却比他看得开,说只要无过,便是有功。 郭汴抵达俱兰城之后的第二日,刘岸从萨图克军中回来,说萨图克已经答应退兵,并提出要赎回巴伊塔什等家眷。张迈回复跟刘岸回来的使者道:“此事不急,博格拉的世子与眷属我会善待,请博格拉汗不用担心。” 萨图克便猜唐军是有意扣留,以作奇货,冷笑一声,也不为此事而耽搁,当天便退兵了。 张迈见萨图克退得这么干脆,心中大喜,对诸将说道:“他走得这么急,多半是杨易在他后面骚扰有功。” 急派轻骑往灭尔基问讯,三日后轻骑回来,尽述灭尔基遇围、杨易出城解围之事,张迈不由得大赞:“阿易用兵是越来越有名将之风了。” 灭尔基之围解除之后,杨易又率领那个敢死营,北入荒漠,骚扰回纥后路,烧掉了一大批正押往俱兰城的辎重,萨图克之所以撤军撤得这么干脆,也正是因为他的两万大军已经面临粮草断绝的困境。 唐军诸将无不额手称庆,道:“守住了,这次是真的守住了。俱兰城与灭尔基掎角之势已成,萨图克下次再要进兵也得加倍谨慎地考虑了。” 张迈道:“下次进兵萨图克确实会更加谨慎,不过这第二次进攻他不来则已,若是再来那必定是雷霆万钧,打通东归道路的事情要加紧着手了,一定不能浪费了这次的机会” 就在这时,贺子英带回了讹迹罕秘径上狭路相逢一战拿下的那两个俘虏,李膑看过书信之后翻译给众人听,诸将都感心惊,刘岸怒道:“萨图克对我承诺的时候信誓旦旦,若不是特使已经另有决定,我几乎都要相信他了没想到他如此奸诈,这边跟我们谈判拖住我们,那边却已经在联系库巴,看来李参军说的没错,萨图克议和是假,筹谋第二次更大的进攻才是真的。” 郭洛送来的这个消息,把郭师庸等人最后一点议和的念想都打消了,众人均想:“还是特使看得透彻,眼下我们根本就没有资格想什么万全之策,只有冒险一击,才有希望置之死地而后生。” 李膑道:“灭尔基虽然在我们手中,但要取道灭尔基往疏勒,一来前面仍然有好几个城镇要过,二来走这一条路的话,我们一出灭尔基城萨图克便会发觉,那时他从旁侧击,我们可万万抵挡不住,为今之计,只有突破讹迹罕,然后挺进葛罗岭山口若能赶在萨图克回来之前进驻下疏勒,那时就算回纥大军继至,我们也有一战之力。” 郭师庸道:“现在明教的人是否答应献出下疏勒还未可知,是否等阿洛他们传回消息后,我们再进兵” 张迈道:“兵贵神速若等郭洛回来,也不知道还要多久,若是前方再有变故,我们就随机应变。” 虽然事态十分紧迫,但预计萨图克要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军部会议过以后,当即敲定了全军出发,取道讹迹罕攻略疏勒的大方略,并分派任务: 以第一折冲府为开路先锋,第四折冲府、第五折冲府并昭武部上军及乌护部作为中军,郭师道与杨易负责断后事宜。 决议传到怛罗斯,郭师道道:“既然已经决定行险,怎么还放了两个折冲府这么多的兵力留在后方杨易这一支奇兵空置在灭尔基,太过浪费告诉特使,断后之事,只是用疑兵,不用真打仗,有第二折冲府与昭武下军足矣其它所有人马,全部起行不要瞻前顾后难道我们还想着万一打不通讹迹罕还回来怛罗斯不成若是怀着这样的心思,那此行肯定无成” 同时分出两个营的兵力,让杨定邦率领了赶往俱兰城。 使者飞马回到俱兰城时,张迈已经准备出发,听到郭师道的修改意见后叹道:“大都护责备的是,这次我们攻略疏勒,乃是破釜沉舟、有去无回,怛罗斯这边就交给大都护了。”便下令给杨易,要他在杨定邦抵达后立刻出发,并将贺子英骑回来的那匹汗血宝马也赏赐给他,以嘉奖他的功劳。 郭师道和杨定国分别负责对怛罗斯与俱兰城的军民的动员工作,唐军对外只是宣称要转移,怛罗斯的称要转往俱兰城,俱兰城的称要转往怛罗斯,郭汾、杨清等也行动起来,唐军进城之后,占领了怛罗斯众将领的府邸,从这些将领府邸里解救了许多女奴,又将营妓全部放出,唐军民部的巾帼头领们一一询问那些待嫁女,会骑马且身体强壮的便编入民部,成立了一个女营,不会骑马或身体羸弱的便听便她们自寻活路。郭汾、杨清等人做起这妇女工作来,这担子也不比男儿们轻。 眼见全城忙忙碌碌,郭师道对大都护长史安二道:“安二叔,虽然人咱们诡称要迁往怛罗斯,但这等事情,焉能瞒得长久再说大军一走,留下的兵力少了,控制力必然减弱,这边的消息很快就会隐瞒不住,到时候萨曼从西边来,回纥从东面来,咱们若走得不及时,这两条老命,只怕就要送在这里了。” 安二哈哈笑道:“我活了八十岁了,有子有孙,守敬也做到了折冲府都尉,死在这里也没什么。我是没打算走了,就留在这里尽量设法,能多拖延一天,便是为子弟们多争得一线生机” 郭师道笑道:“二叔说的是”这时郭洛、郭汴、郭汾都不在怛罗斯,身边只剩下杨清这个儿媳妇,便叫了她来,屏退了身边所有侍从护卫,道:“我有个几句遗言,要你带给阿洛。” 杨清大骇:“遗言公公身体安康,为何说这样的话” 郭师道微微一笑,说:“我以一个折冲府驱使三千名新兵,要守这怛罗斯,乃是借着张特使打下来的军威,装假老虎吓人,外唬萨曼回纥,内唬两城百姓,能唬多久,得看我的手腕,但若不下定必死之决心,只怕三两日也难撑持。” 杨清是郭洛的妻子,杨易的姐姐,郭师道的媳妇,久在军中,见识也自不低,听了郭师道的话,已明白了他的心意,两眼一红,眼泪流了下来。 “家嫂,莫哭,莫哭。”郭师道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甚是要紧,你得收拾好心情好好记住,莫漏了一句。” 杨清也知当此情境之下,丈夫郭洛、叔叔郭汴、小姑郭汾都不在,只有自己与公公作此生离死别,郭师道定要铭记,否则就算丈夫不怨自己一世,自己心中也必不安,点了点头,抹干眼泪,说:“公公放心,媳妇一定会将公公今天的话牢牢记住,日后转述给夫君、叔叔、小姑他们听。” 谁知郭师道却道:“不,不用跟汾儿说,汴儿那边,若阿洛觉得需要,自由他向弟弟说,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只跟阿洛一个人讲,其他人就算是你的父兄,也不许泄露半句。” 杨清心中一凛,道:“是,媳妇自嫁进了郭家,便是郭家的人,公公的话,媳妇不敢泄露半句给家后。” 郭师道颔首道:“我亦素知你贤惠,这些话便是汾儿,我也不会出口,但你与阿洛夫妻一体,却是无妨。” 说到这里却停了下来,似乎在想着如何措辞,好一会,才道:“张特使当真是人中之龙,回顾过去数月他的作为与成就,对比我们在新碎叶城时的困境,一切变化,当真恍若梦中。我对他的来历、能耐、运道思前想后,最后只得出四个字:天命所归想是上天怜我西域唐民,故而降下这么一个人来,带领我们走出死地而得新生。新碎叶城虽是我老郭家历代呕心沥血经营起来的,但天意如此,我郭家只可顺天而行,如何敢与天争功因此这段时间来张特使虽然颇侵我权,我也无一句怨言,为的,既是顾全大局,也是深信他将来必能成就大业,既有千秋大业在后,则眼前作一点小小退让,又有何妨” 杨清一怔,不想公公要和自己说的竟然不是家事,而是国事,不敢插嘴,只是牢牢记住。只听郭师道继续道:“这次我军若能顺利抵达疏勒,再往后张特使便如飞龙在天,恐再也无人阻遏得了他了。将来他带领我军,是回归中土、襄助朝廷也好,或者自成自立,开邦建国也好,你告诉阿洛,不要犹豫,尽力辅佐他便是” 杨清听到“自成自立、开邦建国”四字,心中一惊,却只是点头:“是,媳妇记住了。” 郭师道长长一叹,道:“洛儿能耐虽然不错,但器质却非王霸之才,我郭家亦不敢作非分之想,然而以汾儿洛儿与张特使的关系,以我郭家为唐军所作出的牺牲,将来只要不犯大错,龙骧之外的第一家族,却是跑不掉的了。张特使将来能够建立的基业有多大,我也无法预测,但只要子孙不违我言语,则我郭家的基业,必能与这一份大业同始终”说到这里,问杨清:“我刚才的话,都记住了么” 杨清道:“都记住了。” “好吧。”郭师道道:“那就去吧,不要悲戚,不要难过,我留在这里,若最后也得以撤走,那自是万幸,若万一走不了,那也是求仁得仁,为国捐躯,没什么好哭的。我们老一辈的走到这里已无遗憾,至于将来的天下,就靠他们这群年轻人如何去闯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五章 瞒天过海 唐军大军已经向南进发时,刘岸还正儿八经地率领了一个使团,再次出使回纥,与萨图克讨论以巴伊塔什等俘虏换取回纥境内所有沦为奴隶的唐民后裔之事。 这时萨图克已经撤到了俱兰山脉东北麓,一边暗中派人向八剌沙衮告急,一边却安抚唐军,同时广派探子窥探唐军的行动。 不久杨定邦赶到,接管了俱兰城与灭尔基,他选了一个身材与张迈相似的火长,戴上张迈留下的龙面具,在俱兰城与灭尔基之间巡弋视察,那些探子望见,都以为龙面将军还在俱兰城一带活动呢。 按下郭师道、杨定邦经营瞒天大计不说,却说负责过海开路的张迈召李膑、郑渭、唐仁孝、奚胜等商议,张迈道:“要到疏勒,得先经过讹迹罕,兵势有奇有正,现在我们各种力量都比之前茁壮了不少,但最紧迫的,还是时间。讹迹罕之战,仍当用诡。” 郭洛问他想用什么诡计,张迈道:“怛罗斯这边的事情,塞坎一向遮掩着,等怛罗斯易手,咱们又关了城门,虽然逃走了不少兵民,但萨曼也好,讹迹罕那边也罢,我估计都还未能得到确切的消息。” 后世人回顾一场战争,自然胜败输赢历历在目十分清晰,但身处战乱之中的底层士兵与百姓,对战争整体形势的把握就如瞎子摸象,或道北方赢,或道南方败,具体情况就很难说得清楚了,各种各样的消息都会有,对同一件战争大事,战败的溃兵、逃难的流民,几千几百张口的描述都会不一样。 “我想就在这一点上博一博,”张迈说道:“咱们就冒充回纥军,假装是怛罗斯的军队,就说唐军势大,我们弃城退走,要回疏勒去,问讹迹罕借路。” 郑渭道:“讹迹罕虽然是回纥属国,但和萨图克向来不对付,我们若打出唐军的名义,他自然不放我们过去,但就算是假冒回纥军,他们也未必肯放行。” 张迈道:“若实在不肯,那只好强攻了。” 奚胜道:“驱驰数百里,跨山越河,攻人城池,只怕胜算不大。” 唐仁孝道:“要不像对付俱兰城一样,来个围点打援。先把麦克利的主力引出来打败,然后攻城。” 郑渭道:“只怕有些难处,眼下麦克利就算还不大弄明白了怛罗斯这边的详细情报,但我有许多生意是经讹迹罕走疏勒的,通过手下的掌柜和麦克利打过交道,这人虽然没塞坎那么凶猛,可手段却更加灵活,处事也更加谨慎,若非如此他如何能在怛罗斯、疏勒与萨曼之间立足阿尔斯兰也不会派他来讹迹罕了。要骗他是很难的。” 李膑却道:“对付大胆的人,可以利用他的急躁,对付谨慎的人,则可利用他的胆小。麦克利长期身处重围之中,一贯的策略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其思维既习惯于此,我们可用移石封穴之计。” 张迈问道:“何谓移石封穴” 李膑道:“路有蛇穴,行人将过,恐毒蛇暴出伤人,便先移大石封住穴口,然后经过,这就是移石封穴之计。不过要施此计,前提是假如麦克利引兵出城,我们野战能够取胜。” 张迈哼了一声,道:“我们连萨图克的主力都击退了,还会怕一个麦克利不用犹豫,进军吧” 这次唐军分批出发,一路也不张旗帜,以第一折冲府居前开路,第四折冲府统合民部居中,昭武、乌护两部继进,第五折冲府断后,杨易所率领第三折冲府虽然后发,却很快就赶到了第五折冲府前头,因郭师道还留在怛罗斯安抚民心,杨定邦又派人以龙面具假扮张迈巡查各地,因此大军虽然转移,但怛罗斯、俱兰城、下巴儿思三地的居民却还弄不清楚唐军的动向。 那库巴位于俱兰城以南五百余里,两城所夹地区地广人稀,中间有中亚第二大河药杀河流过,沿岸水草颇为丰美,汉时为大宛国的一部分,也就是名闻天下的汗血宝马产地,大唐时受休循州都督府管辖,自大食东侵,大唐势力消退,土著民族也逐渐式微,近数十年更是处于回纥、萨曼拉锯交战处,民生疲敝,部落沦亡,但方圆数百里间仍有牧民顽强地存活着。 这五百余里山岭错落,虽然没有葱岭、喜马拉雅山那么险峻可怕,但道路也十分难走,而且歧途众多,若不是新归附的郑渭手底下有人深晓此间地形,唐军进入到这个地区只怕非迷路不可。 唐军迁徙,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个个骑马,婴儿也被骑马的母亲抱在怀中,也有一些老弱抵挡不住生病却也得撑着,有熬不住病死的,民部便就地火化,夜间唱挽歌为逝者送行,第二天则继续赶路。 茫茫群山,莽莽胡野,在未卜的前途中行进,血可流,泪水却得往肚子里吞。 长安在征途遥远的彼端,在尚未到达之前,征途上的儿女连感伤都是一种奢侈。 前军第一折冲府人强马壮,当地牧民、盗寨远远望见,或远远避开,或就来依附,或跪于道旁相送,或送来羊马奶酪,张迈让侦骑队那些来依附的考察后若无疑点便接纳,若有疑点便驱逐,对那些于道旁相送的加以安抚,对那些送羊马奶酪的,就以等价的物品如织品、小帽馈赠。沿途牧民无不欢喜而去,各无骚扰,加之这一带没有足以撼动唐军的强大部落,因此行三百余里除了山川之险外并无阻碍。 一路翻山越岭,走到大唐休循州都督府旧址,原本在这里放牧的一个小部落不知唐军根底,已经望风远遁,奚胜道:“我们已经连续走了十天,队伍不可拉得太长,最好停下休整两天,同时等候后面的同袍。” 两天之后,杨定国以及第四折冲府以及民部到了,他来到休循州都督府旧址上,在断壁颓垣边放声大哭,对张迈说起一段旧事来:“当年我大唐将士破西突厥于此,置休偱州都督府,军务隶属于安西都护府,民政则由大宛旧民自治,后大食东侵,大宛王奔龟兹求救,我安西大将张孝嵩率兵万余人,长驱数千里,大破大食军,因改此国名宁远,嫁义和公主至此,世为藩属” 张迈这时已经知道疏勒就是喀什那也是共和国最西边的城市,而此处尚在疏勒西北近千里,听着杨定国述说盛唐往事,遥想当年大唐铁蹄长驱至此,救亡图存、立绝国、嫁公主,以威以德,声势炫于千古,不由得悠然神往。 然而如今,休偱州都督府所在却已经变成了一座废墟,只剩下若干破房子供来往牧民遮风挡雨。 张迈见郭汴和几个少年就在身边,说道:“老祖宗的这些功绩,我们要记得,但记住它不是拿来感伤,拿来怀旧,而是拿来时时激励自己我们这些做子弟的,要思考着如何强爷胜祖,而不是想着如何依靠祖宗留下来的遗产不思进取” 郭汴等纷纷叫道:“是” 更有一个刚刚赶到的老妇人放声大笑:“对对说得好”跟着便猛烈咳嗽起来。 那老妇人却是郭汾的母亲,她在怛罗斯时就病了,却强撑着不肯留下,每日仍在马背上颠簸,但来到这附近终于撑不住,得靠人用担架抬着了。 张迈赶紧跑过去,只见她面色泛红,老人家久病之余忽然如此可不是什么好征兆,见到张迈走近,郭老夫人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张迈的手腕,不断地喘气,一时却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张迈,又看看在旁边默泣的女儿,杨定国在旁瞧见会意,道:“大嫂,你是还在牵挂汾儿的婚事吗” 郭老夫人连连点头,张迈噗的跪下了道:“老夫人,你放心,我在怛罗斯时已经向郭令公求亲了,他老人家也应允了,等打通了讹迹罕,到了疏勒,我们就成亲。” 杨定国也道:“大嫂,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你尽管放心。” 郭老夫人大喜,郭汾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哀伤,刚才郭老夫人是怕自己最后一件事情交代不完,紧张过度以至于说不出话来,这时一口气渐渐舒缓,脱口对张迈道:“还叫我老夫人” 张迈就在担架前磕头:“岳母大人。” 郭老夫人眼神中流露出无憾的光彩来,捉住了儿子郭汴、女儿郭汾的手道:“我去了后,就按这一路来规矩办事,队伍千万不能为我耽搁不然你们就是不孝” 郭汾姐弟俩含泪答应了,郭老夫人指着休偱州都督府的遗址道:“我的骨灰,你们也不用带着,就,葬在那里我知道,有一天,你们会打回来的我等你们”就此长逝。 当晚郭汾郭汴就依母命火化了郭老夫人的遗体,掘地为坟,堆石为墓,不敢立碑是怕被可能跟来的胡虏掘去,只是刻了一幅乳燕图为志,葬在休偱州都督府遗址里,全军听说无不感涕。合舍里和奈尔沙希等也都来给郭老夫人送行,女人摘一朵野花,男人摘一个野果,供奉于坟墓前,奈尔沙希放下野果后心道:“这支安西唐军,将来必定大有作为”对唐军又多了几分认同之心。 第一折冲府到达药杀河的上游真珠河畔,选了一个水流平缓处,花了两日时间,搭了一座浮桥。第一折冲府还没上桥,杨易已经骑着他那匹汗血宝马赶到,薛苏丁指着前方,道:“从这里往西南,是库巴,往东南,则是讹迹罕了。” 杨易对张迈道:“迈哥,接下来就由我来开路吧”带着敢死营在向导的指引下先行,第一折冲府渡河未毕,杨易忽然派人传来警戒:“前方发现可疑兵马请后方小心戒备”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六章 大宛王族 听说前方示警,李膑讶异道:“莫非麦克利听到风声竟然派人来了” 薛苏丁却道:“不,我看很可能是库巴的人” 张迈更不迟疑,对薛苏丁道:“咱们过去看看,阿易为人冲动,对这边的情况又不熟,若真是库巴的人,未必应付得来。” 薛苏丁领了命令,飞马而去。 奔出十余里,见第三折冲府已经停驻,对面两箭之地也停有几十个骑士,看样子是一队侦骑,双方对峙,张迈问起近况,杨易道:“这帮人和我们一路上遇到的那些松散部族不同,他们望见了我们就停下,可也没有逃远,感觉像是一支大部队的前锋,我也未敢妄动迈哥,你看这应该是什么部族” 张迈沉吟着,薛苏丁问该怎么办,张迈道:“待会无论是本地土著,还是库巴的人,我们都自称是博格拉汗的部队。”又向后面传令,暂时禁止以唐言喧嚣。 过了一会,对面那队侦骑派出使者来问:“你们是什么人” 薛苏丁听那使者说的是天方话,心中一动,却用回纥话反问:“你们又是什么人为何拦住我军的去路” 那使者竟也听得懂回纥话,就道:“我们乃库巴圣战者,前面停驻的是我们的侦骑。你们又是什么人” 薛苏丁看了张迈一眼,道:“我们后面乃是博格拉汗的大军” 那使者啊了一声道:“博格拉汗的大军居然开到这里来了。怎么也不通传一声”将薛苏丁等将信将疑,薛苏丁道:“库巴离这里不近,为何你们会在这里,是要北上去做什么吗” 那使者道:“这个不能和你说。” 张迈在一边低声道:“这家伙只是个小,作怒色,吓唬他一下。” 薛苏丁回纥,疾言厉色喝道:“莫非你们是想前往怛罗斯库巴还听不听博格拉汗号令未得调遣,你们竟敢擅自行动” 那个使者尴尬了起来,果然被薛苏丁压制住,讷讷道:“我这我不知道。” 薛苏丁又喝道:“你是谁的部下”那使者说了一个人名,薛苏丁却不认识,料来品级太低,又问:“马克迪西、欧马尔、伊斯塔、阿西尔你从属于何人” 那人听到这四人的名字,头一缩,身子又伛偻了几分,躬身道:“小人是阿西尔将军麾下。” “原来是阿西尔,”薛苏丁道:“我是博格拉汗麾下千夫长加苏丁,阿西尔在附近么” 那人道:“阿西尔将军就在前方五十里外。” 薛苏丁见张迈微微点头,说道:“那你回去请阿西尔将军来相见。” 那人道:“小人当回去禀报,但是否来要看阿西尔将军的决定。” 薛苏丁喝道:“什么阿西尔的决定,你告诉他我的名字,他就会来的” 那个侦骑不敢怠慢,勒马回去向上峰禀报去了。 张迈道:“回去吧。”到了河边,第一折冲府全部和第四折冲府部分也已经过了浮桥,张迈下令背水结营。 薛苏丁在旁边,将事情经过跟诸将说了,李膑道:“这件事情大有蹊跷。本来,这里离库巴尚有一段距离,我们若转而向东南,库巴方面未必知道,但现在既给圣战者遇上,就不得不先处理库巴的事情了。” 西域地广人稀,形势和中原那种阡陌相连、市井相比、社会关联极其紧密不同,比如苏州与扬州,相隔虽远,但如果有一支军队经过扬州,无需多久,苏州方面肯定会知道。但这真珠河河畔却是渺无人烟,往往连翻十几个山头都见不到一个人,而且不同的山头,部落与部落之间的联系也不那么紧密,甲部落见到的事情,未必会马上告诉乙部落,所以唐军经过此地,只要不被人遇上,事后别人就算有些马蹄痕迹,也只道是某个部族游牧经过此地,未必会有过多的联想与警惕。 但唐军诸将没想到的是,库巴方面居然在这个时候派出大将阿西尔来到这附近,两支军队撞见了,自然不可能按照原来的计划,不顾库巴而径往东南。 郭师庸道:“特使,咱们是否暂停渡河或者将大部队撤到北岸去”他这么提议,是要防止库巴方面对唐军是有敌意而来。 李膑道:“无需这么紧张,也许不是坏事。特使,咱们结好营寨,前军以第三折冲府敢死营打头,昭武、乌护两部为左右两翼,若阿西尔如临大敌而来,那一场仗只怕南面,但他要是孤身来见,那就是没有恶意,可以用交涉手段将库巴摆平。” 杨易道:“是打仗也好,是交涉也好,希望别为这事花太多时间。” 张迈道:“只怕难以如你所愿,这次既然给他们撞上了,总得花上些功夫的了。” 高层聚在一起,商议着应对之策若阿西尔坏恶意而来,那没什么好说,只能开打,因此这时诸人商量的是假如事情有转寰的情况下该如何应对。 第一件事,是要找一个接待阿西尔的主将。 “可是,要扮谁呢” 李膑想了想,说道:“大杨都尉杨定邦扮过了苏哈伊,这不能考虑了。苏赖曾经到过库巴,认得他的人太多,也不行。还有术伊巴尔等欧马尔也见过,这个也得防范,想来想去,只有霍兰这个结巴,未曾和库巴的人见过面。” 杨易道:“可霍兰已经被我们打残废了啊,我们去哪里找个没了右手手指的人来” 李膑笑道:“霍兰是没了手指,可他们又哪里知道这件事” 杨易笑了笑,道:“也是,不过我说话冲,说不定一着急就忘记结巴了,所以别叫我来演戏。迈哥,不如你上吧。” 李膑道:“霍兰是个纯粹的回纥,与张特使可半点不像啊。” 张迈道:“是,我和霍兰长得一点都不像。”当初在俱兰城外,他曾与霍兰对阵,曾远远地望见过。 唐军高层之中,郑渭书生味道太浓,李膑双腿残废,郭师庸杨定国模样太老,而萨图克麾下最有名的方面大将苏赖据薛苏丁说又曾到过库巴,安守敬若是打扮一番,颇有胡将风范,可惜第五折冲府尚未到达。最后想来想去,张迈想起一个人来,却是第一折冲府的队正邱子骞,邱子骞也是当初张迈的十近卫之一,相貌绝类胡人,又懂得突厥、回纥等五番言语,张迈想了想,便安排他假扮主将。 邱子骞道:“我扮主将,那特使你扮什么啊” 张迈笑道:“我扮你的侍卫头领,给你捉刀。” 邱子骞有些不自在,田浩石拔等笑道:“演戏而已,怕什么呢”邱子骞这才答应,张迈和李膑又反复推敲待会阿西尔来了可能会说什么话,一一想好了应对策略,最后李膑道:“要是他谈到了出乎意料之外的话题,那你就设法将话头转给我,由我来替你回答。” 商议未定,营外已经来报,说有数骑疾驰而来,张迈和邱子骞等到营门来看,果见有四五个人乘坐骏马而来,为首的却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身材颀长,虽未走近,诸将却都已觉得此人英姿不凡,薛苏丁道:“没错,来者就是阿西尔了。他居然只带了四五骑来,看来是完全没有恶意。” 李膑道:“这么远你就认得他了” 薛苏丁道:“那自然,他是库巴四大部将之一,又是大宛王族后裔,算起来还是我宁远故国的王子,我对他自然比对别的库巴武将更加关注。” 郑渭一呆,张迈听了也是一怔:“你说什么大宛王族宁远王子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薛苏丁倒是一呆:“这个特使你没问啊。阿西尔虽然是大宛王族后裔,但我宁远国亡国已久,除了我们这些宁远贵族的后裔之外,也没多少人会在乎他的这个身份。” 说话间那五骑已经奔近,假扮霍兰的邱子骞迎出辕门,张迈在旁看为首这年轻人时,只见他一头卷发,皮肤甚白,但一双眼睛却如一对黑珍珠般闪亮,心想:“好英俊的一位亡国王子,所谓花样美男,不过如此了,若放在我那个时代,走到肯定要惹得多少女生尖叫。听杨叔叔说,大唐曾下嫁公主至宁远,则这人身上也有大唐皇室的血统不过隔了这么久,只怕早就生疏了,俱兰城的许多唐民后裔是父系一脉也都不认祖宗了,何况是母系后裔” 库巴圣战者相对于萨图克的本军,乃是一个半独立的体系,但排列座次的话,霍兰的地位显然要比阿西尔高,因此阿西尔便以下属自处,向邱子骞行礼说:“久闻霍兰将军威名,今日得以相见,大慰平生。” 邱子骞假扮结巴,那倒也有个好处,就是可以借这个理由尽量不说话,却由旁边李膑、薛苏丁代为回答,杨定国、郭师庸、杨易等都躲起不来相见,只李膑、郑渭、薛苏丁这些有回纥背景的人在旁作陪。薛苏丁先给阿西尔介绍李膑,阿西尔见李膑坐在轮椅上,颇感奇怪,但他甚有教养,也没多问什么,跟着薛苏丁又介绍“凯里木”,这时郑渭上下打量着阿西尔,忽然叫道:“你不是薛复么” 邱子骞呆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阿西尔也重新打量起郑渭来,呀了一声道:“你是凯里木你也到博格拉汗帐下出仕了” 张迈瞪了郑渭一眼,只是不好说话,李膑瞧在眼里,替他问了出来:“凯里木,你认得阿西尔将军”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七章 汗血骑兵团之一 听李膑问起自己认得阿西尔,郑渭瞧着阿西尔怔怔出神了一会,说:“我们”他这时已经习惯自称“郑家”了,但想到这是在外人面前,临时改口:“我们阿齐木家,本是以马商起家,天下良马出大宛,宁远虽然亡国,但良种种马仍然握在其国遗民手中,宁远遗民大多心地质朴,虽然亡国已久,不忘其君,薛家后裔,在当地仍然有很大的影响力,所以我们阿齐木家想从宁远遗民手中够到种马,自然非与薛国王子打交道不可。” 李膑虽然刚才已经听薛苏丁说起阿西尔是大宛王子的事情,这时还是呀了一声,说:“这么说来,阿西尔将军还是宁远的王子了” 阿西尔旁边一个老人听说眉飞色舞,叫道:“不错不错” 郑渭道:“是啊,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叫薛复,薛国的薛,复国的复。” 张迈听到“薛复”二字,心头一动:“复国莫非他们的族人仍然有复国之意那为何又投靠了天方教呢是要借助天方教的力量复国么” 郑渭问刚才出声的那个老人:“这位大叔可有些面熟。” 老人骄傲地挺起胸膛说:“我是宁远王子最忠实的仆人马呼蒙”又微笑着说:“当年我们王子和凯里木少爷在怛罗斯山见面,我也有跟着去啊,凯里木少爷就忘记了” 张迈听郑渭和改名阿西尔的薛复小时候见过面,便联想起郑渭少年时也曾在灯下谷和郭洛见过面,郑家居住在俱兰城,却北面与新碎叶城暗中来往,南面又和宁远遗民有联系“恐怕当年的会面,不完全是做生意这么简单,新碎叶城唐军手里有陌刀,宁远遗民手中有良马这可是起事造反的两大利器啊。不过后来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多半是条件所限、局势变化,所以就没了下文。” 想到这里,对这个阿西尔便更加留心。他本来只是要设法应付库巴圣战者,这时却又动了另外一番心思:“不知道宁远遗民如今心中是否还有大唐,这是一件大事,回头可得与薛苏丁好好商量一番。” 却见阿西尔淡淡一笑,说:“这里没有什么大宛王族、宁远王子了,也没什么薛复,这里站着的只是一个真神的归顺者,一个虔诚的信道者。” 他相貌本来英俊,这时又是一脸的虔诚与平和,眉宇之间甚至有些圣洁的光辉,然而张迈是个在世俗文化中长大的人,对这种近乎圣洁的光辉本能地有种“敬而远之”的感觉,甚至有些失望:“他也信天方教了”对于天方教那强大的洗脑力量,张迈是从来不敢怀疑的,心想阿西尔若是真的皈依了天方教,那可就比他改了国籍、效忠别的君王更加难以挽回了。 张迈眼下的身份是“霍兰”的“护卫副首领”,以他的地位不好上前攀谈,郑渭正要叙话,阿布勒咦了一声,张迈顺着他的眼光望去,见他看的是站在辕门外的几匹神骏的坐骑,刚才张迈等虽也已注意到阿西尔等的坐骑十分神骏,但都把心思放在阿西尔身上,这时听了阿布勒的诧异声,才转头看去,张迈自到这个世界后良马见得多了,也有了几分眼光,只见那几匹马精神昂扬,肌肉饱满,比寻常战马都还高出半个头,便知都是良驹,只是不明白见多识广的阿布勒为何会发出惊叹,便听阿布勒脱口道:“这几匹,莫非都是汗血宝马么” 阿西尔点头道:“不错。” 张迈听阿布勒说阿西尔的那几匹马是“汗血宝马”,阿西尔又点头承认,心中吃了一惊,又定眼细看。 他这次到中亚来旅游,其中一个最大的兴趣之一就是想骑一骑汗血宝马,可出发之前上网查了一下才知道,原来在他的时代汗血宝马几乎都已经绝种了据百度上说,全中国的汗血宝马竟然只有4匹 个位数啊而且都是不流汗血了的。 记得听谁说起过汉武帝发动几十万大军取汗血宝马的故事,汉军得到汗血宝马之后带到中原繁殖,可能是水土方面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传了几代后就不流汗血了,而这些宝马后代的也随着汗血的淡薄、消失而一蟹不如一蟹。 “不流汗血,那算什么汗血宝马啊” 而且全国只有4匹的话,那铁定就是国宝级别的东西了,普通游客哪里有机会去骑一骑 当日贺子英骑了一匹汗血宝马回来,张迈虽然心中大感兴趣,可是那时全副心思都放在与萨图克博弈上,便顾不上这事,转手将那匹汗血宝马赏赐给了杨易,这时看阿布勒所说的那几匹汗血宝马,果然都和赐给杨易的那一匹一般,都是头细颈长,四肢修健,虽未奔驰,一呼一吸之间皮肤的伏动似乎已潜藏着尚未爆发的强大力量一般。 说话间李膑笑道:“大伙儿别都堵在辕门啊,快迎王子进去吧。” 邱子骞叫道:“对,对” 阿西尔道:“大家就别叫我什么王子,王子的了,我只是匍匐在讲经人跟前的一个信徒而已,不是什么王子了。” 他这话说的十分诚恳,不像是客气话,马呼蒙脸上却露出几分不满来,只是不好发作。 邱子骞接了阿西尔进帐,张迈落后了几步,拉着阿布勒低声问:“阿西尔他们五个骑着的这些都是汗血宝马怎么有几匹不是红色的”原来他发现被阿布勒说的那几匹汗血宝马有两匹枣红色的,有一匹黑色的,有一匹淡金色的,阿西尔骑的那匹还是银白色的,因有此问。 阿布勒忍不住失笑,也低声说:“谁告诉特使汗血宝马是红色的汗血宝马是流汗如血,不是颜色如血啊。” 张迈听了小小地冷汗了一下,随即隐约记起网上的资料也有提到这点似地,心想都怪金老爷子,自己小时候射雕读太多了,心里老记着小红马,加上贺子英骑回来那一匹也刚好是红色的,因此竟不知不觉中就以为汗血宝马就一定是红色的了。 阿西尔不知是否听到了什么,忽然回头望了张迈一眼,忽问:“这位英雄如何称呼” 张迈做钦差特使的时候,可以有人帮忙翻译,这时陡然被阿西尔问话,却得自己回答,结结巴巴地道:“我不是英雄。”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好几个月,学会了一些阿拉伯日常与行军用语,日常的回纥话因为听得多,也基本能听懂了,但因没什么机会说,讲起话来却不够流利,有点结结巴巴,一句三停。 郑渭忙道:“这是我们霍兰将军的近卫队副头领巴格,他说话也有些结巴,还请将军勿怪。” 阿西尔又看了张迈两眼,说道:“说话结巴,未必就不是英雄。” 李膑郑渭都是心中一紧,李膑心道:“不好特使虽然换了侍卫的衣服,但他身上一股英烈气质却收藏不住,这阿西尔看来眼光不错,只怕已经被他瞧出了端倪。” 张迈也有所警觉,暗中筹谋对策。 那边阿西尔跟着邱子骞进营入帐,唐军这次摆到台面上的将士,以杨易的那个敢死营和张迈的龙骧本营为主要成员,敢死营在辕门内外负责防卫工作,龙骧本营在主将大帐之外列队侍卫,敢死营的主要成员都是胡人,气质自然胡野,龙骧本营三百将士穿的却都是萨图克近卫军的专用铠甲,那更是一点破绽也没有,至于郭师庸所部、奚胜的陌刀营、以及慕容春华所练士兵等唐风浓厚者则全部藏了起来。 其士兵气质如此,高层如薛苏丁、李膑本来就是萨图克麾下兵将,郑渭是萨图克境内的精英人物,投效萨图克那也是顺理成章之事,所以阿西尔一路进营,心中竟然全未生出半点质疑这支部队是否博格拉汗军队的念头,只是暗中赞叹博格拉汗麾下兵强马壮之余,对张迈的身份似乎有点怀疑。 入帐坐定后,假扮霍兰的邱子骞道:“我,领了,博格拉汗,命令,要回疏勒,你不在,库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本不是结巴,这时假扮结巴反而有些吃力。 阿西尔忙答道:“讲经人听欧马尔将军出使的经过后,说:怛罗斯既然有警,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因此派我带领一队轻骑北上听博格拉汗调遣,若怛罗斯形势更加吃急,我库巴圣战者随时可以全体出动,为博格拉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膑心中一跳,脑中冒出一个主意来,眼角一斜,见张迈也在向自己微微点头,两人心领神会,那边邱子骞心中却有些紧张,因阿西尔的这个回答颇出张迈等原本的预料之外,便拍了一下案几,把阿西尔吓了一跳,邱子骞憋红了脸,说:“你,你,你们”好像急得说不出话来,挥手让李膑:“你来跟他说” 张迈一喜:“邱子骞也挺会做戏啊,这个球传得好” 便见李膑脸色一肃,道:“阿西尔将军,当初苏赖将军代表博格拉汗到库巴,和讲经人立下盟约的时候,说的是什么来着你可知道” 他这两句话说得好严厉,阿西尔本来坐着,这时慌得站起来,说:“这小将不知道。” 李膑道:“库巴圣战者士气高昂,战力顽强,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可西域的军国大事,何其复杂,又岂是一味地用强用狠就能解决的博格拉汗留着库巴这支奇兵暂时不用,自有博格拉汗的道理,你们这次擅自行动,未得调遣令就出兵怛罗斯,是不将博格拉汗的命令当回事,还是你们讲经人在质疑博格拉汗的决定” 李膑久在萨图克麾下,深知萨图克驾驭这帮圣战者,用的是“敬”、“养”、“严”三字,敬是宗教范畴内对真神表现出最大的虔诚,养是每年定期输送一定的钱粮,让库巴圣战者对萨图克存在着一定的经济依赖关系,但在军政大事上,萨图克对库巴圣战者却表现得极为严厉,不但言语上没有半点客气,而且一旦其行为不符合萨图克的期望,犹如雷霆般的暴怒与责罚便会降临。 但说来也奇,萨图克越是严厉,这帮圣战者就越是服帖,认为只有这样雷厉风行之领袖才能带领他们走向最后的胜利与辉煌,完成将真理普及于万国的大业。 这些事李膑曾对张迈提起,张迈听了心里总觉得怪怪的,想起某些影视当中,某些狂热的宗教信徒跪在教主、祭祀脚下,祈求他们鞭打自己、折磨自己、蹂躏自己的情景,心想:“库巴的这些圣战者,看来也都是精神受虐狂。”这种事情他也常听说过,只是无论如何无法理解。 李膑的这几句话说的好重,阿西尔一惊,慌忙面对东北方向跪下,右手举起立誓,道:“真神为证自博格拉汗皈依真神,誓将要把真神的传遍宇内,使万国民众都信仰真理,光大我教,我库巴圣战者便已下定决心,誓死效忠,辅佐博格拉汗建立大业。”然后面相霍兰,道:“霍兰将军,讲经人的一片赤诚之心,绝无可疑,我们亦不敢违抗博格拉汗的命令,更不敢质疑博格拉汗的英明决定这次讲经人派我北上,实是出于担心的好心。” 邱子骞作战虽然勇敢,见识却有限,不知该如何对答,只是对李膑点了点头,李膑便道:“好了,讲经人的心意,博格拉汗也是很明白的。只不过我教的大业,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打几个胜仗就能完成的,博格拉汗这几年没有起用你们,不是不想起用,而是因为时机未到。这一点,你们却都要明白。” 阿西尔跪在地上,诺诺称是。 李膑又道:“不过如今怛罗斯方面的形势已有变化,我们这次南下,除了大军准备前往疏勒之外,博格拉汗另外有调遣令传下,正要我们带往库巴呢。” 阿西尔大喜:“博格拉汗有调遣令了” “是,我们的使者正要出发呢,不想就遇到了你来。”李膑道:“不过也正好,就请阿西尔将军带路,引我们的使者去见讲经人。” 薛苏丁插口问道:“阿西尔将军,你这次北上,带了多少人来现在驻扎在哪里” 阿西尔道:“这次我带了一千四百人来,都是轻骑,现在驻扎于三十里之外。” “很好。”在被张迈轻轻推了一下背脊后,邱子骞结结巴巴说:“那你,就,先,下去吧。明天,我,要和,使者,说,几句话。” 阿西尔退下去后,杨易从幕后走了出来,道:“迈哥,还要派使者去库巴嗯,是像刘岸大哥那样,派个使者过去羁縻住他们,我们好顺利东进么” 张迈却道:“不,只是这样的话,有点消极,库巴这支军力是老天爷送来给我们的礼物啊,而且老天爷已经给我们送来了两次了上次欧马尔出使怛罗斯,本来是个机会,大都护却放过了,不想这次又送来了一次。上天这么眷顾我们,我们要是再不领情,要遭天谴的。”对杨定国道:“定国叔,你留在这里,负责安排全部军民渡河,并等齐第五折冲府,我和李膑郑渭薛苏丁去库巴走一遭。虽然一来一回要花一点时间,但如果事情能够成功的话,却绝对值得”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八章 汗血骑兵团之二 邱子骞当即便按照张迈的吩咐,指派了正副两名使者“凯里木”和“谋落乌勒”前往库巴,凯里木自然就是郑渭,谋落乌勒自然就是李膑。又拨了一支三百人的扈从骑兵,护卫首领是薛苏丁,“副首领”却是张迈自己,杨定国本来不肯放他去,认为太过冒险,张迈却分析说自己此去,“敌人就算要扣押,一般也扣使者,副使者常常会发遣回来,连护卫长也扣,副护卫长通常也能回来。算来算去,我总觉得不会有危险。” 他身材颇为高大,连月征战中胡子不剃已经很久,留了乱糟糟的胡子,皮肤晒得黑了,脸颊又有一块伤口愈合后留下的疤痕,阿西尔到达之前,郭汾又取了颜料来,将他的头发染成褐色。再穿上左衽短衣,如此就算近前细看,一时也难辨是胡是汉了。 一行人走到河对岸,对方的侦骑首领出来迎接,准备好了之后,阿西尔道:“走吧。”上马领头而行,郑渭与他并骑,李膑膝盖没了,走不了路,却还能够骑马。张迈跟在几骑之后。 走了三十里左右,转到一处开阔的高地上,众人眼前一亮:这里竟站列着十二队精神抖擞的轻骑兵 张迈心道:“这一支兵马却也不俗。不过阿易的第三折冲府应该还压得住他。” 郑渭相马之术不在郑豪之下,指着那十二队轻骑兵道:“据说这几年大宛草原上有一支汗血骑兵团出没,我之前还以为只是流言,现在看来莫非那支传说中的汗血骑兵就在这里” 马呼蒙傲然道:“不错” 郑渭的这句话张迈有些听不明白,有些迷惘地望了李膑一眼,那眼光就是问他:“什么是汗血骑兵团” 李膑低声道:“特使你没发现吗这支轻骑兵,骑的应该都是汗血宝马” 张迈一听差点想吐血 在他那个时代,全中国只剩下4匹不流汗血的汗血宝马,据说全世界也只剩下两千匹了 贺子英带回来了一匹,可惜转送给了杨易,张迈心想以后要是闲下来要骑一骑汗血宝马,怕还得问杨易借去,自听说阿西尔手中有汗血宝马,心里就想要是能搞到一两匹就好了,可这个高地上的骑兵有十二队,每队望去当有百来人,十二队加在一起便有一千多人,一千多人骑的都是汗血宝马,那是什么概念啊 “这个大宛王子,汗血宝马在他看来就像家养的猫狗么” 其实就算是这个时代,汗血宝马的数量也是极少极少的,然而因大宛恰恰就是汗血宝马的产地,全世界的汗血宝马都来自这里,所以并非汗血宝马不珍贵,而是阿西尔手中恰好握有这个稀有宝矿的过半资源 张迈念头转动之际使团已经走近,一千多匹汗血宝马头头都比张迈的坐骑高出半个头以上,居高临下俯视,在气势上已经压倒了唐军使团的五十名护卫。若这时双方处于敌对状态,都还不用开战,汗血军团就先赢了三分 张迈想象着这以汗血宝马为坐骑的骑兵团要是在草原沙漠上风驰电掣,那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呢心中感叹:“若我手头有这么一支汗血宝马轻骑兵团,当初去诱敌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在冷兵器时代跨神马作战,单兵战斗力都能提升不知多少,若是组成一支神速骑兵,倏来倏去地打游击战、追击战、击溃战、骚扰战,其所能发挥的作用到底有多大,实在令人难以估测。 但转念一想:“不对这个汗血兵团和我们是敌非友,要是机谋被撞破,随时都要打起来的那样这支军队越是厉害,对我们就越加不利”他本来对杨易能够压制阿西尔的这支轻骑兵十分有把握,想到这里才又转为深深忌惮。 这一日走去,沿途都是牧场,路上张迈仔细观察,那批汗血宝马汗血骑兵团是护送客人,一路慢跑,有如散步,并未展现出其强大的突击力量来,只是十二队人马步伐轻捷,踢踏之际似乎有某种奇妙的节奏,姿势优雅已极,这不但由于汗血宝马的神骏,亦展现出了骑士的精湛骑术。有军事素养的人看这样的一群神马骑兵列队齐奔,当真如懂书法的人看怀素泼墨,又如懂舞蹈的人观杨贵妃起舞,不知不觉间便有心旷神怡之感。 战马奔驰而给人以近乎艺术的境界,这又是何等的神驹 路上郑渭觑了个空隙对张迈说:“这一支骑兵,纯种汗血宝马应该占三成左右,不过就算是第二代也极尽精良,不在纯种马之下。” 跑过了一日路程的牧场,再过去便是果园与农田交错,库巴位于休循盆地东部,降水量很低,农田果园靠的都是内陆河流的灌溉。 主客双方都是马上奔行,一路又没有阻碍,走得甚快。第三日上,阿西尔指着一处山口说:“到了”这库巴山城,竟是直接以山壁为城墙若有敌人攻来,除非能攻破城门的正面防御,否则就只能撼山了。 不过话说回来,库巴城塞虽然险要,但地方偏僻,要引得别人来攻击,机会却也不大。 阿西尔显然已派飞骑先报了讯,早有人等候在城门口,自称是库巴圣战者中的大将伊斯塔,将郑渭一行迎了进去,汗血骑兵团散开来将使团围在中心,张迈等被直接护卫到客舍当中去,阿西尔先去向瓦尔丹回禀此行经过,然后伊斯塔便请了正使者、副使者和随行将领去见“讲经人”瓦尔丹,张迈作为贴身护卫也得以随行。 因城内也有很多阶梯,张迈便和石拔一左一右抬着李膑的轮椅行走,李膑见张迈给自己做轿夫心里过意不去,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走到半路,又见一人迎来,却是欧马尔,欧马尔不但认识薛苏丁,而且见过李膑,见他坐在轮椅上,惊骇不已,连问:“这不是谋落乌勒吗,是怎么回事啊你的腿” 李膑苦笑一声,说:“我在征讨唐寇的战斗中失手被俘,幸好没多时霍兰将军便派人赶到将我救出,但这双膝盖却已经被唉” 欧马尔和阿西尔听了都是凛然:“唐寇居然闹得这么猖狂了”心想北面的战事只怕比他们预想之中还要酷烈得多。 这库巴城依山而建,城中房屋位于各处梯原之上,房屋结构坚实却没什么华丽的装饰,显然这群圣战者虽拥有强大的武力,却还过着艰苦朴素的生活。到了城中最大的房屋前却是一座天方寺,寺外有库巴的重要首领欧马尔等候着,寺内传来一个苍老而嘹亮的声音:“伟大的博格拉汗的使者,讲经人瓦尔丹欢迎你们的到来” 一个穿着讲经人服饰的老者张开双臂迎了出来,张迈仔细打量,见他六十多岁年纪,但一根根的皱纹都如刀疤一样深邃、刚硬,眼神中透射出令人敬畏的威慑力,心想:“这也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郑渭微微一笑,道:“万物非主,唯有真神,凯里木本阿卜杜勒阿齐木与谋落乌勒,代表博格拉汗与霍兰将军,向伟大的讲经人瓦尔丹问安。” 瓦尔丹哈哈大笑,双方当即以天方教的礼仪相见,郑渭精通诸教经典礼节,在来之前就都教会张迈等人了。 众人入内,先行礼拜,郑渭“替博格拉汗”献上课金丝绸一百匹、黄金一百斤,另有一千斤白银的礼单,用骆驼驮在门外,张迈与石拔放下丝绸、黄金后又到屋外分三次才将所有课金都搬了进来,把天方寺堆得金银耀眼。 这可是一笔大钱啊库巴兵强马壮,给养却颇为吃力,圣战者们的生活其实也颇为贫苦,能够保持眼下高昂的士气实与宗教激励有关。 有道是:铜钱落草草更青。瓦尔丹虽然生活朴素,却和钱没仇,见了这样一大笔财物不由得大喜,他身后的另外一员大将马克迪西也是忍不住笑逐颜开。 萨图克每一两年都会给库巴方面带来一批钱财,这是维系其主从关系的重要纽带,不过都是以宗教献金的形式给出。 瓦尔丹当即迎了郑渭等入内堂叙话,分宾客坐了,这才问起郑渭的来历,说:“凯里木少爷真是年轻有为。我听阿西尔说,凯里木少爷系出名门,乃是阿齐木家族这一代最杰出的子弟。” 阿齐木家生意做得很大,无论在俱兰城时,还是在撒马尔罕,都有很高的声望,所以瓦尔丹也听过这个家族的名头。作为萨图克派到库巴的使者,若非德高如苏赖,便得是名重如霍兰,凯里木暂时来说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本来会被看轻,但瓦尔丹联系到他的家族背景,便都不敢小觑了他。 李膑在一边微笑道:“凯里木少爷年纪虽轻,但在俱兰城独立支撑阿齐木家已有数年,自从去年到博格拉汗麾下效力以来,博格拉汗几乎是将治下大部分的文书事务都交给了他,结果凯里木少爷不负众望,将一切都料理得井井有条,这半年来博格拉汗对他是越来越倚重,政务财权都交了给他,可以说凯里木少爷虽然不能上阵打仗,却已成为博格拉汗的左膀右臂,我们人前人后都说,将来博格拉汗得成大业之后,这宰相的职位迟早都逃不出凯里木少爷的手掌心。” 李膑说着,脸上便露出一丝对郑渭的谄媚来,郑渭笑道:“谋落兄过誉了。” 瓦尔丹等瞧在眼里,都想:“看来凯里木这个年轻人大有前途博格拉汗以战起家,麾下出色的文官不多,这凯里木在这个当口加入,他是这样的家世背景,若是能力也过得去,将来做宰相确实大有可能。” 又想他现在管财权,那可更不能得罪,言语神色便又多了几分客气。 郑渭说道:“小可虽然得博格拉汗错爱重用,不过年纪尚轻,今后还要请诸位多多扶持。库巴我是老早就想来了的,可惜一直没有机会,日常里也经常从苏赖阿叔那里听说讲经人的品德高尚,三道掌教学理高深,只是无缘得见,今日幸而成为使者,只好冒昧请讲经人为我介绍一下。” 瓦尔丹道:“凯里木少爷客气了。”便给他介绍自己以及四个主要的手下。瓦尔丹是掌教,总领一切宗教事务,并带领礼拜。 瓦尔丹以下,马克迪西是鸣教,除了负责宣礼之外,日常政务大权实际上也都掌握在他手中;次之欧马尔为督教,日常工作是宣讲教义,但战时领兵,对外出使,也是库巴圣战者中的实权派人物;再次之伊斯塔为副教,在宗教事务上乃是教法的解说者,但他本人同时也是一员大将。 四人之外,阿西尔就只是领兵,没有教职,是纯粹靠英勇善战冒头出来的。别看这些教职只是宣礼、宣讲、解说,可阿西尔因没有教职,在三人面前就什么都不是,打仗时他可独领一军,可见到他们三人就没有他说话的份儿,地位与前三人相去甚远。 这时内堂之中,客位上郑渭、李膑、薛苏丁三人坐着,张迈侍立在郑渭背后,主位上瓦尔丹、马克迪西、欧马尔、伊斯塔四人坐着,阿西尔侍立在最末光从这一点已可判知各人地位有别了。 互相介绍完了之后,郑渭才说道:“讲经人,博格拉汗有机密要事让我转告。”瓦尔丹指着四人说:“他们四个,是我可以将心脏也交托的人。” 郑渭这才取出萨图克的书信来交给瓦尔丹,郑渭哪里来萨图克写给瓦尔丹的亲笔信 原来当初张迈与塞坎胜负未决的时候,萨图克曾写了三封信,一封给塞坎,一份给曼苏尔,最后一封就是给瓦尔丹的,要塞坎“在有必要的时候,凭此信去库巴调遣圣战者助战”。给瓦尔丹的信中略略提到了怛罗斯方面面临唐寇侵袭之事,至于具体是要调遣圣战者去做什么,信中却未说得明确当初萨图克并未预料到局势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模样,如此安排是要叫塞坎或者曼苏尔便宜行事了,不想这三封信塞坎没机会看见,最后却全部落在了张迈的手中。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九章 宗教战争导火索 瓦尔丹将萨图克的信读完微微吃惊,一边将书信递交马克迪西、欧马尔、伊斯塔三人传阅,一边说:“唐寇的事情,我们也有听说,甚至还有流言说唐寇攻陷了怛罗斯呢。说什么城内的居民都逃了出来,甚至还有士兵也惊慌逃散。” 张迈、李膑听了心中都是一凛:“他们果然听到了风声,不过还好,应该并不确定。”如果确定,这时瓦尔丹就不是以这种口气在说话,郑渭也无法好好坐在这里跟瓦尔丹等聊天了。 如果是个未经风雨的书生,或者不知变通的莽夫,这时多半要被瓦尔丹这突如其来之语乱了分寸。郑渭却是少年时代就经历过商场历练的人,斯文秀雅只是他的门面,胸腹中既有几车的经纶,也有处变应惊的能力,脸上却淡淡的,说道:“这不完全是流言,怛罗斯确实曾被唐寇占据过,而且现在的形势也很危险。” 瓦尔丹等五人一听无不大吃一惊:“什么” 郑渭道:“现在的形势,和博格拉汗的这封书信发出的时候已经不同了,如今怛罗斯、下巴儿思、俱兰城正处在唐寇的极大威胁之中,我们在怛罗斯的主将塞坎已经战死沙场,而且眼下唐寇的军队已经将我们与博格拉汗隔绝了。只是为了不使士气受到太大打击,有一些消息,没有对外发布罢了。如今我们怛罗斯这边的部队是推霍兰将军为首脑,苏哈伊将军为副首脑,全军将领,惶惶若惊弓之鸟,怛罗斯的形势,实是前所未有的危险” “那伙唐寇的势力竟然这么大怎么我上次到怛罗斯时,却并没怎么觉得呢”欧马尔有些难以置信地说。 郑渭微微露出些许歉意来:“上次欧马尔将军抵达怛罗斯时,正逢唐寇暂时退去但当时我们却以为已将他们击退了,博格拉汗曾有严令,若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许随便向库巴请援,再说我们见危机已经过去,也就按下消息,没有完全跟欧马尔将军说实话。谁知道过了不久,这伙唐寇又卷土重来,而且声势比之前又大了十倍这一次,唉,我们是几乎抵挡不住了。” 萨图克对库巴这边,一向表现得十分强势,示强而不肯示弱,这一点瓦尔丹心里倒也明白,心想:“凯里木这话,虽然透露了点真消息,但只怕仍然不详不尽我看怛罗斯方面的危急,只怕比他所说的还要更加严重。”哼了一声,不说话。 “唐寇,唐寇”马克迪西呢喃着,看看那一百匹丝绸,忽然道:“难道说大唐已经复兴了,这群人是从中国远征过来的” “大唐远征军”郑渭冷笑了一下:“哼在最近这次唐寇卷土重来之前,我们本来也有这样的怀疑,但这次之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我们才获悉所谓唐寇根本就子虚乌有,是不存在的” 瓦尔丹等都是一怔:“唐寇不存在那攻陷怛罗斯的是” “攻陷怛罗斯的人马,并非来自大唐,也不是来自蛮荒大唐太远,蛮荒部落如何有这等韧劲这伙人马,是来自八剌沙衮” 一步步的,郑渭将话题微微转到唐家高层那套“自圆其说”的既定诡言上。 但瓦尔丹等却还是一愕:“什么八剌沙衮” “诸位还不明白吗”李膑接口,道:“所谓唐寇,都是阿尔斯兰派人假冒的,这是他用以打击博格拉汗的手段啊” 库巴圣战者的五个首脑人物,显然都已被郑渭带来的消息震惊了。 “凯里木使者,你是说,这些都是阿尔斯兰的诡计”瓦尔丹问。 “不错”郑渭说:“这伙所谓的唐寇,确实来自东方,却不是什么大唐的远征军,而是来自八剌沙衮,更确切地说,是来自高昌的祆教回纥” “高昌的回纥”瓦尔丹惊道:“高昌的回纥与阿尔斯兰不也有很深的矛盾吗他们怎么会帮助阿尔斯兰” 回纥当初本来在漠北、河西一带活跃着,后来被迫西迁,西迁以后主要分为三支,一支迁至碎叶河下游,占据碎叶河流域以及伊丽河流域此即术伊巴尔等常说的两河流域,与中东地区的两河流域不同,这一支回纥最是强大,以八剌沙衮为中心;另一支迁至高昌,是为高昌回纥;一支迁至甘州、沙洲一带,是为沙洲回纥。 三支回纥虽然同源却分裂独立已久,彼此互不统属,甚至互相争斗不休。 郑渭道:“讲经人,你可还记得当年萨曼埃米尔奈斯尔二世想要清算境内祆教,却未成功的事情吗” 他讲的是一件旧事,萨曼王朝的君主奈斯尔二世打算下令将境内所有的祆教教徒杀光,消息走漏后,信仰祆教的高昌回纥马上作出反应,宣称如果萨曼斗胆这么做,回纥也将杀光境内的天方教教徒,为了避免被报复,奈斯尔二世要清理祆教的这件事最后便不了了之了。可天方教中的一些强硬分子却对此深以为憾。 瓦尔丹点了点头,对圣战者来说,那可是一件大事,他怎么会不记得马克迪西更说:“那怎么可能忘记高昌回纥这帮野蛮的异教徒他们的作为可是大大地阻碍了真神对这片土地的解放怎么,这两件事情有关系吗” 郑渭道:“当然有关系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这次八剌沙衮能与高昌达成协议,就是由祆教在中间牵的线。” 瓦尔丹以己度人,在他心目中宗教最大,为了信仰乃不惜一切代价心头一动,忙问:“祆教是有什么阴谋吗” “当然是有阴谋的”李膑接口说:“据拷问俘虏并综合其它情报,我们推测,应该是祆教居中牵线,帮忙说服高昌回纥出兵助战而阿尔斯兰则答应事成之后让黑汗回纥境内所有人都奉祆教为国教。” “什么” 瓦尔丹等面面相觑,脸上都现出担忧甚至愤怒的神色来。 这一百多年来,从阿拔斯王朝到萨曼王朝,历代的阿拉伯君主以及圣战者们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堆垒了多少尸骨,流淌了多少鲜血,却仍然没法将天方教继续向东推进到怛罗斯、疏勒一线以东以北,这条宗教界线之外虽然也有天方寺以及天方教徒的存在,但在人口上都不占多数,在政治上也不是国教。而导致天方教在这条界线上停滞不前的最大阻力之一便是强悍的回纥人。 在这个大唐以及退出西域、吐蕃也已衰落的时代,阿拔斯王朝以及萨曼王朝的君主在数十年间曾想用武力来打败回纥,在军事推进不断失败之后开始有人转变策略,希望改为宗教先行先以宗教思想征服回纥的统治者,再利用回纥统治者的权力来推行天方教,萨图克博格拉的皈依正是天方教东进近百年来最大的成就之一,也是“宗教演变”政策的第一颗硕果库巴的圣战者甚至所有天方国家的激进者都对此寄予厚望 然而“凯里木”刚刚带来的这个“消息”却表明,圣战者们上百年的付出可能又要付之东流了这是他们绝对无法接受的 本来,在欧马尔从怛罗斯回来以后,瓦尔丹等对博格拉汗最近的种种作为比如没有让他们加入讨伐唐寇的战争有所不满,对郑渭刚才的一些话也还存在着一些疑心,但在听到祆教要和阿尔斯兰“勾结”,下令让回纥境内所有人都该信祆教,他们心中那熊熊的信仰之火猛地燃烧了起来,冲破了一切的疑虑、矜持甚至理智 从瓦尔丹到阿西尔,没有一个人对郑渭的这个说法有所怀疑,因为先征服君主,然后让君主下令全民该信,这本是他们的做法,因此也就自然而然地认为祆教会做与他们一样的事情 “祆教”瓦尔丹哼了一声 看到这个沉静的老人忽然变得这么激动,张迈心道:“看来祆教这件事情如果是真的,对他们的打击比我原先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伊斯塔说:“那已经在博格拉汗主持下逐渐归信真神的疏勒、怛罗斯” “当然也要推行祆教”郑渭说。 欧马尔嘶声竭力地大叫:“这怎么可以这这是一种退化,这是信顺变成侮逆,这是文明变成野蛮这是魔鬼的反扑啊这件事情,我们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得逞不能让他们得逞” 瓦尔丹沉思了片刻,问道:“那博格拉汗这次打算怎么办” 郑渭道:“不瞒讲经人,我们如今已与博格拉汗隔绝,博格拉汗原本给我们的命令,是想请库巴这边帮我们清剿唐寇,但那时候怛罗斯还未陷落,我们还不知道所谓的唐寇其实是来自高昌的大军,也还以为唐寇只是一支游骑强盗而已,所以对他们实在是有些掉以轻心了。但博格拉汗的这个要求已经比形势落后了。如今灭尔基已经被敌人占据,怛罗斯成了一边孤地,按霍兰将军的看法,要攻下易守难攻的灭尔基已经比较难了。眼下最重要的,不如合兵一处,先打通疏勒一路。只要打通怛罗斯和疏勒之间的第二条道路,让两大主力会师,我们就能站稳脚跟,再行反攻。可是要到疏勒,中间却又被讹迹罕拦住,所以我们才到库巴这边来,希望讲经人能借兵两千,帮我们攻破讹迹罕,打通前往疏勒的道路。” 他讲的形势里头,有一大半都是真的,却在几个关键点上移花接木,最后才推出一个唐军所希望的计划来。 阿西尔脸上显出坚决的神色来,便请战道:“讲经人,发兵吧我愿意作为先锋” 伊斯塔也向瓦尔丹点头,瓦尔丹却犹豫着,说:“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使者远来,想是疲倦了,请先到客舍休息一下,回头再议。” 便亲自送了出来,回到客舍后,张迈与郑渭道:“他们本来已经相当激动,却忽然悬崖勒马,是因为瓦尔丹生性谨慎,还是我们哪里出现破绽了吗” 郑渭道:“应该没有,若有破绽,他们就不是这样的反应了。只怕就是当场将我们拿下了。” 薛苏丁沉吟道:“会不会是已经有怛罗斯的败兵或者居民逃到这里,说出了真相” “不会。”李膑道:“就算有怛罗斯的居民、败兵逃到这里,但战乱之中,从几个下层百姓口中,哪里能确定什么真相咱们准备的这套言语,怎么转都行,不怕之前有人乱说的。” 薛苏丁说:“万一有败兵到此,他们叫来和我们对质呢” 李膑笑道:“那更加不怕我们这边有军马,有故将,有凭信,还有课金,几个没凭没信的败兵逃民,何足为信别说败兵,就算是某个回纥的将领到此,我们也有一辩之力,除非是萨图克亲自到此,否则我们谁都不怕若不是吃准了这一点,我们如何敢来” 张迈道:“我也以为郑渭所言有理,对方忽然犹豫,应该是另有缘由。我看他们应该会再次与我们接触,或者是会见,或者是派人来试探,大家也莫慌,到时候随机应变吧。” 李膑道:“对了,我看除了瓦尔丹外,其他四个首脑中,阿西尔率直冲动,可以用道义来争取他,欧马尔有见钱眼开之态,可以用财宝来打动他。” 张迈笑道:“李膑的想法,总是对我的胃口” 天方寺内,瓦尔丹等郑渭等都走了后,马克迪西斥责阿西尔道:“在博格拉汗的使者面前,何时轮到你说话”阿西尔羞愧难当,瓦尔丹又道:“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你们以为如何” 欧马尔道:“他们所说的话,听来也不假,只是不详不尽” “哦” 欧马尔道:“我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他们言语之间似乎还有所收藏。我看还是再试探试探他们,把他们的底摸清楚来再决定去向。” 马克迪西道:“这件事情,我去办吧。” 瓦尔丹点头称好,见阿西尔欲言又止,问道:“怎么” 阿西尔说:“博格拉汗派来的这个使团,虽然以那个凯里木为首,但那个护卫副首领巴格,依我看,却更是一个英雄人物。”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章 汗血宝马 听阿西尔说那个巴格是个英雄,瓦尔丹问:“何以见得呢” 阿西尔道:“这个人眉宇之间,杀气内敛,眼睛里的光芒似甚平和,但内里却蕴藏着不可测的力量。” 若张迈李膑等人听到这两句话,只怕登时就要对阿西尔刮目相看 可是在马克迪西等人心中,阿西尔这个小信徒显然并没有足够的地位,所谓人微言轻,对他说的话也就不怎么觉得有理。尽管阿西尔已经独领一军,但在宗教之城库巴这里,判定一个人的并不是他世俗的职务与才干,而是他在教内的地位。 马克迪西和欧马尔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欧马尔说:“不见得啊不见得。” 伊斯塔却问:“除了你说的这些,你还注意到什么没有” 阿西尔道:“我还注意到,凯里木和” 马克迪西阻止道:“要用敬称”阿西尔虽然和郑渭是旧相识,但郑渭既是代表着博格拉汗的使者,掌握着副汗一系的财权政务,又是一个有望成为未来回纥宰相的潜力人物,在马克迪西等人心目中他的地位可比卑微的阿西尔高得多。 阿西尔有些尴尬地停了停,改口说:“我还注意到,凯里木少爷和谋落乌勒先生说到一处关键言语时,会若有意若无意地看看他对面那镜子一眼。” “对面那镜子” 伊斯塔等都望了一下那面镜子,却什么也没发现。 “镜子怎么了”欧马尔问。 阿西尔道:“从凯里木少爷和谋落乌勒先生那里望去,对面那镜子里,就是那个护卫副首领巴格的影像啊,尤其是谋落乌勒先生,他看巴格影像时的那眼神就像就像” “就像什么”伊斯塔问。 “就像我说了一句话后,不知是对还是错,便想看看讲经人的反应,以判断对错一般。”阿西尔总算找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形容。 但马克迪西和欧马尔却还是摇了摇头,只有伊斯塔被阿西尔这么一提,回头想了想,道:“好像有这么回事。” “别开玩笑了”欧马尔说。 阿西尔对瓦尔丹,那是一种类似于父亲般的崇拜,不,或者是比对父亲更高的崇拜因为瓦尔丹在阿西尔心目中就是神的代言人啊,是解释整个宇宙与人生的无上导师,所以面对瓦尔丹时,阿西尔总是战战兢兢,就像一个小学徒面对一个他绝对信赖的大宗师一样。 欧马尔知道阿西尔对瓦尔丹的这种情感,可是,“那个巴格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护卫,顶多是个百夫长,凯里木少爷和谋落乌勒怎么可能会那样对他呢” 马克迪西也笑道:“就是再说我们刚才都没发现,连讲经人都没发现,就你发现了我看你是看错了” 阿西尔被他说得低下了头,在这些掌教面前,他总是缺乏信心。 只有伊斯塔在为他说话:“阿西尔的观察力向来很强,刚才我们又都在留神和凯里木使者谈话,或者或者阿西尔是旁观者清,真的有所发现呢。” 瓦尔丹也对阿西尔的才能有几分看重,再加上伊斯塔也这么说,就颔首对欧马尔道:“今晚你去探探他们的口风,尤其注意那个护卫副首领,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巴格。” “嗯,巴格这个人,或许就是我们起对方底细的突破口” 欧马尔却对这个“巴格”没什么兴趣,他自听李膑说郑渭是有潜力成为博格拉汗的宰相的人,倒是很想去和他套套近乎,这时眼珠子一转,就将这事推给阿西尔:“不如让阿西尔去吧。” “阿西尔” “是啊。”欧马尔说:“那个巴格的事情,是他留意到了,就让他去证明给我们看。” 瓦尔丹转头问阿西尔:“你怎么说” 阿西尔一点反抗都没有:“只要是讲经人的指示,我都绝对服从。” 瓦尔丹素来严厉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慈祥的微笑来,说:“这不是我的指示如果你真的注意到了那个巴格的事情,那就是真神给你的启迪啊,这件事情,也将是真神给你的考验。” 阿西尔啊了一声,隐隐也觉得,刚才自己能注意到郑渭李膑看那个“巴格”时的神情变化,确实似乎是有种冥冥中的力量在给自己做指引呢。 “是的,那一定是真神给我的指引” 本来他刚才因为欧马尔的质疑而在情绪上有点低落,但瓦尔丹的一个眼神、两句话,却马上让他振作了起来,整个人就像吸食了天魔香之后般充满了力量 “讲经人,你放心,在真神的指引下,我一定会将那个巴格的底子起出来的” 张迈打了个喷嚏。 呀,天气转凉了,可别着凉了才好。中亚这边的天气,由秋入冬的速度是很快的,有时候说冷就冷。 天方寺的会谈后不久,欧马尔、伊斯塔和阿西尔就跑了来,欧马尔入屋,与郑渭一人密谈,对郑渭的见识与口才张迈是有信心的,所以张迈并不着急,而伊斯塔就在门外走廊中和李膑、薛苏丁闲聊。 阿西尔见张迈连打两个喷嚏,便拉他说要给他找点药。 “没事,没事大男人,没,那么弱”张迈用阿拉伯话混杂着回纥话说,结结巴巴的,但也没有畏惧出口,学语言的最佳途径就是多听多说,听得多了说得多了不会也会了。他大学时学英语就是缺乏运用场合,所以学了几年都是学了会、会了忘,进进退退地总处于半生不熟的程度。 传说梁启超从中国坐船到日本,就在船上的那段时间就将日语给学会到可以日常沟通并能在日本无障碍阅读日本报纸的程度。 张迈没梁启超那么天才,可在现实环境的逼迫下他也已经学到了许多种语言,而且语言越学得多,学语言的窍门就懂得越多,不过阿拉伯话、回纥语和汉语的关系,毕竟与晚清时期日语和汉语的关系不同,前者间的关系差距太大,所以张迈尽管有迫切的需要和学习的环境,还是没法和人进行流畅地沟通,在特定语境下已能听懂日常的交流,但说起话来还是结结巴巴的。 但是他的意思,还是传递了出去:“我是个大男人,没那么脆弱不用吃药。” 但阿西尔还是很热情地去给张迈取药,没一会马蹄声响,却是阿西尔骑着一匹汗血宝马回来了。 这汗血宝马是张迈念兹在兹的大嗜,这时见到阿西尔座下的神驹,眼睛有些红了起来,随手接过药散吞了,眼睛却总是盯着那汗血宝马。 阿西尔见到,拉了他的手说:“巴格,你好像很喜欢马啊,嗯,若你身体没什么大碍,不如到我的马厩瞧瞧去,怎么样” “马厩” 大宛王子的马厩里,那肯定有很多千里马的 不知是吃药之后有点晕晕的,还是受了汗血宝马的诱惑,张迈没能拒绝阿西尔的邀请。 他们二人离时李膑在后面望了一眼,似乎瞧出了什么,但他也没什么举动正如张迈对郑渭很有信心一样,李膑对张迈也充满了信心。 来到库巴的马厩里,张迈发现这个地方的清洁搞得可真棒,不像新碎叶或者怛罗斯的马棚,这里的马厩连角落里也看不到马粪,甚至空气中也没有明显的臭味,实在不像个养牲畜的地方。 好多牧夫在忙碌着,对同一匹马总是好几个人同时伺候着,见到阿西尔来都用大宛的旧礼节行礼,阿西尔则努力地纠正他们要用天方教的礼仪重做。 这个马厩占地不小,却只养了五十匹马,张迈问道:“汗血宝马”这个词用汉语是四个字,用回纥话只有两个元音。 这些汗血宝马每一匹都是马中的贵族,就连马厩都非比寻常,虽然说不上豪华,但却宽敞而干净,没有两匹马挨在一起的,几乎都有单独的马房。 张迈在马厩里走了一圈,这匹看看,阿西尔说叫火里红,呀火里红,真是心情澎湃的颜色,张迈就想象它要是奔驰起来,那就如一团火扫过沙漠。那匹瞧瞧,阿西尔说叫沙夜暗影,张迈就马上联想起如果骑着这匹黑色神驹夜袭,它身躯如墨,蹄步轻捷,在暗夜之中掠过,却不正是一个让人不知是有是无、是真是幻的暗影么 在马厩里走了一圈,几乎每一匹马都有名字,每一匹都有自己的特色,每一匹都有傲视马族的资格 只要是个男人,这时候都不能不对阿西尔充满羡慕。历史上除了汉武大帝和成吉思汗,大概没有那个大宛王族以外的人能同时拥有这么多的千里马吧。 “呀”张迈忍不住赞叹道:“一匹,都,了不起这么多,你”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阿拉伯话形容词,便只是不断地竖起大拇指。 他的话虽然断断续续,但阿西尔看表情也明白他的意思,亦不自禁露出自豪的神色来,说:“这是我最大的财富,也是我第二大的骄傲。” “第二”张迈对他的话可有些奇怪了,心想要换了我,这些汗血宝马可绝对是命根子,怎么才排在第二脑子一转,脸上露出一点理解的神色来,笑吟吟地拍着阿西尔的肩膀,说:“兄弟,嫂子,一定,很漂亮” “嫂子” “就是你的,”张迈指着阿西尔:“妻子啊” 阿西尔这才明白,说:“我还没有成亲。” “哦”张迈笑道:“那就是,你的,那个”心中便想起了郭汾,又想起了郑渭那个很美貌却至今不知去向的波斯妻子。 李膑等教张迈说胡语,多教他军政大局上的词,在当前的形势下可没空教他风花雪月的话,所以张迈不知道“情人”这个词怎么说,不过他那有点儿邪狭的笑容,却是任何一个男人见了都知道他在说什么事情的。 阿西尔又摇了摇头,脸上又现出虔诚的表情来:“不是,不是,我的身心都献给真神了。我第一骄傲的,当然也是我听到了这个世界最高的道理,成了真神完全的归顺者。” 成了真神完全的归顺者 晕差点忘了阿西尔是信天方教的,张迈是俗人一个,他看着他挺拔的身躯、年轻而英俊的容貌,再想想他所拥有的财富,忽然觉得有些可惜,这种人不管放在哪个时代,走到大街上都要引发女孩子惊呼的,可他却把自己献给了他的真神,尽管天方教不禁嫁娶,但像这样已经沉浸在宗教信仰中的人,大概任何绝色美人在他面前也只能成为“第三骄傲”吧。 “巴格,我的好朋友,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你就觉得和你投契,”阿西尔指着马厩里的那些千里马,说:“这些都是我的宝贝,你就挑一匹吧。我大宛的规矩,汗血宝马等闲不卖不赠,除非是最友好的朋友或最尊贵的英雄,我们才会献上我们这至爱之物。我看得出你也是爱马之人,汗血宝马在你那里也将是很好的归宿。” “这”张迈心里隐隐觉得,阿西尔说和自己投契未必是假的,但来到这个时代之后经历过这么多的事,他的警觉性已经高了许多,他今天这样的作为或许有其他的原因,可还是忍不住诱惑,再说,张迈心里本来就存着对汗血宝马的觊觎。这个也不用不好意思不承认。 既然现在阿西尔都自己开口了,那就不客气吧 他的眼睛在马厩里扫了一圈,就投向一匹鬃毛作淡金色的宝马身上,这匹马齿数还很轻,但精神抖擞,睥睨之间有一股王者气派 阿西尔眼中露出赞赏的光彩来:“啊,巴格,你真是好眼光这匹马是我那匹银雷飞电的兄弟,不过它还没名字呢,你给它起一个吧。” 张迈心想我的相马之术可一般般,只是觉得这匹马实在顺眼,心里对它有一种一见钟情的奇妙感觉,觉得坐在这样一匹马上,有一种比坐在阿尔斯兰的黄金椅上更大的威严。 “银雷飞电你的坐骑”张迈问了一句,心想这样的一匹马,多半很厉害。 “是啊,”阿西尔说,“草原上的牧民看见我的爱马奔驰后说就像一道银色的雷电闪过,我就叫他做银雷飞电。银雷飞电若放开了跑,很少有马追得上的,只有它的兄弟能与他并驾齐驱。” 张迈听阿西尔形容银雷飞电的神骏,不由得悠然神往,禁不住自己的脚步来到马房旁边,伸手去抚摸这匹汗血宝马的鬃毛,却被对方拒绝了它骄傲地抬起了头,眼睛仿佛有智慧一般,审视着这个企图要做它主人的男子,似乎在心里做着评估:你小子,配么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一章 汗血王座 汗血宝马那骄傲的不屑没有激起张迈的不满,反而叫他更加的高兴,好马就像美人,是有资格有脾气的。这时候张迈再顾不得阿西尔是不是别有用心了,这匹马太漂亮了,太神骏了面对这样一匹龙一般的神驹,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呢 要它吧,要它吧,就要它 不管了,就要它 “巴格,你就给他银雷飞电的兄弟起个名字吧。”阿西尔在一边说。 银雷飞电,听起来就觉得拉风,那么自己的这一匹,该叫什么呢。应该有个更霸气的名字吧。 忽然之间,张迈脑中闪过一次词来。 “它就叫”张迈用他蹩脚的阿拉伯语很吃力地说着,“汗血汗血王座汗血王座” 阿西尔听得一呆:“汗血王座” “对汗血王座” 李膑一边和伊斯塔闲聊,一边却在琢磨着阿西尔将张迈拉走时的情景。 “难道特使有什么事情被他们发现了”但他相信张迈的应变能力,“如果他们是完全看破了我们的来历,那自无话说,如果是想用什么计谋,哼,到了最后只怕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就像瓦尔丹脸上虽然表现得油盐不入,但见了那么多的钱以后,心中对郑渭便生了亲近之意而少了几分防范之心,张迈得阿西尔赠与自己一匹极品宝马,两人的关系不知不觉间也拉进了不少,张迈摸摸还不肯认自己做主人的汗血王座,嘴里笑吟吟的,不住地问阿西尔有关汗血宝马的事情,话一下子就多了起来虽然还是说的磕磕巴巴的。 谈着谈着,张迈在兴奋之余,忽然想:“大宛既然自古便产名马,汗血宝马更是战场之龙,为何大宛在冷兵器时代却未出现过威震世界的军国与政权” 看看马夫们小心翼翼伺候着每一匹汗血宝马,手法以及所用食料似乎与寻常马匹不同,他又想起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问阿西尔:“汗血宝马,伺候,很难吧” 面对这个问题阿西尔苦笑起来,显然这个问题也困扰得他久了,他说:“这汗血宝马虽然是天下至宝,却也有三个很不好解决的大难题。” 张迈问:“三个难题” “是啊。”阿西尔长长嘘了一声,说:“第一,喂养难。天下战马,多是粗放牧养,半圈禁,半任野生,也都不用怎么伺候,东方的匈奴鲜卑故地漠北地区阿菩按:即蒙古高原,牧民们几个人就能打理数十匹乃是上百匹的马群。但我这汗血宝马却不行,每一匹马都得单独伺候,极讲究精细功夫,草料不能滥用粗粮,而得用精料,还不能单独用草,而要间以麦料,其中如何选取、如何搭配,都大有学问,对此就连我也只是略知大概,而未了解得详尽。至于清洗保养等功夫,更是繁琐难以尽言。”想他本是大宛王族,这种喂马养马的活儿自然有马夫包办,他本人最多偶尔听听,不可能特地去学。 其实以精细式喂养对待战马,倒不是只有汗血宝马如此,但漠北地区对战马的粗放牧养模式,却是漠北民族能够得到大量低成本战马的重要原因之一。 张迈点了点头,又皱了皱眉头,点头是表明听懂了阿西尔的话,皱眉是觉得喂养这汗血宝马无论人力成本还是物力成本都实在太大了。 “第二,是训练难。汗血宝马虽然神骏,却不是天生的坐骑,必须加以严格训练,但训练又不能乱驯,否则会将一匹好好的马驹驯坏。且汗血宝马虽为一个大类,但这个大类下面又分为各种小类,这便是我大宛高手牧人所说的马质,不同汗血宝马马质的差别十分微妙,外人难以知晓,但在高手牧人眼里不同的马质却判若天渊。训练汗血宝马,必须从其成长开始,就配合喂养,在其成长的时间里就按照其马质进行单独的骑乘训练,否则就算马质本佳,训练不良的话这宝马长成以后也得大打折扣的。” 张迈越听越是错愕,马料什么也就不用说了,从阿西尔的描述听来,要伺候好这汗血宝马,那马夫还不能是寻常人,而得是一个专业级别的畜牧高手。他想起自己得了这匹汗血宝马,那岂非还得向阿西尔要一个专门马夫或者自己送几个马夫来这里学习喂马养马的技术 “第三,则是配种难。汗血宝马虽极珍贵,但长成以后,却也耐得艰苦,只不过若生长于恶劣环境中太久,马性会逐渐变得粗劣,往后会影响其配种。然而就算喂养精细、照顾得宜,又有纯种汗血宝马进行交配,也难保证这汗血宝马的血脉能源源不绝地传下去,通常传了几代,就会退化变种。当年大汉天子曾从我大宛国掠得,但传了几代,也不流汗血了。”他说到马匹的历史,不知不觉中就带出“我大宛国”的言语来。 如果说天方教是已经在他心里扎根的信仰,那大宛国就是铭刻在他骨髓中的印记 张迈却对汗血宝马为何不能源源不绝地传下去感到好奇:“为什么,纯种汗血,互相配种,却仍,不能保证,那个,不退化” 阿西尔笑道:“这却是我大宛国最大的秘密,虽然咱们是好朋友,但也不能说。还请恕罪。” 张迈虽然好奇,可他也明白,在这个时代汗血宝马的秘密几乎就相当于是核技术的秘密,既然阿西尔不肯说了,那再问对方也不可能回答。 本来他是很艳羡阿西尔拥有这么大一个汗血宝马马群,这时却有些同情他了,若如他这么说,养一匹汗血宝马都难了,普通人家都难负担起一匹,若是要养一群,那非得是王公大臣般的财力不可阿西尔竟然养着几百匹的纯种汗血宝马,再加上上千匹的第二代,这笔开支可比养数倍于此的军队都大 当然,如果是拿这汗血宝马当生意来做,那当然也是一笔极大的财富,但从阿西尔谈到汗血宝马时的神情,张迈却感觉他的爱马之情纯出自然,绝非作为,对这个大宛王族后裔来说只怕连卖一匹马都不舍得,要他将汗血宝马当生意来做,怕是不比强令他改变信仰容易 张迈又忽然想起,当年大宛人为了不肯出让汗血宝马,竟敢抗拒横扫宇内的汉武大帝,乃至差点招来灭顶之灾,则这种爱马之情怕不是阿西尔所独有,而是上千年间流淌在他们血液中的精神传统。 想到这里张迈之前那个“为何大宛有汗血宝马却未能成就一个军事大帝国”的疑问就释然了,汗血宝马纵然神骏,却未能为这个国家的军事力量增色,因为其马群无法无止境、大规模地扩大,反而因为喂养困难而容易成为这个国家的负担。 他看看阿西尔送给自己的汗血王座,心想:“这样一匹汗血宝马,我爱着它护着它都来不及,蹭下一块皮毛来都要心疼,若要让这样一群宝贝去冲锋陷阵做炮灰,随便死上几匹都得肉疼死” 战争是何等的残酷像汗血王座这样的马中贵族,用以炫耀是可以的,一支军队中主要将领配备几匹也不错,但要组成一个纯粹的汗血骑兵团只怕实在不是很合适。 “有类似的资源,我还不如扩建多几个折冲府来得划算呢。” 想到了这里张迈又联想到了一个军事成本上的问题来,联想到了陌刀 陌刀极其锋锐厉害,当初张迈第一次见识到陌刀威力时也如刚刚见到汗血宝马一样,深为惊叹。他只是可惜安西唐军陌刀战士的数量太少,若有个上千人的陌刀队,再加两三千其它普通兵种的配合,那张迈就敢去硬撼任何一支万人大军但安西唐军在接连取胜之后部队不断扩大,陌刀队却一直没法扩编,其所遇到的障碍和汗血宝马无法扩大规模的问题是一样的道理。 “汗血骑兵团也好,陌刀阵也好,这两者正分别是冷兵器时代轻骑兵与重步兵的巅峰,但同时也都具有很大的缺陷,那就是成本太高了” 要打造一柄陌刀,所需要的技术之高深、功夫之繁难那也不用说了,更要命的是所需要的时间也甚长,陌刀打成以后,要训练一个陌刀战士又不比打造一柄陌刀容易,所以这段时间安西唐军的重步兵虽有所增加,却只能增加战斧兵来作为陌刀队的两翼,而没法真正地扩编陌刀队。 “巴格兄弟,巴格兄弟你在想什么呢” 阿西尔连叫几声,沉思中的张迈脱口道:“成本,成本。” 阿西尔问:“什么成本” “用兵的,成本。” “那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除了要精兵,还要,低廉的,普通兵,制胜的” 这几句话真是说得含糊不清,却是张迈在沉思时被阿西尔提了提话头,竟不小心就冲口而出。 原来张迈这时候想起了全世界最厉害的游牧帝国,不是产生于拥有优质马匹的大宛,而总是产生于蒙古高原一带,其中一个原因怕就是由于那里盛产相对粗劣的大批马群,可以在较低成本下就拥有大量的轻骑兵。 张迈甚至想到:红军的领袖那位旷古的大神能够打败他的光头对手,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不也是由于在农村找到了源源不断的“低成本兵员”么 这个问题给了张迈一个提示:唐军将来要继续发展,除了要继续锻炼核心部队形成一支精兵的同时,还需要建立一个统合系统来弥补唐军在数量上的劣势。 “兵,不但贵精,也贵多汗血宝马,太昂贵,不足以强国,反而容易,拖累国家。” 回纥在碎叶河下游一带号称控弦之士十余万,其实也不可能都是精锐,然而就是这个数目本身也足以威吓得安西唐军不敢从那里突破了。 阿西尔听着张迈那断断续续的言语,微一琢磨,便觉得其中的道理深是深刻,叹了一口气,说:“巴格兄弟,你果然不是普通的护卫头目啊。” 张迈一惊,阿西尔扯住了他道:“巴格兄弟,其实你才是这个使团真正的首脑,对吧” 张迈忙叫道:“你,胡说什么我,一个结巴,说什么,真首脑。” “哈哈,你还不承认”阿西尔说:“回纥军中多杂种,且大多是大老粗,那些有见识的人在军中都非凡品,当初我见到你,就觉得你英华内敛,就已经留了心,今天一听你的宏论,果然证明我所料不差刚才咱们说到了,你却能很快就想到用兵的道理上去,有这种见识的人,在整个河中也是不多,” 张迈心中一凛,尽管他已经想到对方今日这么对待自己可能有所企图,可还是没想到要套取的不是自己言语中的情报,而是在探查自己见识的高低。 阿西尔又说:“你给我送你的坐骑取名汗血宝马,这样的威武的名字,是一个普通护卫头目取得来的” 张迈刚才被汗血宝马的英姿迷惑得心痒难搔,纵然极力压制,却还是露出了些许本性。 阿西尔又说:“若说你取个这么威武的名字,还是偶然,那么最后你这句话就完全露底了你那一句话,可是道破了我大宛千年来立国所以艰难的至理,有这等见识的人,从八剌沙衮到撒马尔罕,从火寻到疏勒,方圆五千里的大地上怕也没多少人个了。像你这样的人,岂能是普通的护卫首领” 张迈心道:“今天一不小心,还是露才了,早知道我就该扮个哑巴。”还要设法抵赖,一个马房背后转出一个人来道:“博格拉汗是我们相中的伟大领袖,目光犀利,他手下有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提拔重用若他是那样有眼无珠之辈,我们也不会服膺他了这位巴格,你到底是什么身份还请向我们坦白吧” 走出来的这个人,竟然是被萨图克尊为“圣者”库巴天方寺掌教讲经人瓦尔丹 他刚才藏身于马房之后,听得阿西尔与张迈的对话,见张迈虽然言语结巴,但几句话却显然都极其犀利,瓦尔丹也是个大有见识的人,若光凭阿西尔的转述他还不肯相信,这时亲耳听到张迈的话以后却自己下了判断 张迈本来有些慌,但见到了瓦尔丹反而急中生智,向天打了一个哈哈,笑了起来道:“嘿,这都,被你们,发现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二章 尔虞 瓦尔丹和阿西尔逼问张迈究竟是什么人,张迈心道:“我在他们面前胡诌,本来无所谓,但就怕回头郑渭过来话头对不上。再说我阿拉伯话说得不流利,对这边的种种形势又不够清楚,贸然乱说只怕会出篓子。”就说:“凯里木,凯里木”瓦尔丹见他指手画脚的,话说得很辛苦,问:“要叫上凯里木吗” “对。我说话,辛苦。” 瓦尔丹向阿西尔点了点头:“那就去请凯里木使者来。” 阿西尔快跑去了,张迈注意到阿西尔自己虽毫无怨言,但边上马呼蒙见瓦尔丹将阿西尔当跑腿的使唤,不满之情却现于脸上,心想:“这群圣战者的宗教策略,看来都是先上后下的套路先征服上层,然后再由上层带动下层。阿西尔虽然已经改信了天方教,可是他手下的人,看来更多是因为王子信了天方教,所以他们也就跟着尊信,而不是心里已经真正信仰了。” 他又想起了萨图克:“萨图克是不是也是如此呢不过萨图克的情况,大概和阿西尔又有不同。阿西尔虽然也很机智,但心机显然要比萨图克纯洁得多了,他对天方教是真正地信仰,而不是像萨图克那样,有着太多政治上的实际考量。” 过了一会阿西尔带着郑渭与马克迪西过来,李膑也跟着来了。 张迈就笑道:“凯里木,真相,被戳穿了。讲经人”竖起了拇指,是称赞瓦尔丹了不起。 郑渭和李膑辨颜察色,两人一个不动声色,一个惊讶地呼了一声:“啊”好像很惊骇,却什么实质性的话也不说。 张迈又说:“我说话,辛苦,你们,帮我,说。”连说代比划,对瓦尔丹说:“讲经人,我,确实,是真使者。是博格拉汗,派到,怛罗斯,接掌,兵权,可惜,到时,我,怛罗斯,陷落,我救出了,博格拉汗,世子,但,被,隔开了。”他这何止是结巴,语法什么都乱了。若是日常交流,结合语境还听得懂,叙述起往事来就有些一头雾水了。 郑渭心道:“看来张龙骧是被捉住了什么破绽,所以顺水推舟,说自己是真使者。”叹了一口气,说:“唉,还是被发现了。”对瓦尔丹等道:“讲经人,这位巴格,确实不是普通的护卫。” “那他究竟是谁”阿西尔问。 郑渭在一瞬间心念九转,看看张迈那结巴模样,猛地想起一个人来,微笑道:“其实,这位不是巴格,他的真名,叫做霍兰。” 瓦尔丹和阿西尔都是一怔,阿西尔讶道:“霍兰将军博格拉汗麾下三大猛将之一的霍兰将军你才是霍兰将军”连环三问,可见他心里有多惊讶,但随即点了点头,说:“也是,上次我见的那位霍兰将军,身上没有你这样的威势。” 等阿西尔向瓦尔丹和欧马尔等述说了他见过那个“假霍兰将军”的情景之后,郑渭才继续说道:“当日博格拉汗被阿尔斯兰施诡计调到碎叶河上游去,拖在那里,这件事情,库巴这边也是知道的。但令人想象不到的是,阿尔斯兰的诡计却不止于此他一面将博格拉汗拖住,一面又暗中指使唐寇侵犯怛罗斯,博格拉汗当时还不知道唐寇与阿尔斯兰有关,他得到消息,怕塞坎将军有失,就派了霍兰将军和苏哈伊将军,领着三千轻骑,连夜赶回怛罗斯,让塞坎将军小心。可惜霍兰将军还是迟了一步,他赶到的时候,冒充唐寇的祆教回纥已经攻陷了怛罗斯,塞坎将军也战败阵亡,霍兰将军在混乱之中救出了博格拉汗的公子” 旁边瓦尔丹插口:“救出的是伊利克,还是巴伊塔什” 张迈道:“巴伊塔什。上次,欧马尔” 瓦尔丹这才反应过来郑渭说的是欧马尔出使怛罗斯之前的事情,连连点头:“是巴伊塔什啊,很好,很好真神保佑。” “怎么了”郑渭问。 瓦尔丹道:“博格拉汗上次给我的书信中,曾提到说要将巴伊塔什送来库巴,由我来教导他经文。看来这次你们来,是真神的安排了。” 张迈心道:“这件事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就当不知道。”便摇了摇头:“我,这事,不知道。” 瓦尔丹一笑,也不多说。 阿西尔问郑渭:“后来呢你们救出巴伊塔什后呢” 郑渭道:“我们虽然救出了巴伊塔什,却救不了怛罗斯,霍兰将军与苏哈伊将军、曼苏尔将军一起统合了逃出城外的败兵,开往俱兰城,没想到灭尔基也被攻陷了,不得已我们又退到俱兰城,如此一来,博格拉汗和我们却被隔绝了。幸好,唐寇分为两支,一支是从北面沙漠来,一支是从东面山地来,东面那支占据了灭尔基,北面那支却因粮草耗尽而撤退,所以我们没费多少力气,就收复了怛罗斯,再之后不就,欧马尔将军就到了。”他口才便捷,张迈随口讲了几个字眼,他便毫不犹豫地将之补足,丝毫听不出是临时的配合。 这一大篇的言语,就像张迈起草提纲,而郑渭完善润色一样,这时提纲完了,郑渭又看看张迈。 张迈道:“俱兰城,收到消息,严重严重博格拉汗,其实,已经,围困,危在旦夕我们,得赶紧八剌沙衮,怛罗斯,大兵,堵在疏勒北面,困住了,困住了。还说,是要防备,唐寇。名义,名义” 瓦尔丹和阿西尔听得莫名其妙,张迈又在地上画地图,郑渭一边看图,一边解释:“这里是八剌沙衮,这里是疏勒,这里是讹迹罕,这里是俱兰城,”在疏勒之北,俱兰城以东还有两个地方,张迈只是在那里点了两下,他对俱兰城以东的回纥的地理不甚熟悉,郑渭随口就说:“这里是雅尔,博格拉汗现在就困在这里。这里是亦黑怛罗斯陷落以后,阿尔斯兰又在亦黑这里派了重兵,以防备唐寇为名,塞住了博格拉汗的归路,把博格拉汗堵在亦黑、灭尔基、八剌沙衮之间。眼下博格拉汗可以说是进退不得了。” 阿西尔惊道:“你是说,如今博格拉汗已陷入八剌沙衮、灭尔基假唐寇与亦黑军队的围困中了” 张迈点了点头:“疏勒,隔绝了,还不知道,我们要赶紧去会师” 郑渭道:“眼下灭尔基的祆教回纥有上万兵马,山城又险要,我们没时间从这条路直接打过去。”他这么说是要防止圣战者建议直接攻打怛罗斯,“祆教回纥一边攻击怛罗斯,一边又从亦黒不断挺进,进逼博格拉汗的驻军地。至今为止,博格拉汗对回纥有功无过,阿尔斯兰还没有理由发动两河诸族诸部进攻博格拉汗,所以只能靠围困来削弱博格拉汗的力量,同时指挥祆教回纥不断进攻。” 八剌沙衮号称控弦之士十余万,但这十余万人并非常备军队,而是草原诸族诸部的集合,回纥一致对外时才可能发动这么多的兵力,但阿尔斯兰本人的嫡系却没有这么多,如果是正汗与副汗相争,许多部族都会保持中立,要等两汗决出胜负后见风使舵,阿尔斯兰也无法直接命令他们攻击萨图克了。 这些情况,瓦尔丹倒也是理解的。 “但博格拉汗还能支撑,可疏勒那边消息被隔断了,不知道北面确切的消息,若我们能早一步回到疏勒,合军一处打破亦黑的阻隔,与博格拉汗会师,那我们就可进可退:退是退往疏勒,进则是号召两河诸部驱逐唐寇这是用阿尔斯兰的矛来他的盾,慢慢地将祆教回纥逼退,收复灭尔基,并重新将怛罗斯与疏勒连成一片。可要我们没能尽快回到疏勒起兵北上,只怕到时候博格拉汗就很危险了” 张迈的随口胡诌经过郑渭的这一番修饰,自觉几乎已经无破绽,但瓦尔丹却忽然冷冷道:“如果真是你吗说的这样,为何霍兰将军却又要冒充个护卫副头领为何不堂堂正正来库巴” 这个问题可是击中了郑渭这一大篇诡言的死穴,连李膑一时也想不起该怎么解释。两人一个不动神色,一个故作镇静,脑袋转得比四轮马车还快,就是想着该如何自圆其说。 瓦尔丹、伊斯塔、阿西尔等都将目光聚焦在张迈身上,要看他怎么回答,这时候只要一个应对不善,马上就有大祸临头。 张迈却只是冷冷地看了瓦尔丹一眼,说:“我,怎么,知道,你们,什么,态度” 瓦尔丹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张迈冷冷道:“博格拉汗,如今,势危,我,怎么,知道” 他结结巴巴的,瓦尔丹已经听得不耐烦,叫道:“你是说,博格拉汗如今局势危险,所以,你就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态度” 张迈道:“是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 郑渭心道:“张龙骧可真敢说话,这么不客气的话说将出来,对方还不怒火冲天” 几乎就在一秒钟之后,瓦尔丹那勃然大怒便如同在印证郑渭的猜测,尽管有着多年的天方教修养,这时他却几乎是怒吼起来:“你是说,怕我们见博格拉汗面临危险就变节,你是将我们库巴圣战者当做趋炎附势之徒吗” 张迈没有再说上面,却来个默认。 伊斯塔怒道:“我说你们怎么遮遮掩掩的,欧马尔去怛罗斯,也没得到你们的一点实讯,这次要不是阿西尔趁机北上,只怕你们是会直接去攻打讹迹罕去疏勒,而未必会来库巴了吧哼原来你们一直都不信任我们原来你们一直都在怀疑我们对博格拉汗的忠诚以为我们是因为博格拉汗强大才会投靠他的无耻之徒” 瓦尔丹瞧着,忽然大笑起来,笑得人莫名其妙。 “年轻人啊年轻人虽然你作战勇敢,威名远扬,可惜,毕竟只是一个年轻人”瓦尔丹大笑着,看张迈的眼神,却如同一个长者在悲悯地看着一个自作聪明的后辈:“看来,博格拉汗被隔绝是真的了,如果博格拉汗在,他一定不会怀疑我们的忠诚,就算是苏赖老将军来,他就一定不会有这样无聊的揣测我库巴圣战者支持博格拉汗,岂是因为他强大,所以支持他哼你当我们是什么了见风倒向的墙头草么” 张迈被他连声责骂,似乎有了些许愧色,说道:“讲经人,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瓦尔丹怒目盯着张迈,冷冷道:“你虽然无知,但我不能因为你而误了博格拉汗的大事” 张迈忽然站得直了,深深行了一礼,说:“如果,真能,将,博格拉汗,从雅尔,救出,我,就,给讲经人,下跪赔罪”说着向李膑伸出了三个手指。 李膑会意,道:“讲经人,如果库巴圣战者真有诚意,那么将博格拉汗从雅尔救出来以后,霍兰将军会向你下跪赔罪。” “不必了”瓦尔丹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圣教,为了真神,也是为了博格拉汗,和他没关系”又问:“他竖起三个指头是什么意思” 李膑说道:“霍兰将军希望能够借兵三千,一起去攻打讹迹罕。” 便听瓦尔丹怒道:“博格拉汗既然身处如此危险的境地,我们就该倾巢出去救援,为何还说什么借兵三千三千兵马,能有多大的作用你们这么做,是还在怀疑我们对博格拉汗的诚意吗” 张迈结结巴巴道:“库巴这边,也,得有兵” 郑渭正要把话补足,说库巴毕竟是圣战者的根据地,总得留下足够的兵马防守。 但瓦尔丹已经激动得胡子吹起:“库巴,库巴博格拉汗的事业,是圣教东进,普及万里东方的百年伟业与之相比,库巴又算得了什么东征,东征,现在就东征我们受博格拉汗供养已经好几年了,可自疏勒之战以后,就一直没出过什么力气这次,我们就要让博格拉汗看到真神的力量让博格拉汗看看我们的诚意霍兰将军,你就放心吧阿尔斯兰既然敢勾结祆教,那这件事情就再不是回纥大汗与副汗之间的矛盾了战争一打响,全世界的天方圣徒都会涌来帮忙的一场仗打败了,我们还可以打十场几万人的军队打没了,后面会涌上来几十万人只要博格拉汗坚持到底,我们圣战者,一定会取得最后的、彻底的胜利”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三章 我诈 萨曼,布哈拉,王宫。 “陛下,白水城那边传来了消息。” “嗯” “怛罗斯似乎被一群来历不明的强盗攻破了。”、“什么” 拜占庭帘幕被掀起,一个英武的君王踏着波斯地毯走出来,他的脸上有道淡淡的刀疤,年纪其实还不老,眉角却已有深深的褶皱。 这并不是一个长于深宫的君主。 “强盗”奈斯尔二世重复地问了一句。 “是。有从怛罗斯逃出来的人说,是一伙叫唐寇的家伙,怛罗斯的留守将领塞坎也被他们困死在沙漠里了。之前他们用了诡计,让我们以为怛罗斯仍然在萨图克的手下手里,但最近随着越来越多的消息传来,似乎那伙唐寇打下了怛罗斯以后就没有离开,一直住在那里了。” 白水城位于怛罗斯西南,相比于怛罗斯东南通向库巴、讹迹罕的拔汗那群山,白水城是一个更近也更安全的选择,所以在灭尔基的道路断绝以后,怛罗斯逃跑的居民一般都会逃往白水城。尤其在唐军大部队南下以后,郭师道手中兵力不足,要将怛罗斯严密地儿控制起来也变得越来越艰难了。 “留守将领塞坎萨图克不在怛罗斯” 萨图克出兵碎叶河北,那是将近半年之前的事情了,但萨图克对萨曼方面也瞒得甚紧,所以布哈拉方面竟然不知道萨图克不在怛罗斯。 “好像不在。” “哼没用的东西”萨图克居然不在怛罗斯正如张迈的行动一次次瞒过了回纥,萨图克的行动也瞒过了萨曼。“移驾屏葛我要就近看看这群东方人在搞什么勾当” 库巴。 在瓦尔丹的强烈要求下,张迈同意了尽快进军讹迹罕。按照张迈所描绘的包围圈,如今阿尔斯兰和博格拉汗的势力分布就像一盘围棋彼此相围、彼此相困:库巴、怛罗斯地区和疏勒围住了讹迹罕;讹迹罕、灭尔基、碎叶沙漠唐寇围住了怛罗斯地区;怛罗斯地区和博格拉汗所在的雅尔又围住了灭尔基;灭尔基、亦黑、八剌沙衮又围住了博格拉汗所在的雅尔;最后是亦黑与讹迹罕又围住了疏勒这是何其混乱的局面啊,简直就是一个围棋的劫争。 但瓦尔丹等人却从中看到了希望 “讹迹罕是一个关键”瓦尔丹叫道:“只要尽快将它拔除,怛罗斯、库巴、疏勒以及讹迹罕将连成一片,那样形势就将对我们大大有利” 实际上,攻打讹迹罕的建议库巴的圣战者不是第一次提出了,但以往萨图克总是表现得十分消极,并不肯采纳他们的建议。 萨图克心目中的战略,乃是集中力量先取八剌沙衮,八剌沙衮一旦攻取,讹迹罕这样的边陲之地可以不攻而下。相反,假如从讹迹罕动手,就会对阿尔斯兰打草惊蛇,一旦阿尔斯兰找到了理由号召两河诸部排斥萨图克,将他排挤出黑汗王朝的体系之外,萨图克再要从外部攻进来,难度可就大了。 为了一个偏僻的讹迹罕加上一个更加偏僻的库巴,而惹来八剌沙衮方面的警惕,这样的赔钱买卖萨图克自然不肯做。 但是圣战者们却总是认为,博格拉汗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得太过畏缩了“前进前进前进如果博格拉汗早些听我们的劝告,就不会有今日的困境了” 欧马尔建议合兵一处,张迈却反对这样做,他认为两支军队要整合需一定的时间,“可咱们现在却耗不起这个时间,勉强归一个主帅统领只怕反而要误事,不如就作两支联合军队分头并进,互相呼应又互相配合。” 当然,他说这几句话时仍然是结结巴巴的,只是由李膑来代为陈述。 这个说法倒也合理,瓦尔丹便接受了这个提议。张迈向真珠河畔传出命令,唐军当即拔营,库巴的军队也全员行动。 圣战者一共有六千多人的作战部队,此外还有一万多的民夫。 “全部启程目标是讹迹罕” “全部那样,库巴不就空了吗” 欧马尔质疑说是否值得为博格拉汗的一封信就这样赌上库巴圣战者的所有资本,瓦尔丹却冷笑了起来:“值不值得你也不想想,我们的存在,为的是什么” 不等欧马尔回答,瓦尔丹就大声道:“我们存在的理由,就是要开辟新的道路,在不信者的土地上确立真神的统治就像穆圣和他的伙伴们,以及之后所有天方君主所做的那样这是我们与真神的契约,是圣战的最终阶段为了这个目的,别说库巴这个小小的山谷,就算是繁花似锦的撒马尔罕城,我们也应该舍弃” 阿西尔听得热血沸腾,欧马尔道:“可我总觉得,霍兰这伙人的来路还有一些疑点。他们对我们也没有完全说实话。” 本来,欧马尔是极度趋奉“凯里木”的,但发现自己被骗了一起以后,态度就转了一个大弯,对“霍兰将军”一伙都不肯轻易相信了。 可他还是低估了瓦尔丹。 “疑点什么疑点不管他什么疑点”瓦尔丹嘴角裂开了一丝不测的笑容:“其实这不是什么疑点,而是我们的大好机会” “啊” “博格拉汗羁縻了我们这么久,却一直不动用我们,是为什么他说是时机未到,我却觉得是他还在犹豫他还有畏惧不是对阿尔斯兰的畏惧是对我们的畏惧他还在害怕,他还没有彻底摆脱怯懦的束缚,他还没有彻底投入真神的怀抱” 在阿西尔等人面前,瓦尔丹心中还有没说出来的话 一直以来,萨图克与圣战者之间就在进行微妙的博弈,萨图克是想利用和控制圣战者,宗教于他乃是工具,扩张领土、征服诸族才是他的目的可圣战者们却反了过来,他们的目的就是宗教本身,而不是世俗的利益 瓦尔丹不是为了拥护萨图克而拥护萨图克,他们拥护萨图克的目的是因为萨图克能够帮天方教打通统治东方的道路 而萨图克本人则是想利用圣战者,却又不想被圣战者们所控制的。所以他对库巴这边是又讨好又羁縻,在未真正取得对圣战者们的控制权之前,他一直很谨慎地不让他们坐大。 瓦尔丹从张迈口中听到萨图克陷入困局的消息后反而欣喜若狂,就是因为这将是圣战者控制萨图克的大好机会 甚至就算这个消息有造假的成分,但只要战争打响,一切就将脱离萨图克的控制 “所以我们就要借着这次机会,彻底打消他的犹豫只要我们一进兵,那博格拉汗就没有退路了,他将彻底站在阿尔斯兰、站在八剌沙衮的对立面那时候他能依靠的就只有我们天方教,那时候他将彻底融入真神的怀抱之中霍兰对我们,当然还是没有完全信任,但从他气急败坏的行动我们可以看出,博格拉汗的处境是相当的不妙这个时候,他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需要我们。所以这一战势在必行而且这一战只要打响了我们就赢了” 这一战,只要打响了,萨图克就会被迫完全站在天方教这边了 库巴圣战者根本就不怕战败因为他们败了也不要紧,西方还有数以百万计的天方教徒,若听到东方吃紧的消息反而会激发他们的狂热,会源源不绝地涌来,成为东进的动力 所以瓦尔丹不怕战败,他需要的只是开战,只要开战了萨图克就没有退路,只要开战了天方教就一定能够取得胜利 现在瓦尔丹要的,只是一个动兵的借口而已 张迈已经准备回去了,留下郑渭在两家之间作为沟通的使者,在他回去之前,瓦尔丹请张迈将巴伊塔什带来,“现在他的父亲不在这里,我希望作为老师可以较好地指点于他。” 张迈明白,这是一种变相的人质要求,犹豫了一下,通过郑渭说:“那是我们的少主啊。如今博格拉汗祸福难料,我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我们无法顺利解除鸭蛋的围困,而令博格拉汗有什么不测的话,那我们将拥立巴伊塔什做我们的新汗” “你说的不对”瓦尔丹说:“不是你们拥立,是你我一起来拥立我是巴伊塔什的老师,难道我会害他吗他在我这里就是在真神的怀抱之中,只会得到更加强大的力量,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我保证,巴伊塔什到达这里以后将受到库巴所有圣战者的拥护我们也将像敬爱博格拉汗一样敬爱他因为他将是伟大的博格拉汗的继承人,是新的天方国家天方回纥的伟大君王” 张迈又犹豫了一下,才答应了,派了马小春回去“接巴伊塔什”。 杨定国接到消息后犯难了,巴伊塔什确实在他手里,可当然不能将他交出去,便与郭师庸、杨易商量,郭师庸想了想,说道:“我的小儿子郭漳,他和巴伊塔什的年纪差不多,人也还算机灵,让他去吧。” “可是”安守敬道:“可是上次库巴派来的使者,在怛罗斯是见过巴伊塔什的啊。” 他这么一提,众人便都记起,那个叫欧马尔的圣战者已经到过怛罗斯,而当时假冒巴伊塔什的,就是郭汴。 难道要让郭汴去 那似乎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可问题是,眼下郭汴的父兄都不在跟前,杨定国等人又哪里好拍板让这个孩子去做人质 “要不”慕容春华道:“我们把小汴叫来问问吧。” “叫他”杨易冷笑:“那干脆直接给他下令不就得了哼,以那小子的脾气,一听这事肯定嚷嚷着要去的。” 正为难时,温延海派人来报:“东面东面” 来禀报的骑士喘着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东面怎么了”杨易急问。 “东面小郭都尉,回来了” 唐军目前有两个都尉,老郭都尉是郭师庸,小郭都尉,就是郭洛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四章 疏勒往事之一 听说郭洛回来,杨定国忙领着诸将出迎,到了辕门外,果见郭洛,但和他一起回来的却还有五个陌生人,其中有两个是和尚。阿布勒与郑豪、郑汉、杨涿却没见到。 既然有外人,杨定国等便不忙着和郭洛叙别来之情,郭洛给众人介绍那两个和尚说:“这两位是大昭寺的法信大师、嘉陵和尚。”那法信年约四十余,嘉陵却是个二十来岁的俊俏小和尚,郭洛又介绍另外三人:“这三位,是明教的朋友。”三人中为首那人五十来岁,郭洛介绍说:“这位是摩里长老。”另外两个年轻人,却是他的子侄。 杨定国等见大昭寺和明教的人都来了,心中暗喜,均想看来郭洛的疏勒之行看来是大有收获。 郭洛因见张迈不在,心知局势有变,介绍完之后,道:“五位远来,不如且先休息休息,回头我军再来为诸位洗尘。” 杨定国等不明形势,就全凭郭洛主张,等那五人走后,诸将入帐,杨易才抓住郭洛的手臂,叫道:“阿洛疏勒那边的事情,成了,对不对” 郭洛点头微笑说:“是好消息。不过,这边是怎么回事大军怎么开到这里来了还有,特使呢怎么不见他” 杨定国等当即将郭洛走了以后所发生的事一一道来,郭洛听说老父断后,忧形于色,再听说老母病亡于途中,忍不住失声痛哭,杨易见他回来又带来了好消息,本来兴奋得不行,急着要问他怎么回事,待见他如此哀伤,也就跟着难过,他和郭洛的情谊与别人不同,却不大会安慰人,还是杨定国、慕容春华等在旁好言劝解。 杨定国道:“阿易,你去叫汾儿、汴儿来,陪阿洛说说话。” 心想郭洛陡然听到噩耗之下,有两个血亲在身边会好很多。 郭洛心中悲苦之极,但却抹了眼泪,强忍着心中哀痛,说道:“我不要紧,我不要紧。娘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她老人家去的时候虽然我不在身边,但有汾儿、阿汴和迈哥在,有众位叔叔兄弟在,想必去得”说着又忍不住眼泪直流,只是拉住了杨易:“别去,大事为重。汾儿他们我待会再见,你们先跟我说说之后怎么样了,为什么特使不在” 杨易便将如何遇到库巴圣战者、张迈去库巴、传回了哪些消息等一一说了,郭洛的心渐渐宁定下来,将听到的消息在心中过了一遍,道:“若这么说,形势对我们却颇为有利。只要能打通讹迹罕,那么我们的东归大事,便指日可成了” 众人本为郭洛丧妣而默哀,这时又皆转喜,忙问郭洛疏勒那边是什么形势。 郭洛道:“我带着阿布勒他们,一路潜行,到了葛罗岭山口附近,却扮作了从怛罗斯俱兰城逃往疏勒的商民,说是奈尔沙希家的侍从。奈尔沙希家在疏勒也是大富豪,各方面关节都打通了,因此一路并无阻碍,便进了疏勒本城,其时疏勒城内,已有关于怛罗斯被我们唐军攻陷的传闻当然,在传言中都是将我们叫做唐寇,而且各种形容都很不好,大抵上是将我们形容为无恶不作的强盗、野蛮人了。” 杨定国眉头蹙起,心想:“若疏勒人有这等先入为主之误解,对以后我们进入疏勒可大大不利啊。” 却听郭洛道:“阿布勒本想将我们在城内安顿好了之后就往下疏勒去找明教的长老,不料他家主要成员全部陷身于怛罗斯地区,虽然老奈尔沙希前往俱兰城时已经做好了一切安排,但几个大掌柜听到消息之后还是忍不住心慌意乱,见到了阿布勒后都来寻他问老商主的事,阿布勒被缠住了一时走不开,便先派了个管家,送我们几个出城前往大昭寺。咱们在怛罗斯虽然闹得天翻地覆,但葛罗岭山口以南却没受到什么影响,那里的商人也好,农夫也好,牧民也好,日子都是照过,城门虽有盘查,但也不是很严,有着奈尔沙希家的保护,郑豪带着我们出城进城,也没受到什么阻拦。” 郭洛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脸上露出无限眷恋的神色来,杨易问:“阿洛,你怎么了”郭洛说道:“我是想到了我在疏勒城外见到的情景,那田野,那风光,我分明从未见过,但到了那里时,却感觉好像很熟悉似乎自己曾梦见过一般。” “梦见过”杨易忙问:“究竟是怎么样的情景呢” 郭洛却道:“我一时也说不上来,将来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总之我到了那里,就有一种回家了的感觉。” 诸将闭上了眼睛,默想郭洛说的那种虽未曾见却仿佛梦过的感觉,心中都是向往不已。若不是这时有更急迫的事情要谈论、解决,杨易非缠着郭洛马上将疏勒的见闻一一道来不可。 郭洛继续道:“我们在郑豪的带领下到达了大昭寺,主持法如大师听说郭、杨、郑三家子弟一起到来,竟然率僧众出来迎接,将我们接入方丈中去。我见法如大师见到我们时的脸上的欢喜,便知他是出自真心。这位高僧不止佛法通明,而且娴熟世务,见我们来必有机要秘事说起,因此到了方丈之后,便只留下都寺、监寺、提点、院主、首座、书记等八位高僧。 “虽然我也曾听郑渭说法如大师是鲁家后人,但双方毕竟是初见,也不敢就将事情和盘托出,法如大师也未造次,先问了我们这数十年来的旧事,我便将我们如何与郑家分裂、如何越过碎叶沙漠、如何在新碎叶城艰苦经营之事情大略讲了。当时方丈之内众位大师听了无不唏嘘长叹,口念佛祖,道:吾族军民,历尽千辛万苦却未丧本心本志,那真是佛祖保佑了。” 杨定国、郭师庸等听了这句话都想:“看来疏勒佛民,对我华夏甚是认同啊,果然非俱兰城那些数典忘祖之辈可比。” 郭洛继续说道:“这些往昔之事,有一些法如大师等因为与郑家有书信来往,知道一些,但一来郑家未将所有事情都相告,二来我们的许多事情郑家也不知道,所以对我们新碎叶城的大多数情况,几位大师其实也是第一次听说,当我说到我们如何组织游骑兵出掠碎叶河下游,从回纥人手里救出受苦受难的唐奴,逐杀作威作福的回纥时,我注意到其中几位大师包括这次跟我一起来的法信大师都忍不住眉飞色舞当然,直到这时我说的都还是特使到达之前的事情,但几代人的事情交代完,已经费去了大半天的时间,但诸位高僧却全无倦意。法如大师道:我等虽急着想知道远方同胞的消息,但郭世兄不远千里而来,可不能饿坏了他。便款待我们吃了斋饭,然后仍归方丈,秉烛夜谈。坐下之后,我却先不继续讲述,而问起疏勒这边的往事。” 杨定国暗暗点头,心想:“阿洛做事,有步骤、有理节,若是阿易去,多半没法做到这样。” 郭师庸等亦甚盼知道当年四家第一次分裂的原因是什么,分裂之后留在疏勒那边的唐民又是怎么样的处境,杨易更忍不住催促了起来。 郭洛道:“当时我问了之后,法如大师忽然沉默了下来,低头看看从天窗中望着射进来洒在蒲团上的月光,忽而叹息,道:往事不堪回首,但亦不可不回首。祖先做错了的事,当铭记而不可讳言。知往昔之过而不惮改,方能除却异日之心魔。诸位大师听说,齐声口宣佛号。法如大师便起身取了一本历代方丈的月志来,摊开了让我阅读,一边在旁解说。” 那本月志上的第一页,郭洛清清楚楚地记得大昭寺的第一代方丈在页面上极其痛心地写道:“若知留疏勒而受辱如此之甚,当日便当与郭、杨、郑诸君弃此敝庐,共赴不测之途,即便身死人亡,亦不失英雄快意以吾祖汉唐之烈,傲视宇内,而子孙为犬为马、为奴为婢,屈膝乞活,忍泪吞声,一念之差,而遭如此心厄,虽保首级,却为亡国之奴。异日不肖子孙有何面目与祖宗相见于地下哀哉痛哉” 这几句话,郭洛竟然整个儿背了下来,这时重述出来,帐内诸人无不感叹。 杨易道:“这么说来,他们果然都是我大唐留在的疏勒的军民了” 郭洛点头道:“是。当时我亦如此问。法如大师指着自己,说道:老僧虽已出家落发,然我俗家本来姓鲁,祖上正是令祖郭昕公麾下疏勒镇守使鲁阳。” 法如本是鲁家后裔的事情,诸将早听郑渭提起过,但这时听法如自己承认,那感受又自不同杨定国捻须开颜,便如听到一个几十年没见面的故友的消息一般,郭师庸却想起了一件事情,道:“当初曾听郑渭道,大昭寺主持,代代都是鲁家子孙,这话当时我就觉得疑惑,他们鲁家若做了和尚,这又如何能传子传孙莫非大昭寺的和尚,都改了佛家的规矩,不禁婚娶么” 郭洛道:“庸叔莫急,待我慢慢说来。”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五章 被遗忘的人种替代 郭洛回想起了当晚方丈中的情景,烛光之下,法如老和尚脸上有一种像当初郭师道述说怛罗斯分裂时的忏悔之色。 “那已经是七代人以前的事情了当时,回纥、吐蕃势大难当,四镇孤立无援,而东归之路也已被切断,龟兹、焉耆、于阗先后陷落,疏勒亦已不保,我们三千余人退到疏勒附近的一个山谷之中,可那也不是一个可以长久居住的地方。”法如告诉郭洛道:“而且在山下,在疏勒的河谷、绿洲上,还有一万多沦陷于敌人掌控之下的唐民。” 当时的国际局势与眼下不同,对疏勒威胁最大的还不是回纥,而是吐蕃。吐蕃人在发现唐军遗部踪迹之后,派人入山谈判。 “谈判”听到这里杨易心想那多半没好事。 以杨易的性格来说,那的确不是一件好事,不过对困厄中的大唐遗部来说,那却是一个诱惑吐蕃人承诺,只要唐军放下武器,就会放过所有唐军军民的性命。 杨易听到这里心里很不舒服,和他一样,当年郭、杨、郑、安等首领都强烈反对投降,因为他们不愿意做奴隶骄傲的大唐将士,宁可选择死,也不愿意将自己的生命与前途交付在异族手中 当时的大都护军帐会议经过商量后决定冒险西迁因为其时从疏勒到讹迹罕到河中地区局势都颇为混乱,唐军虽然势单力薄,但在那样的乱局中仍有生存的可能。 可是却有一部分人在吐蕃人的招降书前面低下了头。 “就是鲁家的人,对么” 郭洛听到法如讲述这段历史的时候,选择了沉默,因为不想让法如难堪,而杨易却直接问了出来虽然是对着郭洛,但假如当初去疏勒者是杨易的话,他还是很可能会直接问出来。 “是的,为首的就是鲁家。” 鲁家的先人认为,吐蕃与大唐之间有激烈的争斗,可也有联姻的历史,尤其是疏勒唐民大多信仰佛教,而吐蕃当时也已逐步接受了佛教信仰,这样一来,双方就有了互信的基础。 如果从“保全性命”这一条说将开去的话,鲁家的人博对了,吐蕃人确实没有对答应留下来的唐民进行灭绝性的屠杀,只是没收了所有唐民的武器,且禁止他们习武,然而事实还不止如此 法如老和尚已经年逾六十,佛门高僧,可是提起那段历史,脸上也忍不住出现了愤慨悔恨之色 当时留在疏勒的一万多唐民,被吐蕃人分成十八批,全部驱赶到疏勒城外的河谷耕田。每一批约数百人,吐蕃人设一个寺庙作为管理结构,由吐蕃僧人进行掌管,而鲁家等主要将领,也都被勒令出家为僧。 疏勒的唐民,本来无论是军还是民,都得进行军事训练有一些农夫本身是士兵进行季节性的屯田,就算是本职是农民的也得负担起一定的军事任务也可以说疏勒的农民也是一批民兵。 可是如今,失去了武器与其它发展方向的唐民,只得老老实实地疏勒的大小河谷、大小绿洲中种田。 汉人是一个奇特的民族:你给他武器与训练,他就能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战士之一;你给他机会经商,他就能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商人之一;你给他机会求学,那么他将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学者之一;你给他工具,他就会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工匠之一;如果你给他一块田地让他种田,他就能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农夫没有之一 在他们的努力下,疏勒周边的农田很快就欣欣向荣起来,可是吐蕃统治者并未以善意回报唐民的这种勤劳。 所有的唐民都被迫附属于一个寺庙,他们的劳动力由吐蕃僧人随意支配,他们的人身甚至可以用于买卖、抵押,乃至赌博寺庙的主持,有权力对附属唐民施加任何刑罚,甚至生死、婚嫁的权力,也都掌握在吐蕃人手中 “法如大师告诉我,那个时候,吐蕃人对我唐民是要杀就杀,要打就打,唐民生下了儿子,无法保全其性命,生下了女儿,无法保全其贞操” 杨易等听得双眉竖起,目眦欲裂,忽然之间,慕容春华道:“以前我们总觉得新碎叶城的生活很苦,但现在想想,我们却比当初留在疏勒的唐民好多了至少我们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啊。” 诸将感叹了一番后,杨易又问:“后来呢” “后来,疏勒的唐民终于迎来了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就是吐蕃人的势力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逐渐侵入的回纥人。 法如大师对郭洛道:“当时回纥人在攻入疏勒之前,曾派了人来与我们密谈,相约在他们攻入回纥的时候,要我们起来响应。回纥人答应,如果疏勒被回纥占领,他们会将唐民从吐蕃人的魔掌之下解救出来。” 听到郭洛转述之后,杨易叫道:“这些回纥人,怎么可以信任如果答应了他们,那也不过是前门拒狼、后门引虎” 郭洛道:“当时我也如你这般跟法如大师说,法如大师听了之后长叹一声,道:我们今日回望过去,确实如此,可是当时疏勒唐民实在是被压迫得太惨了,当时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有了一个转机便抓住了不肯放手,哪怕这个转机是多么的渺茫终于,在经过一轮严酷的斗争之后,吐蕃人被赶跑了,回纥人进来了。” 赶跑了吐蕃人以后,久受欺辱的唐民狂欢了一个晚上,可是,也只有一个晚上而已。第二天一早,当唐民的首领们去找回纥的可汗,希望确认一下回纥人的许诺时,得到的回复却是一切照旧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里时无论是郭洛也好,杨易也好,竟然都表现得十分平静,再没有一点愤慨了。当时法如老和尚问郭洛:“你不气愤么” 郭洛想说自己气愤,可却实在气愤不起来。这段时间唐军诸将跟着张迈,不止是士气提了上来,就是思维方式也都有所转变,在某些问题的看法上,诸将都开始变得和张迈接近甚至一致了。 “把争取自由平等这样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大概没有比自己更愚蠢的事情了吧。” 在那个宁静的夜晚,郭洛竟然对法如等人脱口而出,说了这句话。八个老和尚无不变色,而法如也大吃一惊,道:“这这话唉郭世兄说的没错,把这样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却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哪怕做出这等事情的是我们的祖宗,却也不必讳言。” 当时郭洛微微一笑,说:“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张龙骧说的。” “张龙骧那是谁啊是哪一位大儒”法如问。 郭洛却道:“请大师继续将旧事讲完,我才好讲我新碎叶城近来才发生的事情。” 法如等都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很想知道那位“张龙骧”是谁,不过还是按耐了下来,继续述说。 和回纥人交涉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疏勒虽然迎来了新的统治者,但唐民的命运并未因此而改变,原因很简单,因为唐民已经被解除了武装,他们手中没有了武器,则回纥人定下什么规则,他们也只有遵守的份了。如果不想遵守,那就只有死 不过,对疏勒唐民来说比较庆幸的是,回纥人的统治策略和吐蕃人不大一样,这些来自草原的可汗手段比起来自高原的吐蕃更加灵活一些,或者说,他们不想太过费事。既然吐蕃人已经建立了以寺为单位、唐民全体附属于一个寺庙这样的体制,回纥人就直接拿过来用,他们在赶走了吐蕃僧侣以后,启用了唐民僧侣来做各个寺庙的主持,当然,这些主持没有了吐蕃僧侣那么多的特权,他们对回纥来说唯一的作用就是替可汗收税。 回纥定下的税率高得可怕就是所有田亩所产的六成 六成那是什么概念啊 古代的农业生产率,可没后世那么高,动不动就亩产千斤那是不可想象的。众所周知,汉朝文帝时期的田赋为十五税一、景帝时更降到了三十税一,这属于历朝比较宽松的田赋税率了,而儒家孔子、孟子理想中比较合适的田赋则是十税一即田亩所产的一成,而现在,回纥却要收六成,这几乎是正常税赋的六倍尽管到了唐代,农业生产工具和作物品种已经比周汉时代进步了许多,可六成的赋税仍然是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数字。 想象一下,如果可以有六成的农产品剩余,这相当于接近一半的人口可以从农村解放出来。可是,失去了武器的疏勒唐民在这样的苛政之下唯一的选择却不得不接受。 虽然压迫仍然严重,但是这对唐民来说却是一个夹缝中的机会,因为赋税虽然高得吓人,可有一点却改善了那就是唐民们得到了一点有限得可怜的自主权,即在这个可怕赋税制度之下,他们可以选择干什么或者怎么干。 在这种时候,唐民展现出了极为强大的韧性,他们在各寺和尚的组织下开始了开荒行动,在地广人稀的疏勒地区开出了一片又一片的农田,回纥人的制度定得严酷,但他们的管理手段却很粗糙,他们计算了唐民已经开垦了的土地,并按照每亩土地丰年的收成来制定田赋标准,然后要求大昭寺每年都按照这个数字缴纳田赋。可是当时大昭寺的主持却发现了一个管理漏洞:虽然要提高每亩农田的单位产量不容易,但如果在这些既有农田之外,开垦出新的农田呢 疏勒地区河流众多,可以灌溉的无主荒地成片利用这个管理制度的漏洞,开垦出了一块又一块的新田,用自己的刻苦与辛劳节省下了一升一斗的粮食,并挖地三尺地藏了起来。与此同时,因应吐蕃统治期间唐民人口锐减三成的形势,大昭寺的主持积极提倡各家各户多生多育。 从回纥进入疏勒,到回纥对这个管理漏洞反应过来,一共有九年的时间,那九年的时间对疏勒唐民来说是一个辛苦而短暂的黄金时代,在这个黄金时代里,有六年时间是家家都能吃饱饭,吃饱了饭就有力气,白天下田干活,晚上上床干活,男人全副心思地种田,女人全副心思地生孩子 这九年的时间里,疏勒唐民生出了一万两千多个婴儿,正是这一万两千多个婴儿,为日后保持疏勒唐民的人口基数奠定了基础。 库巴,张迈看着已经动员起来了的圣战者们,和回纥不同,这些圣战者可都是典型的白种人 这时张迈注意到一个问题,他发现像萨图克、霍兰等人,黄种人特征还是比较明显的,和后世他在喀什等地见到的维族人长得很不一样。这个时代回纥人与汉人的差别,大概就像内蒙的蒙古人与北方汉人的差别那样究竟是有还是没有,凭着肉眼观察很难下判断,而且这种差别有可能会随着居住、生活条件的改变而改变。 “看来不仅是宗教问题啊,人种上也存在很大的可疑。”张迈心想:“难道说,白种人相对于黄种人的遗传基因表现得更加明显所以混血以后,就都变成更像白种人了貌似没听说过这种事啊,还是说” 还是说伴随着宗教替代的同时,也曾发生过“人种的替代” 那可就是一个可怕的推论了被遗忘了的屠杀 “回纥的历代可汗都不喜欢唐民的叫法。所以后来疏勒的唐民就自称为佛民了。”郭洛道:“当初郑渭说,疏勒有五万佛民,但这个数字其实不对,只是大昭寺对外的宣称而已。” “怎么,没有么”杨易问。 “不是没有,”郭洛笑道:“是不止”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六章 疏勒往事之二 郭洛回到唐军大营之后,先讲了疏勒方面的见闻,“疏勒唐民虽得了那九年的修养生息,但到第十个年头,回纥人便发现了其中的猫腻,当下重新丈量土地田亩,重定田赋,所以自那以后,数十年来疏勒唐民都过得极为困苦,只是手无寸铁,无法与回纥对抗。我待他们讲述完了往事,确定了他们的真心诚意,这才将特使到达之事以及这段时间来我们的进军情况大致与他们说了,法如大师听说朝廷派了钦差进入西域无不欢喜若狂,诸位大和尚听说我们连破回纥大军,又占据了怛罗斯,也都喜上眉梢,法如大师道:怛罗斯地势狭小,无险可守,又四面临敌,不如疏勒,前有关隘可据,后有于阗为援,内部农夫尽是大唐遗民,进可攻退可守,可以久驻。便邀请我们南下,并派了两个使者前来。我在大昭寺呆了两天,跟着又与阿布勒前往下疏勒,和明教的长老们取得了联系,明教的长老们本来就有准备起事,听说我们可以作为外援无不雀跃,也派了三位使者跟了我来,不想我们才走到这附近,就遇到了自家的侦骑。” 他说完自己在疏勒的见闻后,就要安排慕容春华去邀法信、嘉陵两人来与诸将相见,至于接见明教使者的安排则靠后,疏勒唐民与明教教众,虽然同是愿意响应的友好势力,但亲疏之间毕竟有别。 慕容春华才去,杨定国道:“等等。”先将库巴圣战者要巴伊塔什前往的事情跟他说了,郭洛心中一沉,道:“若阿汴不去,回纥人对我们心有疑虑,未必肯放特使回来。就算放了特使回来,心中也要有疑,往后进军,必有阻滞。”这件事情,杨定国等都不好决断,但郭洛既是郭汴的长兄,又是全军决策者之一,这样公私两难全的事落到了他头上,他是无法裁夺,也得作裁夺,不忍决定,也得下决定郭师庸可以推给杨定国,杨定国可以推给郭洛,郭洛却推给谁去 难过了半晌后,郭洛还是叫了弟弟郭汴和郭汾近前,跟他说知此事。为何要叫上郭汾因此事涉及到郭汴的性命,既是国事,也是家事,所以郭洛让郭汾在旁。 郭汾一听脸色大变,虽然郭洛只是叙述此事,言语间并不夹带命令或者劝说的语气,但郭汾知道弟弟的性子,只要是跟他说知此事,不用说,郭汴定然会去郭洛纵然不下命令,亦与他已经下令无异,长姐总是偏爱幼弟,口中不敢说什么,眼睛却不禁怨怨地看了郭洛一眼。 果然,郭汴一听叫道:“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我去” 郭洛沉声道:“你可知道,这样一去意味着什么” 郭汴嘟嘴道:“还能什么,不就是做人质吗” 杨定国在旁叹道:“孩子,孩子啊,这次去做人质,不但要机灵、聪明,而且唉我们这次的事情,到最后一定是要穿帮的啊,所以去的人只怕十有会会遇害的” “我知道不就是死吗那又怎么样”郭汴全然不知死为何物一般道:“这几个月来,咱们打了多少硬仗啊,我都只能干眼红,我就恨自己年纪小其实我年纪也不小了可你们就是不让我上阵杀敌,如今倒好,有了个立功的机会,你们一定要让我去” 郭汾抓住了郭汴的手,道:“阿汴,阿汴” 郭汴笑着安慰姐姐:“别这样,你放心,我把巴伊塔什的神情动作都模仿得熟了,不会有破绽的。” 至于样貌,反而不在考虑范围之内,郭昕是郭子仪的侄子,但人在万里之外做安西副大都护、四镇节度使,按例,家眷都得留在长安,河西走廊被切断后,眼见东归无望,为了留下血脉,临近晚年郭昕才又娶了于阗尉迟氏女为妻,这百年间身处西域,包括郭昕在内有三代家主娶的都是胡女,所以郭洛郭汴身上本有混血血统,杨家的情况也差不多。 忽然听得一声哽咽,却是郭汾忍不住哭了出来,郭汴要叫时郭汾早扑过来搂紧了弟弟,只是默泣,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郭汾也知道这是为了合族大业,心想老父在后方支撑危局,自己才失去了母亲,不料转眼又将可能失去一个弟弟,可这事偏偏自己又不能阻止,甚至不能出声,所以一腔的悲苦只得往肚子里吞,咬着牙,说不出话,只是眼泪却止不住。 郭汴被郭汾哭得心酸,用力推开了她,转过身去,使劲抹了抹自己的眼睛,把眼眶里的眼泪都挤掉,回过头来怒道:“姐你哭什么白白折了我的锐气不许哭,不许哭这件事情是我的荣耀我不许你哭” 大帐之内,老中青三代男人一点声响都没有,尽皆沉默,只有郭汾忍不住自己的啜泣声,忽听帐篷门口一个声音道:“善哉善哉” 却见帐门站着两个和尚,正是法信和嘉陵,二人到了帐外,听见帐内之事,向慕容春华问明了始末,二人大是感动,嘉陵走近帐来,握住了郭汴的手,道:“小兄弟,你小小年纪就有这等舍身成仁的大勇,佛祖必定保佑。此去定能平安。” 郭汴与杨定国、郭师庸等如同亲人,嘉陵对他来说毕竟只是个陌生的远亲,在他面前更不肯示弱,昂起头来,笑道:“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不过不是佛祖保佑而是我相信我姐夫就算我进了龙潭虎穴,我姐夫也一定有办法接我回来的。” 郭汾听郭汴提到张迈,心中一定,多郭汴能回来也多了几分信心:“对,对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嘉陵一愕,道:“姐夫” 郭汴笑道:“我的姐夫,就是张特使。” “张特使就是长安来的那位钦差” “不错” 库巴就像一个随时要启动的兵营,战事准备发动得极快,郭汴抵达之后,张迈便派李膑来告诉瓦尔丹自己准备回去,瓦尔丹自得了“巴伊塔什”,欢喜得犹如得到宝贝一般,对张迈要走也就未加阻拦。 临行之际,郭汴拉住张迈的衣袖,道:“霍兰将军,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怛罗斯”这句话话中有话,只有唐军的人听得懂。 张迈却笑道:“少主,放心,我们,不去,怛罗斯,去,疏勒然后,是,八剌沙衮”郭汴连连点头,道:“那好,我等霍兰将军回来接我。” 张迈微笑着答应。 瓦尔丹等见郭汴对张迈依依不舍,却也不以为意,心想少年家陡然离开亲信大将,到了一个陌生地方,有这样的表现乃是情理之中。 张迈骑上了阿西尔所赠的汗血宝马,风驰电掣,与石拔、马小春等二十余骑先行急赶回珍珠河畔的军营,这时唐军也已经全部渡河毕。 张迈听说郭洛也回来了,不禁大喜,入帐后问此去见闻,郭洛一一说了,又请了疏勒二僧、明教使者前来相见。 明教的那个长老豪情万丈,对张迈道:“如今下疏勒已全在我摩尼教徒掌控之中,只要唐军大军一到葛罗岭山口,我们便起兵响应下疏勒闻声便可易帜,至于疏勒本城,我们两相夹击之下也必然唾手可得” 李膑落后了半日才到,刚好在帐外听到了这一番话,他在旁冷眼旁观,直到明教的那个长老走后,四下更无第三人,才对张迈道:“下疏勒那边,只怕要节外生枝。此事特使要放在心上。” 张迈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李膑道:“明教教徒本来多是下层人物,即便有几个像奈尔沙希这样的人,那也都是从很低的地位爬上去的,而且奈尔沙希还是还很穷苦时就信封了摩尼的教导,富贵以后信仰不变,但这样的人在其教内并不多,明教内部,多出身穷苦,这样的人,除非是天生的英雄豪杰,如汉高祖刘邦者,否则便大多有眼光短浅、器量狭小之病,我本来就有些担心此事,今天再见了他们的这个长老,说话如此轻率,就怕他们教中长老人物,所谋也多不密,忽然听说有大军在外呼援,教中上下兴奋雀跃,心中之意形之于外,其谋便有可能会提前泄露。” 张迈问道:“若如此,如何预防” “这却没法预防了,难道我们还能派人去提点他们的长老不成那只会让他们觉得我们看不起他们,事情反而要糟。只能盼他们的明尊保佑了。”李膑道:“当日我们还在俱兰城时,形势与今日不同,所以但听有能够与我们并肩作战的便都争取过来,但世间之事,哪能全在掌握之中呢。但就算疏勒提前动乱,只要讹迹罕打通了,只要疏勒唐民对我们的支持不动摇,我们便仍有胜算。” 张迈沉吟半晌,道:“既不是我们难以改变的事,那就且不考虑,先打通了讹迹罕,疏勒的事,往后再说” 此事便只他二人知晓,第二日听说库巴那边也已动兵,唐军也尽起兵马,向讹迹罕逼来。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七章 唐军假扮唐寇 这是两种文明的斗争,这是两种生活方式的斗争,这是两个人的斗争。 萨图克在听到塞坎的死讯以后,行事就变得越发的谨慎。 唐军的每一步进军,对唐军自身来说总是艰难的、微小的,可在敌人看来,却觉得这伙“唐寇”神出鬼没,前天还在碎叶河北岸,昨天就忽然出现在怛罗斯俱兰城 而现在,在萨图克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唐军的四个折冲府、一千二百昭武部、一千二百乌护部以及民部却已经走到了离俱兰城数百里之外。 龙面具依然在灭尔基和俱兰城之间出没,怛罗斯那边郭师道的身影也常常出现在怛罗斯的大街小巷。本地居民其实已经看出了一些不妥,可是这些怀疑要爆发还需要时间,而外面的人要看破这种虚幻的假象也需要时间。 当对手是阿尔斯兰或者萨曼的大将,萨图克和他的部将谋臣们每一次都能迅速料定对方的动机,可是对这伙刚刚从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唐寇,萨图克却至今没有弄清楚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是要占据城池,还是说只是劫掠 他们究竟只是一伙无根无源的强盗,还是背后有什么力量支持着他们呢 若他们背后有靠山,那这靠山又是谁 哪怕和这伙唐寇已经打过几仗,甚至还来过两次硬碰硬,但萨图克还是没能真正地弄清楚这帮“唐寇”的目的,脑中对这伙“唐寇”行动的去向是一团迷糊。 就在这时,伊丽河流域那边传来消息:土伦汗已经答应了萨图克联手的提议,并接受了萨图克的好意土伦很期待着事成之后能够接手怛罗斯呢。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八剌沙衮,阿尔斯兰大汗的金帐移动了 “什么” “大汗下令,要亲征这伙唐寇” 郭汴前往库巴后,张迈即带李膑返回军中。这时唐军四府三部都已经在真珠河畔取齐,疏勒那边也传来了佳音,杨定国在张迈回来之前也将军队整顿完毕。 “全军拔营,挂上大唐旗号” “大唐”诸将都是一惊:“被库巴圣战者们看见可怎么办” 张迈笑道:“没关系的。” 两军次第进发,库巴与讹迹罕相距不远,大军行动保守估计也只需要七八天,唐军从西北面掩去,库巴圣战者则从西面挺进。 行军至离讹迹罕只有一日路程,两支部队便彼此望见了对方。 “汉字军旗这是怎么回事啊” 圣战者发现唐军换了旗帜后,瓦尔丹连夜召见郑渭,问他旗帜是怎么回事,郑渭道:“博格拉汗和阿尔斯兰大汗还未完全决裂呢,若我们打上博格拉汗的旗号,阿尔斯兰马上就有借口号召诸部诸族攻打博格拉汗了。” 马克迪西道:“你们不是说阿尔斯兰都已经将博格拉汗四面围困住了,这还不算决裂” 郑渭道:“围困是围困住了,可阿尔斯兰并没有直接派兵攻打博格拉汗啊,他们只是截断了博格拉汗的归路,真正出面作战的是冒充唐寇的祆教回纥。如果现在我们就大张旗鼓地和你们联军攻打讹迹罕,八剌沙衮那边收到消息,马上就会宣布博格拉汗叛国投靠萨曼,那样阿尔斯兰就有大条的理由号召诸部攻打博格拉汗了” 欧马尔收过郑渭的厚礼,看看瓦尔丹在可与不可之间,说道:“凯里木说的没错。我们还是不要让博格拉汗难做才好。再说打起唐寇的旗号,也可以迷惑敌军。” 瓦尔丹这才勉强点头,等郑渭离开以后,才冷冷道:“他们果然还是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还不肯完全地投入真神的怀抱” 欧马尔问:“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打打下讹迹罕,直奔疏勒战争打响以后,很多事情就由不得博格拉汗了他们下不了最后的决心,我们会帮他们来下决心”瓦尔丹的每一句话都充满血脉沸腾的激情与煽动力:“同时,把消息向西方传播告诉全世界的天方圣徒我们在东进东进打下讹迹罕,越过葛罗山口,就是疏勒占据了疏勒后我们就能翻过葱岭,攻占于阗,穿过河西,让真神的奥义占领整个大唐让所有中国人都皈依到真神的怀抱之中来” “什么,中国”阿西尔等都惊呼起来。他也有些意外,没想到讲经人的心胸竟然博大到要容纳整个东方 “对,中国大唐占据了疏勒,就是打开通往中国的大门,跨过葱岭,将真神的奥义传到中国去传到大唐去把那个天底下最古老的文明之国也纳入我们真神的怀抱之中那是莫大的功德,莫大的伟业啊” 四大将领都听得热血沸腾 在天方教眼中,这时候欧洲的那群猴子根本就不起眼,印度也不算什么,真正能够令人心生敬畏的,只有大唐那是另外的半个世界 盛唐之时,长安也是有天方教的,所以天方教徒们也都知道一些大唐的情况只是盛唐时期的长安是诸教和平发展的长安,而不是天方一家独霸的长安。 但要是能够征服长安,那就相当于是征服另外半个世界 无论是谁,在这份伟大事业中只要占据其中一席之地,他都将在天方教的历史上名垂千古就算是战死沙场,到了真神的天堂里,也将享有无上的荣光 为了这份伟大的事业,哪怕是发动一次世界大战,又有什么所谓 “出发,出发” 唐军中也响起了同样嘹亮的呼声 打下了讹迹罕,穿过了葛罗山口,就是疏勒了 疏勒啊疏勒,那是安西四镇中最西面的一座军镇,已属于中事力量传统的势力范围 疏勒,就是喀什 “到了疏勒,就是到了家门口” 张迈在发动将士的时候叫道:“我们离家门口,只有一步之遥了” 根据嘉陵小和尚带来的消息,疏勒再过去,在昆仑山脚下,就是于阗,那里有着还承认大唐宗主地位的佛国。到了那里,唐军就能找到可以依靠的盟友,就可以找到可以扎根的土壤,就可以融入到数万同胞的怀中 如果说,中华文明有味道的话,那这味道就已经随风扑鼻而至了 “到了疏勒,我们就有了后援” 那就像一个长时间漂浮在半空中的人,看到了一块实地 张迈想到了出国的时候,看见站在边境上的共和人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无论寒冬还是炎夏,他们英武的身姿,永远挺立在祖国的最西疆他们的手中的武器,也代表了国家在这片西域大地上的威慑力 西疆战士们不顾辛苦,不畏严寒,保护的是五千年的万里河山是汉唐以来寸寸流血的国土脚下就是雪山,背后就是昆仑一步都不能再退而再进一步的话,就是韬光养晦之后奋发进取天空 讹迹罕。 守将麦克利很惊讶地发现有两支军队在开近 西南面开来的,是来自萨曼的圣战者,这批人竟然行动了 阿尔斯兰之所以将麦克利安排在这里,就是为了监视这伙蠢蠢欲动的家伙 可东北面开来的,打的旗帜竟然是大唐 “大唐大唐怎么会从西面来”麦克利有种头脑发昏的感觉,随即判定:“那是假的,那一定是假的” 库巴方面回来侵袭讹迹罕,麦克利是一点都不奇怪,实际上他从很久以前就防备着这件事情了。他甚至做好了同时面对库巴、怛罗斯、疏勒三方面打击的准备。 可是,来自怛罗斯方向的敌人居然打出了大唐的旗号,却让麦克利、让讹迹罕所有的守将大大地吃惊。 “这是怎么回事啊” “很简单是萨图克故意假冒的。”部将达宛说道:“这两年来,我们讹迹罕简直就成了库巴的眼中钉,成了萨图克的背后刺他是恨不得随时将我们连根拔起,但他一直都不怎么做,为的不就是担心遭到阿尔斯兰大汗的谴责么如今却想了这么一个诡计,假装成唐寇来袭击讹迹罕这么做还不就是企图掩盖他攻打属国的罪行么” 城主麦克利赶紧召集诸将,询问起守城战略:“从探子回报看来,这次西、北两路人马是来势汹汹,这多半是萨图克筹划了很久的大攻势,一定非同小可,大家觉得,讹迹罕是否守得住” “肯定守得住的”他的副将塔希尔说,“别说是两路大军,就算疏勒那边再开出一路大军来,我们也扛得住,以讹迹罕的城防的存粮,就是守个半年,也没问题” 同时,他还建议马上将消息传出去,尽早叫阿尔斯兰知道这一切。 “只要大汗知道这边的事,马上就会对萨图克施加压力,萨图克如果不想被剔除出回纥本族,便非撤兵不可” 长久以来,讹迹罕赖以存在的政治条件就是阿尔斯兰对萨图克的牵制,这一点从麦克利到本城的祭司、将军都洞若观火。 守城战,除了兵力与粮食之外,士气与信心也相当重要,唐军的灯上城之所以能守住,就是因为士气够高,而曼苏尔没法守住怛罗斯,更多的是由于全城将士都丧失了信心。 这时想想远处还有阿尔斯兰这么一个大援,所有人心里都是一定。 讹迹罕身处包围圈中,但麦克利等早在几年前就料想到可能会有今日,所以早就预备好了将消息传出去的方法。 虽然,用这个方法将消息传到八剌沙衮需要颇长的一段时间,不过正如塔希尔所说,讹迹罕的城防从一开始就做好了长期防御战的准备了。 在唐军与库巴圣战者围城之前,有九匹快马分作三路,忽然从城内窜出,分别向南方、东北、西南驰去,杨易拿着张迈借给他的望远镜望见,道:“要不要派轻骑追赶呢” “不用了吧。”慕容春华说:“而且追了很可能也追不上。” 杨易这时有些叹息起来:“要是我们也有几队汗血宝马,那就好了,说不定就能将这些人截住。”不过呢,他发现,讹迹罕出城传消息的骑兵,没有一路是往疏勒去的。 “疏勒”慕容春华笑道:“那里可是萨图克的老巢啊讹迹罕的守军现在多半是将我们当做萨图克的人了,怎么还会想到派人去疏勒”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八章 如疯如狂 张迈去了一趟库巴,竟然引得库巴圣战者倾巢而出,唐军的高层对此无不欣喜叹服,张迈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今是行走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上,稍一不慎就会跌个粉身碎骨。 杨易则充满了乐观:“库巴圣战者和讹迹罕是敌非友,就算我们的谎言被戳穿,这库巴城下也是三方混战的局面,局面仍然比我们单独面对讹迹罕守军好多了。” 大军整体运作由杨定国指挥,这时已经抵达的三个折冲府兵力,杨易所统领的第三折冲府当仁不让就做了先锋,第三折冲府以鹰扬营与敢死营为基础,辅以在民部经郭师道杨定国训练过的三百名新士兵,由于连战皆捷,精神状态极佳,杨易的驭兵之术在连番大战中越来越精纯,从怛罗斯到这里数百里的道路走下来,中途已将那三百名降军训得服服帖帖,这一千二百轻骑开将出去,从讹迹罕西北掠过,带起股股尘沙。 讹迹罕城主麦克利在城头望见,心道:“这伙人马可不是普通的强盗定然是萨图克的精兵” 他对北边的消息知道的不够准确,也听过碎叶河上游闹唐寇的事情,怛罗斯失陷的情报还没收到,但与马斯乌德也有交情,想起那个宿将也死在这伙唐寇手下,心想:“这帮人来历古怪得很啊他们一下子在碎叶河上游,杀了马斯乌德,一下子又出现在这里,攻打我讹迹罕,这一切,果然都是针对着阿尔斯兰大汗啊。”对唐寇其实是萨图克的人更无疑了。 正要派兵出城试试他们的底细,猛地西南方向又冲出一彪轻骑兵来,速度迅疾绝伦麦克利也是沙场宿将,一望四千多只马蹄践踏卷起的风尘便大吃一惊:“这支轻骑兵,坐骑难道都是千里马不成否则如何有这么快的速度”部属来报时这彪轻骑才刚刚出现,等麦克利转了个哨塔观看时,这彪军马已经掠到了东南面 那彪轻骑当头是一员骁将骑着一匹白马,驰骋于城外却如一条白龙掠过黄沙,麦克利猛地想起一个传说来,惊呼:“这是汗血骑兵团么”原本要派兵出城的也就打消了。 两支兵马一从西北掠出,一从西南掠出,到了正西面时两军交错,杨易听张迈说起过汗血骑兵团的事,这时就近观看,心中更是羡慕不已。他麾下也是屡胜之军,状态昂扬,本人骑着的也是一匹汗血宝马,阿西尔见了心道:“博格拉汗果然不愧是被掌教相中的王者,他手下的人虽然刚刚在怛罗斯吃过败仗,却半点气馁也瞧不出来这个青年将领也是一个英雄所以博格拉汗才将我们进献的汗血宝马赐给了他,却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两军在马上互相打了个招呼,杨易怕被看破机关,也不停留,引马便回。 这两支骑兵这一日里便一直在城外游掠挑战,麦克利为人谨慎,坚守不出,到下午便见西北、西南沙尘滚滚,却是双方的主力赶到了。 库巴在汗血骑兵团之外尚有将近五千人,连同后勤队伍接近两万。唐军这边有四个折冲府的作战部队,加上昭武、乌护、民部,就是妇女也跨马作为虚兵,远望去双方的人数倒也差不多。 张迈当即派人与瓦尔丹交涉,双方各自负责攻打一边,库巴圣战者负责南面、西南面,唐军负责西北面、北面、东北面,留出东面不打。 双方议定,各自行动,杨易便请战,张迈看看北面有个高坡,地与城头齐,“咱们上去瞧瞧。”张迈与杨定国领了几个将领上坡,一眼望去,城头守军的防备情况尽收眼底,他笑了起来:“此城城主叫麦克利哈哈,打仗比我还外行呢这么好的一个地方他也不派兵把守。” 杨定国微微一笑说:“那又不然,这个高坡虽然够高,可是本身不够陡峭,派兵把守的话,人多了犯分兵之忌,人少了又守不住。” 张迈拿了望远镜,登高观看局势,见讹迹罕防备森严,城中各种守城器具甚多,士兵来回奔走,有条不紊,杨定国望了一会,说:“城中守城人员,当在一万上下。” 他是守城的高手,说出来的这个数字是包括作战部队和辅战人员,是根据他数十年经验推断出来的。 张迈问道:“杨老,若你是麦克利,守得住这座城吗” 杨定国又看了一会,道:“对方无论将兵还是民壮,训练都足啊若换了我来守城,只要城内粮食不缺,就算有五万大军前来攻打,器械齐备,我也能支撑两三个月以上。”说到这里忧形于色。 这次出战之前库巴圣战者和唐军曾给对方交过底,库巴方面表示己方有“六千精兵”,这个数字没有将后勤人员计算在内,张迈则自称“共有兵马万余人,此外后面还有两三千精兵陆续开到。”但杨定国自然清楚这“万余兵马”里头有一大半都不是作战部队,帮忙料理后勤、做疑兵都可以,攻城就不行了。真正的作战部队只有四个折冲府,昭武、乌护两部的战斗力也不算太强。 “何况我们还缺乏攻城器械” 更要命的是唐军实在没那么多的时间,郭师道在后方故作疑局,也指不定能拖住萨图克多久 对于杨定国的判断,张迈是认可的,不过脸上却好整以暇,道:“不急。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攻下这座城池,而是要移石封穴。把这蛇穴堵起来,让他们不敢出城,我们就可以往葛罗岭山口去了。” 杨易道:“其实现在他们也不敢出来了,道路也让了出来,不如我这就率军前往疏勒吧。” “不可”李膑道:“城内守军见我们大张旗鼓而来,还只是疑,还未怕,要真让他们怕,还是得先打上一仗,打得他们怕了,那才能真正地封住蛇穴。” 张迈点头称是,便让唐军先围绕这座高坡为核心,当疑兵当到经验丰富的民部将一个个营帐布列开去,先立稳了阵势,昭武、乌护两部则做起了攻城准备。 讹迹罕城内,麦克利也不慌不忙,他没看破唐军的虚实,但算算对方两支军队总兵力也不超过四万人,且多轻骑,便冷笑着说道:“这样就想攻破我讹迹罕那我就呆不到今日了” 只是要他出城,却也不敢。 蓦地城外西南面爆发出一声巨喝,那是一万多人扯破喉咙般发出的巨大吼叫,城内的回纥军和西北面的唐军都听得清清楚楚,心中诧异,张迈心道:“这群天方教徒搞什么鬼” 派马小春去打探,麦克利也感到西南门的哨塔上,望见对方上万人聚拢了围绕着一个老者,那老者须发飘扬,在说些什么,隔得远了麦克利听不到,只是发现那老者每一次停顿,围拢在他周围的一万多人就都会发出一声齐声呼喝,这种呼声不像是声线在颤动,而像是神经在颤动 麦克利战场经验丰富,心中惊骇:“这声音中好像有些疯狂的味道,这是怎么回事” 却见城外一万多人忽然面向西方,顶礼膜拜,又一起从地上捏起一把沙土,洒在自己头顶,这场景诡异之极,城头回纥守军从未见人攻城之前还作出如此动作的,望见了心里都打了个寒战:“这伙人在干什么施展妖术么” 马小春回到高坡,张迈见他浑身发颤,问道:“怎么了”马小春颤声道:“他们不知道在干什么,但好可怕,好可怕,我靠近了,被他们一吼,就觉得脚也软了。那些人,好像都狂了一般。” 张迈问他哪里可怕,他却说不出来,马小春本来聪明伶俐,这时却话也说不清楚,似乎灵魂都被圣战者们震晕了。 “杨老,你主持阵势,我去瞧瞧。” 张迈说着跨上汗血王座,驰到圣战者附近,此刻唐军为圣战者友军,所以无人拦截他,张迈走得稍近了,见瓦尔丹站在高车上,隐隐听到他道:“一个天方圣徒应该以生命和财产来支持圣战,为主道而战者必将受到真神的奖赏,而拒绝主命者必将在后世遭到痛苦的惩罚。以圣战不断扩充天方教的国土,这是我们的使命也是我们与真神的契约今天,就是我们履行契约的时候了” 随着他双手向天,一万多人喉咙一起赫赫作响,声音不大,却叫人听了不寒而栗,张迈已经明白库巴圣战者在瓦尔丹的鼓动下已经变成一万多具狂热的战争机器在这样狂热的支配下,就算是那些后勤部队也将变成可怕的战士 这已经不是一万多个人了 他们仿佛都已经有神灵附体一般,身上散发着克杀一切的力量 张迈肠胃忽然有一种要翻转的感觉,叫道:“快回去快回去” 往回跑了不到两步,圣战者这边已经开始发动进攻,伊斯塔以主力部队驱遣后勤部队,不要性命地往前冲,张迈回头一望,已知库巴圣战者的高层除了擅长鼓动之外,对于部队的取舍、人员的安排其实也相当用心。 “以后勤部队打头,先消耗城内的士气与力量么” 不过,经过瓦尔丹那近乎催眠的激励,库巴那粗经训练的后勤部队也都已经变成了一股可怕的力量。 城头箭雨射下、投石砸下,可那一万多名圣战者竟然无人闪避,只是举着盾牌往前涌有被箭射穿头颅却一时未死的,有被投石砸得半边身体粉碎而还剩下一口气的,可竟然都还在迸发最后的力量向前爬、向前滚似乎那发出箭雨投石的所在不是地狱,而是天堂 麦克利在城头望见也忍不住想作呕,他都这样,更别说普通士兵了城头守军本来对守住讹迹罕是十拿九稳,这时却都害怕起来,许多人甚至就想赶紧逃跑也不愿意面对这样的敌人 圣战者们的攻城器械确实不值麦克利一哂,可他们所展现出来的死亡之气,却盖过这一切 一万多人转眼间已经冲到城下,架起了云梯,忘记性命地爬上,城头火团、开水、弓箭、落石纷纷砸下,首当其冲者转眼间被烧死、烫死、射死、砸死,尸体一具具地落下,但后来在却泯不知死为何物,继续地向前、向上,无畏地攀登 尽管战场是残酷的,可面对着视死如归者,讹迹罕的守城将士还是无不胆战心惊。 西南面的战斗就伤亡比例而言是守城方占优势,但就气势而言防守方却完完全全被攻城方给压制住了 麦克利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他低估了对方 如果西北来的那伙人也如西南来的这伙人这么可怕,那讹迹罕就危险了 张迈赶回高坡时,杨定国已经做好了出战的准备,杨易也已蓄势待发,战鼓已经擂响,只等主将令旗一挥了 然而张迈驰到高坡后却道:“杨老,我想修改一下我们的作战手法。” “啊” “咱们不能输给库巴圣战者,可是我们的士气是不可能达到这样如疯如狂的地步,再说我也没法认为将士们死在城下就是直接上天堂啊,”张迈说,虽然他调动士气的手腕曾让塞坎也为之诧异,但这时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比起瓦尔丹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我们得发挥一下我们另外一个长处。” “对,另外一个长处。” “我们的后勤队伍不少,我们的工事作业能力也较强,这个长处,不能不用。” “民部后勤可他们没法攻城啊” 其实唐军就连老人、孩子、妇女亦有一定的战斗力,比如像郭汴那么大的少年,还有那些退居二线的老人,如安六、安九等,杀起人来好不手软,且有组织能力。杨清、郭汾等妇女在危急关头也能发挥一定的作用,至于民壮就更不用说了。但让这些人参与攻城,杨定邦等觉得并不合适。那相当于是要他们去做炮灰啊 “不是让他们攻城,”张迈道:“而是要让他们发挥自己可以有的作用。”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九章 步步为营 唐军高层都知道,眼下唐军最大的敌人,不是讹迹罕,也不是麦克利,而是时间。 靠着一个又一个出乎敌人意料的战术,唐军的行动一直走在几大势力的情报前面,可萨图克什么时候会赶来呢谁也说不准。 所以解决讹迹罕这颗拦路石,一定要快越快越好 但张迈却偏偏显得若无其事,西南面库巴圣战者已经发动了总攻,正北面唐军却还只是空擂鼓。 张迈派出两队骑兵,巡视周围的地形,与此同时,命昭武、乌护两部不断扩营,以四个折冲府为核心,分别立了三个营帐群,堵住了西北面、正北面和东北面,又让民部在山坡上放养羊马,唐军的中层军官见了心中都想:“上面是准备作长久围攻之计么” 不但唐军这样想,就连麦克利在城头望见,心里也如此判断,暗暗呐喊:“这伙唐寇是不懂打仗,还是有恃无恐竟然准备长久围困” 围城之际还放养羊马,那就是做战时补充性生产,以减低军队对粮食的消耗,这些都是围攻方准备长期围攻的特征。 同时张迈又命数百名少年潜入山陵之中又从大路中出来,如此周而复始,城头回纥军望见,都以为“唐寇”的后续军马源源不绝。 随着“新军”的到来,唐军又多立了一个营帐群,堵在了正西面。张迈让数百名壮妇穿着男儿服装,在各营之间穿梭来往,城头守军远望,实不知城外到底有多少兵马。 幸好,西北面的这部人马第一日里只顾着立寨、筑营,又只是空擂战鼓,竟未攻击。军士们都暗中松了一口气,均想:“北面这伙人兵力可比南面这伙多多了,幸亏他们并不进攻,否则我们两头吃力,只怕受不了。” 但麦克利却不敢掉以轻心,唐军纵不攻城,他也安排了过半的兵力伺候者,亦因此故,导致西南面兵力大见吃紧,守城守得十分吃力。 到黄昏时,张迈派出去的侦骑然后回来向他报告,听说北方五里之外有不少碎石泥沙,西北十里之外有一片针叶林,心中大喜。 这天夜里西南门的攻势减缓、收兵后,城中守军各自休息,没死的暗自庆幸捡回了一条性命由于靠着城防,日间的战斗其实他们是占了上风的,杀伤敌人的数量也较己方伤亡为多,但库巴圣战者不要命的强攻却叫所有目睹着心寒胆战。 瓦尔丹听说唐军一整天都没攻城,派人来质问,张迈回消息道:“何必着急,圣战者们不也没登上城头么咱们不论过程,只看结果,最后看谁杀得敌人多,看谁先登上城头,谁就是真英雄。”瓦尔丹闻报冷笑不已,对欧马尔、马克迪西等道;“不努力攻击就想杀敌破城,他真道真神会降下天火来帮他的忙么” 当晚圣战者们依律休息,城内回纥士兵也已经睡了,到了三更时,城外忽然传来异响,瓦尔丹心中诧异:“不会是讹迹罕的人出城偷袭友军吧”正要让人去问,唐军那边张迈已派人来道:“霍兰将军正在作攻城之计,讲经人请安心睡觉。” 城内有人来报麦克利,麦克利一惊:“北面这伙人白天一直没动静,原来是为了夜袭” 急忙起身,下令举火 讹迹罕规模虽然不大,但依照地势,城墙却筑得十分牢固,城墙为单层,但环城共有十六座圆塔,塔上可以站满突厥式弓手,城墙外有一段护城河拦在北面,西北面和东北面又有火沟,但正北偏东有一段城墙却裸露在敌人面前,只有两座瞭望塔监视着,这一段城墙正是讹迹罕的防御死角,这时出现动静的地方就来自这个方向。 麦克利登上瞭望塔,心想:“北面这伙敌人也不是不懂打仗知道要朝着这个方向来”举目下望,由于唐军没有点火点灯,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只是不断听见有马蹄声响和驼铃,然而唐军也没有冲到城下,离城还有二十余步就停下了。 “他们搞什么鬼” 麦克利下令举火,他们没有聚焦设备,火光难以远及,只是隐隐约约望见唐军似乎是在建筑什么防御工事。麦克利的副将塔希尔道:“将军,敌人一定有什么诡计,请准我带一支骑兵出城骚扰,坏他们的好事” 塔希尔是麦克利归顺阿尔斯兰以后,阿尔斯兰派来帮讹迹罕训练士兵的回纥将领,他来讹迹罕时带了有一百多名士兵作教官,城中又有数千士兵经受过他的训练,乃是本城将领中的实力派,且又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阿尔斯兰,所以麦克利对他素来敬重。 唐军所筑工事并不直接面对城门,回纥要出城攻击必须从正北城门或者东北城门绕过来,麦克利犹豫着,火光下又看见敌人布列有许多队骑兵,看来敌人派了重兵守护,便否定了塔希尔的请求:“不,且等明天天色大亮,再看看对方搞什么鬼” 到了第二日天色大明,麦克利登城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张迈黄昏时派出了数千民部壮丁,用耐负重的骆驼、驴子、劣马,运了泥土沙石,一包包一袋袋一筐筐,到晚间连夜行动,堆成了一条长数十步、高一人有余的扇形土墙,土墙之下又挖沟壑,挖了沟壑泥土直接抛到土墙上,又增加了土墙的高度。同时三处营寨的栅栏又多了许多,且辕门离城又近了十余步。 这第二日,继续库巴圣战者继续发动强攻,从一大早就杀声冲天,唐军这边却还是没有攻城,却有骆驼粗马陆续运来了木料,就堆放在那到土墙后面。塔希尔望见对麦克利说道:“北面这群家伙,是准备做投石车呢” 古代的攻城器械物件笨重,运输工具又不发达,不便于携带千百里远征,但这些攻城器械本身的结构却又不至太过复杂,如冲车、简易投石车、鹅车等物,都可在城下临时取材制作。 麦克利点了点头,口正冷笑:“等他们做好了投石车嘿嘿我们的援军也早就到了”他这么嚷嚷是为了安抚士气,暗中却着急起来:“敌人如此好整以暇,背后一定还有强援库巴这帮人自西边来,莫非萨曼准备对我发动总攻么” 这个上午唐军一点动静也没有,连民壮都在呼呼大睡,睡到下午日已西移,几千人才爬到土墙背后,铲土抛到土墙前三步,铲了两个时辰,便在土墙之前又立起了一道新的土墙,高只半人,唐军军士跟着在土墙上立了数千面盾牌作为遮掩,后方数千民壮继续挥铲,将原先土墙的沙袋土石堆在新土墙上,如此一来,那道一人多高的土墙便如向前推进了三步,唐军民部分为三班,轮流劳作,一直忙到深夜,将昨夜堆起来的土墙推进了五步,已经进入到突厥弓手的有效射程范围之内可是唐军全都躲在墙后,回纥军的弓箭伤不了对方。 在城外垒壁渐进,在中原这个攻城法有个名堂,叫做“步步为营”,乃是攻城中之缓计。 这一日里唐军未发一兵一卒攻城,但城内守军对这一边却不敢掉以轻心,麦克利分了一半兵力在此,又让塔希尔严加监视,塔希尔眼见那道土墙就像会动一般越逼越近,心理压力越来越大,整个人都焦躁起来,对麦克利说:“难道我们就任敌人在眼皮底下筑城不成他们这堵城墙,都快筑到我们城墙边上了”其实最后那句有点夸张了。 麦克利也知道守城方如果一味龟缩不出,不但会使防守方陷入被动,而且会对士气造成很大的打击。可他仍然坚持谨慎的策略第三日上,城外唐军的营帐群越来越多,已经增加到了五大营群,将正西、西北、正北、东北都堵住了,正东方向也开始立起营寨。 城内守军眼看唐军越来越从容,心中便越来越急躁,可急躁的也不只是他们,杨易道:“迈哥,你真要在这里花几个月攻城不成还是让我出阵挑战吧。” 张迈却不许,道:“别急欲速则不达。这时候,越急越要出乱子啊” 城内守军却哪里知道唐军自有他们的致命弱点见敌人联营立寨,部队越来越多,人人心慌。南北两支军队用的是截然不同的战法,麦克利每天都忍受着的库巴圣战者不要性命的打击,痛苦得无以复加,可相较起来,北面唐军绵里藏针的战术却更让麦克利心神不宁。 这天唐军不但将土墙越推越近,而且还在不断加高,土墙后木屑飞扬,显然正全力赶制攻城器械,塔希尔对麦克利道:“将军,我们再不对北面采取行动,他们就要将那堵城墙推到我们城下了若叫他们把墙这么一步步地推进,再将墙加高,迟早有一天敌军跨步一跳就能跳过来了我们的兵力远不如对方,若等他们造成了攻城器械,那我们赖以抵消这兵力差距的城防优势就没有了不能再犹豫了,必须赶紧出城破他们的工事” 麦克利另外一员部将达宛道:“其实也不用担心,他若再逼近,咱们也可以用器械攻他的垣墙。” “躲在城内用器械对攻”塔希尔冷笑:“这样退缩,太不像话,从来守城只是一味死守,从来没什么好下场攻城必须以战,守城而不出战,势必难以久守何况咱们回纥本擅野战攻掠,只用弓兵步兵,不用骑兵扰敌,那是自斩一臂” 其实讹迹罕城内,并非都是回纥,但塔希尔是从八剌沙衮来,讹迹罕又已经宣布附属,所以言语之间他便有“咱们回纥”之语。 麦克利生性谨慎,还是道:“怕只怕是个诡计” 塔希尔道:“我看他们日夜劳作,必然辛苦疲倦,不如等今晚我带一支骑兵出城,毁了他们的土墙,烧了他们的器械,那时敌人势必士气低迷,一夜之胜至少可换来一个月的平安就算万一不成,这支兵马也只是一支偏师,不会影响到整个防守大局。” 麦克利又犹豫了一下,这才勉强答应。 塔希尔下去准备之后,达宛上前低声说:“城主,塔希尔是立功心切啊。他毕竟是阿尔斯兰的人,咱们得小心。” 原来麦克利虽然投靠了阿尔斯兰,在阿尔斯兰和萨图克之间,他是倾向于阿尔斯兰,但在阿尔斯兰和自己之间,他当然倾向于自己尽管是属国,可他仍然需要保有一定的独立性,如果塔希尔威望过高,高到有可能取自己而代之的地步,这种情况麦克利可就不愿意见到了。 城外高坡上,张迈和郭洛轮流拿着望远镜窥视敌情,看看入夜,郭洛忽然对张迈道:“今晚回纥必然出城攻击” 张迈微为动容:“哦何以见得” 郭洛道:“这几日我靠着迈哥你这千里镜,一遍又一遍地监视城头的回纥守军,略过那些普通士兵和协防民壮,却记住了三十几个中层头目的脸孔,往日里这三十几个面孔总是轮流替换这是守城正道,可今天下午申时左右,这三十几张面孔却大部分都不见了,一整天都没看到他们上城。所以我估计他们是回去休息,要为今晚的突袭做准备。” 张迈矫舌道:“你这几天居然能在几千人里头记住几十张面孔厉害,厉害,我可没你这好记心” 杨易问:“那我们怎么办” 张迈笑道:“还能怎么办哈哈既然他们要出来,我们肯定要打伏击啊做了这么多的动作,为的不就是今晚了么” 杨易大喜,摩拳擦掌道:“这一夜,我可等了好久了” 张迈道:“单靠我们,取胜可以,无限扩大战果却还不够,得赶紧给库巴圣战者那边送一封信。” “叫他们干什么他们日间没命地攻击,现在多半已疲累难堪了。” “那又不然。”张迈说:“换了普通的军队,在白天爆发了这么久以后,夜晚肯定要累得趴下。不过我们的这支友军可不是普通的军队啊,我绝对相信瓦尔丹拥有让圣战者们再爆发一个晚上的能耐对我们来说,机会也许就只有这一次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章 夜袭者 这几日的战斗,对塔希尔来说是要命的折磨。他和另外一员大将达宛各自负责一边的战局,麦克利则是南北两边跑,白天主要都留在南面,晚上则琢磨着南面的敌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至于塔希尔本人,他是不赞成消极守城的,他更倾向于野战哪怕对手的兵力能够压制住自己,他也认为应该出城野战来减轻攻城者的压力。在开高层军事会议的时候,达宛冷笑说他是没见过南边那些“疯子”的狂热形态,“你要是见到了,保管你会庆幸能守住城池就不错了,还出城呢” 但塔希尔却将南面陷入被动归咎于达宛的畏缩。 “我们本来就不是以守城见长的民族”他说。 塔希尔是正儿八经的回纥人,回纥是游牧民族起家,经过数百年的演化如今其民族情况已经十分复杂,不能单纯地以“游牧民族”套在他们头上了。就喀喇汗王朝内部而言,阿尔斯兰一系所保留的游牧特色要来得浓些,长期盘踞于疏勒、怛罗斯一带的副汗一系对步兵力量、山地力量与商业力量的运用则更加娴熟,讹迹罕地处疏勒与怛罗斯之间,却是阿尔斯兰安插在这里的一刻重要棋子,麦克利本人在西域也算守城高手了,但塔希尔以及他训练出来的士兵在守城战上的能力却还算不得当世第一流。 每天看着唐军所建筑的土城就像一条自己会动的东西一样步步逼近,每天忍受着无事可做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的烦躁,塔希尔够了 这一日,在他的要求下麦克利终于答应了让他领兵出城,黄昏时分,他已集结了兵马,藏在西北面高坡上望不到的地方塔希尔也早知道唐军将领上高低窥伺的事情了。 入夜,一场犒劳宴静悄悄地进行,擅长突袭的塔希尔懂得如何在袭击战前保持最大的静谧,同时又在静谧中最大限度地激发士兵的士气 被选中的士兵一共有两千两百名,占全城战斗部队的三分之一弱,考虑到达宛这几天来不但折损了一百多名将士而且没受伤的也都被库巴圣战者们那种可怕的狂热冲击得心志动摇,则塔希尔麾下的这支生力军实际上已是讹迹罕城内最强的作战部队了。 “我跟城主请令,是说今晚我们要出去骚扰,但今晚我们出去,可不只是骚扰而已今晚,我们要将城外敌军这几天所积累的士气彻底打下去我们要叫达宛他们知道他这些日子来犯了多大的错误无论这帮唐寇是来自哪里是萨图克的人也好,不是萨图克的人也好,无论他们是谁今晚之后他将再也没有勇气攻城了” 当然,这在塔希尔心中还只是最保守的战果,最理想的话则是直接将城外的军队击溃一夜之间焚尽连营塔希尔的这种判断不是自大,而是因为自古以来夜袭连营决胜负的战例实在是数不胜数而塔希尔也相信他有这样的实力 “西北的那支军队,看来并没有很大的勇气” 没有过多的废话了。 “出发吧” 东北城门瞧瞧地打开了。 城内城外,一点灯火也没有 塔希尔已经下令将马蹄都用柔物绑住,又用物事让马衔住,在尽量不影响奔驰的情况下消除声响。 唐军已经将土墙筑得较近,夜袭骑兵后卫还没踏出城门,前锋已经悄悄掩到了墙边 让塔希尔欣喜的是,“唐寇”的营寨里没有什么反应“看来他们是累了,或者是这几天我们都没有什么动作,所以就都懈怠了。”塔希尔想。 这时出城的将兵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动手” 来时静如魅影,动时猛若雷霆 “啊” 土城的沟壑里有两百多人休息着,夜袭骑兵的突然出现似乎让他们大吃一惊 “夜袭有夜袭” 两百多人发出了很慌乱的呼喊声,听到这呼喊声塔希尔心头大喜,呼喊声的慌乱让他判定自己的推断对了 “哈哈哈哈”塔希尔狂笑起来:“敌军已乱可惜现在在狂呼示警已经来不及了” 前军冲了进去,冲到了围墙之后 “速速进兵”塔希尔催促着后军,同时前军分为三部,一部去砸烂土墙,一部去捣毁那些即将成型的攻城器械还有一部分则是去冲击才从沟壑中跳起的守夜者 这三部分人马不是分头行事,而是以轻骑兵特有的机动性来回穿梭、冲击,遇到土墙用大锤、狼牙棒砸烂,用马蹄来回踩踏踢烂遇到攻城器械就用刀砍倒然后纵马踩烂至于那些守夜者,在塔希尔眼中这些人简直就是对付敌人的最强武器 击溃这些守夜者,使着成为败兵,然后再驱逐着去冲敌人的营寨 所有被败兵冲溃的败兵,都会成为新的败兵所有被败兵冲垮的营寨,都无一例外地会成为火海 这是骑兵冲溃战术的基本常识也是百用不怠的战场利器 “冲”他催促着部队前进朝那两百名守夜者压了过去 铁蹄哒哒,马蹄与地面强烈的撞击力量踩破了绑住铁蹄的软物 马蹄的自由得到了舒放,数日以来一直憋屈的战马,在速度上也有了一种微妙的提升 几处连营开始星星点点地出现灯火 塔希尔在冷笑。 没错的,情况都如他所料 这帮“唐寇”应该已经听到了守夜者的惊呼示警,应该也已经开始翻身,开始寻找铠甲,开始寻找兵器,但是除了轮值守夜的小部分部队以外,其他人绝对没有时间完成队列集合 在他们完成队列集合之前,塔希尔的骑兵就将冲到了他们身边 这一切,在出城之前塔希尔就都已经计算好了的。 麦克利,你这个胆小鬼就等着吧,等着我拿着唐寇的头颅进城,叫你知道从八剌沙衮来的猛将,不是你这种小地方的酋长所能比拟的噗哗啦那是攻城器械被砸烂的声音 喀喇砰那是土墙倒塌的声音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甚至比预想中还要顺利 忽 有骑兵开始点燃了火把一些逃跑不及的守夜者发出了惨叫 总体情况是很顺的,但也仍然有一些让塔希尔微感不痛快的瑕疵。 首先是土墙崩塌得太过顺利,似乎这一堵土墙并没有外表所显露的那么结实。 其次就是攻城器械被破坏时发出的声响也有些可疑,手下以大刀狼牙棒砸烂那些未成型的攻城器械时,塔希尔曾斜眼瞄了几下,感觉这些被砸到的东西就是一堆烂茬渣 最后,那两百多名守夜者的抵抗,似乎也比预想中要强悍一些。他们的惊呼声虽然显得惊慌,他们的步伐却不显很杂乱而且每一个人都配备了一面坚固的盾牌,以至于一些人即使被马蹄踩过也因为盾牌的掩护而保住了性命 “是错觉么” 夜袭是片刻间决胜负的闪电式战斗 哪怕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塔希尔也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对局面的整体把握与判断 更何况,疾驰中的夜骑兵,其动作还往往快过思维,甚至快到要挣脱主将命令的边缘战场上的厮杀者,很多时候是靠着本能、靠着经验、靠着惯势在作战,而绝不是依靠理性 残存的守夜者终于冲到了辕门附近,而他们的背后就是讹迹罕的夜袭骑兵两者之间甚至不存在一尺以上的距离 忽又是火把亮起,但这次亮起火把的不是讹迹罕的骑兵,而是唐军 火把,不是一把一把零星点亮的,而是像约好了的那样,一下子齐步点亮的 同时亮起来的那种节奏,带着一种慑人的气势。 辕门之外,竟然整整齐齐得战列了两队步兵在那里等候着了 火把亮起的时候,照亮这这两队步兵的阵型那是一道近乎直线却微有弧度的曲线不是向外凸的弧形,而是向内凹的弧形乍一看便如是一个布袋口一般。 火把耀亮的时候,也正是两队步兵出现的时候。 “糟糕,好像中计了”塔希尔心里一紧,不过他还没有绝望 如果按照“通常”的情景,这两队步兵此刻首先要应付的还不是骑兵本身,而是直冲过来的溃兵 如果这两队步兵接收急速逃回来的同袍,那么他们的队列就会散乱,那么塔希尔所率领的夜袭骑兵就可以继续冲上去,将这两队骑兵击退,使之成为新的溃卒 如果这两队步兵以刀锋对付急速逃回来的同袍,那么他们也得先杀光友军,才能将刀锋对准夜袭的骑兵队,那样塔希尔就可以赢得几秒钟的功夫虽然极短,却是足以决定生死胜负的时间 所以塔希尔还没有下令撤退,因为他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可就在这一瞬间,一百多名溃逃的守夜者,忽然间就消失了,如同鬼魅隐于黑暗 原来就在辕门之外,有一道很狭小的沟壑,狭小到盾牌横放都放都会卡住,但溃逃的守夜者侧着身子却能躲下去躲下去的这个动作,显然是经过训练的,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他们就全都猫了下去,就像从地面消失了一般,同时他们手中的盾牌却就架在了沟壑上面,成了一块块的踏板,于是沟壑便仿佛也消失了。 所有的夜袭骑士个个脸色大变因为这个变化,让他们转瞬间直接面对敌人阵列完好的步卒再无任何缓冲了 一边是夜袭的铁蹄,而另外一边呢 奚胜领导下的唐军举起了他们的刀陌刀 大唐的陌刀战斧阵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一章 陌刀雷霆汗血风 自俱兰城外一战之后,奚胜麾下的陌刀战斧营大大地露脸,自那以后唐军内部的资源也朝这里倾斜,随军工匠都被安排了定期检查陌刀的刀体以确保没有损口,战斧也得到了进一步的改进,此外全营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将士都升了一级,这个营里头火长是最小的了,队正也不在少数,就是领校尉衔的也有七八个。 这次迎击讹迹罕的夜袭,张迈再次将最重要的任务交到了陌刀战斧营手中。 夜袭骑兵冲到跟前的时候,正是深夜,土墙崩塌、攻城器械粉碎、马蹄乱踏、将士呼吼各种各样混乱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更加的明晰,从讹迹罕出发的夜袭骑兵是抱怀胜利的信念出城的,可他们却没想到会遭遇现在这样的场面 对方竟然有防备,而且在辕门列成了阵势 这是一个陷阱塔希尔心道。可是,已经没有退路了这时要回头也已经来不及了只有直冲过去,那样才有一线生机 数百轻骑冲锋,这股力量是何其强大 就算只是轻骑,马匹运动起来后的力量也不是人能够抗拒的这是塔希尔心中的常识。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陌刀阵。 “起” 悠长的声音,从山下传来。张迈和李膑一站一坐,听着奚胜那长长的号令声,感觉就像听着最美妙的音乐一般。 俱兰城一战之后,唐军上下便对陌刀阵寄以了相当大的信心。 诚然,陌刀营也有缺点而且像它的优点那样明显,比如锻造太难、训练太难、行动不够灵活等等,可是,在无可退转的地势下,相逢于必须以强碰强的狭路中,大概还没有什么能够抵挡得住它的劈砍、它的剿杀 “斩” 这回,是短促的急令 马的悲鸣与人的惨呼从山下传来,过了一会,夜风又送上来了一股血腥。如果这时候是白天,应该还可以看见马腿纷飞的壮丽场景吧。 可惜隔得太远,夜色又较昏暗,哪怕有着火把,也很难清除瞧见辕门附近陌刀阵对轻骑兵的决战场景,可是那传来的惨嚎、那飘来的血腥味,都已经明确地诉说着一个事实:那些妄想趁着夜色攻入唐军营寨的夜袭者,已经遭遇到了无情的剿杀 “陌刀真是了不起啊”张迈赞叹道:“不愧是我大唐的重步之王” “可是,那也要有机会施展才行啊。”马小春不失时机地说道:“都是特使安排得好,才诱得讹迹罕的轻骑眼巴巴地冲到陌刀阵的刀口上。” 轻骑冲到了陌刀阵十步之内,那就不是来战斗,而是来送死了。 张迈哈哈一笑,虽然明知道马小春在拍马屁,但还是觉得挺受用:“其实这些有很多都是你姐夫的计划啦。” 另一座营寨的辕门里,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正勒了勒他的汗血宝马,双目射出了冷酷的光芒,但这光芒却没有投向正在激战中的主营辕门,而是投降了讹迹罕的东北城门 张迈的计划,本是“移石封穴”,即要以一个压倒性的胜仗将讹迹罕守军打得不敢出城。 可是,如果能够趁机夺取城门,甚至夺取整个讹迹罕,那不是比单纯地在城外取胜更好么杨易从来都不是执行命令的良将,他追求的总是心目中的完美,而那常常是超出主帅想象的 “全体听命” “有” 杨易举起大刀,指向讹迹罕的城门:“随我冲” 当主营辕门的战斗还处于胶着状态时,第三折冲府一千二百骑兵一起撒开马蹄冲了出去,直奔东北城门 攻城,并非第三折冲府所擅长的,可是趁乱夺取城门,却正是杨易的大爱。 高坡上,张迈讶异道:“阿易啊又要干冒险的事情了。”不过李膑却听出他的语气中没有责怪的意思。 “虽然上次他的冒险为我军夺到了灭尔基,争取到了极大的优势,可是,行险是不能常保胜利的吧。”李膑心想,却没有说出来。 唐军主营辕门外,讹迹罕军已经落了下风,在短短的一刻钟里,已经有两百多员骑士被陌刀阵所剿杀 主营的两个侧门,郭师庸已经带领骑兵赶了出来,准备插入夜袭军的中部,而安守敬则安排弓箭手不断地向外射击,一点点地削弱敌人的攻势。 陌刀阵不是停在那里不动的,它是步步推进的,每推进一步,都必有数十人马死于非命 “砰,砰,砰” 那种震慑人心的节奏再次响起三百陌刀阵将士全部都是大力士,个个身材魁梧,体重最轻的一个也有一百八十斤,再加上陌刀,两三百斤的重量全部集中在他们粗壮的腿部,一步步地踩过去,踩着鲜血,踩着肉泥,踩着还没有完全冷却的尸体刀锋卷起,将前方一切的障碍都剿成了粉碎 冷艳的刀光每一次挥舞闪耀都让塔希尔感到死亡之神在迫近“陷阱,陷阱这完全是个陷阱” 尽管从八剌沙衮那边过来,可他也不知道萨图克麾下竟然还有这样可怕的重步兵部队 萨图克兴起也还没几年,那种悠长而严肃的号令,不是一个新兴的军队能够培养出来的,那种仿佛阎罗召唤般的齐声吼叫,亦有瓦解敌人士气的强大震撼力。 “退,退” 已经别无选择了 陌刀阵继续推进,不过并没有走得很急躁,只是一步步地推过去,轻骑如果要走,陌刀阵是追不上了,但这面刀墙却已足以封死了敌人的一个进攻方向 郭师庸、安守敬从两翼飞出,插入到已经混乱的夜袭者里头去,可是塔希尔毕竟是一名宿将,他居然还能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组织起了超过一半的人马,一边厮杀,一边撤退。 “杀” 虽然夜袭失败了,可他心中还有一点杀回去的希望。 然而就在这时,讹迹罕东北城门那边响起了让人不安的响动 高昂而凌厉的喊杀声,冲向东北门,一个不妙的预感涌上了塔希尔的心头 杨易没有加入到对塔希尔的围攻之中,他抢夺城门去了 郭师庸和安守敬联起手来,兵力已经超过了塔希尔现有能指挥得动的兵力,再加上以整击乱的优势,那是稳操胜券不过,这次作战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取胜,而是为了歼敌缺少了杨易的这一环,要实现歼灭就显得有些难了。 不过呢,杨易竟然直奔讹迹罕城门,这个行动却更让塔希尔大吃一惊 如果城门被封,回路被堵死,那出城的夜袭者可就危险了不是被打败的危险,而是被全歼的危险。 在第四、第五两个折冲府的夹击之下,塔希尔已经左支右绌了,而那面刀墙还在不断地推进呢前路已经被封杀,而后路呢 “快冲回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杨易的速度,在唐军之中绝对排名第一他又是在塔希尔反应过来之前就冲向城门,后者如何可能赶在他前面回去呢 “敌袭敌袭快到城门了” 麦克利站在城头,早就已经脸皮抽搐本来,塔希尔出城后一切都显得很顺利,怎么还不到两刻钟,局势就变得这么坏 “是要即刻关闭城门,还是要派人出去将塔希尔救回来”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即刻关闭城门,会让讹迹罕丧失一部重要的战斗力量,但要是派人出去救援出城部队,则可能连派出去的人都陷进去,甚至有可能整座讹迹罕都赔进去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跟着他就听见西南面也响起了那可怕的声响,圣战者们那仿佛奔赴天堂的幸福吟唱再一次隐隐传来“城主那帮疯子又来攻城了” 想起圣战者们疯狂赴死的场面,麦克利心弦一颤 没有其它考虑的余地了 “放千斤闸” 轰在杨易到达之前,巨大的千斤闸落了下来铁块夹着木头又混了泥土的万斤大闸门,撞击地面时的巨大震动,让城外的双方部队都听得明明白白 “可恶”杨易怒吼着,而与此同时塔希尔却仿佛一只脚迈进了地狱千斤闸落下的震荡,就像死神为他打开地狱之门的声响 “完了归路被截断了” 所有夜袭者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被城主抛弃了 而没能抢到城门的杨易,则怒吼着回师,冲了过来面对着一群失去归路后的迷惘败兵,第三折冲府简直就是在进行一场屠杀 唯有塔希尔还在坚持 他发现,那道可怕的刀墙推进速度很慢,而郭师庸和安守敬,一时之间还能将他彻底包围住,也就是说他还有机会。 “走,走撤走” 撤往哪里呢城门归路已经被堵死,西面是圣战者的大本营,没办法,只能往东南了。 尽管那里是通往疏勒也就是萨图克的大本营,可是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脱离这个战场 郭洛现身了,龙骧本营已经开到了辕门之外,石拔咬牙切齿,恨不得马上就冲进去厮杀,可是郭洛却仿佛没有这个意思,“准备接收俘虏,喊降” 龙骧本营中的大嗓门正要高呼“投降免杀”,忽觉地皮微微震动,一彪轻骑竟然从东南方向掠来,来势快得有如离弦之箭 是讹迹罕的军队出城了 塔希尔心中闪过一丝奢望了,但很快他就连这点奢望也破灭了 不是援军,而是绕城而来的圣战者,是汗血骑兵团 “龙骧本营上前陌刀营后退” 一直在辕门附近主持大局的郭洛发出号令,陌刀阵齐步退后,收起了陌刀,取而代之的是其它三营。 汗血骑兵团来得好快第一折冲府的队列才重整妥当,汗血骑兵团已经冲进了这个战场,从一个所有人都忽略了的死角插入 兵不留行、马不停蹄,直取主将 “呀”山峰上,拿着望远镜的张迈忍不住赞叹起来:“好快啊比杨易还要快” 当然了,那是一千多匹千里马啊 “汗血骑兵团”塔希尔也听过这个传闻,可今天才算见识到了这个骑兵团在实战时的迅捷与可怕 “不好”本来已经节节取胜的杨易暗自惊呼起来他回马厮杀,虽然得利,却遇到了相当大的阻碍。 汗血骑兵团却就在各方较劲正激烈时,从夜袭者最弱的地方直插进来 那个角度,一路皆是已经失去了战意的溃卒银雷飞电仿佛没有受到任何障碍一般,笔直地驰到了塔希尔附近 “保护将军” 惊恐的近卫士卒围住了塔希尔,但混乱之中未能护得周密,反而更加暴露了塔希尔的所在。 银雷飞电的主人便在马上搭弓取箭,一箭射去,正中塔希尔头颅 塔希尔落马 “将军” “将军” 主将落马之后,夜袭者全部混乱了 所有汗血宝马都比平常马匹高出一个头在这些龙一般的神驹面前,讹迹罕的夜袭者不但人已慌乱,甚至连马都仿佛不敢迎战 阿西尔策马一冲,冲散了围在塔希尔周围的士卒,银雷飞电犹如通灵一般冲到了塔希尔落马处,塔希尔犹自未死,却被阿西尔一刀斩下,马呼蒙跳下马来,割了首级,交给他的王子,阿西尔用刀将塔希尔的头颅高高支起,炫于敌我双方军前,昏暗中双方将士未必看得清塔希尔的面目,可他的手下却都能认得主将的头盔 “完了,完了” 主将也已被杀,夜袭者的混乱就更加严重了。汗血骑兵团趁机冲杀,将塔希尔最后最核心的数百将士也冲垮了,郭师庸、安守敬分队兜截,战场的胜利因为阿西尔的到来而将提前结束。 “投降免杀投降免杀” 龙骧本营的大嗓门用回纥话高呼了起来,锵锵锵,不断有兵器掉落的声音,却还是有一二百人不肯投降,趁着混乱,零星四逃。 “漂亮啊”张迈不由得赞叹了起来。 汗血骑兵团的这一击,简直只能用华丽来形容 而看着在阿西尔刀头炫耀着的首级,杨易却憋着一肚子的怒火,爆出了粗口:“他娘的这算什么事” 讹迹罕城头,麦克利等更是吓得胆颤心惊 陌刀阵的威猛、郭师庸安守敬的狠辣、杨易的迅捷,就如同一轮接一轮的军事表演一般,在展现唐军强悍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剥掉他们的信心 而最后汗血骑兵团突如其来的这一击,却更如狂风倏至,将城头所有守城将士的胆子都震裂了 “对方不敢出城了。”高坡上,李膑轻轻一叹,说:“现在就是给麦克利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出城了。” 山下的战局如风如火,山坡上却平静得犹如一潭井水。 张迈道:“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准备东进的事情了。” “是的。”李膑说道。 “不过,杨易只怕会不高兴啊。”张迈微笑着说。 何止杨易不高兴,这次连素性沉着谦让的郭洛都不满了起来 他们做了多少的准备,费了多大的力气,眼看已经可以将出城夜袭者围歼,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结果却被人临时截了胡要是自己人那也就算了,偏偏却还是名为友军、实为对手的汗血骑兵团 阿西尔打听得“霍兰将军”在北面那个高坡上观战,便率领汗血骑兵团,取了塔希尔的头颅来献。 这一次张迈本来只是通知瓦尔丹,让他配合在西南面攻城,但瓦尔丹却临时派了汗血骑兵团来,竟尔一举抢到了头功。 可是在这个战场上,主将还是“霍兰将军”,所以取得了首级之后,阿西尔便来献捷。 “别让他上山了。”李膑道:“趁着昏暗,让他赶紧回去,别让他在这里久留,要不然只怕会瞧出我们的破绽。” 在山下护卫的,是薛苏丁所率领的昭武部,他就要引阿西尔上山,马小春却已经驰马下来,用回纥话叫道:“霍兰将军将令:赏赐阿西尔将军黄金五碇、貂裘一领、宝刀一口,以彰功劳” 汗血骑兵团听了无不欢呼,阿西尔也为之精神一振,马小春又道:“阿西尔将军,霍兰将军说了,请速回本军去,免得西南方向有什么闪失,这边的战场,霍兰将军自会料理。” 阿西尔在马上行礼作别,临别时问:“刚才冲击城门的那位英雄,叫什么名字”他来得迟了,没有见到陌刀营的杀伤力,只见识到了第三折冲府的冲击力,并认出了这支骑兵就是前几日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支劲旅。 若是别的使者,这时或许就答不上来,马小春却有着个灵活无比的脑袋瓜子,随口笑道:“那是霍兰将军麾下的爱将,近一年才在博格拉汗麾下崭露头角的英雄,千夫长木日勿将军。” 阿西尔哦了一声,道:“木日勿”这个名字虽然奇怪,但或许是出自西域那个荒僻的部族吧,便道:“请代我向木日勿将军问好。若有机会,我想交他这个朋友。”说着将塔希尔的首级交给了马小春,在马上对着山坡高处行了个礼,便率领汗血骑兵团飞驰而去。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二章 向东——葛罗岭山口! 虽然近乎全歼了讹迹罕的出城部队,但杨易却显得很不高兴,天还没亮,就想去请令攻城,以雪昨夜之耻辱竟然在那样的情况下让阿西尔抢了首功,在他看来那是很大的耻辱。 慕容春华赶紧将他拦住,道:“阿易,你怎么糊涂了说什么攻城特使一开始就没想一定要拿下讹迹罕啊。咱们的既定策略既是移石封穴,现在库巴圣战者这块石头也移来了,这毒蛇的穴口也封住了,接下来马上就要起兵前往疏勒了那才是真正的大功劳所在呢讹迹罕这边,特使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你现在还要去说攻城,只怕叫人听了,都要看低你三分呢。” 杨易心中一凛,他也不是个糊涂汉,只是被昨日的耻怒燃气了无名火,冲昏了泥丸宫,这时有慕容春华一提,冷静一想果有道理,便按耐了下来。 反夜袭一战,彻底扭转了瓦尔丹对“霍兰”的看法,虽然很可惜的,杨易没有夺到城门,但一夜之内歼灭了一支讹迹罕的有生力量,让防守方大受打击,这样的战果足以抵消前面几日唐军的不作为有余。 “霍兰将军还是很厉害啊。”瓦尔丹对于强者有天然的好感:“虽然在大事上度把握得不是很好,但打仗却很有一手,怪不得博格拉汗会如此重用他。”他所谓的大事,那是指“霍兰”怀疑圣战者的诚意。 经过反夜袭一战之后,讹迹罕不但实力大损,而且士气也大削,圣战者与唐军第二日再次围城时,防守方便显得有些左支右绌了。 “现在继续攻打的话,一个月内,是有可能打下的。”杨定国说。 可是一个月的时间,对张迈来说太长了。 当天黄昏,他就派了薛苏丁去见瓦尔丹,道:“刚刚收到疏勒那边的消息,下疏勒的摩尼教教徒忽然叛乱了” “什么”本来还正为昨日的大捷而兴奋,听到这个消息后瓦尔丹等又被震惊了:“摩尼教也卷进来了么” 薛苏丁说道:“如今疏勒地区硝烟四起,疏勒方面大将胡沙加尔疲于应付,而且葛罗岭山口外又有可疑的部队在徘徊,讹迹罕的事情,只怕得加紧” 伊斯塔精于兵略,说道:“昨日咱们虽然打了一场胜仗,但讹迹罕城防坚固,存粮又足,咱们的攻城器械又不够精良,继续围攻下去,恐怕也不是十天半月就能打下。若城内守军意志足够坚强,恐怕就是再守卫个一两个月,也未必不可能。” 薛苏丁道:“霍兰将军也有这个疑虑,将军以为,眼下当以疏勒为重,准备分出一半兵马来,先行前往疏勒与胡沙加尔将军会师。剩下一半兵力,便留在讹迹罕帮讲经人牵绊住讹迹罕。” 瓦尔丹奋然道:“这是什么话若只是要牵绊住讹迹罕的话,何须霍兰将军再留下一半人马来你回去告诉霍兰将军,他尽可拔营东进,讹迹罕这边我独力对付,等我打下了讹迹罕,再来疏勒与两位将军会合。” 薛苏丁道:“这可得先去问问霍兰将军。”去了半日回来,说:“霍兰将军道,讹迹罕城高墙坚,只有圣战者一方的话,恐怕不是麦克利的对手。所以” 没等他说完,瓦尔丹已经怒不可遏:“你说什么我不是那祆教猪猡的对手你这就去告诉霍兰,让他赶紧走若我库巴圣战者连麦克利都对付不了,我就不配当这个掌教” 阿西尔好几次要说话,却最终在欲言又止中没敢出声。 薛苏丁这次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当天黄昏开始唐军就做出种种态势,大布疑兵,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南、一会儿向北,把城内的人都看得糊涂了,不知道唐军在干什么。瓦尔丹也有所不解,派人来问,张迈笑了笑,由旁边李膑代为回答:“我们故意如此,乃是为了真正走的时候,麦克利也摸不清我们的虚实,那时候讲经人可派遣几百个后勤接管我们的空营,时入时出作疑兵,让麦克利以为我们的大军还在。这样讲经人的压力会小很多。” 瓦尔丹听了后连连摇头,道:“有这必要么” 唐军临行之前,张迈派人来请郑渭回去,道:“疏勒那边局面复杂,必须有凯里木帮忙参谋。”瓦尔丹竟然也不阻拦,就放了郑渭回去了。 张迈见到了郑渭,欣然道:“萨图克不肯轻易让库巴圣战者行动,果然大有道理。瓦尔丹身上有一种几乎可以媲美圣贤的力量,能够鼓动得信徒为他生为他死,可在谋略上却大大地缺乏了。” 当晚连夜起兵,分批东进。 城内守军注意到了动静,有人建议出城一探,麦克利怒道:“还出城塔希尔的教训还没让你学乖那定然是萨图克的奸谋又想诱我们出城哩。” 唐军分开三日,才将兵马尽数撤离讹迹罕的视野,在八十里外取齐。 此地离葛罗岭山口还有二百余里,一路已是高原环境,唐军一路过沙漠、爬雪山,能走到这里的无论军民个个身体强健。即便如此,到了此地许多人仍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看看离葛罗岭山口还有一百二十里,郭洛、杨易、薛苏丁一起请为先锋。 张迈迟疑未决,忽然帐外有人叫道:“下雪了” 其时若按照中原的季节,尚未入冬,但到了葛罗岭山口附近,这一日竟下起了大雪 大雪如鹅毛般飘下,没多久就将周围装饰成一片白色的世界。 “这鬼天气”杨易骂道。 张迈也觉得有些为难,来到这附近后,他的呼吸也感到有些困难呢。必须赶紧越过这一带,可是,这等天气之下,是打不了仗的。 不得已,张迈只好下令杀羊,先让将士们饮血取暖。幸好从怛罗斯出发时,李膑就已经考虑到这边的天气问题,已经准备好了上万件的厚衣服,唐军军民临山而叹,翻过这一个山口,就能进入疏勒了,就回家了。 可是现在却遇上了大雪,一片银装世界,让人感到对面的疏勒是可望不可即。 看看雪花封路,张迈叹道:“听你们说,这什么葛罗岭山口再过去,就是疏勒了,但现在怎么办” 杨易道:“雪虽然下的不小,但轻骑还是可以过去的。” 郭洛却摇头:“过去是可以过去,但打不了仗啊。现在弓都拉不开,龙骧本营的将士都将铠甲脱下来没法穿了。” 张迈问李膑:“这里往疏勒,有几条路路上都有什么防备” 李膑道:“这里往疏勒,主要的道路只有三四个山口是终年不封冻的,这葛罗岭山口就是其中之一,山口上有个哨堡,里头只有二百余个士兵。” 张迈喜道:“这么少” 李膑叹道:“少不是萨图克不想安排更多人,而是这里没法停驻太多人。虽然只有两百多人,但在这天气下,我不觉得我们都围上去能讨到什么好处。真要攻打,得等天气转好。” “等到什么时候”张迈问。 “等到夏天啊。”李膑苦笑了起来:“这里无霜季节,只有十来天,不过在酷夏的话,虽然也难受,但应该还是可以打仗的。” “夏天”杨易叫道:“那不还得等上个七八个月” “是的。”李膑苦笑。 杨易怒极反笑:“那也不用等了,大家一起横刀抹脖子算了。萨图克会给我们七八个月时间哼,顶多一两个月,他就回来了” 李膑点头道:“是,所以只好用谋了。现在我们的优势是:萨图克面向西方的这一路,往西北是往怛罗斯,那是他自己的地盘,往西是讹迹罕,兵力威势都不足以撼动疏勒,是只攻不守,因为没有需要,所以萨图克对这关口只是做常规防备处理,我们要过去还是有机会的。” 张迈问郭洛当日是怎么过去的,郭洛道:“当初我们过来时是扮成逃难的商队啊,阿布勒送了点钱,他们粗粗盘查了一番就放行了。” 张迈道:“若是这样,那咱们就再扮一次商队吧。” 李膑想了想道:“事情可一不可再。现在毕竟与小郭都尉来到这里时候不同了,萨图克在俱兰城失利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这边,就算对方尚未预料到我们会从讹迹罕这条路过来的话,但在这敏感季节,胡沙加尔应该也会下令警戒的,那守将可能就不敢轻易收钱,收钱了也会严加检查,商队的话未必能通行,就算通行了,也只能进入驿站,而且若带不得武器也没法取此哨堡,大部队也没法通行啊。还是换一个法子吧。” “什么法子”张迈问。 李膑道:“不如让萨图克派遣一队骑兵,押解要犯往疏勒看押,各位以为如何” “要犯” 李膑笑道:“比如谋落乌勒、加苏丁等人。” 诸将哈哈大笑,当即行动,从诸营中挑选精锐,共挑出了二百人,个个都是从相貌到体能到作战经验无一不足者,张迈亲自带队,押解了“谋落乌勒”与“加苏丁”等五十余人,并几十箱的“赏赐”,准备出发。 忽听乌护部、民部营中传来哀哭之声,张迈问起,却是有人在寒冷缺氧中病死了,法信大师正带着嘉陵小和尚为每一个逝者念往生咒,又不住地安慰正受病痛者:“忍着,忍着,过了这座山头,便一切安乐了。” 张迈心道:“此地不宜久留得赶紧过去”对杨定国道:“请定国叔统领诸军找个地方避风,我一传回捷报,便越过此山。这里是地狱的大门,但推开之后,东面就是天堂了” 杨定国喘息着道:“特使放心尽管去吧,我等在此等候特使捷报传来”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三章 云间哨堡 马性耐寒,踏雪而上,寒风刮来,就像刀割在脸上,走了二十余里,张迈勒马落后些许,问坐在囚车里的李膑和薛苏丁:“还受得了不” 李膑给冻得够呛,他在萨图克麾下时就是文职,身体不如薛苏丁这武将强壮,但见张迈关心自己,还是勉强点头,道:“扛得住。” 此地海拔已经接近四千米,亏了这几个月不断翻山越岭的锻炼,去到海拔高的地方也不是第一次了,适应力提高了很多,所以张迈还撑得下去,然而也没法走得太快。 两百人的队伍走走停停,眼看还有五十里路,对面忽然迎来了一队骑兵,走得甚是急忙。 “听声音大概只有十余骑,迈哥,怎么办”郭洛问。 张迈道:“你来做首领,大伙儿看我手势行事。” 迎面而来的十余骑奔行甚急,郭洛迎了上去,穿着回纥服饰的二百余起摆开阵势,迎面来的也是回纥骑兵,望见他们二百余人有些警惕,勒马停住,及看明是自家服饰,才问:“对面哪里来的兄弟” 郭洛指着囚车,说:“俱兰城来的,刚押了几个俘虏回来呢。” 那队骑兵的首脑一喜,走近几步说:“打胜仗了” 郭洛道:“俱兰城打下了,怛罗斯也快了。”挥鞭朝囚车抽了一鞭,说:“这两个家伙,可是要犯,好像还牵涉着什么事情,所以博格拉汗特地命我们押解回疏勒看押。” 对面那队骑兵听越说越对路,又走近了几步,郭洛问:“兄弟你们是往哪里去” 那骑兵首领招呼了他走开几步,然后才低声说:“疏勒出乱子了。” 郭洛心中一凛,脸上也没有掩盖这种惊讶:“什么乱子不会是被我们杀散了的唐寇余孽杀到这边吧应该也没那么快啊。” 那骑兵首领说道:“不是,是下疏勒摩尼教徒叛乱,不过听说也和唐寇有关。我们这正奉了胡沙加尔将军的命令,要前往雅尔禀报呢。眼下正赶路,就不与你多说了。” 郭洛拉住他道:“等等,兄弟你给我一个实讯,疏勒那边形势急不急若是形势紧急,我可不想一头栽进去啊。” 那骑兵首领笑骂了一声说他胆小,道:“凭着摩尼教那些人,能成什么气候不过他们趁乱夺了下疏勒,这会正在下疏勒负隅顽抗,你放心吧,疏勒大体上来说没什么事情,就是各处山口关防已经告紧,非有胡沙加尔将军的令牌无法通过。” 郭洛呀了一声说:“我们从北面来,哪里却有胡沙加尔将军的令牌” 那骑兵首领一奇,说:“那令牌听说是北方告急之后,苏赖老将军颁制,然后传下来的啊,你们怎么会没有” 郭洛一笑,说:“是那个啊,我还以为是胡沙加尔将军新颁制的令牌呢。” “那哪里会。”那骑兵首领说道:“要是那样,那像你们这样从北面来的可怎么办呢不多说了,我得赶路了,身上这道急令是有时限的,要是超过了要杀头的。” “且等等”郭洛再一次拉住他:“那么你过哨岗,可也需要出示令牌” “当然要啊。”那骑兵首领有些怪异他为什么怎么问。 郭洛哈哈一笑,说:“那没什么了。我正是要告诉你,前面因为唐寇的缘故又增设了两道关卡,怕你没带令牌,到了那边过不了,那岂不误事” 那骑兵首领哦了一声,便领人走了,走到二百骑兵中段的时候,郭洛在他们背后猛地作出一个“杀”的手势,张迈一点头,数百人一拥而上这些可都是唐军中的精兵一对一这一队去通报军情的骑兵也不是对手,更别说二百对十余了。 只是风雪之中,人人动作迟钝,纵然以将近二十倍的兵力,还是叫一个见机最快的策马回奔,脱出重围,石拔陡然出手,飞出套马索,硬生生将那人套住拉,石拔自灯上城一战以后,左手中箭受伤,痊愈后也只剩下五六分力气,这时单凭右手的力量竟还是将对方倒拔离鞍,唐军将士齐声喝彩,但凡动手的就都有些喘气,可见这高原气候多耗人的体力。 那骑兵首领大叫:“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郭洛道:“你是奸细” 那骑兵首领兀自没有醒悟,高呼大叫:“我不是奸细,我不是奸细不信你们看看我怀里有令牌” 张迈从他怀里一摸,果然摸出一块令牌来,郭洛问道:“是这块” “当然,就是”那骑兵首领猛地有悟,叫道:“你你怎么会不认得” 张迈哈哈一笑,用他不很流利的回纥话说:“因为我们就是,你们所说的,唐寇” 处理掉了这一队报信的骑兵之后,二百余人继续上路,虽然只五十里的路程,但中间还是休息了一下,这时雪已经停了,但夜里却冷得更加厉害,连夜赶路的话何止是耗体力,简直是玩命再说山口哨堡那边也不知是什么形势,说不定仍然需要战斗,所以得保存体力。 第二日醒来,又走二十余里,在中午之前终于望见了那座哨堡。 这一路来,张迈总只是觉得这条路熟悉而已,等望见了那哨堡的所在,猛地看清楚了地形,大叫道:“啊这里这里这里我来过” 郭洛等都有些讶异,但随即想张特使是从中原来,虽然是代代西行,可经过这里也并不奇怪,他却没有想到,张迈所说的“来到过”,简直已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 “对的,这里我来到过”不知不觉间,张迈双眼竟有些恍惚,“没错,这个地方当初走出国门,就是从这条路经过”结果一个恍惚,竟然已经相隔千年了。 杨易见他神色有些怪异,问道:“迈哥,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张迈道:“继续前进” 葛罗岭哨堡,其实规模并不大,只是山口平地上一个五十步见方、两层高的小堡,修建得也不是很好,然而要在这样一个地方修建堡垒,却仍然是一件相当了不起的事情。 哨堡下面有一个驿站,依托着哨哨堡,占地面积却比哨堡本身要大了许多。 二百骑还没走近,哨堡内部有人望见,已经派出五骑来迎迓,郭洛出示了令牌,道:“奉博格拉汗之命,要交两个要犯给胡沙加尔将军看押。” 来骑严明令牌无误,便挥动一面黄色旗帜让哨堡解除警戒,不久又驰出一队人马来,却是这座哨堡的副守备出来,他远远瞧见了李膑,叫道:“谋落乌勒” 张迈一奇,在旁问道:“你认得他”说着往李膑的囚车一指。那副守备笑道:“怎么会不认识,这家伙一年要来好几趟呢。嘿嘿,不过我也有听说他背叛了的事情,哼,背叛博格拉汗的人,哪里能有什么好下场之前博格拉汗还曾派人到疏勒抓了他老婆孩子北上呢。这家伙是怎么抓到的” 李膑在囚车内听见忍不住全身一抖,张迈怕他情绪激动之下露出破绽,向郭洛使个眼色,郭洛说道:“这鬼地方冷得让人受不了兄弟,别在这外头说了,快让我们进去弄个火取暖吧” 那副守备指着那几十个箱子问:“那是什么” 郭洛道:“是美酒,前线打了胜仗,博格拉汗说,前线打了胜仗,也有赖于后方能够稳住形势,所以让我们带了美酒过来颁赐胡沙加尔将军,犒劳有功将士。” 这等寒冷天气之下,身子都冻得僵了,那副守备听说了“美酒”一词,喉头就有些痒痒,凑近了说:“不知道博格拉汗赐下的美酒,有没有我们的份呢。” 郭洛道:“好像没有。” 那副守备脸色就有些难看了,但他也明白这本是情理之中,他一个小小哨岗的副守备,又未见立了什么奇功,博格拉汗颁赐的美酒,哪里会轮得到他 郭洛又上前道:“不过兄弟若是要喝一点的话,哈哈,我们也不是不能通融通融,这么多箱酒,谅胡沙加尔将军也瞧不出来。咱们是自己人,要是连这一点酒都计较的话,却太见外了。” 那副守备大喜,当即迎了他们进驿站。 那驿站与这哨堡乃是二而一、一而二的建筑,哨堡高耸,哨堡之内驻兵,驿站供往来人员用的,驿站是月牙形,只有一层,又分为内外两部分,外面是给过往商旅用,叫外驿站,里面一部分是供过往的士兵和公务人员用,叫内驿站,哨堡居高临下,可以监视整个局面。又有垛孔,如果下面发生动乱可以射出箭来。 外驿站处处漏风,内驿站比外驿站好些,但终究也不如哨堡里头舒服。 郭洛就想进哨堡,副守备答应了,进去一问,守备却不肯,道:“内驿站也能停驻,为什么要进来这哨堡就是过往兵将也不得入内,这是博格拉汗定下来的规矩要是坏了规矩,让上头知道,我们吃罪不起。” 张迈担心要求过分了对方起疑,就没让郭洛再坚持。 二百多人驻进内驿站,副守备来讨博格拉汗赏赐的酒喝,郭洛问他:“哨堡内有多少兄弟啊,只怕不够分。”副守备笑了起来:“人有两百多,可又不是给所有人喝,你送我们一箱吧,让我们几个解解馋,底下的人,管他们去。” 郭洛笑道:“那我得去问问。”副守备一奇:“问问你不是押解队首领么”郭洛笑道:“不是,我是副头领啊。”一指后面张迈:“他才是正牌的老大呢。我只是个百夫长,他可是个千夫长,是霍兰将军麾下的爱将呢。” 那副守备听说是霍兰将军麾下爱将,呀了一声,颇感惊讶,郭洛又道:“不过啊,我们这位千夫长和霍兰将军一样,是个结巴,所以不大爱说话。”就跑了过去,和张迈耳语几声,回来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了,道:“千夫长不肯。” 副守备大见不悦,叫道:“什么意思怎么转眼之间就变卦了” 郭洛道:“千夫长说,酒是博格拉汗颁赐给胡沙加尔将军的,我们要是半路偷吃,回头上头查出来,我们吃罪不起。” 副守备脸色变得更难看了,想想自己刚才转述正守备的话,便知对方的变卦是报复刚才守备不肯让他们入内,郭洛见他脸越来越黑,走近了几步说:“唉,其实这也不是我小气,你知道,咱们做副手的总是难做人。”这一句话下来,是拉近两人的距离,而将双方的长官当成对立面了,副守备对他的怒意就消解了几分,道:“谁说不是呢上面要奉承那老大爷,下面又要照看好弟兄,正牌老爷不顺眼咱们要受气,底下的人不满也冲咱们来真不是人干的差事要是在疏勒、怛罗斯当差也就算了,偏偏又被发到这鬼地方来也还是靠过往的客商识做,才让我们这帮在雪谷中驻扎的兄弟不至于饿死。你知道,这个地方,就是热水都烧不开,要烧一盆洗脚水来,也得非好大的功夫。可要是晚上睡觉之前不泡一泡脚,那觉睡起来只怕就没那么舒爽了。” 说到这里,微微露出索贿之意,暗示郭洛:你们就算是将兵,若要得到好招待,还是得拿出点“诚意”来。只不过彼此都是将兵,这话不好说明,毕竟经过的兵将若不给钱,他们也没法子。若对象是过往客商的话,他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郭洛轻轻一笑,道:“其实我们进不进堡垒,也没什么所谓,反正我们停个一晚,明天就走,但你们守备动不动就拿出博格拉汗的规矩来,也不请我们进去喝口热酒,那就太见外了。你们守备见外,我们千夫长自然也就跟着见外了这却也怨不得他,总不成你们守备冷着屁股,还要让我们千夫长拿热脸去贴吧我们这个千夫长,可是在霍兰将军跟前也说得上话的人,平素脾气就不好,更别说让他忍耐别人了。” 那副守备想了想,觉得他话中有话,又进哨堡去,劝守备请那千夫长入堡休息,守备是个谨慎正统的人,黑着脸说:“你就这么嘴馋不喝那酒会死” 副守备道:“迪赫坎,现在不是酒不酒的问题,喝酒只是解馋,但得罪了人却不好。那千夫长是霍兰将军的爱将,如果我们和他攀上关系,将来也许有机会走他这条门路调离这里这个鬼地方,难道你想继续待下去吗” “可是”守备也不想在这种地方长待,听了这话有些心动,但还在犹豫。 副守备说道:“博格拉汗的命令,是说不许过往的军队进驻,可是咱们不是请人家军队进来啊,我们就请那个千夫长、那个百夫长进来,最多加上两个随从,你就是请他喝口热汤,问问前线的事情,那不算犯规矩。” 那守备想了想,终于答应了,但还是道:“最多只能五个人进来。我不是放他们进堡,只是请那个千夫长喝酒。”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四章 火燎天原之一 副守备欢喜万分,又回头来请郭洛,郭洛得到他的答复后甚是欣然,便去和张迈商量,张迈看了看那哨堡,说:“五七个人进去,无论如何夺不了这地方。若是被他们瞧出了端倪,将大门一堵上,别说咱们两百个人,就算后面大军全部开来,以这种天气和地势,急切间也攻它不下。若让疏勒那边有了防范,派兵来援,那我们就进退两难了。既然得不到它,便以宁可毁了它的决心,来行事吧。” 郭洛迟疑道:“毁了它毁它容易,要再建就难了。” 李膑也道:“若是毁了它的话,要再重建,总得在天气大好时节,花上几个月的功夫,难啊。” 葛罗岭山口是面西的重要出入口之一,若唐军能够反客为主,这里也就会成为迎击萨图克回击的重要关隘,当然前提是唐军能够反客为主。 张迈道:“我也知道若能夺下来更好,但现在的形势对我们是火烧眉毛,若我们能反客为主,自然希望所有的城池关隘哨岗都是齐全的,但要是得不到,就只能毁了它就算是将这一块地方烧成一片通途,也好过看着它过不去。毕竟,现在我们仍然处于客地呢。” 李膑心想要想还处于进攻位置就希望不损毁这个哨堡,那等于说既要攻城又要保护城墙,确实有些求全了,疏勒现在还在回纥手中呢,便颔首道:“也只有如此了。” 当即由郭洛去回复,道:“我们千夫长这就来,不过守备如此厚爱迎客,我们也不好不有点表示,那几十箱的美酒,我们想取出一箱来,请守备和底下的兄弟痛饮一番。” 那副守备大喜,自古以来,无论中外,驿站官吏如果要守规矩,那便最难做人,因为迎来送往的很多一般都是比自己大的官,得罪一个都吃不了兜着走,但要是不守规矩,那便最好做人。利禄场上彼此退一步,那是皆大欢喜,反正都是用博格拉汗的规矩与美酒来做人情。 郭洛又道:“不过我们带来的东西里头,那两个囚徒出发的时候霍兰将军下令,不许千夫长离开一步,霍兰将军驭下甚严,这条命令是死命,和偷点东西不同,若有不遵得杀头的。这支队伍虽然是千夫长说了算,但里头兴许还有霍兰将军暗中安排了来监视我们的人。所以我们若进堡时,得连同那两个囚徒一起进去。” 见那副守备有犹豫之色,郭洛问:“怎么,堡里连两个囚徒都放不下”副守备笑道:“那倒不是。”想想只多两个囚徒,碍得甚事便答允了。 郭洛又说:“对了,若我们只取一箱子酒进去,太过明显,而且人多口杂,要是有人泄露了什么,将来要是事发只怕有麻烦,那二十几箱酒里头,有八大箱第一等美酒,我想不如我们说八箱酒也是霍兰将军下令寸步不离者,千夫长要进去,便将八箱酒也搬进堡内,隔了内外眼线,我们千夫长也只带两个心腹进来,我们再挑一箱喝了,然后从其它七箱里头每箱舀一部分把那空箱子灌个分,进堡时是八箱酒,出去还是八箱酒,如此一来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那副守备哈哈一笑,说:“好主意”郭洛又取了碇碎金,塞在他手里说:“回头给我的兄弟们弄点热水。”副守备赶紧将金子藏好了,连声称没问题。去和守备说了。那正守备道:“进来就进来,还带囚犯” 那副守备道:“这次他们既然押解要犯,上头下达寸步不离的死命令那也正常。他对囚车着紧,那是正理。” 正守备点了点头,副守备又说:“几百只眼睛底下拿酒,总要怕一两个多口的泄露了出去,但要是搬了进来再作手脚,只几个心腹瞧见,那就无所谓了,就算外边的士兵有什么疑心,也没证据。再说都已经答应他们了。” 正守备想了想说:“你刚才说多少个箱子” “八个。” “那也不多,好吧,你就十六个人去搬,搬的时候别让他们太多人靠近。” 副守备道:“那是他们负责看管的东西,我们去搬,却不让人家靠近,那多失礼啊。” “怎么会失礼呢。”正守备笑道:“我们是看他们原来劳累,帮他们干活啊,怎么叫失礼。” 副守备再次来请,张迈果然当众道:“守备大人,盛情难却,只是,我不敢离开”指着那八大箱第一等美酒和两个囚车:“一步。” 副守备心想他果然是个结巴,说道:“那就一起带进去嘛,何必为了这些东西在这外面吃风哨堡虽然狭窄,但八箱子酒堡里还放得下,至于囚车,推进堡内去,叫他们更加逃跑不得。” 便带了十六个人来搬酒箱子,张迈自叫马小春、石拔两人押了薛苏丁、李膑跟在后面,张迈一抬头,瞥见正守备在垛孔里盯着,心想:“这人好小心,若我们有什么动作,只怕当场就要关堡门。” 那正守备看他们只六个人走近,才没什么表示。 四人二囚进去后,大门关上,张迈在进门时留心了一下那墙壁,从外面看这个哨堡乃是石头垒成,朝内的这一面,他们应该是用牛粪混了泥土之类的东西,把石墙的缝隙都给塞住了,又用梁木顶住做支架,他看得暗中点头,心想:“外壁很坚实,是石头做的,若是从外面用火攻我怕也烧不进来。但里面的这个质地,可以用火。” 虽然只隔了一道墙,但内外的温度已经大大不同,张迈等在外面手脚都冻得有些僵硬,到了这里头才觉得温暖多了,动了几动,筋骨也活络开了,心想:“若是他们在这里面射箭,我们在外面攻打,他们手脚灵活、血脉畅通,我们却冻了个半僵,都不用打,就见胜负了。” 将据点安插在此处,出了墙壁监视之外,堡内的各种设施,尤其是有隔寒功效的设施便显得异常重要。 正守备迎了下来,郭洛对马小春说:“看好囚犯和酒箱子。”却带走了一个箱子,与张迈一起上楼去和正守备见面叙话。 副守备派了一个队长、两个士兵,命他们招待马小春和石拔,那三人便带了马小春和石拔连同两个囚犯到一间屋子里休息。 那回纥队长将他们带到一个房间里去,那个房间里有个火堆,地上铺着羊毛毯,马小春坐下后,赞道:“这里可比外头舒服多了。” 那回纥队长笑着说:“当然。”点燃了供两人烤火取暖,马小春眼珠子一转,道:“我要小解。” 那队长便派了个士兵,带他出去如厕,马小春在路上赞叹:“这座城堡好大” 那士兵笑道:“也没那么大。间隔得好罢了。” 马小春又说:“这整个城堡都是石头垒成的吗” “不是啊,”那士兵敲敲那些墙壁,说:“城堡外面那一层墙是石头,但里头是泥土和木头混合着搭,这山上石头不多,从托云小镇运上来的话,运一块都够呛,都用在外面墙壁了,里面哪里还能也用石头要整座城堡全部都用石头垒成,那那得花多大的功夫啊。再说全部用石头也不合用。” 石头一般较厚,室内间隔的话,用砖或者模板能够更加节省空间。 哨堡不大,却住着两百号人,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自然颇为杂乱,整个哨堡没有女人收拾,几百个大老爷们聚在这么个地方,又缺乏相应的生活纪律,其日常生活情境可想而知。下层是普通士兵居住的地方,一些房间门也不掩上。马小春又发现这座城堡的地势,西北高而东南低一点,地面也不怎么平,似乎他们刚才来的房间是比较高的地方。 厕所位于柴房隔壁,一眼看去很脏。 马小春捏着鼻子,假装便秘,半晌没完事,对那士兵说:“你不用管我,我认得路,待会自己回去就行。” 那士兵也不虞有他,便回去了,马小春蹲了好一会,觉得外面没人了,出得门来,他随身带着个水袋,袋子里却装着石油,瞧见没人就将石油泼在了柴草堆里去,然后才假装迷路,四处乱撞,几乎把底层看了个遍,直到被一个轮值正在休息、却偶尔发现了他的士兵叫住:“你干什么” 马小春才自称迷路,那士兵听说他是外面来的客人,便带着他回到休息的那个小房间里去了。 那队长道:“怎么这么慢” 马小春歉然道:“说出来笑死人,我居然迷路了。” 那队长笑道:“这堡里光线阴暗,路是比较难认的。”又骂刚才那个士兵偷懒,说他该陪客人才对。 这个房间有个小窗口,从窗外射进来的光线看,已经是日落月升,马小春心想:“不知道特使在上面怎么样了。” 正好那回纥队长被人叫了出去,他让两个士兵仍然守在门外,“若两位有什么需要就叫他们。” 石拔等他出去以后,转身和马小春坐在李膑旁边,低声问:“怎么样” 马小春道:“这座城堡下面这一层我估算大概有二十几个房间,楼板也是木头的,从里面烧应该烧得起来。而且这里头的地势不平。”指着墙壁说:“这些墙都有缝隙的,你发现没特使说用火攻,我看应该可以。” 石拔道:“那咱们什么时候放火” 马小春道:“总得先通知了特使和郭都尉啊。”又将厕所旁边那个柴草间的事情和他说了。 李膑想了一会,却道:“不,你们这么做” 不久那个队长回来,马小春看看他脸有些红,笑道:“讨到酒喝了”那个队长哈哈一笑,没有否认,马小春舔了舔嘴唇说:“我也上去讨一杯酒喝。”便缠着他带自己到第二层去。 石拔等他出门后,在一口箱子里下方一敲,敲破了个洞,流出来的却不是美酒,而是石油,一丝丝的都流入到缝隙中去。在这种海拔搭建房屋,墙壁也好地板也好,功夫都不可能做得很细致,那石油是唐军妇女加工过的,已经去掉了部分异味,他将一个火折子塞在薛苏丁手里,自己却敲门,对其中一个士兵说:“这个瘸子也要解手。麻烦带一下路。”就将李膑背了起来,却对另外一个道:“一定要帮我看好人。” “放心吧。”那个士兵回应。 这时天色已黑,堡内就更暗了,那士兵拿着灯在前面走,石拔沿路倾斜了水囊,倒出一线的石油来。 那头马小春到了第二层,只听那个副守备叫道:“哎呀,那伙唐寇有这么厉害的刀阵啊” 进了门,屋内几个人去都喝得脸颊绯红,张迈看见马小春,笑吟吟的,招手说:“来过来赏你,美酒这些,平时,你可,喝不到。” 马小春连忙低头谢过,喝了酒,郭洛拿了那个已经空了一半的大箱子说:“你找几个壶,把酒都倒出来,然后这个箱子就拿去,按照我之前交给你的,从其它七口箱子里,每箱子倒出一成多来,填满这口箱子。” 马小春接过了箱子,那个回纥队长已经拿了几个酒壶过来,马小春就先将剩下的酒倒到酒壶中,却听那副守备问:“后来呢霍兰将军是怎么从那个刀阵中全身而退的。” “霍兰将军没有全身而退,”郭洛道:“他受伤了。” 正副两个守备都啊了一声,叫道:“霍兰将军受伤了伤得不重吧” 趁着他二人都将注意力聚焦在郭洛身上时,张迈和马小春交换了一个眼神,马小春微微一点头,在酒箱子下作了个手势,张迈心头一动:“这就动手了不知李膑具体的打算是什么。” 见马小春倒酒倒得仔细,便猜他在拖延时间。 张迈和郭洛进了这间屋子里后,所讲的关于北方的局势大多数都是真的,因为是真事,所以才能说得毫无破绽,但再接下来,就要开始掺杂谎言了。 只听郭洛道:“后来啊,苏赖老将军就奉令出使唐寇,要和对方议和” 郭洛是说话的人,聚神于讲述便无法同时深思,张迈却想:“不好,有点破绽了,这事岂是你一个小小的百夫长能知道的”哧一声冷笑起来:“你,又开始吹吹牛了这样大事,你,哪里知道”。 郭洛心道:“哎哟”脸上现出尴尬来,说:“大家都这么说的嘛。” 那副守备一笑,正要说句打和场的话,却猛听下面有人高呼:“走火了走火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五章 火燎天原之二 听说走火,屋内几个人都是一愣,副守备犹自道:“不要紧。”他想手下应该会注意扑灭。 但过了一会,不利的消息接踵传来,终于有个士兵叫道:“有人放火” 守备和副守备这才都吃了一惊,副守备忙问:“什么人” 走火和有人放火,这可不是同一性质的问题了 “是那个瘸子囚徒” 屋内数人又是一阵诧异,郭洛随即笑道:“谋落乌勒那怎么可能,他的膝盖都没了。” “他是挟持了押他那人,到处放火呢” 副守备再也忍耐不住,涌身出门,张迈和郭洛随即跟上,正守备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三人一眼,但这时局势甚急,乃至比他的反应还来得急,三人早已下楼,这堡垒其实不大,只是隔成了二十几个房间,本来天黑了之后,底层便十分昏暗,但张迈下得楼梯时却发现底层已经处处冒出火光。 “火源在哪里”副守备叫了起来,已有手下带着他往柴房的方向去:“那边,那边。” 副守卫和张迈等到达时,只见李膑已经被人按在地上,石拔坐倒在一边,脖子上全是鲜血,马小春冲上去问:“你怎么样了怎么回事” 石拔按着脖子上的伤口,指着李膑叫道:“他挟持我”就咳嗽起来。张迈瞧了心中一乐:“小石头也很会演戏呢。” 已有士兵向副守备禀报:“我们刚才忽然听见叫喊,出来一看只见这个瘸子一只手用刀架住这位兄弟的脖子”指了指石拔:“逼着他乱走,他另一只手却用个奇怪的东西到处点火。” 张迈马上就想到那场景:石拔背着李膑,李膑一手握着刀假装挟持了他,另外一手当是拿着石油水囊之类到处点火。其实以李膑的体力武艺如何可能挟持石拔若不是石拔暗中用手好好夹紧李膑的话,只怕李膑在他背上连身形都稳不住,不过在混乱中能想到这一点的却只有张迈等人。 柴房之外另有一具尸体,想必是被石拔偷袭杀死的。柴房里头都是干柴,又已被泼上了石油,真是一点即着,烧起来之后火势大旺,回纥兵用瓢子、木桶打水来浇,有一瓢没一瓢,有一桶没一桶的,或者用衣服、木板扑打,却哪里还救得熄 副守备还在询问详情,猛地听一个人大吼:“这会还问什么先把火救熄了再说”却是守备赶了下来。 张迈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薛苏丁呢 便猛地听一声惨呼,是先去马小春石拔休息的那个房间传来的,哨堡守备对他的副手说:“我过去看看,你留在这里救火”众士兵本来忙着救火,听到声响又分了大部分随守备去瞧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迈郭洛也跟了过去,没走几步,便见薛苏丁右手挥舞着个火团,左手拿着个水袋子,水袋子泼出石油,跟着右手就拿火团点着,后面一个被他打倒的士兵叫道:“这刑徒杀了看守,到处放火” 守备一挥手,已有士兵持刀扑上。 郭洛叫道:“不能杀他得捉活的” 守备猛地回头,喝道:“谁说的” 郭洛叫道:“博格拉汗说的” 那守备这时已经开始怀疑张迈一行,只是尚无十足把握,被他一喊“博格拉汗说的”还是迟疑了一下,他尚且如此,其他士兵如何敢贸然不听博格拉汗的命令此刻守备如果能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大喝让杀,士兵们或许还有勇气,但他尚且迟疑,则士兵们就更加不敢违抗了。 薛苏丁乃是昭武九姓中的高手,武艺精强,此处地方又狭窄,众回纥士兵一时难以围上,再加上被那“留活口”的喝令牵绊住,更是缚手缚脚,慌乱了一刻钟,才算将薛苏丁按住,但薛苏丁的身后已经烧成一条火廊。与此同时,由于分了兵力,柴房那个方向的火也是越烧越是猛烈。 堡垒之内取水不方便,当时又没有消防车哪怕是手动的消防车,回纥士兵用木板、扫把乃至衣服、盾牌来扑打火焰,那些才烧着的火线还能扑灭,已成气候的就扑之不熄,甚至没扑熄衣服扫把反而被烧着了。 守备猛地回头,盯着张迈:“你们进来的时候,他们的手脚不是被锁住的吗” 还没等张迈回答,忽然有人指着走廊的彼端叫道:“那个房间好像有火在往外冒” 那个房间正是刚才马小春住的那个房间,门口也有一具尸体,有个年轻鲁莽的士兵冒着沿途烟火冲了过去,一推开门,轰隆一声,一团火焰喷了出来,吓得所有回纥士兵都向后躲。 薛苏丁哈哈大笑,原来张迈运进来的那八大箱液体,只有一箱是酒,其它的都是做过手脚的石油,薛苏丁出来之前已经在房间里安了机关:他将油箱敲破一角,又撕了毛毯作为引子,点燃了一边,然后才出门。刚才那鲁莽的士兵若是没去推门,那么还要等上片刻那毛毯才会燃烧到油箱边,可是他将门一推,油箱倾斜撒了出来,洒到了燃烧的毛毯上,火舌跟着马上回吐,顺着泼出来的石油线一下子将那半箱油给点燃了,整个儿喷发了出来。 然而还不止如此 那七箱由石拔敲破了一个,薛苏丁用了半箱子做机关、半箱在屋内放火,还剩下五个完整的,在屋内彻底起火之后,烧着了箱子,点燃了箱子内的石油,跟着火团便如同火龙喷焰般不住地外吐,甚至爆炸 至于隔壁的房间由于被石油渗入,也一样烧得一片通红 到了这地步,这几个房间的火已经难救了。 浓烟滚滚涌来,楼上的士兵有冲上来的,屋里的士兵有冲出来的,七手八脚,或救火或逃命,场面乱成一片,郭洛趁乱叫道:“大家先退出去再想办法。” 一手抓住了李膑,张迈和马小春也分别冲上去按住了薛苏丁,拖了出去,他们在这哨堡内乃是贵宾,他们一带了个头,所有士兵都慌了,纷纷夺路出逃,浓烟不断从堡内冒出,屋外虽是寒风凛冽,但想想屋内那可怕的烈焰场景,所有逃出来的人又都觉得庆幸。 守备被人潮冲动也退了出来,等他站稳,才猛地发现张迈、郭洛等都已经不见了,回头一望,只见他们几个都已经退到了唐军二百人中间,而唐军二百人在哨堡内开始出现骚动时就已经集结待命了。 “你们”守备心中已经有八成的把握认定这伙人不怀好意了。 看看堡内士兵已经冲出来了一半,张迈微微一笑,说:“在下张迈,也就是你们所说的龙面将军。” “龙面将军” 数十人一起惊呼起来,张迈含着微笑,说:“从今天开始,我大概不用再藏头藏尾了。”大大地呼吸了一口这高原上的稀薄空气,手往大火猎猎的哨堡一指,道:“兄弟们,杀敌夺堡,然后救火” 郭洛等齐声应明踏步推进,横刀出鞘。 此时的局面,回纥守军有一大半刚刚从起火的哨堡内冲出来,猛地见驻扎在内驿站的唐军变友为敌,一时都还反应不过来,有一小半还留在哨堡内部救火,根本就好搞不清楚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哨堡对内驿站外驿站的最大优势,就在于有垛孔可以从各个角度对内外驿站的任何一个位置进行射击,若让守军关山大门,从容放箭,内外驿站任何角落的人都将变成他们的靶子,而只要哨堡的大门紧闭,外头的部队急切之间就冲不进去,故虽只两百人戍守,却足以扼住这个极其重要的山口通路。 “快退”守备大叫道,可这时却哪里还来得及哨堡门口的士兵你拥我挤,不成队列,或进或出,都没个统一的秩序。 “杀”张迈大叫道。 刚才在堡内时,由于厚厚墙壁的隔绝,挡住了凛冽的寒风,哨堡内部又有取暖系统,柴火一烧,暖气蒸腾,虽然还没有后世北方暖气设施那种虽然在严冬亦暖热的效果,可是比起堡外来,至少是不那么寒冷。可是一到这堡外,便觉得空气中仿佛夹带着刺痛皮肤的针,行动了难受,不行动了冻僵更难受。 然而寒冷还不知最难抵挡的,最难受的是缺氧。 张迈也好,石拔也好,这时两人都是翻过雪山的,对高原缺氧的情况有一定的适应能力,这次挑选出来的二百人,在挑选标准上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可是真的运动起来时,还是觉得难受。尤其是肉搏战。 回纥的那二百守军,如果在堡内倚壁放箭,那么可以维持在最小的运动量下发挥强大的杀敌效果,可这时要进入肉搏。那可是拼命了的事情。 仿佛周围的空气不够呼吸所用似地,所有人都有哮喘的感觉,哨堡的守军久居此地,适应性更加强些,可他们的组织却是一片混乱,唐军以有备攻无备,士气正旺,但如果这时张迈有个分身超脱出来看看他自己战斗的模样,一定会觉得:这个张迈动作怎么这么笨拙 哨堡内部不断有烟冒出来,空气流中的炽热感也越来越明显,看来由于堡外的变故让守军无心救火,火势正越烧越大。 “杀” 石拔也觉得转动横刀的手腕没那么灵活了,要出猛力,又总觉得到了关键处劲力用不大上。 他的武艺本来就不是以灵活见长,不像郭洛和薛苏丁,都懂得用最节省的力气来杀人,横刀与陌刀不同,陌刀是重兵器,陌刀那个重量,是在沉稳进退中发挥劈砸的功能,那是在钝兵器上用上了利刃,只因为其在“重”的同时还有极其“锋利”的特性,钝兵器砸人,被撞到的筋断骨折,而陌刀杀人,则是在同样的力量上加上锋锐,所以刀刃过处血肉纷飞。 横刀又自不同,与陌刀相比它要轻薄得多,但刀身仍然笔挺,有刀沉重的好处,又有剑的轻便之长,横刀的用法仍然是劈杀,然而却又与陌刀这种漠视敌人任何动作,我只管挥刀,自然就能叫敌人纳命于刀下不同,陌刀更需要技巧一些。 在这样的形势之下,石拔这样靠力量取胜的人便难以施展起长,忍不住焦躁起来,这高原气候折磨人了,张迈也有类似的感觉,不过他却乐观得多,心想:“还好哨堡的防御优势已经被打破,要是不然凭着这二百人去攻击这哨堡,那只有一一在堡下送死的份儿。” 二百人分为四队,每队分为五火,每十个人在一个小局部针对一小股敌军作战,在每一个局部唐军都是以众凌寡。 跟着张迈作战的十个人中有两个是钩镰手,不断以钩镰袭击敌人的下三路,一开始回纥士兵没有防范,被钩倒了两个,马上有长矛手奋力捅出,将他们搠死在地面上,剩下的人见识到了钩镰的厉害,一边抵挡还一边不停乱跳以躲避钩镰的袭扰,结果自然上下不能兼顾,张迈看得真切,挥刀一劈,又了结了一个,剩下五人心寒胆战,有两个就逃开了,田浩发一声喊,和其中七个有盾牌的士兵一起,八人拿起盾牌,将剩下三人围住了一挤,三人便都被盾牌挤成了一团,两名长矛手从盾牌空隙里不断地搠进去,惨叫声中,三人先后毙命。 这一伙将士尽管是精锐中的精锐,但斗了这么一场之后,虽然将敌人杀得六死二逃,但用力太过,个个都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张迈举刀叫道:“唐刀无敌唐军必胜” 二百人齐声响应,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吼,士气再次提升,朝着哨堡外残余的二十几名回纥士兵攻去,那正守备眼看败势已不可挽回,仰天长叹:“罢了罢了”猛地脑中灵光一闪,对副守备叫道:“你快进去点火烧堡” “什么”副守备一时没弄清楚正守备的意思。 “点火,助长火势”守备叫道:“就算我们死了,这座哨堡也不能留给他们快去快去,我在这里挡着” 副守备明白了过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敬重,转身进去了,那正守备找到了一个继续作战的理由,身子一挺,横刀于堡门之外,二十几个士兵见他如此威武,纷纷围在他身边负隅而抗。 张迈见着,赞道:“好猛士萨图克选你守在这里没错,可惜遇到了我长矛手” 三十名长矛手握紧了长矛,扎马,手臂一沉,一起搠出。 “拦住” 回纥士兵有的举起盾牌,更有的从脚边捞起尸体抵挡,却还是有两个人被搠死了。 长矛手一退,一百五十名刀手又分作三组,车轮般砍来。 经过了八轮的猛砍,二百唐军都已经累了,那守备拼命抵挡,身边的手下已经死剩下不到十人,他依旧屹立不倒,堵住了大门。 对这个敌人,唐军将士谁都不掩饰对他的敬重。对于这样的敌人,就应该以更大的战意来回报对方 “好对手,成全他吧”郭洛说。 一百五十名刀手散开,后面五十名将士已经准备好了弓箭,这次精选出来的这二百名将士乃是唐军的精锐,大部分人都能用好几种兵器,除了石拔马小春之外,几乎个个都是弓箭好手。 一百五十名刀手一让开,那寒冷的弓矢锋芒已经对准了身披数十伤却依然屹立的葛罗岭守备。 “放箭”张迈一声令下,五十箭齐发,这时回纥守军已经无可抵挡,而大部分的箭都钉在了那正守备身上,钉得犹如刺猬一般。 只听一声悲呼:“迪赫坎”副守备回来了,瞧瞧一直压迫他的顶头上司,他胸中的怨恨似乎忽然全部消解,悲呼了一声之后,猛地一拉正守备的尸体,回身窜入哨堡的烈焰当中。 这场殊死的战斗进行了半个多时辰,在战斗中由于无人救火,哨堡内部的火势本来就蔓延得很厉害,最后又被副守备入内再添柴火、点燃了所有能点燃的所在。等到胜负完全分出,哨堡已经烧得无法挽回。 张迈轻叹一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烈焰吞噬着整个,到后来甚至连内驿站也保不住内驿站既烧着了,外驿站也就难以幸免了。 唐军全体退到了驿站之外,大火冲天而上,罔顾再一次飘落的雪花,这场大火愤怒地向长天喷吐着长长的舌头,直烧了一天两夜,烧到最后只剩下一堆断壁颓垣,可怜这么一个辛苦经营的哨堡,竟然就此成了一片焦土。 不过,东归的路也彻底打通了 接下来的战争,便不再是开路了,而是夺城每夺取一座城池,都不再是可有可无的临时据点,而是可以成为根据地的领土,那将是一场又一场的扩张之战了 张迈派出轻骑去通知杨定国东进,这场大火这么一烧,可能远处的其它市镇也望见了,唐军奇势已尽,往后的日子,就得用堂堂正正的部队,一刀一枪地拼下新的战果 席卷万里的凛冽大风,已从这里吹起。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六章 托云小镇 张迈没有在燃烧着的哨堡遗址停留多久,对他来说,现在没有时间进行无意义的凭吊。 冲天大火有一个好处,就是让附近都变得暖和起来,也不用再想办法取暖,只是找了一个火蔓延不到的地方睡上一觉,第二天精力恢复,马上出发。 “不等定国叔了么” “不等了,先冲下去再说” 葛罗岭山口所在地势西北高、东南低,二百骑兵沿路走下,便抵达了托云小镇,托云小镇名虽为镇,其实不过三百户人家,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虽然有围墙,却哪里有守卫的能力 昨夜小镇上的居民眼见葛罗岭山口哨堡方向起火早就怀疑出事了,今天再看到有骑兵纵下,户户慌张,石拔问道:“特使,咱们要宣称是博格拉汗的人么” “什么博格拉汗的人”张迈道:“我们是唐军,唐军安西唐军这个名号从今天开始不用对任何人隐藏” 二百七骑兵精神一振,便驱马进城,小镇的迪赫坎早就逃走了,几个老人扶持着出来问讯,张迈道:“告诉他们,我们是大唐铁骑,一路从北面打下来,从怛罗斯到俱兰城到葛罗岭山口,全部都攻克了。” 为首那个老人竟然不用郭洛翻译,就满脸惊诧地说:“大唐” 张迈微微一奇:“你懂得唐言” “当然懂得啊。”老者说。 “你是唐民后裔”张迈眉头扬了扬,但很快就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大对。这个老者高鼻卷发,乃是个典型的胡人,比回纥人还明显得多。 “小的不是唐民,”那老者说:“不过和大昭寺的大和尚往还得多了,所以就懂得些唐言了。” “你们还认得大昭寺的和尚”这次二百骑是突袭葛罗岭山口,所以没带法信嘉陵两个和尚。 “是啊,”那老者说:“将军的来历,我们不敢问,但请将军不要为难本镇的居民,我们都是守规矩的好百姓。” 张迈笑道:“放心,既然是朋友,我军哪里有相侵犯的道理。” 这托云小镇上的很多人家靠的是做过往客商落脚的买卖,本有客栈生意,对于各派势力的变迁没有太大的抵触,那老者已经活了七八十岁,至少经历过三次统治者更改,所以只希望这个托云小镇不要被战火波及。 他告诉张迈,小镇西边二里处有个河湾十分适宜驻军,又表示如果唐军有需要的话,小镇居民可以贡献一点食物做军资,“只是此间居民颇为贫苦,贵军又有几百个人,只一两顿饭还管得起,多了,我们就力有不逮了。” 郭洛到二里外的河湾一看,果然瞧见写安营扎寨的钉子,当天便在这里停驻,李膑对张迈道:“大昭寺在疏勒以西五十里,下疏勒在疏勒以北九十里,此处往疏勒、下疏勒、大昭寺都大概有三百里路程,下疏勒城防颇可依靠,大昭寺则无险可守,特使,我们先走哪里” 薛苏丁道:“大昭寺与我们较亲,但从之前得到的消息看来,下疏勒正受围攻,若我们就此驰去,或能一举解其围困。” 张迈一路上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这时道:“葛罗岭哨堡的那一把火,只怕已经让许多人瞧见了,奇袭已不可能,既然如此便大张旗鼓行事。现在等我们大部队在这里会齐再说。” 队伍在停了半日,还没入夜,便有后续部队赶到,原来杨定国望见山上火起,不等张迈派人来报,已经派遣慕容春华引轻骑前往增援,慕容春华在半路遇到张迈派来的报捷骑兵,大喜之下快马加鞭,连夜赶来,所以只比唐军迟了半日到达。 郭洛杨易见到了他心中都是一定,只想等后面大军到齐就准备继续进发。不料这天晚上,有个兴生胡蹑手蹑脚地摸到附近,被唐军拿住后,大叫:“我有要事前来禀报,是要来讨赏的。” “讨什么赏” 那人大叫:“我要见到你们主帅才说。” 石拔捏着拳头,笑道:“真的么我这个拳头,就是你的主帅” 那人急了,大叫:“你们若不给我通传,以后可别后悔” 旁边马小春道:“看他的样子,也许真有什么要紧事。” 石拔道:“难道真要吵醒特使去” 马小春迟疑着,道:“这个可不好,特使已经睡着了。这段时间他累得慌。还是别吵着他的好。” 石拔低头沉吟了一下,就去告诉李膑,李膑道:“带来我看看。” 那兴生胡见到了李膑,仍然嚷嚷着要见唐军的主帅,李膑摸出一锭五两重的金子,说:“有什么消息,你就说吧,若这消息值,这金子就归你,若这消息不知,我就叫你吞下去然后命人开膛扒肚取出来。” 那兴生胡打了个寒颤,却说:“我这消息,不止五两金子” 李膑道:“就算是胡沙加尔兴兵来犯的消息,最多也就值五两金子。” “才不是呢”那兴生胡脱口道:“是大昭寺被” “被怎么样”李膑微微动容。 那兴生胡犹豫了一下,说:“被围了。” “大昭寺被围”李膑一边命马小春去通知张迈,一边逼问道:“你有证据没” 那兴生胡犹豫了一下,说:“之前下疏勒的摩尼教教徒造反,被疏勒本城派兵镇压,跟着不知谁泄露了说大昭寺和下疏勒的叛徒有勾结,于是疏勒那边就下令捉拿大昭寺的主持。本来大昭寺对疏勒那边的命令向来是逆来顺受,但这次不知为什么忽然不服从了,那些和尚又没有什么武艺,可居然把寺门关住了顽抗起来。如今大昭寺已经被围起来了,这事其实镇上的人许多都知道,只是没人肯跟你们说而已。” 托云小镇的居民虽然表现得顺从,但那并不代表他们已向唐军效忠,那些居民只是想置身事外而已。 李膑听这言语越听越是对路,将金子一抛,说:“好,这金子就算你的了,若消息真切,回头我们会再赏赐你十两黄金,不过要这消息是假的,哼,你就要赔上你的脑袋。” 那兴生胡拿到了金子,脸色一喜,将金子收了说:“消息当然是真的,我就住在托云小镇,叫石米,满镇的人都知道我的。你剩下那十两金子记得送过来。” 要退下去时,忽然又回头说:“看你这么慷慨,我再卖个消息给你,听说疏勒本城又去镇压下疏勒,又去围攻大昭寺,如今防卫正空虚哦。” 让人将这兴生胡带下去后,李膑推着轮椅就要去见张迈,到了帐门口就已经遇见了他,张迈连衣服都来不及穿,披了件睡衣就来。李膑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这时郭洛、杨易、慕容春华等听到消息也都赶了来,杨易当即叫道:“现在就出发,夺了疏勒本城,一来一局定乾坤,二来也有围魏救赵的功效” 张迈问郭洛,郭洛道:“疏勒是一座大城,和怛罗斯、俱兰城都不同,我们忽然出现,城内居民对我们毫不信任,靠我们现在手头这一千来人,就是夺下了也守不住的。更何况那个石米说的话,前一半或许可信,因为大军行动,当地人也能察觉到一些端倪,大昭寺是否被围困也很容易知道。可是疏勒本城是否空虚,那就完全是道听途说,不能靠着这点情报就冒险去夺疏勒。我觉得应该先等后面大军到齐,然后再作打算。” “恐怕不可。”慕容春华道:“我们后续的人马要全部到齐,少说也得七天时间,这么长的时间,什么变故都有可能发生。是夺疏勒也好,是救大昭寺也好,都得加紧行事。” 李膑却道:“疏勒与怛罗斯不同,这里受大唐影响很深,佛教、明教又都已经表示支持我们,我们既然来到了这里,形势其实也对我们有利,下疏勒既叛,疏勒本城胡沙加尔手中兵力不会超过万人。回纥在这里又不得人心,萨图克要回来也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我认为我们不应该急,而应该缓。只要争取到了这个地区的民心,利用民力将胡沙加尔排挤出去,事情也许会比单纯的战场取胜要更加顺利。莫要怕慢,欲速则不达。” 众人争论不止,一起望向张迈,张迈道:“李膑说的对,来到这里,宁可缓,不用急。” 杨易不满道:“那就任大昭寺被围不成要是那个石米的话是真的,大昭寺真的被围得危在旦夕,我们却在这里慢慢等着,等到大军到齐然后去救人,说不定大昭寺就被攻破了,法如大师也被杀了。那时候佛门领袖也没有了,明教的长老也没有了,还有个狗屁人心可以去争取” 李膑被他呛得有些尴尬,偏偏又反驳不得,如杨易所言,若是大昭寺和下疏勒同时被攻陷,佛民与明教教徒都失去了组织,那民心也就没法形成力量了。 “杨易说的也在理,但李参军说的也没错。”张迈道:“不过你们所说的其实并不矛盾,阿易说的是救兵如救火,这个应该急;李参军说的是攻略整个疏勒的大势,这个应该缓。但这两件事,其实可以并行不悖。”因下令:“我和郭洛,带领三百人,前往大昭寺,杨易与慕容春华,带领三百人,前往下疏勒,薛苏丁与李膑留在此处,等候后续军马,军马取齐,便向大昭寺方向开来。” 薛苏丁道:“回纥既围得住下疏勒、大昭寺,所用兵马必在数千人以上只三百人前往,又分了兵,岂非大忌” “不,特使的安排大有道理”李膑道:“我们现在分两拨人前往,目的不是靠这三百人去厮杀,而是要告诉大昭寺与下疏勒我们来了,前锋到了只要传递了这个消息,寺内、城内的僧民就会有勇气守下去,等待我们大军来援。” 张迈一击掌,说:“对,就是这个意思,不多说了,现在就出发吧”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七章 大昭寺之一 张迈一路南进,离开了托云小镇约有二十里,土地渐渐远离干沙荒旱,空气依然干燥,可是却有河流经过,再走数里,已有人烟,炊烟袅袅而起,隐隐见到有农田围绕着一座小寺,小麦已经到了快能收割的季节,屋宇田舍,犹如八十年代的内陆农村,张迈看得呆了,这一带真的是他所认得的“喀什地区”么 就如同郭洛所说,空气中好像真的飘着一种味道,让张迈觉得自己回家了一般。然而美中不足的是,郭洛来到时见这里阡陌相连、妇孺讴歌,唐言歌曲飘满耳际,这时张迈走了数十里,路上却不见一人,情状十分诡异。 再走一日,田亩间隐隐有人藏在庄稼里头,郭洛叫道:“莫非有埋伏” 他带了十余人冲入田中,隐藏在庄稼里的人哄一声四散,郭洛纵骑追上,抓到了其中两人,看模样都是个农夫,到了马前却只知道求饶,张迈喝问:“你藏在田里干什么” 那两个农夫瑟瑟发抖,只说:“不干我们事,不干我们事。” “什么不干你事” 那农夫叫道:“不干我事下疏勒的事情,我们真的不知道。” 张迈和郭洛对望了一眼,再逼问下去,才知道胡沙加尔果然起兵数千人围住了大昭寺,张迈喝道:“大昭寺被围,你们为什么不赶去救援” 那两个农夫神色麻木,随口问:“救援”又忙说:“不敢,不敢。” 张迈眉头皱了起来,石拔问:“特使,怎么办” “不理他们了”张迈道:“继续前进希望大昭寺可以撑住” 郭洛是去过大昭寺的,认得道路,看看离大昭寺还有半日路程,张迈下令养了养马力,然后才又出发,走了二十余里,再养养马力,转过一个丘陇,一座山上矗立着一个寺庙群,那寺庙群占地倒也甚大,房屋甚多,怕不有千余间,但没有琼宇楼雕之属,连最大的建筑大雄宝殿色泽也颇为暗淡,远远望去就像只是个山上村落,并无一点统帅整个疏勒佛门者应有的气魄。 张迈便猜大昭寺的财政并不宽裕,这时驱马上前,见山下围着三围人马,约有七八千人,包围圈之外又有数千农夫拿着锄头之类大嚷大叫,张迈一喜,说:“疏勒唐民之中,毕竟还有不少有血性的汉子懂得来声援。” 那数千人马陡然闯出百余骑来,朝农夫群中一冲,数千农夫便都被冲得四散逃跑了。按数量来说是一百对数千,但强弱之势却反了过来,数千松散的农夫在这一百多集约的骑兵蹄下全无还手之力 郭洛看得连连摇头,张迈也瞧出了这些农夫身体虽健,但没经过训练,拿着木棍石头抵得甚事心里想起了先圣的一句话来:“不教而趋之战是谓弃。”疏勒的回纥统治者不许这些农民拥有武器,更别说让他们进行军事训练了,那些农夫聚在一起人数虽多,可被对方骑兵一冲,先杀了几个,后面的人一看到血就都慌了,丢锄头弃木棍,各自逃命。 从阵中冲出来的骑兵虽只有一百多人,但冲散了这数千人后四出剿杀,犹自行有余力,石拔看得愤怒,便来请战,郭洛道:“且再看看” 张迈望到大昭寺西北侧数里之外有一个耸起来的陇丘,引马踏上远望,这时与围困着大昭寺的七八千人已经靠近,张迈就问郭洛:“你看对方兵力战力怎么样” 郭洛道:“冲出来的那一百余骑,也就欺负欺负这些农夫,还不是我们的对手,但要是这样的部队有几千人我们也不是对手。但我看其他的七八千人,杂色军队很多,应该大多是临时调集来的民兵、牧民之类。” 张迈道:“看来胡沙加尔对大昭寺这边并不很重视啊。” 郭洛道:“也或许是他们认为调遣这样一支,已经足够对付大昭寺了。” 张迈点头称是,道:“我们之前的决断是对的,这边只是个杂牌部队,那么主力要么就是在下疏勒,要么就在疏勒本城,那个什么石米的话只是道听途说,果然信不得。”一指大昭寺的方向,道:“走冲进去,我要去见见法如长老。” 这时张迈对战场之事已称得上精通了,看明了敌我战力之后,便估计己方三百骑若要冲上山去,对方未必阻拦得住。 唐军三百骑下了丘陇,渐渐靠近,有被冲散的农夫逃到了这个方向,望见他们以为是回纥的兵马,都骇然躲避,唐军也不解释,继续开进。 疏勒佛民虽多,却没有一支正规军,甚至连粗经训练的民兵、团练也没有。佛法之下,熏陶出了数万顺民,真如羊儿一般,危急之际,无以应变。 张迈叫道:“兄弟们,这些杂碎不算什么,临阵之际,尽情厮杀” 三百人齐声响应,一起吆喝了一声。 那边回纥军见有这么一支军容整肃的军队靠近,因想疏勒佛民中并无一支像样的部队,就派了几百人来迎,还以为是增援的部队,上前问道:“你们是哪里派来的” 石拔狂声叫道:“我们是你爷爷派来的” 唐军齐声狂笑,猛地策马,加速奔踩过去,三百唐军齐声发喊,战马狂嘶这些是千山万水翻阅过来、尸山血海爬滚出来的百战之士,虽然只三百人却给予人千军万马的压迫力此时太阳正当空,阳光普照,耀得唐军的兵器盔甲烁烁生辉。 对面的回纥军脸色都变了,大叫:“干什么” 话音才落,刀已临头 唐军冲了进去,石拔在高原上发不了力,这时将养了过来,便如一股力气憋了十几天终于找到个发泄口,挥着一把大刀狂砍过去。 迎来的那数百骑士兵虽然在那七八千人里头已经算中坚部队了,但和唐军比起来素质不如,兵器铠甲不如,又是仓促应战,被唐军打了个昏头,石拔一骑当先,杀人之后也略不回顾,直踩过去,只是一冲,迎出来的数百骑兵就被冲得乱了,郭洛人在军中,瞧准了对面刚才上前问讯之人,料定他是首领,马上搭箭,流星般飞出,正中那人额头,回纥军纷纷惊叫:“千夫长,千夫长”形势就更乱了 张迈举刀大叫:“唐刀无敌,唐骑不败” 三百人齐声响应,高呼:“唐刀无敌,唐骑不败唐刀无敌,唐骑不败”声音远远传了出去,士气为之大振 疏勒地区唐民甚多,许多回纥将士也听得懂唐言,因听到那个重复的“唐”字,心中都是惊疑不已,不知道哪里闯出这么一支可怕的骑兵来。 “难道真的是大唐来的么” 唐军这三百骑兵乃是西域唐民中身体最强壮的男子,这几个月来虽然在行军之中,吃的不是肉就是面,奶制品的补充亦足,加之时时处于战斗状态之中,磨练得心志、体力、作战技巧无一不佳,这时就算对上西域任何一支最精锐的部队都不逊色,而来包围疏勒的回纥部队,其核心主力只有不到一千人是疏勒本城派出的,其他的六千多都是临时调集而来,出阵来迎唐军的这四百人虽也是一千人之中,然而放在西域也不过是第二流的部队,单兵作战也不是唐军的对手,组织对阵唐军可以以一破二,在现在这个唐军占据先手的情况下,三百唐军绝对有能力以一破五 张迈一开始只是想着设法冲上山去,毕竟对方有七八千人,那是二十余倍于唐军的数量,哪知接战以后发现形势比自己预料得要好得多,回纥军的抵抗比他预想中要来得弱些,“不急着上山了”张迈叫道:“再冲杀一阵” 竟然赶着败兵直冲回纥本阵。 杨易一杀起了性就如同一匹疯马,会不顾一切恶,郭洛却在最激烈的战阵之中也能保持冷静,这时随着张迈冲入敌群,心中实有些惴惴,但冲入敌阵之后,发现七八千人的外围那些杂色部队望见己军个个步伐散乱,心中一动,叫道:“特使,他们中只有中间几百人得小心,其他不足为虑先击弱,再破强” 张迈道:“不错”便不往阵心,却不断冲击着回纥军的外围,三百人犹如一条游龙,穿梭在七八千回纥所构成的泥沼之中,回纥军虽然一时还不至于全线溃败,但竟然也阻挡不了三百唐骑的去路 附近的农夫本已逃散,见这边忽然战势又起来,全都驻足停观,那些还没逃远的农夫听见,一个个咬着手指头大叫:“唐刀不败唐骑无敌唐刀唐骑朝廷派兵马来了” 他们有些难以置信,可是眼前的情景却又叫他们不得不信 “朝廷派兵马来了,大唐派兵马来了” “朝廷真的派兵马来了” “什么” “是朝廷的兵马是朝廷的兵马” 不止山下,连山上都人头耸动,个个都奔到寺门、崖台上观看,但见三百唐军如狮虎闯入犬群,转眼间就将同等数量的回纥军队击溃,跟着又驱赶着败兵冲击“天啊几百个人,冲击几千人啊” 许多农夫想起刚才回纥一百多人就赶着他们几千人跑,那些胡人个个都穷凶极恶,心里本来对他们都怕得要命,哪知忽然出现的这数百唐军竟然以三百冲七千,若不是亲眼见到谁敢相信 山上山下,农夫咬着手指,和尚念着佛祖,目瞪口呆地瞧着唐军与回纥厮杀 “真的是朝廷的兵马我们大唐还在啊” “大唐真的还在好厉害好厉害” “朝廷没有忘记我们” “朝廷派兵来了” “朝廷派兵来了” “朝廷派兵来了” 回纥阵中不断响起三百唐骑的呼吼,逃散了的数千农夫也渐渐走了回来,聚在一起,他们刚才都被回纥杀破了胆子,这时眼见三百唐军神勇无敌,势不可挡,又都被鼓起了勇气 不知谁第一个随着三百唐骑的呼吼叫了起来:“唐刀无敌,唐骑不败” 有了这第一句之后,山下数百农夫忽然都大叫了起来:“唐刀无敌,唐骑不败唐刀无敌,唐骑不败”跟着是数千人一起呐喊 到后来,山上亦响起了同样的呐喊,就连和尚们都不念佛了,山上山下,万余人口中吐出,都是一个“唐”字 三百唐骑来回冲杀,马力渐疲,回纥却已经反应过来,他们毕竟人多,唐军未能一鼓作气将数千人冲散,等到回纥的中枢指挥官缓出手来,逐渐安排人马围堵,张迈便觉得每前进一步阻力都大了许多。 “大概”他刚想,得冲出去,免得陷入阵中了。 哪知就在这时,大昭寺上下忽然想起了震天呐喊之声唐刀唐骑 刚才,是三百唐骑给了他们重新凝聚的勇气,而这时,则是他们激发了张迈继续奋战的决心 “唐刀无敌,唐骑不败” 石拔怒吼起来 刚才,是三百唐骑先呼出了呐喊,外围的数千农夫则配合了这种节奏,而现在,却变成外围万余人齐声呐喊,而三百唐骑在敌阵之中配合这种呐喊的节奏了。 郭洛喉头也有一种咸咸的感觉,是热泪回涌么 张迈猛地下了一个很不理性的决定:“兄弟们,杀散他们” 三百唐骑齐声发一声喊,士气再次振作,忘命地死冲 他们的周围,是二十倍于自己的敌人,可是在这数千敌人的外围,却已经满是大唐的呼声 山上的和尚和民壮结成队伍,踏步走下,山下农夫也聚在一起,吼叫着走进这些人都没什么战斗力,但上万人在大唐呐喊声中聚集起来,万众一心从两个方向同时向回纥阵中逼来,让数千回纥都感到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打仗,打的是心理,打的是士气 回纥的主将动摇了,在那漫天的怒吼中他觉得不是己方包围了唐骑,而是回纥被大唐所包围更何况,到现在为止他都还没发遏制那三百唐骑的行动。 “不能让他们围住,后退”他想。 他是希望能够齐整地后退,可是阵心一动,就再也不是他能完美控制的了。 “冲杀取敌首领”张迈喝道 石拔沉浸在上万人的声援呐喊之中,双眼都红了,直插回纥阵心而去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八章 非我族类 不降者杀! 石拔奋起神力,双腿夹紧了马腹,冒险切向敌人中军。郭洛在后面指挥田浩等为援,在这一刻,如果说回纥军是一块肉,中间那数百人就是肉中的骨头,而唐军则如一把刀,石拔就是这把刀的刀刃此刻这把刀刃正要破开骨头,直取骨髓,所以唐军全体都以各种形式来保护他,郭洛自己不断得拉弓搭箭,射杀对石拔有威胁的士兵,田浩与室辉一左一右,用长矛挑开回纥军对石拔的攒刺。 回纥人大声惊呼,指挥官吆喝着要拦住石拔,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直接面对石拔的回纥士兵在与这个唐军杀神面对面时,光是与他的眼光一对双手就忍不住酸软,石拔没有刻意作出怒目之态,但自出谷以后的连番死战已在他眉宇间凝聚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煞气,他的瞳孔仿佛还存储了那些死于他刀下的胡虏的惨状一般,让人一望心里就冒出对抗他会死于非命的可怕联想,石拔本身似乎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但对于敌人在他面前瑟瑟发抖却已习以为常。对他这种眉间的煞气和瞳孔中的死意,只有同样身经百战者才能对抗,而这时面对着他的这支回纥军却还达不到这个级数。 石拔的座下,是张迈送给他的连捷这也是一匹有着汗血宝马血统的千里马,虽然已不流汗血了,却依然神骏非常,灯上城一战中连捷困顿异常,石拔得到它之后善加调养,只把它当亲弟弟一般爱护,有半个多月时间就已经恢复了过来,新主人的善待已经赢得了它的效忠,这时与主人仿佛连成一体了一般,唐军回纥军的骑兵的坐骑大多都已经开始疲累了,但连捷却越战越勇,长声高嘶,石拔的煞气震慑住了迎击的士兵,而连捷伸长了细颈,高昂着居高临下,更是对敌人形成了巨大的压迫感就算是回纥骑兵,面对连捷上的石拔时也有一种仰视的错觉。心理上的挫折感加上单个体力上被压制住,竟让回纥阵心如被柴刀斩破之竹节节破裂 战场的时间之轮仿佛变得慢了,石拔响应张迈的命令冲击敌军核心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但敌我双方却都觉得仿佛过了几年,石拔每推进一步都要用上全身劲力、回纥每后退一步都会遭受心理上的重大打击。 “守住不许后退一步” 因为刚才阵心移动而产生不稳的回纥军在大将的喝令下拼命坚持,石拔看看离大旗还有数骑的距离,却再也突破不过去了,主将的身周是一圈一致对外的长矛,长矛之外又是一圈的盾牌,除非这时有刘黑虎持陌刀换在石拔的位置上,以冷兵器时代最强的破坚战法劈破盾牌、剿杀战马、斩断长矛,否则便很难突破这道最后的钢铁防线。 可是对回纥来说,以兵力上的绝对优势竟然被三百唐骑逼侵到这个地步,却是无论如何不能不产生巨大失败感的。 背后郭洛等嗖嗖放出冷箭,越过石拔的肩膀设计回纥诸将,却都被盾牌给挡住了,箭袭无效,骑兵难进,在正常的情况下,这时候就要在敌军尚未合拢、己方尚未陷入死地之前迂回冲杀出一条血路来,斜刺里穿破回纥的兵阵。 然而石拔却不肯。 “难道就这么算了么” 他已经不是藏碑谷中那个什么也不是的小石头了,他是随着龙面将军一起屡立奇功,那个“无坚不摧、无城不拔”的阵前骁将了这是他的荣誉,也是他的骄傲 “不能无功而返” 左手动了动,有一种许久没有发作的瘙痒从手臂上蔓延开来。敌军的主将已难扑杀,石拔将目光投向了回纥军主将身边的那支大旗上。 长矛与盾牌之间,有着套马索可以穿越的空隙。 大昭寺,除了法信之外的八大长老都已经站在了崖台上,人人目不转睛地关注着山下的战斗。 大昭寺有几百个和尚,平常又有二千多人生活在山上的民舍中,再加上这次赶来增援又来得及上山的唐裔农夫共有五千多人,五千多人这时都如狂化了一般,高喊着“唐刀无敌、唐骑不败”手挽着手,不顾一切地踏步下山就是连那几百个和尚也都忘记了自己出家人的身份,甚至连一些老僧都跟着年轻人呐喊了起来 法如自己也忍不住热血一动,他曾听郭洛说起唐军在新碎叶、遏丹、昭山、灯上城、怛罗斯打过的几场恶战,听说唐军居然连败回纥已感兴奋,所以才会下定决心派人迎接唐军进入疏勒,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时亲眼看见,才晓得郭洛对唐军种种胜利的描述毫无夸张,法如甚至觉得郭洛的描述无法穷尽唐军之真正威猛 “竟然有这么强悍的军队” “看来,祖辈关于我大唐军威无敌的传说,是真的” 唐刀无敌,唐骑不败一汉敌五胡那些都已经是久远得让人不敢相信的传说,在胡人势大、汉人备受压迫的这个时代,许多后生听到这些传说后都觉得是先人们编出来的,因为在现实中拿着锄头的汉人农夫根本就不是马背上回纥统治者的对手。可是,眼前的一切却让他们曾经怀疑的传说变成了不可动摇的信念 “传说是真的,传说是真的” “我们朝廷的军队,我们大唐的将士,真的很强很强” “一汉敌五胡真的能够一汉敌五胡” 任何战场都有它的特殊性,三百唐骑能够达成眼下的战果自有各种条件的配合,但山上的僧侣与山下的农夫却不管这些他们只是相信了他们自己的眼睛 “三百人就已经如此威猛,如果是三千人,那还怕什么如果有万人大军,打破疏勒也不在话下啊” “下山去帮忙”山上的僧侣高喊着,挥舞着戒棍。 “冲上去帮我军杀敌”山下的农夫齐声呼喊着,挥舞着锄头 我军,我军 石拔何曾听到过这样的拥护之声正如疏勒的农夫们未曾见过能够如此为他们出头、如此为他们作战的军队一样 只有法如保持了冷静,从他站的地方望下望,可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看明唐军的走势。数千回纥都没法拦住唐军的步伐,可唐军本身也没法突破回纥的阵心。 “大概结束了吧。”法如长老说,就算是不懂兵法的人,这时也能基本看明白山下的局势。 三百人冲击七千,还是太勉强了。 他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唐军能够借着这股气势冲上山来只要唐军能够上山,有了这三百强兵悍将作为核心,便不怕山下回纥的围攻了 山上的民壮固然缺乏训练,指挥自发地“打架”而不懂自觉地“打仗”,但要是有了唐军精骑的组织那就不一样了,要知道山下回纥的七千人也就一千多个正规军,其他也多是临时征调的牧民,并不比山上的民壮强多少,要不然也不会围了大昭寺这么些天也没将大昭寺攻下。 而且法如更想到唐军应该不止这三百骑,后面应该还有源源开至的大军才对,所以他现在不求唐军能够就此大胜,只盼着唐军赶紧上来。 果然,冲击在最前面的那员骁将进击的位置稍稍偏了石拔是三百唐骑的龙头,在这一刻三百唐骑的走向不是听张迈的,也不是听郭洛的,而是看石拔往哪里冲,所有人就都会跟着冲过去。 身处战阵之中,敌我双方目光所及往往只是身前数尺,大部分都没可能从全局的角度来把握对手的走向,但山上的法如却看得明白唐军前锋那微妙的转向已经昭示着三百唐骑将会向山上冲来,以与踏步下山的民壮回合。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法如宣了两句口号,正要传达迎接唐军的号令,忽然听山坡上有人高呼:“敌旗敌旗” “怎么回事” 本来法如以为即将进入尾声的战局又起变化 原来石拔竟然在转向的那一瞬间抛出套马索,套住了敌军的大旗,跟着一夹连捷,依靠着马力斜冲,靠着这一冲之力,竟然将大旗拉得斜了这是石拔最后一次尝试,他靠直觉觉得,如果这一套能够套住大旗,或许会产生不可思议的结果,如果这一招无功,他也不会再纠缠,直接带领三百唐骑冲出去 大旗从被套住到被拉得歪斜,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在那一瞬间过后,石拔与大旗之间所有回纥士兵都能拔刀砍断绳索。 可是,就是这么一秒钟不到的功夫,却已经产生了改变整个战场的效果 战阵之上,士兵看十长,十长看百夫长,百夫长看千夫长,而所有人在混乱中的行动方向就是看帅旗位于何处,旗在军稳,旗偃军败大旗一时未倒,可是帅旗一动,对军心的打击可想而知 山上山下不分呼喊,看见回纥大旗歪斜,都以为唐军已经在阵心取胜,所有人忍不住齐声欢呼,原本僧侣农夫还是一步步地踩踏逼迫过去,这时却变成拔腿冲来了 取胜了,取胜了 摘取胜利的果实去 回纥军的士兵向内见到军旗歪斜,向外看见山上山下一万多人夹击奔来,个个脸色大变,最外围的牧民首先逃走逃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这时已经不是阵脚松动,而是军心溃败了 “杀”张迈几乎是靠条件反射捕捉到了转瞬即逝的时机,反手一指,三百唐骑后军变成了前军,本来殿后的慕容旸,这时却变成了冲击的先锋 回纥的主将大声呼喝,可他也止不住败势了 万余民壮从山上、山下两路夹击,奔闯了过来,一个个变得面目狰狞,在这当口,他们手中的大棍和锄头似乎也变成了可怕的武器。更何况,狡猾的农夫其实也有对付骑兵的方法哩他们有的将镰刀加长变成了原始的钩镰,用来钩绊马腿,有的则用绳子做绊马索,在面对百骑冲锋而来的局面下,这些零散狡猾的招数都难以发挥作用,可是回纥军势一乱,被上万农民冲到跟前,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奸诈而全无战场章法的农民兄弟们,用大棍对准回纥的脑袋,用锄头对准回纥的后脖子,或者直接扯住敌人的大腿就扯,拉下马来后用脚踩也把人踩死了。 三百精骑的如神龙一般在敌阵中冲击,两万多条泥腿子随后踩来,在这一刻,这种奇异的配合简直完美 场面混乱到了极点只有三百唐骑还保持着组织,而混乱对人数占多数而士气又高昂的农夫们来说却是优势。 石拔已经很累了,可他忽然发现身边多了好几个护卫七八个农夫跑到了他马前马后,大叫:“将军,将军”他们说的是唐言,战乱中话也说不清楚,但石拔却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将军,我们跟你杀敌 本来已经没有力气了,这时石拔猛吸一口气,竟然又振作了起来,本来三百唐骑冲入敌阵,郭洛心中暗藏着惴惴,这时却猛地发现身边全部都是自己人,本来张迈只是想冲上山去,但转眼间突围战却变成了击溃战 张迈猛地举起手中的赤缎血矛,大声叫道:“大唐军民听令非我族类,不降者杀” 他身边二十几个大嗓门早已习惯了做张迈的扩音器,听到命令后马上齐声呼喊:“钦差张特使军令:大唐军民听令非我族类,不降者杀” 三百唐骑齐声叫了起来:“钦差张特使军令:大唐军民听令非我族类,不降者杀” 上万农夫的血猛地都沸腾了起来,仿佛被传染了病毒一样,一张口接一张口地叫了起来:“非我族类,不降者杀”“非我族类,不降者杀” 张迈的这个命令,原本只是因应这个战场在混乱的战场上对上万人发号示令,不能有太过复杂的言语,而必须简约有效,让人一听就明白,而“非我族类、不降者杀”则是最能区分敌我、让所有人一下子就明白怎么做的号令 然而张迈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命令却比他的本意传得更远而且比他想象中传得更快这个号令连同唐军取胜的消息,突破了这个战场,像风一般吹遍八十一寺以及围绕在八十一寺的所有绿洲村。 “朝廷派大军来了” “朝廷下军令了” “非我族类,不降者杀” “非我族类,不降者杀” 在某种形势下表现得很胆小的农民们,这时忽然变得胆大包天在某种形势下表现得很软弱的农民们,这时忽然变得奸诈而危险。 从疏勒七屯开始,上百年大唐军民开垦出来的一片片灌溉农田,忽然也都变成了暗藏杀机的屠戮场 多少年的压迫,多少年的憋屈,多少年的积怨,此时此刻,就一口气拿回来吧汉家子孙恼火起来,也绝不是好惹的这一刻就让回虏们瞧瞧,什么是龙族的血性 从大昭寺到疏勒本城,数日之间所有回纥都成了惊弓之鸟,谁知道哪片庄稼地里,就隐藏着拿着锄头、随时要往他们脑袋砸下的农夫呢 张迈在冲击之初,也绝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开始他是率领万余农夫追亡逐北,到后来却是被千万农民拥簇着前进 几乎在每一个唐军的周围,都农夫围绕着,他们渴了,有人送上水来,他们饿了,有人帮忙做饭。几千泥腿子,似乎变成了三百骑兵的扈从步卒。 张迈甚至都不用派出侦察兵了,因为有无数双的眼睛在当他的眼睛。 “啊那边的胡人又集结起来了” 听到消息,三百骑兵马上出动,冲上去将集结的逃兵击垮,打乱的敌人的组织后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两腿沾泥巴的农民兄弟们了 一开始,是从大昭寺下跟随来的农夫在帮忙,到后来沿途的农村听到消息的农民全部自发出动,三百唐骑与数千农夫一路追击,杀出了二十余里,从大昭寺下盘绕而过的疏勒河水为之赤。 自从新碎叶城起兵以来,唐军一直都是惶惶不可终日,哪怕是打了胜仗也都时刻戒惧着,唯恐什么地方冲出一队胡马来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 但现在,他们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行军,周围有人扈从,无论走到哪里随便歇下,都会有人在周围帮忙放哨,在碎叶沙漠的时候,唐军就像一个近视眼,看不清楚视野之外的所有局面,但来到这里,唐军却变成了顺风耳,所有风吹草动都瞒他们不过 来到这里,张迈才晓得什么叫做本土作战 离疏勒本城只有二十里的赭石村,这次主持围攻大昭寺的回纥主将下马休息。他身边只剩下五个护卫了。 “快到了。” 想想这一路来的遭遇,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战局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些温顺的佛民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只想赶紧回城,现在所有有农田的地方,都变得不安全了 “谁” 麦田里冒出两个怔怔的青年农夫来,其中一个瘸了腿。 “你们是谁,干什么” “我叫大呆,他叫二呆”两个青年农夫呆呆地说。 回纥诸将的护卫一鞭抽在了他们头上:“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大呆二呆就这么挨着鞭子,一点反抗都没有。 “我们,在吃饭,忽然见你们来,就躲起来了。” 这些下贱的唐民农夫,见到回纥骑兵就躲起来,那是常有的事情,也不用解释什么原因。 听了他们的话,六个回纥肚子忽然咕咕作响,跟着他们就看见了田间有一个瓦瓮,一个军士跑了过去,抢过瓦瓮,发现里面有一些杂粮粥,这东西当然不是什么美味,但这当口,能填饱肚子就行了,哪里还计较得了美味 骨碌碌,回纥主将吃掉了半瓮,忽然发现旁边的护卫都在咽口水,想想这一路还得靠他们保护自己,就说:“来,一起吃。” 五个护卫大喜,抢过来分着吃了。吃完之后又歇息了一会,便赶着要上马,大呆忽然叫道:“等等。” “干什么”一个士兵马上喝道,大呆却呆呆说不出来,那护卫迎头又是一鞭子,骂道:“没事乱叫什么”又抽了两鞭子,忽然肚子一绞,闹了起来。 回纥主将也很快就发现肚子不舒服,六人争先恐后,躲到了麦田中大屙起来,这一屙就止不住,犹如长江崩堤,激荡狂涌,又似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到最后六人都屙得手足酸软,忽然见大呆拿着个锄头,二呆拿着把镰刀,六人心中一寒,叫道:“你们你们干什么” 大呆呆呆地说:“今天上午我们村长说了,张特使下命令了,非我族类,不降者杀。” 那回纥主将怒道:“什么张特使” 二呆愣愣地说:“不知道啊,不过那张特使好像比我们村长大,村长听张特使的,我们听村长的。”说着挠了挠头,问大呆:“对了,我只记得问村长什么是非我族类,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叫不降者。你知道什么叫不降者吗” 大呆蹲了下来,摸着回纥主将的脖子说:“我也不知道噢。” 那回纥主将被他摸得魂飞魄散,连叫:“我们投降了,我们投降了” 大呆愣住,问二呆:“他们说他们投降了,那怎么办” 二呆摸着脸上的鞭痕,很痛,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一种不需要别人教也会的怒恨来,说:“大哥,要不然咱们就假装没听见他投降,好不好” 大呆摸摸自己的腿,他的腿上个月才被路过的回纥大军踩断过,现在虽然止痛了,可当时的那种痛苦这辈子都记得。 “好”他说。 六个回纥吓得屁滚尿流,连叫:“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我们投降了,我们投降了” 二呆捂着耳朵说:“我们没听见,我们没听见” 那个主将一边叫,一边挣扎着拔出了刀,大呆吃了一惊,一锄头锄下,将他的手锄得半断不断,回纥主将惨嚎了起来,然而大呆二呆却再也没有停手,就用他们锄田的把式,一锄头一锄头地结束了所有惨嚎的声响。 再愚蠢的汉家儿,也知道需要为自己的生命与权益而奋起出击,而他们对朝廷的期待,也仅仅是希望上面的人能够给予他们应得的保护与承认,至少,莫要为伪仁义之虚名杀亲以媚仇。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九章 大昭寺之二 大疏勒地区占地广袤,东与于阗相接,西出葛罗岭山口吐纳河中,内部河流众多,葱岭、昆仑的积雪化作水源向内灌溉,形成众多的绿洲,有河流处便有农田,如疏勒本城是开发较早的地区,下疏勒农牧交叉,至于这两个地区以外的内河流域,大规模开发之功靠的还是疏勒的唐民。 河流灌溉区以外,在更加偏僻的葱岭半山坡,以及绿洲之间的半干旱地区,有着开阔壮丽的草地牧场,吐蕃、昭武九姓以及没落的突厥人等贫穷部族游牧于此。疏勒唐民种地之余也饲养家畜,主要以杂食类家畜猪以及农田所需的牛为主,牧民们所饲养的牲畜则以羊与马更多,所以双方有互相交易的需要。唐民的农业生产原比牧民们的畜牧生产来得稳定,可是双方都生活得十分困苦,因为萨图克为了供应大军的建设与维持征收了极高的赋税,甚至怛罗斯方面的军粮维持、库巴方面的供养也都从这里抽取。 这些农业灌溉区和草地畜牧区交相间隔,构成了大疏勒地区食物的主要来源即便是以这个时代的生产技术来说,大疏勒地区也是一个足以提供近百万人口粮的大农业区。郑渭的父亲郑万达当初接到法如的邀请之后,曾想过要来疏勒做包括谷物与肉类在内的粮食买卖,他的野心若能得遂,这可是一个极其庞大的计划,不止能赚大钱,甚至可以借此影响到整个西域的军政格局,但是做粮食买卖,无论是哪个时代都必须和当政者建立紧密的互信,考虑到萨图克不大可能给与这么大的支持,郑万达才放弃了东进的计划,反而搬到了更西边的撒马尔罕去。 郑万达放弃疏勒代表着那个时代商业力量的取向,全盛时期居民超过二十万人的疏勒城,如今只剩下约莫八万人,由于丝绸之路没有打通,这座城市还在继续没落。 在八万人口当中,数量最庞大的是下层人的小商贩与工匠,工匠以东方混血血统居多,信仰多为佛教与明教,小商贩中东方血统、龟兹血统与波斯血统三分天下,信仰方面则佛、祆两家分庭抗礼。若以黄种人和白种人来分的话,疏勒本城八万人,明显的黄种人占据了一半,白种人占据四分之一,另有四分之一为混血者。 天方教在疏勒主要是征服了统治阶层,就绝对数量来说还不占优势,然而由于有统治阶层的扶持,其现有的势力显然比其它三教要大得多,甚至展现出一教压三教这种咄咄逼人的趋势。连奈尔沙希作为明教暗中的长老,为了生意上的打算,竟然也对疏勒的统治者屈服,宣称愿意改信天方教。 可是最近,情况却出现了反动,首先是天方教在大疏勒的重要据点下疏勒因为明教教徒起事,被迫集体迁往疏勒本城。下疏勒对疏勒天方教徒来说有着相当重要的意义,因为天方教在这个地区的教义传播者一位流亡到此的萨曼王子便埋骨于此处,当年萨图克之所以皈依了天方教,这位萨曼王子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他的埋骨所在也成了疏勒地区天方信徒心目中的圣地,而如今竟然被摩尼的教徒占据,天方教徒如何肯依因此疏勒本城的信众长老,日日都向胡沙加尔施加压力,要求他出动大兵平灭事情的进展一开始很顺利,因为明教教徒根本就不是疏勒正规军的对手,只打了一场野战便伤亡惨重,被迫守城,天方教的掌教忽然又觉得这些摩尼的信徒此次的举动或许是件好事,如果能借此机会将所有明教教徒彻底清洗,下疏勒不就成了一座全新的、纯粹的天方之城了么有一些教徒甚至已经开始想着要给这座城市重新起一个名字了。 可惜局势的变化来得比他们的预想更快,那支本来应该还在怛罗斯的“唐寇”大军,竟然犹如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托云小镇,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支唐军竟然只靠着三百骑兵,就打了一个极为漂亮的胜仗 “三百人打败七千人” 这简直是一个神话,听说过那次战争的人无不惊呼乃至不敢相信,然而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在“唐寇”的威胁下,疏勒本城已经,而胡沙加尔也迅速调回部分围攻下疏勒的军队,本来已经岌岌可危的下疏勒危险也得到了缓解。 “这支唐寇,是长了翅膀会飞么”胡沙加尔想起了马斯乌德,想起了霍兰,想起了塞坎,这三人都是在回纥内部可以与他相提并论的重臣宿将,却无一不例外地在“唐寇”手里吃了大亏,马斯乌德和塞坎身死,霍兰受伤贬职,从最新接到的消息看来,似乎连博格拉汗都在这伙唐寇手底下吃了败仗 “这是怎么回事呢”怛罗斯失陷的消息萨图克并没有进行大面积的宣传,可消息灵通的人还是都知道了,作为疏勒的方面大将,胡沙加尔更是对其中的内情知之颇详。 “这伙唐寇,绝对不好对付”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疏勒这座大城市内部虽然空虚房屋渐多、地价越贬越低,规模建制却终究非怛罗斯所能比拟的。 三百唐骑在疏勒唐民的拥护下,直逼到疏勒城附近,张迈举起望远镜,见疏勒城城墙坚厚、其实雄浑,心中又惊又喜惊讶的是这座城市比他预想之中更加雄伟,只怕难以攻克,欢喜的是如果能够顺利占据,唐军的综合实力必将因为这座名城而整体提升一个层次。 胡沙加尔派出三千骑兵在西面迎候,石拔建议上前试着冲击一轮,试试对方的深浅,张迈见对方军容齐整,暗道:“胡沙加尔的深浅,可以从萨图克那里得到印证推测,我们的深浅胡沙加尔却还惊疑莫测,现在动手让双方都知道彼此的一点情报,对我军得不偿失。”摇了摇头,下令撤退。 三百唐骑在疏勒城外游走了一番,跟着便缓缓撤回大昭寺去。回纥军慑于唐军刚刚打出来的军威,也不敢来追,主力仍然缩回了城内。唐军对回纥围点打援已经不止一次了,胡沙加尔可不想吃同样的亏 这时后方杨定国来报,说四府三部已在托云小镇会齐,问张迈下一步该如何进军。张迈道:“请副大都护统领大军全体到大昭寺取齐,命郑渭、李膑先行来见。”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杨易也开始行动了。 下疏勒和托云小镇的距离,与大昭寺与托云小镇的距离差不多,杨易与张迈又是同时出发,可是抵达下疏勒后,杨易做遇到的情况却和张迈不同,下疏勒的围攻者里头虽然也混杂了不少临时征调的牧民,但仍然有三千多疏勒正规军作底子,战斗力比大昭寺的围攻者强多了,杨易经验丰富,看得真切,便不敢造次,却将三百骑兵伪装成一支游牧的部落,在下疏勒包围圈的外围二十余里处逡巡,等到张迈以三百骑大破回纥七千人的消息传开,胡沙加尔调兵回守疏勒,包围下疏勒的兵力便减弱了,杨易心中在惊喜之余又有些酸溜溜的,对慕容春华道:“特使和郭洛那边刚刚打了个大胜仗呢,我们却还寸功未立难道我们就比他们差这么多么” 慕容春华和他合作已久,一听就知道他手痒了,说道:“特使那边的三百骑兵有多强的战斗力我们是清楚的,这次竟然能够打出这么一个神话般的胜仗,我看其中定然有许多特别的缘由。咱们这边回纥还未露出明显的破绽,不宜做不切实际的打算,打仗不能攀比啊,要是不小心吃了亏,反而会拖累特使刚刚打出来的威名。” 杨易刚才是有些锐气往上冲,总算慕容春华劝得住他,将心定了一定,道:“虽然如此,但我们也不能没有一点动作。” 张迈所率领的三百唐骑回到大昭寺附近时,郑渭李膑、法信嘉陵等人却都已经到了,临近二十八寺所属唐民都来夹道相迎,除了疏勒唐民之外,还有不少其他的部族,也有三四千之数。整个大昭寺外人头挤挤,无论是唐民还是吐蕃,是突厥还是昭武,都争着想一睹这支大唐精骑的风采。 三百骑开到大昭寺外,两边民众敲锣打鼓,夹道送他们上山,石拔戴着一朵大红花,一骑当先,围观民众指指点点,纷纷询问:“那是谁” “连他你都不知道那是长安来的骁将石拔将军他可厉害了” “他怎么个厉害法看起来才二十上下嘛,就已经是将军了” “嗨这你就不懂了那天的激战你是没见过,就是这位石将军单身匹马,冲击力回纥军中,他左手拿着青龙刀、右手拿着点蛇矛,左手一砍就劈翻了十个,右手一扫又杀死了十个,就这么一砍一扫,没一炷香功夫就杀了几百人” “天啊,有没有这么夸张啊真不真啊” “当然是真的啦你也不想想,要不是有这么厉害,能三百人打垮七千人么” “嗯,那说的也是。” 石拔在民众的吹捧之中如饮美酒,半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得意洋洋。 法如率领众僧迎到山门之下,口呼佛号道:“张特使,善哉壮哉” 张迈仔细看法如,见他双眉甚短而浓,胡须浓密如墨,并无半点老态,威严远过于慈爱,与张迈心目中的佛门高僧形象不同,跳下马来与法如礼见,道:“听说法如大师是鲁阳公的子孙。张迈这番带兵在寺外厮杀,可是大大打扰了佛门的清净了。” 法如叹道:“不肖子孙,有如先祖,若不是特使光降,降服外道,这大昭寺不免化作一处焦土,疏勒佛民,若不改信天方教,怕也都没什么好下场。特使是我佛门的护法金刚,金刚伏魔是佛门之大幸,何来打扰清净之有。” 张迈心想:“这个老和尚真会说话。” 众僧将张迈一行迎入山门,奉上香茶,郑渭李膑一干文吏部将列于其左,法信等一干院主、首座坐于在右,郭洛先引郑渭等与法如相见,跟着法信又引众僧来参见张迈,道:“除了大昭寺连我在内这九位院主、首座之外,尚有外寺主持七十五人,疏勒佛民广开田土,每开一处大荒,便立一座寺庙,如今共有八十一座寺庙。” 张迈道:“那就应该有八十一位主持啊,怎么才七十五人” 法如脸露悲戚之色,说:“外道入侵之际,在特使引兵赶到之前,已经有六位大师先后殉难了,其庙宇正在疏勒到大昭寺沿途,也都成了回纥人的据点巢穴,若不是特使领兵收回,这留作庙宇也都不保了。” 郑渭、李膑听说叹息不已,张迈哼了一声,说:“大家放心,这个仇我们迟早会报” 众僧齐呼口号:“善哉善哉” 法如又道:“除了咱们唐民自家人,尚有五部首领在外,求见特使。这些也都是好朋友。” 原来自张迈大破回纥军的消息传出后,附近一些平时和疏勒佛民交好的部族纷纷赶来投靠,这些都是不得志的部族,有信佛教的,有信祆教的,有信明教的,有信印度教的,也有没明确宗教归属的,种族方面有白有黄,人口约有一万多人,也都是住在荒僻地区。 提起这件事来,法如道:“特使,之前你在战场下令:非我族类、不降者杀这道军令叫我们大是解气,但我们的这些兄弟部族听了,心中却不免有些内怕,此令煞气太重,能否稍微改一改” 郑渭听法如如此恳请,心中微微惊诧,他本来想唐军是过江龙,疏勒群僧乃是地头蛇,但现在听法如言语中流露出来的意思,张迈这一次胜仗已在疏勒唐民与亲唐部族中建立了威信,他临时发出的号令,法如竟然亦无法撼动,便知疏勒地区的局势已经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张迈这时笑了笑,说:“那是战场上的号令,只是针对烧杀抢掠的恶贼,与兄弟部族没什么关系。苍天以下,凡是和咱们友好相亲的,就都是朋友,都是兄弟,凡是愿意遵守我大唐律令的,就都是一家人,都会得到我们的保护,而不管他原本是什么部族,信什么宗教这是咱们大唐的国策啊。我记得太宗皇帝曾经说:在我看来,胡人汉人都是我的子民,我一样这么爱护他们,所以他们也才这么拥戴我” 那是唐太宗李世民的话,是在教科书上也有记载的名言,张迈记不得原话了,郑渭道:“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 “不错爱之如一”同样的一句话,用文言文原文说出来,味道就是不一样啊,“我大唐的胸襟气魄,包容四海,并非一味的杀戮,兵者乃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我们所以发动战争是为了保护和平,保护家国,保护一统,是手段而不是目的若是为杀戮而杀戮,那我们就都变成野蛮人了。” 众僧听了,无不感叹钦服,都道:“善哉我大唐的胸襟气魄,应该如此” 李膑在一边,却想以唐太宗这样的伟大人物,或许“爱之如一”其实是一种怀柔的手段,让边疆种族“皆依朕如父母”,才是目的啊,对张迈的言语另有一番解读。 郑渭却连连点头,他虽然也是一个很现实的人,但想如果真能实现世界大同这个终极目的的话,那么“爱之如一”又将变成一种真正的伟大情怀,而不只是手段了。“太宗皇帝如此,张龙骧心中亦必有这等胸襟。” 张迈又道:“至于我们接见兄弟部族,另有一套礼节,不可草率。”对郑渭道:“回头你安排一下。”郑渭领命后,张迈又说:“到时候可得借大昭寺的佛门宝地一用了。” 法如欣然道:“特使要用地用人用粮,尽管调遣,不用客气。我们是方外之人,这些世俗之事本来不想过多涉足,只是身在胡疆蛮野,有些事情若不包揽,只怕我佛子弟会更遭虐待,如今朝廷既已派了钦差来接掌此间庶务,一切内外事务,自然都听特使安排。” 郑渭李膑本来有些担心这些高僧手握本土大权,不肯轻放,听了法如这么说心中都放了心。但两人都是七窍玲珑的人物,一转眼,却见九个首座中有五个眉头暗暗蹙,记起刚才介绍的时候,这几人都是执掌人事、财政等大权的实权派人物,心想:“法如大师虽然说得慷慨,但要他们真的把权力移交出来,只怕还是没那么简单。” 张迈却仿佛一点儿也没有发现这些似地,连连摇头,说:“主持,你这句话可就着实让我犯难了我们千里远来,对疏勒这边的事情完全不通不懂,哪里就接掌得过来虽然这些政务是俗事,但我们这群粗人只晓得打仗,民众如何安抚、钱粮如何分配,还是得多多劳烦诸位大师鼎力相助才是。还望诸位大师看在国家多事、边疆未净的份上,为咱们疏勒出一份力,万勿推托。” 那几个首座听了,眉间才算松平了不少。 张迈又对郑渭道:“郑参军,这些政务上的事情该怎么处理,由你来做配合,回头要向诸位大师多多请教。” 郑渭微微一笑,应道:“属下领命。”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零章 镰刀的威力上 接见各部首领的礼仪由郑渭与法信统筹安排,来的都是位于疏勒地区西部、南部的部落,大多数是派来了使者,也有小部分是族长亲临,郑渭心里琢磨:“这些部族虽然派人来了,可他们心中到底是什么打算尚未可知,若一开始就由张龙骧来接待,万一他们在席上提出什么要求,张龙骧没有仔细思索的余地。” 张迈是唐军的领袖,大唐的钦差,他金口一开,事情便难以有回旋的余地,因此郑渭便与法信商量,先由郑渭、法信、李膑三人先设午宴款待,摸一摸诸部的底子。等到晚间再由张迈亲自设晚宴正式接见。 疏勒唐民久受压迫,就是大昭寺在回纥人眼里也只是监工、奴头的身份,法信身为九大首座之一,遇到回纥将领也抬不起头来,这次眼见唐军获胜,远近部落来归,心里自然不免有些飘然,觉得整个疏勒的局势已经完全翻转过来,内心深处涌起了四夷来朝的自豪感,颇望借此机会团结疏勒各部一起对抗回纥,将疏勒本城孤立起来。 在宴请过各部首领时,杨定国也到达了,午宴便改为由他主持,这一顿午饭吃得宾主交欢,其乐融融,张迈却始终不现身。 等到午宴结束后,张迈才召集了杨定国、郭洛、郑渭、李膑、法信召开了一个小型的军事会议,讨论接下来应该如何在疏勒用兵。 法信是第一次参加这等决策密谈,密谈的地点虽然只是张迈的卧室,屋子不过丈许见方,张迈和郭洛盘腿坐在胡床上,杨定国和郑渭坐在茶几两侧的交椅上,李膑坐在轮椅上,法信则是取了个蒲团,坐在李膑旁边。 这样的密谈,表面看来似乎很不正式,但法信却知这才是真正决定大事的地方,张迈会让自己参加,那是向他以及大昭寺高层传递了一种微妙的诚意。 张迈半倚着身子,显得十分闲适,说道:“如今我们的大军都已经开过葛罗岭山口,接下来就是看如何驱逐胡沙加尔,我们有三件东西要争取,第一是人心,第二是粮草,第三是城池” 李膑想起刚才张迈接见各部首领时的情况,当杨定国高坐在虎皮椅上主宴会,两旁兵将环立,众吐蕃、突厥、昭武九姓等人眼神中的畏惧都超过了敬爱,不像沿途的唐民农夫,看张迈的眼神中除了敬仰之外,还有亲切。因此他判断道:“这些部族,此番是为利而来,是来看看情况,并未真正归心。我们现在手里可靠的力量,一是远征大军,二是唐民农夫,” “要得人心,原本是很难的。”杨定国也和李膑有类似的体会,他说道:“唐民人心可用,至于其它诸族诸部则明显还在观望,不过我们也有个优势,我在和诸部首领交谈时,发现之前萨图克压迫得太厉害了,他们来到这里觐见特使,就是希望我们的到来能够帮助他们改变这种情况。敌之敌、我之友诸部既然敌视回纥,我们就可以争取他们作我们的盟友。” 法信点了点头,但这屋里的人对他来说都颇为陌生,所以虽想应和却一时踌躇着没开口。张迈向他一请手:“法信师父,这里都是自己人,什么话都可以说,不必有所顾虑。” 法信放松了一些,说道:“我觉得副大都护所言有理。我们若能争取到诸部为援,那么疏勒就会成为一座孤城,形势将对我们大大有利。” 李膑却摇头道:“要团结诸部、孤立回纥,只怕没那么简单我们不能只看到诸部对回纥的恨,我们还要看到他们对回纥的怕。” “怕” “对,怕”李膑道:“诸族诸部,对回纥是又恨又怕,而且怕比恨要强烈得多若非如此,他们早就起兵造反了。他们虽然痛恨回纥,可对回纥的畏惧却更是根深蒂固,我只怕今天他们见我们取胜,便来赴我们的宴会,明天局势稍有变化,胡沙加尔一道命令传出,他们就会反过来成为回纥的阵前卒了。” 法信道:“回纥以威武压人,诸部虽然不得已而随从,但心中不服,只能说是被裹挟了,这种裹挟是走不长远的,只有以仁义之心、慈悲之怀,方能真正地使人心悦诚服。今日午宴上,诸部其实已都向我们示好,如果我们许下诺言,减轻赋税,厚礼结交他们,应该可以争取到他们的支持。” 李膑心想:“人都是贱骨头,驱之以义不如驱之以利,驱之以利不如驱之以惧,仁义若果能无敌,当年得天下的就不是秦始皇而是孔夫子了。”正要出言,却听一人道“不,不可”却是一向主张为政者当宽以待民的郑渭,这时却反对了起来。 “不可”不止杨定国,李膑也有些奇怪,郑渭居然会反对作减税承诺,杨定国道:“阿渭你是担心军粮问题么粮草方面,大昭寺还存得有些,这些本是大昭寺历年从牙缝里省出来备荒的粮食,法信已经将账目交给了特使,刚才我也看了一下,当可支两万大军五十日之用。短时间内,我们暂时可以不用考虑粮食问题的。” 张迈也没打算将疏勒的战事拖到五十天以后如果拖得那么久还没拿下疏勒,那么就注定唐军势将失败因为萨图克不会给唐军那么多的时间。若胡沙加尔还在疏勒而萨图克已经兵临城下,来个里应外合,那唐军可就得完蛋了。 “这账目我刚才也看过了,没问题。可是,减税的事情,是不能随便开口的啊。至少现阶段并不合适。”郑渭道:“诸部对我们的拥护与否、拥护的程度,看的不是我们给他们好处的数量,而是看给他们好处的前后对比啊。人性贪而无厌,财源却总有限,以有限之财源如何填得了无限之欲壑我们将来是要在疏勒立足的,若一开始就许下减税承诺,给足了他们好处,往后只会埋下更大的祸患。” 看杨定国和法信还不是很明白自己的意思,郑渭解释道:“这就像是做生意,诸部对我们有所求,而我们手里也有他们需要的东西,生意之道,是一方漫天要价、另外一方落地还钱,诸部有所求,若我们一下子就满足了他们,他们得到之后过不久又会有要求,那时候我们怎么办若不继续满足他们,他们就会怨恨我们,他们不会记得我们已给他们的好处,而只会念念不忘我们不肯继续给他们更多的好处。若要继续满足他们,那就只有剥削唐民来供养他们,那样一来就成了割至亲的肉来款待远亲,远亲不会因此就成为至亲,至亲却会因此而成为仇人。” 李膑点了点头,表示支持:“郑参军所言有理。先德而后威,则民怨其上,先威而后德,则民爱其上。再说如今我们都还没真正取得疏勒的政权,现在就许诺,说出来的话没有力量,也不见得就能得到诸部的真心支持。这些部族我太了解了,在我们真正打败胡沙加尔之前,他们不会因为从我们这里得到一点好处就为我们拼命,而一定会跑到疏勒城那边跟胡沙加尔说:看看,唐军已经给了我们这些这些了,你怎么样要是你也给我们减税,给我们好处,我们就跟你围剿唐军,要是你不给我们减税,不给我们好处,我们就跟唐军一起反你。当然,他们也不会直接这么跟胡沙加尔说,但旁敲侧击的暗示却一定会有的就像今天他们给副大都护的暗示一样。” 杨定国回想了一下方才会见诸部首领与使者的情况,确实如此,道:“可是回纥人会因此就答应减税” “肯定会啊。”李膑笑道:“若我是胡沙加尔,我也会答应的,胡沙加尔的情况和我们不一样,他大可先假意答应了,等将我们歼灭以后再设法反悔。他们既然是假意减税,就可信口开河,诸部要多少就给多少,若我们是真心减税,开价一定谨慎,我们斗起减税的承诺来,斗不过他们的。” 法信愕然道:“可他们要是这么做,那不就失了信誉与人心了么” 李膑冷笑道:“胡沙加尔的性命都卖给萨图克了,他要什么信誉再说他又不是大汗,到时候萨图克回到疏勒时,随便找个借口过河拆桥,比如说他们曾经与我们勾结等等,杀几个族长立威,吓得诸部不敢动弹,然后再给一点甜头,事情就这么过了。甚至胡沙加尔自己也不会亲口,而派个手下来做承诺,总之等我们覆灭以后,他们要反悔,总能找到理由的啊。” 杨定国仔细想一想,也觉得郑渭和李膑的话很有道理,可要他也和胡沙加尔一样,口蜜腹剑、从一开始打着要过河拆桥的打算,杨定国又觉得这不是正道。再说双方都这么做的话,到头来唐军也没法在这上面取得优势。 他长年协助郭师道撑持新碎叶城,军队也管过,民政也理过,可以说是经验丰富,但新碎叶城的治理手段有其特殊性,那只是一个小城池,甚至只是一个小乡里、小部落,几千里不是亲戚就是邻里,又有外来威胁造成的危机感,让整个新碎叶城的军民都异常团结,靠着亲情与真诚也能够维系新碎叶城的稳定,但如今事业渐大,内外关系、民族关系、宗教关系、敌我关系各种各样的关系纷繁复杂,杨定国所熟知的管理模式已经是完全不适用了,这时皱起了眉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是这样,那还怎么争取人心”法信有些黯然地说。 郑渭道:“若为疏勒的长治久安考虑,非但不能马上就答应他们的要求,甚至还得先压价” “压价” “对,得把价码压得低了,低到比正常水准还要低,然后当我们让价格恢复到正常水准时,诸部就会感恩戴德了。”郑渭说。 张迈听了嘴角不由得咧出一丝轻笑,心想别看郑渭一副斯文样,原来骨子里头仍然是个奸商。 “可是,”杨定国道:“你这样的话,岂非以暴易暴,那样他们肯定会站到回纥那边一起来反我们的啊。” 郑渭道:“这就要看手段和技巧了,其实无论是唐民也好,胡部也好,对于能与我们同生死、共进退的,可以先行减税,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到来对大伙儿来说乃是莫大的福祉。至于还在和我们耍心机的诸部”他说着望向张迈与李膑。 张迈支着下巴,道:“伯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是要营造出一个局面来,让胡沙加尔做丑人,而我们来做好人,对么” 在大昭寺僧侣的招待下,前来觐见的诸部个个吃得汤足饭饱,张迈和杨定国轮流接见他们,认真地聆听着他们的苦难史,并与他们分享安西唐军以前被回纥人压迫侵扰的痛苦,说到回纥人奸淫掳掠的罪恶,双方真个是投契得不行,对于回纥,也大生同仇敌忾之感。 “钦差大人啊,”吐蕃葱岭部的使者默泣着,说:“我们每年将牛羊交上去后,留下的东西自己都填不饱肚子,这样下去,我葱岭吐蕃非亡族不可” “放心放心,”张迈道:“等打败了胡沙加尔,驱逐了回纥,我大唐一定会还大家一个太平世界” 跟着疏勒突厥的使者也来哭穷,道:“我部本来就年年闹饥荒,不怕钦差大人笑话,我部连族长都是皮包骨头,可都已经穷成这样,胡沙加尔还不肯罢休,今年夏天,忽然说什么北方有战事,说每一帐要上交羊四蹄,合族上下贡马一百匹,可怜我们羔羊才刚刚长成,又被回纥给抢了去,只是回军势大,我们突厥没落之余却又不敢违抗,只好听从,如今部内牧民个个空着肚子强撑,三岁孩童都跟着羊儿啃草根了,再这么下去,我们怕是挨不过今年的冬天。” 大昭寺群僧在旁听了,无不难过,藏经院首座慈悲之心大发,几乎就想开口借粮几许,却听张迈指着疏勒的方向怒道:“这些回狗,真不是东西”拍了拍那突厥使者,说:“放心,咱们一起发兵,等打下了疏勒,他们抢了你们的东西,我都帮你们抢回来” 那使者有些尴尬,说:“我部人饥无力,怕帮不了唐军什么。” 张迈道:“放心只要大伙儿都肯来,将疏勒围住了,打仗的事情,自有我大唐的铁骑冲锋至于饿肚子的老弱妇孺,可送到大昭寺来,暂时由寺僧抚养,我们虽然也没有多少存粮,但大家是兄弟,是亲人,有饭一起吃饭,没饭一起喝粥。等打败了胡沙加尔,驱逐了回纥,大家就都有好日子过了”几个小部落的族长被张迈同甘共苦的诚意打动,纷纷点头。 张迈因说起当初起兵之初艰苦奋斗的日子,道:“当日我们才起兵时,也是瞻前顾后,觉得以我们眼下在西域的兵力比起回纥来少了许多,哪知后来接战之下才晓得,原来回纥只是一只纸老虎,一戳就破了,所以千里远征,如入无人之地各位无需顾虑,尽管起兵,只要我们肝胆相照、联手抗敌,胡沙加尔的灭亡便只是时间问题。” 唐仁孝、石拔等听张迈说起往事豪情,无不振奋,诸部使者对共同出兵一事却只是信口答应,但表示要先回去跟族长确定,大多没什么热情。他们又在山上留了一夜,第二日便淡淡而去,只有三个和大昭寺关系最密切的部落昭武九姓中的石、安、何三部,才同意出兵帮助唐军共抗回纥,虽然这三个部落加起来还不到两千丁,但三个族长都是亲自上山,张迈便好生招待,对他们与其他不同。 法信娴熟世务,见其它各部如此反应,已经揣摩到了他们的心思,不由得有些失望,来对法如道:“郑渭、李膑说的不错,这些人都不可倚靠,他们不会出兵的。” 法如却淡淡一笑,说:“在这西域之地,无威者不能立德,大昭寺山下一战只是让诸部知道了张特使的大名,要使诸部从命,需得先破胡沙加尔,手握生杀之刀,使诸部敬畏,而后再收民心,使诸部敬爱。世间若无地狱,谁人敬重佛祖佛法如此,世务也如此。” 法信心中有悟,低头默念善哉,又道:“可是若无诸部助阵,只凭唐军四府三部的话,能在博格拉汗赶到之前攻下疏勒么” 法如道:“这不是你我考虑的事情。但我看今天张特使的应对,显然是心有成算,他有如此自信,必有道理,你我全力协助他便是。” 法信想想这一路来唐军的战绩,精神亦为之一振,再无犹豫。 张迈自昭山夜宴之后,对诸胡的习性已经了然于胸,这次虽然没争取到诸部的出兵支持,心情也半点不受影响,前方郭师庸与安守敬调兵遣将,将战线推到了疏勒城外三十里,张迈率领三百唐骑,法信率领三千民壮,押解了粮草,赶到军中,郭师庸指着前方给张迈看,原来胡沙加尔亦已派兵出城,与唐军对峙。 郭师庸对张迈道:“眼前的局势,对我们不利。” “为何这么说” 郭师庸道:“据阿布勒派人送来的消息,城内胡沙加尔大概有一万多的兵马,他又在城内造谣,说唐军每得一城,男子杀尽,女人全部掳为军妓,所以城内居民人心惶惶,尤其是天方教徒,都有决死守城之志。祆教的长老也都表示会支持胡沙加尔哩。” 张迈道:“胡沙加尔有居民帮忙守城,可我们在城外的农村也有数万农夫拥护我们啊。” 郭师庸苦笑道:“特使啊,你说这话,是在跟我抬杠么回纥军的兵力不在我们之下,可是他们却比我们多了一座大城若是城外野战失利,随时可以退回去据城坚守,我们要是失利,却是缺乏退守的城防众多乡村都无险可守,大昭寺的情况我听说了,也不是个可以坚守的地方。可以说,回纥是有矛有盾,我们却有矛无盾,攻守之际,局面自然会对我不利。至于那些农民,他们虽然拥护我们,可锄头和镰刀能用来攻城么我和守敬商量过了,若我们要在这个地区和回纥取得均势,得先取下疏勒,但阿易虽然已经去了下疏勒,可他兵力单薄,未必能够取胜,最好我们这边拖住胡沙加尔的主力,却分兵前往迂回援助阿易,先取下疏勒,一步步削弱胡沙加尔的外围防线,然后再谋夺疏勒本城。” 张迈听郭师庸说道城市、镰刀,心中一动,就在这时,敌阵奔驰出一队骑兵来,试探性地攻击唐军的左翼。 左翼是安守敬的部队,训练精足,阵势十分坚硬,安守敬军中远程部队本来就多,在组成陌刀战斧营时,又从第一折冲府那里选换了不少弓弩手,这时前线立起盾牌,后方弩箭齐发,当先十余骑纷纷落马。 郭洛一招手,唐仁孝率领龙骧营驰出,回纥那支骑兵只是试探性进攻,眼见无法得利便斜斜撤回,龙骧营尾随着这支骑兵,直犯回纥本阵回纥军中阿拉伯弓箭手亦射箭回击,郭洛望见,下令鸣金。 这个小小的试探战,双方都没捞到什么好处,张迈想了一想,道:“不,不能分兵这种战术既然我们想得到,胡沙加尔也就想得到那样做肯定会中对方的圈套。兵以正合,以奇胜咱们先设法打上一场野战,而且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打赢,然后” “然后怎么样” “然后”张迈勒了勒汗血王座,眺望四野,道:“然后我就让大伙儿见识见识镰刀的力量”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横槊扫千军 唐军以四府二部共七千人的部队逼近疏勒城,又有本地民壮一万三千人助阵,声势颇为浩大,疏勒本城告急之后,下疏勒的兵力也逐步抽调回去,胡沙加尔原本是打算短期之内攻陷下疏勒的,这时也更改了战略目标,变为先对付远来的唐军,毕竟明教的叛乱在他看来不过纤芥之疾,那曾经数次打败过回纥英豪的唐军才是不可测的劲敌。 战略调整以后,下疏勒的攻势顿时缓了下来,城外只剩下正规军一千二百人,带着三四千牧民攻城,城内明教教徒有五千多男丁,其中八百多人曾受过回纥的军事训练,乃是回纥的下层士兵,就人数来说城内明教起义军比起城外围攻部队还多一点,但仍然无法突围,杨易在远处眺望,又派出探子匍匐而进偷看下疏勒的攻防局面,见明教教众几次企图出城作战,却都无成而退,便知这些摩尼教教徒,比起回纥来战斗力还是差了一个等次。 不过下疏勒也是一座不小的城市,回纥军不到五千人的军队,只能堵住城门,而无法将全城围个水泄不通。 “迪赫坎,这几日出现在背面山丘之间的那部牧民,只怕有些古怪。” 回纥军中,副将给主将提了个醒,主将亦举得这一部牧民来得怪异,正要派人去问个明白,却见那部人马已经缓缓逼近。 三百唐骑的逼近,引起了城内攻守双方的警觉。 “这不是突骑施部,也不是突厥,更不是吐蕃” 这些胡族虽然也人强马壮,但行走时队列不会这么齐整,而眼前逼近的这三百骑却很明显是经历过正规军事训练的,从其所散发出来的气势看,分明久经战火的洗礼。 “打出旗号”杨易下令 安西唐军在新碎叶城时本有旗号,但蜗居在西北边隅之地,资源缺乏,旗帜也不过用麻布之类做成,十分寒碜,连克坚城之后,物资逐渐丰裕,一路上,民部的妇女已经赶制了几面大旗,都是用绸缎做料子,金丝为线,除了“大唐”之外,更绣出了张、郭、杨、安等几个大将的旗号,杨易的这面旗帜以雄鹰为图腾,居中一个大大的“楊”字,与龙底“唐”字旗交相辉映,在风中猎猎作响 “唐” 回纥军中有人认出了那个汉字 “唐军唐寇” 回纥军从南面来,军队主力亦主要分布在南边,这时发现有了异状,兵力就渐渐往北面移。 而城头明教教众也注意到了这件事情。 “唐军来了唐军来了” 萨图克长期袒护天方,压迫明教,明教教众受不了这压迫,本来就想起事,这次阿布勒带回信息,说有一部厉害的大唐军队在北面打败了博格拉汗,占据了怛罗斯,如今将进入疏勒,明教教众闻讯大喜,当场就决定与唐军结盟共抗回纥。然正如李膑所料,这些明教教徒毕竟是乌合之众,运谋行事都不够机密,尤其在听说外有大援之后更是心浮气躁,整日价翘首西盼,结果本来只有五大长老才知道的事情,渐渐发展到中层干部也晓得了,终于出了一个叛徒,将明教教徒造反的事情捅破以邀赏,结果逼得明教长老不得不提前起事,疏勒地区境内七千多男女教徒因此被杀,幸而下疏勒地区根基巩固,但也花了极大的代价才将天方教教徒驱逐出去,负城顽抗,直到眼下。 这时明教教众望见城外三百唐骑打出“大唐”旗号,从士兵到妇孺人人欣喜若狂,自回纥围城以来,明教教众的心理防线屡受打压,因其高层不像安西唐军在守城之时有着一整套的计划,将计划层层铺开,守住了城池士气自然不堕,明教的高层却缺乏这等统筹全局的能力,被迫起事之后只是见一步走一步,负城抗敌,抗得一天是一天,也不知道守住城后要做什么,是要守到唐军到来,还是准备削弱敌人的力量都没有个确定的打算,加上回纥不断射入箭书,威吓、劝降,硬的软的无所不至,以至于城内人心惶惶,明明有城可守,有兵可战,却是惶惶不知明日如何,正如一个盲人行走在悬崖边上,虽然眼前有路却是战战不安。直到这时望见唐军旗号,全城欢呼,便仿佛瞎子陡然间看见了一线光明一般。 杨易策马走到下疏勒北门附近,回纥已经结阵以待,慕容春华从一处高地驰下来,说:“城内兵马也在行动,看来有出城接应我们的意思。” 而回纥军却也料到了这一点,三千多兵马已经在北门之外结成了阵势,两千余人面向城门,七八百人面相唐军,杨易笑着对慕容春华道:“看来回纥人还是不将我们放在眼里啊。” 慕容春华一笑,说:“他们用两倍多的兵力来对付我们呢,怎么叫不将我们放在眼里很看得起我们了。” 杨易哈哈一笑,手一提,横过一支丈八长槊来,丈八长槊乃是马战重兵器,槊身乃坚硬堪比铁石却又兼具韧性的硬木制成,分为头、柄两部分,槊头钝,密排着八行铁齿,状如虎牙,所以杨易的这支槊又叫虎牙槊,可用于劈、盖、撩、砸,槊柄结实而粗重,非骑兵中武技纯熟的大力士不能用,杨易十六岁以后就曾反复练习。 只是马槊的制造论起繁难程度来不在陌刀之下,上等马槊不是直接用木杆削成,而是取优质拓木剥成大小粗细均匀的细蔑,然后将细蔑用油反复浸泡,约莫用上一年的时间,泡到不再开裂变形方才成料,然后将细蔑取出,用几个月的时间风干,再以上等胶漆胶合,外层缠以麻绳,待麻绳干透,再涂上生漆、裹以葛布,干一层裹一层,直到用刀砍上去槊身发出金属之声却不断不裂,这槊身才算合格。这样的槊身虽是木制,却坚逾铁石,又有木质的柔韧性,可以说是同时兼有金木之长。槊身制成之后去掉其首尾,前装精钢头,后安红铜柄,可冲锋、可近战,妙用无穷。然而选料太刁、造价太高、费时太久、制作太难,根本无法普及,非骑战世家不能有,安西唐军中现存也只有两柄,一柄在郭师道处,一柄在杨定国处,这次直等到在葛罗岭山口西面,杨定国才在父子别离时将此槊传给了儿子。 如今正是秋季,疏勒地区刮起风来已满是寒意,东北方向死亡之海的沙尘扑飞至此,刮得漫天犹如蒙上一层淡淡的黄纱。 风沙之中三百唐骑慢慢逼近,只见杨易座下汗血马,手中虎齿槊,身上铠甲闪闪发亮,高出凡马一头的汗血宝马更衬得他高大威猛,虽然是骑兵对骑兵,仍然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错觉,真如天神一般,回纥士兵望见,未战先惧,城头明教教众望见,都道:“这么威武的男子,必是大唐的猛将”唐军将士望见却生出一种敬仰,均打心里愿意跟随杨易作战。 回纥人本来欺唐军兵少,但杨易出阵这么一亮相,所有回纥便收了小觑之心,杨易将槊一挺,叫道:“走” 三百骑便放开了马蹄冲来,回纥主将下令准备弓箭,但杨易却不直冲北门外回纥结好了的阵势,就在冲到回纥有效射程范围的边缘,忽然绕开,斜奔往东面,回纥主将一惊,东面只有八百多人,若城内的明教教徒与这三百骑兵响应,只怕那八百人阻拦不住 “这几百人是要进城”回纥主将如此想。若让这数百人进城,带进去外界的消息,使得城内人心振奋、士气大涨,对回纥来说可大大不利。主将唯恐有失,忙令预备着对付唐军的七百人转往东面援救,回纥军在内圈,唐军在外圈,虽然回纥出发较迟,但按理说还是赶得及到东门布阵。 不料杨易不等这七百人与东面的八百人会合,在这七百人奔到下疏勒东北时,猛地转向这七百人冲来 这一部回纥的统领大吃一惊,东面的八百余人不敢妄动,北面二千人阵势中回纥主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杨易来得好快在回纥三方军士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三百唐骑就已经冲入了回纥军中,杨易单手稳稳持紧虎齿槊,借着汗血宝马的冲击之力,就在两军交锋的那一刻砰一声,将迎面的回纥骑兵撞得飞起,那骑兵被这股大力撞得肋骨折断,在空中连连惨呼。 这一冲杨易已经冲入了回纥军中,借着虎齿槊后挫之力,挥转了槊柄横砸过去,正中一个回纥骑兵的后脑,噗一声脑浆沾满了虎齿,左手在槊尾一按,虎齿槊反撩回来,斜劈到旁边一回纥骑兵脸上,那骑兵的整张脸登时扭曲得不成人形,半张脸都成了一团血肉 与此同时,杨易左右数十柄长矛挺出,便如一只巨大的刺猬滚入了回纥军中但迎面遇上者无不被攒刺个鲜血淋漓回纥的这七百骑兵有五百人乃是临时召集的牧民,便是那两百中坚也远不如唐军强锐,这五百牧民就更不用说了 这时杨易将虎齿槊一劈、一挑、一带、一撩,在左右的护卫之下,连杀十余人,众牧民兵见了无不胆寒,就是那两百中坚也都站立不稳,杨易座下的汗血宝马一声长嘶,千余战马仿佛都被引动了一般,齐声嘶叫,但听战马嘶鸣中槊风急响,杨易又劈破了一名百夫长的天灵盖,这百夫长是此部回纥军的副将,他一被杀,这一部人马便有半数大见散乱 汗血宝马如有灵性一般,冲坚破强,虽在战阵之中,却如神龙之游于大海,仿佛没受到一点阻力一般,马蹄踏下,滚落在地者无能生还 三百将士齐声呼喊:“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风声马声喊杀声,夹在在雄壮的呼喝之中,震动着战场上所有人的耳膜,这一部回纥已经失去了斗志,只是凭着求生本能以图自保,慕容春华瞧出破绽,从三百唐骑分出两个五十人队插入敌军空弱处,将敌军截成了三片,杨易挺槊在中间来回纵横,槊下又添了几条亡魂那些牧民兵谁也不敢吃他一槊,但望见丈八虎齿槊杀到附近便纷纷躲避,局势眼看是越来越乱,只一顿饭功夫,这七百多人的部队就已被杨易冲击得零零落落,北门外回纥主将再要增兵眼看是来不及了,下疏勒城外的明教教众更是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在回纥面前被压制得死死的,却不料世间还有这么强悍的部队,让回纥在其马蹄之下显得不堪一击 “这就是唐军” “这就是唐骑” “这就是大唐” 本来他们见杨易只有三百骑开到,以为只是一部前锋,但这时见到杨易在短短时间内所创造的战绩,却都改变了想法“这就是援军” 杨易冲散了这一部回纥之后继续向东,东门外的八百回纥望见他浑身浴血的样子,哪里还有胆子抵挡稍稍退后百余步,竟然就让了一条路出来,杨易阵前长笑,横槊立于城门边上,对着退却的回纥冷笑,八百回纥非但不敢近前,反而又退了几步,慕容春华叫道:“大唐援军已到城内明教的朋友,快快开门” 嘎呀声响,城门打开,一个身高将近一丈的大汉骑马奔出,叫道:“温宿武奉命迎接大唐友军”说的是唐言,只是声调有些怪异。 慕容春华朗声道:“这里是大唐安西大都护府第三折冲府杨易都尉” 温宿武大喜,迎了唐军进城,杨易横槊断后,最后一个才退入城内。城门才又关上,城内明教的长老、士兵纷纷来迎,刚才那一战城头兵将都是有目共睹,唐军来的人虽少,但人人都钦仰杨易的勇武,一得唐军入城,满城兴奋。 明教的长老和几个武将把杨易迎到城主府邸,引见之后,便问唐军主力有多少兵马,什么时候到,杨易道:“我军有四府一部,精骑万人,如今已经到达托云,向疏勒逼近。” 几个明教教众惊呼起来:“精骑万人” 杨易轻轻一笑,说:“我们从阿尔斯兰的昭山行宫过来,一路破怛罗斯、取俱兰城、陷灭尔基,又打得讹迹罕不敢出头,万里辗转,火烧葛罗岭,硬是杀到了这里,你说我们有多少兵马” 明教教众眼见唐军三百人就打得回纥散乱畏缩,一听有精骑万人,若都是像这三百人的精兵,那还怕什么府邸之内齐声欢呼,消息传出去后,满城都额手称庆,多日的愁苦一扫而空。 明教的长老又问唐军什么时候能到下疏勒,杨易环顾左右,刚才他一路走来见城内兵马众多,这时便问数量,明教长老说有兵丁五千多人,战马三千四百多匹,杨易双眉一竖,正色责道:“那可比城外回虏还多啊有这么多大好男儿,为什么坐困守城为什么不出城厮杀” 几个长老听了略为尴尬,一些青壮年武将却耸然起立,齐声响应。长老温宿海道:“我等是疏勒小民,如何敢与大唐铁骑相提并论城内兵丁虽然不少,只是不如回纥人善战,我们几次出城,都被回纥堵了回来。对方兵力毕竟较多,老朽以为,还是等大军抵达下疏勒,然后再里应外合不迟。” 杨易冷哼了一声,道:“回纥人善战狗屁我大唐铁骑,从来不求兵多,我在灭尔基时,以三百骑出城便破敌数万城外区区数千人,又何必等到主力到达再解决”倏地起身,道:“我这就出城,打他一战,让大伙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善战” 几个长老苦劝不住,反而是青壮将领纷纷道:“杨都尉说的没错,我们的兵力又不比对方少,为什么不能出城作战”为首的却是温宿海的次子温宿武。 温宿武身高将近一丈,乃是个典型的巨人,杨易跟他说话也要仰头,但他在杨易面前却甚恭顺,显然刚才杨易在城外的一战已经征服了这个青年。 杨易见他长得雄壮,拍拍他的臂膀说:“你姓温,叫温宿武” 心想姓温,莫非是汉家儿郎 却听温宿武道:“小将姓温宿,名武” 慕容春华道:“那是龟兹一带迁徙过来的天山旧族了” 温宿武道:“我不知道那些,我只知道我们在这一带受尽了屈辱,回纥人凌辱我们,天方教逼迫我们,以后宁可战死,也不肯再过那日子了,杨都尉若要出城作战,一定要带上我” 杨易道:“好汉子只是不知城内可还有其他兄弟敢和我一起出城不” 温宿武道:“只要杨都尉一声令下,满城的后生都愿意跟着杨都尉作战” “好”杨易大喝了一声,道:“我现在就以三百人出击,你带领敢出城的兄弟为我之后,怎么样” 温宿武大喜,道:“我这就去调集兵马” 杨易道:“不要人多若是身强胆壮的后生,几百个就够了” 温宿武叫道:“是”转身出去,慕容春华飞马前往各处城头观看局面,见西门围堵较为薄弱,派人来传消息,杨易便引三百骑兵直奔西门,与众长老相约,道:“诸位且在城头观看,我此次出去,必破敌而后回来。” 众长老虽然见识过他方才的威猛,却还是将信将疑,这时温宿武已经率领五百多名明教教众中的青年赶到,杨易便叫打开城门,这西城门外也只有八百多人,陡然见城门打开已感诧异,跟着变见数百人如狼虎一般冲了出来唐军三百骑当头冲锋,温宿武带领五百余人在后紧紧跟随,双方虽然是八百对八百,但城外八百回纥多是临时调遣过来的牧民,如何是杨易的对手就是那五百个明教的青年,这时跟在杨易后面,便如五百头狼犬跟着一头狮子,冲入敌群肆虐扑杀,打得好生过瘾回纥主将眼见不敌,下令退兵,撤了西门的围堵。自觉已难再将下疏勒封锁住,便又再次修改战略,全军渐渐聚拢往西南。 杨易也不恋战,大杀一阵之后便即回城,笑谓明教诸长老道:“如何” 几个长老哪里还说得出话来杨易又笑着对身后八百骑道:“且别懈怠,好好歇歇,吃饱了饭,今晚我们再立一功” 众长老惊道:“今晚还要打仗” 杨易笑道:“当然,这一仗打下来,管教回纥退避三舍,再不敢打围城的主意了我要让城外这些回纥人以后看见我的虎齿槊就发抖” 当天晚上杨易又发动夜袭,以八百骑出城烧了回纥右翼的军帐,虽然没能趁势将敌人全线击垮,但已吓得回纥人不敢在离城太近处安营扎寨,又后退了五里许,与下疏勒之间不再围与守,而变成了对峙。 自此下疏勒明教教众对杨易无不心悦诚服,青年士兵更是无不对杨易归心,长老温宿与商议过后,决定将本城防务交托给杨易主持,杨易当仁不让,便接掌了兵权,一边挑选青壮年加强训练,一边派出骑兵给唐军主力报讯。 他笑吟吟对慕容春华说:“春华啊,咱们又立奇功了。上次打下灭尔基,本来想让迈哥将他那支赤缎血矛赏给我,结果他只赏给了我这匹汗血宝马,这次咱们仅以三百骑就接掌了下疏勒,既得一城,又得许多兵马,这样的大功,除我之外,全军上下还有哪个能够我看迈哥这回总没法再小气了吧。” 其实张迈赏赠的那匹汗血宝马杨易也是十分欢喜,只是相比起来他更想得到那支赤缎血矛。 结果这边信骑未出,已有一伙唐军轻骑绕过回纥驻军,从西北方向开来,带来了唐军在大昭寺下大破回纥、如今正进攻疏勒城的消息。 明教的长老们得讯之后大喜过望,杨易人前也朗声大笑,过后却反而闷闷不乐,慕容春华问他怎么了,杨易叹道:“这回我本想以三百骑夺了这下疏勒,立下奇功了,不料龙骧营那边的战绩却比我们这边还大这却叫我如何好意思开口邀赏他娘的,小石头他们要抢功劳,也不会挑时候”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二章 虞诈伐交 进攻疏勒,和围攻灭尔基、下巴儿思甚至俱兰城都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前面三座城池,唐军都有可能发动“围攻”,而对疏勒则不行。 疏勒是一座规模很大的城市,如果将城内已经荒芜的区域重新开发起来,这座大城市的围墙之内足以容纳三十万常驻人口以及超过十万的流动人口,这样一座城市,各种各样的蛇鼠通道极多,悠久的历史让城内的各派势力都分别有自己的秘密退路,而且这些通路常常是连官方也瞒住的。 对于这样一座大城,防守方固然很难完全限制市民的行动,攻击方要将全城包围得水泄不通则需要数量庞大的兵力。实际上,唐军此刻基本就不具备围城的条件,就算将数万唐民都发动起来,只怕也难以完成这件壮举。而防守方也还没有自己将城市出路完全堵死的意思事情还没到这个地步呢。 在郭师庸的调度下,唐军出动轻骑控制了疏勒城从西北到正南方向的通路,而胡沙加尔则依然保有从东南方向到正北方向的安全,城内的居民甚至还能在官兵的默许下到城外东北方向的树林中砍取柴火,运入蔬菜,以维持城内市民的正常生活。 现在唐军与回纥还处于相持阶段,胡沙加尔还没到达闭门困守的地步。 也正是在这样的形势下,让城内的势力有了对唐军派遣秘密使者的可能。 首先向唐军派出使者的却是胡沙加尔,当然,他派来的使者是很正式的、公开的,他派来的人试探性地询问唐军此来的目的到底是要做什么。负责接待来使的是郭洛,张迈认为对待回纥的正式使者,由武人出面会显得底气更足一些。唐军和博格拉汗一系的外交交锋,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所以张迈几乎已经可以预测到他们的套路:“第一次来嘛,多半要说几句大话,吓唬吓唬我们。” 结果不出所料,胡沙加尔的使者在礼节性地谈话结束后,话锋一转,便以阴森森的语气告诉郭洛博格拉汗即将回来了。他几乎是在发出明示:你们这帮唐寇,如今已是进退两难了,前面是你们绝对不可能攻克的坚城,而后面则是随时都会扑击过来的博格拉汗的大军,一旦前后合围,看你们怎么办 面对这种恐吓,郭洛只是哈哈一笑:“博格拉汗哈哈博格拉汗你们居然还在等博格拉汗” 他没有解释什么原因,可是那笑声让使者充满了不安:难道博格拉汗也出事了想想,博格拉汗本来可是正在北面对付这伙唐寇啊,结果这伙唐寇却忽然出现在这里,莫非这伙唐寇是打败了博格拉汗之后才回来的难道说,疏勒已经成了一座被孤立的城市难道说,疏勒只能靠自己奋战,而不可能再有援军赶来了么 使者不敢再臆测下去,只知这一次的试探性出使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而唐寇的态度也比预料之中还要强硬得多。 除了胡沙加尔光明正大地派出使者之外,城内其它势力也通过各种途径传出消息,隐隐约约地向唐军示好送礼。在战争胜负未明朗的情况下,大部分的权势者总是希望能够两头讨好,很少人愿意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尤其是商人。 负责接待这批人的,是郑渭,商人出身的他,自然很明白这些同行的心理,在这个时候,要想劝说得众同行倒向唐军,那是不可能的,作为天底下最最见利忘义的群体,商人们只会在战场胜负有了明显倾斜之后才会做出选择投奔胜利者。郑渭明白,这些大商人冒着危险、突破困难派遣人来,目的也就是看看唐军对商人是什么态度。若唐军真是那种蝗虫般的部队,那种让商业势力无法存活的部队,那么他们可就要拼命支持胡沙加尔了,但要是唐军并没有打算进入之后打击他们的利益,那他们就大可袖手旁观。 不过,他们派来的人也不一定是亲信,如今唐军动向未明,先来打探的只是探路石,而且对唐军的奉承逢迎也完全是靠一张口,而没有一家落诸文字,郑渭冷眼旁观,一琢磨出这些商家使者的身份,便知疏勒的商家虽然口里说得漂亮,其实并无多少真心。 恰好来的几拨使者里头,竟然有两个是当日被唐军借过钱的俱兰城商人,他们见郑渭后忍不住惊呼起来:“凯里木怎么是你” 郑渭见是故人,也招待得热情起来,那两人问起别来情况,郑渭笑道:“我们中原有一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今我既在唐军之中做个参军,同时家里的生意也没荒废,当初我在俱兰城惶惶不可终日时,可万万没想到会有今天啊。” 其中一个商人道:“凯里木,你别说得唐寇啊,唐军这么好他们要真能善待我们商人,我们就不会那么惨了。”说着哭了起来,原来这两个商人在怛罗斯丧失家财之后辗转逃到疏勒,如今已经沦为给疏勒的富商打工了,为了生计,才被东家派出来干这等九死一生的冒险事。 郑渭道:“你们破产和唐军有什么关系” 那个商人道:“凯里木你少装糊涂,若不是被唐军搜刮得一干二净,我们会落到今日这下场” “搜刮什么搜刮那是借。” “借唐寇借走的东西,还有得还吗”他一激动之下,竟然又将“唐寇”二字脱口而出了。 郑渭微微一笑,伸手说道:“谁说唐军不还的借条呢” 那两个商人面面相觑,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借条哪里还在 郑渭道:“当初唐军问你们借,那是真有打算要连本带利地还的啊,但借条若是不在,那可就没办法了。” 其中一个商人悲愤莫名,心想你少在这里说风凉话,另外一个商人却想,现在我的处境差到不能再差了,何不表现得可怜一点,博个万一便哭了起来,说:“不是我不想保住借条啊,是那借条被塞坎搜去了,当初还因此获罪凯里木,这事你无论如何得帮帮我的忙,若能取回借款哪怕只是一两成,我也千恩万谢。” 郑渭道:“这好吧,我试试。”便出去了,那个绝望的了商人冷笑着说那个死马当活马医的商人痴人做梦,“要强盗把吃了你的东西吐出来,你也真敢想” 过了好久郑渭才回来,脸上尽是喜色,道:“给两位道喜了,我刚才去问过张特使,他道:我们还在下巴儿思俱兰城时军资紧张,所以才有借钱之举,攻下怛罗斯之后金银满筐,这钱早就想还了,如果他们的那些借条还在也都带来,我连本带利都还给他们,好叫他们知道我们唐军的信义至于那些因为借条而被塞坎驱遣虐的人,就算借条丢了,我也会全数把钱还给他们。” 两个商人面面相觑,都问:“这是什么意思” 郑渭笑道:“就是说,你们的钱都能回去,连本带利地要回去。”说着摸出一本账簿来,翻到记载他们二人的那一页,说道:“是这个数字没错吧” “没错,没错”两人齐声说。 “嗯,那好,就折合成丝绸与黄金”郑渭只一心算,便列出了数字,然后问道:“你们是打算先将钱寄存在我们这里,等我们打下疏勒之后再拿,还是现在就要取” 两个商人都想,钱不到手便不算自己的,便都说愿意带走,郑渭也不含糊,就命人去取了财帛来,还给了两人,两人一点数目,果然是连本带利这一来不由得破涕为笑,他们实在是想不到,这一番冒险出来探听消息竟然会有这样的收获这可是一笔大钱啊有着这笔钱,他们便有可能东山再起了。 临行时郑渭又拉着两人低声问:“两位还要回疏勒么” 两人都点头称是,他们的妻儿可都还在城里呢。郑渭道:“那我再私下里给两位通个消息,两位若真打算回城,回去后要多储粮食,像藏赃物一样藏好,否则纵然从我们取回了财产,只怕将来也没命享用。” 两人都吃了一惊:“为什么” 郑渭压低了声音说:“咱们是老乡,我才给你们私下透露这个消息:博格拉汗在北方已经被我们打得一蹶不振了,张特使对这疏勒是势在必得但疏勒这样坚固,这次大战是要打很久的过不多久很可能便会围城而且一围起来怕就不是十天半月,而是一年半载你们自己想想,城里的粮食能供那么久么” 两人一听脸色都有些变了,其中一个几乎就不想回去了,但想想妻儿老小都还在城中,却又不得不回去,再想从郑渭处问得更加明白些,郑渭却道:“我不能再多说了,总之现在疏勒的米价还没涨得很厉害吧” “这已经涨得很厉害了涨了八成了。”其中一个商人说。 “八成这算什么厉害”郑渭笑道:“我告诉你,等回纥野战一败北,城内粮价便还会再涨,回纥吃一场败仗,粮价至少就得翻一倍,正式围城后,粮价会再翻一倍,以后每围一个月,粮价都会上翻三五成,三个月后民间粮食渐尽,那时候你就是用黄金也买不来吃的了我料城内的军仓应该还有不少存粮,但你认为胡沙加尔到时候会开仓来喂你们哼” 两个商人面面相觑,各怀戒惧,都觉得郑渭所言不错,心里都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回去便要破掉一半财产,多囤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送走了这两个故人之后,李膑从后头出来,郑渭道:“从这两人的反应看,应该不是胡沙加尔派来的。” 李膑道:“虽然不是胡沙加尔派来的,但应该也是他默许的,这些人一回去,一定会被盘问的,他们的钱若是存在我们这里,将来只要不死,总还有领回去的希望,就这么背回去,那是说什么也保不住的了。”说到这里笑了起来:“不过像他们这样老于世故的商贾,就算接受拷问,应该也会晓得说什么对他们有利、说什么对他们有害,晓得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就算他们的财帛不保,刚才你的这一番话应该也能传到城内的,到时候咱们就看好戏吧。” 城内商人势力、黑社会势力的使者纷纷出城,也有的是奉命来踩探消息,也有的是真的准备来投奔,真真假假一时也分布清楚,郑渭只是依照原先商议好的说法一一接待,他和李膑最想见的人是奈尔沙希家的使者,那是最有可能给唐军带来确切消息的,可惜阿布勒迟迟没送消息出来,反倒是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疏勒三大宗教领袖之一祆教的大祭司穆贝德竟然派人秘密出城来了。 各派势力潜流暗涌时,唐军与回纥军的军事摩擦也未停止,城内开始出现流言,说博格拉汗在北方已经战败,如今这伙唐寇攻夺疏勒已无后顾之忧,城内粮价,两日之间又涨了五成,作为一座历史悠久的工商业城市,疏勒的小商贩和下层工匠甚多,从铁匠木匠到纸匠,到养蚕人织造工,这一群人乃至城内粮食消费的主体,家中又穷,粮价就算是涨上一成他们所受到的影响也相当的大,更别说是几成几成地疯涨了。 “这些无良奸商”胡沙加尔也感到了那不安的气氛,愤愤道。然而粮价这种东西,却不是靠下命令就能解决的。 眼看流言越来越多,胡沙加尔下令辟谣,可是他本人也还没收到萨图克最新的消息,所以辟谣的言语根本就不具备说服力。眼看城内人心不稳,胡沙加尔决定加紧对城市出入的控制,下令加强城市各交通要道的盘查,可是这样一来,居民便更加恐慌了。 “将军,咱们不能这样困守下去了。”疏勒的莱伊斯昂莱说道:“我们的兵力比对方足何不出城打上一仗,只要能够取胜,自然可以辟除所有谣言” 胡沙加尔却有些犹豫,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疏勒如今人心不稳,说到底还是被张迈制造的那个神话唐军三百破回纥七千给影响了,这种影响让胡沙加尔也对出城作战没了把握,更别说那些市井小民了。许多人都想:“唐寇三百人就打败了回纥七千,如今城外据说来了上万人,那还怎么抵挡”因此人人心慌,对胡沙加尔能否守住疏勒毫无信心。 是的,胡沙加尔必须打一个胜仗,唯有这样才能打破唐军的神话,将城内军民的士气振作起来,可是马斯乌德、塞坎、霍兰还有博格拉汗一连串败在唐骑马蹄下的人名让胡沙加尔加倍地迟疑起来。 “出城出城” 唐军的兵力明明比较少,却不用守势反而用攻势,“他们若不是胜券在握,怎么敢这么做” 现在胡沙加尔最有利的地方,就是他手中有一座坚城,如果只是凭城防守的话,胡沙加尔还是很有把握的,可是采取这样消息的战略,真的可以么 被无根流言一激就慌乱起来的居民,让胡沙加尔对死守策略也怀疑了起来。胡沙加尔麾下的决策团队,似乎没有张迈来得齐全,对于民众反应的应变能力也不如对方。 “将军,吐蕃、突厥、粟特等九部八千人,已经抵达城西” 胡沙加尔精神一振,唐军逼近以后,他除了从城内选拔两万名壮丁以助守城之外,又从还没有被唐军控制的东部、东南部、东北部调集诸胡兵马,此前已经进城的有四千人,若再加上才抵达的八千人,光是这些外围部族军就有一万两千人了。就兵力而言,已经超过唐军主力了。 “好吧,准备出城好好招待远来的诸部,明天就发动反攻,我要一鼓作气,将这伙唐寇赶出疏勒” “穆贝德派了人来,说胡沙加尔调集了诸族兵马,总数将会超过万人,再加上城内守军以及土兵,可能会有三万人以上,一等兵马大齐,只怕就会发动进攻。” 郑渭还在招呼穆贝德的使者,李膑先一步赶来向张迈回报。 张迈脸上露出一丝惊讶来:“穆贝德祆教的大祭司他怎么会来卖给我们这样一个贵重的情报莫非他已经准备响应我们了不成” “应该不是。”李膑道:“这个消息,说来也不小,可是要说用处,却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处。就算他不来说,我们也应可以想到胡沙加尔会大集诸部的啊。” 张迈颔首称是,道:“穆贝德传递这么一个大而无用的消息,想是要争取得一个接下来和我们作进一步深入谈判的信任基础,当然,这里有个前提,就是我们能够再次展现出击败回纥的力量” 李膑估算了一番,道:“胡沙加尔麾下的常备部队,现在应该还有八千人左右,临时调集城内民壮守城,可得两三万人,再调集诸部,可得一两万人,如果他想发动总攻,除去守城所必须的人手之外,应该有三五万人可以出城下限是两万五千人,但最高不会超过五万。”他久在萨图克麾下,肚子里有着一大堆敌军的情报。 法信道:“自特使越过葛罗岭山口以来,疏勒唐民听到消息无不振奋,如今又不是农时,人人有空,只要特使一声令下,我们也可再调一二万人前来助阵” 张迈问郭洛道:“你看怎样” 郭洛道:“兵贵精、不贵多唐民民壮,不需动用,就是乌护部,也不用就用第一折冲府一千二百人、第三折冲府九百人,加上第四、第五折冲府以及薛苏丁麾下一千二百人,总共五千七百人够了” 张迈微笑点头,法信听他们非但不想增兵,反要减卒,惊诧不已,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信报,张迈接过一看,将信报传示诸将,自郭洛以下,人人听说小杨都尉已经接掌了下疏勒无不奋勇,张迈笑道:“阿易又建奇功了,可惜,他要是知道错过了这一番大战,只怕会不想要建这番奇功了呢。”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 一三章 龙战于野之一 大战的前夕总会有许多的征兆,从听说回纥开始在城西集结军队,张迈就知道一场巨大的对决即将来临。 “法信大师,”张迈向法信传达了命令,法信的年龄比他大二十多岁,而且至今是和尚的身份,虽然人在军中,但张迈还是依足了礼貌。 当他将命令传达完毕之后,法信和尚的脸上有一种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不解,甚至惊讶,诚然,他是一个对战场起不到帮助的出家人,张迈在这一刻让他离开去办另外一件事情并不意外,而且张迈要他去执行的那个计划听起来也庞大得惊人,以至于张迈传达了命令之后还问他是否需要郑渭来做他的帮手。 “当然,郑参军也没法全力投入到这件事情里头,他身上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嗯,那不用了吧。”法信说。张迈让他做的事情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只不过在唐军军营中的这一段日子,让法信对这位钦差特使的行事风格有了颇深的了解和把握,张迈在决策定下来之前,会广泛地征询下属的意见,这时候哪怕是看门的卫士甚至马夫,当面指责他的提议他也不会反感,但要是决策一旦定下来,他就不喜欢人再加以指手画脚了,因为他需要的是执行。 作为安西唐军的最高领袖,张迈有一个重要的理念,他认为,即使是存在着缺陷的决策,如果执行到位的话也可以产生正面的效果,如果执行超过预期还有可能产生超乎想象的结果,相反,如果执行不力,那么再好的谋划也将成空。 而现在,张迈的神色让法信觉得,对他下达的这个任务只能执行。 “是。”法信领命了,并表示不需要郑渭的帮助,不过,他希望这件事情有法如大师出面号召。 “你要怎么做,不用问我。要动用什么人也尽管拿主意,甚至需要我配合也行不过,你才是整件事情的负责人,明白么” “是。”对于张迈这种严厉得有些霸道的语气,法信很奇怪自己竟然不反感。 或许,现在的西域,最需要的应该就是这样的人吧。 阿布勒仍然没有消息,这一点让郑渭有些担心。 内营,之前一日三四起的商人使者,如今已经彻底消失了。疏勒城虽然有许许多多或明或暗的通道,但胡沙加尔一旦加强了监管,再要出城就变得困难重重。 不过,祆教大祭司穆贝德的势力,显然不是那些商人所能比拟的,就在胡沙加尔已经加紧城防戒备的时候,他的使者竟然还是出了城,进入到唐家大营之中。 使者求见张迈,郑渭挡住了:“有穆贝德大祭司写给我们张特使的书信么” “这怎么可能有”使者对郑渭的问话皱起了眉头,“阿齐木少爷” “对不起,请称呼我郑公子,或者郑参军。”郑渭纠正他。 “嗯,郑公子。虽然我们祆教的势力足以将我送出城来,但那并不意味着出入疏勒对我来讲是康庄大道。我能出来,成算也只有四五成,被拦截住的机会是很大的。” “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既然有这样的危险,我怎么还可能带上大祭司的书信这种没法转圜的证据若是被天方教的人得去了,就算是穆贝德大祭司,也是有危险的。” 郑渭仿佛还是没有听明白的样子:“那么你这次来” “大祭司有个口信,要带给张特使。” “什么口信” 使者脸上露出些许不耐烦来:“我必须见到张特使,然后才能说。” “是么”郑渭轻轻一叹,那叹息仿佛是在告诉使者事情很不巧:“那你可能见不到张特使了,现在他很忙。” 使者盯着郑渭,好一会,才道:“郑公子,你私下拦住我,要是误了大事,你担当得起么” 郑渭脸上的表情依然淡淡的,他虽然年轻,但在与人交涉方面可不是个雏儿:“你们似乎还是没弄清楚状况。” “状况什么状况” 郑渭微微一笑,说:“你们似乎没弄明白,张特使他带领万余精骑一路杀过来,从来就没想到过要依赖外人。还在葛罗岭山口以西时他都如此,现在那就更是如此了。嗯还不明白那我就说得更加直接点吧:张特使是自一开始就打算将疏勒踏平顺者昌,逆者亡在他眼里,胡沙加尔也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至于其他人更是不值一提。” 郑渭这句话虽然委婉,但他也听出其中的意思:胡沙加尔张迈都不放在眼里,就更不要说穆贝德了,这几句话的潜台词分明是在说:你们祆教并没有你们自己想的那么重要那使者脸色不由得变了,但他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仰天哈哈一笑,说:“郑公子,你这句话,说得有些满了吧” 郑渭笑了笑,说:“当初苏赖代表萨图克来见我的时候,用的言辞也和你一样。不过现在他已经知道我们他自己当初是多么可笑了。” 苏赖是什么身份,那使者是很清楚的,他的眼神中露出十二分的惊讶来:“苏赖老将军”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很可怕的推断来:“你们你们难道是打败了博格拉汗之后,硬闯到这里来的” 郑渭没有正面回答,也未编织谎言,只是面无表情地道:“萨图克现在是什么下场,等这一战打过之后,你看看胡沙加尔的样子就知道了。” 会见到此结束。 郑渭的傲慢并非他本身的性格,在那一刻他更像是张迈的分身,而张迈的傲慢也不是一种刻意那是唐军高层商量之后所决定的对外态度。 “疏勒的这些墙头草,现在来不过是探探我们的口风,在我们和胡沙加尔决出胜负之前,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当时李膑说。 “那么,决出胜负之后呢” “决出胜负之后哈哈,那时候我们和他们谈判的筹码就不一样了。”接着李膑的话头下结论的,是张迈。 穆贝德的使者恹恹回去休息的时候,唐军也已经开始集结。虽然这场大战已经势在必行,但张迈并不打算将主动权交给胡沙加尔,在回纥军集结完毕之前,唐军就已经开始行动。 作战的战术大方向是张迈决定的,战场阵势的布置则是郭师庸的提议,而最后战场上的总指挥则是郭洛第一折冲府和第三折冲府两千一百人是这次作战的主力,但郭师庸却不建议这两千一百人放在战阵的中间,而是藏在后面,正面的核心位置,郭师庸布置了一千五百步兵阵最核心的是奚胜所率领的三百陌刀战斧营,唐军远程部队最具优势的第五折冲府是步骑两擅,这时全部下马,其中三百名将士持长盾横刀,三百将士持枪矛,九百人交错穿插,形成一个十分密集的步兵阵势。九百人之后,是三百强弓手和三百强弩手,共六百人的远程射击部队。华夏世界的弓弩武器独步天下,限于条件,唐军尚未能拥有重型床弩和车弩,可安守敬麾下的这六百弓弩兵相对于胡沙加尔麾下的正规军仍然占有几分优势,相对于那些临时调集的牧民则有明显的优势。 这个步兵阵阵势密集,放在大西北这样的旷野之上,远远望过去便觉得十分渺小,已经集结了三万人的回纥诸部望见无不大笑,大部分人在到达疏勒之前虽然也听说过那个什么大唐钦差三百骑兵破七千的传说,心里本来还有些许的忌惮,这时却忍不住嬉笑起来。 “就这么点步兵,挤在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待会我们放开了马冲过去,都不用第二轮就可以将他踏平” “没错,没错” 出城之前他们还得到胡沙加尔的戒令,要他们不可轻敌,但现在看到敌军这副模样,赶来援救的诸部个个都觉得胜券在握,甚至就是那些临时调集的民壮也都充满了信心。若不是胡沙加尔有严令在,他们这会只怕都已经冲出去了。 “这伙唐寇居然有这么大的名气,太好了”许多人心想。敌人的名气越大,打败他们之后立下的功劳也就越大,在这一刻,已经没有人考虑胜败的问题,所有人想到的只是胜利之后自己能够得到什么样的奖赏。 骑兵在面对步兵时总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心理优势,就是相同数量的步兵对手他们也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唐军的数量比他们要少得多 不过,那两个步兵阵左右的兵马,才引起了他们的一点注意左边,是郭师庸的第四折冲府,右边,是薛苏丁的昭武部,这两部轻骑望过去纪律都颇为严明,尤其是第四折冲府,作为骑兵阵势却有着可以和步兵阵势媲美的整齐,在郭师庸的督训之下,似乎连马匹都晓得军律了一般,而薛苏丁麾下的一千二百昭武部,乃是由原来几千人的昭武部中选拔而出,三人中挑出一个,亦是西域兵将中之健者,薛苏丁本人亦颇有将才,自怛罗斯出发数千里辗转到此,这支部队的战斗力也得到了张迈等唐军高层的承认。 在这三部人马之后,似乎还有一二千的军民,不过数量也不是很多,疏勒的农夫、新归的诸部,都没有出现在这个战场上,张迈说话算话,真的是打算用这五千七百人来硬撼回纥的数万大军了。 郭洛拿着张迈的望远镜,登上位于阵后的战车,车上有加高了的坐垫,远眺之下,口中计算着说:“超过三万五千人,不到四万人。” “胡沙加尔下了血本呢”张迈说:“看来他是打算一举将我们击溃啊。嗯,也对,在这样的战场上,貌似是没法使用什么诡计的。回纥兵多,想来应该是对他们有利的。”说到这里张迈冷笑了一声:“不过,也只是想来而已” 胡沙加尔本来打算在下午两点钟以后开战,在黄昏之前结束战斗,那样他就可以在被踏平的唐寇军营上对着月光喝酒了可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在兵力上屈居弱势的唐军居然提前行动。 “这帮唐寇,太狂妄了居然敢和我抢攻,难道他们以为以不到我两成的兵力,能够与我正面对敌么” 那个三百破七千的神话,对下面那些人有用,胡沙加尔事后细细审问逃回疏勒的士兵之后,却已经很清楚:大昭寺外,唐军之所以取胜、回纥之所以战败,有着许多条件的凑合,里头有着许多偶然的因素,未必能够真实地体现唐回双方实力对比。 “难道有了那次之后,这帮唐寇就被胜利蒙住了心,真以为他们能够三百破七千、三千破七万了不成哼若那个张迈心里真的这样想,那他离灭亡也就不远了今天,将是他的死期我要让这数千唐寇把他们的尸体埋在这个战场上” “兄弟们”张迈戴上了郭汾为他另外赶制的新银龙面具,举起了赤缎血矛,巡走在战阵中间,朝阳之下,血矛上的赤缎显得分外的鲜艳,引起了数千唐军的一股嗜杀的冲动。“你们的屠刀磨利了没有那边”他指着对面回纥军的方向:“有三万五千头又肥又蠢的猪” 听到张迈的形容,数千人一起狂笑了起来。 唐军的人数虽少,但是核心部队以寡敌众而取得大胜的事情,他们已经经历过好几次了,这时并不慌张,而张迈那彻底藐视敌军的形容,更是激发了所有人的热血。 张迈举起长矛,敲打在一柄陌刀上:“今天,我们不是来打仗的,是来杀猪的胡沙加尔这头大蠢猪他以为赶着几万头猪来就能吓人,可他不知道,在我们的屠刀之下,猪无论有多少都只有一种命运那就是挨宰” 数千人又爆发出了一阵狂笑,对面的回纥以及诸部也隐隐听见了,他们却不知道唐军在笑什么。 张迈再次高举血矛:“兄弟们,把你们的精神振作起来,让你们的血液沸腾起来我们一路数千里杀了过来,如今已经杀到了家门口,从这一刻开始,规复西域的行动就开始了规复西域,从收复安西四镇开始,收复安西四镇,就从收复这疏勒开始兄弟们,握紧你们的陌刀、横刀、弓弩、长盾今天,我们就要把我们沦陷了百年的家园夺回来兄弟们,想想你们自己的辉煌吧遏丹一战,回纥的名将霍兰拦住你们没有” “没有”数千人一起高叫。 “昭山之上,回纥的第三大汗土伦拦住你们没有” “没有”狂暴的回答有一种钢铁般的冷酷之意。 “碎叶沙漠里,塞坎是什么样的下场” “他完蛋了”石拔抢着高叫着,数千人哈哈大笑。 “俱兰城外,萨图克是被谁赶走的” “我们”数千人继续高呼。 “那么今天,胡沙加尔这头大蠢猪和他手下那几万头诸,遇到了你们,会怎么样” “他们死定了”“宰了他们宰了他们” 张迈长矛一指,步兵阵行动了 他们走得并不快,但每一步踏出都震动着大地,在郭洛的调度下,两翼骑兵才保持着阵势缓缓前进,落后于步兵阵二十余步,远远望来,唐军就如一个箭头,步兵阵是这个箭头的尖端,数千人虽然热血澎湃,却令胡沙加尔微感惊讶地保持着冷静的步伐。 可是胡沙加尔已经没有反应的时间了,甚至没有选择,尽管觉得唐军出乎他意料之外地主动发起攻势让回纥失去了先机,但他总不能下令退回去那不仅会打击士气,而且会让他落下怯懦之名,他也不能再等下去了,因为随着唐军的推进,骑兵最有效的热身、加速以及最后冲锋的距离也即将消失。 这时候必须赶紧迎战 不过,先让那些愚蠢的诸部去当炮灰吧 回纥的令旗挥动,外围部族一万两千人翻身上马,出城以后这些人都已经歇足了马力,这时得到将令马上冲了上去。 疏勒城头,胡沙加尔露出了微笑,这帮唐寇到底有多少实力,就用这些炮灰测试出来吧,而且经过这一轮的测试之后,就算唐寇能占上风,大概力量也就消耗得差不多了吧,那时候再以后续的主力部队施以雷霆一击,这伙困扰了博格拉汗多时的唐寇就将在自己的手上终结 指挥战车上,郭洛也露出了微笑,年纪虽轻却已屡经战阵的他很清楚,不但每一个战役都可以切割成若干个战场,而且每一个战场其实都可以切割成若干个局部战场,若能在局部战场上不断取得优势,将这种优势连环叠加起来,那么就有可能创造出以寡胜众的战果唐军在整个战场上的兵力是居劣势的,但郭洛却有信心让唐军在局部战场可以拥有战力上的优势 疏勒城外的大地忽然变得肃穆,灌木丛和长草间的蛇虫野兽都逃得无影无踪,整个战场除了人与马之外似乎再无第三种生命的存在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四章 龙战于野之二 站在城头,胡沙加尔想起了昨日的事情。 昨日黄昏,他收到了来自下疏勒方向的不利战报,战报称唐军已经遣派一部骑兵袭击了正在攻城的回纥部队,攻入了下疏勒城,随后又两次出击,“第一次冲击西门方向的围堵,第二次是出城夜袭,对我军造成了相当大的伤害。莫兰特将军眼见已经再难围城,已经后撤十五里,与唐寇对峙。还请将军这边赶紧派出援军前往。”送信来的使者说。 当时胡沙加尔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从信使的描述来看,那伙唐寇是先在城外战胜了一次,冲入城内,然后两番出击,两番获胜最后逼得莫兰特后撤。这相当于是三战三胜 “一部兵马到底有多少人”胡沙加尔沉声喝问。 尽管来之前莫兰特已经跟他练习过了几次,信使脸上没有露出异样来,可心里还是直打鼓:“混乱之中,也算不清楚人马有多少,大概是两千人以上,三千人以下。” “两三千人啊” 胡沙加尔的脸色有些变了。 回过神来,诸胡骑兵已经开始加速了 这一仗,必须打胜 眼下疏勒的局势颇为微妙,胡沙加尔分析自己掌握的情报,得出的结论是很不妙的从各方面的情报看来,似乎不大能依赖博格拉汗来援了北面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不久之前,博格拉汗还来了密信说一切如期进行,可没几天这伙唐寇竟然就火烧葛罗岭山口,闯到了大昭寺附近,“以三百破七千”,击破了大昭寺的包围圈 唐寇是如何抵达这里的呢从在他的默许下到唐家军营试探后回来的那些商人口中,胡沙加尔间接得到了一些唐家对葛罗岭山口以西战局的描述。郑渭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暗示着博格拉汗已经覆灭了。 敌人给出的消息当然是不可相信的,但胡沙加尔还是忍不住联想到了马斯乌德和塞坎,两人败亡的经过他都是很清楚的,两次都是在以为占据上风的情况下,忽然遭到了意想不到的反击,跟着就莫名其妙地就全军覆没有一有二就有三,博格拉汗是不是也遭遇到了同样的命运了 从之前博格拉汗发回来的情报看,这种可能是存在的这伙唐寇,竟然在俱兰城将博格拉汗的大军逼退,也就是说对方拥有与博格拉汗相媲美的军力。有这样的军力作为基础,如果再加上战术上的奏效,则博格拉汗败亡于这伙唐寇之手也是有可能的。甚至由于败亡来得太快,以至于博格拉汗竟然没有时间向这边报信 尽管压制了种种流言,尽管不愿意相信这伙唐寇是在击败了博格拉汗之后突入到这一带的,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解释呢对方总不能长了翅膀从博格拉汗的军队头顶飞过来吧。 胡沙加尔的心理负担本来已经颇为沉重了,而北面传来的消息更是让他感到惊骇下疏勒竟然也被他们控制了这伙唐寇,究竟还有多少兵力呢 大昭寺位于疏勒以西五十里,下疏勒位于疏勒以北九十里,都是轻骑一天之内就能抵达的路程,胡沙加尔之前之所以能够确保北面的安全,就是因为对下疏勒拥有攻势,而现在形势却已经逆转,北面的形势也变得不稳定了。如果唐军的正面部队从西面出发,北面的偏师带领明教教徒南下,那么疏勒城从东北到西南都将被封锁住。 南方是飞鸟难越的高山,东方有个不怀好意的于阗胡沙加尔正在一步步地失去自己的纵深。 而更要命的,是人心 胡沙加尔已经收到了消息,疏勒地区西南地区的诸族诸部已在和唐军眉来眼去,一旦下疏勒沦陷的消息传出,现在是否还会听自己指挥呢假如诸部背叛,自己所能调用的兵力将至少减少一万人以上,而自称大唐臣属的于阗也派兵来援的话,那疏勒就将成为一座孤城 胡沙加尔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网已经在形成了。 在冷兵器时代,失去外援的城池被围困起来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那就意味着唐军都不需要强行攻城,只要将城池围住,断绝其交通出路,然后坐等城内粮绝就行了 不行必须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打败唐军的主力必须趁着诸部还听自己命令,趁着己方的兵力与士气还在最巅峰时与唐军决战 胡沙加尔从马斯乌德和塞坎的经历推测,这伙唐寇应该是善于奇袭,假如是正面作战的话,应该就可以确保不掉入敌人的圈套 城外的诸部骑兵已经冲到了两百步以内回纥本军八千人人以及民兵一万五千人也都已经起行。 安守敬下令:“弩” 十五列刀斧矛盾兵后面,八十个腰弩、二百一十挺重弩已经准备妥当 战场的形势已经一触即发 郑渭带着穆贝德的使者,吐蕃、突厥诸部的使者以及三姓昭武的三个族长,李膑带着嘉陵,分别走出东南、东北两个辕门,在一个隆起的高地上观战。 “唐军难道是有十足的把握么要不然怎么敢让我来观战”使者心中带着诧异。 嘉陵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战阵,他静坐的功夫虽然练得颇深,这时在万骑齐奔之下却有些惊骇。 “我们挡得住么”嘉陵低声问道。 李膑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却说:“现在看起啦是回纥攻,我们守,但实际上我们却一直掌握着主动。无论是从整个战略上来说,还是从今天的这个战场来说。” “哦”嘉陵小和尚还不大懂得。 李膑指着疏勒坚城,叹息说:“回纥人的战法,开始转变了,可惜,这种转变未必是好事。” 嘉陵还是不懂。李膑这时所说的,不是胡沙加尔所布置的军事行动的变化,而是回纥人作战模式的变化。 萨图克这一系在得到疏勒之后,开始过起了定居的生活,兵将有一部分也脱离了游牧民族的战斗习性与战斗思维,而本土化为西域绿洲城邦的军事模式,萨图克有远图之志向,所以他在打下怛罗斯之后,没有回到疏勒这个更加舒适、更加富裕、更加安全、补给也更加方便的大本营,却反而选择了怛罗斯作为常驻地,就是因为怛罗斯是一个四战之地,部队驻扎在那里更有利于磨练兵将若他退回疏勒,那就是一种保守的态势,而驻兵怛罗斯,则是一种进攻的姿态。 所以萨图克身边的士兵构成复杂,从游骑兵到阿拉伯式兵种到绿洲城邦兵种都有,而胡沙加尔麾下则以疏勒地方的城邦士兵为主。而且胡沙加尔本人亦是一个文武兼资的稳重派。 胡沙加尔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战将,他是一个合军事与政治为一体的方面大臣,霍兰上了战场,所要考虑的便只是胜利,而胡沙加尔要考虑的因素却复杂得多。 当初李膑还在大昭寺的时候曾经设想:“如果我是胡沙加尔,就广派诸部轻骑,以二三百人为一队,四出劫掠唐民的村庄,屠杀唐民,遇到唐军的大股部队就撤回城内,看到有空隙就出城攻掠,逢人便杀,逢田便烧” 当他跟诸将说起这个狠辣的计谋时,杨定国和法如等都吓了一跳,要是胡沙加尔真这么做,数万唐民势必人心惶惶,法如为了保护唐民计或许会含泪投降,就算不投降,大昭寺内部肯定也会分裂必有一部分人会怀疑引安西唐军进入疏勒究竟是对是错,到那时候,张迈也将无法全心攻城。 “只要拖上一两个月,拖到萨图克大军从西面掩至,我们就全完蛋了” 不过要胡沙加尔这么做得有两个前提:一是他得对唐军知己知彼,也就是说得很了解张迈等的为人;第二是他得下定毁掉疏勒以拒唐军的决心若实行这个毒计,疏勒地区的经济至少得倒退十年,人口得锐减一半而且会让西域各族都对回纥人的心狠手辣侧目。 至今为止,胡沙加尔所领导的回纥集团仍然是疏勒地区的合法政府,在安西唐军进入之前,疏勒地区包括唐民在内的所有民族都属于这个政府治下的百姓,尽管疏勒唐民已经“变心”了,可是除了疯子之外,哪有政府大员能把思维转变得这么快,用屠杀领土内百姓来对付敌人呢 想到这里李膑忽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目前安西唐骑在大疏勒地区正发挥着轻骑机动的特性,而胡沙加尔则固守本城,并在得到了一个正面决战的机会后就不肯放过,胡汉的军事习性,在这一刻似乎很微妙地反转了过来一般:胡沙加尔领导下的回纥,因为定居本地多年,被定居固守的思维盲点局限住了,而张迈所领导的唐军却在万里横行中无所忌惮、天马行空 然而更奇妙的是:唐军并非一直纯粹的游牧骑兵,实际上在轻骑之外,安西唐军还拥有强悍的步弩 一百五十步 诸部中的骑射手已经开始张开,准备射击了不过,还只是准备,一百五十步尚未是骑射手的设计距离。 奚胜先行下令:“坐” 列于最前的陌刀战斧营、枪矛手、横刀长盾手一起小蹲。 就在前面十五列步兵蹲下之后,安守敬已经传下了命令:“射” 咿数百声嗤嗤声响纠结在一起,形成了让耳膜感到很不舒服的破空之响 在快速运动中,骑射手的射击精准度和穿透力根本就无法和步射手相比,更别说是弩兵 强弩沉重,腰弩更无法在马上使用,然而在骑射手还无法发挥其远射功效之前,大唐弩兵已经应令而发,千百羽箭如电而至 嘉陵在后面只望见空中出现了无数的黑点,便如大灾其间空中的蝗虫,然而去势却像千百流星 胡沙加尔站在城头,看得更加确切虽只不到一秒钟的功夫,他也已估算出了这些弩箭的强度诧异道:“这是东土的弩兵” 在唐军远程部队的压制下,冲在最前面的骑兵有数十骑翻滚摔倒,也有的被翻倒的战马与同袍绊倒,这一轮的激射杀伤了近百人马,对于正在前冲的回纥军来说,便如同一个竹笋被剥掉了一层薄皮 胡沙加尔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失去信心。这样一个小小的顿挫还没能阻挡得住冲锋的骑兵。 郭洛拿着望远镜,却看得更加清楚 嘉陵等只是远望,故而容易被那万马奔腾的气势所震撼,而郭洛却注意到了更加微妙的细节。在应对迎面袭来的飞矢时,在面临生死考验时,士兵的素质将会表露无遗,郭洛利用望远镜注意到了奔在最前骑兵的惊慌。 “这些骑兵,没有经过严格的集体训练” 郭洛下了判断:冲过来的万余骑兵是临时凑集起来的。 一个个的个体的惊慌,掩盖于万马奔腾之中,暂时还能继续前冲,可是如果受到巨大的顿挫呢 “弓” 在敌骑冲到一百步时,安守敬下令 弩兵射程较远,有效距离可以达到一百五十步,弓箭兵则在百步上下。因此阵而后战,必先发弩箭,然后用弓箭 这一轮,是弓兵平射 连珠箭法 向前冲击的骑兵又被剥掉了一层薄薄的“笋皮”。 与此同时安守业下令:“拒马钉” 在弓箭手发射连珠箭的同时,三百弩手都将弩械放下,拿起准备好在身边的一筐拒马钉,熟练地从步兵阵的行列缝隙中穿插过去,将箩筐中的拒马丁一个个地抛洒到步兵阵之前,跟着从缝隙中迅速退后跟着丢掉箩筐,拔出横刀、短矛变成了轻步横刀手。 那拒马钉形状有点像鹿角,随便一抛,落在地面,总有三个尖锐的端角朝上,是民部的妇女老弱们在沿途采集木料赶制的暗器。 “立” 在第五折冲府三百弩兵抛完拒马钉退后的瞬间,奚胜发出了号令 陌刀手、战斧手、长矛手、刀盾手,都站好了马步 战场的重心已经转移了他们身上。 步兵阵一千五百人,已经成了中坚 诸部胡马来得好快 五轮连珠箭发之后,双方已经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了 胡沙加尔身子前倾,双手扶住了身前的城墙,郭洛握住望远镜的手也紧了起来。 这时万余胡骑已经冲得很近了,那种万马奔踏的威势,每欺近一丈,都能给人造成多一倍的心理压力 嘉陵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心脏好像也将要被踏碎了一般 “前面直接面对面对无数马蹄的将士,他们是怎么站得住的啊” 眼看着万马本来,肯定会形成一种几秒钟后自己会被马蹄踩成肉泥的恐怖错觉,骑兵的冲锋的最大冲击力,不是撞不是踏也不是砍杀,而是叫人怕 只要敌人一怕,一慌,站不住阵脚,步兵阵一乱,那就只有等着给对方屠杀的份了 奚胜却藐视这眼前这一切 在这个经历过几次拒马战的陌刀将眼里,已经将眼前的这一切当作了幻觉。他的心仿佛就是铁打的,他的双脚仿佛就是铁铸的 平均身高超过一米八五,平均体重超过两百斤的三百陌刀战斧营将士,人人不动如山 对面奔来的骑兵,几乎能够震破嘉陵的心脏,却仿佛半点也无法撼动他们的心弦 如果对面涌来的骑兵是怒海狂潮,他们就是碣石巨岩吁风随马势刮来,激荡到端宁不动有如泰山的步兵阵上,又被反弹了回去 “插” 枪矛将一声令下,三百枪矛手都倒转枪矛,斜插入地面,一时间就像多了三百根或长或短、长逾两丈、短仅丈许的倒刺长在地面上的倒刺 “盾” 手持横刀长盾者纷纷将盾牌齐声插入土中跟着以肩膀抵紧了盾牌 作为中坚的陌刀战斧手不动,这股气势蔓延开来,全军上下都稳如泰山 近了,近了,更近了马嘶长鸣不知有多少马蹄在踏中拒马钉时,不知多少冲在最前面的骑士都翻滚了下来。 可是胡沙加尔还是半点也不动心,冲锋之际,必定会有损失,这些他完全计算在内弓弩和拒马都只是小小的插曲,虽然造成了来势的些许顿挫,但改变不了整个战局 哗骑兵终于撞了上来 马嘶再次惊嘶到了这个地步,前面的骑士就算看到了危险也根本就收脚不住,有不少人是直接撞到了枪矛之上,被硬生生钉死在那里 但也有的踏破了盾牌,或者撞折了枪矛,跟着背后的骑兵便踏着他们的尸体,踩着已被踏破的盾牌突入阵中 然而,漏过去的,只是几滴水而已 十五列的步兵阵,还是有足够的纵深来消化掉这些意料之中的突破者后面的横刀轻步兵从步兵阵的行列缝隙中突出,短矛攒刺战马,横刀挥砍将敌人乱刀砍死 那就像大水冲上了一块坚硬的岩石,水力虽猛,却没有冲垮堤岸 泄向两旁的骑兵,将从两侧同时进攻。 两翼,郭师庸和薛苏丁部都已在马上张弓射箭助战而后续的部队仍然在不绝开来 不管胜败如何,唐军的两翼都已经准备出动,而回纥的八千正规军也已经陆续压来那是五千骑兵外加三千步兵 最前沿的各种兵器都已经投入到肉搏,而胡骑一轮接一轮的冲击仍未见底胡沙加尔忍不住踮起了脚,决胜负就在这一刻了 如果胡骑能够冲垮唐军的阵势,背后正规军涌将过去,局面将会变成击溃战,再跟着就是追逐战对这伙唐寇的战争将毕其功于一役 “起” 悠扬的声音,仿佛来自秦岭之下、渭水之滨就像冬日里的太阳,照耀在结了冰的树林上,反射出一道道耀得人眼一刺的光芒 “斩” 战斧重而较短,取下三路,劈斩马腿,而陌刀则直剖人马 光芒猛地挥动起来,血流在空中溅洒 白色的光芒迅速变成片片的绯红,风吹过,带着血腥的味道扑向所有人的鼻孔。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五章 龙战于野之三 虽然已经与中土隔绝了几代人,安西唐军的部队在近几个月也是几经扩编,但军事传统和作战模式却还是有明显的大唐印记,在野战中,唐军的骑兵与步兵是彼此统一又相对独立的两个作战单位,就在步兵阵与敌人混战之际,位于背后的骑兵团也开始行动了。 迎面迫来一万多牧民骑兵虽然来势汹汹,但队列却颇为松散且组织力不够强大,若是他们能够一冲冲垮唐军的阵势,四五万只马蹄一起踩踏过去那当真是势不可挡,然而攻势一旦被遏住之后,接下来该如何攻坚破锐,十八部牧民就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万余人在马上挥舞着马刀,看起来是个整体,其实却仍然是不相统属甚至各自为战的十七八部人马。 “骑部,行动” 在郭洛的号令下,两千一百名骑兵组成的七个骑兵营出动了。 七营以前一、肩二、中三、尾一的阵势,形成一个梭形,最中心的骑兵营拱卫着张迈的赤缎血矛这是全体唐军在战场上的精神依托,中心营两旁为左右两翼,是为中部三营。中部三营后面为尾营三百人,前面为左肩、右肩两营,两肩之前是正面前锋龙骧铁铠营,而龙骧铁铠营最前面的锋锐正是石拔所率领的五十勇士 十八部胡马人数虽多,一时间却冲不垮唐军步兵营的阵脚,正如海水的冲击面虽宽,却奈何不了海岸边那块凸显出来的峭利岩石,最前面的战线一胶着起来,后续的骑兵也难以再进,面对着陌刀战斧营,十八部胡马接近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远远望见那血肉纷飞的场景,胡沙加尔心中也忍不住惊骇,他想起了博格拉汗给他带来的信息中有一条曾说到唐军中有一部极其精锐的长刀步兵阵,看来就是这一部了。 “连霍兰也受伤的长刀步兵阵啊”忽然之间胡沙加尔涌起了一股不算积极的想法,觉得要靠十八部胡马冲垮这个步兵阵可能性不大,但至少应该可以将对方耗得精疲力竭 可就在这时,七营将士从步兵阵背后绕出,此间战场的地势北高而南低,北面有一座斜度不大的缓坡,南面有一条浅可踏过的小河绕过,石拔一勒连捷,以一个弧形上了缓坡,迂回逼近十八部胡马的右翼。 胡沙加尔望见这部骑兵呈梭形迂回行动,马上反应过来,他叫道:“对方要从右翼突破十八部军马” 两名副将都是心中一凛,“从右翼突破” “对从我们的右翼插入,然后纵贯全军,从左翼破出” 要是那样的话,十八部胡骑必然混乱,组织一被击溃,唐军的骑兵甚至会在混乱的胡骑中来回冲击 “将军,那我们改如何应对呢”副将问。 “哼愚蠢的唐寇在这当口我们根本就不怕他们,我们的兵力比他们多” 他传达了命令,从八千正规军中派出三千骑兵赶往右翼。 “唐寇出发比我们早,现在赶去,只怕来不及截住他们。” “为什么要截住他们”胡沙加尔叫道:“放他们冲进去,然后我们后面堵住他们的退路,把他们围起来” 回纥军的行动很快就被郭洛捕捉到了,这次作为他参谋官的郭太行问道:“回纥人注意到了我们在北面的行动,要不要下令变化阵型。” “不”郭洛道:“世上没有什么阵型是必胜的这是强碰强、硬碰硬的野战我们这次能否取胜,靠的不是变化,而是”他顿了一顿,一字字说:“而是看我们的步兵阵够不够硬,看我们的骑兵营够不够强” 奚胜已经连杀了五人,陌刀将的动作沉而缓,动若雷霆却凝若山岳,威力固然极大,但对体力的耗费也相当惊人尽管唐军的陌刀兵将都一个个强壮得犹如野牛一般,可也无法经受长时间的挥斩,他的脚边已经匍匐满了尸体,甚至还有人的肢体、马的内脏地面腥臭而湿滑,这些都成了绊马脚的因素,敌骑奔近会受到阻滞,可陌刀战斧营的将士们却并不满意。 陌刀不是拿来防守的,陌刀是拿来进攻的 但是十八胡部的兵马仍在源源不绝地逼来,虽然未能冲动步兵阵的阵脚,但也让奚胜难以前进一步。 作为陌刀营的主将,奚胜看出了这十八部胡马人数虽多,队列间却存在着破绽,那些稀松的缝隙,就像花蜜之于蜜蜂蝴蝶,引诱得他心痒难受,只是这时却没有余力反攻。 唐军阵法严谨,但兵力不足,诸胡兵力较多,却阵势松散。双方各有所长,也各有所忌。 胡汉双方拼到这个地步,看的就是谁更先疲、谁更先怕、谁的士气先崩溃 石拔手一紧,挥动了一下獠牙棒,暗道:“好家伙,这次就看你的了” 上次的战斗他的刀口砍得翻卷,长矛折断了两根,事后另觅兵器,民部的工匠推荐了好几种重兵器他都不满意,最后瞧见了一件九尺有余的奇怪兵器,石拔上前掂量了一下,怕不有七八十斤便先喜欢上了。拿近了细看,见这兵器的主体状若纺锤形,乃是生铁铸成,表面又布满了十几个尖刺、十几个倒钩,便问匠师此物叫什么,那匠师说:“这是个废品,原本是咱们军中又多选了十几个大力士,陌刀不够,便想试着铸造几件其它的重兵器代替,这块大铁就是其中一件,当时只是用铁水浇入模子让它冷却,不想没计算好,却铸得太过粗重了,而且说是长兵器又短了些,说是短兵器却太长,过两日就要回炉销掉。” 石拔当时就叫道:“不要毁这个就给我了”他是张特使麾下当红的人,既开了口,匠师哪里好不依就让他签了押,转给了他。这兵器是试验失败的产物,本无名字,因那尖刺倒钩犹如野兽的獠牙,石拔就叫它作獠牙棒。 这獠牙棒约莫八十斤,本是要给大力士步兵用的,如果不是天生神力,谁用得了这么重的兵器如果不是连捷这般神骏,别的战马驮得久了也会吃力。但这时人是真猛士,马是千里驹,再配以这獠牙棒,正是相得益彰。 为着使用这獠牙棒,石拔战前已经练了好几次了,世间本无此物,也就没既有的使用章法,而且石拔也不讲究这些,只是在马上挥舞了几次,总结了几种顺手的发力法门就算大功告成。 这时龙骧铁铠营上了缓坡之后借势冲下,已经逼近敌军右翼,右翼首当其冲者乃是吐蕃,这一部人马已经转向迎敌,望见唐军冲近,纷纷叫道: “唐寇冲过来了”“唐寇冲过来了” 石拔虽然也懂得几种胡语,但都是突厥系语言,吐蕃话却不懂,暗叫了一声:“他娘的,鬼叫什么” 冲到跟前,更不客气,连捷较那吐蕃兵的高原马高出一头,石拔居高临下,挥起獠牙棒就砸了过去,砰一声,迎面的一个吐蕃骑兵举刀抵挡,结果刀被砸弯,跟着又是一声噗,一棒砸中天灵盖,手一提,刺钩上白的也有红的也有,那吐蕃兵已经死得透了 石拔大喜,自加入唐军以来,他也学刀法,也学枪矛,也学弓箭,只是他天性淳朴直接,很不耐烦那些刀法矛术的讲究,那些武技每多一种变化,他反而就受多了一种束缚,反而是这种自创的直接发挥力量的战法最能尽其长,这一棒奏效,心里的爽快真是难以言喻双腿一夹,连捷直冲进去 对迎面的吐蕃将士,他看也不看,当头就是一棒,那个吐蕃骑兵看到刚才的情景,魂飞魄散,不敢抵挡,只得一让,可惜这一棒来得太快,噗一声砸中了他的肩头,尖刺陷入骨头之中,惨叫声中石拔一拖,那吐蕃兵已经跌下马来。 连捷一点停留也无,继续冲进去,石拔棒下全无情面,左一棒,右一棒,前一棒,侧一棒,连出四棒,连杀四人一个吐蕃壮汉怒吼着驱马迎击,周围的吐蕃人一起呐喊助威,石拔望见,心想这人多半是个族长之内,或者是他们族中有名的勇士,他心里如此想,獠牙棒却没停下,依然砸下,那吐蕃勇士奋力举起一对厚背大刀交叉一顶,呛一声,刀棒相击,双刀一沉,然而竟挡住了 周边众吐蕃齐声叫好助威,声音未落,石拔早提起獠牙棒又是一劈这次却对准了敌人的马头噗一声的同时,那马连惊嘶都来不及就死了连捷放开四蹄踩将过来,背后五十勇士继上,登时将那吐蕃勇士连人带马踩成了肉泥 附近的吐蕃的牧民望见个个心胆欲裂,纷纷逃避,石拔挥动已经沾满鲜血脑浆的獠牙棒,所到之处几无一合之敌若是唐军面对的是一支混编的军种,这时早派出钩镰手之类的军士来牵制石拔了,哪里容得他逞这个人之勇然而十八部胡骑却无这等编制亦有人以冷箭袭击,但混乱之中大多落空,或者射中了旁人,也有一支冷箭凑巧射中了石拔的左肩,可惜这时石拔全身肌肉绷紧,那冷箭碰上了他的肩头铠甲后就被弹开,石拔横眉扫过来,朝着冷箭发出的方向猛冲,二十余步间连挥三四十棒,真个是挡者披靡,至于中棒者是生是死这时他已经全然顾不上了。 石拔每杀得一人,便如喝下一碗烈酒,连杀十余人后血液冲脑,便如大醉了一般,再也止不住,到后来整个人犹如狂暴了起来,不管人马,遇见了便只抡、砸、劈,杀得尸体横地,直把喷洒的鲜血当洗澡水了。 他位于整支骑兵的最前锋,所遇全是敌人,唐仁孝恐他有失,不断地催加兵力牢牢跟在他后面,田浩作为他这一营的副校尉,原本也是尽力防护,但后来整个龙骧铁铠营都被石拔感染,人人都疯狂了一般,不一炷香功夫,葱岭吐蕃部已被冲垮,再跟着的便是来自下疏勒城西北、天山西南部的北疏勒突骑施部,胡沙加尔在城头望见十八部胡骑没一会就被冲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怒吼顿足,叫道:“这帮没用的吐蕃猪猡这帮没用的突骑施虫子” 若是被这支大唐骑兵以这种速度冲击下去,就算后续的回纥正规军从后面赶至,也难收围堵之效了 不安的情绪在十八部胡骑中迅速蔓延开来,无形的阴霾迅速笼罩住回纥全军 “唐寇骑兵冲过来了” 高亢而尖锐的呼声惊扰着十八部胡骑,胡沙加尔在城头下望,发现七营唐骑从侧翼插入十八部胡骑之后竟然好像丝毫不见减速唐军原本的计划是从北面切入,从南面穿透而出,但作为领头将的石拔在进入战阵之后却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是见人就杀杀着杀着七营唐骑的走向产生了奇妙的变化不知不觉间竟然朝着西面也就是步兵阵的方向突进 “错了错了”郭师庸站在第四折冲府中心的战车上,望见后不禁在马上大叫:“石拔这个莽小子乱冲乱撞张特使怎么不赶紧纠正过来呢” 张迈身边,唐仁孝也发现了行进方向不对,“特使,要不要通知前方扭转挺进的方向” “扭转扭转什么”张迈高叫道:“大伙儿跟着小石头冲” 中心营齐发一声喊,重复着张迈的话:“张特使有令:大伙儿跟着小石头冲” 乱战之中居然从背后听到了自己的小名而且还是自己最崇拜的张特使下了命令 接近疯狂的石拔仿佛被注入了兴奋剂一般,全身力量都激发了出来,狂吼着直撞了过去。 郭洛也瞧出了形势有异,可是骑兵七营在出击之后就不归他指挥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同袍的信任并随机应变他挥动令旗:“左翼突进” 左翼就是郭师庸部。一直以来郭师庸都以严密的运动阵势消解着步兵阵左侧的压力,这时接到命令,旋即改为挺进。不过和龙骧铁铠营相比,第四折冲府的穿刺力就显得明显不足了。 可就在这时,拥有独立指挥权的陌刀战斧营传来了悠长的呼声:“进” 陌刀阵要挺进郭洛心脏猛地一跳:“他们还有力气吗” 然而没等他反应过来,陌刀战斧营已经齐步踏进,在震撼大地的声响中踩着前方的肢体、内脏与鲜血,挥舞着狂刀猛劈过去 作为步兵将领,尽管奚胜身高超过一米九,但站在地面上,所有骑兵都足以挡住他的视线,这让奚胜根本就没法观察到整个战局的发展,可是胡马的冲击力在减弱,这一点他却第一时间地感应到了 敌军的冲击力为什么减弱了 身为陌刀将领,奚胜比任何人都清楚唐刀与唐骑相互配合的战斗模式:在刀阵迎击造成两军混战的同时,骑兵将迅速绕到敌军后方或者侧翼,两线夹击对手 现在敌军的冲击力减弱,唯一的解释就是骑兵同袍的夹击奏效了 一步,一步再一步一步一陌刀步步杀人不留行 连进五步之后,奚胜要再呼喝:“进”的时候,只吐出了半个字,喉头猛地一甜,哇的喷出了一口鲜血来 部属望见无不吃惊,旁边刘黑虎却知道奚胜没有受伤,他是力量透支后内脏经受不住而吐血 “校尉”刘黑虎叫道。 奚胜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以目光向刘黑虎一瞪,刘黑虎会意,拉长了秦山渭水的腔调:“进” 陌刀又进一步 战场之上,每一步都可能是制胜的关键谁也不知道下一步将会发生什么 与陌刀战斧营一起挺进的枪矛手、刀盾手看着身边那些虎口崩血的陌刀战斧营同袍,心里都在流着血泪,他们几乎就想抢过他们手中的陌刀替他们坚持下去 “哇哇哇哇哇” 一个熟耳的狂叫忽然唤醒了迷迷糊糊中的奚胜,他双眼一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石拔还有连捷 骑兵团居然冲杀到这附近了 石拔怒吼着,尽管陌刀是很明显的标志,但他却根本没意识到他和步兵战友们只差几步的距离了奚胜夹杂着欣慰与狂喜地大叫了一声:“小石头” 石拔一怔,人也清醒了几分,张大了嘴巴叫道:“娘的搞错方向了这下丢脸可丢大了”一勒马头,斜刺里向东冲去。 陌刀战士一起放声大笑,刘黑虎精神一振,又传令:“进” 几乎与此同时,郭洛也传出了全军冲杀的命令 一直承受着较轻压力的薛苏丁从右翼挺进,插入十八部胡骑的左翼十八部胡骑的左翼乃是昭武族中的曹、何、石、穆四部,薛苏丁认出对方的旗帜,一边前冲一边大叫:“大唐昭武薛部在此,九姓兄弟不要再自相残杀了掉转枪头,杀回纥,保大唐” 他手下的昭武部纷纷用昭武话叫喊,昭武四部之中的石、穆两部迟疑不决,曹部首先反应过来,其族长曹霸心想:“这些年回纥人对我们欺凌备至,我们好心来援,他却安排我们来冲击这么厉害的刀阵,自己人都躲在后面,明摆着是要我们来送死大唐的骑兵好厉害我们无论如何不是对手听说博格拉汗已经被唐军击破,现在战场形势又不利,不如就归了大唐” 竟然临阵倒戈曹霸高举铁矛叫道:“儿郎们,我们没必要给回纥人卖命,更没必要陪胡沙加尔送死大伙儿跟着薛部,杀回纥保大唐”昭武部久受回纥压迫,这时族长一叫,竟而全族响应 曹霸招呼薛苏丁:“薛部的兄弟,跟我们来” 薛苏丁大喜,冲了过来。石、穆两部见了这形势,也都倒戈,何部的族长受胡沙加尔眷顾较多,不肯反回纥,曹霸怒道:“你这个奸贼,平日就晓得帮着回纥欺压我们,今日杀了你,以泄我们心头之恨” 昭武三部一反,胡马左翼顿失,十八胡部大乱了起来,胡沙加尔虽有自己的一套作战主张,然而战场形势的发展却无法配合胡沙加尔的作战计划,局面到了这一步已完全偏离了双方主帅的预期。 郭洛大喜,急催唐军左翼挺进 这时十八部胡马已经被切成了数块,其中左翼前半部的葛逻禄一千三百人已经完全陷入唐军步兵阵、郭师庸部与七营铁骑的包围之中,在这个局部,唐军已是以众凌寡郭师庸以百人为一队,将这一部葛逻禄截成七块,跟着一块一块地吃掉 郭洛在后面望见,忍不住暗笑,心想:“都这当口了,别人都在狼吞虎咬,庸叔还这么好整以暇地细嚼慢咽呢。” 胡沙加尔眼见十八部胡马左右两翼皆失,中军重创,败兵不断溃逃回来,左翼三部反叛者甚至已经在反向冲击,恼得咬牙切齿,唐军无论步骑体力损耗均重,但士气如虹,而回纥这边八千正规军虽然无损,但士气大受打击,民壮队列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望风遁逃。 副将劝道:“将军,野战已不可为请速作决定,免得连城池都失掉了” 胡沙加尔一咬牙,道:“关闭西门传令诸军,准备从南北两门撤入城内” 轰一声,疏勒的西面大门阖上了,八千正规军率同民兵分作两路,缓缓从南北两门撤入。张迈见对方阵容尚齐整,下令勿得急逼。 十八部族的残余兵马眼见回纥兵败、唐军占了上风,大半就地投降,转向新主子效忠,剩下的一小半也不愿意退入城中,各自逃回老家去了。 一直紧绷着心弦的李膑至此才松了一口气,急向嘉陵道:“举烟火通知法信大师,可以行动了” 郑渭则笑吟吟地对穆贝德的使者以及诸部族长道:“我大唐铁骑,威力如何” 众人亲眼见了这场大战后大生敬畏之感,各部族长纷纷请愿参战,希望能够参与围城,穆贝德的使者脸上的神色也起了变化,他心目中对胡沙加尔的敬畏,已经转移到了郑渭身上,而潜意识中那博格拉汗的威严形象,也变成了他这次求见却还不得一见的大唐特使。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六章 秋收前夕 疏勒城外的野战让胡沙加尔遭到了沉重的打击,这种打击不仅是军事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野战尚未结束,十八部胡骑中已有三千人倒戈,在这片遍布墙头草的西域大地上,这样的事情重复千年地发生着,对于诸部的背叛无论是张迈还是胡沙加尔都毫不意外,见风使舵、缺乏中坚立场仿佛植根于这些弱小的民族的本性之中,自身的力量不足以自立而所处的军政环境又如此的不稳定,除了做墙头草之外又有什么别的选择呢 胡沙加尔退入疏勒以后,张迈命令这三千人驻扎在疏勒的南门之外:“给我堵住他们若胡沙加尔胆敢出城,就给我攻击”他下令。 而在大昭寺时就已经宣誓效忠的昭武三部,则被安排在了疏勒城的北面,这就截断了回纥军的一部重要的派出部队下疏勒城外的回纥军与疏勒本城的联系,胡沙加尔已在考虑着是否要将这支部队调回来了。 张迈自将四府二部,仍然驻扎在疏勒西面,不过却把营寨的驻地向前推进了五百步 尽管胡沙加尔麾下的常备军队在这次野战中其实未受重大损失,但唐军大胜、回纥大败的消息还是在不到半日的时间里就传遍了全城,城内十几万居民都在为自己的前途重作打算,胡沙加尔本来还想增募壮丁补充兵力,可还没行动就发现已经募集的两万民兵也开始有人脱队逃走,有的是藏到城中某处躲了起来,不愿意再为胡沙加尔打仗,甚至还有的是趁乱逃出城外。 不止城内人心惶惶,周边地区的民族其态度也都变得暧昧了起来,原本决意拥护的回纥的这时已经动摇,原本做墙头草的则都倒向了唐军。 那些曾到大昭寺的拜见张迈、却又未曾下定决心跟随的诸部,听到消息后都急了“早知道这伙唐寇哦,不,是唐军,早知道唐军这面厉害,当初我们就该听他们调遣啊。” “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 数日之间,便有十二部大大小小的部落赶来依附,而后面还有其它部落源源不绝地赶来,这次张迈却没有接见他们了,只是交给郑渭去处理。 “以后啊,这些就都归入民政事务吧。”张迈说。 赶来依附诸部没有见到张迈,反而更加敬畏,他们纷纷请求出兵增援,张迈也来者不拒,仍然将他们安排在疏勒的南面,这些部落军的驻扎营地越排越开,终于从正南面向东南面延展,一座座的帐篷排布开去,仿佛在向城内的守军宣告唐军在不断壮大,侵蚀着城内军民的希望。 不过张迈并没有将他们当做决胜的重要力量,疏勒城西野战一役让他充分感受到了这些胡部并不是可靠的战力,他只是用他们来打击城内军民的心防。 “胡沙加尔应该会有后着,不过他要反应过来,应该还需要一点时间,在那之前”张迈下令,第三折冲府九百人立刻开往下疏勒,增援杨易:“见到了杨易告诉他,叫他把下疏勒城外的那支两三千人的回纥军给我解决掉当然,如果他觉得自己没法独立处理此事的话,我会给他增兵的。” 后面那句话简直就是裸的激将,郭洛几乎都可以想象得到杨易听到这句话后暴跳怒吼的场面了唐军主力以不到六千人打败了三万敌人,而有一个折冲府的兵力再加上背靠坚城又有明教教徒的援助,要是仍然奈何不了一支只有几千人且腹背受敌的杂色部队,那他杨易就该去跳河了。 这九百人马在杨桑干的率领下直奔下疏勒,第二日就望见了回纥的营寨,杨桑干久在郭师庸麾下,人也很谨慎,就想绕道进入下疏勒,但是三营校尉却都继承了杨易的冒险传统,且又是刚刚打了个胜仗,士气激昂,都不肯这么窝囊 “直接踩过去啊三万大军我们都不怕,何况这几千人” 杨桑干按耐不住他们,只好领兵前冲,回纥将领莫兰特手里虽然还有将近五千人的兵力,但里头大部分都是临时征调的牧民,其中只有约一千人是回纥本军的常备部队,昨日接到疏勒战败的消息之后已经很是担忧,忽然发现有一支气势汹汹的骑兵冲来,暗道:“莫非唐寇准备先攻我部,然后再取疏勒城”竟然不敢迎战,向东退出十余里。 九百唐骑想要追击时,杨桑干喝令道:“张特使的命令是让我带领你们进城,如今敌军退避,正好进城,不许你们节外生枝” 他虽然是客帅,但唐军军令十分严厉,主将命令既下,诸营校尉也不敢违抗,当即开往下疏勒城,杨易早得到了消息,出城迎接,听杨桑干说了疏勒激战的经过后,杨易果然为错过此战而扼腕,下疏勒里的明教教徒听说唐军大胜却是全城欢呼,二杨交接了兵权后,杨易道:“兄弟们,张特使他们建立了如此大功,我们也不能落后”指着回纥军的方向:“这就随我杀过去,杀他们个丢盔弃甲” 第三折冲府将士纷纷欢呼请战,明教教众对这些来攻杀自己的回纥人更是恨之入骨,这时眼看跟着唐军是有胜无败,个个踊跃 这段时间杨易已在慕容春华的协助下,从明教教众中选出一千八百多人进行重新的训练与编伍,这时与第三折冲府合兵一处,三千人犹如猛烈的山火一般烧了过来。 莫兰特在杨易手头只有三百精骑时就奈何不了对方,这时候哪敢出战带领兵马就跑,如此不断迂回,慢慢地反而退到了疏勒的东面,跟着从东门进城。 杨易赶着他追出了二十余里才回,骂道:“胆小鬼”就要南下与张迈会师,慕容春华拉住他的马头,低声道:“近期当无大功劳处可取。再说张特使又没有命我们南下,我看不如且回下疏勒,为将来之事更作打算” “将来之事” 慕容春华道:“看张特使的意思,到了这里是没打算再退了,若要在这里扎根,疏勒本城自然会成为中枢所在,可是孤城难以久安,中军进驻疏勒以后,必然还需要一个犄角拱卫之地而下疏勒正是良选。咱们当趁此机会在下疏勒好好经营布置,安抚明教、施恩民众、将新选士兵重编行伍,现在比别人先走一步,往后别人就赶我们不上了。” 杨易醒悟了过来,道:“好,回去”一边向张迈告捷,一边召集城内守军将领以及明教长老,道:“下疏勒城内多有英雄好汉,只是缺乏训练,所以才会被回纥人打得无还手之力现在围城之危已经解除,我想重选精卒,分步兵、弓兵、骑兵,按照我大唐的兵法按部就班,再加训练,你们看如何” 明教的长老听唐军连败回纥,心中敬畏,温宿武等又皆已被杨易的勇猛豪迈所折服,均愿听令。杨易大喜,当即着手进行军队扩编之事。按照慕容春华的预计,将城内的青壮年男子去芜存菁,此次扩编当能选出一千八百人来,连同原第三折冲府四营一千二百人一起,合为十营三千人。当然,这还只是编制上的兵力扩充,真正要将新军的战斗力提升起来,还需要时间。 这时杨桑干也将回去复命报捷,见杨易这个行动心中明镜似地,他虽然是第四折冲府的副都尉,却更是杨定国的养子、杨易的兄长,忙劝道:“阿易,你这样做不妥当初主力与这边隔绝,你接掌下疏勒以及明教教众,布勒军队,一切从权,那都没什么。可如今主力军和这边的道路已经打通,两军相去不过百里,只要我们沿途安排下换马的临时驿站,轻骑信使可在一日之内来回,你却不先禀报就正式扩军,张特使知道会有什么想法其它都尉知道会有什么想法” 慕容春华亦不由得凛然,道:“桑干兄说的是是我欠考虑了” 杨易道:“那我们先禀报,再扩编” 杨桑干笑道:“那倒也不用,你这边继续行事,却拟一封书信来,说明这边的形势,就道若不趁着这一胜之威将明教的教众编入行伍纳入管理,只怕以后会形成脱离我唐军的割据势力,因此你从权将之整编为新的六个营,加以训练,还请张特使另派将领来,统领新军。” 杨易愕然道:“另外派人来哼除了我,还能派谁来” 杨桑干笑道:“是啊,按现在的形势,应该是不会派别的人来的,但你上了这么一道禀报,张特使再追加一道任命,事情就名正言顺了,别的都尉也就没话说了。” 杨易欣然道:“好,就听哥哥的。” 杨桑干便拿了这道禀报文书,快马回到了唐军主力的营地,张迈听说了下疏勒的情况之后十分欣喜,再看杨易的禀报,不由得一怔,笑道:“知道了。”沉吟了片刻,先让马小春:“请你姐夫过来一趟。” 李膑正忙着另外一件大事,闻召赶来,问:“怎么,下疏勒那边有什么变化不成” 张迈笑道:“你可真是个鬼灵精,怎么就知道下疏勒那边有事” 李膑道:“我那边正进行的是接下来第一要紧的事情,以特使的为人,在这当口将我叫来,自然不会是问我进度如何,而必是另有要事商议。而能让我暂时放下手头上的那件事情,想必就只有下疏勒那边有了什么新的情况。”看看张迈的眉宇之间并不轻松,不由得有些担心:“特使,下疏勒不会出意外了吧” “没有意外,阿易干得很好。”张迈笑了笑,说:“让他打前锋,总能给我们一些惊喜的。”说着将禀报文书交给了他。 李膑一目十行,转眼读完,心头一震,却不开口。 张迈道:“怎么不说话” 李膑想了想,说:“这是一件大事,得请副大都护、郑参军、郭、安诸校尉来议才行。” 张迈说道:“可在那之前,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李膑心念飞转:“为什么是我张特使与杨易亲如兄弟,平时聚在一起时没大没小,我认识特使在杨易之后,又不如他和特使那么亲密,要我来论这件事情,那是以疏间亲啊。”刚好手搭在自己已经消失了的膝盖上,猛地明白:“是了我是个残废,将来再怎么样也难成大气候,只能做一条蔓藤,却没法做一株乔木,这却是我的优势了。”想到这里心中一定,道:“小杨都尉对大唐忠心耿耿,对张特使更是敬爱交加,我军上下,无人不知。但此事涉及体制,却是不能含糊。处置得好了,利国利家利民利亲,使我唐军上下长保友爱,若处置得不好,恐怕将来有变亲为仇、尾大不掉之势。” 张迈见他能够如此开诚,把话说到这个地步,甚是欢喜,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李膑沉吟道:“疏勒城防严谨,咱们虽然暂时占了上风,但除非是胡沙加尔投降,否则急切难下,萨图克那边又随时都会回来,所以我军的情势似安实危,大昭寺不是一个可以据守的地方,这个地区,除了疏勒本城之外,唯下疏勒为坚城,所以必须有一个智勇双全的方面大将妥为经营,在缓急之际也是我们的退路而小杨都尉无疑也是这个方面的不二之选。目前他做的事情,从整顿城防到将下疏勒的守军收编入伍,也都是正确的,对我军扩充兵力十分有利。” 张迈道:“这个我自然也知道,下疏勒那边,我暂时分不开身过去,杨易历练到现在,统率三千人也绰绰有余,而且我对他也有充分的信任可是十个营的兵力,相对于我军主力来说太大了,和他在我军中的地位也不配衬,这个比例太不平衡。” 李膑听到“平衡”二字,心中又涌起一股知遇之感来,心想张迈能和他讨论到这个地步,这份信任真是无以复加了。 他思忖了一番,说道:“既然特使信任小杨都尉,那么这件事情就放手让他去干,但是名分却不能给他。予其实不予其名,将来疏勒的形势稳定下来以后,再另行调整就顺理成章了。” 张迈道:“可是不给他个名号,只怕他做起事来不顺畅。若要派个监军,又恐打击了他的积极性。再说,现在全军上下,暂时也没有一个将领有资格监领十个营。” 李膑明白张迈的意思,他不是说唐军诸将之中没人有本事统领十个营,而是指唐军诸将之中没人拥有这种超出同侪的地位十营统帅的话,在眼下来讲便是唐军之中除张迈以外第一人了。 李膑道:“统帅这么重的兵力,必须由中枢要人遥控。有一个人,有这个资格的,而且让他来遥控这十营,也不会让小杨都尉心存芥蒂,反而会让他心中欢喜。” “谁” 李膑道:“副大都护。” 张迈怔了一怔,随即露出一种“李膑你怎么能想到这个”的微笑来,道:“好主意,好主意。” 从张迈帐中出来,马小春赶紧来帮推姐夫的轮椅,推到一无人处,马小春道:“姐夫,刚才特使的神情好奇怪啊,是出了什么事情了么” 李膑迟疑了一下,说:“是出了一件大事,不过我不能对你说,但你过几天应该就会知道了。” 马小春道:“那好,我就不问是什么事情,但这件事情,是张特使听了姐夫你的提议,对么” 李膑没有回答,却微微一笑。 李膑离开之后,张迈便召来了第一折冲府折冲都尉郭洛、第四折冲府折冲都尉郭师庸、第五折冲府折冲都尉安守敬、昭武部统领薛苏丁、乌护部统领合舍里,大都护参军事郑渭,昭武部监军郭太行,以及杨桑干、安守业等副都尉,又让嘉陵和尚旁听。 诸人到齐以后,张迈便将下疏勒的情况说了,诸将听说杨易得胜,疏勒民众又拥护大唐,无不大喜,郑渭听下疏勒的道路打通,得了这么一座坚城,那唐军便进可攻退可守了,心里大安。 郭师庸对围攻疏勒一事与李膑有相同的判断,道:“疏勒是一座大城,除非我们运气特别好,否则只怕短时间内难以攻下。下疏勒可得好好经营才是,我建议让乌护部负责沿途道路安全,让民部将部分粮草转移到那边去。” 张迈道:“如今下疏勒有许多明教长老号召起来的散兵游勇,我想让杨易尽快将他们编入行伍,以免迁延之下,成了一支体制外的兵力,那时就不好办了。” 杨桑干听到这里不禁一怔,随即暗中叹息,心道:“张特使对阿易真是没得说竟然半点不提这是阿易的意见,这样一来其他都尉就不会对阿易产生意见了。” 果然郭师庸、安守敬等都点头道:“应该。” 郭洛忽问道:“下疏勒的兵勇选拔出来,大概能有多少兵力” 张迈看了郭洛一眼,笑道:“大概会有将近两千人,可以编成六个营的兵力。” 郭师庸哦了一声,道:“那阿易手头就有十个营了不知这六个营的训练,特使打算派人谁去主持” 张迈道:“要办这件大事,得是副大都护才成。副大都护如今尚在大昭寺,在他到达下疏勒之前,前期的事情,就先交给杨易暂理。这个安排,诸位以为如何” 郭师庸和安守敬对望了一眼,郑渭亦微微一笑,都道:“特使英明。”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七章 镰刀的威力下 向唐军投诚的胡部越来越多,从昭武人开始,到突厥、突骑施、吐蕃、波斯后裔、印度后裔到各个混血部族,都被安排在了南北两个方向,郭师庸和安守敬都是守城的好手,因此对攻城也自有心得,他二人合力在疏勒城划出三十四个驻防点,只要守住了这三十四个驻防点就能最大限度地遏制回纥军进出疏勒的行动。 张迈命令各部分别在其中二十八个驻防点上防守一个方位,“其它的事情就不用你们管了。” 如果要这些方归部族上战场打仗,在组织上是有很大困难的,要他们去攻城只怕这时候他们心里对大唐的忠诚还不足以让他们卖命,可是只是让他们驻防一个地点的话,那就是很容易的事情了。 从东南顺时针一直到东北,疏勒城被堵得只剩下东边一个缺口,这让城内的军民不至于完全绝望,可是,如果胡沙加尔要突围的话,逃向东方有出路么 寒冷的秋风刮过,张迈刚刚越过葛罗岭山口的时候,麦田已经开始变得沉甸甸的,但也还没有完全成熟,当然,现在也还没熟透,离农夫们预定的收割日子,还有一段时间。 这个时间,胡沙加尔本来也是知道的,不过最近纷至沓来的军事变化让他几乎没有时间顾及到这件事,可就在唐军用一场大胜将疏勒城堵截起来之后,一阵神奇的风刮了起来,那风不是自然风,而是有数以万计的镰刀组成的一条线,在疏勒城外的土地上抢割庄稼 “天那是什么” 在这条镰刀线刮过的地方,麦田大片大片地伏倒,就像被一阵风刮过,不过不同的是,这阵“风”刮过之后,倒下的麦田再也没有恢复原形。这时多么神奇的景观啊。 那一天,唐军的精骑以千人为一队,巡弋在疏勒的城门之外,似乎只要回纥人胆敢出城他们就会发动恶狠狠的扑击 然而这四队骑兵还不是让城头的回纥军民最诧异的,他们最诧异的,是看到城外视野所及处的无数镰刀 农田上,将近六万农夫农妇被组织了起来,熟练地挥舞着镰刀在大昭寺僧侣的组织下,数万人一起动手,将麦田一垄一垄地横扫过去,回纥的高层还没反应过来,城外可以望得到的地方那已经熟了七八成的庄稼就空了一大半 疏勒城外视野所及处的农田,主要集中在西南那道河流的沿岸,用疏勒唐民的通用说法,那大概有一“寺”的农田,一寺的意思,就是围绕着一个寺庙组成的农庄所种植的农田。 而大疏勒地区最主要的农业地带以大昭寺为核心的八十寺农田,在之前数日就已经开始抢割了而最后让疏勒城内回纥人看到的这一幕则是一场特意的作秀。 抢粮这是张迈整个疏勒攻略中最重要的一环在作出这个决策的时候,法信曾经反对过,因为现在收割的话,对农民来说会有很大的损失。 “我们的收成会减少大概三成啊” 对农民来说,收成减少三成可不像商家那样赚少三分,历年十成的收成收上来,农夫们也要计米下锅,若是少收了三成,那绝对是一个可怕的荒年。 “七成的收成,再减去六成的税收,我们就只剩下一成的口粮那是要饿死人的啊”法信竭力抵制着张迈的这个命令。 一成的收成,就算唐民再怎么节省,最多也只够生活三个月,接下来的九个月几十剥树皮吃草根也挨不过去而大昭寺的那些存粮,用来养军还能支持一段时间,如果平摊到所有唐民头上,那就是杯水车薪 张迈听到了法信这句话以后却莞尔一笑:“六成税收谁来收你这六成税收” 法信一怔,多年来的思维惯势不但蒙蔽了胡沙加尔,也蒙蔽了他,让他的思维一时间竟转不过来。 张迈哈哈大笑:“以后这个地区的税率是谁定的是我定税权在我们手里,你怕个什么” 法信听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大笑自己方才的愚蠢。 是啊,驱逐了胡虏统治者以后,定税权就回到自己手上了,那还担心个什么呢 大昭寺的和尚们行动了起来,发动所有唐民,抢割庄稼。种田是很辛苦很艰难的过程,而收割却在一日之间,在唐军还在进行那场大野战的时候,抢割就已经在疏勒城视力不及之处开始了,要组织农夫们打仗,那可得经过漫长的训练,要组织农夫们割稻田,那和命令他们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数万把镰刀一挥动起来,就像一阵风吹过,田野里的庄稼便成片成片地倒伏,等到其它地方抢割一空后,才轮到疏勒城外这一寺。 “天唐寇在抢粮食了” 数万农民仿佛在表演一般,他们在朝阳升起时开始挥舞镰刀,城头的军士奔去报告胡沙加尔,等胡沙加尔气急败坏地赶来时,那一寺麦田已经有一大半倒地了 “这帮唐寇在干什么” 作为这个地区的军政领袖,胡沙加尔对农时也有一定的了解,现在还不到收割的时候啊 这里远在内陆,庄稼一年只一熟,而且熟得较晚。如果现在就收割的话,对整个大疏勒地区将会有重大的影响不是胜负问题了,而是关乎十余万城市居民的生死问题 消息在城内不胫而走,那些曾见过郑渭的商家使者,猛然间领悟到了郑渭当初提醒他们多积口粮的真意 “这帮唐寇,好毒啊” “嘘你还叫唐寇” 所有人心里都紧了起来是啊,现在已经不能再乱叫唐寇了哪怕是在疏勒城内。 野战胜负一决,这个地区的主导权已经逐渐落到唐军手中,再加上粮食一旦被唐军控制,十几万人的命根子也就握在张迈手中了 胡沙加尔迅速组织起三千骑兵,冒险从南门突出,他必须阻止这一切 镰刀的速度已经让他没有考虑的时间了 这三千骑兵是胡沙加尔的精锐,堵在西南面的两部胡营根本就挡不住他,三千骑兵突破了两部胡营之后,便分成三队准备进入田野逐杀农夫。 疏勒成西南方向是一片平川,一眼望去没有可以伏兵的地方,虽然已经可以望见有骑兵从唐军的大本营开来,但离这里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三千大可以冲到田间杀上一阵,然后再回城。 骑兵的灵动性这时终于发挥了出来,亲自领兵的胡沙加尔指着远处的农夫:“冲过去宰了他们”要冲散这些农夫,杀得他们怕,叫他们没法再提前收割。要三千骑兵将遍地的小麦运回去不能够,但至少也要阻止唐军将一束束的粮食带走。 三千骑兵分作三十队,分头向抢割的农民冲去,但那些农夫竟然丝毫也不惊恐,就在相隔不到二里时,最前面的几十匹马忽然栽倒在农田的边缘,竟然有一条宽约八尺的沟壑 可以种田的土地是柔软的,用锄头掘起来并不难,这条八尺沟壑也正是这三个晚上一万多名农夫在夜里悄悄掘出来的,沟壑不深,但下面却插了尖木,然后再铺上干草,马蹄一踏空就载了下去。 三千骑兵都吃了一惊,齐齐勒马,之前策马奔驰的威势也就全没了。 “有陷阱” 惊呼声此起彼落,但胡沙加尔很快就发现沟壑并不是很宽,也不是很深,他下令:“纵马跳过去”八尺而已,刚才有几十骑栽倒是被干草迷惑了,现在既然已经发现,要阻挡骑兵的步伐,没那么容易 马匹纵蹄一跳,果然跳了过去,这一跳之后自然还会有前冲的惯势,结果冲出了没几步又有几十骑栽倒第二条沟壑 这究竟还有几条沟壑啊 胡沙加尔变了脸色,派人下马探查,一探之下才知道前面一共有三条沟壑,每条沟壑相距不过三丈,三条沟壑再过去的田土间,远望没发现什么,等到近看才看清到处都是坑,有大坑,有小坑,有的隔这三四尺,有的隔着一两丈,虽然小心一点可以避免陷入坑内,但那样的话骑兵就没法冲锋了。骑兵的速度一旦被限制住,就可能被唐军截在这里缠杀,胡沙加尔现在需要的是灵活的战斗,他可没和唐军纠缠。 唐军一队步兵正慢慢走来,他们走得并不快,田间大小深浅不一的坑对步兵的行军几乎没有影响。而在背后,唐军的骑兵已经开向南门那三道沟壑刚才浪费了回纥不少的时间,胡沙加尔醒悟了过来,知道唐军的骑兵并不打算冲击过来,对方是要截断自己的退路 “是陷阱” “快退” 数千人急急忙忙地出城,跟着又急急忙忙地撤退,然而等到他们奔过那两个被他们破坏了的胡营,便发现石拔正笑吟吟地在前面等待着他们同时在左侧,薛苏丁已经绕了过来。一场毫无悬念的截击战展开了。 战斗开始,而镰刀则没有停止,田野间忽然飘荡起农歌来,唐军的厮杀节奏似乎也受到了影响,石拔想起了临出发前张迈的训诫:“这几天大伙儿作战十分勇猛,值得嘉奖,然而从今往后,我们希望你们能够明白战士除了勇猛之外,还需要另外一项更重要的素质。” “是什么”石拔等问。 “仁义”张迈说。 “仁义”众将士不大明白:“对敌人讲仁义” “不是对敌人讲仁义”张迈说道:“以往我们打仗,背后不是沙漠,就是雪山,是没有退路的死地而今天你们要打的这场仗,背后却是农田,是正在抢割庄稼的农民兄弟以往我们打仗没有退路,因为就得死,而今天这场仗就更加没有退路了,因为退一步,不但自己得死,连我们的亲人也得遭殃所以我们要以加倍的勇猛来打这场仗这一仗要打出来的不是血腥与残酷,而是勇敢与仁义。” 石拔还是没有听懂:“特使,你们能不能说得简单一些” “简单一些”张迈道:“那就是:心里存着保护农民兄弟的想法,比以前更加拼命地杀敌” “这就是仁义” “对,这就是仁义” 石拔拿着獠牙棒,追逐着匆忙逃回疏勒的回纥,很可惜,南面一带地势平坦,缺乏可以伏兵的场所,这也是胡沙加尔敢出来的原因,石拔赶到时只能冲击,却无法将回纥军全面拦住。 他挥舞着獠牙棒一个接一个地敲过去,等到将截住的兵马全部歼灭制伏,胡沙加尔已经逃回城内,城头砸下滚石射下箭雨,将石拔逼退,郭洛眼见再战下去就变成了攻城,下令收兵。 唐军退回到了农田边缘,许多农夫望见唐军得胜都跑了过来,举着锄头与镰刀欢呼,石拔等的刀棒上鲜血淋漓,他们也不害怕,反而对着他们高呼万岁。那种热切的眼神让石拔胸中一热,体内忽然涌起一股异样的力量来。 他跨着千里马,挥动獠牙棒,就这么冲杀过去的话,一个人可以打死一百几十个农夫,然而这时却有一股力量让他感觉面对农夫们那淳朴的欢呼声时,手中的獠牙棒沉甸甸的,重似千斤,叫他就算有万人敌的力量,也无法将獠牙棒转向对他欢呼的农民。 “我们和那些回虏是不一样的,”石拔心里隐隐想到:“不止是因为我们比他们更强,而是是什么呢嗯,那大概就是特使所说的仁义了吧。” 张迈坐在城外一个高岗上,津津有味地瞧着这一切,农夫们和战士们都在拼命,农夫们是在拼命收割,战士们是在拼命杀敌,他忽然笑了起来,对郑渭说:“我们赢了。” “疏勒还没打下来呢。”郑渭微笑道。 “我说的不止是疏勒,”张迈笑道:“现在就算萨图克来,也无可奈何了”传下命令:“把准备好的招降书信,明天一早,射入城内。” 胡沙加尔恹恹回城,这一番出战又折了不少兵马,等他再上城头,目光所及,农田已经变得光秃秃的,在唐军诸营的后方,农夫们正忙着搬运粮草,也不知道将搬到哪里去。 将领莫兰特道:“将军,不用担忧,疏勒城中的粮仓,足供我军吃上一年,这些唐寇,总不能真把我们围上一年吧” “一年”胡沙加尔说道:“够我们吃上一年,又够十几万人吃多久呢” 莫兰特皱起了眉头,眼看着再过一个月,粮商们就能从拿到新粮,所以这段时间里,刚好是民间粮食最短缺的时候,不过疏勒城素来富裕,乃是方圆千里最重要的粮食集散地,各大粮商的粮食储备甚多,莫兰特估计,民间存粮至少也还能维持两三个月。 可惜他估计错了。 普通居民手里根本就没那么多的存粮,早上唐军提前收割、已经将城外所有农田割尽的消息一传开,下午城中的粮铺就开始挤兑了起来。众粮商早已经将铺面的粮食搬空藏起,只留下小半在铺面应付,又将价格抬了几倍,没一炷香的功夫就被抢光。贫户大怒,聚众嚷嚷,粮商叫道:“莫挤莫挤我们铺面的粮食都卖光了,请到别处去” 没买到粮食的贫户不肯相信,挤破了店门却再找不到一小撮面粉杂粮,无奈只好散了。 如果疏勒城内能够万众一心,十几万人和众粮商都将粮食拿出来,然后平均分配,确实也能维持两三个月,但唐军逼近伊始,那些先得到消息的商人就已经开始暗自囤积,富户捂紧了粮仓,占据人口大多数的小商贩、工匠人家乃至军士家眷,家里能有几天存粮眼看城外唐军越围越密,而家中米瓮麦袋却只剩下十天半月甚至三天两头的份,谁个不慌 做生意的广托门路,当工匠的结群结党,军士家眷则捎信到军中让父兄丈夫想办法。 第二日城外用强弩将捆绑着各族招降书信的羽箭射了进来,胡沙加尔听说赶紧派人全城搜缴,不许任何人留下一封,但唐军是从各个方向射入,羽箭落到城中各处,城内军民拿到悄悄藏起,哪里搜缴得完这么一来,整个疏勒更是人心浮动,就连常备军也都动摇了,更别说那临时征集的两万民兵穆贝德暗中召集祆教几个祭司,商讨对策,掌管钱粮的祭司道:“咱们教中有应急的存粮,真到要紧关头,也能支撑一个半月。” 穆贝德道:“那一个半月以后呢” 众祭司面面相觑,作声不得。穆贝德说道:“如果博格拉汗大军在外,随时来援,我们帮忙坚守下去,倒也无妨,但现今的形势却不是如此。胡沙加尔眼看是孤军困守,城外唐军连续几次得胜,如今又尽收了城外的粮草,就算让胡沙加尔侥幸战胜了,他去哪里找那么多粮食来养活我们这十几万人” “那么大祭司的意思是” “咱们得作最坏打算了。” 掌管教仪的祭司道:“就不知如果大唐入主,会对我们祆教如何。” 大祭司道:“奈尔沙希家表面说该信了天方教,其实却是摩尼教徒这把柄官府不知道,我们手里却握着证据哼,这次那个阿布勒也想趁乱派人出城报信,却被我们给截住了,我猜测他多半与城外的唐军有什么联系,之前计议未定,如今事情紧急,今晚就请了他来商议如果唐军能够确保我们已经有的地位,咱们就考虑换个主人,如果唐军不能善待我们祆教,我们就撑胡沙加尔到底” 就在这时又有人来报,道:“西北哨塔捎来的消息” 原来疏勒的常备兵将之中,有两成是祆教教徒,两万民兵当中,有三成是祆教教徒,军中一些兵将有什么消息,都会瞒着上官来禀报大祭司,所以穆贝德消息极其灵通。这时问:“什么消息” 来人道:“黄昏时节,西北哨塔上远远望见西北方向又有一支骑兵开来,气势十分雄壮。” 穆贝德等心里都是一惊,均想:“莫非大唐还有援军开来”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八章 秋风俱兰城 寒风刮了一夜,虽是秋季,以天气来说,俱兰城已经入冬了。 城外的河水开始有凝结的趋势,但也还没完全封冻,碎叶沙漠那干燥的尘土,被大风卷起,一阵一阵地扑来。 郭师道斟一杯酒,对着大踏步走来的杨定邦笑道:“好天气” 杨定邦不明白这位世兄的意思,这怎么算好天气刚才他一路走来,满大街行人绝迹,整座城池闷闷欲死,但郭师道却仿佛对这一切很满意,他说:“老天爷用这样气势雄浑的风沙来给我送行,也算看得起我了。”杨定邦这才明白了过来,叫道:“大都护,我们走吧怛罗斯虽然已失,但我还有五百轻骑,而且你还从怛罗斯那边带来了” 他还没说完,郭师道就已经摇了摇头:“你走吧。带上怛罗斯这边的三百子弟,走” “大都护”杨定邦叫道。 “难道还要我给你解释当前的形势么”郭师道沉声一喝。 就在七日之前,萨曼的骑兵忽然逼临怛罗斯,当时郭师道手头还有兵力三千人,不过这三千人倒有两千出头是原先薛苏丁的昭武部挑剩下的人,以及部分新征的士卒,这些人哪里能与郭师道同生死共患难眼看大军逼近,两千多人一哄而散,郭师道知怛罗斯已不可守,带领三百子弟兵并四百多名还愿意跟随的土兵撤到了俱兰城,结果来到没两天,就收到了灭尔基失守的消息。 当代的安西大都护望着南方,祝愿道:“但望张特使已到疏勒,但愿我大唐子弟平平安安,但愿洛儿、汾儿、汴儿无灾无难。” 如今前有回纥,后有萨曼,俱兰城内百姓慌张,军心惶惶,在这样的士气下就算有大量的兵力也难以坚守孤城了,更何况郭师道手里可信任的兵力又只有那么一丁点,前后两拨大军任何一处抵达,都能将俱兰城碾碎 杨定邦满头都是泥土、灰尘,却没功夫擦拭,想要劝郭师道时,郭师道说:“萨图克迟则明天,快则今晚,就会赶到,如果我也走,俱兰城马上就得土崩瓦解,那时候萨图克随后赶来,连你也走不了。再说我年纪已老,这把老骨头的情况自己知道,从新碎叶城到此,走走停停,已感疲累不堪,如今背城奋勇一战可以,要上千里不停歇地马背颠簸、奔驰逃命,哪里还能够不过是给大伙添加个负担罢了。但我若留下与他们周旋,或许能为你多拖延个一二日,那样当可为你多争取得几分生机。” 杨定邦道:“那我留下与他们周旋,大都护请赶快离开” 郭师道眉头一皱,喝道:“第二折冲府折冲都尉杨定邦听令”杨定邦一凛,肃立应命。郭师道道:“令你即刻尽起本城子弟,南下与大军会合闻令即行,延误则斩” 杨定邦知道郭师道的心意已不可挽回,惨然应明,郭师道安慰道:“去吧,我能以这风烛残年把萨曼、回纥拖了这么久,虽死犹有荣焉。只是没能见到汾儿出阁,心中不免牵挂,定邦,若你能活着与大军会合,给我带一句话给洛儿,让他赶紧安排妹妹的婚事,如今正值乱世,一切从权,切不要守什么父丧虚礼。”杨定邦含泪答应了。 原飞熊营的八十余名五六十岁的老兵还是宁死也不肯走,郭师道也就不勉强,道:“都是老兄弟了,就留下陪我走这最后一程吧。” 杨定邦当即以迎击为名,率领七百子弟兵出城向东,走出视野之外才转而向南,军中自有向导,因此行军甚速。 送走了杨定邦以后,当天即将入夜时,东北沙尘滚滚,回纥果然来了 郭师道对八十余名老兵道:“待会缓急之际,若我来不及战死,请诸位兄弟记得送我一程万万不可让我生落敌手。” 众老兵都是一惊,安二问道:“大都护,你这是什么话” 郭师道道:“我这把行将枯朽的老骨头,其实已没什么用了,但要是落在萨图克手中,哪怕还只剩下一口气,他便又多了一招可以挟制张特使的棋子,我死无妨,却断不能成为儿孙们的负担,明白么” 众老兵无不含泪,道:“明白了” 郭师道一招手,道:“老家伙们随我上城头迎敌吧” 众老兵齐声响应呼喝,带领城内仅存的几百名土兵上城头,每十步便点一支火把,绕满全城。郭师道坐在西北城头上,与安二对坐饮酒,两旁用四口大锅烧着冲天火焰,把他周围照得如同白昼。 城头众土兵见主帅如此镇定,心中稍安,城下回纥前锋数百人望见,一时也不敢仰攻。 第二日清早霍兰赶到,勃然大怒,先砍了昨宵不敢连夜攻城的两名百夫长,跟着便率众进攻。 这时回纥已经到了五千多人,环城飞射箭雨,郭师道手持横刀,亲身上阵,安二手持障刀,保护郭师道,自己身中四箭却恍若不知。众老兵死力作战,这些猛士若放在张迈那个时代,就年龄来说也不甚老,但在这艰苦辛劳的西域却都已皱纹满面、须发花白,然而又不肯服老躲在土兵们的后面,反而个个身先士卒,冲在最前众土兵被他们的勇猛感动,亦皆奋战。 城下回纥望见城头一群老头儿在守城,还以为好对付,哪里知道这些人这么老辣这些人体力或不如年轻人,守战之经验却丰富得令人吃惊,霍兰以三千人从清晨一直攻打中午,竟然都未能得手 到午时时分,却听西面传来惊呼,却是西门破了 郭师道哼了一声,道:“撤入郑府” 残存的三十余名老兵诶了一声,郭师道走了两步,见安二不行,叫道:“安二叔”见他还是不动,伸手要拉,忽然从侧面望见他那僵硬了的微笑,便知道他已经去了,而手中却还稳稳抓住障刀不放 郭师道伸出去的手停了下来,洒了一把老泪,大笑道:“你走得倒快,也不等我一等” 一挥手,带了三十余名老兵并七十多个还愿意跟随的土兵,冲往郑府,路上便遇见有骑兵奔了进来,郭师道心中一凛,跟着狂笑道:“好大伙儿巷战” 随手从一名土兵手中夺过一把斧头,冲了上去,一骑飞近,郭师道身子一让,腰部一弯,猛力一挥,斩断了一条马腿,那马惊嘶倒地,喀一声郭师道的右手腕骨也断了,他呸了一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你年纪与我一般大,我还没死,你就变得这般脆了”一边说话,一边已经扔掉了斧头,左手拔出横刀,切断了落马回纥骑士的咽喉,白须飘扬,犹若天神,那一队回纥骑兵被他气势一逼,无不馁了,郭师道率众一冲,赶出两条巷子,杀人戮马,冲入了郑府,负隅而顽抗。 霍兰在唐军陌刀阵中负伤残废,这一次来猛如虎狼,那是来报仇的了听说唐军破城之后还敢巷战,冷笑道:“他们不投降,那最好”带领数千人马,将郑府里里外外围了数圈。 当初郑家的祖先建造这个府邸,本身就有将之作为最后碉堡的意图,墙壁垒得极其坚固,正中又有一座二层半的阁楼,最后半层有十六个孔,刚好面对十六个方向。十六名老兵爬梯奔上,手持强弩,向十六个方向不断地发出弩箭射杀攀城的胡兵。其他老兵带领六十多名土兵,用长矛巡逻于各处墙下,但望见墙头有人冒头就捅上去。 这时一个土兵少年已经帮郭师道包扎好了右手,郭师道手持一只匕首,呼喝着指挥作战,匕首向内,若出了什么情况随时便要自裁。 这一番苦战又支撑了半日,到将入夜时,郑府的墙壁上已尽是斑斑血迹。这时萨图克亦已入城,听说了战况,一边派人出城搜寻唐军踪迹,打听其去向,一边派人前往怛罗斯,他本人则率领几个大将来到郑府门外,听说府内抗拒不出的是唐军的领袖,下令暂停进攻,命人用唐言呼喊:“请郭大都护出来一见。”同时门外的军马都后退了几步。 郭师道听阁楼上老兵的禀报,下令开门,整理了一下衣甲,正冠出门,昂然问道:“何事” 回纥兵将见他身陷绝境,竟然还有如此气概,无不钦服,苏赖懂得唐言,上前道:“郭大都护,事已至此,何必再作无谓的抵抗不如放下刀剑出来吧,我们博格拉汗当以上宾相待。” 郭师道呵呵一笑,说:“你们当以何等礼节待我” 苏赖说道:“郭大都护德高望重、勇盖边荒,就是我回纥诸部亦无不敬仰,若能出门归顺,我博格拉汗当以大族族老相待。” 郭师道呸了一声,说:“我乃大唐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岂能与边荒酋长相提并论况我子孙横行万里、雄盖天下之时指日可待届时尔等都将北面跪拜之,我郭师道头可断,血可流,岂可在临死之际,白白堕了我子孙之威风” 萨图克博格拉听了翻译,双目一睁,冷笑道:“不知死活的老东西” 他不懂唐言,郭师道却听得懂回纥语,捻须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博格拉汗了,今日初见,果然也英雄了得。你既敬我一尺,我便敬你一丈,如今便给你指条明路如何” 萨图克无动于衷,苏赖涵养甚好,微笑道:“老都护若能说出贵军主力的去向,你这满府部属的性命,我们都可放过,将来就是寻着贵军主力,是和是战,亦有商量的余地。” 郭师道呵呵一笑,说:“如今我汉道将昌,诸胡灭亡无日,顺之者生、逆之者亡,此势如日月经行,乃出天理,非人力所能挽也若博格拉汗能听我劝告,即日改旗易帜,上书:大唐西域回纥部,我当上奏朝廷,表你为岭西回纥可汗,永袭此爵,子孙不替。” 苏赖一怔,一时不敢翻译,萨图克道:“这老家伙说什么”苏赖无法,只好说了,萨图克大怒郭师道道:“老不死,给我滚出来受死” 郭师道哈哈一笑,道:“胡儿就是胡儿,虽然你号称英雄,其实涵养也不过如此而已”一拂袖,进了大门,萨图克大怒挥手下令进攻。 围墙之外杀声大作,郭师道这番出去虽未厮杀,却是大费精神,大门阖上之后就摇摇欲倒,那土兵少年扶助了他到照壁下坐了,郭师道见他才十六七岁年纪,想想快则今夜,慢则明朝,只怕也得随自己死在这里,心中不忍,问道:“孩子,你为什么还跟着我刚才你该有机会逃跑的。” 那少年十分木讷,道:“大都护是英雄我愿意和你并肩作战到最后”他说的却是回纥话。 郭师道哈哈一笑,神情,道:“天下万族,皆有英雄好汉的种子”望着天空,一时想:“定邦也不知能否脱逃。”一时想:“张特使不知已到疏勒未,若到了疏勒,不知战局如何。”一时想:“汾儿如今是否还在旅途颠簸之中她一个女孩子家,自幼打打杀杀,都未有过多少闺阁之乐,生作我的女儿,可真苦了她啦。” 看看围墙左右正奋力厮杀的老卒与土兵,中间有胡有汉,这些胡族土兵之所以愿意跟随郭师道拼到最后,已不是出于种族恩仇,而是受到了郭师道英雄气概的感染,就如这土兵少年刚才所说的一般,以与老英雄并肩作战为荣 郭师道忽然间若有所悟,摸着那少年的头发,说:“孩子,你曾说你无名无姓,可愿意跟我姓郭么” 那少年连连点头,道:“我愿意”郭师道大喜,说:“那好,我就收你作干儿子,咱们指地为名,你就叫郭俱兰吧。来,给干爹磕个头。” 少年郭俱兰翻身就跪在地上,砰砰给郭师道磕起了响头,郭师道微笑道:“我这一生,生养了九个儿女,六个夭折,成人的只有三个,如今即将杀身报国,却是一个干儿子来给我送终。” 四周杀声大作,不断有老兵受伤吐血倒地,郭师道却恍若未见,拉了郭俱兰近前:“待会府邸被攻破时,你可割了我的首级,去献给萨图克那样或许能为你带来一线生机。” 郭俱兰甚是不忍,又听郭师道说道:“你是个胡儿,若有献首级之功,萨图克或许不会为难你。万一有机会活下来,我想让你帮我带几句话给张特使,你能答应我么”郭俱兰连连点头。 郭师道道:“这些年我们以一座孤城,僻处西北,既要维持汉统又要凝聚人心,故而不得不强调胡汉之仇,但将来真占据上风之时,却没必要继续为此执着,无论在哪里,中原也好,西域也罢,一味仇杀总难以持久这是我这段时间悟出来的道理,我很清楚张特使心中自有一套主张,未必会听我的,然而既有所悟,还是希望他能够知道我最后的这点想法。”轻拍郭俱兰的脑袋:“都记住了么” 这少年记心倒也甚好,点了点头,郭师道命他重复了一遍,见无谬误,这才颔首道:“其实这番话能否传到张特使处,已经渺茫,就是传到了,以张特使的个性,能否有什么作用,更是难说,嘿嘿,将来的事,谁说得清楚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又何必牵挂这么多随缘吧” 砰的一声,大门已被撞破,郭师道眉毛一轩,猛地挺立,左手持横刀,倚着照壁,哈哈笑道:“大唐老兵郭师道在此谁家胡儿,先来送死” 托云小镇,负责驻守在这里的贺子英忽然望见葛罗岭山口的方向这日升起的狼烟不是一道孤烟,而是两道双烟,吃了一惊,赶紧也点燃了两道双烟向大昭寺与下疏勒传信,心中暗自担心:“回纥人这就来了怎么这般快” 葛罗岭山口地形与天气所限,要建造工事十分困难,哨堡摧毁以后,若要重建需要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眼下唐军的主要精力都花在攻略疏勒上面,后续部队虽然也在葛罗岭山口安了几座营帐,却未必阻挡得住有敌意的大军。 不久千余不速之客狂扫而至,贺子英手头只有一队士兵和三百民壮,自知不敌,望见后便遁入附近的山林回避。镇上的居民眼见对方人如虎、马如龙,慌忙迎接,道:“不想大唐还有军队开来。” “大唐”那群骑士的首领哼了一声:“难道那伙人,真的是唐寇么” 托云小镇上的居民面面相觑,错愕不已。都想:“糟糕,莫非这才来的不是大唐的军队,是博格拉汗的人马” 但他们很快便知道不是,因为那队竟然向他们打听疏勒城的路该怎么走,跟着在在镇上征到了一些粮食,抓了几个知道道路的人做向导,便朝疏勒城奔去。 托云小镇上的老人望见,哀叹了一口气,道:“疏勒自今往后便多事了” 那千余骑士走后,贺子英再次从山林中走出,喃喃自语:“汗血骑兵团汗血骑兵团没想先来的竟然是他们”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九章 汗血西来 在各地收割了的粮草,由合舍里源源不绝地运往下疏勒,此外还有约一万名农夫跟着押粮队进驻城内。 在杨易将下疏勒的各部兵将统合起来之后,慕容春华便劝杨易领兵前往疏勒会师。 “现在决胜之机在疏勒本城,如今下疏勒万众归心,我留在这里镇守,不会出岔子,不如你率领轻骑赶赴助战,张特使见了定然欢喜。” 杨易便统领了一千五百人赶了过来,他故意稍微绕了个道,却从西北面开来,使望哨的回纥人莫测唐军来路。 张迈见了杨易,脸上大喜,说道:“阿易你是福将,有你到来,破疏勒便指日可待了。” 杨易道:“好,那我们明天就准备攻城吧。” 张迈却微笑着说:“不忙,不忙。” 旁人在张迈脸上看到的都是镇定,甚至连郭师庸安守敬等都被瞒过了,觉得张特使完全是胜券在握,只有李膑从张迈偶尔失神的细微变化中看出他内心充满了煎熬。 时间啊时间,从碎叶到这里,张迈最大的敌人从来都不是萨图克,而是时间。 进入疏勒地区以来唐军一直都占据上风,但一天没拿下疏勒城,这些累积起来的优势都有可能会在一日之间全部失去,尽管受到了一连串的打击,但像疏勒这样的坚城,只要守将的防守套路不出太大的岔子,继续坚守几个月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为了占领这座大城市,张迈将所有的兵力与心思都用在了这里,但是,就如洪水冲堤一样,尽管来势凶猛,但那个导致崩溃的破口却迟迟不出现。 直到这天,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同时出现。 好消息,是祆教的大祭司穆贝德派人出城来和张迈谈判,和穆贝德一起到达的还有阿布勒的心腹。穆贝德在这样的形势下居然还能把人送出来张迈由衷地感到佩服。 “你们是怎么出来的”当时一样这么诧异的郑渭问使者。 “北门那边的守将哥硕还有他手下一半的常备军,都是我教最虔诚的信徒。”穆贝德的使者微笑着说。 这时阿布勒的心腹一个郑豪见过的掌柜说:“此外,负责在北门防守的三千民兵,有一小半是信仰明尊的。” 这两个消息不由得让张迈充满了某种遐想:这个消息是否可以理解为如果疏勒城内的祆教势力与明教势力合流,就可以控制北门了 穆贝德的使者确实给了这样的暗示,但阿布勒却透过他的心腹带来了更加详尽的消息。 “张特使,”在接见穆贝德的使者之前,郑渭先将阿布勒的心腹引来见张迈:“事情也没那么简单。穆贝德的使者那么说,不过是想抬高自己的身价罢了。” 哥硕虽然是祆教的信徒,但也还没到完全听从大祭司命令的地步,哥硕这个祆教教徒的身份只是一种信仰上的倾向,但他同时也是胡沙加尔的手下,所以这次两个使者能够出城也是冒着很大的风险,不是由哥硕直接下令,而是以哥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形式,由民兵中的明教教徒偷偷将两人从最偏僻的东北角缒了下来。 这个细节让张迈理解了哥硕的用心这个将领还不敢违抗胡沙加尔,对回纥的政权也还没有死心,但眼看唐军势大,加上祆教方面施加的影响,他便以一个若有若无的方式给唐军卖了一个好,以备将来万一疏勒城破,他投诚过来也有一点资本,当然这种事情他又做得不露痕迹,万一事情有败露的迹象或者军事局面出现转机,他马上会将罪责全部推到下属身上,乃至于杀人灭口。 说到底,这也是一种墙头草的行径罢了。 “也就是说,我们在和穆贝德谈判的同时,还要给哥硕一点好处与承诺,对么” “是的。” 疏勒的各个堤防都已经软化了:民心开始乱了、军队士气低落、宗教首领观望、将领首鼠两端可是缺口依然没有出现。如果张迈有足够时间的话,攻取疏勒几乎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但现在时间其实却并没有站在张迈这一边,幸运的是,城内的人也还不知道这一点。 “从各种迹象看来,穆贝德这次的举动,应该是进一步向我们示好,但只怕仍然没到让他下定决心的地步。”李膑说。 这时唐军能用的手段,从正面对决到心理战术都用了个遍,接下来出了强行攻城之外似乎再没有其它办法了。 张迈的手指不断地屈着,李膑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后心想:“张特使是否在计算着萨图克到达的时间呢” “先见见穆贝德的使者吧。然后再看看。”张迈说。 可就在这时,安守敬急急派人来报:“西面告急” 什么西面告急 张迈不由得脸色一变:“萨图克回来得这么快” 李膑和郭洛对望了一眼,脸上也都现出了不安。如果萨图克现在就到,那唐军势必陷入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 杨易起身道:“我去迎敌” 汗血骑兵团离开托云小镇之后,一路没有见到一束小麦。 “这里就是肥沃的疏勒”阿西尔疑惑地说。 “不,王子,”马呼蒙指着远处说:“你看,那是一片农田不过已经收割了,所以远远望过去就像是荒野一般。” “哦,已经收割了啊。不过珊雅上次捎来的信中,曾细细描写过这边富饶的情景啊,我还记得她说起去城外农田游玩,与农夫们交谈的情景,有一句提到:到十月底这里的小麦收成的时候,那将是多么繁华的景象啊。但现在还没到时候啊。嗯,难道是胡沙加尔为了抵御唐寇而坚壁清野么” 珊雅是阿西尔的妹妹,是河中地区一个名闻遐迩的大美人,虽然只有一半的波斯血统,在相貌上却集齐了所有古代波斯美女的优点,一年前被瓦尔丹送到这里来学习回纥的礼仪,博格拉汗似乎有纳她为妃子的意思。 对这件事情阿西尔一开始不是很乐意,他虽然虔诚,却不愚蠢,隐隐看出这里头有政治的味道。他更希望妹妹能嫁给一个真心对她好的男子,而不是有着众多妻妾的权势者哪怕是博格拉汗,尽管是瓦尔丹的意思,但为了妹妹,他也鼓起勇气想对瓦尔丹做出生平第一次抗拒。 但是珊雅却反对他这么做。 “让我去”珊雅说:“我不计较我的丈夫有多少个女人,但他必须是天下第一等的大英雄” “你真的这样想么”阿西尔很认真地看着妹妹:“不是因为怕我难做,所以故意这么说” “当然不是”珊雅的眼神很坚定。 于是,那个才十七岁的女孩子便踏上了前往疏勒的道路。见过一面之后,萨图克果然为她的绝色所倾倒,不过萨图克并不是一个急色的男人,他也明白珊雅代表着库巴,并不是那种相中了就抱回汗府的性发泄对象,所以就打算以一个正式的婚礼来迎娶她。反正是掌心中的肉,也不怕飞了。 预定的婚礼本来应该在半年前就举行,结果却因为阿尔斯兰的召唤以及接下来不断发生的唐寇事件而一拖再拖。 “现在珊雅不知道怎么样了” 想起妹妹,阿西尔脸上有了一种与他虔诚面对真神时不同的光辉,那光辉不是圣洁的,而是充满了柔情。 “将军前方有大军拦路” 回过神来,阿西尔冷笑:“来了哼” 这里离开疏勒城已不到八十里了。 一彪约两千人的轻骑席卷而至,从飞扬的尘土看来,这支骑兵无论组织还是冲击力都不可小觑 “准备迎战” 一千二百骑的汗血骑兵团摆开了阵势,不久敌军冲到眼前,一个高大的男子骑着一匹神驹出现在了阿西尔视野之内。 “汗血王座”阿西尔脸色一变,同时眉梢出现了怒色。 那个假霍兰张迈竟然亲自来迎他 两军对阵,阿西尔手一举,单骑走出,张迈明白他是有心邀自己单独对话,便要前往,这支骑兵的副将杨易道:“迈哥,小心有诈,我去”张迈却摇了摇头,说:“我去看看他有什么话说。”杨易道:“那我跟你去。” 对阵马呼蒙见唐军出来了两人,便也奔上为援。 四骑走近,阿西尔盯着张迈:“你不是霍兰将军”他说的是回纥话,这两句话张迈倒也听得懂,但他却不回答,微微一笑,却用汉语说:“薛复王子,我听郑渭说,你好像是会说唐言的。” 阿西尔英挺的眉毛一轩:“你不是结巴” 张迈哈哈一笑,说:“霍兰是我的手下败将,已经被我的刀阵砍成了残废,我冒充他那是往他脸上贴金。” 他说了这句话后细细留心阿西尔的神情变化,见对方先是诧异,跟着不信:“你杀伤了霍兰将军哼” 张迈心中一宽:“看来他们还没和萨图克会合,那就好办多了。” 阿西尔指着张迈喝问:“这样看来,当日你们在库巴说的就都是连篇鬼话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张迈一笑,说:“我们我们是唐军啊,在攻打讹迹罕的时候,我们不就已经亮明旗帜了么” “唐军你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来这里干什么” 随着阿西尔的辞色越来越严厉,张迈似乎没有继续回答的兴趣了。 “薛复你似乎没资格这么喝问我。”张迈冷冷道:“我现在出阵来与你说话,是看在你我友情的份上,而不是来听你质问的。” “友情谎话连篇的人,也配谈论友情” 张迈微笑道:“你敢对着真神发誓,说你当初引我到马厩,便没有存着一点试探我的心思么” 阿西尔咄咄逼人的气势忽然弱了下来,张迈道:“瓦尔丹就算是对真霍兰,也怀着算计之心,这一点你比我清楚两军交战,兵不厌诈,不过当日我们在马厩旁的那一席话,剥掉为了军国大事的尔虞我诈之外,我相信你也确实愿意和我交朋友我这边也一样。” 阿西尔哼了一声,说:“交朋友现在的形势,咱们还能做朋友么” “公是公,私是私。”张迈道:“国事上,咱们势不两立,但在私交上,我们却仍然可以是朋友。”他抚摸了一下胯下的汗血王座,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赠马之谊,当然,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我将会张开双臂欢迎你我不会干涉你的信仰,但我却能给与你萨图克与瓦尔丹给予不了你的东西帮你复国” 复国马呼蒙心头一震,阿西尔却马上用左手按住了自己的心:“你不要跟我提什么故国了,那打动不了我。我已经皈依真神了。国族的界限是虚妄的,只有真神的信仰,才是放诸四海皆准的。” 张迈道:“我并不否认你的信仰,不过,对于那些不认同真神的人呢比如祆教教徒、摩尼教徒、佛教徒。你们打算怎么办” “真神不会强迫迷途的人信仰祂。”阿西尔道:“但是总有一天,全世界所有人都醒悟过来的时候,就都会投入到祂的怀抱之中。” “这么说,你也是主张宗教自由的了” “宗教自由”阿西尔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说,我们不会强迫人们改变他们的信仰,真正的信仰应该是出自真心的。” 张迈道:“你是这么想的那瓦尔丹也是这么想的么” “当然”阿西尔叫道:“讲经人当然也是如此我的这些想法,都是出自讲经人的教诲。” “好,那我就权当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张迈猛地厉声道:“但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他是这么做的么他做的事情,和他说的话,是符合的么” 阿西尔长长的双眉垂了下来:“谈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张迈昂起了头:“我叫张迈大唐张迈”提起赤缎血矛,他在地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张迈好,我记住。”阿西尔道:“张迈兄,你不用试图打击我的信仰,讲经人的伟大不是你所能妄测的。虽然你现在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但在真神的眼中,你不过是一只会一点小聪明的迷途羔羊罢了。既然现在双方已经亮明了立场,我们也就不用废话了,我且问你,你的目的就是是什么” 张迈微微一笑,说:“我们从来都不掩藏自己的目的:我们这么奋勇作战、千里远征,就是为了让自己过上好日子,也尽量让身边的人过上好日子。让大唐的百姓能够自立自强,和所有愿意和我们一起奋斗的民族一起,建立一个有法律、有秩序的文明国度。” 阿西尔怔了一怔,说:“若你真的是这么想的话,那其实和真神的教诲并不矛盾。” “是啊。”张迈笑道:“所以我说我们可以做朋友。” “可是你们若真的这么想,为什么要侵犯博格拉汗” “侵犯他”张迈笑了起来:“第一,从小处来说,这片土地本来就属于大唐,我们,那只是恢复旧有的秩序。第二,从大处来说,我们进入疏勒,是要改变这边的野蛮统治,重新建立文明的秩序。” “你胡说”阿西尔道:“有讲经人辅佐的博格拉汗,本身就将成为文明国度的缔造者而你的到来,恰恰是在破坏这一切” “希望靠萨图克和瓦尔丹来建立文明”张迈失笑道:“那不和希望老虎改吃素差不多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萨图克统治下的各族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阿西尔道:“这些都是暂时的,博格拉汗的心其实还是仁慈的,眼下民众所受的这短暂的痛苦,为的是千万年不变的天堂之国的建立真正的和平与幸福就会到来。” 杨易听到这里,忍不住放声狂笑:“迈哥,你还跟这个蠢货说什么他已经被洗脑了没用的” 阿西尔的脸上出现了被侵犯了却还尽量克制的怒色,张迈道:“好了,我现在和你说这些你也不会信服的,不过你还是退回去吧,疏勒我已经夺下了,看在朋友的份上,我不追击你便是。” 阿西尔盯着张迈,却冷然摇头:“我不会相信你的” 张迈道:“那你是准备在这里和我大战一场么” 阿西尔斜了杨易一眼,后者正跃跃欲试,将槊一横,有心要截住阿西尔,马呼蒙也握紧了马刀,张迈却按住了杨易,道:“让他回阵再说。” 阿西尔不再说话,一拍银雷飞电,驰回本阵,杨易虽然刚才笑阿西尔是蠢货,但对这一部骑着汗血宝马又有着天方教精神激励的汗血骑兵团还真不敢小视,严阵待敌,不想阿西尔却引兵退走了。 从托云小镇到疏勒城之间缺乏要塞与险要地形,疏勒地区地势开阔,这个汗血骑兵团的速度天下第一,倏来倏去,真不知该如何防范才是。 张迈看着这些神驹的背影,喃喃道:“他们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阿西尔也是西域不可多得的将才,葛罗岭山口哨堡还在的时候没拦住张迈,现在哨堡没了,缺乏有效的防御工事,没法拦住阿西尔张迈倒也不意外,可是库巴圣战者居然这么快就突破了讹迹罕,却有些出乎张迈的意料之外了。 李膑从骑兵中勒马走了出来,道:“特使,幸亏粮食已经抢割完毕,库巴圣战者虽然来得比预期快,但接下来只要我们应对得当,应该仍可得胜。” “嗯,”张迈道:“我们封围疏勒之后,法如大师已经派人前往于阗。本来还希望能赶在萨图克到来之前,那样我们就可以西出葛罗岭山口延敌。但现在看来却没这么好的事情了,整个疏勒,或许将成为一个很乱的大战场。”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零章 十月飞雪 阿西尔还只是一个前锋,他开了路,后面的圣战者便源源而来,共有八千多人,过葛罗岭山口后都驻扎在托云小镇附近,阿西尔向瓦尔丹禀明经过,瓦尔丹气得七窍生烟,恨张迈恨得牙都酸了,又怒责阿西尔:“你遇到那个唐寇盗魁,为何不战” 阿西尔说:“那一部人马乃是唐寇的精锐,他们人数又比我们多了将近一倍,正面冲击,我们损伤必重,不如以轻骑分头劫掠骚扰,更能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欧马尔却冷笑道:“别找那么多的理由,我看你是胆怯” 阿西尔低着头,不敢反驳,瓦尔丹十分忧心,说:“不知道疏勒如今怎么样了。”阿西尔分析着说:“张迈虽然说疏勒已经攻下,但我料他必定是在说谎。” “为什么”瓦尔丹问。 阿西尔道:“唐寇的兵力不止那两千多人,若他真的已攻占了疏勒,听说我们来一定会集合所有部队,趁着我们立足未稳给我们来个雷霆一击。但他们现在却没有这么做,那肯定是还有后顾之忧多半疏勒城仍未攻下,所以他们才将大部分的兵力都留在那边。” 瓦尔丹道:“既然如此,那我们马上就进军,博格拉汗那边也不知怎么样了,可千万不能再把疏勒给丢了若是疏勒出了什么事情,博格拉汗可就没退路了。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可得负上很大的责任” 欧马尔问:“不等伊斯塔了” 原来唐军离开讹迹罕之后不久,麦克利眼见唐军留下的空营连续几日鸦雀无声,形势怪异,又蠢蠢欲动起来,结果却被阿西尔窥破他的谋划,在唐军留下的空营帐里以汗血骑兵团大破出城军队,连受两次重创以后,麦克利再无斗志,乃派使者出城求和,瓦尔丹满口答应,但在和谈完成之后却又趁着麦克利防范稍松,忽然发动袭击,攻入城内,却仍立麦克利为傀儡城主,命他下令全城改教,城内祆教教徒不肯奉命,马克迪西当即就要发动血腥镇压,便将讹迹罕的祆教祭司与神职人员全部囚禁了起来,有心要将他们清理个干净,阿西尔苦劝不已,马克迪西嫌他碍手碍脚,正好这时瓦尔丹说道:“我们当以博格拉汗的大事为重,不能为这边的事情,在这里耽搁太久。”马克迪西便派阿西尔先行出发东进,跟着瓦尔丹、欧马尔、伊斯塔继行,马克迪西留守讹迹罕。 古代作战,后勤辅助部队常较纯粹作战的部队为多,圣战者从讹迹罕出发东进的人马里头,作战部队有四千多人,辅助队伍一万五千多人,此外还有俘虏军三千多人,这时已经到达托云小镇的八千多人里头,有三千人是库巴的精锐部队,两千多是刚刚从讹迹罕裹挟来的俘虏军,另外还有三千多的辅助部队。山口那边还有一万多人没过来。 瓦尔丹道:“不等了马上出发” 他们这支人马虽然尚未到齐,却也仍然是一支不可小觑的战斗力了。 命令才下,天空中忽然飘下雪花来,片片如鹅毛般大,阿西尔一怔,伸出手掌托住一片,心道:“怎么忽然下这样的大雪,这里尚且如此,高山之上更是可想而知,不知道伊斯塔能否过来。” 疏勒的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尤其北风一吹,温度更是降得厉害。郭汾给张迈赶制了一件裘袍送来,法如大师又派人送来了唐民自制的暖炉,张迈拿到暖炉后心想:“我有这些,将士们可没有貂裘、暖炉。” 岑参描写西域风雪道:“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又云:“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如今已是十月,龙骧本营的将士,已觉穿着铠甲难受了。幸而新碎叶城也罢,藏碑谷也罢,说到苦寒比起疏勒尤甚,所以唐军的核心将兵都还能抵抗着严寒在户外活动,只是在这等天气下要想攻城那是更加危险了。 这日,天上忽然飘下雪花来,李膑自受了膑刑以后,身子虚弱了许多,一个不慎,竟然病倒了,奚胜自那次野战累伤了身子,这次寒风逼来,每日都要吐三次血。 张迈对他两人的病情十分担忧,心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天爷真是捉弄人”将暖炉转送给李膑,骑了汗血王座到各处军营巡视,幸好庄稼已经收割,各营粮食无缺,肚子吃饱了,出外运动运动,便不觉得太冷,石拔是天生的乐观派,叫道:“可惜要围攻疏勒,不然咱们正好打一场雪仗” 自从西线烽烟起,张迈便已下令,让全疏勒所有唐民,除了在疏勒城外辅助作战的农夫之外,其他人全部撤入下疏勒,距离过远没法撤入下疏勒的便都躲藏起来,等候唐军中枢的消息。这些年唐民在回纥的统治下战战兢兢,八十一寺唐民各有藏身的猫窝兔穴,疏勒本来就地广人稀,这时唐民再这么一躲,真个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了。 巡视到第四折冲府驻地时,郭师庸指着雪花道:“这雪才初下,现在还不怎么的,但看着这架势,只怕这雪不是一两天就会停的,万一这场雪是连旬而下,积得原野犹如一张白被子盖住,咱们身在城外吃风,只怕会很危险” 张迈点头称是,听从了他的建议,让在疏勒城外助战的一万五千农夫分批撤往下疏勒避寒。 巡到第五折冲府驻地时,主营转过消息来,说投诚助攻的十六胡部一齐来请愿,说要回去觅地避寒,明年开春再来助战攻城。 此刻若不从诸胡之请,万一天气再冷下去,迟早得生出变乱来,但要从诸胡之请,那么攻打疏勒的人就只剩下三府二部,对疏勒的围困之势便会散去大半,至于“明年开春再来助战”云云那完全是不靠谱的事情了。石拔在旁听见,很不满地说:“这些家伙,没一点毅力,连这点苦都吃不了等到明年开春,我们胜负早决,哪里还用得上他们” 安守敬望着疏勒那高耸的城墙,脸色沉重,低声道:“我们已经将胡沙加尔打击得士气低落,这场大雪为何不能迟来个十天半月如今我们为山九仞,难道却得功亏一篑么”然而也知在这时节下大雪也也不算气候反常,暗想:“莫非我们就只能走到这里了”心情沉痛之至 张迈巡视了两日,这晚回到主营,召集诸将商议对策时,西线来报,说:“天方圣战者已经拔营东进,看来是要全力冲杀过来,汗血骑兵团在前开路,小杨都尉在一百里外的病马滩设了伏兵,但对方还没完全进入包围圈便忽然撤走了。” 托云小镇离此地尚有两百多里,且对方又不是人人都骑汗血宝马,料来天方圣战者要攻到仍需一段时间。 两日之前唐军中枢已经收到贺子英方面的消息,知道天方圣战者已经有近万人越过葛罗岭山口,这时郭洛说道:“汗血骑兵团倏来倏去,快如风疾似电,十分难当,阿易虽然勇猛,但要独力抵挡这些圣战者,只怕有些吃力。” 郭师庸道:“但是我们这边十六胡部已经在打退堂鼓,如果我们再抽调兵力,这疏勒的包围圈就空了。非被胡沙加尔看出破绽不可。” 安守敬道:“如果能够抽调部分精锐,连同第三折冲府,迅速取得全胜,在胡沙加尔发现之前赶回来,那才可以解决眼前这个困局。可是那群圣战者殊非易与之辈,汗血骑兵团的行动又极其灵活,想要短期之内取胜,机会却也不大。” 议来议去,总觉得十分为难,法信虽然不懂兵法,却也听出唐军如今腹背受敌,是以左支右绌,叹息道:“若是咱们也有一部援军抵达,那就好了。” 说到这里,人人心头一动,都知道法信是在期盼着于阗的援军 嘉陵道:“咱们封住疏勒之后,道路打通,才得以派出使者,这回法严师叔最多才到鸭儿看注:鸭儿看,地名,没那么快就有回音的。” 正议论着,外头传来消息,说派往于阗的使团有消息回来了。 郭师庸等又惊又喜,道:“莫非天佑大唐,使团一路顺畅,竟已经请来了援军” 人人喜上眉梢,慌忙命请进来,却是法严的弟子嘉明,进账之后禀报道:“特使,我们到了羯蕃一带,忽然遇到大雪,将山路都封住了,我们在山下困了三日,一步也过去不,如今家师正设法另觅道路,却派我先回来回禀。”原来羯蕃附近的大雪,又比这边早了几天。 诸将一听,个个脸色犹如涂了一层死灰,这犹如让人先上天堂、后下地狱比一开始就绝望打击来得更重 诸将心中仓皇,一齐向张迈看去,见他正望着帐外的火把与飘雪发怔,均想前有坚城、后有大敌,又是这般天寒地冻、大雪封山的,张特使又不是神仙,总不能叫老天爷不下雪,将天气转回去。 张迈仍然在那里发怔,人人等着他出言,郭洛叫了一声:“特使”张迈才回过神来,看看帐内气氛紧张沉重,笑了起来,说:“别这样嘛,我们进入疏勒以来,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打过败仗呢,干嘛搞得这么紧张” 诸将见他在重重压力之下若无其事,心情才又开朗了些。二更时分,西线又来了最新战报:“敌军主力已经抵达乌加河河畔,杨都尉派出两百轻骑,从上游绕过冰面,袭击了,敌军大乱,又后退了十余里。” 郭洛大惊:“现在河边虽然结冰,但都没有冻实,一踏就破,阿易怎么过去的” 报信将士道:“杨都尉在当地唐民的帮助下,搜集了二十几艘小船,又卸下了门板船板捆扎,做成了木筏,夜里冒着风雪,用几十艘小船、木筏往来三次,运了二百余骑,从上游冰面滑了过去,趁着天色未亮,忽然插入敌军本营,第三折冲府军队本来驻扎在乌加河这边,他们都没想到我们竟然会连夜偷袭,被小杨都尉杀得大乱,可惜我们这次出动的人太少,杀到天色大亮眼看冲不垮敌军,小杨都尉便退走了。而敌军也不敢来追。” 这个捷报听得诸将精神一振,张迈哈哈大笑,说:“阿易干得好,有这场大捷,管叫瓦尔丹三两天内不敢妄动了。” 就在这时,营外马蹄声乱响,张迈一愕,道:“谁在外面跑马”还没反应过来,外间诸营已经叫嚷了起来,郭洛细辨那些声响,低声惊呼:“敌袭” 帐内诸将个个身经百战,一起起立,张迈叫道:“诸将各自归营,不要乱” 却闻踢踏声若在左右,竟有敌骑逼到了附近跟着倏倏两声,有两支箭穿透皮帐,钉在张迈身前的木案上,诸将大吃一惊,拥着张迈冲了出来,帐门马小春惊呼:“保护张特使” 张迈出了帐门,但见主营几处已经起火,有来不及集结的士兵被敌军的轻骑赶得满地乱跑,喊杀之声从各处零零落落传来,不断有人叫道:“敌骑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会被抢到这里” 郭洛喝道:“敌人不多,大家不要乱” 却听西南方向有人大叫:“小心小心” 便见最近处有十余骑在夜色中踏雪冲杀,十余骑都是万里挑一的汗血宝马马上骑士挥刀,已经逼到十余丈外为首的大将正是阿西尔,主帐这边灯火通明,阿西尔眼睛一扫,竟然在人群中望见了张迈 十余丈的距离,对汗血宝马来说那是转瞬即至 郭洛叫道:“拒马拒马” 却哪里还来得及安守敬是陌刀手出身,力大无穷,这时发一声喊,拔起主帐前那根五丈长、小腿粗的大旗,横栏在前,一边叫道:“特使快走” 锵锵几声,张迈身边所有人横刀出鞘,围在张迈身周,刀口对外,只一眨眼间十余骑已逼到附近,安守敬大叫一声,放低旗杆横扫,汗血宝马悲鸣中,有两匹被旗杆撞中了膝盖,翻倒在地,安守敬也被冲击反震之力震得立足不稳、虎口崩裂,阿西尔左边冲出一员勇士却是马呼蒙,马上对着安守敬一刀劈下,安守敬已来不及抽横刀抵挡,只好甩掉旗杆,尽力闪避,肩膀还是被斩伤了,又被汗血宝马的侧面带到,摔倒在一旁。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银雷飞电飞身一跃,撞倒了两个死命阻拦的士兵,跳到了张迈身边,阿西尔长矛举起,就朝张迈扎下张迈只觉劲风逼面,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我要死在这里了” 石拔大叫一声,抱着张迈翻滚出七八步,躲过了这一矛,阿西尔纵马踏来,眼看马蹄就要踏落张迈的脑袋,马小春整个人扑了上来,用身体遮住了张迈的头颅,但跟着背部便被马蹄踏中,哇的一声马小春当场吐血,然而银雷飞电踏过马小春的身体之后又冲出了数步,阿西尔勒马回来再要杀张迈时,二十几个龙骧营的将士已经赶到。 这队骑兵来得虽快,唐军的反应也不慢,汗血骑兵团忽然掩至,从一个刁钻的方位突入,打了唐军一个措手不及,但一击不中就得远遁,阿西尔已经连续两次将张迈逼到地狱门口却未能得手,心有不甘,眼前虽有二十余人手持盾牌拦路,还想再试第三次,又有十余名钩镰手赶到,马呼蒙大叫:“王子快走” 阿西尔轻叹一声,勒马朝唐营薄弱处冲去,马呼蒙领人赶上卫护,郭师庸已取弓在手,喝道:“黄口孺子竟敢夜袭我营”弓弦震响,箭去如电正中银雷飞电后臀,银雷飞电惊嘶一身,又奔出十余步脚下被一短栅栏绊住,摔倒在地,已有十余名唐军欢呼着拥上。 马呼蒙大叫:“王子,上马”将自己的坐骑一拍往阿西尔冲去,自己却跳了下来阻拦追兵,阿西尔听有空马从身边经过,想也不想就跳了上去,马呼蒙的坐骑也是汗血宝马,甚有灵性,背着阿西尔一冲已在二十余丈之外,阿西尔再回头时,但见马呼蒙已被按倒在地,眼中忍不住湿润了,却知此时若回去如同送死,发一声悲喊,率领残兵遁去。 张迈扶着马小春挣扎起来,诸将都来问讯:“特使,你没事吧”只有郭洛镇定如恒,指挥着部属善后。 张迈惊魂稍定,道:“我没事。”身边马小春哇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来,全喷在张迈衣服上,张迈叫道:“快请医生给小春诊治” 石拔背起马小春走后,张迈忽然想起李膑住的帐篷就在阿西尔冲来的方向上,叫道:“李膑怎么样了”急忙赶去,那帐篷已经倒塌,里头有人不住咳嗽,张迈用横刀割开帐篷,露出个人脸来,不是李膑是谁,急得问道:“你怎么样受伤了没” 李膑在帐篷下咳嗽了两声,笑道:“休息的这几天,就以这张被子最是暖和。” 张迈见他还能说笑,心里放了一些,骂道:“薛复这个混蛋,竟敢对我搞夜袭还有放哨的那些蠢货,都冷得睡着了还是怎么着,竟然让人冲到了这里” 李膑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只要不是损失得太重就好。再说,特使,夜袭不是你最喜欢干的事情么如今是报应来了。” 张迈不由得干笑起来,这时雪花仍然在下,李膑尚在发烧,双腿又不方便,张迈便帮忙将他抱起来,背到自己的营帐去休息,李膑在毯子上坐下后,看张迈和一路跟在他身边的嘉陵小和尚帮自己拍去肩头上的雪花,忽然道:“这场雪下得好” “好”嘉陵和尚道:“李参军你病糊涂了这场雪下得我们连于阗那边都联系不上了。” 李膑低声呓语般道:“东面的山路,已经封堵住了那可是少有的事情啊,太好了,太好了” 嘉陵摇了摇头,道:“我去煮碗热汤来给你。”出去了。 李膑却忽然捉住了张迈的手,道:“特使,这场大雪一下,我们我们的时间就宽裕多了啊太好了,太好了” 张迈的心情本来也颇为沉重,既为今夜之事烦恼,又为明日之事担忧,听了李膑这句话,脑子里电光一闪,忽然清亮了起来,被李膑握住的手也停在那里动也不动。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一章 同床异梦之一 雪夜遭受到的那次夜袭虽然惊险,但唐军受到的损失其实并不大,相反,还截住了数十名俘虏,其中包括七匹纯种汗血宝马,以及二十三匹第二代。尤其阿西尔的忠仆马呼蒙也为救主被擒,然而这一切都还是无法让唐军高层高兴起来。 阿西尔的这次雪夜袭击,对唐军最大的打击是心理上的。在这个不利消息接踵而至的晚上,阿西尔的突袭不但抵消了杨易获胜带来的些许兴奋感,而且让唐军诸都尉、参军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汗血骑兵团能够绕过杨易的阻截突至唐军主营,让诸将心中对阿西尔的评价又高了几分,不过回头想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杨易手头只有一千多人,只能进行重点防御,而无法实现全线堵截。 安守敬摸了摸肩头上的包扎布,心想:“薛复既然能攻到这里,那么也就能攻击下疏勒,能攻击大昭寺,甚至绕开我们西面的联营,从北面或者南面突破到疏勒城下” 西线有回纥援军抵达的消息还被唐军暂时控制着,但从现在的形势看,疏勒城得知这个消息只是迟早的事,唐军加上十六胡部只是要点堵截,并不足以将这座大城市围个水泄不通,瓦尔丹若派出若干轻骑绕道潜行,偷至城下送个消息进城的机会是很大的。一旦让胡沙加尔知道此事,疏勒城内势必士气振奋,而就眼前的形势看来,“若是让胡沙加尔和前后夹击,我们可该如何是好呢”郭师庸亦不禁忧心忡忡。 这个老将盘算胡沙加尔、唐军主力以及库巴圣战者三方面的实力,得出的结论是胡沙加尔兵力最多,唐军综合实力最强,但库巴圣战者亦有不可小觑的长处,无论是瓦尔丹还是胡沙加尔,唐军面对任一个敌人要取胜都不容易,如果让双方联合起来,那唐军的形势可就危险了。 雪还在下,而且看形势比昨晚还大,天气也变得越来越冷,主帐氛围的沉郁比昨晚尤甚,然而郑渭发现当张迈一踏进来,整个帐篷的气氛就有些变了。 “阿嚏”张迈斜斜依在虎皮椅上,还没说话,就先打了个喷嚏,郭洛等忙问他是否着凉,“怕是有一点,昨晚啊,薛复那一矛都扎到我眉毛上了真是丢脸啊,当时我竟来不及挥刀抵挡,还好小石头扑了过来,但我已经吓出了一身的汗,跟着薛复又纵马他来他奶奶的这小子跟我有深仇大恨啊亏得小春舍命相见,但又吓出了一身汗。后来赶去救李膑,吹了风,里头热外头冷,多半就阿嚏” 昨晚的事情谁都知道,这时他却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多,便如和诸将闲聊家常一般,整个人显得轻松极了,郭师庸何等老辣,郑渭何等精明,郭洛与张迈何等亲密,都看出张迈的这份轻松不是为了安抚诸将故意装出来的,而是真正的轻松。 “难道,特使已经有了破敌的对策”安守敬忍不住想。 郑渭和张迈认识还不到几个月,却已经很了解他,微微含笑,说:“你可千万别病了,这阵子咱们军中病号伤号都嫌太多了,先是李膑和牺牲,昨晚又多了安叔叔和马小春,要是你再病倒了,消息让胡沙加尔知道,他非笑话我军弱不禁风不可。” 张迈哈哈一笑,说:“我应该没那么弱吧。”郭师庸和安守敬虽然笑不大出来,但见张迈半点不将当前的险恶形势放在心中,他们也就跟着宽心多了郭洛道:“不管如何特使你都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眼下正值生死存亡的关头,要是你忽然病倒,我们可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谁知道张迈却摇了摇头,说:“生死存亡不,我却觉得现在正好休息休息呢。咱们一路奔波到此,明明是到家门口了,可说实在的,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恰好现在雪越下越大,这种鬼天气下没法打仗,我想就让将士们好好歇息歇息,免得病号伤号不断增加。” 诸将听得大奇:“歇息” “是啊。”张迈道:“还有十六胡部,也都放他们歇息去。反正强留着他们,他们也没心思打仗了,不如就卖个好,放他们回去避寒吧。”对安守敬道:“守敬叔,回头你就先拔营前往下疏勒,然后就可以安心养几天伤了。” 安守敬忙道:“养伤那怎么可以如今我们腹背受敌,要是这么一撤,圣战者可就冲过去了” 张迈微笑道:“守敬叔何必这么激动好吧,若你一定要拦圣战者,那也由得你,可你觉得,我们拦得住么” “这应该可以。”安守敬说,却没多少底气。其实唐军的实力还是比越过葛罗岭山口的圣战者强,但问题是唐军无法全心全意对付他们,只能分出部分兵力,这样一来形势就难说了。 张迈又道:“好,就算拦住了,那又如何我们能够一边围困疏勒,一边打赢圣战者么” 安守敬道:“若十六部诸胡能与我们戮力同心”说到这里自己住口了,因为这个前提是不存在的。 张迈说:“所以啊,反正是很难同时围住疏勒又挡住圣战者,不如就放瓦尔丹过去吧。” 郭师庸素知张迈有着全军最积极进取的个性,料来他不会因为眼前的困难而选择歇息,因道:“特使,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嗯,有的。”说到这里,张迈在慢慢将笑容收敛,说:“其实现在疏勒的形势已经完全改变了,而且这种改变多了一个对我们大大有利的因素,大家还没发现么” 郭师庸等都沉吟不语,一时还没想到张迈所说的有利因素是什么,郑渭忽道:“你说的,莫非是这场雪” “不错”张迈又打了个喷嚏,擦了擦鼻水,才说:“葛罗岭山口大家是都走过来的,当时上面是什么情形,我想大家也都清楚。我们打通葛罗岭山口一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保住那座哨堡,否则安排个几百人在里头,阿西尔还如何能够轻易过来不过,现在老天爷貌似在帮我们大忙,这一场大雪既然连于阗的道路都阻塞了,只怕葛罗岭山口的路就更加难走了。而且从贺子英传过来的消息推断,情况很可能也是如此。” 贺子英传来的消息称,从五日之前,葛罗岭山口的方向就再没有人下来了,而圣战者的全部兵力有多少唐军是很清楚的,所以张迈推测圣战者的部分人马有可能已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挡在了葛罗岭山口的那一边。 他说到这里,诸将都已经明白了过来,郭洛叫道:“不错不错我们怎么就没想到葛罗岭山口的地势比这里高出甚多,当初我们哨堡上面觉得天寒地冻,到了托云小镇就觉得凉意大减,如今下面也大雪飞扬,上面只怕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郭师庸亦忍不住露出喜色来,说:“若是大雪封山,将葛罗岭山口也封住了,那么现在疏勒这个地方,岂不是被” “被封起来了”张迈道:“这个地区,只怕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会变成一个封闭的战场了。而我们最担心的萨图克的大军,只怕得等到天气转暖,才能过来了。” 郭师庸和安守敬对望了一眼,两人的眉毛都扬了起来 天气转暖现在已是十月,要想天气转暖,要么,是得来一个回暖天,如果没有回暖天,“难道要等到来年春天么”安守敬忍不住失笑起来。 就在唐军高层召开会议的时候,石拔却拉着昨夜夜战的战利品十几匹汗血宝马在诸胡部使者面前炫耀。 “哈哈,”石拔用鞭子在一名俘虏的头上虚抽一响,吓得那俘虏闪身躲避,“你们这些蠢猪,竟然想偷袭我军主营,真是找死” 十六部诸胡昨晚本来已经听说唐军主营遇袭,本来就有些心动,这些胡部立场都不坚定,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都准备转向了,但这时见到了这些汗血宝马,非但不敢生异心,反而更加敬畏,暗想:“唐军的防范好严啊,回纥人用汗血宝马来偷袭,那肯定是下了血本,可惜还是没用。” 又有人问偷袭者是谁,石拔笑眯眯的,用张迈教他的话道:“还有谁,萨图克在怛罗斯已经被特使彻底打垮了,昨晚来的是库巴的圣战者啊” 库巴有一群圣战者也听萨图克指挥,这事疏勒很多人也是知道的。 石拔继续道:“他们是要来给萨图克报仇的,可惜,也就那点本事。结果事情没成,还给我们送来了这么些千里马,哈哈,哈哈” 诸部听了越发敬畏,均想:“看来博格拉汗已经被打败的消息是真的了,要不然这次来的就应该是博格拉汗的大军,而不是库巴的圣战者了。” 吐蕃葱岭部的酋长哈腰给唐军道喜贺捷,跟着又问石拔:“石副都尉,前几天我们托郑参军说的那件事情,不知怎么样了” 石拔问:“什么事情” 几个酋长都道:“就是且让我们回去避寒,现在这天气越来越冷了,打不了仗。而且我们男人在外面,女人小孩在老家都不知道怎么样了,心里着实牵挂。” “那件事情啊,”石拔道:“我不能说。” 他不是说“我不知道”而是说“我不能说”,诸酋长使者就都晓得他知道,慌忙求着他透露点消息,石拔笑道:“好,我就给你们透点信,那天郑参军说这事时,几个都尉都在,他们都不同意,说现在攻城正值紧要关头,要是你们忽然都走了,围城之事岂不得半途而废” 那些酋长与使者都皱起了眉头,说:“不是我们不尽力,实在是都有难处,还请张特使能够体谅体谅我们。” 石拔点了点头,说:“这个你们倒放心好了,虽然几个都尉这么讲,但张特使却说,反正萨图克已经灭了,这疏勒已是囊中之物,攻取此城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也不争这几天。” 众酋长、使者无不转忧为喜,纷纷道:“那张特使的意思,是肯放我们回去了” “我可没说哦”石拔笑吟吟道:“总之你们回去等消息吧,应该会是好消息的。” “这场大雪一下,我们的时间就宽裕多了”这是李膑昨晚迷睡之前说的话。 疏勒守军和圣战者的兵力虽较唐军为强,但他们的缺陷也很明显,如果能够排除萨图克忽然攻来的这个变数,让唐军从容应对的话,唐军所能运用的策略就多得多了,运筹帷幄起来,在时间上就不用有太过急迫的顾虑了。 张迈说道:“眼下胡沙加尔与瓦尔丹的兵力若是加起来,虽然比我们更多,但他们却都有几个重大的破绽。我们的粮食充足,他们的粮食不足,我们的人心齐,他们的士气低。此外,昨晚李膑晕过去之前,他还出了一个很不错的主意,他认为以瓦尔丹的脾气和胡沙加尔的身份,是我们可以加以利用的。” “胡沙加尔的身份和瓦尔丹的脾气”郑渭道:“李膑的意思,莫非是指他两人纵使同床,也必异梦,是这样么” 胡沙加尔再次向唐军派出了使者。 并不是只有唐军懂得安插间谍,胡沙加尔也懂得这一招。帮忙唐军围攻疏勒的十六胡部当中,有一部双渠突骑施就是他的人,张迈一给诸胡传达什么指令,双渠突骑施的族长总会第一时间派人给疏勒城内报信。 “博格拉汗真的已经败亡了” 莫兰特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尽管胡沙加尔说:“别听这些唐寇胡说”却还是无法彻底消除众人心头上的阴霾。有圣战者突入唐军主营偷袭,但这个好消息却没有给疏勒的将军们带来太多的兴奋。 在这个大雪天中,虽有城墙挡住了寒风,但依然让人感到难受。城外的粮食被唐民收割殆尽的消息传遍城内以后,疏勒所有居民对未来一年的生计都充满了担忧,胡沙加尔手里虽然还握有足以供两万人半年多的军粮,但在围城之际,军粮是不可能发给普通居民的,而且要是将所有军粮平分给十几万人的话,那点粮食就支持不了一个冬季了。如果能将民间的粮食也都搜集起来的话,其实数量也是很客观的,但包括奈尔沙希家族,所有的粮商都捂紧了自己的粮仓,胡沙加尔几次三令五申要求他们出面平抑粮价,却没人肯听他的。损己利人疏勒的商人可没有这么高的觉悟。 “都不知道他这个疏勒大总管还能当多久呢。”商人们背后嘀咕着。萨图克博格拉汗已经被唐军击败的消息,早已暗中在城内传开了,疏勒如今走到了十字路口,未来究竟会继续接受回纥的统治,还是重新投入大唐的怀抱,谁也说不清楚。 “我们根本就没有必要怕他。”疏勒五大粮商之一的莫贺说,“如果胡沙加尔要维持城内的稳定,他就得依靠着我们,如果他敢动我们,我们就将粮食供应彻底切断,那时他胡沙加尔除非打开仓库动用军粮,否则疏勒马上就得大乱。”莫贺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这里都是自己人,我可以给大家透个信。我已经从大唐那边得到了承诺,他们如果进城,只要我们献出黄金五百两,就会继续保证我们的财产不受侵害的。” 本来张迈并没有向莫贺的使者索要“五百两黄金”的意思,但郑渭却坚持这么做,他说:“我们必须开一个价,而且得是一个他们可以接受的高价,这样他们才会安心。如果我们不开价,他们反而要怀疑我们没有诚意。” 果然,这时其他四大粮商听到这个消息后都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五百两黄金那不算什么。” 这段时间五大粮商关闭了店铺,却通过黑市以高价卖出粮食,而且卖出粮食的数量,总是控制在仅供全城一二日的量,让城内居民都只能糊口而无法囤积,十几万居民被宰得痛如割肉,却还是不得不买,疏勒的财富正被一点一滴地榨了出来,而五大粮商却是日进斗金。 五大粮商们开秘密会议的时候,阿布勒是被排斥在外的,这不是因为奈尔沙希家不够资格,而是因为奈尔沙希家对外宣称,一向都与回纥的大总管胡沙加尔走得颇近。但是当五大粮商开会之后有了决定,并将这个决定通知他时,他总是亦步亦趋、小心谨慎地配合着,“永远都跟在别人后面,吃别人剩下的,默默地拾漏,默默地收割,默默的赚钱。永远也不要出头。”这是老奈尔沙希的家训。这种经商理念也导致了奈尔沙希家所涉及的商业门路极广,却没有一行做到了龙头地位。 这边跟随五大粮商,一起卖黑市高价粮食赚钱,那边当胡沙加尔秘密召唤他的时候,阿布勒也尽量地满足对方的要求,并向胡沙加尔泄露一点五大粮商的秘密,当然他泄露的这些秘密是不会给五大粮商带来灭顶之灾的那种。同时,由于奈尔沙希家号称是天方教教徒,所以阿布勒也拿出了一部分的存粮,捐献给了疏勒城内的天方寺,而当祆教的大祭司穆贝德威胁阿布勒要揭穿他其实是明教教徒的老底时,阿布勒也顺从了穆贝德的要求,表示愿意与祆教共同进退。 这种八面玲珑的行事作风,并非从阿布勒这里才开始,而是老奈尔沙希遗留下来的,阿布勒对此并不满意,他认为这正是奈尔沙希家族一直只能处于一流末端而无法成为真正巨头的原因。而且面面讨好,也并不是永远都没有危险的。 实际上在半年之前,奈尔沙希家就已经经历了一次重大的危机老奈尔沙希在明教的旧教友告诉了他明教将在下疏勒发动叛乱的消息,这件事把奈尔沙希一家吓得够呛,最终老奈尔沙希无法拒绝明教旧教友的请求,仍然给了他们秘密的资助,但随即他就携带整个家族前往老家下巴儿思,名为思乡,实为避乱。 可是谁知道,他们却偏偏在那里遇上了唐军并不得不作出一个更加彻底的选择。 “不过经过这一次之后,一切都会改变了吧。”阿布勒心想。 就在这时,胡沙加尔派人来找他,站在这个疏勒大总管面前,阿布勒故意不掩饰自己的慌张。 “不用拘谨”胡沙加尔道:“我这次找你,主要是想问一点你在怛罗斯那边的见闻。” “这个小人半个月前,就都已经和将军说了啊。” “我想你再说一遍。”胡沙加尔支着下巴,说。 阿布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将半个月前曾经说过的那番言语复述了一遍。他这时重复的,是和张迈、郑渭经过反复商量而炮制成的一套言辞,大部分的内容尤其是细节都是真实的,只是剔除掉了奈尔沙希家其实已经向唐军效忠的事实,而改成了老奈尔沙希落入“唐寇”手中,临危之际只有小儿子脱逃出来,并从讹迹罕的秘道潜行回到疏勒。 胡沙加尔这次听得更加仔细了,中间又不停地打断,追问一些细节,幸好阿布勒说的关于回纥与唐军的战况本是事实,因此全无一点破绽。 一番谈话进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算结束,胡沙加尔忽然道:“阿布勒,你说,博格拉汗是否真的在北面被唐寇打败了”说到这里时胡沙加尔的喉音竟然微微颤抖。 阿布勒心中猛地一跳,几乎就想临时捏造一点萨图克败亡的迹象来,但想起郑渭的叮嘱,还是忍住了,说:“我不知道。当时我从俱兰城逃出来时,只知道塞坎将军已经为国捐躯,灭尔基也已经陷落,后面的事情,就不晓得了。” 胡沙加尔点了点头,对他的这个回答似乎很满意,又说:“阿布勒,你敢不敢再去唐寇的军营里走一遭” “什么”阿布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想你作为我的使者,去唐寇的军营里走一遭。”胡沙加尔加重了一点语气,说。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二章 同床异梦之二 眼见天降大雪,酷寒逼人,张迈下了命令,许十六部胡人回家避寒,在此之前,已经有五六万唐民撤入了下疏勒,从葛罗岭山口到鸭儿看,除去疏勒与下疏勒两座大城和九座绿洲小镇,数万平方公里的郊野上只剩下几万人,其地广人稀可想而知,张迈下令清野之后,没有撤入下疏勒的唐民带着过冬口粮各自藏匿,一下子让疏勒地面显得十分荒凉。 诸胡与唐民退去后,只有唐军的三府二部数千人还驻扎在城外,唐军的几座大营置于漫天遍野的白雪之中,恰如白馒头上的几颗芝麻,显得十分渺小。 城内军民眼看包围圈已撤了大半,就有些鲁莽的将领请求出城攻击,得到的却是胡沙加尔的冷遇:“出城谁愿意跟你去” 这当口,可没有几个士兵愿意冒着风雪出城玩命。 就在这时,胡沙加尔决定再次向唐军派遣使者。 听说这次来的使者是阿布勒,张迈一怔:“胡沙加尔这是什么意思他手底下没属吏了么为何要派一个商人来” 郑渭想了一下,说道:“这个倒不难琢磨,若派个属吏来,那就是正式的使者,将来反口难,但要是派个商人来,那就是半正式的使者,将来推诿起来容易。” 郭师庸等武将都大是不悦,均道:“要是郑参军所料不错,那这胡沙加尔岂非还没谈判,就想着推诿反口太没诚意” 这时李膑的病已经好转了,只是还在咳嗽,他却笑道:“不,这是好事。胡沙加尔之所以预备着要反口,必然是此来他的和议内容会对他造成很大的压力,他为了减轻内部的反对,所以才做这样的安排。” “内部的反对你是指” “眼下萨图克应该是面临着极大的困境,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举措,这番他派阿布勒来应该是要和我们讲和,”李膑道:“甚至,连割地投降都有可能。不过,就算胡沙加尔真的答应割地投降,那也多半是假的,他最终想做的,还是拖延时间。” 张迈点了点头,说:“你是说,他想拖到萨图克回来” “如果能拖到萨图克回来,那自然最好。”李膑道:“不过万一就如我们所放出的传言那般萨图克已经败亡而大唐又已经重振的话,那么当这个传言可以得到确证时,他来个弄假成真,真个归降大唐,也未必不可能。” 漫天飞雪真如郭师庸所料,竟然连旬而下,其中有两日虽然稍停,可是天气没有转暖,积雪就没有融化,城内城外积雪越来越厚。 回纥的士兵看看城外,都躲到哨岗中取暖去了,唐军在城下望上去,只见城头零零落落,恍若空城,张迈用横刀指着说:“这些回纥兵可耐不得苦” 李膑道:“这个自然,疏勒就算放在中原,全盛时期那也是几乎可以和扬州一比的繁华市井,虽还比不得长安、洛阳,如今又已破落,但在西域仍然是第一等的大城,苦境方能出精兵,在花花世界住得久了,人想不软弱都不行。” 张迈被这几句话触动了,暗自沉思。 与回纥士兵相比,唐军的主力却耐苦耐寒得多,圣战者方面在瓦尔丹的激励下也冒着风雪进军,但人毕竟是血肉之躯,在酷寒之中,行动都显不便,在两次彼此偷袭之后双方就再没有发生激烈的战斗,杨易得到中枢的指示之后逐步后退,圣战者则步步逼近。 阿西尔的忠仆马呼蒙被唐军擒获之后,本来已经引颈待死,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唐军竟然没有虐待他,张迈甚至还安排了一座独立的帐篷给他住,又好酒好菜地供着他,郑渭和薛苏丁轮流到他帐中,劝他归降,薛苏丁更道:“老马啊,咱们宁远国本是大唐臣属,国人个个都有个唐姓,天方教东侵之后不幸亡国,若咱们跟着天方教,那复国之事只会越来越渺茫,但要是重归大唐怀抱,这件大事却很有希望”薛苏丁祖上也是宁远国的贵族重臣,所以和马呼蒙说话便“咱们”、“咱们”的显得十分亲近。 马呼蒙听到“复国”二字,其实还是忍不住动心的,但他对薛复忠心耿耿,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愿意背主,摇头道:“这事不是我能决定的,总之我们王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若是王子点头,我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王子尚未开口,你就是跟我说什么也没用。” 薛苏丁道:“那你自己的意思呢” 马呼蒙道:“我没有自己的意思,王子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薛苏丁便不再劝他投降,却跟他说起当年大宛国的往事来,这却正中了马呼蒙的下怀。薛复自改名为阿西尔以后一心信奉真神,对故国的历史反而淡漠了,甚至人前人后不喜马呼蒙称他为王子,马呼蒙满肚子都是对宁远故国的回忆,满脑子都是薛复之父临终前对他的嘱托,可惜这些他视为珍宝的怀念与责嘱,平日却找不到一个人说去,不想这时却在唐军之中遇到一个知音,一开始还对薛苏丁有些疑忌,但三两句话说开之后便滔滔不绝,再也停不下来。这时他虽然还不肯投降,却已经认了薛苏丁这个朋友。 他们谈论这些往事时有时候郑渭也会过来,三人有着共同的话题与回忆,言语既投机,马呼蒙对郑渭也就生了好感。郑渭这边亦很佩服马呼蒙的忠义,命看管的卫兵平日不许无礼,又许马呼蒙每日辰、未两个时辰可以在囚帐附近走动,活动筋骨。 这日马呼蒙正在外头晒太阳,忽见有几骑从疏勒方向驰近,他见看管他的士兵没注意,走近了几步,心想:“这伙人看装扮不像唐军,莫非是疏勒那边来的使者”便用心记住了为首三人的相貌。 第二日,却是杨易退至附近会师,跟着郑渭便派了郑豪来通知马呼蒙收拾东西,马呼蒙是薛复的忠仆,郑豪是郑渭的老家人,薛家与郑家有着很深的关联,马郑二人也是老相识,这时马呼蒙就问郑豪出了什么事情,郑豪笑道:“我也不瞒你,咱们和胡沙加尔已经讲和,正要回下疏勒去。” 马呼蒙有些诧异:“讲和了” “是啊。”郑豪笑道:“博格拉汗已在葛罗岭山口之外兵败,胡沙加尔独木难支,如今我们特使已经答应,奏请朝廷表他为疏勒镇守使,为我大唐镇守西疆,世袭罔替,现在往长安的飞骑已经派出,现在就等着朝廷任命下来了。在这段期间,胡沙加尔驻守疏勒本城,我军屯守下疏勒,双方各不侵犯。” 马呼蒙听得怔了,这局势的变化,可远远超出他想象之外,过了好久,他才道:“要是你们与胡沙加尔讲和,那,那圣战者那边” 郑豪笑道:“我大唐视诸教如一,反对的只是借着宗教名义杀人灭国,又不是和天方教有仇。圣战者如果愿意,也可以归附大唐啊。到时候我们又变成一家人了。不说了,快收拾东西吧。” 马呼蒙是一个阶下囚,本来没什么东西,只是这两天张迈、郑渭、薛苏丁不断有些衣物馈赠,这时胡乱一收打成了个包袱,心里却只是想着郑豪的那一番话,心想:“昨日来的,果然是胡沙加尔的使者” 又过一日,圣战者已经逼到跟前,而唐军果然拔营,陆续退入下疏勒。下疏勒乃这个地区第二大城市,全盛时期人口超过八万人,明教起事之前人口也有五万,战事一起,逃了一大批,死了一大批,人口损失十分严重,到杨易接掌此城时只剩下不到三万人,这时五万唐民加上四府二部往里头这么一填,全城又热闹了起来。 口数虽然忽然增多,但安西唐军本有一个健全的内政组织,而且沿途随着唐军的壮大,不断吸纳各种人才,从郑家的掌柜,到大昭寺的掌事僧侣,都由郑渭一一挑选,编入功、仓、户、兵、法五曹之中,大都护长史安二不在,便由大都护府参军事郑渭代领,他年纪虽轻,但主掌五曹政务,手腕却甚是娴熟老练,将城内的民政事务料理得井井有条。 明教教众见唐民喧宾夺主,自然有些担心,强客陡来,弱主难压,中间不免产生龃龉,马呼蒙进城这一天就连出了十几单案件,闹了起来,都来寻张特使处置,张迈道:“法曹衙门不是已立帐了么,找我做什么” 那些人便去找法曹帐原来城内房屋紧张,就是五曹衙门也没有办事的公署,只是在空地上立了五座大帐,作为办事的所在。 这时城内听说要审案,这是唐军入城以来第一次执法,凡好事者都来围观,将法曹大帐围了个水泄不通,法曹属吏便劝法曹参军事张德先驱散人群,张德却道:“我们威信未立,必须公开审讯,以张大公。” 他向来铁面无私,安西军民无不凛服,但在明教教众与疏勒唐民之中的威信却还未建立起来,这时心想:“如今是非常时期,这几件案子又涉及到佛教明教、汉家胡种的纠纷,若我按照唐律独断处置,就算我本身秉公办理,明教教徒也会怀疑我徇私,但又不能为了和稀泥就偏袒胡儿。”微一沉吟,已有主意,便分别请了明教长老一人、大昭寺高僧一人、唐民里老一人,三人都是在族内有甚高声望者,请他们听审。 他先调来最轻最易的案件一起偷窃案,当场被捉获的盗窃者与失主却都是明教教徒,张德便按照疏勒明教的俗法,定了将窃贼斩手之刑。量刑之后,又请听审三老,三老都没意见,张德便请明教长老监刑。 跟着再处理一起斗殴案,这起斗殴案却是发生在一胡一汉之间,依唐律,化外之人同类相犯,则依本族俗法,若是异类相犯,则用唐律。张德先问明谁先动手,跟着验明伤势之轻重,确定罪责之所在,对先动手的明教教徒判打十鞭子,对打得对方伤势较重的唐民打了二十竹板,仍然是量刑之后,问明听审三长老没意见,便请明教长老监鞭刑,请大昭寺高僧监笞刑。 这两桩案件都是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无甚难断的,但因为张德不厌其烦地走程序,便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算理完。围观者见了心中都想:“这个法曹老爷,倒也公正,就是做事太慢。这样简单的案件也审理这么久,要是再来几桩复杂的,他还不得审到明年” 不料接下来张德审案的速度却快了起来,耳听证词,口中便下决断,三老见他推断明快,量刑公正,便都说没什么意见,只半个时辰时间,便将剩下的十几桩案件全部敲定,然后才一起执刑,三长老都赞张法曹执法秉公,受罚者亦不敢有怨,围观者见他判得公正,竟然就有人将一些陈年旧案翻出来请他伸冤,张德亦不推辞,按照轻重缓急,一一排期审理。 张迈刚才虽然口中说不管这事,实际上却不断派人前往打听,听说了张德的审理过程后,拍着胸口道:“这下下疏勒可大定了咱们可以全心对付胡沙加尔和瓦尔丹了。” 李膑道:“却不知疏勒那边又如何了” 唐仁孝禀道:“据我们侦骑回报,昨日我们才撤到下疏勒,今日胡沙加尔就派人出城伐薪了,看来城中燃料缺乏,特使,我们要不要派人骚扰,叫他们没法顺利取薪进城” 李膑问疏勒城中派出多少人伐薪,唐仁孝说几百个人,李膑笑道:“疏勒城内有十几万人,在这天气下几百人出城伐薪,仍然得入不敷出,存不下柴火的。” 唐仁孝问:“若他们再加派人手呢” 李膑道:“若是派出来的人多了,势必鱼龙混杂,那样会对我们的计划更加有利。” 这日黄昏,前线杨易派人传来急报说:“今天早上,圣战者已经抵达疏勒城下了” 张迈微微一笑,说:“穆贝德私下要的那批粮草,可以给他了,还有马呼蒙,差不多也该放他回去了。” “这就是疏勒”瓦尔丹望着,心情有些激动保住了这座城市,就是保住了博格拉汗的大本营,打通了这条道路,就是打通了进入汉地的传教之道这座城市对他来说意味着很多,很多。 胡沙加尔在秘密议和成功之前,并不知道库巴圣战者这次来了这么多人,八千多人的圣战者忽然开抵城下,他不免有些疑忌,却还是派了大将莫兰特出城迎接,瓦尔丹就要领兵进城,莫兰特却请他自己先进城,兵马暂驻城外。 “你这是什么意思”瓦尔丹本来满心的兴奋,这时却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 “这是胡沙加尔将军的意思,还请讲经人见谅。” 瓦尔丹虽然大是不悦,心想之前那个假霍兰对自己露出诸多的不信任,那也就算了,可没想到现在你这个真胡沙加尔也是这种态度,欧马尔在旁边嘟哝了一句:“这两年博格拉汗的大业进展迟缓,就都是叫这些人给拖了后腿” 然而胡沙加尔是主,瓦尔丹是客,既然胡沙加尔这么决定,瓦尔丹也没办法,只好先带了欧马尔先行入城。 阿西尔奉命在城外留守,他探知唐军大部队已撤往下疏勒,下疏勒在疏勒的北面,因此阿西尔便将军营安在疏勒城西北,有替胡沙加尔分担压力的意思。 不想瓦尔丹这一进去就是老半天没消息,阿西尔颇为担忧,他又派遣骑兵到城外各处巡逻,结果捉到了好几拨可疑人物,却都是借着伐薪为名出城,但不往郊外树林走却往下疏勒的方向跑的人。阿西尔正要严加审讯,北门守将哥硕派人前来知会,让他不要胡乱行动,又将被他抓住的人都要了回去。 因唐军的撤退刚好是与圣战者进军同步,所以圣战者们都认为是自己替疏勒解了围,结果却遭到了这样的冷遇,先是不许大军进城,跟着连在城外巡逻都被喝阻,个个心里都不痛快。 阿西尔心想以大局为重,交出了那些可疑人物后,又约束了部下收兵回营。 这天傍晚,瓦尔丹命欧马尔出城接替阿西尔,原来他和胡沙加尔交涉过了之后,胡沙加尔仍然不肯放所有大军进城,只答应放一部分人入内。阿西尔进城之后直奔本城天方寺,这座天方寺这几年在萨图克的支持下越修越是宏伟,已经盖过了城内的佛教、祆教庙宇,本寺的掌教阿卜杜对城内的军政大事都有很大的影响力。 阿西尔到达天方寺内时瓦尔丹正发着罕有的脾气,连阿西尔入内也没发现,正对阿卜杜说:“圣战者怀着满腔热情赶到疏勒,又打跑了围城的唐寇,胡沙加尔却不让圣战者们进城,现在对我又是这样的态度,你说他究竟是什么用心”阿西尔见两个掌教正说话,自己就不敢插嘴,只是静静地站在瓦尔丹的后面。 阿卜杜道:“这段时间我也觉得他的动向有些诡异,哼,该不会是听信了那个谣言,内心动摇了吧。” “什么谣言”瓦尔丹问。 “就是说博格拉汗在岭外战败的谣言” 瓦尔丹吃了一惊,跟着随即大叫:“是假的,是假的,绝对是假的” “是啊,肯定是假的,但城内却越传越真,我真担心将领和士兵会被这谣言蛊惑” “谣言的源头,找到了吗”瓦尔丹问。 “这些传言的源头,很多。”阿卜杜说:“有一部分,是从那些商人口里传出来的,尤其是那些粮商,但比这些商人传得更起劲的,哼,却是那些祆教教徒” “什么”瓦尔丹的眼睛里闪动着火焰:“疏勒的形势,看起来比我们预期的还要危险啊,不但城外有大敌,城内也有大敌啊” 圣战者们抵达疏勒城下之后本来是满腔的欢喜,这时进城之后反而加倍地犯愁起来。胡沙加尔对圣战者们的到来似乎没有显露出瓦尔丹所期待的那种“大旱逢甘霖”的期待,对于唐军解围撤退,瓦尔丹认为是圣战者的功劳,而胡沙加尔却认为是自己的交涉成功。 在胡沙加尔看来,瓦尔丹不过是个宗教领袖罢了,军政大权还是应该集中到自己手里,但圣战者们虽然宣誓效忠于萨图克,但瓦尔丹却并没有要将兵权交给胡沙加尔的打算。若是唐军与回纥进行野战的时候圣战者忽然杀到,胡沙加尔也会为之振奋,但现在局面转缓,肘腋之间却忽然多了这么一支不大听指挥的军队,却反而让胡沙加尔觉得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这一日,胡沙加尔与莫兰特商议该怎么安置这批圣战者,莫兰特道:“来的终归是一支友军,他们毕竟是效忠博格拉汗的,对我们来说总是很大的助力。” 胡沙加尔冷冷道:“这疏勒没有他们照样守得住,我们现在缺的不是兵,而是粮军仓还够用,民间可快熬不住了友军那为什么他们抵达城外之后,城内的一些居民与士兵反而情绪低落” 莫兰特道:“情绪低落的,主要是祆教教徒。” 胡沙加尔冷冷道:“这帮人没有博格拉汗的号令就忽然开到这里,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用心。你看他下午我们和他见面时他那神情,真当唐寇是他们赶走的么真当他们是我们的恩人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竟然责问我说为何丢了这么多的关隘土地,说什么我辜负了博格拉汗交给我的守土重任又指手画脚催促我赶紧进兵消灭唐寇,哼他以为他是谁回纥的太上皇么” 莫兰特道:“今天下午讲经人说的话是急了一点,不过应该也没什么恶意。” 胡沙加尔道:“不管怎么样,瓦尔丹要想我信任他们,就得先将兵权交到我手里,由我来统一指挥全军,那样疏勒才能转危为安,否则他们的到来只会添乱。” 就在这时手下禀报,说圣战者阿西尔求见,胡沙加尔问:“他有什么事情” “他说有紧急军情禀报。” “我不见他。”胡沙加尔对莫兰特说:“你去看看他是要禀报什么紧急军情。” 莫兰特领命出去,过了有一刻钟回来,胡沙加尔道:“什么紧急军情”莫兰特道:“阿西尔说他们捉到了祆教里通外敌的证据,要我们赶紧出兵围住祆教的寺庙,捉拿叛徒穆贝德。” 胡沙加尔一怔:“什么证据” 莫兰特道:“就是穆贝德私下向唐军买的那三百车粮食。那三百车粮食到了北门附近,却被圣战者截住了。” 胡沙加尔马上明白了过来,怒道:“现在城中正缺粮,难得唐寇中有人犯糊涂,竟然答应暗中卖给穆贝德军粮,卖给了穆贝德,还不就是卖给了我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那三百车粮食呢” 莫兰特道:“已经被圣战者押往他们营中去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三章 第一座城 下疏勒并不是唐军攻克的第一做城池,但杨定国到达这里时,却有一种起兵以来第一次得到一座城池的感觉。 在俱兰城也好,在怛罗斯也好,攻下之后唐军上下都有一种警惕感:随时要撤走。哪怕是郭师庸等对俱兰城怛罗斯的恋恋不舍,也不敢充分地放任自己的这种感情。可是到下疏勒就不一样了 这是第一座唐军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尽管因为刚刚经历过战场,城内大部分是断壁颓垣,到处都是垃圾,城墙断裂处比比皆是,乍一看甚是残破,但杨定国、郭师庸都显得十分的爱惜,不顾远来疲倦,不顾天降大雪,却带着手下骑马踏遍城内城外,谈论着哪里可以驻军,哪里可以开荒,哪里可以灌溉,哪里可以放牧,张迈偶尔参与到这种谈论时,发现这些老将的语气中充满了踏实感。 “他们的心里,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张迈心想。 远望西北,杨定国忽然流下泪来:“老郭啊,老郭,你要是也能到这里来看看,那该多好。” 这时,郑渭已经开始进行编户的工作,在回纥统治时期,回纥人用的是粗放式的管理,人口的数量只有一个具体到千的约数而且还不准确。这时郑渭调动了三百僧侣与民部三百个识字者,逐条街道地进行登记工作,结果这一番登记之下发现,下疏勒城内居民的情况,比他们预想中要散杂得多: 全城居民,明教教徒有大约一万一千四百人,佛教徒六千人,祆教教徒五千,还有六千七百多人没有确定的宗教信仰。全城没人宣称自己是天方教信徒,下疏勒虽然是天方教在疏勒地区的祖庭,但明教起事之初,本城的天方教徒都已经逃亡疏勒了。 若按种族,则大体上是黄种人,或者是黄种人特征比较明显的混血儿,明显白种人因为容易被怀疑是天方教,在战争出现之后也大多逃走了。 若按民族来分,那就更复杂了,郑渭有些讶异地发现,用一句不太好听但实际上并无冒犯之意的话来说,这座城市简直就是一座杂种之城。大部分人至少都有两种以上的族源,父亲是葛逻禄,曾祖是突骑施,高祖甚至有可能是唐民,也有一些根本就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民族。 西域也好,大漠也罢,这些浅演民族有一个特征,就是统治阶层号称是什么族,其族民也就被冠以某族的名号,而且经过一二代人以后便会形成自我认同,不过这种自我认同又十分脆弱,要是再来一个更加强大的征服者,统治个几十年后,同样血脉的人又会变成另外一个民族。 张迈知道这一情况之后来找郑渭,叫他将登记簿中民族这一栏淡化掉。 “以后,大家就都是兄弟,都是大唐的子民,不必要再搞得这么隔了。” 除了本城居民两万八千一百五十六人之外,尚有暂时迁入城内避寒的疏勒唐民农夫五万五千人,安西唐军民部八千二百人,下大雪后仍然不肯离去而随唐军撤到下疏勒的吐蕃两部、突骑施一部、昭武三部共四千八百人,再加上作战部队四府二部,口数已经超过十万。 在统计的大致数字出来以后,郑渭给张迈提交了一份禀呈,告诉他若按照这个数字,唐军的粮食储备就不算很充裕,“如果将来能打下疏勒,再加上那边的十几万人,那日子可就紧巴巴了。” 张迈看着这份文书发了半晌的怔,当时杨易刚好就在旁边,瞧见后笑道:“最好胡沙加尔不投降,再搞出一件人神共愤的事情,咱们就有了理由,领兵杀进城去,将非我族类者宰个干净,这样一来粮食的问题也解决了。” 郭洛吃了一惊,责备道:“你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心思” 杨易看看张迈,笑道:“我只是开玩笑,开玩笑。” “就是玩笑,这种话也不能说”郭洛道:“若传将出去,人家会怎么看我们” 张迈点了点头,说:“阿洛说的对,这种话不能乱说的,阿易应该掌嘴”就在郑渭的文书上批道:“知道了。” 杨易斜看了那文书一眼,道:“迈哥,不能说,那能不能做呢”张迈呸了一声,就让郑汉将文书带回去。 郑渭拿着“知道了”三字,心想:“张龙骧这样,是自己另有主意,还是把这个难题全权委托给我处理了” 他也知道,虽然自己政务繁忙,但眼下张迈肩头上的担子也很重他正忙着军队的整编工作,为了这件事情,连婚期都延后了。 在杨定国抵达下疏勒以后,唐军高层就召开了一个都尉级别以上的会议,那个会议郑渭也参加了。会议的主要议程就是要进行新兵选拔和军队的再整编。 当时人口统计数字还没出来,但郑渭已经估算出大致在十万人上下,因此张迈道:“我打算在这十万人里头,在选拔出四千到五千人的新兵来,在这个冬季加以训练,期待着来春他们能够投入战斗。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要先对原来的军队进行整编。”而整编的重点则是撤掉昭武、乌护两部的番号。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共同作战与磨合,已不用担心昭武、乌护两部的士兵会因为番号撤出而不安,相反,这两部的士兵并不乐见自己所在部队被冠以“部”,因为那样让他们觉得自己不像正规军。 “昨天我到昭武、乌护两部中巡视,士兵们见到我都说,为什么要将他们叫做部,而不叫做府。这样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外人。所以觉得是时候将我们的军制进行统一整编,一律以府营队火的编制来重新整合,对此大家有什么意见没” 薛苏丁自然没什么意见,合舍里也道:“这个自然是好,不过我有个请求,新军整顿之后,我想从军中退下来,还请特使准许。” 在四府二部里头,乌护部的战斗力最弱,一路以来都是负责辅助、后勤等事务,很少投入正面战场,也没什么战绩,合舍里在知道今天会议的议题后,心想与其让别人将自己拉下来,还不如自己提出,老脸上也好看些。 听合舍里这样一说,杨定国叹道:“合舍里,你要是退下,那对我们来说可是很大的损失。” 合舍里微笑说:“我老了,现在是后生们的世界了,老家伙就该让一让路。”北沼黑头乌护的势力本来就不大,合舍里本人的能力亦不算很强,能够做到都尉级的人物,主要原因在于他归附得早,资格摆在那里,虽然他退下去以后北沼黑头乌护一系的人里头暂时没人能够顶上来,但次子室辉最近升得很快,前途一片光明,他心里也就没有什么不满。 张迈道:“老族长退出府军,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一大损失,不过我刚好有另外一个想法,正好得借助老族长的大力。” 因说了自己的主张,即在府兵之外,再设立农闲、市闲、牧闲三大系的民兵。农闲兵从农夫中抽选,市闲兵从市民中抽选,牧闲即统合来归诸部的牧民,都是辅助性的兵种,平时各自家居生活,并负责维持治安,间歇性训练,遇到战时有需要才编伍参战。 张迈道:“这三部人马,我想分别委法信大师、温宿海长老以及合舍里老族长进行管理。还望三位莫辞劳苦才好。” 合舍里心中大喜,温宿海也知道这个职务权力不小,欣然领命。 见几大派系的代表都支持此次整编,郭洛才开始叙述此次府兵重整的计划整个计划包括老军整顿和新军征募两大部分。 眼下唐军的战斗力,主要是四府二部,还有就是杨易接掌下疏勒,慕容春华从下疏勒原有守军中精选出来的六个营。郭洛打算经过这一轮的整编,从乌护部中也选精择良,只留下一半,即两个营的兵力。最后统合起来再进行局部混编,共是二十八个营,组成七个新的折冲府,虚出第二折冲府的建制,仍以郭洛为第一折冲府都尉,杨易为第三折冲府都尉,升杨桑干为都尉掌第四折冲府,升安守业为都尉掌第五折冲府,改薛苏丁为第六折冲府都尉,升慕容春华为都尉掌第七折冲府都尉,升唐仁孝为都尉掌第八折冲府。都尉以下的将领也各有论功升迁者,如石拔、室辉、温宿武都升了做校尉。刘黑虎成了陌刀战斧营的新校尉。 老军的整顿主要是编制上的调整,可以在短期内完成并再次投入战斗,郭师庸、安守敬和奚胜则被调了去组建和训练新军。 雪仍然在下,疏勒与下疏勒之间却在寒冷中恢复了平静。贺子英那边又传来了消息,他在圣战者东进以后派人探索,发现葛罗岭山口果然被大雪封住了,这个消息传到下疏勒以后,张迈与李膑便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 在达成秘密和议之后,疏勒方面出城伐薪的人越来越多了,达到了千人以上,两座相距九十里的城池,秘密往来也变得越来越多。李膑通过派遣与收买,在城内安插了五十多个探子,通过这五十多个探子,他和城内的佛教、祆教以及几大商人都取得了联系。 与此同时胡沙加尔也在下疏勒安插了眼线。 唐军的旧军整编在大营中进行,外人无法知晓,但新兵的招募却瞒不住。 “招募新军”胡沙加尔皱了皱眉毛,“招募了多少” “还不知道,但唐寇开出来的条件似乎很不错,所以下疏勒城内都很踊跃。”莫兰特问道:“将军,我们是否也增募士兵” 胡沙加尔眉头没有舒展,却摇了摇头:“增募什么,还嫌吃饭的人不够多么” 眼下疏勒有八千常备部队,外加一万八千多人的民兵,这本已是很重的负担了,偏偏又来了八千多人的圣战者,八千多张口,养起来不容易,更可恨的是这些人不听话,胡沙加尔几次想进行整编,却都被瓦尔丹拒绝。 胡沙加尔受到的压力,不止来自于天方教一方,祆教方面也在向他施压。 那三百车粮食被劫走之后,穆贝德几乎每天都要派人来问胡沙加尔三四次,问他什么时候才帮自己把那批粮食索回来。 “那是我们用了,准备拿来赈济城内平民的,这事将军你又不是不知道” 但圣战者方面却坚持说这些是穆贝德里通外敌的罪证 “瓦尔丹这头一根筋的蠢猪”胡沙加尔怒道:“他究竟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这时候他和张迈在实际上已经达成了秘密和议,即双方各据一城,互不侵犯然而这项秘密和议只是默认现状,双方谁也没有承认对方的合法性,只要形势有变,双方随时都将撕破脸皮继续开战。而且在确定萨图克已经败亡之前,这项和议也是不能公开的。 “这个两面三刀的胡沙加尔啊”瓦尔丹则是忧心忡忡:“他对博格拉汗的忠诚,值得怀疑啊” 疏勒的高层明争暗斗的同时,城民间缺粮的情况则在迅速加剧,进入十月下旬,三千多名工匠集结起来,涌到胡沙加尔的府邸,胡沙加尔虽然调来了大军前来驱赶,但这些饥饿的汉子已经到了铤而走险的地步,什么也顾不得了 双方在胡沙加尔的府邸前对峙了一天一夜,胡沙加尔的部下分成了三派意见,莫兰特主张镇压,“杀他几个人,其他人就都怕了就会散了。” “杀人容易,但这三千人后面还有一万多的家眷把这一万多家眷也杀了,后面再出现饥民,难道也都杀了不成外面唐寇还没退呢,城内如果进行大屠戮,全城非大乱不可。”疏勒的莱伊斯额吉尼说:“不如开仓,给他们每人发放点粮食,打发他们走就是了。” “开仓”莫兰特冷笑:“要喂饱这三千人容易,但这三千人喂饱以后呢开了这个头,后面饿肚子的人就会源源不断地跑来了那时候我们拿什么区喂他们” “其实,我们可否考虑开仓平抑粮价呢”额吉尼说,他是商人出身,生意场上的事情也十分精通。 “开仓”胡沙加尔横了他一眼,冷笑起来:“你该知道,博格拉汗对动用军粮定的是什么罪如果你敢顶这个罪,我就许你进仓库拿军粮” 额吉尼便把头低下了,“擅自开仓,偷盗军粮者,万马踏成肉泥”要为此事送死,额吉尼可没这么高的觉悟。 莫兰特道:“其实大家都知道,现在城内粮食短缺,原因都出在那些大粮商身上,我看不如直接下令抄他们的家,只要把他们藏着的粮食抄出来,就足够疏勒全城过一两个月了” “那怎么可以”额吉尼叫道:“他们又没有犯法,怎么可以无缘无故就抄他们的家”五大粮商中有两个可是他的亲戚。 胡沙加尔也道:“现在还没到那时候呢。” 他和五大粮商没亲,可五大粮商每年都有丰厚的孝敬送到他手中,就连最近的几次黑市大买卖,五大粮商每一笔进账都会抽出一成来孝敬胡沙加尔,如果算单人受益的话,胡沙加尔才是这次围城最大的受益者,他人在府邸不动,后门的金银财宝却是源源不绝地涌来。 这些事情虽然做得秘密,但身为疏勒的大将之一,莫兰特还是收到了一些风声,心里再次涌出对胡沙加尔的不满来。压在他头上的这个疏勒大总管,各方面的能力总算是比较均衡,跟随萨图克的时间也仅次于苏赖,算得上是一个中庸守成之将,这些年萨图克领兵征战在外,胡沙加尔镇守着这个,基本做到了内无民变,外无大患。他的人品也很一般,贪污纳贿的事情这也不是第一遭,甚至曾被人拿着真凭实据告到萨图克那里去,但很奇怪萨图克却只是告诫了胡沙加尔一番,然后竟然就那么算了。 对此莫兰特常抱怀疑:“这样的一个人,真能带领我们度过这次难关么” 这时,哥硕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意见:“我们能否请第三方来出面,解决此事” “什么意思” “我知道,城内几座大寺庙,也都囤积了大量的粮草。”哥硕说:“只要他们肯拿出来,也是可以的。” 哥硕的话胡沙加尔也不知不知道,疏勒是宗教氛围相当浓郁的一座城市,祆教、佛教、天方教,任何一教的主庙手里都握着大量的粮草,五大粮商所囤积的钱粮虽然不少,但要和三大宗教的主庙比起来,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如果这三大主庙能够将手里的粮食拿出来的话,供应疏勒全城过冬绝对没问题。”哥硕说。 虽然谁也不晓得三大主庙手里到底有多少存粮,但谁也不会去怀疑哥硕的这句话。 然而胡沙加尔却摇了摇头,他不是没有向三大主庙发出请求,但三大主庙都不理他,而如果要对三大主庙动用武力的话,那胡沙加尔宁可选择将那数千工匠杀个干净 “给那些贱民下个最后通牒”胡沙加尔说:“现在是黄昏,明天日落之前,如果他们还不散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寒风之中,一个造纸匠在风雪中栽倒在地,奄奄一息。 他两个饥寒交迫的儿子还来不及将老父扶起,就听到了府邸内传出的号令。 “什么大总管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许多后生义愤填膺,但更多的人却只是默泣,大多数人聚在这里不是出于义勇,而是出于无奈,他们到这里不是来造反的,而是来哀求活命的,而现在,哭乞的道路已被堵上,他们可该如何是好 是要回去饿死,还是明天手无寸铁地面对回纥士兵的屠刀 老造纸匠在奄奄一息中仿佛想到了什么,拉住儿子的手:“孩子,快,想办法逃出城去吧。” “逃出城去可是外面比这里更危险啊。” 那是一个冰冷严寒的白色世界,庄稼已经被“唐寇”抢割干净了,很难找到吃的,北风却比城内吹得更加强劲。 “而且城外有唐寇啊。听说他们吃人的。” 会散布谣言的并不止唐军一家,这段时间以来胡沙加尔也在加紧对内的宣传,他压制不了“博格拉汗已经败亡”等种种不利的传闻,却成功地让许多底层无知百姓都对充满了恐惧。许多伐薪的民夫,都得在军队的保护下才敢出城。 “我不知道他们吃不吃人,可是,”老造纸匠压低了声音,说:“他们应该是我们的同族,或许会可怜可怜你们,不吃你们。” 两个后生都听得呆了:“我们的同族我们是唐人” “是,我小时候听你们爷爷说的。”老造纸匠说:“你们太爷爷说过,疏勒会造纸的,会造火药的,都是唐人,不过后来大家被吐蕃老爷、回纥们打得怕了,就都不敢提了,慢慢的就都忘了。唉,你们太爷爷还跟我说过许多像梦一样的事情,说我们以前啊,可厉害了,走到哪里都是别人给我们磕头的,那些回纥人,都得给我们磕头的” 两个后生对望了一眼,都想老父亲多半是要死了,开始说胡话了,长年困闷在工坊之中,让他们的思维变得有些迟钝,甚至愚弱,他们可不大敢想象回纥人会给自己磕头。 “但如果你们能够逃出去,遇到唐军,或许他们不吃你们,或许还有救,就算他们吃人,那你们也跟着他们一起吃人算了,吃人,总好过被人吃” 老造纸匠的声音终于越来越低了,两个后生商量了一会,哥哥决定继续留在这里,虽然他也不知道到明天会有什么结果,弟弟却被他爹临终前那几句话说得心动了,竟然跑到北城门附近兜圈子,城门还没关,他却不敢出去,刚好有两个人赶着一辆牛车要出城,在他附近停了下来,赶车的人却跑去和守城门的士兵交涉,那后生见那牛车堆着很高的柴草,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趁着车主走远、旁边无人,竟然悄悄钻到柴草里头去,柴草里头似乎有不少东西,他也不敢动。 牛车出城,走出了十余里,天已经大黑了,便听一个车主对另外一个道:“要带这批货出来,可真不容易” 跟着便是柴草翻动的声音,是那两个车主在翻柴草要拿东西出来,忽然发现柴草里头有人,都吓一跳其中一个车主目露凶光,便拔出刀来。 那后生扑倒在地,大叫:“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四章 窥敌 十月下旬,唐军七府的整编工作告一段落,而这时疏勒内部的争执却还远未结束,经过这一轮的整顿,唐军军民背靠坚城,已无后顾之忧,诸府将士士气大涨,虽然天气依然寒冷,却已经叫嚷着要进攻了。 杨易力主早攻,说道:“多亏了这一场大雪,将葛罗岭山口隔绝,但现在只是初冬,还没到三九时节,万一什么时候天气忽然回暖,冰雪融化,哪怕回暖只有几天时间,萨图克也能长驱东进了。” 张迈颇为心动,郭洛道:“阿易所言不错,但疏勒城坚墙厚,我们就是要进攻,也得等敌军露出破绽才行。” 一阵商议过后,张迈道:“进入下疏勒以来都是听手下的战报,不如咱们亲眼去看上一看,怎么样”杨易道:“甚好” 三人便连同李膑,带上嘉陵,策马出城,石拔率领二十四骑为护卫,马小春毕竟年轻,伤势好得甚快,极力要求随行伺候,三十一人骑的都是汗血宝马。这三十一匹汗血宝马除了张迈的汗血王座是薛复所赠、郭洛杨易所骑是郭洛俘获之外,其它二十几匹都是那夜阻截汗血骑兵团偷袭的战利品。 马小春在那夜中受了重伤,却也得了张迈的赏赐:一匹汗血宝马,他自己觉得是因祸得福,这时抚弄着爱马的鬃毛,笑道:“那个薛复啊,那天夜里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劫营不成,却反而给我们送来了几十匹的千里马。” 郭洛微微一笑,说:“他能以数百骑越过阿易的防线,冒着风雪夜袭,闯进了我们大营里头,也算本事了,不过要想从容退去,那就是小看我们了。” 李膑一瞥眼见杨易听了这句话后脸色不怿,忙笑道:“主要是小杨都尉手头兵马太少,所守之地又不是像灭尔基那样地势狭隘无法回旋,要不然薛复他别想过来。” 郭洛微微一怔,便知自己失言,犯了杨易,不过他和杨易交情深厚,倒也不怕杨易因此怪他,果然杨易不恼郭洛,却将气撒到薛复头上,冷冷道:“他不过仗着马力轻捷迅疾罢了,若没了汗血宝马他就什么也不是等着吧,总有机会的迟早有一天我要叫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马上英雄” 张迈加入唐军之后已习惯早睡早起,这天是破晓出城,疏勒与下疏勒之间不过九十里路程,汗血宝马脚力迅捷,只一个多时辰便驰出七十余里,在这些宝马来说只算是小跑,半点不见疲惫,骑者更是心旷神怡,便只当是踏雪郊游。 三十一骑先奔到西北一处高岗上,眺望圣战者的驻地,军营中哨兵望见,不久便开出一队人马来驱逐,杨易道:“迈哥,咱们把这队骑兵宰了再回去吧”石拔眉头一轩,跃跃欲试。开来的这队骑兵不过五十余人,三十一骑人数虽较少,却乃是唐军中的虎狼,杨易、石拔胯骑千里马、手持嗜血兵,均足为百人敌,所以全不将这队骑兵放在眼里。 张迈哈哈一笑,不知与否,李膑道:“今天来只是瞧瞧形势,无谓多生事端。”张迈倒也听他的话,道:“走吧。”那队骑兵见他们退走,也没追来,自回去了。 三十一骑绕到城东,见城内有人出外伐薪,人来人往,约有千余人,品类颇杂,李膑指着东面道:“疏勒为三通之地,西面是我们的来路,东南通向于阗,东北通向龟兹、高昌。如今大雪漫天,” “等等,等等”杨易道:“之前你不是跟我说,疏勒整个儿封住了么” “封住的是葛罗岭山口,还有通往于阗的道路。”李膑微微一笑,说道:“疏勒的地势是由西南向东北倾斜,三面环山,东面为一缺口,通入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沙漠,这条路是不会封住的,但走过去了便是浩瀚万里的大沙漠,且高昌回纥远在数千里外,与岭西回纥又势成水火,这时候是不会来的。所以也等如整个儿都封住了。” 杨易哦了一声,指着那些采薪的民夫说道:“将来若是攻城,只需一队骑兵就能叫回虏无法出城取柴火,寒冬之际,无柴无火,管教他们全城冻死在里头。” “小杨都尉这么说可就把疏勒的军资储备低估了。”李膑道:“城中并非没有柴火,但那些是应急的储备,胡沙加尔暂时还不想动用罢了。这正如一个富翁,既然日常进账可供开销,为何还要动用本金”他是从萨图克帐下出来的人,所以知道许多疏勒的虚实。 张迈道:“军粮方面,是否也是如此” “军粮方面,形势应该要复杂得多。”李膑道:“不过别看胡沙加尔现在被我们逼得手忙脚乱,但疏勒的实力远未见底,之前我们以野战取得了优势,跟着围堵其出路,看似占尽上风,但其实也只是在城外得利,真要进入攻城阶段,就算我们再多个十倍的兵力,若是谋划不当,只是一味强攻的话也未必能共攻克他。” 杨易道:“你是说只要紧闭城门,我们就拿他没办法,是这样么” 李膑淡淡一笑,说:“差不多。” 杨易皱起了眉头,但望望那高耸坚厚的城墙,一时却也无法反驳,张迈拿望远镜见疏勒哨塔已经发现了他们,似乎将有所行动,道:“今天就且回去。” 才往回走了数里,却遇上了一辆正要往下疏勒赶的牛车,石拔将之截下,一问才知道是两个正要往下疏勒献宝的商人,一个自称周才,一个自称秦进,褐发而黑目,鼻子矮塌,皮肤褶皱,自称唐民,却也不知真假,不过倒是会说一口不太流利的唐言。 原来张迈手头有着胡沙加尔感渴盼的东西军粮,而疏勒城内也有张迈感兴趣的东西火药。 在张迈的概念中,火药乃是战争利器,他知道火药的厉害,更明白火药的前景,只可惜这玩意儿自己造不出来,因听李膑说疏勒城内有这种东西,便通过郑渭放出风声,重金悬赏,但想此物是高度军事机密,放风声悬赏也只是姑且试之,也没寄予多大的希望,不料却还是有两个商人听说,用上种种手段,竟然搞到了两坛,偷运出城。 那周才、秦进听说截住自己的乃是张特使,慌忙上前跪拜献宝。 “火药”张迈听了马小春的转述之后眼睛亮了起来,上前打开坛子一看,果然闻到了那种很熟悉的味道,他本人虽没机会使用过军用炸弹,但鞭炮却还是从小就玩的。周才见张迈感兴趣,忙拿出一个,却是一个小纸团包着,用一条灯芯作引点燃了,砰的一声大响,旁边牛马都微微受惊,周才在纸屑纷飞中本来有些得意,但一瞥张迈,只见他脸上却是失望之色,心想:“怎么他看来没什么兴趣的样子,看来这个震天炮还做得不够巧妙。糟糕,这回生意要赔本。” 原来疏勒城内虽有火药,但爆炸威力十分有限,与张迈心目中那可用于军事的火药还差着老大一段距离,这时看见纸团爆炸,心想这不就是鞭炮么对打仗可没什么用处。 “怪不得他们能偷运出来呢,这东西,也就是拿来玩儿。” 但随即又想,那些工匠能够制造出火药,则疏勒的手工业水平应该已经达到不低的水准,若是能得到所有的工匠与作坊,自己在设立相关的激励制度以及方向指引,说不定将来会有巧匠能够造出自己需要的东西。 心中将这心思存下,便对周才、秦进说:“你们这东西,和我意料之中还有很大的距离,不过我说出来的话一定会兑现,你们就载了去下疏勒郑参军处领赏吧。” 忽然见牛车柴草中捆了个人,便指着问:“这是什么” 那周才秦进刚刚大喜,随即又吃了一惊,忙说:“这是个小偷,趁着我们不备躲进我们车中藏了起来,多半是想偷我们东西,出城之后被我们发现,便拿下捆住了。” 嘉陵和尚拨开柴草,见那后生蜷缩在那里不断打颤,甚是怜悯,道:“他看起来又冷又饿,甚是可怜,放了他吧。” 周才、秦进不敢不答应,嘉陵取下那后生的塞口之物,又解开绳索,从怀中拿出个干粮,塞给他道:“走吧。” 张迈等见嘉陵顺手救了个人,也没放在心上,看看日已将午,张迈道:“找个地方歇脚造饭,然后就回去吧。” 那后生看看他们,忽然叫道:“你们是唐寇吗” 说的是口音怪异的唐言,郭洛杨易都皱起了眉头,那后生又叫道:“你们是唐寇吗” 张迈听他张口唐寇闭口唐寇,心中厌恶,在马上冷冷道:“我们是唐军,那又怎么样” 那后生却仿佛不晓得唐军、唐寇有褒贬的区别,道:“我叫糨糊,你们给我吃的,你们是好人,带我走吧如果你们吃人,我也跟你们吃人去。” 张迈和郭洛杨易等对视了一眼,对他的恶感忽然消失了,一起失笑道:“原来是个傻子。” 嘉陵微笑道:“糨糊,我们唐军不吃人的,你也有手有脚的,去找份活儿干,饿不死的。” 糨糊呆呆问:“那你们是我的族人吗” 石拔看着他的样子,听着他的言语,便想起了当初自己才见到张迈时的情状,心中有所触动,勒着连捷走上两步,道:“你说的是唐言,虽然口音怪怪的,又掺了些胡语,但应该是我们的族人。” 就在这时,周才秦进惊呼了一声,却是有一队负责回纥骑兵开近,人数约有四五十人,逼到附近,责问唐军是干什么的。 张迈恍若未闻,石拔手一挥,二十四骑分两边,汗血宝马速度远胜对方,虽是迂回包围,却一下子就绕到了对方后面,那队骑兵见被包围,微显惊慌,石拔拔刀在手,猛冲进去一轮猛砍,这队回纥骑兵在疏勒军里头也不过是二流货色,如何抵挡得住唐军精锐中的精锐不片刻便被杀得七零八落,死伤了十余人,逃走了十余人,石拔一声大喝:“还不弃械下马投降,真要受死么”剩下十余人丢刀弃马,跪伏在地上再不敢动。 从骑兵逼近到战斗结束,张迈都不过问,只是在旁边静静看着,战斗结束之后,才来问张迈如何处置这些人。 糨糊在旁边看着那些回纥骑兵匍匐在张迈的马蹄所踏之处,竟然瞧得怔了,忽然跳了起来,叫道:“你们你们你们好厉害我太爷爷没说错,他没骗我阿爹,我阿爹也没骗我” 郭洛杨易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石拔问道:“你太爷爷说什么来着” 糨糊道:“我阿爹小时候,曾听我太爷爷说:疏勒会造纸的,会造火药的,都是唐人,不过后来大家被吐蕃老爷、回纥们打得怕了,就都不敢提了,慢慢的就都忘了。我太爷爷还跟我爹说,我们的族人以前很厉害的,走到哪里都是别人给我们磕头的,就连那些回纥老爷,也都得给我们磕头我昨天还不相信的,没想到今天就瞧见了你们真厉害”脸上充满了崇拜。 张迈听得怔了,又与郭洛对望了一眼,郭洛上前问道:“你是疏勒城内的唐民工匠” 糨糊点头说:“我阿爹是这样说的。” 李膑便想起一些事情来,对张迈道:“疏勒、康居城中,有不少工匠确实是唐人。”张迈便想起藏碑谷的大唐遗民来,脸上露出几分感伤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糨糊便将工匠们自己出城的来龙去脉说了,石拔听说有几千工匠身处险境,想起自己的经历,感同身受,叫道:“特使,这事咱们不能不理咱们得帮帮他们的忙” 马小春道:“可这只是这个糨糊的一面之词,再说,就算他没说谎,那几千工匠,也许是唐民的就几家而已。” 石拔叫道:“就算只是几家子,也得想办法救他们” 马小春道:“可怎么救发兵攻打疏勒” 两人争吵不休,石拔叫道:“杨大哥,你说该不该救” 杨易侠气填膺,道:“该救” 郭洛沉吟道:“就眼下来说,这毕竟是疏勒的内政,我料胡沙加尔必不会为了此事就搞得城内大乱,他说要杀人,也许只是吓唬罢了。” 杨易道:“可万一他真要杀人呢” “那咱们也没办法。时间太紧了。”郭洛道:“按照糨糊的说法,胡沙加尔要驱逐镇压工匠就在今天黄昏,现在离黄昏只剩下几个时辰了,咱们就算要救人,也来不及了。” 杨易道:“那咱们这就点兵攻城,叫胡沙加尔没功夫杀人” 郭洛道:“只怕胡沙加尔见大敌临城,反而会加紧镇压。那时候我们岂不害了人家” 杨易道:“那你的意思就是不管了么” 这话郭洛可说不出口,便与杨易不约而同一起望向张迈,张迈在他们两人争辩的时候心里早转了不知多少圈,这时说道:“疏勒缺粮,归根结底是由于我们围城所致,眼看同胞屠刀临顶,就算只有一家一户,咱们也不能不管。” 糨糊听得呆在当地,杨易放声大赞,石拔也大叫:“这才是咱们的张特使”嘉陵亦不禁双手合十,口呼佛号:“善哉,善哉特使真是菩萨心肠” 杨易道:“我这就去点兵” 张迈拉住他道:“不行阿洛说的没错,这事动兵解决不了的。” “我倒有个主意”嘉陵道:“胡沙加尔不就是不肯拿出粮食来么咱们就跟胡沙加尔说,这三千人我们来养着。让他先给工匠们发粮食,他赈济了多少,回头我们将粮食算还给他。” 郭洛和李膑忍不住对视莞尔,三千工匠唐军虽然也养得起,不但唐军养得起,就是胡沙加尔也养得起,他会下那样的命令,显然是有别的考虑。这时两军敌对,嘉陵的提议哪里行得通,若真这么去跟胡沙加尔说,只怕那三千人得死得更快 张迈也想笑,但脑子灵机一动,却说:“好主意”问嘉陵:“你敢进城冒一趟险么” 嘉陵合十道:“为三千条性命,便入地狱,又何辞焉” 李膑问道:“特使,你真要出面给这数千工匠向胡沙加尔求情” 张迈道:“不是,这事要解决,得有第三方出面调停,最好是祆教那位大祭司穆贝德,或者佛教的领袖出粮赈济,他们用了多少粮食,咱们回头再补给他们,就当是一桩生意。” 李膑眼睛一亮,心想:“妙计”又想:“此事可不但可以救人更可以此连环,推动全局”纵马到张迈身边,与他耳语,两人低声商议了许久,李膑在两名士兵的帮助下下了地,取出笔墨,倚马拟了几封书信。 张迈叮嘱了嘉陵一番,跟着又招周才、秦进近前:“你们可想再发一笔大财” 周才、秦进一听不迭地点头:“当然”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五章 东方的消息 疏勒的大将哥硕是一个公开的祆教教徒,这时他走进疏勒的阿维斯陀神庙时,脸上也充满了虔诚。巨大的阿维斯陀神庙矗立在疏勒城中轴线偏北,与中轴线偏南的佛教圣地普法寺遥相呼应,两者又与位于西面的天方寺构成一个三角形。 神庙中间建有一座巍峨的祭台,祭台全以石头垒砌而成,高达三十米,祭台的四面刻着祆教的圣典阿维斯陀经,阿维斯陀经与珍藏于神庙内的数千卷典籍一起,见证了祆教的辉煌,也记录了这个教派的历史。 祭台四角有四根直径四尺的大火柱,用石油为燃料,终日燃烧不息这四根日夜不息的火柱正是祆教的神火,哥硕来到祭台下面对着神火顶礼膜拜,然后才来参见大祭司穆贝德。 “你来了。”穆贝德睁开眼睛,在这神火之下,他脸上仿佛也多了几分神圣的光辉。 膜拜过后的哥硕,眼睛更加的清澈,就连身上的力量似乎也增强了。 “今天上午,唐寇有一小队人马开到附近,先在西北窥探,跟着又去了东北,天方教的人没拦住他们,中午我派人出城,结果出了一起不大不小的冲突” 哥硕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十分平静,似乎他不是在述说一件和当前军政局面有关的事情,而是在阅读祆教的经典。 穆贝德听着一个时辰以前发生的这起事件,这起局部冲突让胡沙加尔发出了微微愤怒的火焰,然而大局面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产生多少影响,疏勒的城门没有因此而关闭,伐薪的队伍继续在活动,而唐军也已经回到了疏勒,下疏勒那边也没听说有军事调动的迹象。只是张迈在下午向城内派来了一个使者,胡沙加尔单独接见了使者,但接见的内容哥硕就不得而知了。 “就目前来说,一切照旧,对么”穆贝德问。 “是的。” “高昌那边,有回复没有” “不可能有那么快。”哥硕说:“虽然我们派出的是快马,但一来一回也得很长的时间,再说毗伽可汗,大祭司,你看这次的大事能成吗” 穆贝德颇为忧心:“这些年我们的教民是越来越少,本来八剌沙衮和高昌的两位大汗,都有崇信我教的意思,如果两大汗国能够在我们的斡旋下结束敌对、达成联盟,那我们便立了大公,有可能同时成为两大汗国的国教。但我听最近的消息,高昌那边的百姓似乎又多改信了佛教,毗伽可汗也动摇了,听说他的大帐已经撤了神火,摆上了佛像。看来佛教在葱岭以东的地位,仍然无法动摇啊。” 这无疑是一件很惋惜的事情,但穆贝德不像瓦尔丹,在述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脸上露出的只是遗憾而不是愤怒,语气也好保持着平静,他停了停,才继续道:“不过佛教与我们毕竟能够并存,如今摩尼教已经逐渐式微,我们的处境也很不妙,如果我们能够促成疏勒即将发生的这件大事,那么还有可能保住与佛教二教并尊的地位至少在疏勒这边保持我们的地位。可要是让天方教得势,那我们可就全完了” “是。”哥硕道:“高昌那边几位大师的来信,也认为我们宁可和佛教联手,也不能让天方教得逞可是博格拉汗一意进取,对我教与佛教却一直在敷衍,要不然他将是一个值得我们扶持的有为君主。” 穆贝德叹道:“博格拉汗是一个各方都在争取的强者,但他的意图是很明显的,哪家能帮他成就霸业,他就立为国教。这些年看来,他只是将疏勒当做粮仓、金库,他最终的目的,还是八剌沙衮所以他将一个最擅长和稀泥的胡沙加尔安排在这里,自己却带领大军镇守怛罗斯,疏勒这地方出不来雄兵猛将,只要他取得了八剌沙衮的大权,到时候想在疏勒推行什么政策都没人敢反对” “大祭司是说”哥硕道:“如果博格拉汗取得了八剌沙衮的大权,他将会奉天方教为国教” “也许还不止这样,”穆贝德冷冷道:“你看看阿卜杜这两年的作为,天方教还没有成为国教呢,他们就已经这样强横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说不定会将我们连根拔起。哼,其实不但是我们,鸠罗也开始对博格拉汗失去信心了,不过以往我们只能干着急,摩尼教徒倒是动手动得早,可惜他们只是一群老粗,根本动摇不了博格拉汗的根基。然而,这伙唐军的出现,大概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吧。” 疏勒城内各派势力对安西唐军的称谓显得有些混乱,时而“唐寇”,时而“唐军”,这种称谓上的混乱也正流露了他们心中摇摆不定的立场。 “西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胡沙加尔想知道,鸠罗想知道,我也想知道,只可惜,不可靠的消息太多了,而可信的消息又太少。”哥硕叹息说。在半个月以前,他心中还没有半点彷徨,是打心里向绝对的强者萨图克博格拉汗效忠的,在到了目前这个大混乱的时期,整个疏勒似乎没有一派势力是有明确的优势与远大前途的,所以哥硕自己也很怕会站错队。 似假还真的谣言就像沙子掩埋黄金一般,将真相都给盖住了。包括胡沙加尔与哥硕在内的疏勒诸将本来期盼着天方教的圣战者能够为他带来一点确切的消息,结果听了瓦尔丹那怒气冲冲的叙述之后反而陷入了更深的迷惘之中。 博格拉汗究竟还在不在对博格拉汗大军的期待,是否将成为一场空等如果博格拉汗不会回来了,对疏勒的回纥人来说,他们将失去一个大援,但对胡沙加尔来说呢对哥硕来说呢对祆教来说呢对佛教来说呢 穆贝德在听到那个传闻之后,便敏锐地洞察到胡沙加尔也许会产生某种以前不敢有的冲动,并且设法加以推动。但疏勒城内正在捕捉时机的聪明人并不止他一个,那天他打定主意之后,才要去拜访胡沙加尔时,疏勒佛教的领袖人物鸠罗已经从疏勒大总管的府邸出来了。而在他的身后,疏勒天方寺的掌教阿卜杜也来到了胡沙加尔家的门口。 三大宗教若明若暗地较劲,最后佛教和祆教暗中走到了一起,向胡沙加尔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这个建议不但有望解除掉当前疏勒所面临的重大危机,同时对胡沙加尔本人来说也大大有利只要他有足够的胆量 思绪再次回到眼前,阿维斯陀神庙内,光明祭坛之下,哥硕忽然想到了那个传言,道:“大祭司,你说,大唐真的已经复兴了么” “那怎么可能那是骗乡下人的话”穆贝德说道:“大唐在东边,这伙人却从西边来,方向上就不对我看他们多半是和李圣天一样,打着大唐的幌子自抬身价罢了。再说,据我所知,毗伽可汗已经向东方那个大国朝贡称臣,东方之局面早已大变,怎么可能还会派什么大军来。” 哥硕道:“可是这帮人真的好厉害,那刀阵、那铁骑,都不像是一群从哪个山沟沟里钻出来的蛮子。而且大昭寺的那帮家伙又勾结了起来,看来这伙唐军也是倾向于佛教,万一普法寺那边再作相应,这疏勒” “鸠罗不会响应的。”穆贝德道:“普法寺和大昭寺虽然都是佛教,但传承不同。而且对鸠罗来说,与我们合作,他们是主,我们是从,但要是与大昭寺合作去投靠唐军,那么大昭寺就是主,普法寺会沦为从属的地位,而且我已经得到消息,毗伽可汗早在一年前就曾派人对他致以仰慕之意,如果他再趁机立下大功,帮助毗伽可汗开拓疆土,那大回纥国国师的地位就逃不出他的掌心了,你若是他,会选择大回纥汗国,还是选择那个来历不明的唐军” 哥硕沉吟道:“可是,胡沙加尔真的会和我们真心合作么他的胆魄,不像是敢违背博格拉汗自立的人啊。” “他的胆子是不够大。但是疏勒可汗的尊号,或许能够让他的胆子大起来”穆贝德说道:“而且他派出的使者只怕都快到达高昌了,他现在就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便在这时,外间来了一个秘密信使,原来自疏勒城门管制稍微松懈之后,李膑便与阿维斯陀神庙建立了秘密联系,这次是安排了一个叫周才的小商人送了一封信来,穆贝德打开信件,信件既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那是为了保密,读了之后,穆贝德脸上现出诧异的神色来,哥硕问:“唐军” 穆贝德说:“那些工匠围堵的事情,唐军的张特使不知怎么的竟然知道了,他希望我出手救援,真是奇怪,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居然会来管这种事情。” 哥硕也十分讶异:“那些工匠,跟他有什么关系” “没说什么关系。只是说,如果我们这次肯出手救援,他将很承我们的情,而且赈济所需的粮食,唐军也会全额垫付。”穆贝德读完了信,怔怔发呆:“难道,他真的是一个那么仁慈的领袖光明之神啊,为什么我看不透这个人呢。” “那我们救还是不救”哥硕问。 穆贝德正沉吟未决,人报普法寺主持鸠罗到了。 穆贝德听说鸠罗来赶紧出迎,来的却是一个胡僧,约莫六十岁上下,从相貌看来乃是典型的高昌人,正是普法寺的主持鸠罗。这两个宗教领袖在城中影响力甚大,两人坐定以后,穆贝德问:“鸠罗大师,今天是什么好风,吹得你光降我阿维斯陀神庙。” 鸠罗取出一封一样没有抬头、没有落款的书信来,说:“今天我刚刚收到了一封信,有人求我办一件事情,我看了之后十分感动,但觉得这件事情我一个人办不来,就来找大祭司商量。” 穆贝德见他对自己推诚布公,也就取出那封同样没头没尾的书信来,两人对望一眼,同时一笑,鸠罗道:“那这件事情,大祭司准备如何处理” 穆贝德心想:“这伙唐军倒是很有信用,上次我的钱没送去,他的粮草就运来了,只可恨被天方教的人半路劫走了,这次既然他们肯出钱垫粮,我们何乐而不为”却和鸠罗说:“那些工匠是饿得没法子才铤而走险,胡沙加尔那边,大概是怕开了一个头以后,整个疏勒就人人都到他府邸前讨粮,所以没法答应。但我身为光明神的信徒,原本是该设法帮忙的,免得疏勒城内出现无谓的流血事件。不知大师又是什么打算” 鸠罗听他这样讲,连连点头,说:“老僧身为佛门弟子,这事没有及时援手,心中已经有愧了。按理说,那位张特使与胡沙加尔两军对敌,疏勒越乱他该越高兴才是,胡沙加尔驱杀治下工匠,他本不必理会,甚至可以趁乱打劫,但他没有这么做,反而派人送信给你我,请我们出面帮忙,那真是菩萨心肠了。” 穆贝德说:“这虽然是做好事,但这样的事情,还是有些犯忌的,我们帮忙归帮忙,事前事后还是不要提起与唐军有关的好。”说着就将那封信给烧了,跟着又道:“且若只咱们两家去,只怕要引人怀疑。不如再拉一家,这样能掩人耳目。” “你是说要拉上阿卜杜么”鸠罗皱了皱眉头,他虽然是得道高僧,但佛教和天方教矛盾不小,平常辩法,火气也甚大。 “叫他做什么”穆贝德和阿卜杜的矛盾,可比鸠罗还大,“我们不如叫上景教的罗得。” 鸠罗甚喜,道:“好主意,好主意” 议定拯救工匠的事情之后,穆贝德与鸠罗便命人去十字教堂请景教的神甫罗得,趁着这个空隙,穆贝德道:“胡沙加尔对高昌那边,可有什么新动向没” 鸠罗冷冷一笑,说道:“没有胡沙加尔虽然派出了使者,但依然不肯贬斥和天方教关系较深的将领,他的心思,我如今总算是猜透了” “哦” 鸠罗说道:“很明显,他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如果萨图克先回来,他就仍然归顺萨图克,如果是高昌的援军先到,他就投降高昌。” 穆贝德道:“但他就不怕如果萨图克能够回来,听说他勾结高昌之后跟他算账吗” 鸠罗冷笑道:“大祭司你想想,到现在为止,我们可有他背叛萨图克的确切证据没有到时候他大可说这一切都只是他为了守住疏勒的谋略而已。哼,他这样的看门狗,做不来真正大事的,不管此事成否,我已经做好打算,此间战事一了我便前往高昌。疏勒已将成为一个乱邦,安居不得了。” 穆贝德抬头看看祭台石壁上的阿维斯陀经经文,心想你有了退路,可去高昌,我却去哪里佛教可以向东撤退,祆教的出路,又在哪里 黄昏,普法寺、阿维斯陀神庙与疏勒十字教堂三家宗教领袖联袂拜访胡沙加尔,又自己出了粮食,给数千工匠发了半个月的口粮,众工匠得了,千恩万谢而去。一场一触即发的骚乱泯于无形,不少人便分别到普法寺、阿维斯陀神庙与十字教堂膜拜皈依。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各方反应不一,胡沙加尔笑谓诸将道:“看看,这些和尚祭司,就是有钱,但不到紧急关头,他们是说什么也不肯拿出来的。放消息出去吧,以后若是谁饿肚子,别到我这来聒噪了,我没粮食喂他们,他们该到这些佛寺神庙去,他们有钱有粮。” 阿卜杜则对瓦尔丹说:“平时聚敛盘剥,到了这关头却将聚敛盘剥来的钱财拿出来收买人心,这些不信道者建立的世俗教派,就是靠这样的伎俩来笼络愚民向他们皈依”瓦尔丹深以为然。 张迈在城外听到消息之后,道:“回头设法送五百车粮食给鸠罗和穆贝德,咱们许诺了的事情,不能失信。” 马小春道:“真是可惜,这么大一个人情就这么送给那些和尚祭司,那些工匠都不知道真正救他们的人其实是特使” 李膑笑了起来:“这么小气干什么。这种事情,迟早瞒不住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佛家因果循环的威力,很快你就能见识到了。” 三十一骑踏着夜色,回到下疏勒,见东面读了几圈的帐篷,似乎来了个新部族,张迈一奇:“天气转冷以后,我以为诸部都回老家避寒去了,怎么却还有部族赶来依附” 正在附近处理事务的郑渭赶来道:“这不是疏勒本地的部族,是在高昌、焉耆一带游牧的明教教徒。” “高昌、焉耆”张迈微微吃惊,道:“那里距这边怕不有几千里吧,怎么会来到这里” 郑渭道:“他们是听说明教在下疏勒起事,赶来增援的,却没想到赶到这里时局势已经大变了。” 张迈等这才明白,他也听李膑说起明教教徒在西域分布也颇为广泛,就是回纥人中也有很多人崇信,说道:“既然是明教的教友,那也就是我们的朋友,要好好安置才是。” 郑渭道:“这个特使尽管放心。不过呢,我们的这些朋友,却给我们带来了个消息恐怕不是好消息。” 郭洛和杨易对视了一眼,郭洛打个手势,命石拔带领二十四骑先行离开,周围只剩下张、郭、杨、李、郑五人时,郑渭才道:“我们的这些明教朋友赶来时,在路上遇见了一队赶往高昌的骑兵,你们猜是谁派去的” 杨易道:“该不会是胡沙加尔吧” 郑渭嘿道:“你可真厉害,一猜就中那你可知道,胡沙加尔趁乱向东方派出这队骑兵,意欲何为” 李膑脸色转忧,杨易道:“该不会是像我们派人前往于阗一样,他们也派人去求援吧” “差不多了不过胡沙加尔还不止是求援。”郑渭道:“他是派人赶往高昌去见高昌的可汗毗伽,说疏勒如今正被围攻,境况危险,但他宁可疏勒并入高昌回纥,也不愿意它落入唐寇手中,所以希望毗伽能够发兵增援,只要驱逐了我们,他愿意奉疏勒并入高昌回纥汗国。” 杨易怒道:“我就说,这个胡沙加尔这般拖延时间是没安好心原来他是另有图谋” 李膑沉吟道:“高昌回纥与岭西回纥虽然是同族,但向来势不两立,胡沙加尔居然会派人赶去求援,可真是出人意表了。”又问郑渭:“赶往高昌的那队骑兵,可都拦截住了没有” “当时双方是对面相逢,一言不合,猝然动手,明教这边人多,所以占了上风,但也没有将对方全部拦住。”郑渭叹道:“所以我说是坏消息。” 张迈却道:“明教这些朋友给我们带来的这个情报可是比金子还贵重。这也不算坏消息。” 郭洛道:“不错,这总好过我们在摸不着头脑的情况下就被人夹击。高昌就算答应发派援军,要赶到这里也还需要很久,咱们还有时间应对。” 杨易道:“我这就去准备,不能等了,明天就开战吧” 郭洛道:“不能这么匆忙,还是先与副大都护与各都尉商议了当,再定计行动。” 李膑道:“明教朋友截住的俘虏,可还留着” “自然。”郑渭道:“我已经命人看押了起来。” 李膑道:“我这就再去审审,或许能再问出一些消息” 郭洛杨易李膑各自下去准备,张迈也要走时,郑渭却将他拉住,张迈问道:“怎么了” 郑渭踌躇着,叹道:“其实我刚才说的坏消息,不是这个,只是要开口时,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和你一个人说比较好,所以改口。” 张迈听得心下奇怪,心想自己和郭洛杨易的信任程度,郑渭又不是不知道,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对他们隐瞒的 “究竟是什么消息”他问道。 郑渭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大唐,可能不在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六章 冰雪渠务 今天工作大忙,晚上废食苦思,好久,才码出这一章来。结果发的时候忙中出错,传错了,赶紧更正。请大家体谅支持。 疏勒汗府,伊利克。 萨图克的这个次子只有十岁,对当前的军政局面显得很无力。尽管有着监国的使命,但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当军情紧急时,疏勒城中诸将甚至连在大事上请示的程序都没有走,一切的军政大事,都委托了胡沙加尔代办。 “舅舅,”伊利克坐在那里,问道,有些嗫嚅,“疏勒,是否快守不住了” “是谁在胡说八道”胡沙加尔本来坐在伊利克下手,这时猛地站了起来,脸上的怒色几乎就如火焰隔着一层纸随时要喷发出来一般。 伊利克没有回答胡沙加尔的话,低着头,过了一会,才鼓起勇气,说:“不是谁在说,而是我们这阵子打了好几个败仗,围攻大昭寺的部队被打败了,跟着唐寇又逼到了城外,吓得城郊的牧民都躲进城里来,后来我们在城外野战,又被唐寇打败,导致诸部陆续背叛” 那场失利的野战,大大削弱了胡沙加尔在疏勒的威望,这时被伊利克当面提起,他眼神中也溜过些许愧色,但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现在城里城外又都在传,说父汗已经被那帮唐寇打败了,甚至甚至说父汗已罹不测舅舅” “少主”胡沙加尔打断了伊利克,道:“你不必听这些谣言,城外那场野战之所以失利,但那都是由于那些饭桶部族作战不力,如果不是昭武九姓临阵背叛,那场野战我们也不至于会输即便如此,受损的也只是那些心志不坚的家伙我们的主力根本就没受多少损伤。至于你的父汗,他不会有事的这一点我坚信也请少主坚信” 他说话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多多少少给少年带来了些许激励,但伊利克还是没有完全放心。 “舅舅,虽然我们的常备部队还算完整,不过,好像疏勒城以西的庄稼,都让唐寇给割了,还有东面的庄稼,听说有一部分是被唐军派人割走,还有一部分是被诸部趁乱抢打劫,也没保住。这样的话,我们的存粮还够么” “少主你放心我们城内的军粮,绝对足够撑持到博格拉汗归来。”胡沙加尔说。 “如果粮食没有问题,那些工匠为什么还要闹事” 胡沙加尔的眉毛皱起了来,他仔细看了伊利克一眼,少年显得有些紧张,但他刚才问的那几个问题,不但情报准确,而且一个接一个地推进,先是质问胡沙加尔野战失败,再则质疑他是否有维持疏勒稳定的能力,这几个问题本身设计得十分凌厉,若是换了萨图克声色俱厉地来问这几个问题,这时胡沙加尔只怕已吓得匍匐在地汗流浃背了。但伊利克身上却显然不具备发挥这几个问题为例的气质。 “有人在教他。”胡沙加尔心想。他并没有限制下人封堵伊利克的耳目,没有故意不让伊利克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但要是有人连质问自己的问题都帮伊利克设计好了,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伊利克”胡沙加尔忽然叫了这个外甥的名字,那就表示他接下来要讲的话,不是以臣属的身份,而是以舅舅的身份来说了。“你刚才问我的这几个问题,是谁教你的” “这没有” “是阿卜杜,对吗”胡沙加尔不等少年反应过来,就加重了语气。 仿佛被戳破了心中的秘密,少年显得有些惶恐。 果然是他胡沙加尔心中冒出了些许恼怒来。阿卜杜对他的掣肘这已不是第一次了,尽管胡沙加尔执掌了疏勒的军政大权,但在名义上仍然是由他辅佐伊利克监临全境,而阿卜杜又是伊利克的老师,所以能够通过伊利克来制约胡沙加尔。 阿卜杜虽然不掌握疏勒具体的军政要务,但天方教在疏勒城内的势力却已不可小觑,尤其疏勒的天方寺就刚好位于汗府与诸大将府邸之间,在地理上也显得十分微妙,再加上阿卜杜做伊利克老师也是萨图克安排的,以至于对萨图克素来忠心耿耿的胡沙加尔有时候也忍不住想:博格拉汗这么做,是不是故意的。 “伊利克,”胡沙加尔按住了十岁少年的肩膀,诚恳地说:“孩子,我的外甥,有些事情,你要懂得分清楚亲疏虽然阿卜杜是你的老师,但你别忘了,我是你的舅舅虽然在天方教中,掌教的威严比亲长还重,但你也别忘了,你作为一个天方教徒的同时,更是一个回纥汗族是大漠王者的子孙这个身份,对你来说可比一个天方教徒更加重要”胡沙加尔的每一个字都吐得重,每一句话语气都拖得深长:“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请相信您的父汗博格拉汗会将你还有疏勒交给我,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他对我有绝对的信任” 少年显得很不安,听到最后两句话站了起来,胡沙加尔说一句,他就道一句:“是。”眼前的胡沙加尔既是他的辅佐者,同时也是他的监护人,在父汗不在的时候,是他在负责保护着自己,甚至部分地代替父亲的角色,这让伊利克对他产生了依赖,同时也让他产生了畏惧。 当然,萨图克为他安排的监护人不止胡沙加尔一个,还有一个,则是伊利克的老师,疏勒天方寺的掌教,阿卜杜。 “唐寇,是危险的,但天方教,在没驯服之前同样危险。”胡沙加尔道:“唐寇是我们的外敌,他们是要取代我们统治诸族。而天方教,则是你的父汗养在家里的一头还没驯服的狼他们的教统的历史,我曾经了解过,很多时候,是掌教比国王还大,或者,掌教就是国王天方教最崇高的哈里发,本身就是教职。但是到了这里,到了我们回纥的土地上,他们必须先作出改变,然后我们才可以接受他们。回纥的可汗,必须是至高无上的,如果回纥的可汗还得听掌教的,那这个可汗就不是可汗,就成了天方寺掌教脚下的仆人了。伊利克你是打算做人家的仆人吗” 胡沙加尔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用目光询问着自己的这个外甥,以确定自己的话他听进去了。 “我我明白了”伊利克挺了挺胸膛,说:“我们回纥汗族,可以接受天方教,但是,应该是让他们来作我们的仆人,而不是我们成为他们的仆人” 胡沙加尔大喜,连连点头,说道:“对这就对了只要有舅舅在一天,我一定会保你一直等到你父汗回来的,这是我对他立下的誓约。” 舅甥两人经过这一番谈话之后,关系重新拉近了许多,伊利克走到胡沙加尔身边,拥抱着他,低声说:“可是舅舅,我父汗真的没有战败么我还听说有可靠的消息称霍兰叔叔已经战死,还听说我哥哥也落在唐寇手里了,他们正派了使者跟你谈交换人质的事情” 胡沙加尔心中一凛,张迈派嘉陵知会他巴伊塔什在唐军手里,那是不到一个时辰之前的事,而伊利克居然就已经知道了,如果伊利克的消息源是来自于阿卜杜,那阿卜杜的耳目之广也未免太让人惊骇了 “这个消息你是听谁说的阿卜杜” 伊利克犹豫了一下,没有否认。 胡沙加尔以责备的口气道:“伊利克,你听着,巴伊塔什也许真的在唐寇手里,但那不代表你父汗也出事了。” “但万一父汗真的像传言里说的” “你尽管放心”胡沙加尔道:“我已经派人联系高昌了。” 伊利克吃了一惊:“高高昌” “对” “联系高昌干什么高昌那边跟我们,不是势不两立么” “高昌是跟八剌沙衮势不两立,不是跟我们。”胡沙加尔道:“我已经派人通知毗伽,只要他能帮我们驱逐唐寇,我们就以疏勒并入岭东回纥汗国,但他必须答应,立你做岭东回纥的副汗” 伊利克听得睁大了眼睛,因为胡沙加尔的这两句话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胡沙加尔继续道:“这伙唐寇确实厉害,民兵没法出城野战,单靠我们的八千常备军也没有胜算。但只要我们支撑到博格拉汗回来,两面夹击之下,一定可以将他们消灭。而万一博格拉汗真如传言所说,回不来了,那咱们就融入东汗国的体系,就算你做不了副汗,但至少也能自保。将来等你长大了,再继续你父汗未成的霸业伊利克,这就是我这段时间为你所做的安排,舅舅的用心,你能明白么” 伊利克小小的脑袋出现了暂时的混乱,过了好一会,才算接受了胡沙加尔布置。 “可是舅舅,万一父汗回来了,同时,那时我们可怎么办” “这个不用你担心。”胡沙加尔淡淡一笑,说:“若博格拉汗已经回来了,事情自然有他来处置。我相信他也一定会有办法的。眼前我们要做的,就是设法维系各方面的力量别出乱子,守住这座疏勒城。我们不用着急,因为只要稳住局面,胜利最后总会属于我们” 伊利克一想也是,放松地笑了笑,舅舅此刻所吐露的这个秘密,让他感觉到未来有了依靠。 “好,”少年说:“一切都听舅舅的。” “嗯,这件事情,我虽与你说了,但你无论如何不能让阿卜杜知道,明白么” “我明白。”少年点了点头,说:“因为高昌那边的回纥,不是信奉天方教的,对么” “对了,你真是聪明。”胡沙加尔道:“现在形势未明,咱们也不一定就要并入东汗国,对于城内各派势力,咱们都笼络,但也不用向任何一方倾斜。总之就是要让他们保持平衡,这样对我们是最有利的。” 疏勒周边的高原地区还飘扬着雪花,葛罗岭山口和前往于阗的道路仍然不通,平原、河谷、绿洲的雪却已经停了。 然而天气依然寒冷,据明教的长老温宿海说,疏勒的低温期很长,这样的气温只怕要维持到开春以后。 杨定国却不顾寒冷,带着合舍里、温宿海与法信,冒着寒风绕下疏勒四处巡视,商量这片土地来春的种植与开发。如今安西唐军事务渐繁,分工的倾向越来越明显,张迈在前方主抓军略,杨定国则代替了郭师道的地位,在后方主抓民政,同时兼顾后勤。如何进攻疏勒,张迈虽然也会询问杨定国,但杨定国还是将大部分的精力集中在民政与后勤上。实际事务的处理有郑渭,杨定国主要是决策、指导、监督,却还是不肯闲下,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为儿孙们多流几滴汗水。 他的老妾怜惜他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奔波,便用取笑的口吻对他说:“疏勒都还没打下来呢,还没到手的房子你就往里头添置家私,用不用这么心急那些后生年轻力壮,冒着严寒攻战也就算了,你一把年纪了还不肯停一停,就不能等到来春么” 却被杨定国喝道:“妇道人家,懂得什么疏勒迟早是我们的,有些事情,迟做不如早做” 疏勒地方很大,整个大疏勒地区论面积相当于两个关中平原、十个成都平原,但适宜耕种的土地却集中在几条河流经过的绿洲上,大量的半干旱地带以及山坡草地则只能放牧那是疏勒诸胡的天下。因此疏勒地区的粮食结构是谷物与肉类参半。 已经开发的绿洲有将近六成种植了粮食,一成半种植了棉花等经济作物,还有两成半则作为甘美的水草放牧。按照水草与土地的肥沃程度,第一等的土地都被回纥本族人占据,尤其是靠近疏勒城的好牧场,全部都是回纥人的禁脔,唐军逼近以后,这些绿洲牧场上的回纥人都已经撤入城中。剩下的土地等而下之,由各族垦殖、放牧。 在那六成已开发的适宜耕种的土地上,由汉族农民垦殖的占了约三成半,虽然唐民所垦殖的土地所占比例不大,也不是土质最好的,然而诸胡放牧则粗养、种田则粗耕,与进行精耕细作的唐民相比,单位生产量实不可同日而语,因此环绕着大昭寺的汉家农田,如今已成为疏勒地区最大的余粮来源。 大昭寺在疏勒城以西,此刻杨定国所勘察的下疏勒地区则在疏勒北部,这个地区北接天山,东临大漠,绿洲的面积不大,而且土质较为贫瘠,附郭百姓或牧或耕,生产能力又较低,所生产的粮食只差不多是自产自食,余粮不多。 精通农务的法信望着白头的山巅,对这场大雪忧心忡忡,说:“疏勒下这样的大雪也不多见,只怕来春冰雪融化时,会造成融雪洪水,那可将是一场大灾,若防范不力,有可能会造成一个荒年。” 杨定国对这个地方的地理不甚熟悉,问道:“现在离开春时间还长,既然有这样的忧虑,应该还来得及未雨绸缪。” “未雨绸缪,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就是重修坝渠引水、导水、防水,但这个很难啊”法信说道:“我华夏自汉唐以降,数百年曾三次在这疏勒修有蓄水防洪之坝渠,遗基至今犹存,但近百年来战乱频仍,这些年坝渠反而荒废了,萨图克占领了这里后我们几次上书恳请当政者重修渠务,但都没有得到回音。两年前主持曾想过靠咱们自己的力量,发动农夫挖石,邀请友好的诸部扛土,把这些渠道修起来,但胡沙加尔非但不扶助,反而加以重重阻挠。” 杨定国一奇:“这是为何他自己不干,可以说是因为分身乏术,但你们要承担此事,要是做成了,对他也是有利的啊。” 法信哼道:“还有为何他怕我们因此而团结起来啊。” 杨定国这才恍然大悟。 从来防范天灾的大工程,本身就是对一个民族组织力的训练,而工程进行的同时,也容易促进参与者的团结,增强其向心力,华夏民族早期之所以能够团聚发展,与应对黄河泛滥的治水工程实有莫大的关系。 因此凡是“防民”之政府,从来不肯将可能形成社会号召力与组织力的事务拱手让人,哪怕是公益事业,也是自己不干,就不许别人来干,为的就是害怕别人在做成这公益事业的同时形成了的势力难以钳制。 杨定国想起李膑对萨图克战略的分析,说道:“回纥人的生性,掠夺多而建设少,更何况萨图克这两年最大的目的是攻略八剌沙衮,是向外拓展,而不是向内发展,一切以军事优先,大量的人力物力都投入到军事中去,自然没法顾及这些渠务了。” 法信问道:“副大都护,若咱们夺取了疏勒,等局势稳下来以后,能否可以先内而后外” 杨定国沉吟不决,一时无法回答,只道:“咱们尽量争取,毕竟这是为百姓安居立命的大事。” 法信却已在那里屈指计算了起来,说:“渠务的事,我们已经想了好久,当初我们计算着,单靠我们大昭寺的力量,大概也只能动用一万五千到两万农夫,且又有回纥人的阻挠,无法行事。如今却不用顾忌这一点了,想必张特使必然会大力支持。光是这段时间我们抽调农闲、市闲、牧闲,就共得三万五千人,到时候只需一声令下,半个月内应该可以将那些旧渠修好,应付得一时之急,但真要建立起泽延后世的百年基业,那可得数万人穷年累月之功了。” 杨定国叹道:“那恐怕得有个和平的环境方才成了。” 四人在马上且谈且走,从南门出发,以下疏勒为圆心绕了一个圈,来到了东南面,眼看黄沙渐多,枯草渐少,温宿海抱怨风沙带来了贫苦,杨定国却指着沙漠的方向,道:“莫如此说,老天爷最是公正,我那天正好听见张特使和郑参军在谈起疏勒的钱粮问题,郑参军就说疏勒虽然破落了多年,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根基还在,只要丝路能够重开,那这片沙漠,带来的可就都将是黄金” 温宿海叹道:“由此出发,要到达长安,沿途诸族割据、马贼横行,要想重开丝路,那怕是比修建导水渠还要难上十倍的事情了。” 杨定国豪气一发,呵呵笑道:“咱们老一辈的做不到的事情,小一辈的未必做不到我相信那一天迟早会到来的” 三大族老受他感染,都颔首称是,其时天已渐黑,杨定国正提议说要回城时,儿子杨涿匆匆赶来,说张特使召开紧急军帐会议,请他火速赶去。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七章 换城之议 “什么胡沙加尔向高昌求援”军事会议上,杨定国也忍不住发出惊讶道。 “也就是说,”杨易耸了耸肩膀,那是他从张迈处学来的动作:“如果我们不早点解决疏勒的话,将可能要面临一个最坏的情况:在东南的于阗还不一定会派出援军之前,咱们就得同时面临两面作战了东面的高昌回纥,和西面来的萨图克” “有没有可能挑引他们,我们坐山观虎斗呢”新军的步兵总教头奚胜说,他的病已有好转,但脸色却还显得很苍白,人也显得很虚弱,张迈等一直担心他是伤了脏腑。 “我只怕他们会先联手将我们解决了,然后再谈论怎么分疏勒。”杨易冷冷说道。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听着难受,但也都觉得杨易所讲的可能性很大。 “其实这一切,都还不是最麻烦的。”李膑道:“最麻烦的是,胡沙加尔既然作此打算,那以后他的战略应该就会尽量拖延了而我们实际上是希望速战速决的。” 在整个疏勒,只有唐军高层是确切知道萨图克的主力其实没有大损,张迈那副故作闲暇的样子全是装出来的,他其实巴不得早点和胡沙加尔决战,现在唐军之所以暂时没有进攻主要是还没发现回纥人的破绽,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胡沙加尔的决定可以说明智之极。 杨定国在这一刻突然发现自己关于疏勒未来的建设规划,也许正如自己的老妾所说,有点太早了。 “别管那么多,准备开战吧”杨易双手一拍,说:“趁着回纥人士气低迷,轰轰烈烈地打上一场,我有个预感我们能赢” “那么,真要攻城”作为安西唐军另外一个最重要的青年将领,郭洛显得很犹豫,甚至几乎要否决杨易的提议。 “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修橹轒辒,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堙,又三月而后已。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在时间紧急而兵力不具优势的情况下,唐军自起兵以来,一直避免这种耗时长久、损失惊人的选择。 张迈转头问郭太行:“投石车和冲车,制作得怎么样了” “现在只制成了两台投石车的范车,一台冲车的范车。”郭太行说,唐军打通下疏勒的道路以后,郭太行便派出工匠,调集了一千民壮,加紧制造攻城器械,下疏勒北部的中高山地中,有着数千顷的原始森林,这段时间组织民壮,已从山中锯了一百多棵大树,由安西唐军中的工匠依照老祖宗所传法门,制成了两台投石车和一台冲车,这些三台范车是集合了一千多人的力量制造而成,所以来得甚快,一千民壮将被分成二十组,每组五十人,按照这三台范车分头赶造。 “再给我二十天时间吧,我应该可以拿出五十台投石车和二十台冲车来。”郭太行说。 “五十台投石车太少了。”张迈说。 就在这时,李膑道:“不能攻城请再等等” 杨易冷冷道:“还要等等到萨图克来,还是等到高昌的大军来” “他们没那么快来的。”李膑道:“只要葛罗岭山口不解冻,萨图克便过不来,而高昌那边的大军也不可能十天半月就开到。现在东面传来的这个消息,确实是个麻烦,但同时也是我们的机会大伙儿现在着急,但大家应该想象得到,其实胡沙加尔比我们更加的着急所以,请诸位安下心来。” 杨易道:“高昌的大军确实十天半月来不了,但我们现在就开始攻城的话,也不见得十天半月就能攻下啊。而且如今天气是越来越冷,寒冬攻城,会更加危险的。若到了三九天人人都动不了时,那时别说攻城,连走出下疏勒都成问题。”严寒之中,士兵连活动关节都难,杨易道:“若是再下一场雪,难道我们得拖到开春不行总而言之,我们现在以七府将士再加上三万民兵,大有一战之力,我认为应该现在就开始准备,等那几十台投石车造出来,我们马上就行动别看疏勒很大,也许就是一纸老虎,一戳就破了呢,便如怛罗斯一般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新任的几个都尉也都跃跃欲试,均以为如今唐军士气占优、兵势占优,此时开战,未必不成 将领们的考虑和李膑不同,他们更倾向于明刀明枪地攻城略地,而不是靠与他们关系不大的谋略来取胜。 李膑看着张迈,希望他支持自己:“特使,现在这个局面来之不易,正是用谋的大好时机。如果一开打,胡沙加尔一戒严,我们的许多条伏线就都要断掉了。那个时候除了攻城就没有第二条路了在出兵之前,我希望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而能否攻下疏勒,其实我们没把握啊。” 张迈微微颔首,但很快就闪过郑渭刚刚才跟他提起的那个消息高昌回纥境内的明教教徒带来的消息,心想:“这次从高昌那边来了两千多人,那个消息,迟早会传开的,疏勒的事情,还是得加紧”因对李膑道:“你想怎么用谋” 李膑沉吟片刻,道:“高昌回纥所信仰的宗教与天方教势不两立,胡沙加尔向高昌邀请援军,这是天方教不愿意看到的。而这个就是我们的机会。” 作为唐军派驻到疏勒的使者,嘉陵显得有些稚嫩了,实际上他的年纪比杨易还要大些,但一张孩子脸却如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而且言语之际有一种的佛徒的天真甚至迂腐,胡沙加尔见到他时心中冷笑,心想:“要么是唐寇无人,找不到一个能做使者的,要么就是只将这个少年当做一个传声筒。”因他是个和尚,便将他安置在普法寺,让鸠罗严加看管。 这日,嘉陵收到了从城外转来的秘密信件,信件虽以汉字写成,但就算是一个精通汉文的学者乍一看也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原来这封秘密信件用的是张迈密码写法写成:首先是将所有的字的音调打乱,平声字用同音上声写,上声字用同音去声写,入音保留不变,遇到敏感的人名则以约定好的代号代替,将文字翻译完了之后,再倒过来书写,所以要是这封密信落到敌人手中,敌人打开一看也只是一堆完全看不明白的乱字。除了这封信以外,又有两张白纸,末尾有李膑的签押。 嘉陵将信读罢,心中微为震惊,原来这封信里是李膑传出指令,信中告诉嘉陵,唐军高层已经决定和胡沙加尔进行正式的议和停战,并准备以下疏勒来换取莎车城,如果胡沙加尔能够同意这个条款,唐军以及唐民全体将无条件地撤退到莎车地区,从此与疏勒永为邻好。李膑交给嘉陵的任务便是让他联系鸠罗,为即将到来的和议铺路。 “莎车莎车” 生长于疏勒的嘉陵,自然很了解莎车地区的情况。 那莎车城位于疏勒本城东南四百里,在汉朝时本为莎车古国所在,东距于阗约一千二百里,乃是一处交通要地,疏勒要前往于阗,莎车便是必经之地,如今已被回纥人占据。 莎车城不但是西域的战略要地,而且所在的绿洲也是西域最大的绿洲之一,但由于这些年处于回纥面对于阗的最前线,民生不免凋疲,如今只是作为一座军镇,长年有三千多兵马驻防。 下疏勒与疏勒同处一个地区,两城之间朝发夕至,有道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种地理状态决定了张迈和胡沙加尔的议和只是权宜之计,双方都知道不可能长久,要么就是唐军吞并回纥,要么就是回纥剿灭唐军,难以有回旋的余地,但莎车地区与相对于疏勒却是一个有山河阻隔的独立区域,若是此议得成,那么对唐军来说将有利于与于阗取得联系,而莎车地区虽然比疏勒地区狭窄,亦颇足以安置唐民,而对胡沙加尔来说,则可以让唐军这个杀到胸腹之中的胸腹大患变成送出门外的边角之疾,让回纥人重新获得一条完整的国防线。 这个提议既需要双方各自作出让步,但能够解决双方最迫切的问题,所以嘉陵读完此信,丝毫无疑,心中便想:“若这和议一成,那我们在疏勒河河谷开发出来的无数农田,便要拱手送给回纥人了。莎车虽然水土丰美,可是那里荒废已久,去到那边一切都得重新来过。”心中一阵不舍,同时又生出向往之心。因为若能用下疏勒换以及唐民所开垦的所有农田换得莎车,那唐民们将得到一个可以立国的地方了,而不用再寄人篱下了。 “一个自己的国家,一个绿洲国度” 莎车地区前有山河可以拒疏勒,后可以联系于阗,内部河流纵横,水草丰美,水土的质地上佳,甚至还有山路可以进入印度,若大唐军民能够在此扎根,以农以牧以以工以商,数年下来便有望成为一个富裕的小国。 想到这里嘉陵又精神一振,忖道:“耕耘百年的农田一旦丢失虽然可惜,但若能得到那立国之地,却也值得”当即按照迷信的嘱咐,拟了一封信,用正楷书写在那张有李膑签押的白纸上,来见鸠罗,请他斡旋此事。 鸠罗精通五国文字,阅读汉文全无障碍,读罢书信,微笑道:“下疏勒土地贫瘠,又无山河可守,莎车水草丰茂,贵军要做这趟买卖,这算盘打得可真够响” 嘉陵只是淳朴,头脑其实十分灵活,平日在寺内与群僧辩论佛经,口才也是不错的,来之前已经将前因后果细细思忖,这时应道:“鸠罗大师此言差矣我军的这个提议,表面看来是以下疏勒来换刹车,其实却是以整个疏勒来换莎车这笔生意,对回纥人来说才是更加有利而不是我们。” 鸠罗微微一笑,说:“贵军虽然尽占了城外之地,但没打下疏勒本城,郊野之地占了也等于没占。此间关窍,还需要老僧来点明么” 嘉陵道:“不错,我们是还没打下疏勒城,可是胡沙加尔敢出城和我军野战么说到底,是我们进不来,他们出不去。再说疏勒城内已有缺粮之忧,而我军却粮草充足,如今疏勒诸部愿意依附我们的也超过愿意依附回纥的,算来算去,还是我们占了上风,只是双方都没有十足的胜算罢了,而且再拖下去对双方都不利。我军提出这个建议,说到底还是希望能够避免两败俱伤。” 他的这番话倒也在理,并无夸张之处,鸠罗面子上没有什么表示,心中却已微有赞同之意了,嘉陵想起李膑在信中的指点,又说:“大师,张特使远来,是靠着我大昭寺僧民才能扎根,往后莎车若是建国,必是一佛国。如今高昌、龟兹的回纥也都逐渐信佛,若大师能够玉成此事,不但可以消泯一场兵灾,而且这大漠南北,将因此出现高昌、于阗、莎车三大佛国,自天山以至于昆仑尽成佛土,以大师的功勋德望,三大佛国异日必同尊大师为国师,尊荣无限,功德亦无限。” 这一番话可打到鸠罗心里去了,暗道:“他说的不错,但此事若成,那可就不是三大佛国,而是四大佛国了”当下便应承下来,口宣佛号,道:“我佛慈悲,此事老僧自当尽力,至于成与不成,却还要看胡沙加尔将军的意思了。” 第二日便来见胡沙加尔,转述唐军的意图。 “以下疏勒换莎车”胡沙加尔听到这个提议,也忍不住心动。虽然他已经向高昌告援,但那边的大军能否到来,来到之后会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却也难说,若是按照唐军的提议割让莎车给他们立国,虽然对疏勒回纥来说是切断了一条大腿,却可免去一心腹大患。 “是,他们已向老僧言明,若将军肯割莎车让他们立国,他们亦将连军带民,全体退出疏勒,进驻莎车。” 胡沙加尔沉吟道:“这里头怕有诡计,嗯,是了,我已探知他们秘遣使者前往于阗,只是无法过莎车的关卡,要走小路绕道,却又被大雪阻住。哼,他们必是想往莎车,站稳了脚跟,联系上了于阗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行图谋疏勒。” 鸠罗合十道:“将军,莎车如今破落不堪,这帮唐军就算进驻了莎车,要想站稳脚跟,怕也不是几个月的事情,等他们安顿妥当、联系上了于阗,高昌那边的大军怕也早到了,到时候或战或和,都有进退的余地,将军又怕他何来” 胡沙加尔微一思量,亦觉有理,道:“好,不过这件事情,我还要和少主商议。若少主没有意见,我再召见唐寇的使者。” 鸠罗见他这么说,那就算是面允了,心想疏勒如今是你当家,说是要和伊利克商议,其实最后还不是你拿主意却说道:“这帮唐军虽然来历不明,但如今既要议和,便不宜再称之为唐寇了。” 胡沙加尔笑道:“什么唐军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送走了鸠罗之后,却到汗府来,向伊利克说明此事。 “割让莎车”伊利克道:“舅舅,莎车如今虽然残破,但那里是兵家必争之地,这一百年来我们先和吐蕃争夺,后与于阗激战,从叔公一直到父汗,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死了多少人,这才占稳了它,就这么割让了若是割了莎车,而这伙唐寇又投靠了于阗的话,那相当于是将莎车送给于阗,于阗的大军,可就逼到我们家门口了。” 胡沙加尔淡淡一笑,道:“少主,如果莎车归了于阗,那确实会使疏勒失了一重门户,但现在的情状却比失了一重门户更加危急,如今这帮唐寇可不是在门外面,而就在我们屋里啊但要是手脚生了病,再严重也不过是将手脚斩去,但心腹生了重病,一个不慎就会要了性命” 伊利克道:“那么舅舅的意思,是准备答应他们了” “我只是说,可以考虑。”胡沙加尔说道:“我以为,这事不妨跟他们谈谈,若事情有好的转机,比如博格拉汗平安回来,那我答应了他们的事情都可以随时作废。但要是形势不利,那么割让莎车来抵这场心腹大患,却也算是一个不太坏的选择。” 伊利克小小的脑袋瓜子低了低,说:“好,一切都听舅舅的。”胡沙加尔走后,阿卜杜从幕后闪出,问道:“少主,刚才和大总管谈论什么呢” 胡沙加尔从汗府出来以后,又拖了一日,才请来鸠罗,道:“这事我已经禀明了少主,少主认为可以商量商量,不过这需要唐军派一个有分量的人来才行,最好是和他们的首脑,就请普法寺派一位高僧前往下疏勒,代我致意吧。” 鸠罗道:“下疏勒离此不远,老僧的这把骨头又还可以动弹,这事既然是由老僧提起,自然得由老僧效劳。”当下收拾行装,带了五名弟子,来下疏勒求见张迈。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八章 四大佛国 鸠罗自请前往下疏勒,胡沙加尔派了一队骑兵护送他,使团于破晓时分,天尚未亮就出城,为的是避人耳目,但哥硕掌管着北门的防务,这事哪里瞒得过他派人问为何出城,那队骑兵首领却道:“这是少主和大总管亲自下的命令,若有疑问,请去问大总管。”竟然不回答。一炷香后,穆贝德便知道了此事。 出了城,圣战者的轻骑巡逻到附近,拦截问讯,又被喝退,圣战者的轻骑恹恹而归。半个时辰后,瓦尔丹便收到了消息。 西域不像中原,所谓的道路多是天然形成,或者是人马走得多了而踩踏出来,并无人工大工程,鸠罗坐在车里颠簸得厉害,熬了整整一天,第二日才抵达下疏勒。 张迈听说鸠罗要亲自来,知他是西域很有影响力的佛教大师,心中大喜,杨定国道:“这位大师虽是龟兹人,却也是佛门大有影响的人物,不可怠慢了。” 郑渭命人张旌扫道,城外派了两个营的骑兵,手持仪刀,列队相候,城内百姓相扶夹街,张迈立在南门等候,鸠罗是一位高僧,也是一位学者,熟悉汉家的礼仪,下了车后见了这等气派,再细细看左右的旌旗,听那迎接的礼乐,心中微微吃了一惊:“这可真的是大唐礼乐伪托名号容易,但礼乐若无传承,却是假冒不来。” 礼乐乃是一族文化最核心的载体,安西唐军在边鄙被隔绝日久,对此却极其重视因这是他们赖以区别周边胡蛮的重要身份认同,凡有家世传承者,除了精熟武艺之外,还大多各擅一艺,若杨定国擅鼓,郑渭擅琴,慕容春华擅竹管,杨易擅琵琶,安守敬熟悉仪刀进退,郭洛对军乐节奏烂熟于胸等等。郭杨两家虽在万里播迁之中,还随身带着那笨重累赘的汾阳兵典,大唐军制仪礼尽备,郑家在俱兰城、鲁家留疏勒,所藏旧卷犹多,四家合一之后,这些典籍也跟着合流一处,因此唐军的礼仪与文化,仍然保有浓厚的中唐色彩而中唐又恰好是大唐文化最为烂熟的时期。 鸠罗以前未曾眼见,其实也不信这伙从西面来的唐军与大唐真有什么关系,只是觉得这伙人兵势威严而已,心中其实是将他们当做一伙新崛起的蛮族部落这才是西域常有的事,直到这时整个观念才都转了过来,心道:“汉礼在西域销声匿迹已久,不想今日又得重见难道,他们真的是大唐来的” 张迈来到这个世界后耳濡目染,亦重新学习了大唐的礼仪,这时即上前迎接这位高僧,与他同车进城,诸将骑马随后,到了城内府邸,郑渭已率了众文官在门口等候。鸠罗见他们秩序井然,心中最后一点文化上优越感也收起了,言谈举止之间已经全然尊对方为上国之重臣大将。 此时,疏勒与下疏勒间秘密的民间往来在张迈与胡沙加尔的默许下得以存在,唐军既能在疏勒安插细作,胡沙加尔等自然也就能在下疏勒安插耳目,这边鸠罗才进了张迈的钦差府邸,那边疏勒城内几大势力的领袖在一日之内便都收到了风声。 鸠罗随张迈入内,见安西唐军文吏彬彬,武将洵洵,心中甚是高兴,佛教乃是成熟文明中诞生之宗教,与有同等高度的汉家文化已有上千年的融合历史,彼此知根知底,这时鸠罗一见之下,心中便知就算疏勒易主转入唐军手中,疏勒地区的佛教文化多半也不会遭到破坏,一颗心便全放下了,入府之后显得十分轻松自在。 双方寒暄毕,鸠罗便问唐军由来,语气甚是诚恳,张迈道:“不瞒大师,我军将士,大多数并非来自东土,”点了杨易、李膑、郑渭、薛苏丁作代表,说:“若杨都尉来自碎叶河上游之新碎叶城,李参军出身于夷播海旁藏碑谷,乃是碎叶军屯之后,郑参军本是于阗镇守使郑据公之后裔,流落到俱兰城为商人,薛苏丁为宁远薛氏之后,转为萨图克麾下做将领可以说,我们全都是散落在西域各地的大唐遗民。”跟着又细说了郭、杨、鲁、郑四家的源流宗派。 鸠罗久在疏勒,对四家之事亦微有耳闻,一听就知不假,呼了一句善哉,道:“若如此论起来,老僧亦为大唐之遗民也。” “哦”张迈双眉一轩,道:“我还以为大师是龟兹人呢。” 鸠罗笑道:“龟兹并入汉土,已近千年,沦为胡地其实还不过百年时光。除了新近的外来之族,身上多多少少都有汉家血脉。老僧祖上本出陇西天水,得蒙赐姓为李,其后曾迁至关中地区,与当地人通婚联姻,可惜遭逢战乱,复又逃往西北,又回到了陇右,老僧也是在敦煌出世,三岁上到了龟兹,十五岁至疏勒剃度落发,皈依佛门,所以外间都道我是龟兹人,而不知老僧祖上的这段缘法。” 张迈大喜,与杨定国等都道:“若这样,那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了” 鸠罗微微一笑,道:“刚才张特使介绍了几位英雄的出处,却不知特使又自何来” 张迈轻轻一笑,杨定国从旁道:“张特使并非出自西域某处,其祖上乃是于大唐建中二年从长安出发,赶来安西宣旨之钦差,无奈道路阻隔,终其一生竟不得达,因此以圣旨鱼符传之子孙,代代西行,直到最近才遇到我四家后人,虽然相隔百年,但越鸟巢南枝,狐死亦首丘,怀国望祖之情,虽经百世而不能忘,故我等一见这圣旨、鱼符,无不感激流涕,因而聚到张特使麾下,起兵东归。一路破关战将,辗转八千里,才到得此地”说着杨涿便捧来圣旨、鱼符请鸠罗验看。 鸠罗听了杨定国的叙述,已经心中吃惊不已,再看那圣旨、鱼符,果然皆是古物,欲待不信,也是不能,双手合十:“善哉善哉天下竟有如此奇壮之事” 杨定国、郭师庸等便为之叙述一路征战之经历,除了萨图克的近况不提之外,其它细节不厌其烦,亦毫不隐瞒这八千里辗转东战乃是唐军上下心目中最自豪之事,所以乐为人知。 鸠罗越听到后来,越发的惊佩交加,心想:“原来他们是如此起事的,自边鄙孤城至此,一路高山大河、雪漠荒原,坚城处处,强敌林立,他们非但未被灭亡,反而越战越强,打到了疏勒,若非天命所钟、佛祖庇佑,焉能至此” 又细心留意诸文武的言语气质,唐军自起事至今,一方面受张迈的影响,一方面在克服险阻中不断成长,年轻人一辈如郭洛杨易石拔等的进步自不消说,就是老一辈如杨定国、郭师庸,身上的气度亦与还在碎叶时全然不同,当初李膑充当萨图克的使者才到唐家时,尚觉得杨定国、郭师庸等人身上有一种蛮野粗鄙的乡下佬味道那是眼界尚未大开之故,但在走过这万里征途之后,这时再展现于鸠罗面前的便已是胸涵山河之壮的名宿了。 鸠罗经典淹通,颇有相人之明,与唐军名宿一番晤谈之后心中冒起一个念头来:“纵观西域,便是八剌沙衮、高昌、于阗,也不见得有如许人杰。怪不得他们能一路破关斩将,打到这里。” 双方谈了一个多时辰,都是略无倦怠,最后才慢慢转到疏勒的事情上来,鸠罗问起萨图克的去向,杨定国呵呵一笑,张迈道:“我们虽然反对一切压迫唐民、戕害百姓的暴行,但和萨图克本身也无深仇大恨,将他打败乃是因他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大昭寺一战,则是因为胡沙加尔派兵围攻唐民,我们身为大唐将士,不得不出手。但今日之局面又已与往日不同,若胡沙加尔能尽弃前嫌,我们也愿意和和平共处。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有以下疏勒换莎车的提议。” 鸠罗见他将自己的询问轻轻带过,便很识趣地没有再问,却道:“胡沙加尔将军那边,也是有意言和的,不过希望唐军能够派出一位有力量的重臣进城谈判。” 张迈道:“嘉陵是郑家之后裔,又是法如大师的高足,在青年一辈是我很看重的人,他的话其实已经可以代表我的话,但胡沙加尔若还嫌他不够资格,那我可以和他亲见上一面,面对面谈个清楚。” 鸠罗大喜道:“若能这样,那是更好” 双方言语投机,张迈便对鸠罗越发的敬重,当晚奉他进迎客馆歇息那是全城最好的房子,原是下疏勒天方寺所在,此寺亦是天方教在疏勒地区传教的祖庭,唐军进驻之后加以改修,外部构建却未大动。 当晚下疏勒城内尽传和议将成,马呼蒙在城内的地位类于“方归”,享有有限的自由,听说此事后暗暗忧心:“不知道胡沙加尔和唐军达成的是什么协议,这事是佛教徒牵头促成的,对天方教只怕不利。对天方教不利,自然也就对王子不利,这可怎么办呢” 阿西尔王子虽然信仰虔诚坚定,但马呼蒙心里惦记的却只是他的王子,只因阿西尔效忠瓦尔丹,所以马呼蒙才为天方教出力。宗教信仰一事,如果机缘凑巧是有可能很快就改变一个人,但要改变整个部族,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 这时马呼蒙正担心他家王子的事,不意郑豪来访监视马呼蒙的任务是由郑豪负责,但两人本是故交,这段时间下来更成了莫逆,郑豪手里拿着一大坛酒,进了门,将两个陪伴实为监视马呼蒙的民兵打发走了,又叫来一个卫兵,让他出城到南门外昭武族处多要十斤羊肉,那卫兵说天色已晚,怕城门已关,出不去,郑豪随手从腰间解下三个令牌来,拿了其中一个刻着“南”字的给那卫兵说:“持此牌可从南门进出。” 那卫兵走后,郑豪拍了拍酒坛子道:“今日天寒,又恰巧无事,我就来陪老弟喝上一坛。” 马呼蒙应道:“天方教禁止喝酒呢,我们王子在此事上看得甚严” 他还没说完就被郑豪笑:“得了吧,老弟,你的酒量我又不是不知道想当年我们两家在怛罗斯山麓,我家老爷与你家国主在门内商议大事,咱们就在门外偷偷饮上两盅,薛复小王子和我家公子那时那小,就在旁边玩儿,唉,那可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啊” 马呼蒙遥想当年的情景,也不禁唏嘘,就没太过抗拒,郑豪点燃了小炉子,将水煮开了,且温着酒,不久那个卫兵买了羊肉回来,郑豪要回了令牌,跟着扔下几块肉去煮熟了好下酒,又将酒碗斟满了,与马呼蒙对饮。 时当冬季,天气严寒,半碗酒下肚暖意涌将上来,话就更多了,郑豪年纪较大,絮絮叨叨的只是不断叙说当年之事,道:“当初我们两家的交情那可真是没说的,还记得我家三少爷和你家小王子,还有我家大小姐与你家小公主做家家酒的事情不” 马呼蒙忍不住失笑,道:“自然自然记得,他们四个扮作两对夫妇,我家小王子与你家大小姐扮作一对汉人夫妻,招待你家三少爷与小公主扮成的胡人夫妻,四个小孩子都粉雕玉琢一般,漂亮极了,偏偏又假扮大人,憨态可掬,逗得我主都乐了,当场就和郑公论起了婚姻,要让这两对青梅竹马长大了做真夫妻。” 郑豪叹道:“是啊,然而世事十九不能如意,当时哪里想到没多久你们便出事了,两对小儿女,长大了没有一对能成,要不然老弟你我就更加亲近了。更没想到的是如今薛复小王子竟然进了天方教,你我更是分处敌营,每想到这些,不免让人觉得造化弄人。唉,喝酒,喝酒”一边说着,酒到碗干。 马呼蒙也不由得黯然,将酒碗一倾,满饮了一碗,看看郑豪已喝到七分醉的模样,忽抓住马呼蒙的手道:“我听说,小公主如今在城内” “是。” 郑豪又问道:“可许配人了没有” “这”马呼蒙被他提起此事,心中又多了几分不爽快:“已与博格拉汗有婚姻之约。” “萨图克”郑豪道:“萨图克的儿子么他的大儿子如今就在我们手中,可比公主还要小上几岁。” 马呼蒙讷讷道:“不是他的儿子,就是博格拉汗。” 郑豪一呆,随即借着酒意嘟哝道:“让小公主去做萨图克的小老婆” 这句话可说得难听了,马呼蒙忙道:“博格拉汗身为可汗,有几个侧妃,也是入情入理。” 郑豪冷笑道:“那还不是一样若说是进了长安,立为天子妃嫔,那也还算光耀门楣,他博格拉汗一个边陲酋长,什么侧妃就是侧室而已我说老弟,这门亲事是谁定的老国主不在了,长兄为父,莫非是薛复王子定的” 马呼蒙低声道:“其实是讲经人的意思。” 郑豪呆了一呆,随即拍酒坛大怒道:“这算什么这个瓦尔丹,是把小公主当做货妾侍婢送给萨图克邀宠么宁远虽已亡国,但也不当如此折堕我说老弟,薛复王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懦弱那是他妹妹的终身幸福啊,他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马呼蒙低头无言,只是喝着闷酒,这件事情他其实也是反对的,只是他毕竟是臣仆,当时在此事上不敢作得一声,这时沉默了好久,才道:“瓦尔丹要将小公主送来疏勒时,我们底下的人都不欢喜,我们王子也不甚赞同,但后来公主说,她不计较她的丈夫有多少个女人,但这个人却必须得是天下第一等的大英雄我们王子见她也这么说了,就没阻拦” “这算什么话女孩子家,懂得什么父母不在,兄长最大,婚姻之事,终究还是得看兄长的意思。我看多半是公主为人贤淑,不肯让兄长难做,所以才这么说。”郑豪哼了一声,又道:“老弟,不是我说,这事你可做得差了,虽然咱们只是家人,但国主老爷不在时,咱们便也是半个长辈有些事情,得给年轻人提个醒该劝谏的,就得劝谏” 见马呼蒙越来越低沉,郑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过总算过去了,便算了吧,也是老天开眼,没让公主过门。如今萨图克已经完蛋了” 马呼蒙听到这句话身子一震,酒意醒了七八分,暗道:“难道博格拉汗真的败亡了”便听郑豪继续道:“我心里有个计较,要与你商量商量。”马呼蒙问:“什么计较” 郑豪喝得红通通的脸如绽放开来般笑着,道:“不瞒你说,我们三少爷的夫人,这次在战乱中走散了,虽然三少爷心里还惦念着不肯放弃,不断派人寻找,但依我看在这时局,三少夫人要想找回来是渺茫得恨了。大丈夫不当久旷,我这几个月一直为此事烦恼,再与老弟你重逢之后,不禁就动了个念头老弟,你看看咱们能否把当初的婚约旧事重提” “旧事重提老兄是说” “就是我们三少爷和小公主啊。”郑豪道:“虽然说是续弦,但我们三少爷的人品你也该清楚。如今他在唐军中又手掌大权,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咱们两家本是故交,他们两个年轻人又是竹马青梅,小公主若嫁入我们郑家,肯定不会受委屈的。” 想想让珊雅公主嫁给郑渭,马呼蒙本人倒也觉得是一对良配,却摇头说:“咱们只是下人,这等事情” 郑豪笑道:“我如何不知咱们只是下人,我也不是说我们做主此事,只不过是从中牵线而已。” 马呼蒙又道:“我只怕还是难成,一来珊雅公主已经许配给了博格拉汗,只是婚礼拖延了罢了,有这层关系在,讲经人那边便绝不会答应。” 郑豪不悦道:“小公主的婚事,关瓦尔丹屁事” 马呼蒙有些尴尬,道:“我们小王子什么事都听讲经人的,讲经人不答应的事情,我王子便不会做。当初老国主逝世时,我们都要改口叫王子国主,只因为讲经人一句话,这事便唉更别说如今咱们两家分属敌营,就算你我两家旧交深厚,要想结亲,那也是不可能的啊。” 郑豪听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说:“老弟,这也不怪你,你身处囚居,自然消息不够灵通,但我告诉你,疏勒与下疏勒之间都谈得差不多了,就在近日,我们张特使就会去和胡沙加尔面谈了。这次面谈以后,到时候你所担心的事情将会全部解决。” 马呼蒙心中一凛,问道:“怎么解决” 郑豪醉醺醺的,道:“这事,却不能和你说得太详细了。” 马呼蒙心想:“他还没醉得完全”便又劝酒,郑豪又喝了一碗,醉意更深了,马呼蒙以言语挑逗道:“张特使要与胡沙加尔议和,我倒也听说了,好像是要用下疏勒换莎车什么的。” 郑豪哧一声笑,道:“那只是台面上的说法,不止这个” “那还有哪些” 郑豪还是摇头,道:“不行了,今晚我喝得,太多,话也说得,太多了”言语越来越模糊,说话也大舌头了。 马呼蒙笑道:“你没有喝多,其实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事,却装作什么都知道而已。” 郑豪大醉之下受不得激,大怒道:“谁说我不知道” 马呼蒙道:“老哥,你说到底也只是郑家的一个老家人,郑三公子在唐军中又不是什么特别显赫的人物,这事若十分机密,他未必就能知晓,就算他知道些什么,也不会与你说。这个我能理解的。” 郑豪气得跳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你胡说你看不起我不要紧,却不许你看不起我家三少爷,我家三少爷如今在唐军已是文班之首军中机密他什么不知道哼我不妨跟你说,我们唐军早已与胡沙加尔达成秘议,他将割莎车给我们,让我们在莎车立国,而我们则帮胡沙加尔就在疏勒立国,到时候只要张特使开一句口,别说萨图克还没成婚的侧室,就算是萨图克的原配老婆,胡沙加尔也不会吝惜” 马呼蒙大吃一惊,脸色也忍不住有些微变,幸好浓醉之中郑豪没发现,他干笑了一声,说:“老哥你又吹牛了,胡沙加尔将军对博格拉汗忠心耿耿,不可能会做这等事的。” “我吹牛”郑豪醉中怒极而笑:“萨图克要是还在,那还两说,但如今他人都完蛋了,还叫胡沙加尔向谁效忠去去效忠他的小儿子笑话哼我也不怕跟你说这件大事,牵涉在内的可不止我们和胡沙加尔,那都是佛教牵的线,我们的使者已经去了于阗,胡沙加尔的使者也已去了高昌,就等时机一到,我们就在莎车立国,胡沙加尔掌疏勒,再加上高昌、于阗,从昆仑到天山就将是四大佛国并立结盟的局面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九章 血涂门之一 郑豪终于沉沉睡去,马呼蒙心中思潮翻腾,这些天郑渭、郑豪都不断地劝他归附,并说如果薛复也肯弃暗投明的话必得重用,唐军甚至可以帮助宁远复国,这些话对马呼蒙来说不无诱惑,但考虑到薛复的反应他始终没有应承,如今见疏勒局面大坏,便又动了心思,暗想:“既是佛教促成此事,将来葱岭以东尽成佛国,天方教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但我们要撤回葱岭以西去,故国领土又都已被萨曼、回纥瓜分了,我们回去仍然是寄人篱下,得看人家的脸色过日子,现在瓦尔丹对王子已经是颐指气使了,等将来天方教的人拿到了汗血宝马马源的秘密以后,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几乎就想叫醒郑豪说自己愿意帮忙劝服王子来归,但手伸出去了却又停住,想想薛复的反应,暗道:“这事王子无论如何不可能答应的,我要是这么做,那就是叛主罢了罢了” 蹲在火炉旁前思后想,直到四更,猛地瞥见郑豪腰间挂着的那串令牌,心头又是一动:“不如”犹豫了一下,轻轻推了推郑豪,见他睡得如死猪一般,便轻手轻脚取了令牌,摸出门来,郑豪带来的卫兵已经躲到耳房睡觉了,马呼蒙到马棚里牵了一匹马,缓缓走出,街上静悄悄的,偶有一队民兵巡过,马呼蒙躲避不及,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取出令牌来说:“出城办事。” 那队民兵验过令牌无误,便放了他走,马呼蒙松了一口气,看看已到南门,城门却还没开,守夜士兵喝问他干什么,他仍然取出那令牌来,说:“出城办事。”守夜士兵验明令牌后,竟然便开了一扇小门给他出去。 马呼蒙喜出望外,赶紧牵马出来,翻身上马,跑出二里许,忽然背后追杀之声大起,隐隐听见:“有逃囚快追”“抓住那个宁远人”他在鞍上吃惊,快马加鞭,一路不敢停留片刻,但后面的追兵蹑着马蹄痕迹追来,尾随得甚紧,马呼蒙只管挥鞭逃命,将坐骑马臀打得鲜血淋漓,不知奔了多久,眼看天色渐亮,却有一支骑兵当面拦住,马呼蒙暗暗叫苦,要想避让时,却听前面的骑兵用回纥话大叫:“来的是什么人” 马呼蒙心中一动:“莫非已到疏勒了”便用回纥话答道:“自己人” 双方接近,火把下一瞧,马呼蒙却认得那骑兵队长是欧马尔麾下,转忧为喜,大叫:“是我,是我阿西尔将军麾下的马呼蒙”那队长也认得他,呀了一声,问道:“后面是什么” 马呼蒙叫道:“我刚刚从下疏勒逃了出来,后面是追兵” 那队长叫道:“你先过去,我替你拦住。”派出两个士兵护送马呼蒙回圣战者的大营,欧马尔本来还在睡觉,听说马呼蒙逃了回来,挣起身来,问他逃跑的经过,不敢怠慢,待得天明就送他从西门进城西门的防务是掌握在有天方教背景的莫兰特手中,圣战者从此门出入十分轻易。 马呼蒙进城之后直奔疏勒天方本寺,阿西尔见着了他,还没说话泪水就流了下来,马呼蒙虽说是他的臣仆,可也算是他的亲人,这次偷袭让马呼蒙落入唐军手中,多少天来生死未卜,心里极为牵挂,这时见他平安归来,自然是忍不住喜极而泣,一见面就将马呼蒙紧紧拥抱住。 马呼蒙见王子真情流露,心想也不枉了自己一片忠诚,顾不得疲累,道:“王子,我有紧急军情要和你说。”阿西尔这才拉了他进门,马呼蒙正要禀报军情,忽然阿西尔背后探出一个少女,微笑着叫道:“马呼蒙叔叔” 那少女面目五官和阿西尔长得极像,简直就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阿西尔是一头略作淡金的卷发,眼睛黑亮,那少女却是一头乌黑的直发,眼睛湛蓝,这时又包在一领玄色的袍子中,整个人恰似清晨中绽放的一朵黑色郁金香,艳丽得叫人透不过气来。 马呼蒙认出她正是的珊雅,天方教的女防甚严,平日外出都要蒙上纱巾,因这里是阿西尔的房间,并无外人,所以珊雅没有蒙脸。 马呼蒙先向她行了礼,然后道:“小公主啊,老奴有一堆的话要和你说,不过现在军情紧急,得先跟你哥哥禀报。” 珊雅让在一边,说:“就知道你们正事多,说吧,我不打搅你们。” 马呼蒙这才说起落入唐军之后的遭遇,珊雅本来坐在一边故意不理会他们,但听了唐军高层对她哥哥屡屡伸出橄榄枝,心想:“他们倒也识货。”慢慢地就听住了。 阿西尔一开始还聆听得很冷静,及听说胡沙加尔与唐军的密谋,说到佛教徒图谋建立一个佛国联盟,不由得大吃一惊,叫道:“这事太严重了,我得赶紧去禀报讲经人马呼蒙叔叔你且在这里等候,待会讲经人多半要召见你。”说着就要出去。 珊雅悠悠怨道:“哥哥,咱们分别这么久,今天我好不容易借着礼拜来和你相见,都还没说上两句话,你又要走了。” 阿西尔叫道:“珊雅,哥哥也想跟你多说一会话,但实在是事态紧迫,你帮我照顾马呼蒙吧,我回头再来与你相见。” 珊雅无奈,看着哥哥离开,轻叹了一口气,阿西尔虽是男子,神色却总是沉静的,珊雅虽是女子,从头到脚却带着一股子热烈,阿西尔走了后,她忽然问:“马呼蒙叔叔,你这次在下疏勒,可有看见那个张特使” 马呼蒙道:“见过啊。” 珊雅问道:“他长什么样子” 马呼蒙没想到珊雅会问这样一个问题,道:“他啊,我见过他几次了,近的远的都有,人大概有这么高,脸晒得黑黑的,脸颊有一块浅浅的疤痕,留着一圈的胡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英气。眼神很锐利,我被他看了两眼心里就有点发抖。” 珊雅呀了一声,说:“让马呼蒙叔叔你发抖那可是罕有的事情啊。”眼睛里闪烁着光亮,又问:“我听说,当初他在碎叶河北起兵时之后几百人,一路杀到这里,现在手下却有几万人了,连博格拉汗都死在他手里了,是真的吗” 马呼蒙怔了怔,这段日子他在下疏勒,也曾从郑豪那里听过唐军起事的经过,那简直就是一段传奇,这时点头说:“是,不过他们起兵的时候,似乎有几千人,不是几百人,还有,那个张特使,他的来历也很怪,好像不是碎叶河北长大的,而是从东方一路找过来的。” “啊这是怎么回事ia。”珊雅拉住他说:“马呼蒙叔叔,你快给我仔细说说。” 马呼蒙便将他知道的事情一一道来,珊雅低声道:“孤身一人,代代西行,这个家族真是神奇。”听到张迈一把火烧灭马斯乌德,忍不住击掌赞叹:“好厉害的人啊”及听到张迈于断壁颓垣上勒石道:“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华夏,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大唐”身子竟忍不住发抖,心想:“这个张迈,好大的霸气哥哥虽然也是男子中的雄狮猛虎,但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马呼蒙见珊雅一张白皙得犹若透明的脸泛出微红来,忙问:“公主,你没事吧” “啊没事,你继续说。” 马呼蒙便继续讲述,说唐军如何在遏丹取胜,如何偷袭昭山行宫,如何大破诸部联军,珊雅听得暗暗道:“他的经历,可比嗜叔夺位、攻城略地的博格拉汗更加的神奇啊这样的男子,才是真正的英雄” 阿西尔赶到主殿,只听门内瓦尔丹正在咆哮:“什么他将我们在疏勒的祖寺让佛教的和尚住了还点了香炉,还挂了佛像” 原来是瓦尔丹刚刚收到消息,说起天方教在疏勒的祖庭被唐军拿去款待鸠罗,深感圣教被亵渎了,忍不住大怒:“那帮唐寇,欺人太甚” 阿西尔走了进来,瓦尔丹呼他近前,道:“阿西尔,过来,有一件很让人愤怒的事情要告诉你。我们在疏勒的圣地,有着贤者麻札的所在,刚刚被卡菲尔给亵渎了”阿西尔神色微怒,道:“讲经人,这件事情我也刚刚听说,而且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一件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 “啊”瓦尔丹和阿卜杜忙问:“什么消息” 阿西尔说:“这件事情太过重大,我若用用一两句话概括,只怕两位掌教会有疑惑,请允许我从头说来。” “好吧,你就从头说来。” 阿西尔当即从袭营一役马呼蒙被俘说起,一直讲到昨日马呼蒙的见闻,中间唐军高层如何笼络马呼蒙,他竟然也直言不讳地和盘托出,阿卜杜听说问道:“你的故国,曾经是大唐的属国”他只知道阿西尔是瓦尔丹忠实的追随者,却不知阿西尔的宗族来历。 “是的。”阿西尔承认,阿卜杜点了一下头,就没再问,阿西尔当即继续说马呼蒙如何与唐军中的郑豪有情义,跟着细细讲述昨晚发生的事情。 瓦尔丹和阿卜杜越听越是吃惊,中间两人不断地望向对方,却都忍住了没打断阿西尔,直到阿西尔将全部事情讲完,瓦尔丹这才怒道:“这件事情,如果不是唐寇的计谋,那胡沙加尔便罪该万死我们这就去质问他” “且慢”阿卜杜的性情虽然与瓦尔丹一样的激烈,却又多了几分心机:“现在去质问他,他肯定会全盘否认万一事情是真的,反而只会打草惊蛇。” “那依你说该怎么办” 阿卜杜沉吟着,说:“我们不如暗中调查:一是再仔细盘问马呼蒙,看看到底是真事,还是唐寇的计谋,二是从胡沙加尔周围的人下手,关键调查两件事情:一是胡沙加尔会不会出城去与张迈密议,二是胡沙加尔曾否派人前往高昌。只要确定了这两件事,大体就可以推知这件事情是真是假了。” 瓦尔丹道:“盘问马呼蒙的事情,我去,至于胡沙加尔那边,阿卜杜,你对疏勒的情况比我熟悉,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两人当即分头行事,天方教教徒在整个疏勒地区尚非人口上的多数,但这几年由于萨图克的有意推动,加上天方教自身的努力,以莫兰特为首的许多将领都跟着萨图克一起皈依了天方教,加上萨图克在离开疏勒期间,是有意地栽培阿卜杜的势力,使之与胡沙加尔互相牵制,所以天方教在疏勒的上层社会以及军人间的势力已经颇为强大,这时目标明确,层层地进行秘密调查,到下午便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东门的一个千夫长供述说,约在唐寇撤围的那天,有一支近二百人的骑兵悄悄从东门绕出,为何出城也不晓得,只知是胡沙加尔亲自下的命令,首领又是胡沙加尔的亲信麦隆,所以守城将官不敢过问,那支骑兵趁着暝色不知前往何处,之后就没再回东门,也没传回这支骑兵被击败歼灭的消息。 一支这样的骑兵出城,事情说小不小,足以让人记得,但说大也不大,如果不是阿卜杜特意调查,那个千夫长也不会特意来跟他禀知此事。阿卜杜接到消息后又派人分别往其它城门打探,结果也没这支骑兵回来的消息,同时探听麦隆如今在何处,却满城都找不到他。 阿卜杜查明这一切之后对瓦尔丹道:“麦隆的地位不低,如果他是出战殉国,胡沙加尔一定会下令追悼,如今无缘无故失踪,一定是胡沙加尔派他去办一件秘密的事情。看来胡沙加尔派人前往高昌的事情不是空穴来风。你那边如何了” 瓦尔丹道:“我已经盘问过马呼蒙,每一个细节都没放过,我敢拍胸口保证说,他没有说谎” 两人都觉得疑点甚多,只是要想证实却还不够,这日又传回来了一个消息,原来鸠罗已经派弟子回城,回城后就直奔胡沙加尔的府邸,第二日一早,胡沙加尔忽然下令,停止伐薪,同时有一支三千人的士兵开到疏勒东北的高岗周围,阿卜杜亲自跑去问莫兰特这个行动是什么意思,莫兰特道:“大总管是在清山,大概是准备出城吧。” 阿卜杜沉声道:“难道他真的要出城去和唐寇议和” 莫兰特说:“那也不是不可能,大总管之前已经和唐寇秘密谈过一次了,上一次是派了商人作秘使,这一次又刚刚派了佛教的人去下疏勒,而且去的人还是疏勒佛教的领袖,或许这次是谈出了点什么吧。” 阿卜杜哼道:“跟唐寇能有什么好谈的” 见阿卜杜这等口气,,问道:“掌教,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阿卜杜道:“是出了一件大事,但听到这件事情的人,便得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来。你愿意承担责任么” 莫兰特沉思了片刻,道:“请掌教尽管说,无论是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一定会保密的。” “不止是保密,而是更大的责任”阿卜杜道:“莫兰特将军,你是否是全心全意信仰真神是否永远会无条件地向博格拉汗效忠” 莫兰特跪下发誓,道:“我莫兰特自皈依以来,便抱有最虔诚的信仰,我对博格拉汗也是忠心无二,如果我此言有半句虚语,叫我死后堕入火烧地狱,受那永远的苦难与折磨。” 阿卜杜忙扶他起来,说道:“好博格拉汗麾下,总算有一个真正的将军莫兰特啊,事情要大坏了,胡沙加尔这次,也许会背叛博格拉汗” 莫兰特大吃一惊,阿卜杜这才将得到关于胡沙加尔可能要自立的消息,扼要跟莫兰特说了,莫兰特听了之后沉吟道:“这件事情,除非他自己承认,否则我们很难入他的罪。” 阿卜杜道:“如今他显然是派了麦隆前往高昌,同时又在和唐寇勾结这已经是很明显的事情了,难道还不够吗” “还不够的。”莫兰特说:“我们并没有证据。” “证据,证据”阿卜杜道:“我是担心我们拿到确切证据的时候,形势已经坏到不可扭转了他们是要建立四大佛国啊那些不信道者,显然是准备要将真理排挤出疏勒,他们要利用葱岭的天险阻隔真理的进入,好继续维持他们已经持续了几千年的愚昧统治”他看了莫兰特一眼,说:“不过莫兰特,如果胡沙加尔背叛博格拉汗的事情是真的,你会怎么做会和他一起背叛吗” 莫兰特本来已经站了起来,这时又跪下发誓,说:“如果大总管是效忠博格拉汗的,那么我仍然会在他麾下效力,直到博格拉汗归来,但如果胡沙加尔起了背叛之心,那么到时候我将会让掌教你看到我对博格拉汗的忠诚” 阿卜杜点头道:“好,只要你能保持这份虔诚与忠心,那么疏勒城内三万圣教信徒,以及城外的八千圣战者都会支持你的将军,我们是你的后盾,只要是有利于圣教、有利于博格拉汗的事情,你尽管放手去做一切的荣耀,都归真神所有,而博格拉汗就是真神在人间选定的王只要保有对真神的虔诚与对博格拉汗的忠心,你就一定会得到成功的我们,都会得到最后的成功”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零章 血涂门之二 对于和张迈的会面,胡沙加尔保持的态度依然是谨慎的、两可的,他总是用尝试的心态来对待这一切,不求有大功,只求没有大过。目前疏勒的形势虽对唐军有利,但他仍然从唐军的种种动向中估测,觉得时间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因此仍然坚持一个“稳”字,对城内各派势力尽量调和。 在疏勒东北高岗上的这次约见,按照约定,双方各带不超过三千人的兵力,杨易带着两个府的兵力护送张迈到指定地点,在约定地点之外二里处停下,跟着胡沙加尔和张迈各带不超过十个人到高岗上会见。 然而就在双方即将见面的时候,疏勒城内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是伊利克传出命令,要胡沙加尔赶紧回去,说有大事要商议。 看到这命令胡沙加尔皱了皱眉头,伊利克虽然是疏勒地区名义上的监临者,但从来没有发出过类似的命令来,他正打算不管,护送他出城的两员大将之一哥硕低声道:“少主从来不这样的,忽然发出书信,恐怕是身边有小人作祟,要是少主被控制住了,只怕城内会出乱子。现在最要紧的是弄清楚出了什么事。” 胡沙加尔醒悟过来,便派哥硕去见唐军,声明另约时间,自己匆匆赶回城去,张迈已经到了高岗之上,眼见护送胡沙加尔的回纥军忽然返旗归城,杨易赶紧驱兵而前,将张迈保回来,不久哥硕来到,请求改期,张迈冷冷道:“我们都已经按约定时间抵达,你们却忽然要改日期,当这场和谈是儿戏么” 哥硕心里做着墙头草的打算,不想得罪张迈,语气显得很软,道:“胡沙加尔将军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城中忽然出了急事,得赶回去处理。” 张迈顺口问道:“什么急事” 哥硕倒还不至于这当口就出卖回纥,哈哈一笑,说:“博格拉汗回来了。” 张迈冷哼一声,哪里肯信,双方不欢而散,回到大营,李膑道:“胡沙加尔明明已经出城,却忽然回去,多半是生了重大变故。” 张迈问:“那该如何应对” 杨易道:“当然是速起大军,将疏勒围起来,逼他一个内外交困。” “不”李膑却道:“咱们得全面撤退,若我们逼得紧了,他们内部忌惮,临危抱团,反而不敢动生乱,若我们外示闲暇,他们见外事不急,就会先解决内事内事解决得顺利也得大费周章,处置一个不妥当就会是内讧,所以我们不但要撤退,而且回去以后,还要将下疏勒可四门大开,大昭寺可重开经宴,再派牧民出城寻草,派农夫破冰钓鱼,作出一副悠闲状,好让对方安心。小杨都尉若有兴致,甚至可带人到山林中打一场冬猎,好叫敌人宽心。” 张迈颔首道:“李膑说的有理,就按照李膑说的做。” 唐军果然全线后撤,杨易领兵去打猎,张迈到结了冰的河上凿冰钓鱼,全城内外一片休闲气象,但郭洛却奉了命令,暗中整饬部队,命主力阵营随时待命,以期有变。李膑暗中叮嘱探子:“最要紧的是盯住圣战者的大营,如果圣战者的大营一旦有变,那就是城内大变乱的信号了。” 胡沙加尔急急回城,来到汗府,问胡沙加尔究竟有什么急事要调自己回来,伊利克年纪幼小,不知如何回答,问得急了,少年家几乎就要被逼得哭了。忽然幕后一个冷酷的声音道:“大总管,你这么凶干什么,是吓唬小孩子,还是逼迫少主” “谁”胡沙加尔喝道。 幕后转出两个人来,一个是阿卜杜,另一个却是瓦尔丹,胡沙加尔讶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阿卜杜道:“今天早上我得到消息,说大总管你里通敌国,一开始还不相信,急急赶来汗府一问,才从少主的口中得知果然如此” 胡沙加尔怒道:“什么里通敌国,什么果然如此,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不知道”瓦尔丹冷笑道:“那你今天出城干什么” 胡沙加尔淡淡道:“我出城去和唐寇的首领谈判,那又怎么了” 瓦尔丹怒道:“你明知唐寇是汗国的死敌,却还跑去和他们的首领见面,这不是通敌叛国是什么” 胡沙加尔嘿嘿冷笑了起来,一边使了个眼色,他的随从一躬身出去调人了,胡沙加尔道:“我如何与唐寇周旋,这些是政务,不是教务,用不着讲经人操心。”这是在警告瓦尔丹越界了。 瓦尔丹道:“那你秘密派遣使者前往高昌,又作何解释” 胡沙加尔一呆,随即朝伊利克怒喝了一声:“伊利克我怎么跟你说的你怎么能对外人泄露此事” 伊利克吓了一跳,不知该如何应对,阿卜杜冷笑道:“泄露你若不是做贼心虚,为何害怕此事泄露其实你是想勾结高昌,在疏勒自立为可汗,我说的没错吧” 伊利克本来心中就七上八下,听到这句话,惊疑不定地望着胡沙加尔:“舅舅,你派人前往高昌,真的是这样” “伊利克,你怎么听他们胡说”胡沙加尔急怒起来,道:“我派人前往高昌,事情虽然做得绝密,但那是要防范被唐寇探知而且这事我是跟你说过的。” “说过”阿卜杜哈哈一笑,说:“你不过是欺少主是个孩子,所以花言巧语地骗了他,但你骗得了他,岂能骗的了我们。你说事情对城内诸将保密,为的是瞒过唐寇,这么说你派人前往高昌的事情,你并未告诉唐寇,唐寇本身也并不知晓了” “这个当然”胡沙加尔道。 阿卜杜猛地提高了声调:“可我得到这消息,却不是从别出来,而恰恰是从下疏勒那边探到了消息你以为这件事情是少主告诉我们的么不是,少主根本就什么都没说是唐寇那边泄露了机密,而被我们探知了” “什么”胡沙加尔望向伊利克,意作询问,伊利克点了点头,道:“舅舅,高昌的事情,我真的没说,我今天请你回来只是想问问的你为什么要出城和唐寇的首领见面。” 胡沙加尔暗道了一声:“坏了,这么说唐寇知道了。” 阿卜杜瓦尔丹见他沉默,齐声道:“你没话说了吗”胡沙加尔冷冷道:“我和你们从来都没话说,但我对博格拉汗素来忠心耿耿,伊利克更是我的外甥,我怎么可能会背叛博格拉汗,我又怎么会害自己的外甥” 阿卜杜哈哈笑了起来:“你会干这件事情,当然是因为有更大的好处在等着你好,既然捅破了,那我就把话敞亮了来说吧你这边派人前往高昌,与此同时唐寇则派了使者前往于阗,你们四家是由佛教的人牵了线,约定了事成之后,建立起由高昌、于阗、疏勒、莎车四国构成的佛国联盟,对吧你虽然将派人前往高昌的事情告诉少主,却是欺他年纪小、见识浅,没法识破你的阴谋,我说的没错吧” 伊利克一个十龄少年,哪里能对当前复杂的国际形势,只是见阿卜杜言之凿凿,语气强硬,对胡沙加尔的信任便动摇了起来,胡沙加尔怒吼道:“胡说胡说啊”一瞥眼见伊利克不相信自己,更是暴怒,踏上两步叫道:“伊利克,你别听他们胡说啊” 阿卜杜和瓦尔丹一起拦住了他,叫道:“你干什么退下去” 胡沙加尔对伊利克叫道:“伊利克,别相信他们,他们都是在胡说” 阿卜杜则对伊利克道:“少主,别再相信这个人了他明明知道高昌是异教徒的国度,却派人去求援,其祸心已经昭然若揭了在危急关头他定是牺牲了你去向佛教徒献媚。他这么做,不但要取你而代之,而且还要将疏勒变成佛教的土地啊。” “异教徒的国度”胡沙加尔冷笑起来:“我和高昌谈判,虽然用了和尚,但并未涉及到宗教上的承诺,可就算我真的把疏勒变成了佛国,但只要对我回纥有利,就是让少主也该信佛教,那又有什么所谓” 瓦尔丹大怒:“改信佛教也无所谓好哇,你你终于说出了你的心里话了” 而胡沙加尔心中的怒火也燃烧到了极点,耳听背后脚步声响,心想是卫兵到了,一挥手说:“将这两个糟老头轰出去” 瓦尔丹冷冷道:“你终于恼羞成怒,要动粗了么” 胡沙加尔冷笑:“对你们这两个老家伙,我就算动粗又如何” 阿卜杜指着他对伊利克道:“少主,你看看,这就是他的真面目” 伊利克见胡沙加尔神态变得凶狠,更是怕得厉害,躲在了阿卜杜的后面。 胡沙加尔心想:“这两个老家伙只是想着对天方教有利,有他们在这里事情越纠缠越不清,且将他们轰出去,慢慢再给伊利克解释清楚。”冲了过来,一手抓住伊利克的小手,一手就将瓦尔丹阿卜杜往外推,喝道:“把他们押回天方寺去,没我的命令不许放出来” 伊利克手腕吃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阿卜杜大叫:“胡沙加尔要造反了卫兵快快把他押起来” 胡沙加尔忍不住冷笑道:“这里谁会听你”话没说完,已有弯刀架在脖子上,他脸色微变,瞧那几个卫兵都是陌生脸孔,喝道:“谁换的护卫”一瞥眼见莫兰特站在一边,对自己陷入窘况没有半点阻止的意思,怒道:“原来是你莫兰特,虽然你信了天方教,但别忘了,我才是你的长官”见莫兰特没有半点反应,怒吼道:“难道你真要效忠这两个老家伙么” 这时瓦尔丹和阿卜杜已经将伊利克扶到座位上去,莫兰特跪下低头亲吻伊利克的靴子,说:“我向博格拉汗,还有伊利克少主效忠” 胡沙加尔,仰天冷笑道:“好,好原来你们是早就算计好的了不过莫兰特,你就算拿住了我又怎么样,全军上下会服你么没有我,八支千人队你们调得动几支没有我,疏勒只会乱成一团” “疏勒不会乱成一团的。”瓦尔丹冷冷道:“就是因为你的软弱,疏勒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但从今晚后,疏勒就不会再混乱了” 没多久,便听外间说,八个千人队的千夫长已到,胡沙加尔脸色大变:“你要干什么” 疏勒的常备军军力主要是八个千人队,另外又有一万五千人的民兵,归四大将领统领,胡沙加尔麾下直辖常备军两千人并民兵四千人,他的亲信麦隆统辖两个千人队以及民兵四千人,此外有祆教背景的哥硕和有天方教背景的莫兰特分别统率两个千人队和民兵三千五百人。 八个千夫长和民兵诸营将领先后被传进汗府去,哥硕因出使唐军才回来,落后了半日,到了城门见两个千人队的千夫长换了人,三个民兵营也都更换了将领,他才从城外归来,手下还有几百人马,北门的将兵又多是他的老部下,那两个新的千夫长不敢造次拿他,只是宣令他赶紧去汗府回禀。 哥硕心知有异,但又不能无故抗命,便答允了,一个千夫长要派兵护送,哥硕怒道:“干什么我又不是囚犯,又是在城内,为什么要护送” 那个千夫长被他给镇住了,便只是派人尾随,哥硕坐进了马车,一行人慢慢向汗府走去,眼看汗府已近,早有一帮人冲了出来,将马车围住,打开一看,里头却空空如也,都不知道哥硕哪里去了。 瓦尔丹在府中听说,大骂手下饭桶 阿卜杜问道:“如今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瓦尔丹道:“如今我们已经控制了城内的兵权,走掉一个哥硕,无关痛痒。眼下最重要的是将城内兵马和我带来的八千圣战者合归一处那样就有三万多人马,还怕灭不了唐寇也只有胡沙加尔这样的蠢货,才会握着这么强大的兵力还左怕右怕” 当天晚上,疏勒连夜整军,将百夫长以上的将领替换掉了一部分,幸好天方教在军中势力颇大,八千常备军中有三千人是信徒,百夫长以上的将领是天方教信徒的也占了五成左右,这时提拔一批,拉拢一批,打压一批,加之高层是陡然更易,下面的人一时之间都不知如何反应,因此暂时倒也弹压住了。 虽然瓦尔丹暂时并未宣布胡沙加尔的罪行,只是将他软禁起来,但没一天工夫消息还是传了开来,城内变得人心惶惶,莫兰特有些担心起来,瓦尔丹却不慌不忙,显得胸有成竹,道:“别怕,疏勒不会乱的,以往乱都是胡沙加尔管得太松了,只要加强管训,乱不起来”当即以伊利克的名义,颁布了严厉的训令,把疏勒全城管得犹如一个军营一般。 他的这些主张,在库巴时倒也行之有效,库巴全体都信奉天方教,而且是相当极端的天方教,人人生活清贫刻苦,日常起居、一饮一食都有规矩,而瓦尔丹下了命令以后,整个库巴也都奉令而行,可以说是井井有条。 但疏勒却是一座通过商业繁荣建立的城市,城内有将近八万的城市居民,其中一半是军队的家眷,一半是商人工匠,其余六万则是唐军逼近后从周围的牧场、农庄中撤进来的,都散漫得惯了。只是这时瓦尔丹忽然下达了严令,他们倒也不敢不听,只好忍耐。只一日之间,城内的,喧哗吵嚷都少了,饮酒赌博、卖淫嫖娼更都绝迹,而这些龙蛇混杂的场所恰恰是探子、细作活跃的地方,一加以严管之后,全城马上就变得清净、整洁、安宁。 瓦尔丹派人巡视,见全城都变了样子,心中欢喜,只是有一件事情麻烦,本来胡沙加尔放宽了城门禁制之后,城内城外的许多秘密管道运作了起来,从城外各处输入了不少日常给养,对缓解民间的粮食危机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如今瓦尔丹将城防禁制再次严抓起来,商人们首先恐慌,再次捂紧了粮铺,城内的粮食便大见吃紧。 甚至就是城内的天方教徒,也都来找瓦尔丹诉苦。疏勒本有天方教徒两万多人,这些人定居城内,倒还有些积蓄,但这次战争期间又从周边地区涌入了不少人,尤其是从下疏勒逃进城来的天方教徒就有一万多,这些人却都是空身而来,粮食再次吃紧,这些人便都受不了。瓦尔丹要调军粮赈济,又怕被人说不公,只能靠着疏勒天方寺的接济,但要同时养一万多人啊,那可是多么可怕的消耗,阿卜杜见自己手头的钱粮流水般地减少,只一天就受不了了,跑来跟瓦尔丹商量,说五大粮商手里,不如下令征派这些粮商的粮食。 按天方教的律法,国家有绝对的权力征用个人财产,用以保持社会安定。且在瓦尔丹的概念中,豪华奢靡挥霍,全是罪过,窖藏金银等于监守自盗,若是在全城缺粮的情况下还囤积居奇,那简直就是罪大恶极因此他听了阿卜杜的建议后根本就不犹豫,当即下令五大粮商即刻将粮价调低到原本的两成即战前的正常粮价。 五大粮商收到命令之后不敢抗命,却当天就宣布粮食已经售罄,自此疏勒的民间粮食买卖正式断绝。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一章 血涂门之三 阴暗的地下室,只有头顶的漏洞漏出了几道光线来,地下室中的人甚至不敢点灯,就像躲在黑暗中的老鼠,唯恐发出光亮而惹来了猫。 狭窄的空间,几乎无法让五个人站立得从容,其中一个移动脚步,由于刚好暴露在漏洞中透射出来的光线下,才让人看到了他的脸竟然是疏勒五大粮商之一的毕克。而聚集在他身边的其他四人,也正是疏勒五大粮商的另外四位。 这四个人,个个都是腰缠十万贯,尤其在这城内缺粮的时刻,本来有多少人仰赖着他们呢,可这时,五个人却都显得非常小心,甚至惶恐。天方教一派的人控制了疏勒以后,全城进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甚至就是上次唐军逼近的时候,也没这么紧张过。 尤其是这五大粮商,在宣布自家店铺的粮食已经售罄之后,个个就都变得极度低调,低调到让人几乎感觉不到这五个人还在疏勒,甚至连日常吃顿饭他们都变得小心,满桌子的粗粮,下人更是没法填饱肚子,好像故意要告诉别人,他们家业没多少存粮了。 “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他们的老婆孩子私底下都抱怨着,却被他们厉声管束住了,饶是这样的小心,五大粮商还是提心吊胆,不知道接下来疏勒的当权者会怎么对付自己。 胡沙加尔的竹杠敲得虽重,但只要他肯收钱,事情就好办了,但瓦尔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一脸让粮商们讨厌的正义感都摆在了脸上,这就让他们心中没底了。要他们遵从命令将粮价降低到战前的正常价格水准,这种赔钱的买卖他们是宁死也不肯干的,但将店铺关上之后,又整天战战兢兢,唯恐天方教的人忽然闯进来抄家杀人。 “莫贺啊,这个时候将我们叫来,是不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说话的是毕克,这两天他们连大门都不出,怕的就是一出门就被人监视,但今天莫贺却破天荒地召集了他们,五个人聚在一起,那是天方教夺权之后所未有的事,现在他们聚会的地点,也不是五个人中任何一个的家里,而是一个旧仓库的地下室。 “当然,而且十万火急”莫贺说:“阿布勒那边刚刚给我捎来了一个消息。” 在疏勒发生政变之前,五大粮商和高层的关系是比阿布勒来得密切的毕竟他们和胡沙加尔的交易在那里摆着。但现在局面却反了过来,变得他们得从阿布勒那里求取消息,当疏勒的政权重心从大总管的府邸转移到汗府,五大粮商就显得十分被动,因为他们很难从被天方教徒控制的汗府打探到有用的消息,这让他们觉得自己变成了瞎子,这种不测又加重了他们的恐惧感,而在这个节骨眼上阿布勒居然还没有抛弃他们,忽而让五大粮商感到这个小伙子实在够义气。 “阿布勒捎来了什么消息” 毕克等都觉得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的预感对了。 “阿布勒说,汗府已经决定要动我们了。” “动我们”几个人都吃惊道:“什么理由” “说我们囤积居奇,发国难财。” “我们又没犯法”毕克说。 “唉”莫贺苦叹道:“现在刀子握在他们手里,他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再说,万一让他们把我们抄家了” 这句话出口,五个人包括莫贺自己都倒抽了一口冷气,现在瓦尔丹也许还没有证据,但如果抄家了,将他们的财产还有存粮都抄出来,那他们的就想赖也不掉了。 五个人都知道,他们家里藏着铁一般的“罪证” 到时候消息传开,只怕疏勒的军民非但不会认为瓦尔丹抄五大粮商的家有什么错,反而会拍手叫好。 “放心”毕克强撑着,说:“他们找不到我们的存粮的,我收得比野种还紧” 莫贺道:“但他要是将你逮着用刑,你受得住么就算你受得住,你两个儿子总应该知道藏粮的地方吧,他们受得住不” 毕克想起如果自己身受酷刑,打了个哆嗦,瘫在地下室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好久,才喘息着说:“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没办法了,只好藏起来了。” “藏藏哪里去” “城内这么大,总能找到个藏身之所。” “藏死物容易,藏活人难疏勒大是大,可真要大搜起来,能藏住活人的地方可不多。除非得是有人能庇护我们。” “要不我们投唐军去吧。”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只可惜现在没法出城啊。” “唉,早知道,就该趁着之前城防不严先跑下疏勒躲去” “是啊,我也听说,唐军的那个张特使人倒也开明,不像瓦尔丹这样不近人情。” “唉,当初是以为有胡沙加尔罩着,不会有事,又想如果唐军攻破城池,他们与我们又有了密议,仍然没事,所以有恃无恐,哪知道局面会变成现在这样子。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处” 几个人商议了好久,莫贺才道:“阿布勒倒给我提议了个地方。” “什么地方” “普法寺。” 毕克等四人都屏住了呼吸,随即一起摇头:“普法寺,现在是天方教得势,他们现在是自身难保啊,还能保住我们” “不,我觉得阿布勒的话很有道理,”莫贺说:“你们想想,疏勒城内的佛民可有多少,天方教纵然得势,但现在唐军就在外头,他要是敢动普法寺,那不得把全城的佛徒都惹火了你们再想想,如今普法寺的主持鸠罗可是在下疏勒呢,而且唐军的使者那个小和尚又在寺中,那个瓦尔丹,他连胡沙加尔都动了,肯定也想过对付普法寺,但你们见瓦尔丹闯进去抓人了没有没有可见天方教虽然得势,却还不敢招惹普法寺。” 四个粮商一听,都觉有理,普法寺可不止是一座寺庙,而是一处寺庙丛林,高耸的围墙圈住了一大片的土地,简直就是一座城内之城,寺内屋宇层叠,都没人算得清楚里头有多少门户房间,若要收藏几户人家易如反掌。 其中一个粮商道:“若是要躲到普法寺里头,我倒刚好有个门路。他们的监寺,欠我和毕克一个人情。” 毕克为人奸猾,说道:“只是一个人情,还不妥当,最好咱们动之以利,贿赂他们一笔巨款,只要他们肯收了,那就跟我们上了同一条船,因为他们若交出我们,我们再将他们供出来,那他们就成了共犯。” 莫贺道:“最好我们再晓之以理,暗示他们现在普法寺也有重大嫌疑,他们和我们老早就坐在同一条船上了,若现在不帮我们,以后要是出事也没人帮他们。” 五人商议了许久,定出了一个让普法寺没法拒绝他们的计划,当天晚上,五大粮商就集体失踪了。而且不是五人失踪,而是五户全家失踪。 瓦尔丹收到消息之后勃然大怒,他本来正打算将他们“请”来晓以利害,逼他们将粮食拿出来,不想这五人竟然预先一步跑了派人去抄他们的家,却也没抄出粮食来五大粮商早在唐军逼城之前就已经在做种种准备了,并非这两日才临急动手。 瓦尔丹当即下令,全城通缉,疏勒毕竟是一座大城市,第一轮搜索主要还是得靠市民指认,但半日下来全无消息,到了黄昏,忽有一个叫周才的小商贩偷偷跑来告密请赏,莫兰特得到消息急忙来见瓦尔丹,说:“收到消息了。” “哦在哪里” “有个小商贩见到,从普法寺的后门进去了。” 瓦尔丹眉毛竖了起来,怒道:“又是这帮和尚他们里通外敌,我都还没找他们算账呢,如今竟然还包庇罪犯莫兰特,你马上派人去,找出那五个奸商,同时将他们的监寺、长老捉起来问罪” 莫兰特道:“普法寺势力很大的,贸然动手,只怕会出乱子” “乱子他们敢生什么乱子”瓦尔丹冷笑道:“胡沙加尔就是太过软弱,才惯得这些和尚都不听话,若是早些用上强硬的手段,疏勒怎么会沦落到今日这个局面你马上就派兵,我倒要看这些光头的卡菲尔胆敢抗拒不” 莫兰特这才答应了,疏勒的佛教徒着实太多,萨图克近年有意向天方教靠拢,所以军中压制佛教势力,即便如此仍然无法全部清除,尤其是临时征调的民兵,有将近四成都受佛教的影响,这时心想要围普法寺,当即调遣了五百常备军和一千民兵却全都是天方教背景的士兵,派了自己的亲信塞纳伊主持行动。 就在这时,他的另外一个亲信来报,却是有个叫秦进的小商贩高密,说看见哥硕躲进了阿维斯陀神庙。 瓦尔丹怒气更甚,道:“这些异教徒,果然信不得”又命莫兰特派了一队士兵去阿维斯陀神庙捉人。 普法寺听到消息,早将寺门关上了,塞纳伊在外头喝门,知客尽量拖延,监寺摩可多召集长老们商议,有个长老就说:“昨日毕克先来,说家里不安,要到我们寺内暂住,我们欠过他很大的人情,他昨日又多认捐了一千担的粮食,当时他们还没受通缉呢,他既要住,便只好让他住,不想接着其他四家就陆续来到,咱们已经收了一家,就不好不收第二家,他们五家人虽然都来了,咱们寺里也还住得他下。不想今天就出事了。眼下形势紧张,依我看,不如将人交出来了事,免得被官兵抓住这个借口,那时只怕会惹来一场大祸。” 摩可多道:“这五大粮商都是我们的大施主,平日里恩情不浅。咱们要是将人交出,那是忘恩负义,会让疏勒的大小施主们都对我们侧目。再说咱们昨日又收了他们许多香油钱粮,万一他们怀恨在心,反咬我们一口,我们仍然得落下一个把柄给官兵。就算他们五家不反咬我们一口,咱们听说通缉令之后没交人,等到官兵逼上门了才交人,官兵若是有心寻事,也能坐我们一个窝藏人犯,那时我们反而有口说不清。再说,我听知客道,这次来的官兵尽是天方教徒,这就更可疑了这到底是公家办事,还是天方教准备公报私仇我看这次他们来,未必真是为了那五家粮商,而是打着这个幌子,要打击我们佛门呢。” 众长老心想这也有理,如今他们的主持还在下疏勒,寺里又还住着唐军的使者,瓦尔丹若要是大蛇随棍上,从寺内捉到人后再借着这个由头将普法寺的这些嫌疑全部摆出来,那普法寺就将十分被动,均道:“那可怎么办” 摩可多说:“我看不如赖着,我就不信他们敢打破寺门来搜。” 众长老道:“只有如此了。”因此不肯开门,又派了知客在门上大叫,说:“佛门清净地,不知塞纳伊将军为何忽然率兵将我们寺门围住” 塞纳伊在外叫道:“你们别装蒜了,你们窝藏罪犯,早有人报知汗府,快快开门,自己带了罪犯到汗府请罪,兴许少主能从轻发落。” “我们窝藏罪犯”那知客口齿倒也伶俐,叫道:“有证据没有若有证据,我们再开门不迟。” 塞纳伊冷笑道:“好,你们既要强抗到底我给你们一个大时的时间,如果一个大时之后还不将人送出来,我就打破大门到时候搜到了人,你们全寺的和尚都没好果子吃” 消息传到里头,众终老无不愁眉苦脸,眼看官兵凶巴巴的真要动刀,和尚们就有些软了。 摩可多哀叹一声,道:“我去和他们商量一下。” 到了密室之内,请出了五大粮商来,将外间的形势说了,道:“不知如何,那些天方教教徒竟然知道了你们在此,如今叫嚷着说若不将你们交出去,他们就要打进来搜,诸位看,现在这事该怎么办才好” 他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意图,但五大粮商何等精明,点头知尾,哪里还会不明白他的意思知他分明是盼着五大粮商自己站出来自首,免得连累了普法寺。 不过他们也都不是舍己为人的角色,几个人互相使了几个眼神,毕克道:“长老啊,你要是昨日说不肯收留,我们二话不说,当时就不进来了,另外找地方躲去。现在既然已经留下了我们,却中途变卦,那不是要叫我们去送死吗” 摩可多被他说得脸上闪过一丝愧色,莫贺接着道:“其实呢,如果我们出去能够保住普法寺,我们出去也无妨,怕只怕他们这次来捉我们,只是将我们五家做个由头,他们真正的目标,还是佛门啊。” 毕克等都道:“是啊,是啊,若是我们一现身,那普法寺的罪名就坐实了,他们就有理由对佛门动手了。” 摩可多也知道他们的话不假,天方教和佛教的冲突由来已久,什么时候爆发看的只是时机而已,叹道:“但他们官兵来势汹汹,我们拦不住他们啊。” 莫贺道:“长老啊,若你一定要将我们交出去,我们没办法,但若普法寺如果能下定决心,我倒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摩可多问。 莫贺说道:“罪不责众,只要把事情闹大,他们就不敢乱来长老可还记得前些天普法寺才施恩救了那几千工匠不你可速速派人前往工坊,通知那几千工匠,说天方教鼓动了城主,要灭普法寺,灭佛杀僧,这些工匠都是受普法寺的大恩,听说之后一定会赶来支援,只要他们一动,有个几百人上千人一聚,其他佛徒一定会一起响应,到时候有上万人围在普法寺,还怕天方教的人乱来么” 摩可多有些担心局面会变得不可收拾,毕克忽然阴阳怪气地道:“长老,别犹豫了,其实你们普法寺、阿维斯陀神庙联手救这些工匠,背后是唐军指使的,对吧这件事情要是传了出去,你们的罪可比我们大多了现在这么做不是救我们,是普法寺在自救啊。” 这句话可就软中带硬了,摩可多吃了一惊:“解救工匠的事情,本来应该只有我和主持以及祆教的大祭司知道他们怎么会晓得这件事情” 摩可多还在犹豫,莫贺等只想自己脱困,哪管全城大乱,便都怂恿着,说:“你现在若不发动,等莫兰特他们将你们都抓了起来,那时候蛇无头不行,再想发动人来保护自己可就迟了。”摩可多心想倒也不错,如果有几千人上万人围住,那普法寺也会安全得多,若是自己被抓了起来,那时候没有人去组织佛教信徒,事情反而要糟。当即暗中派人传出消息,一边派知客拖延,一边派人出寺,翻过围墙因后门也被堵住了,送消息前往工坊。 自瓦尔丹发动政变以来,城内的非天方教徒就都过得惴惴不安,这时普法寺传出消息说天方教要借机杀僧灭法,人人震惊,不一顿饭功夫以及传遍了半个疏勒城,一千多名工匠闻讯赶来,塞纳伊大叫:“你们要干什么” 众工匠喧嚣起哄,混乱中也听不明白说些什么,塞纳伊只是喝他们后退,道:“我如今奉令搜缴罪犯,你们识相的赶紧退开,否则便是和通缉犯同罪” 工匠之中有人大叫:“大家别相信他们他们就是吓唬我们,要将我们赶走” 又有人大叫:“对,赶走我们之后他就要打破寺门了我们千万不能走开护寺,护寺” 那一千多工匠都在极困难的情况下受了普法寺的大恩,而且到今天为止还每日到普法寺来领取粮食,可以说普法寺他们下一餐便没了着落,因此死命护寺,非但不肯走,反而拿着木棍、铁锤等物,硬生生插到官兵与大门之间。消息传开,四周更不断有佛教徒赶来声援。 塞纳伊眼见,知若一定要进兵,那非血流成河不可当即勒兵稍稍后退,就在大街之上与众工匠对峙,一边派人往汗府回报。 与此同时,阿维斯陀神庙那边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穆贝德也抗拒不肯交出哥硕,数千祆教教徒已经围住了神庙,不许官兵近前一步。 瓦尔丹听说经过以后,大怒道:“饭桶饭桶” 莫兰特道:“佛教和祆教在城内势力太大,如果一定要动武,只怕会搞得天下大乱,不如退一步,找他们谈判吧。” “退一步”瓦尔丹怒道:“胡沙加尔就是这样畏首畏尾,所以才做不成事,我若是向他们示弱,那就成了第二个胡沙加尔了” 阿卜杜也道:“对,如果现在撤兵,他们一定会越发以为我们不敢动他们,以后肯定会得寸进尺的。且在全城军民面前,我们也会失去威严。” 莫兰特道:“可要是动兵的话,城中只怕会大乱,要是唐寇大军压境,那我们还怎么抵挡” 瓦尔丹道:“所以就是要趁着唐寇还没有到达,先解决内部的事情,然后才能一致对外” 莫兰特问道:“怎么解决呢” 瓦尔丹望着窗外,眼中射出坚定之极的目光来,说道:“我们需要的,是一座干净纯粹的天方之城,疏勒应该成为这样的一座城市,而不是一个什么渣滓都容纳的污泥潭” 莫兰特吃了一惊:“讲经人,你该不会是想” “趁着这个机会,让全城军民作出一个选择”瓦尔丹道:“天方教,就是要摧毁人统治人的世俗王国,在大地上建立人只崇拜真神的天国,我们的对手是一群由物质实力支撑的、以蒙昧为信仰观的迷失者,用说服和宣传只能纠正各种荒谬的信仰和错误的观念,须用圣战才能摧毁建立在它们之上的势力,也只有通过圣战才能实现我们的理想。胡沙加尔就算不背叛博格拉汗也注定会失败,因为他错误地选择了妥协,所以才让疏勒的局面沦落到如今的地步现在只有用上非常的手段,以雷霆般的魄力,彻底地贯彻我们圣战者的意志,才能挽回疏勒的危局”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二章 血涂门之四 瓦尔丹夺权之后,疏勒潜流暗涌,大大小小有十几家的势力都在向唐军暗通消息,其中以哥硕传出来的消息最为诱人,他承诺,如果唐军能够在不惊动疏勒城内守备的情况下到达疏勒的东北角,他将有办法放唐军进城。 得到消息之后军方极为振奋,认为疏勒内外交迫,在这个时候只要夺取一个城门,几乎就等于攻占了疏勒。 “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万万不能丢失” 但李膑却反对,他认为时机还未成熟。 “现在就行动的话,会将原有的计划打乱。” “计划,计划”杨易冷笑道:“胜利是打出来的,不是计划出来的” “但我们所有的计划如今正顺利展开,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诱惑就将整个棋局打乱。” “棋局这不是下棋”杨易道:“这是战争是攻城之战” “攻城这大冬天的,你认为士兵能够爬上城头” “现在哥硕不是献城门了吗这是机会,机会战争中最讲究的就是机会,而是什么计划如果按照计划一步步来,我们这帮人现在还呆在新碎叶城呢当然,我不否认这个机会是你创造出来的这也就是你的大功,可是接下来就是我们的事情了” 就是否改变计划,杨易和李膑产生了激烈的争论,说到最激动处杨易甚至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李膑,如果是还在俱兰城的时候,李膑大概会继续选择沉默,但现在却不一样了,坐在轮椅上的他根本无法站起来,但他抬头望着杨易时,脸上却半点退让也没有:“不可以现在就进兵的话,会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疏勒城内的既定计划会被破坏的。如果夺门失败,而瓦尔丹在关键时刻变得保守,关闭城门死守不出,那么我们这段时间来的布局就全完了。” “但这样枯等也不是办法”杨易道:“难道你认为城内那些和我们暗通的人能够打败瓦尔丹,然后打开城门欢迎我们吗我告诉那不可能那些和我们暗通的家伙全部都是软蛋,是典型的湿柴草只能点得浓烟阵阵,却烧不出真火来这些人若没有我们的助力只会被瓦尔丹一个个地收拾掉等瓦尔丹将疏勒清理干净,那时候就算是天气转暖我们也休想攻下疏勒了” 说到这里他面向张迈:“特使请让我带一支奇兵,我可以入夜之后出发,悄悄绕往疏勒城东北角,等我占据了城门,发出了信号,下疏勒这边就出动大军这样如果我成功了,那我们的前路就彻底打通,如果我不幸失败,也不会影响到整个大局。” 一直没说话的郭洛摇头道:“不会影响到整个大局你如果出事,就算只是你一个人出事,也会影响我军大局的。” 杨易一怔,但他自己也不能不承认,这时他在唐军中的地位已经相当重要,如果有个什么闪失,唐军的整体战略都有可能得因之而调整。 “我不会出事的我不会失败的”杨易充满信心地叫道。 张迈沉吟着,问道:“杨易要带领一支奇兵连夜偷至城下而不被回纥城内守军发现,大家议一议,可能性有多大” 慕容春华道:“如果以一千轻骑出发,裹蹄衔枚,然后在半路下马步行,赶在日出之前到达城下,我觉得,将会有三成的成算不会被发现。” “三成”张迈皱眉道:“太低了。” 杨易道:“那就把人数减少我只要五百人。” 郭洛道:“这样的偷袭,人数自然是越少被敌人发现的机会越低,但中途既要下马,下马之后,为了在既定计划中到大城下就要走得轻快,士兵便不能持重兵器,不能穿重铠甲,宜带强弓不宜带重弩也就是说这将士一支轻步兵,以五百轻步兵袭门就算让你上了城门,你能否夺占已是一个问题,夺占之后也未必能守我们的大军赶到,所以我觉得,这个计划太冒险了。” 杨易盯着郭洛冷冷道:“阿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计算计算,若一切都靠计算的话,那我们干脆向回纥投降算了,那样最保险”他不留情面地损了郭洛一顿之后,又对张迈道:“特使,请你给我下令吧我愿意冒这个险并承担一切后果” 对于瓦尔丹认为要采取强硬措施的看法,莫兰特仍然保留意见,阿卜杜虽然支持瓦尔丹,却又认为如果现在就动手的话,可能会造成不可收拾的混乱。高层的这一僵持导致了塞纳伊领着兵马停驻在普法寺外,虽然没有前进,可也没有撤离。 佛教方面,摩可多其实是很担心的,如果塞纳伊真的挥兵冲杀过来,那怎么办门外的工匠和佛教徒们能抵挡住么如果佛徒们足够勇敢的话那也许会发生一场难以预料结局的混战,但也有可能是官兵们一动刀,赶来声援的民众就一哄而散。 入夜之后,许多佛徒逐渐散去,只有百个工匠冒着严寒在寺门之外打地铺,守护着他们的恩人,嘉陵听说之后连呼善哉,为这些工匠的淳朴勇敢而感动,心想:“这些人都是好汉子,就凭着他们今夜的义举,就不枉费张特使费了偌大的功夫来救助他们。” 第二天一早,瓦尔丹的态度依然强硬,不过塞纳伊也没敢就对工匠们动刀子,疏勒的许多佛教信众与祆教教徒见官兵不敢妄动,胆子都壮了几分,在中午之前,足足有两万人赶到普法寺与阿维斯陀神庙附近,将疏勒的中部大街围堵得水泄不通。 这时消息已经传到了军中,八千常备军中虽也有信佛的,但都被打散了,所以主战斗力没有动静,但民兵营中的六千佛教徒却哗闹了起来,一层层地请愿,要求官兵马上撤离普法寺,并且承诺再不得对普法寺作无谓的猜疑,否则他们就要解甲回家。这些佛教徒只是闹事的中坚,一些没有明确宗教信仰者,或者天方教中的温和派,也对普法寺的遭遇抱同情态度。 莫兰特带着这些请愿,再次来到瓦尔丹面前,政变发生之前他对胡沙加尔的软弱充满了不满,但这时才算体验到这个前上司的难处。“大总管他其实也是不得已啊。” 这句话当然没有说,但对于眼前这起事情他的立场是倾向于妥协。 “和这些卡菲尔妥协”瓦尔丹冷笑:“那是胡沙加尔才干的事” “可是,”莫兰特说:“如果不妥协的话,事情只会闹得不可收拾。” 瓦尔丹道:“莫兰特将军,我问你,一座面临战争的城市,城内能否容忍叛徒的存在” “当然不行”莫兰特说。 “那如果出现叛徒呢” “当然是杀无赦”莫兰特说,随即想起瓦尔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打了个寒战,道:“可是,讲经人,现在闹事的,可是上万人啊,要是” “人数越多,才越危险啊”瓦尔丹道:“你想想,如果在唐寇攻城的时候,这些人起来响应,你说怎么办” “这”莫兰特道:“那讲经人打算怎么办” “我的态度从来都没变:迟解决不如早解决,等到唐寇兵临城下再解决,不如现在就解决”瓦尔丹道:“不过,这个僵局也该打破了。穆圣教导我们,立场要简单,但手段要灵活” 在中午之前,瓦尔丹终于下达了命令,让塞纳伊撤兵,并派出一个有佛教背景的官吏去劝说所有人回家。听到消息之后满城欢呼,尤其是佛教徒们,都认为自己取得了胜利 佛教是一个能令信徒仁慈但容易导向柔弱的宗教,是全世界诸大教派中最和平的宗教,也是全世界诸大教派中最忍让的宗教,信徒们见掌权者已经退让,欢呼了一阵之后便各自归家,摩可多喜出望外,几大粮商笑眯眯对和尚们道:“瞧,我说他们不敢怎么样吧。” 莫贺更道:“现在天方教是怕了,咱们应该趁胜追击,明天就派人去和他们交涉,要他们答应和下疏勒议和,同时放开粮价管制,这样普法寺就可以接回鸠罗主持,我们也能继续开门做生意了。” 然而他们的如意算盘还没打响,形势便急转而下就在中午,太阳当空之时,博格拉汗的次子伊利克忽然在瓦尔丹和阿卜杜的扶持下,进入天方寺,召集了城内教众,当场发布了两条让全城目瞪口呆的敕令:从此刻起,以天方教为疏勒之国教治下所有回纥都跟随博格拉汗加入天方教并由伊利克少主引领礼拜。 敕令传出,整个疏勒登时响起了天方教徒的欢呼声,萨图克在将疏勒天方化一事上已经做了相当多的准备工作,所以这时忽然由伊利克代他颁布命令,尽管有些突兀,但八千常备军却没有产生多大的抵触,原先的三万教徒更是欢声如雷。城内一万多名还未相信天方教的回纥也都在伊利克下令之后集体皈依这一万多人里头有一半本身并无固定信仰,另一半虽有信仰却并不坚定,所以在伊利克下令之后,许多人听到命令之后还懵然不知是什么意思,但见周围的人都跪下礼拜,尤其伊利克也都已经跪下,自己若是站着,那是何等突兀的事情,所以也就跟着跪下了。 可是这一跪之后,很多事情就身不由主了。 摩可多和穆贝德等都大吃一惊,“这算什么事呢”摩可多愤愤道:“哪有靠着下令,让人改教的” 尤其是摩可多,对于这条令人难以置信的命令他是担心极了。 佛教是一个相当自由的宗教,对信众的强制性要比天方教低得多,尤其世俗化的佛教更是如此,疏勒城内的佛教信众虽然极多,但那多是没事拜拜佛,求个平安之属,说到彻底虔诚、至死不悔,其实也并不多,至于说到教内抱团、一致对外,比起天方教来更是差得远了。 这一日午时,在瓦尔丹和阿卜杜的主持下,一万多名回纥跟着伊利克跪伏在天方寺外,完成了集体入教的仪式。完成了这件壮举以后,瓦尔丹跟着又将目标转向那六万“附郭众”。 所谓附郭众,是指平时生活在疏勒周围的牧场上、农庄里,由于唐军进逼而撤到城内来的六万多人。疏勒城所在本身就是西域最大的绿洲之一,城外的牧场也有着整个疏勒地区最肥美的水草,像唐民或者昭武族等与回纥关系较疏远的民族,都被赶到了较为偏远、贫瘠的地方去,能够在附郭地区生活的,就算不是回纥,也是与回纥较亲近的部族。 这六万附郭众的信仰情况很杂,有四成人是信仰佛教,有两成是信祆教,有一成是信明教,剩下三成则宗教归属不明,在城内回纥全部改信天方教以后,伊利克跟着在瓦尔丹的督促下下达命令,要全部附郭众也跟着该信天方教。 “真是荒唐,荒唐”穆贝德在祭台上气得浑身发抖,“信仰是心灵的皈依,是精神层面的事情,怎么可以靠命令靠命令而强制出来的信仰,也是假信仰”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在命令下达后的两个时辰之内,六万附郭众就有四万人服从命令,对着天方寺的方向行了拜功。 一个个迁入城内的妇女儿童,都对着天方寺的方向顶礼膜拜,孩子问母亲为什么要膜拜,母亲也说不清楚,只说:“这是博格拉汗的命令。” 黄昏,疏勒城内似乎连风都变了味道。 这一刻,瓦尔丹做成了一件李膑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一日之间,疏勒的天方教教徒的人口竟然超过了全城人口的半数尽管许多人是入教之后还不大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们身上贴上了天方教的标签已是不争的事实。 本来对城内宗教局面充满担心的莫兰特,这时候也变得信心百倍如果加上从库巴原来的圣战者的话,疏勒的天方教人口就接近十万人了有十万教友,他还怕什么呢 而阿西尔等圣战者对瓦尔丹的崇拜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如果不是讲经人,谁能成就如此大的功德呢” “莫兰特”瓦尔丹呼唤。 “在”莫兰特匍匐在瓦尔丹的脚下,顺从地说。 “今天晚上,你带领三千常备军,将一万五千民兵中信仰佛教者区隔起来,命令他们向天方寺礼拜,如果拒不礼拜,当场缴械然后将所有拒不礼拜者编成一营在天黑之后的第一个大时,你把这件事情完成。” “是。”莫兰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阿卜杜。” 在圣战者入城之处,瓦尔丹和阿卜杜只是平起平坐,甚至因为强龙不压地头蛇的缘故,瓦尔丹对阿卜杜都显得很客气,但这时他的威严忽然间变得不同了。 “讲经人,你有什么吩咐。”阿卜杜以微微谦卑的口吻,应道。 “你帮忙草拟一道命令,在黄昏之前发出去,务必要让全城都知晓。” “什么命令呢” “税改制”瓦尔丹说:“我要改变疏勒的税率。” “税改”房间里的人都发出惊呼,在这当口改革税率这似乎不合适吧。 但瓦尔丹却并没有因为众人的质疑而退缩:“从明日起,所有的卡菲尔都要加征两倍的人头税,而且从明天开始,就预征未来一年的人头税。” 阿卜杜也有些愕然。 “讲经人,”塞纳伊说:“要是这样,只怕卡菲尔们会造反的。” “放心吧”瓦尔丹说:“这些,不敢乱的,我早就看透他们了当然,我也会给他们留下一条光明的道路,那就是只要愿意归信天方教,那么这项人头税就可以免除。还有,我们将会用这条预征的税款入库,置换出等价的军粮来,以解决当前疏勒民间的缺粮问题。当然,只有归信者,才能享受到真神的恩泽,才能到天方寺门前购买到平价的粮食。” 阿卜杜到此已经完全明白,点头答应。 “塞纳伊” “在” “塞纳伊,你在这道税令颁布之后就通令全城,为了庆贺,今天所有人家都宰割羔羊庆祝,所有的归信者,以及有意归信者,都用羊羔的鲜血涂抹自家的门楣以及两边门框,今天晚上,伊利克少主会代表博格拉汗派出税吏,一家一家地检查,只要是门上涂抹了鲜血的,就不用缴纳人头税。” 塞纳伊问道:“如果所有的卡菲尔都假装归信者,用血涂抹门户呢” “那我也会承认他”瓦尔丹道:“真神的胸襟是无所不包的祂会欢迎所有迷途的羔羊投入祂的怀抱。” “是。” “莫兰特” “在。” “你在处理完民兵中的佛教徒以后,在子夜时分,调集两千常备军,以及五千名可以信任的民兵,将城内的所有街道控制起来,实行最严厉的戒严不许任何人家出门,因为我们的税吏要挨家挨户地登记检查归信者的户口。” 莫兰特心中闪过一丝不安来,但只有领命,这时候瓦尔丹发出了最后一个命令:“阿西尔” “讲经人”宁远的王子走上前来,不知道瓦尔丹将交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任务。 “你来充当税吏”瓦尔丹说道。 “我” “对今天日落之后,你就将城外八千圣战者全部调集进来,逐门逐户地检查” 阿西尔有些奇怪,他本来也是一个聪明人,不过他的聪明智慧却不在政治权谋上,所以还不大明白瓦尔丹的真实用意。可以说,他的大脑在这个领域是很单纯的,若非如此,又怎么样会如此虔诚而干净的信仰“可是讲经人,我并不懂得税务啊。” “到时候,我会教你的”瓦尔丹道:“而且我相信你也将会出色地完成这个任务” 瓦尔丹闪烁着烧灭一切的火焰:“明天太阳升起之后,疏勒将变成一座纯粹、光明、仁善的城市这里的人们将会变得专一地崇拜真神,将会依靠信仰这一纽带联结他人,这座城市的市民将会将精神置于物质之上,信道者的神圣将不可侵犯,他们将按照真神的许约和条件实现其在大地上的代理权,并以我天方教的法制来处理在大地上所遇到的一切事务” 杨易终于说服了张迈,他问张迈:“我们这一路走来,在最关键的时刻,是靠战士们的勇猛,还是靠谋士们的谋略”张迈说,两者都需要。杨易又问:“那么对我们以后的道路更重要的,是将士们绝不低馁的高昂士气,还是疏勒这样一座城市”张迈又说,两者都重要,但人心比城池更加重要。杨易又问:“更能激励人心的,是靠浴血奋战来夺取一座城市,还是靠谋略来骗取一座城市” 张迈到这里笑了,因为他看见李膑在皱眉,李膑不能理解杨易的这几句话,因为李膑觉得杨易的这几句话很没道理,但张迈却被触动了。 “迈哥,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也知道我们更需要的是什么” 张迈向郑渭望去,那个消息就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他的心头。或许,杨易知道的比张迈认为他知道的还要多,或许这个看起来勇猛无比又略嫌冲动的杨易,他的思想比张迈先前所认为的更加深刻。 “迈哥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止是一座城市,更需要一个接一个的胜利,我们需要一个百战不殆的神话” 是的,李膑的计划有其完整性,但将士们的感情也需要照顾,这时,看着凭感情在说话而不是凭理性在说话的杨易,张迈忽然想起了瓦尔丹,那个癫狂的人,是否会按照李膑的计划一步步走入预先设定的陷阱中呢 李膑的一切计划,都是依照常理加以推演,但对狂热之人,不可以常理度之 要对付宗教的狂热者,唯有用上战场的狂热者才行 在那一刻,出乎李膑意料之外的,张迈竟然凭着直觉答应了杨易,而且还派了石拔做他的副手。 “特使”李膑惊呼着,他要寻找同盟,却发现郑渭在向他摇头。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三章 四尺以上杀无赦! 夜。 莫兰特带领两千常备军以及五千民兵,控制了疏勒的大小街道,将疏勒的所有家庭,都变成了一个个的孤岛,任何一家人要出来,都得单独面对门外的几千士兵。 这本来就是一个本该沉睡的时刻,如果没有什么事情,谁也不会想到要聚集起来,而现在,就是连想要聚集的机会都没有了。 嘉陵睡不着觉,日间的情况让他看不明白,原来宗教信仰的事情也可以这样的么温情脉脉的佛陀教诲,在天方教面前变得全无用处。在几个时辰中他脑海翻腾了几十遭,似乎将人间善恶都经历了一遍般,自此才渐渐想到,为何疏勒的数万唐系佛民在过去的百余年里会一直处在被凌辱的地位。 仁善这个各大宗教所共同的追求,在面临军政决策的岔道口时,原来是可以这样运用的。 夜色越深,不安的情绪就越明显,“所有街道都被控制了”知客来报:“如今全城内外,再无一人敢上街了。好多人门前都涂抹了鲜血,听说就连阿布勒家,也” 这时候有个粮商说:“不如我们也在门口涂些血吧。” “荒唐”好几个长老同时驳斥着,谁都可以以血涂门,就是普法寺不可以若普法寺也遵从了天方教定下的规矩,这佛门还是佛门吗 “善哉”摩可多叹道:“难道他们连寺庙都要征收赋税么” 莫贺道:“我怕的不是他们征收赋税啊,我担心的,是他们” 黑暗之中,传来了一声惨嚎。 半个时辰前,阿西尔率领了圣战者入城,八千人集结完毕,齐听瓦尔丹号令。 “讲经人,”阿西尔上前:“我们都没做过税吏,今夜要如何检查请你指点。” 瓦尔丹点着头说:“你们即刻出发,带上兵器,从西门开始,一条街道一条街道地巡过去,逐门逐户地检查,看见门上涂抹有血的就放过,如果没有血的” “登记下来吗”阿西尔问,可是八千圣战者里头,大部分人都是文盲啊。 但瓦尔丹的话却叫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凡门上没有涂血的,你们就进去,四尺以上的男子,全部杀死” 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在场所有人的呼吸忽然都停了下来,阿西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讲经人,”他那又茫然又惊讶的脸上,肌肉在抽搐着,“你刚才说什么” 瓦尔丹黑着脸,重复道:“凡门上没有涂血的,你们就进去,四尺以上的男子,全部杀死若有敢反抗的,也都杀死” 阿西尔整个身体忽然颤抖了起来,他不是没杀过人,但那都是在战场而现在瓦尔丹却是要他去屠杀手无寸铁、甚至还在睡梦之中的平民。 “讲经人,他们不是敌人啊。” “谁说他们不是敌人这些人在城内给我们捣乱,又不服从我们的命令,就等于是帮助了唐寇,帮助敌人的,也就是我们的敌人” “可是他们中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帮助唐寇啊。” “就算现在还没有帮助唐寇,等唐寇大兵压城的时候,他们也会倒向那边,我们不能等到他们叛乱了再动手,那样就来不及了必须趁着他们还没动手,就将这叛乱扼灭于无形。” “可这这不符合穆圣的教诲啊”阿西尔颤声道,就算是瓦尔丹的命令,他也没法动手去屠杀平民。 瓦尔丹有些恼火地看着他,这个阿西尔,从来都没反抗过自己的,所以他才会想起让他来主持这次的事情,但万料不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拖后腿:“阿西尔,这是我们稳住疏勒、驱逐唐寇的大业,你听我的,不会有错,我这么做的道理,以后你就明白了。” “不,不,”阿西尔叫道:“这些人都是无辜的,我们不能因为他们还没有犯的罪行就对他们举起刀剑。就算他们还没有归信我教,那也应该劝化他们,让他们慢慢理解真神的真理,而不是还没劝化就将他们杀了啊。我们天方教是和平的,这是穆圣的教诲啊也是讲经人你对我的教诲” 瓦尔丹大怒道:“可你别忘了你是圣战者” “可是讲经人,你教导我,所谓圣战,是为保护圣教而举起刀剑,这是小的圣战,是与自己的私欲作战,这是最大的圣战,现在这,这不是圣战啊” 瓦尔丹大怒道:“我看你是昏头了”忽然,他想起了在讹迹罕时,当马克迪西要清洗祆教教徒的时候,也是阿西尔在那里碍手碍脚,不过瓦尔丹没有相当他居然敢公开反抗自己 “我命令你”瓦尔丹严厉地喝道:“马上出发如今弓已经张开,箭不能不射” 瓦尔丹一切的计划,从准备动胡沙加尔时就已经展开了,如果现在因为阿西尔那愚蠢的善良而半途而废,那天方教将陷入极大的被动,之前的许多动作也都变成了废招。 “不不”阿西尔跪了下来,军中有好些人也跟着他跪了下来,“讲经人,恳请你撤销这个命令我们不能因为一时的怒火或者军事利益的蒙蔽,就违背了穆圣对我们的教诲。” “你放屁”瓦尔丹罕有地暴骂起来,他猛地抽出了阿西尔腰间的刀,架在阿西尔的脖子上:“现在我对你下的是不是教令,是军令,你到底动不动手” “讲经人”阿西尔的脖子对着刀口:“我宁可你杀了我也不能看你犯错误今晚你的命令是非法的,是和穆圣的教导彻底违背的讲经人,请你” “在我面前,你有什么资格谈穆圣的教诲”瓦尔丹大怒着打断了阿西尔他真是有些后悔,在平日的教诲中,为什么就没有告诉阿西尔一些出了教义之外的其它东西呢可是这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却无法对阿西尔说:只要我们天方教取得最后的胜利,历史是不会记录这场屠杀的,没有记录的屠杀,便是不存在的。 一场不存在的屠杀,当然也就不会影响他们死后进入天堂,天方教的历史会记载的,只是他们的良善、他们的勇敢,他们开教传教的丰功伟业 “我们都将成为圣贤,在生前就成为英雄,死后也将以伊玛目下葬,受后人的顶礼膜拜” 可是愚蠢的阿西尔却不明白这一些。他是如此相信瓦尔丹他心目中的那个瓦尔丹他也如此虔诚地相信天方教的仁善,相信天方教典籍所记载的,穆圣所说过的正义凛然的话。 从这个意义上讲,阿西尔实在是一个“真正”的天方教徒,可惜像他这样的人永远都是凤毛麟角,而且永远都无法在行动上代表整个天方教。 瓦尔丹的怒火没法让阿西尔改变主意,时间一刻刻地过去,阿西尔的一双眼睛还充满了对瓦尔丹的信任这个王子相信瓦尔丹会在最后的关头改变主意。 瓦尔丹一扫八千圣战者,许多人的眼光中都已经露出了疑虑那是对他瓦尔丹权威性的怀疑 这些目光仿佛火一样,让瓦尔丹觉得自己被灼到了 什么都可以发生,但圣战者对自己的绝对崇拜与绝对服从是不能改变无论谁都不可以 但是,这一刻,当阿西尔不遵从他的命令,说服也无法继续进行屠杀只能靠命令,天底下没有多少教理会支持屠杀。 这个虔诚但是愚蠢的阿西尔啊,尽管是一员难得的将才,但在这一刻却不得不有所取舍。 瓦尔丹忽然露出了冷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你也是唐寇埋伏在我们中间的奸细” “什么”阿西尔惊疑地仰望着瓦尔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讲经人”马呼蒙等几个阿西尔的亲信冲了出来,要帮阿西尔分辩,却被欧马尔喝退。 八千圣战者也疑惑地看着阿西尔与瓦尔丹,说这位全库巴最虔诚的汗血王子是唐寇的奸细,那可真是叫人匪夷所思了。 欧马尔却已经会意,这当口必须给阿西尔安个罪名好稳定军心,他指着阿西尔道:“哼,讲经人,我早就在怀疑这个家伙了但他平时伪装得太好了,要不是如今我们的大业即将成功,他气急败坏地跳出来为卡菲尔张目,阻止我们的行动,我也还真不敢相信他真的是奸细” “你不要血口喷人讲经人,你不要听他胡说”阿西尔怒道。他到现在还是不敢反抗瓦尔丹。 “我穴口喷人那我问你,这批唐寇之所以能够越过讹迹罕,是因为哄骗了我们,让我们为他们挡住讹迹罕的守备,他们才能顺利进入疏勒而当初这批唐寇又是谁引到库巴来的” 阿西尔打了个寒颤,却不能不回答:“是是我但我只是凑巧遇到了他们。” “凑巧么”欧马尔又问:“那现在唐寇首领张迈坐的那匹汗血宝马,又是谁送的” “这是是我但,但是” 欧马尔不等他说完,又问:“那一夜你偷袭唐寇军营,你分明已经冲到了张迈的身边,为何却不杀他这件事情,你以为没有人看到吗” “不,不是的,我不是没有杀他,我,我是杀不了他” “真是这样么那我再问你”欧马尔指着马呼蒙:“这个人那天晚上明明被唐寇俘虏了,为什么现在却在这里” “他马呼蒙是逃回来的。” “逃回来的那么多被俘虏的人,一个都没逃回来,就只有他逃了回来不但逃回来了,而且还毫发无损甚至连他在偷袭唐寇军营时受的伤都治好了,你告诉我是为什么” 阿西尔浑身颤抖,道:“马呼蒙毫发无损,那是因为唐军一直很善待他” “唐军你还叫他们唐军哈哈”欧马尔大声道:“那你告诉我,你口中的唐军为什么要善待他嗯,你说不出来是不是我来帮你说,唐寇首脑人物郑渭,和你乃是小时候的朋友,对么” “是但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我也绝不会因为他而背叛圣教的” “是么”欧马尔道:“马呼蒙在疏勒的时候,郑渭的老家人郑豪,是否曾经提议,说要你将妹妹许嫁给郑渭,有这事吗我再问你,你的妹妹珊雅,又是博格拉汗的什么人” 阿西尔脑子忽然混乱了起来,几乎没经过大脑,口中就答道:“是博格拉汗还没完婚的妻子”他忽然隐隐有些后悔,后悔在这些细节上也对瓦尔丹等如此坦白,可是一切都要对讲经人坦白,这是他心里真诚的想法,甚至已经成为习惯。 哗的一声,圣战者中已有人开始在议论了,马呼蒙扑出来大叫:“不是的,不是的唐唐寇虽然有这样的提议,但是我们王子根本就没答应” “够了”瓦尔丹一挥手,全场静了下来,只听他一字字道:“今夜,是将决定疏勒的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阿西尔是否叛教,还得再作审理,但他现在既然身处嫌疑,就不再适合领兵,他刚才说的所有的话,大家也都不能放在心上欧马尔,就由你来代替阿西尔,指挥今晚的行动。” 欧马尔大喜,出列领命。 瓦尔丹又指着阿西尔和马呼蒙:“把他们押起来明日审讯定刑” 两人被拖走之后,瓦尔丹才以手抚临欧马尔的头顶,欧马尔即下跪领命,八千圣战者亦皆下跪领命,瓦尔丹口中念念:“出发吧,英勇的将士们你们此去,是要与不信道以及伪信道的人们作战,你们当以最严厉的态度对待他们。他们的归宿是火狱,他们的报酬,只是被处以死刑,或钉死在其十字架上,或把手脚交互著割去,或驱逐出境这是他们在今世所应承受的凌辱;他们在后世,也还将受重大的刑罚。不信者已经有为他们而裁制的火衣了,沸水将倾注在他们的头上,他们的内脏和皮肤将被沸水所溶化,他们将享受铁鞭的抽打。而此刻执掌这铁鞭的,就是你们为穆圣而战的将士们” 八千圣战者一起默念,发出了近乎癫狂的声音,在欧马尔的带领下出发了。 被拉走的时候,马呼蒙高声呼喊远望,阿西尔却一言不发,在门被关上的片刻间,他的那双黑珍珠般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说:“马呼蒙叔叔,不要叫了,讲经人并不是真的相信我叛教明天他就会放了我们的。” 其实阿西尔还是很聪明的,很多事情他不是想不到,而是没有去想,或者不愿意去想。 “明天他会放了我们那他为何今晚要将我们关起来还撤了王子的职” “讲经人只是,讲经人只是唉”阿西尔不再开口,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整个人动也不动,就像被无数绳索牢牢捆绑在那里一般。 忽然间,好几声惨呼同时响起,划破了黑夜的宁静阿西尔倏地跳了起来,摇着窗棂大叫:“真的动手了不行,不行,不行啊” 但惨呼声却还是不断传来,一开始还只是男子的惨呼,同时又夹杂着女人的悲哭,到后来甚至还隐隐传来了婴儿的啼哭。 暗夜之中,这些令人不忍听闻的声音就像波浪一样一阵又一阵地被风送来,阿西尔捂住了耳朵,但眼前还是不断闪过无数男子被杀害的景象,他仿佛看见了被杀男子的妻子拉着自己的脚泪流满面地哀求,又看见婴儿张着小嘴求自己救救他的父亲 “啊,啊,啊”阿西尔像疯了一样惊叫了起来,马呼蒙赶紧过来抱住他:“王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今天晚上的事,马呼蒙心中感受到的是屈辱,但阿西尔却是心里真正地难受过去多少年建立起来的信仰,今晚正面临崩溃的边缘对一个真有虔诚信仰的人来说,这种信念的动摇甚至比凌迟之刑还要难过 “不可以的,不可以的讲经人,你不可以的”阿西尔无法接受瓦尔丹竟然会下令让他屠杀平民为什么会这样的呢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这样呢讲经人,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惨嚎自近而远,渐渐听不大见了,显然附近四尺以上的不信道者已经杀尽,但一些婴儿的啼哭却依然嘹亮。 除了啼哭之外还有大笑,那是胜利者狂妄的笑声。 圣战者们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杀过去,一条街道一条街道地清洗。几万间没有在门楣上涂抹上鲜血的屋子里,每一户的主人都战栗不安,他们虽然听到了惨呼,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有大胆一点的探头出来问,附近的士兵会喝令他们回去:“没事回去睡觉” 是的,还没事,还可以睡觉,那是因为圣战者还没有杀到这一区。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弯刀总有轮到自己头上的一刻。 刀终于杀到了普法寺,火也终于烧到了庙门。庙门紧闭,欧马尔就命人堆上柴火。 “你们不能放火”摩可多登高大叫着:“普法寺有着西域三大典藏之一啊你们不能放火,不能放火” “给我烧”瓦尔丹竟然来到门前,亲自指挥:“除了我教的历史之外,这片土地不需要其他的历史” 若没有其它文明的黯淡,如何显现出天方教的辉煌 “拼了拼了” 终于有一千多名佛徒冲了出来反抗,但是却很可怜,他们缺乏足够的军事训练,人数又居劣势,很快就被击败退回寺中。 阿维斯陀神庙的抵抗也很激烈,可是在被隔绝的情况下,他们也没能阻止起有效的反击。 “一个晚上,够了。”瓦尔丹站在一处焦土上,想象着明天朝阳升起的时候,当佛寺与祆教神庙焚成灰烬之后,天方寺将会越发地显得高耸伟岸 明天这个时候,这个城市将变得干净那时候将会只剩下三四万虔诚的教徒,外加三万胁从者,外加两三万不敢动弹者,自己再进行军事上的部署以及信念上的灌输,一个月内,这十万平民都可以成为炮灰,疏勒将会摆脱胡沙加尔时代进退维谷的局面,而成为一座巨大的兵营,成为一个加强了的库巴。 通过地毯式的搜索,五大粮商的存粮迟早也能搜缴出来。再加上阿维斯陀神庙以及普法寺的粮食以及军粮,那将是一个极其可观的数字 人口减半而可支配粮食倍增,疏勒将可以支撑很久,在那之后,瓦尔丹将会对下疏勒发起猛烈的进攻而不是防守 “来吧,来吧,将战火烧起来而西方的天方教徒将会源源不绝地涌来,新的人口将会填满这座半空的城市” 这就是瓦尔丹的必胜战略虽然愚蠢的阿西尔没能明白他的伟大抱负让他微感遗憾,但这也没能太过影响他的心情。 “给我将哥硕搜出来”负责主攻阿维斯陀神庙的塞纳伊叫喊着。然而庙内的穆贝德却知道,这一刻,哥硕是真的不在神庙之中。 北门,东北角,哥硕虽然被剥夺了北门守军的命令,但凭着他在这个防区的影响力,竟然趁着夜色乔装改扮,混到了在北门最靠东的哨塔附近,在这里,他的几十名心腹已经垂下绳索,将杨易石拔等人缒了上来。 “只有五百人”哥硕微感失望,只有五百人的话,那抵得什么事情 “五百人就够了”杨易充满霸气地说:“我这五百人,抵得三千人”又指着石拔肩头上的獠牙棒那是此行唯一的一把重兵器:“这把家伙,抵得一千人所以我这次是带来了四千兵力,你还怕夺不下一座城门” 就在这时,石拔注意到了城内处处起火。 “城内是怎么回事”杨易也发现了。 “我也不知道。”哥硕说:“不过今天白天,天方教的举动十分古怪。杨都尉,咱们赶紧行动吧” “好,动手”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四章 疏勒血战夜 瓦尔丹要办成这件大事,在兵力的调配上也显得十分微妙,首先,他要选择一个时机确保唐军的大部队离疏勒有一定的距离,这样他就有一个缓冲的时间,同时四门都保留有两千人的兵力包括五百到七百名常备军以及和一千多民兵,其它的兵力才布置在城内。 哥硕带着杨易,悄悄绕到北门的驻兵所,除了轮到守值的士兵之外,其他人都在这里休息。哥硕熟门熟路,带人直闯了进来,沿途有几道门户,看守的见是哥硕且又带着几百人,都是一愣,哥硕道:“奉令,接管北门”那些看守士兵还没反应过来,数百人就已经闯了过去。 北门的信任守将听到消息带人跑了出来,喝问:“什么人” 哥硕笑道:“奉令,接掌北门防务” 那将领喝道:“印信在哪里” 哥硕冷冷道:“瓦尔丹囚禁大总管胡沙加尔,印信又在哪里” 那将领吃惊道:“你” 石拔跨出一步,獠牙棒就砸了下来,那将领急忙拔刀抵挡,他的左右有两个人也同时出手帮忙抵挡獠牙棒,石拔全不躲避,也不变招,獠牙棒仍然砸下,这一棒石拔是用尽全力,势有千斤从旁边来的两把刀没拦住,那将领的弯刀被砸得弯了,獠牙棒顺势砸中他的前额,半张脸登时血肉模糊,杨易领着精锐出刀杀死那将领的护卫,驻兵所登时大乱 哥硕登高叫道:“奉胡沙加尔大总管命令,接掌北门从者随我立功,不从者杀无赦” 兵将们一听是胡沙加尔和瓦尔丹的矛盾斗争,心中的抵触登时弱了,这北门有七百常备军,外加一千八百人的民兵,瓦尔丹发动政变之后虽然将领将大批撤换,但士兵总不可能换完,仍然有一大半都是哥硕的旧部,加之瓦尔丹对北门的整编时间太短,威信尚未巩固,他提拔的人又都是天方教一系的人,选择性太过明显,下层士兵大多不服,只是之前没人领导,不敢出头,这时见哥硕出头,好几个被贬官的便大叫:“听哥硕将军的,听哥硕将军的” 哥硕大叫:“愿听我号令的,往四周靠,让出中间来” 驻兵所内大部分的士兵听到,纷纷便往四周靠,中间只剩下几十个人不肯投降,因将领又被杀死,蛇无头难行,杨易催四百士兵从四周围拢,石拔带百人冲了进去,那数十人哪里是对手不一炷香时间便被杀得干干净净。旁观的士兵见哥硕带来的这些人如此厉害,心中震惧,更不敢妄动了。哥硕看看杨易,杨易道:“这些兵你来带” 哥硕大喜,点了旧部统率士兵,除去趁乱逃走的还剩下一千八百人服从指挥。 石拔问杨易:“易哥,我们就在这里等张特使来么” 这时城内的杀声越来越大,却是许多佛教徒、祆教徒眼见无幸奋起反抗,虽然到最后他们仍然注定要被镇压,但黑夜巷战,官兵要想将反抗者剿灭也非易事,这一刻正是大乱的高峰。 杨易虽然已从哥硕处得知了这两天城内新发生的情况大略,但也弄不清楚城内此刻到底是何局面,颇为踌躇,这时一个士兵忽然哭着站出来,祈求哥硕:“哥硕将军,救救我哥哥” 哥硕认出了他是一个百夫长,不过现在已经被贬为十夫长,问道:“索德,你哥哥怎么了” 索德道:“哥硕将军,你也知道,我哥哥是皈依在鸠罗大师座下的俗家弟子,为人最是虔诚不过,之前天方教要动普法寺,我哥哥纠合了许多佛教信众,冲在最前请愿,当时我已经很为他担心了,结果今天黄昏,民兵忽然大作整顿,那些曾经联名请愿的都被抽调了出来,押到一个营里头去,听说他们进了那营以后就被收缴了武器,现在都不知道是生是死” 哥硕还没回答,杨易已经问道:“你知道那个军营的位置吗” 索德点了点头,说了位置,哥硕道:“那地方在西段城墙和北段城墙之间,离这里倒是不远。”杨易对石拔道:“你带一百人,跟他去救人救了人后赶回这里会合。”又让哥硕抽调五百人跟去。 石拔带了六百士兵,在索德的带领下瞧瞧潜至那个看押营,这时城内乱糟糟的,索德走的又是一跳偏僻道路,没花什么功夫就来到营门之外,有人喝问:“干什么” 石拔见对方只有几百人看守,冷笑道:“干你祖宗”就冲了过去,石拔挥动獠牙棒,一口气连杀数人,又撞破了营门,那几百个看守并非精锐,抵挡不住,大半败散,石拔闯了进去,索德大叫:“哥哥,哥哥” 便听最里面一个声音叫道:“是索德吗我在这里”索德听说他兄长无事,大喜过望,赶去解救。 这营内关着两千多人,都是被解除了武装,索德救出他哥哥索罗之后,索罗问道:“你怎么来了”索德道:“是哥硕将军派人来救我们的。” 满营被困的民兵无不大喜,石拔拷问俘虏,找到民兵们被缴获的武器的存放地点,取了出来,发给众人,民兵们都不认得他,但见他带了兵救了自己,人人感恩,个个都听他指挥。 石拔就点了索罗为首领,索德为副首领,这些民兵本有组织,草草拼凑了队伍之后,石拔道:“走,跟我往北门与哥硕将军会合” 走到半路,但听得得声响,有一队骑兵赶了过来,石拔用獠牙棒一指,道:“拦我者死”城内的街巷狭窄,不利骑兵冲突回旋,石拔挥舞獠牙棒,他背后一百名唐军齐声呼喝,忘死跟随。 这一百名唐军久经战场,训练有素,见是这等地形已有二十名持矛者上前,以七人为一横列,街巷狭窄,七人一站登时将街道挤满了变成一道人墙,七人之后又是七人,最后一层六人,一共列了三层,后面两层的枪矛都从人墙的缝隙中伸出,二十柄枪矛对外。 最先到达的这队骑兵才二十余人,眼看就要接锋,石拔一跳跳上旁边一个一人多高的矮屋屋顶,跟着凌空纵下,一棒就砸死了一个骑兵,骑兵队微微一乱,冲势登时馁了,跟着枪矛阵推进,将冲在最前面的两骑捅成了蜂窝。石拔夺了一匹马,怒挥獠牙棒,将剩下的人马都杀散了,那两千多民兵困顿了几个时辰本来十分颓靡,这时见石拔如此威猛都忍不住精神一振,随他赶回了北门。 两处兵力一合已有超过四千人,杨易精神一振,这时有人认出了石拔的兵器:“呀那不是唐军那个杀神石拔的獠牙棒吗” 原来自那次野战之后,石拔在疏勒回纥军中已经立起了威名他手里那件大杀器尤其惹人瞩目,石拔听见,嘿嘿一笑,杨易眼见已瞒不住,登上高处,道:“我乃唐军第三折冲府都尉杨易哥硕将军已经投效我们唐军,我们的大军随后便到,若你们愿意追随我,以后就是我大唐士卒,朝廷不会亏待你们,若不愿意跟随的,现在就站出来,我许你们放下武器离开” 数千人面面相觑,自唐军逼城以来,回纥一直处于下风,瓦尔丹发动政变以后更是人心惶惶,许多士兵早有异志,那两千民兵感于石拔的救命之恩,原北门的一千多名守军唯哥硕马首是瞻,大部分人便都默认了眼前的局面,就是有心里头不愿意的,这时又哪里敢应声出头 忽听哭声大作,有数十人跑了过来,却都是疏勒的百姓,在家园被圣战者撞破之后,这些百姓慌不择路,不觉逃到了这附近。 杨易自夺了城门之后,便防备着城内瓦尔丹调兵来攻,已对内放下拒马栅栏,实际上在石拔回来之前,已有两队骑兵赶来却都被杨易轻易击退,由于北门忽然被夺乃是大出瓦尔丹意料之外的事,城内这时又正轰乱,所以一时没法集结大部队赶到。 那群百姓涌到附近时被栅栏挡住,石拔跳了下去,问他们怎么了,一个左手抱着婴儿的妇女大哭着:“孩子他阿爹,孩子他阿爹” 原来她的右手还扶着一个男子,半边脑袋已经没有了,却还吊着一口气没死。 石拔怒叫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妇女哭道:“不知道,不知道,可能因我们门上没有涂血,所以就遭了殃,他们好狠毒啊,进门后就杀人,好狠毒啊” 周围数十名百姓无不痛哭,啜泣着诉说圣战者进门杀人的惨况,石拔听得胸中热血涌起,眼看着城中处处火光、悲号之声不绝传来,显然这惨事还在持续着,石拔跑到杨易面前,叫道:“易哥我们去救人吧” 在唐军高层诸将中,杨易最有侠气,他本来下令严守城门,这时见如此之惨,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去救人,但话未出口,想起自己若去救人,要是他们走了以后回纥军趁虚而入夺了城门,那可就误了大事。 哥硕登高一望,忽然惊呼:“不好,阿维斯陀神庙起火了”忙来请求杨易:“杨都尉,请你发兵去救人” 索罗索德望见普法寺的方向也是火光冲天,也赶来求杨易出兵。 北门这一千八百人多是祆教教徒,那两千多民兵又多是佛教徒中的热血汉子,这时都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定,因他们的家人也在城中,个个求着杨易去救人。 杨易为人,粗中有细,见了他们这样子,心想:“现在若违逆了他们的心愿,只怕等不到大军赶来,这人心就散了。不如就带领他们杀进城去,将疏勒闹个天翻地覆若北门失了,就再夺一个城门去” 拔出横刀,登高道:“天方教这帮畜生惨无人道随我来,这便去杀敌救人” 温宿武问:“要留多少人守城门” 杨易心想留的人少了守不住,留多了分兵,既然决定救人,不如放手一搏喝道:“救人如救火所有人随我杀去” 数千人齐声高呼,杨易见数千人服饰杂乱、兵器杂乱、旗号杂乱,黑夜里只怕没法分清敌我,便命数千人全部撕下一条布条,绑在头上作标胶。 北门的驻兵营中有一千多匹马,杨易下令上马,马匹不够,其它人便作步兵拥簇在后,以五百唐军为核心,哥硕的一千八百人为两翼,两千刚刚脱困的佛教徒为外围,四千余人搬开了栅栏,便朝火光处冲去,沿途街道上有戒严的民兵,却哪里拦得住他们 闯过一条街道,便见数千骑兵冲来,原来瓦尔丹听说北门起火,暗中吃惊,只是疏勒的兵力分了三分之一把守城门以防外敌,这部分人动不得,剩下的兵力一半在城内各处戒严,分得散了,还有一半则正在执行他的“屠教命令”,尤其对普法寺与阿维斯陀神庙的围攻正到紧要关头,所以直到这时才从各处抽调出四千士兵,命塞纳伊带领了赶来平叛。此刻瓦尔丹尚不知北门的详细情况,还知道是士兵作乱。 塞纳伊带领的这四千人有一千是疏勒的常备军,另外三千人乃是民兵,双方在疏勒的南北大道上相遇,塞纳伊望见哥硕怒喝道:“哥硕,你竟敢发动叛乱”领兵奔来,猛地里一员骁将从旁杀出,却是石拔塞纳伊只道哥硕是首领,不想唐军才是这数千人的真正主导者杨易带来的这五百人乃是唐军中的精锐,就算是疏勒的常备军,唐军以一敌二至少也能大占上风而塞纳伊还弄错了主次,一个不防已经被石拔闯入到十步之内,中间只隔着数骑 石拔高叫:“大唐石拔在此,挡我者死” 众回纥大骇:“大唐” 便见石拔抡起獠牙棒,如旋风般卷了过来,刹那间连杀三人,已经闯到了塞纳伊身边 塞纳伊当初亦曾出城,远远见识过獠牙棒的威力,这时望见,心魂震散,还是大吼一声,奋力反击,挡一声,他手中的大刀也是一把重兵器,竟然将獠牙棒给挡开了,两般兵器合力撞上了旁边的士兵,登时打得那人头颅粉碎。 石拔赞道:“好本事”口里说话,手上不停,又是当头砸来,塞纳伊再勉力一挡,虎口剧震,竟而崩裂,这时周围士兵拥上,双方都有帮手接力,已成群体混战之势石拔大怒道:“别碍我们决胜负” 周围是他的十余名部属,和这个杀神上司早配合得极为熟练,同时挺出长矛,一边帮石拔消解压力,一边是逼退围护塞纳伊的士兵,石拔第三次闯到塞纳伊身旁,双手握紧獠牙棒一起用力斜挥,敌军中一个弓箭手觑到破绽,猛地射来一支冷箭,在那一瞬间石拔听见了破空之声,却不肯退让,只是身子稍稍一偏,獠牙棒仍然挥出。 砰一声,这一棒竟将对手硬生生砸下马来。原来塞纳伊连挡他两棒,双手已经酸软,偏偏这一棒石拔又是戮力施为,他的刀一挡没挡住,獠牙棒便砸中了他的脖子,倒钩嵌入肉中跟着撕下大块的皮肉,由于撞击力太过强大,还未落地半边脖子就已被砸烂了。 石拔眼见他是难以活了,连道:“可惜可惜,本来想活捉你的。” 却听杨易叫道:“小石头,你没事吧”原来在石拔得手的那一瞬,那支羽箭却已经钉在了他左边肩膀上,石拔哼了一声,逆着冷箭的来路,猛地将獠牙棒扔了出去,那个射冷箭的弓箭手被獠牙棒当头撞中,立马肋骨折断,口喷鲜血,从屋顶直掉下来。石拔这才缓出右手来,从容将钉在左肩的箭杆折断,脸上全不改色。 附近的回纥士兵望就如同见着了魔鬼猛兽,无不丧胆,石拔虽然双手空空,但在火把的光亮中将眼睛一瞪,便吓得临近整队的回纥士兵慌张后退。 哥硕暗道:“好厉害看来这一次我没跟错人” 民兵队中的索德,脸上满是崇拜,迅疾地穿过人群,从那弓箭手的尸体边捡起了獠牙棒,挤到石拔,双手捧上,石拔接过獠牙棒,一骑当先驰了过去,回纥军主将被杀,军势立刻大乱 哥硕领兵掩袭,节节进取,没多久便杀到了南北大街与东西大街的交汇处两条大街交汇让这里形成了个大广场,疏勒人称之为“”,离普法寺与阿维斯陀神庙已不过五十步了。 杨易正指挥士兵继进,索罗忽然跑到他的身边,指着二十余步外的一个大院道:“杨都尉,黄昏时我从南门被押解到这附近时,见有同伴被押进那边那座营房,里面有可能也困着像我这样的佛徒民兵。请你许我带人去探一探。”杨易便答允了。 索罗便带了二百多人奔了过去,原来那却是一座连院,地下还设有地牢,里头果然囚禁着一千五百多名有佛教背景的民兵,唐军杀到这附近时看守的卫兵大多已经逃了,索罗带人杀了进去,大叫:“唐军救我们来了”将那一千多人全部放了出来。这时满大街都是回纥败兵丢下的武器,一千多人涌出来以后拾起武器,也都撕下布条绑在额头上,随着索罗加入到唐军的阵营当中。 杨易眼看着麾下的兵马越来越多,心中暗喜:“或许迈哥还没来到,我就能夺下疏勒呢那可是大功一件,这回迈哥总得将他那支赤缎血矛赐给我了吧” 就在这时,前方有人高叫:“汗血宝马汗血宝马是汗血骑兵团” 当晚杨易出发之后,张迈也点了六府兵马,趁着夜色开到离疏勒四十里之外,隐身于一处树林之后,及望见城中火起,郭洛以望远镜远眺,道:“咿,这火光怎么不像杨易给我们发信号,倒像城内起火了一般。” 张迈接过望远镜望了一望,道:“确实不像阿易发出的信号,不过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全体听命出发”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五章 有冤抱冤有仇报仇! 张迈带领诸府主力进击的同时,也传令后方,要杨定国即刻率领民兵来援。 赶到疏勒北门时,情况却比预料之中要好得多。 原来杨易在疏勒城内挑起了一个战场,普法寺、阿维斯陀神庙听说有援军将到,死命抵抗,瓦尔丹本来能号令的兵力有常备军约八千人,民兵一万一千人,圣战者八千人,然而除去四门守军八千多人,派往城中各处街道戒严一时没法召集回来的军队又有六七千人,他手头可用的兵力已经不多:只剩下疏勒常备军不足两千人,疏勒民兵两千余人,并圣战者八千人。 圣战者虽然号称八千人,但其中属于库巴精锐的其实只有三千人,剩下的有两千人是不久前才从讹迹罕裹挟过来的俘虏军多是祆教教徒,又有三千人是后勤辅助队伍。 一边要攻打阿维斯陀神庙与普法寺,一边要镇压异教教徒,一边要对付杨易,哪里还能分出兵力来攻占北门 张迈赶到之时,城门只有几百个逃到这里避难的疏勒百姓,望见唐军开来,他们打开了城门,哭哭啼啼迎了张迈进去,张迈欢喜之余不免奇怪,问道:“杨易呢他怎么不在” 那几百个百姓多说不清楚,有一个较灵活的指着前方道:“那位将军带人杀过去了。” 诸将都惊讶起来:“他才五百人,就这么杀过去了真是乱来” 慕容春华道:“特使,我们得赶紧去增援” 张迈看看眼前这形势,心想这可不仅可以破城,甚至有机会取得全胜道:“好,春华你先去增援我们随后就来。” 慕容春华率领精骑赶去的同时,张迈又令安守业接掌北门防务,命室辉带领一营的骑兵去探圣战者的军营,没多久室辉派人回报,才知圣战者已经入城执行屠教任务,军营早就空了。 张迈大喜道:“看来瓦尔丹是在干什么勾当,却被杨易坏了事”又对身边郭师庸等道:“幸亏阿易坚持今晚进兵,要是不然,过了今夜,形势恐怕就有巨变了。” 这时前方慕容春华派人来报:“小杨都尉正率兵与回纥激战略居下风。” 张迈道:“我这便去增援”对安守业道:“你带一府兵力留守北门,副大都护要是抵达,可让他派人围堵西、南两门,只留下东门不围。”便要即尽起四府兵力,沿着南北大街挺进,忽然听见城中隐隐传来吟诵,吟诵似歌非歌,似文非文,用的却是胡语,张迈抬手令大军暂停,道:“且慢。”问左右:“这是什么”却没人懂得。 便在这时,人报:“阿布勒来了”张迈大喜,接了阿布勒道:“如今城中大乱,我甚是担心你的安危,如今见了你,才算放心。” 阿布勒见张迈关心之意十分诚恳,甚是感激,张迈又问:“那歌不像歌,曲不像曲的,唱的是什么” 阿布勒赶来的途中早就听明白了,道:“那是祆教的诵歌。”因解释文义,张迈才知那吟诵唱的是: “熊熊圣火,唯斯光明,扬善灭恶,万古天则,持我戈矛,束我前额,听我令谕,杀彼仇敌” 那诵歌越来越响,到后来似有数千人齐声吟唱,张迈听得出神,道:“城中有变,且慢进兵” 杨易听说“汗血骑兵团”五字,双眉一轩,喝道:“好哇,来得正好” 温宿武叫道:“杨都尉,我们虽然有几千人,但精兵只有五百,不适合与汗血骑兵团硬拼啊。” 杨易看着广场和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叫道:“你懂什么汗血骑兵团最厉害的地方是他们的速度,如果是旷野决战,他们全力驰骋,我们赢了追不上对方,输了逃不过对方的追杀,现在在城中巷战,到处都乱糟糟的,这时候出动汗血骑兵,速度优势已经全然没有,那是这是歼灭他们的大好时机就算我们胜不了,也能耗掉他们的兵力,后面特使兴兵赶上就有胜算了”挥动手中长矛,大喝:“杀” 果如杨易所说,此时东西、南北两条大道的交汇处到处都是人,有回纥军,有唐军,还有无数到处乱跑的百姓,骑兵在人群缝隙中穿过来,根本无法猛冲。要放马踏去,又是敌我难分。 杨易望见,哈哈狂笑:“薛复这蠢蛋如此地形,立步兵不利骑兵,利短兵不利长兵,他竟在这时候带领汗血骑兵来,真是愚蠢透顶走大家以乱打乱,给我杀” 他却不知道此刻带兵来的不是阿西尔,而是欧马尔。唐军刚刚冲散了塞纳伊的数千人马,士气如虹,杨易又号召百姓助战,索德等帮忙宣传,教百姓撕布条帮前额,以作识别。“唐军是来救我们的大家随唐军冲杀啊” 此处已经靠近普法寺与阿维斯陀神庙,正是佛教徒与祆教教徒的聚居地,又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人人痛恨天方教,纷纷响应,两大街道交汇处虽是个大广场,但上万人加上几千匹马一挤便排列不开了。 塞纳伊战败之后,天方教一方又伤亡了一千多人马,溃逃者更达二千余人,这时瓦尔丹听说从北门涌来的不仅是叛乱,更有唐军,大惊之下,不得不停下对屠教行动,搜集兵力全力对付唐军,这一轮攻击他务要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唐军以及叛乱者压灭,因此命欧马尔率领以汗血骑兵团为核心的圣战者四千多人、疏勒常备军二千人,疏勒民兵二千多人,共八千余人冲了过来。 “冲过去,冲过去”腆着大肚子的欧马尔骑着汗血宝马,就想一口气压过去,将唐军与叛军一路驱逐出北门。 不料由唐军作为核心的数千人马却极硬,在大广场上双方硬碰之下,五百唐军立定阵脚,半步不退,哥硕为两翼,索罗索德为外围,而城内受天方教迫害的各族各教尚不断向这边聚拢,眼看前额绑了布条绳索的人是越来越多,以城中广场为圆心,方圆二里的街道都变成了战场,连同老弱妇孺都投入到这大混战中来,这些民众从街头巷尾涌出,有的忽然朝,超过三四万人欧马尔虽然有汗血宝马,但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却哪里有什么作用汗血骑兵团虽然勇猛,但陡然换将之下未免指挥不灵。 正混乱间,阿维斯陀神庙方向忽然传来了集体诵经的声音,诵读的却是祆教的伽泰神歌,诵经声在这个混咱的黑夜之中,尤其显得特异,杨易本正呼喝作战,听到那诵经之声后又见圣战者中有一部分人动作迟缓了下来,问左右道:“那是什么声音” 哥硕道:“那是我教的伽泰神歌。” 杨易一奇:“莫非对方军队中还有祆教教徒哥硕,你试着呼降让他们头绑布条,和我们一起作战” 哥硕叫道:“好”便带着十几个人大叫,让祆教教徒投降,杨易喝止他:“不对要用你们的经义劝化他们用祆教的经文”哥硕醒悟过来,乃参合经义,临场编了几句,呼喊起来:“熊熊圣火,唯斯光明,扬善灭恶,万古天则,持我戈矛,束我前额,听我令谕,杀彼仇敌” 这几句话以祆教通用的语言叫将出来,通俗易懂,朗朗上口,一开始是哥硕自己叫,跟着是身边几百个祆教教徒一起高呼,再后来阿维斯陀神庙中的教徒听到,也都停止了诵经,一起念诵。疏勒城内,在喊杀之中飘扬起了数千人的肃穆念诵: “熊熊圣火,唯斯光明,扬善灭恶,万古天则,持我戈矛,束我前额,听我令谕,杀彼仇敌” 这肃穆的念诵没多久便传遍全城,所有还幸存的祆教教徒都从黑暗中跳了出来,拿起随手能拿到的武器,木棍也好,转头也好,绑了前额,四面汇集,赶来支援。 到了后来,欧马尔麾下的将近两千名讹迹罕将兵也都跟着念诵了起来,这些人晚间见天方教教徒屠杀佛徒,已感不忍,再见祆教教徒也遭不幸更是心痛,只是身在军队编制之中无法妄动,这时局面大乱,漫天又都是伽泰神歌的韵律,个个泪流满面,竟尔倒戈 杨易与慕容春华已经会师成功,一千七百人持短兵长矛进逼,猛地有人叫道:“抓住天方魔头了,抓住天方魔头了” 却是一个倒戈的讹迹罕祆教教徒将欧马尔给拉下马来。天方军变生肘腋、主将失陷,立马大乱。石拔率军冲了过去,将欧马尔一叉,提回军中,杨易见了大奇道:“咦,怎么不是薛复” 阿西尔躺在,听着外面惨酷的声音,心中充满了痛苦,喃喃着:“为什么要这样杀人,为什么要这样杀人究竟是为什么” 瓦尔丹多年来的教诲,自己少年时代培养起来的单纯的信仰,在这场大仇杀中被无情地撕成了碎片。 砰一声,门被打开了,马呼蒙警惕地跳了起来,阿西尔却全没半点反应,仍旧沉浸在他的迷惘与痛苦之中。 “是谁”马呼蒙叫道。 “哥哥”黑暗中窜入一条窈窕的身影,向阿西尔扑来。 城西的天方寺。 “讲经人欧马尔将军,欧马尔将军” “怎么样” “欧马尔将军,他被一个背叛的祆教士兵拉下了马,现在已经被敌人活捉了” “什么那大军如何了” “我们的军队都乱了现在唐寇,还有几万佛教徒,还有祆教教徒,正在向这边涌来我们的军队就要抵挡不住了。” 瓦尔丹浑身发抖。 为什么会这样,为何真神不庇佑于我只要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一个晚上啊疏勒的局面就会变了可为什么唐寇会在这个时候杀来 “赶快去支援” “可是讲经人,我们的兵力” 此刻天方寺内只有不到一千人的库巴精锐,以及不到两千人的辅助队伍了,如果欧马尔那边彻底溃败,那瓦尔丹这头就算将兵力全部投入,也没法扭转整个战局。 “我们的兵力,明明比对方多,为何反而落了下风” 瓦尔丹忽然想起了阿西尔,在库巴诸将当中,以伊斯塔与阿西尔最善用兵,伊斯塔因为大雪被阻隔在葛罗岭山口西边,身边就只剩下阿西尔,今晚执行屠教行动,换了欧马尔代替阿西尔并无不妥,但用他领兵打仗的话“难道我错了吗难道我错了吗” 暗夜的寒风依然凛冽,血腥味已经弥漫全城。但比血腥味更刺激瓦尔丹的,是那祆教教徒的颂歌“熊熊圣火,唯斯光明,扬善灭恶,万古天则,持我戈矛,束我前额,听我令谕,杀彼仇敌” 瓦尔丹双目一睁:“不不我没错” 啊,是了,是因为卡菲尔们被发动了起来,如果是在旷野之中,就是数万民众面对数千骑兵也只有被屠杀的份,但在城市巷战,民众的支持却能够产生极大的威力 “圣火,生活我就要灭了你这生活”瓦尔丹犹如癫狂了一般。 你们有教徒,我们就没有么 “号令全城”瓦尔丹叫道:“所有天方教教徒,披发左袒,为护教而圣战” “什么” “没听清楚吗”瓦尔丹将声调提得更高了:“所有天方教教徒,披发左袒,为护教而圣战” 阿卜杜却有些害怕了,道:“讲经人,现在局面不利,我们是不是,是不是考虑” “考虑什么”瓦尔丹怒道:“你想投降不成” 阿卜杜不敢接口,但他那目光却是在微弱地默认了。 瓦尔丹的胡子翘了起来:“投降不许投降宁可殉教也不许投降我们是无敌的,我们也还没疏谁敢提议一句投降,我就杀了他”阿卜杜全身一颤,不敢再言语一声。 “出动,出动全城的教徒,都出动吧生死成败,就在今夜了” 命令传出,数万天方教教徒倾巢而动,整个疏勒都乱了,这已经不是战争,而是宗教的仇杀 整个城市已经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了只要是有人,就得先看看对方是束了前额,还是披发左袒,如果是和自己一样的,那就联手,如果是和自己不一样的,那就杀 由于天方教方面首先发动了第一轮的屠教行动,让佛教与祆教丧失了大量的成年男子,所以这场全城动员的仇杀发动起来以后,天方教方面便大占上风但是以杨易为核心的唐军却有着更好的组织,抵消了天方教的这个优势,双方开始在普法寺、阿维斯陀神庙以及天方寺之间拉锯着。 疏勒的混乱让张迈也惊讶不已,他手头虽有数千精锐,但面对这场混乱也有些踌躇。这数千人的兵力要是用得好了可以扭转战局,要是用得不好,那就像将精兵投入到沼泽中去,会越陷越深而无法自拔。 “特使,不能再追加兵力了”郭师庸说:“我估计现在杨易也罢,瓦尔丹也罢,所有人的编制可能全乱了全城十几万人都在乱战,每一个大街小巷都是敌我难分,拼的是人数与体力,我们如果现在将兵力投进去,不过是在十几万人里面多投入几千人而已,没用。” “那你说该怎么办” 郭师庸道:“如今杨易与瓦尔丹在街巷之中相持不下,我们无需再投入兵力争夺平地战场,如今北门有五府二十个营的兵力,进兵不可仓促,且先守住北门,以五十人为一队,出动共一百队,然后自南北大道诸步推进,选定较高房屋,命士兵登屋,占定高处一百所,然后喝令披头左袒者跪伏,不跪伏者射杀之。” 张迈点头道:“好,就依庸叔。” 只是如此进兵,速度便甚慢,但每多占据一处屋宇,局面便向唐军多倾斜一分,瓦尔丹虽知占据高处的重要性,但大部分兵力都被杨易拖住,如何还能够抢得赢唐军的精锐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方教徒的抵抗也变得越来越弱。 自四更至破晓,唐军方才将北门至普法寺一带控制住,天色渐明,这时无论是天方教徒还是佛教徒、祆教徒,打了半夜的仗都已极为疲累,唐军弓弩手站在屋顶,居高临下,但见披发左袒者便发箭射杀,残存的天方教徒纷纷闪入屋内躲避,剩下的几千人也都退到西南一隅,在天方寺与西门之间负隅顽抗,天色大亮以后,唐军已经占据绝对优势了。 五更时分,唐军民兵三部中的牧闲部已经到达,合舍里奉了张迈的命令,沿着南北大道,开到广场处,然后分兵去攻占东门、南门,东门的守军已经逃往莎车,南门守军见势不妙,赶紧投降。 到了中午,杨定国又率五千人赶到,法信、郑渭、李膑等也都赶到了。张迈这才率领二十队将士来与杨易会合,杨易打了一夜的仗,身体疲累,人却反见精神,双方会师,将天方寺给围了起来。 瓦尔丹残存的三千兵力,被分成两半切割在天方寺与西门城门。本来响应天方教教令的数万教徒这时也死了小半,还有一大半被击溃了,藏匿于各处。 杨易来到普法寺与阿维斯陀神庙之间,但闻哭声震天,沿路到处都是尸体,街上已经看不到一个披发左袒的活人,见佛教徒、祆教教徒一个个屋子地搜寻,搜到有天方教教徒就拖将出来打杀,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的,郑渭问道:“这是干什么” 索罗侍奉在旁,怒道:“昨天晚上,他们就是这样对我们的”说着都哭了起来,诉说昨晚的遭遇。 郭师庸、奚胜等听着听着都忍不住怒骂:“真是一群畜生” 法信见了那些天方教教徒的惨状,口宣佛号,道:“善哉,咱们已经控制了局面,再杀下去,就只是报复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彼虽有怨于我,我亦当以德报之,放能化解仇恨。” 哥硕、索罗等都急了,叫道:“他们得势时杀得我们,若不是唐军及时赶到,我们非被他们杀得绝种了不可我们得势时却不许杀他们,这是什么道理张特使,你得为我们做主啊”索德没什么文化,口没遮掩,更是叫了出来:“你不顾他们杀得我们那么惨,还满口好生之德的,你究竟是帮谁” 法信道:“冤冤相报何时了逞一时之快而杀人,非王者所为,更非仁者所为。特使,请下令禁止仇杀吧。” 杨易却冷冷道:“大和尚,你是只看到眼前他们的可怜,却没看到昨晚他们的可恨什么王者,什么仁者,狗屁” 附近的百姓听到争论,纷纷跪下,叫道:“张特使,求你们允许我们报仇”“若不能报此大仇,我们也不活了” 一个妇女昨晚才失去了丈夫,担心张迈下令禁杀,瞥见身边一间房子里有个人影一闪,狂叫着冲了进去,死命将那人拉出来,她手中没有兵器,扑上去就用口咬 法信见了这情状,便可想见这个妇女怨毒之深,合十叹息,叫道:“特使快下令制止她吧。” 张迈看着那妇女唯恐自己下令止杀的神情,见嘉陵和尚也在旁边,问道:“嘉陵,你也是佛门,昨晚最惨的也是佛教徒,你来说说,该怎么办” 法信向嘉陵连使眼色,但嘉陵自昨夜目睹天方教杀起人来时毫不留情的手段,脸上一片沉静,合十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唯有以直报怨,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才显我佛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之威” 法信大吃一惊,叫道:“嘉陵,你怎么,怎么这,这不是我佛门” 杨易却已经大笑了起来,道:“不错,就该如此他们造了什么虐,就该让他们受什么报应” 张迈沉默了半晌,道:“战斗结束之后,便不许私下的斗殴仇杀。所有人都当遣送到张法官处受审,杀人者死,助敌者贬为奴隶”扬起马鞭来,指着尚未投降的天方寺道:“但现在,战斗尚未结束” 哥硕、索罗等都听不明白,杨易叫道:“还不明白吗有冤的、有仇的要报的赶紧去”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六章 公审大会 疏勒渐渐平静了下来,唐军的民兵陆续抵达之后,城内的局面便更加明显。 到了第二天中午,全城除了天方寺与西城门外所有据点都已经被唐军占据,薛苏丁建议在西城门外再部署一部兵马以防对方脱逃,张迈却道:“要逃就让他们逃吧。”对天方寺方面也只是围而不攻,胜券已经在握,张迈不着急了,在唐军全灭接掌全城防务之后,张迈命郭洛开始清理新归士卒,而郑渭则开始主持民政事务。 到中午为止,先后归降的疏勒常备军有二千三百人,民兵六千六百人。 昨夜的巷战给疏勒造成巨大的人口损失,三万多天方教成年男丁死了八成,面对佛教徒、祆教徒来势汹汹的报仇,前一天才遵从汗令戴上“天方教徒”帽子的人纷纷自己摘下标签,大声宣称自己并不是天方教徒,并以向天方教教徒的尸体吐口水等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清白,然而在佛教教徒、祆教教徒的指证下,所有曾经跟从天方教作恶的人还是被抓了出来,最后指认出了一万多人,这些人的财产全部被没收,打入俘虏营中等待审理。 除去这部分人之外,其他各教各族民众加起来只剩下不到七万人,昨晚天方教屠教,不但杀男丁,老朽者亦皆屠尽此是瓦尔丹意图节省口粮,毕其功于一役,因此这六万多人里头以成年而未老的妇女最多,有三万多人,十二岁以下的儿童次之,有将近两万,而成年男丁最少,连同已经归降的常备军以及民兵在内,也只剩下大概一万五千多人。 城内到处都是尸体,若非唐军进驻,那真是死人比活人还多,这等情况真叫人惨不忍睹,幸好天冷,尸体不至于很快就腐化生虫,但张迈还是担心引起病毒传播造成瘟疫,急派人清理尸体,当天就搬出城外埋葬。 哭泣之声溢满全城,郑渭听了心中怜悯,下令唐军民部每一个家庭都必须收养一个失去亲人的儿童,至于失去丈夫的妇女,未来如何安置也将是一个问题。 郭洛从归附的疏勒士兵中,只抽调出两千四百人来归哥硕统领,跟随杨易去夺莎车城,其他人则在营中等待命令,只等命令一下就可解甲回家。 疏勒的平静,几乎让幸存者忘记了城内还有两个顽抗据点的存在。只不过这个据点如今已被围困了个里外三重。 天方寺内一个小黑屋里,阿西尔枯坐在角落,前天晚上,珊雅闯了进来要将他救出去,他却拒绝了,因为他要在这里等候讲经人,尽管明知道自己已经被瓦尔丹抛弃,但生命中最后的一份顽固却硬得就像石头。无奈之下,马呼蒙只好留下陪他。 “王子,讲经人不会来了”哪怕是在小黑屋中,马呼蒙也已知道天方教已经战败,寺内如今已是乱成一团,这个屋子大门洞开着,不断有人误闯进来然后又出去,其中不乏阿西尔的旧部。但阿西尔却一点逃跑的意思都没有,他在等待着。 进入到第三天晚上,就在接近天亮,而天最黑的时候,一盏灯照亮了他的眼睛,是瓦尔丹他终于来了他终于没有忘记阿西尔。马呼蒙惊讶地让在一边。 瓦尔丹进了门,一个侍从摆下一张椅子,瓦尔丹坐下,坐在阿西尔面前。 “讲经人”阿西尔流下泪水来,瓦尔丹还没有说什么话,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但只要他来了,阿西尔便满足了,他没有问其它的事情,没有问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反而问:“外面的局势怎么样了” 瓦尔丹沉默了好久,才忽然开口,道:“外面不知道怎么样了,但寺内,还剩下五百多人。” “五百多人有马没有”阿西尔站了起来:“如果有马,我护送讲经人杀出去” 杀出去马呼蒙看看阿西尔,心中黯然,对手可是唐军啊,如今这样的情况,还能杀出去再说,杀出去以后,能去哪里葛罗岭山口大雪封山,开春之前恐怕是没法回去了,出城之后若是找不到补给,一样得死,这就是西门的守军不敢擅自逃跑的原因。 “西门投降了,西门投降了” 寺外传来了欢呼声,坚强有如瓦尔丹,脸上也不禁流露出了失落。天方寺啊,终于彻底孤立了。 “讲经人,讲经人,我们赶紧动身吧趁着夜色”阿西尔说。 马呼蒙心中难过,他觉得王子一定是精神出了问题,在这个时候,居然还全心全意地为瓦尔丹着想,明明瓦尔丹已经不信任他,明明是瓦尔丹将他关到这里,可是今天瓦尔丹一来,阿西尔就仿佛忘记了这一切,甚至马呼蒙都清楚:他的王子早已看透了瓦尔丹的一切,可是王子却还在自己欺骗自己。 热诚的阿西尔半点也没注意到瓦尔丹神情的变化,更没有发现瓦尔丹的动作 而马呼蒙却发现了瓦尔丹从侍从的腰间抽出了刀 这时阿西尔背向瓦尔丹,正在窗户边聆听着外面的动静,口里呢喃着,还在盘算怎么样才能将讲经人救出去,而瓦尔丹的刀却猛地砍了过去直砍阿西尔的脖子 “王子”马呼蒙惊呼着,要扑上去却被两个侍从拦住,与此同时阿西尔听到马呼蒙的叫声后猛地转身,刀砍得偏了,砍中了阿西尔的肩膀。讲经人的武功并不算十分高强,而阿西尔肌肉的结实程度却可以和石拔一拼,刀没有看得很深入,但鲜血还是流了下来。 阿西尔与瓦尔丹,两个人面对面,四只眼睛相距不到四尺,灯光之下将彼此的眼神都看得十分清楚。 “讲经人”鲜血还在流着,阿西尔却仿佛不晓得痛。再跟着,他忽然完全明白了过来 “哈哈,哈哈,哈哈”他狂笑着,他明白了,瓦尔丹今天来,根本不是为了释放自己,也不准备来告诉自己:两天前的那个晚上,我关你关错了。阿西尔明白了过来,瓦尔丹今天来,只是为了要杀自己 尽管这一切他本该想到了,但直到此刻阿西尔才不得不面对。 一切都已经无望,此刻的瓦尔丹这位圣战者的领袖已经谁也伤害不了了,甚至他的号令也得不到多少人的响应,教徒们对他的崇拜,也随着那晚的大火而产生了动摇。当他下令屠杀,便已让追求良善与光明的人对他产生了怀疑,而当他战败,又让崇尚武力与征服的教徒失去了追随他的理由,如今他既失去了仁善之名,胜利的结果也已与他无缘。如今他剩下的,就只有自己对自己的毁灭,而在自我毁灭之前,他要先杀了阿西尔杀了这个到最后一刻还疯狂迷恋自己的信徒 这是一种普通人无法理解的心态 这是癫狂者最后的癫狂 阿西尔在狂笑着,半点也不顾瓦尔丹拔出了他肩头上的刀,然后再次向他砍来。阿西尔笑得好凄凉,甚至是讽刺,在讽刺着自己过去数年的愚蠢 马呼蒙终于挣开了两个侍从,一个头槌将瓦尔丹撞翻,但他很快就再一次被两个侍从按倒在地。 “马呼蒙”阿西尔跪倒在地,叫道:“别挣扎了,让他杀吧。” 瓦尔丹颤巍巍站了起来,抓起了刀,再次砍下。 刚才屋内的呼喊的冲撞已经惊动了邻近的人,有人闯了进来,拉住了瓦尔丹的臂膀,这一刀砍中了阿西尔的头,却因为被那人一拉,才算没将阿西尔的脑袋砍成两半,只是刀锋在他脸上从前额到左颊拖了长长的一刀,他的一只左眼也差一点被这一刀拖瞎了。一张多么漂亮的脸啊,就这么毁了。 冲进来的人,竟然是阿卜杜 “你要干什么”瓦尔丹冲他吼道。 阿卜杜道:“这人不能杀唐军开出的讲和条件里,有一条就是要将他活着交出去。” “讲和谁说要讲和”瓦尔丹怒吼。 马呼蒙再次挣脱那两个侍从,将阿西尔一把抱住,抱到角落里。 就在这时,外面又响起了奇怪的声音。似乎是有数千人在搞集会。 瓦尔丹和阿卜杜都停了下来,凝神聆听那怪异的声响,终于忍不住,跑了出去。 屋子外头,天已经蒙蒙亮。 天方寺有一道两人高的围墙,围墙之外这时有摆了一圈的拒马,每五步就有一个士兵把守着,天方寺前面有一个占地数亩的广场,这时候已经搭起了一个高台,日间搭台的时候瓦尔丹还以为这是唐军准备进攻天方寺的工事,这时才知道不是,因为台上摆了几行的桌椅,台下则挤满了人都是战胜方幸存的孤儿寡妇。 “他们要干什么”瓦尔丹叫道。 便见高台上一个满是威严的大胡子唐军的法曹参军事张德站了起来,大声说:“公审大会,开始” 台上静静的,充满了肃穆,而台下的无数民众则发出了要哭却又忍耐住的声音。一个个的俘虏被带上了高台,由台下民众指认。 这次的公审大会规则十分简单:一,杀人者死;二,助恶者贬为奴隶;三,若能虔心认错而得到苦主的原谅,则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有多少苦主会原谅这些杀人恶魔呢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他们这是要干什么”瓦尔丹和天方寺内五百多人纷纷登高,惊疑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看到杀人者被处决,数百人都产生了恐惧,但看到有人侥幸被宽恕,又激发起了他们的求生。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天方寺内忽然有人低呼着,但那个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瓦尔丹在发抖,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恐惧 这时,欧马尔被带上台了。 这个人,几乎都不用指认,他的罪过就已经是板上钉钉 “撑住啊,欧马尔”瓦尔丹在楼顶高叫:“撑住真神在看着你呢” 寺外数千人一起怒目朝这边望了过来,就在这时,欧马尔忽然噗一下跪在了众人面前:“我该死,我该死我错了,我错了”他痛哭着,哭得鼻涕都流了下来,面对民众不住地磕头,“是瓦尔丹,都是瓦尔丹,那个杀人魔王是他下的命令是他要我们屠杀平民,如果不动手,他就会连我们都杀阿西尔就是因为劝阻他,结果被他关进了死牢这是几千人都有目共睹的。” 楼顶的瓦尔丹身子连连摇晃,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而欧马尔的供述还没有结束:“当然,我自己也有错,我贪生怕死,我不敢反抗他,还有,我我心里也是有罪恶的,我不该跟着瓦尔丹作恶,但是现在,我很后悔,我真的很后悔我请求大家,给我个机会,给我个机会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哭得眼泪鼻涕滴在一起的欧马尔,让瓦尔丹看到了自己如果出去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他的心寒了,冷了他不怕死,可是他不能这么死他要必须要有自己的一份尊严最后的尊严 “阿卜杜”回到楼下,他叫来了阿卜杜:“点齐最后还敢一战的兵马,我要冲出去” “冲出去那是送死啊”阿卜杜说。 “送死我宁可战死我不能被他们这样折辱,我不能被他们这样折辱”瓦尔丹高叫着。 就在这时,阿卜杜却送上了两样东西来:一个小瓶子和一把刀 “干什么”瓦尔丹怒吼。 “讲经人,你也明白,没有人愿意跟你一起冲出去了。一个也没有了。” “我是问你,这些是什么东西”瓦尔丹指着那小瓶子和那把刀,大叫。 “你知道是什么。”阿卜杜阴阴地说。 瓦尔丹马上明白过来,那小瓶子里,装的是毒药 “你妄想”他怒道:“我不会自杀的自杀是圣教的大罪我们的生命是真神创造的,生命的期限也由真神决定,如果我自杀,那就违背了经训” 如果在日本,因为殉国、殉主、殉情的自杀可以让人肃然起敬,但在天方教文化中,自杀却是另外的含义。 “是的。”阿卜杜道:“如果讲经人死于怯懦的自杀,死后应该都没法以教礼发送。而且穆圣的训示十分明确:如果有人跳崖自杀,那么他死后将在火狱永远跳崖不止;如果有人服毒自杀,那么他死后将在火狱永远服毒;如果有人用铁器自杀,那么他死后将在火狱中手拿着同样的铁器永远在身上扎所以” “所以我不会自杀的”瓦尔丹发出最后的怒吼:“你是要我以非教徒的怯懦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吗你妄想你妄想” “但是讲经人,你想冲出去殉教,也是不可能的。”阿卜杜道:“现在,寺内已经没有人会再追随你冲出去了,而外面,张特使已经传下了命令,不会有人杀你。他们看见你,只会活捉,然后押上高台,就像欧马尔那样受审应该怎么选择,讲经人你看着办吧。” 想象着刚才欧马尔的遭遇,瓦尔丹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就连他那永远笔直的背脊也然像断了一般,整个人瘫倒在地。 哀莫大于心死,而对于宗教狂热者来说,世间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信仰的崩溃。 天气依然寒冷,又是一场大雪飘下,将逝去者的坟墓都掩盖了起来。 白茫茫的大地,一片肃穆。 “如果不是瓦尔丹,”张迈道:“这场大战不管谁胜谁负,至少也不至于死这么多人。” “他已经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郑渭说。 “已经得到”张迈道:“还远远没有疏勒虽然清理干净了,但葛罗岭山口以西,却还有不知多少癫狂者那是我们需要时刻警惕的” 街道已经清理完毕,数万唐民开始从下疏勒和城外其它地方迁入城内避寒,郑渭正在执行新的一轮户口整顿,阿布勒被任命为粮官,负责统筹未来一个季度的口粮分配。 在第一轮人口摸底结束后,郑渭前来汇报:“大昭寺下辖的疏勒佛民,号称五万,实际上加上隐户,共有七万六千人左右。这一部民众并没有很大的损失。” 这七万佛民在血统上是以大唐军屯将士的后裔为父系主干,融合了昭武、吐蕃、突厥等的混血,在宗教上,信仰佛教,识字者有八千多人,其中有六千多人乃是僧侣,但大多数僧侣都有出家之前娶妻生子、出家之后耕田喂马的习惯。这一部人原本是居住在疏勒城西南的河谷绿洲,从事着定居农业兼定居畜牧,是疏勒地区最大的余粮来源。 “疏勒城本有人口约八万人,加上附郭人口有十四多万,再加上西来的圣战者,以及从下疏勒逃来的天方教徒,在那晚屠教之前,城内的人口估计当接近或者超过十六万。而现在,只剩下民众七万九千人,其中成年丁约一万六千人,此外有战俘奴隶两万二千人,其中成年男丁八千人。” 疏勒及其附郭地区,乃是整个大疏勒地区最大也最肥沃的绿洲,不过这个绿洲却被回纥人用于牧业。 “下疏勒及其附郭地区,有人口约两万八千人左右。成年男丁一万二千人。” “其它周边地区诸部,人口难以统计,估计当在四万人到七万人之间。成年男丁或有两万人。” 所谓的周边诸部,包括边远的绿洲、河谷,以及分布在天山南麓山坡、葱岭北部山坡的草地等等,乃是突厥、吐蕃、昭武等族的游牧地。 “此外因为战乱而逃亡不知何处去的人口,数字尚难估计,在战后或许会逃回,这个数字,怕得等一二年之后,才能统计出来。” “最后,我安西唐军自葛罗岭以西迁入人口,七府将兵之外,有民部八千二百人,最近这场战争的伤亡兵曹尚未统计完毕,总人口当在一万六千人左右。这一部人口,却是以男丁为主,阳盛阴衰了。” 张迈道:“也就是说,除去周边诸部,我们一共有大概” “粗略估计,大概二十二万人。”郑渭说“如果杨易取下了莎车,这个数字估计会有变化,不过应该也不会变化太大,据我从法信他们那里了解,莎车由于处在交战之处,那边的人口并不多。” 大疏勒地区的面积差不多和浙江省一样大,却只有二十多万人尽管这里的生态、土壤、气候环境无法与江南相比,但只有二十几万人的话,仍然让张迈觉得太过地广人稀了。 “我们的粮食怎么样了” “粮食的话,按二十二万人计算,谷物可支九到十个月,牲畜类尚未统计。”要清点完牛羊,那可也是一个大工程,不比清点人口容易多少。 “也就是说,我们来年可不能遇上一个荒年,对吧”张迈说。 “不止这个吧”郑渭道:“别忘了我们至少还有一场大仗要打” “那个不用担心。”张迈的心情本来一直有些沉郁,说到那场大仗反而露出了笑容:“那是一场必胜的仗,你不用考虑这个只要想着怎么经营好我们的疏勒,就行了。不过” “不过什么” 张迈道:“不过现在向西的山路堵住了,东北往龟兹、高昌的路线敌我难分,农业的话急也急不来,只能按部就班,而如果要发展商贸,似乎就只有于阗一线了。虽然我不是很明白疏勒和于阗的物产状况,但这想来只靠这两个地区进行双线贸易的话,只怕也很难有大盈利吧。” 郑渭微微一笑,说:“特使你刚才这两句话一说,我可觉得你大有经商之才呢。不错,靠着疏勒地区与于阗地区做买卖,这买卖是很难做起来的。但如果我们在顺利拿下莎车的话,那就可以开出另外一条有着无限商机的商道了。” “莎车”张迈一拍脑袋,急忙翻包倒柜,寻出那套地图册来,在上面找到了莎车的位置来。 莎车位于疏勒东南,从莎车往西,有一条山道可以穿过葱岭,进入富庶的印度地区。 “巴基斯坦,巴基斯坦”张迈叫了起来:“从莎车是可以去巴基斯坦的” 郑渭瞪了瞪眼睛:“什么巴基斯坦” “啊,我是说可以进入印度河流域也就是天竺” 既然能到印度河流域,再过去就能抵达恒河流域了。 郑渭微微一笑,仿佛发现了什么,却没有道破,只说:“特使,自玄奘法师为天竺正其译名以后,咱们汉文里头,已经叫那里作印度了。” “啊对,对”张迈尴尬地笑了一下。 郑渭瞄了一眼张迈的那本地图集,道:“这本东西倒有些奇特,我之前好像没见过。” 张迈笑道:“这个啊,郭洛他们是见过的,你” 正想着怎么向他解释,外间传来了捷报:“大捷大捷莎车守军投降小杨都尉已经取下莎车城”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七章 张迈成亲之一 雪越来越大了,但疏勒却严寒中得到了和平,只要一天葛罗岭山口不解冻,这个地方就会有一天的安全。大疏勒地区的百姓大都已经撤入了疏勒与下疏勒,郑渭完成了编户工作后,所有的工匠、失去产业的小商贩以及妇女等都纳入了新的行政管理体系中来。 寒风大雪之中,室外的劳作很难进行,只能等待偶尔天气变得没那么冷时出门,但室内劳作却还可以进行。其中最重要的两项,一是修补和锻造兵器,这是男人干的活儿,由唐军民部的工匠将整个疏勒的铁匠组织起来,在疏勒城内由于萨图克坚城的可汗工坊里开工当然可汗工坊如今已经改名,叫做大唐疏勒工坊了;二是衣物纺织,杨清带领唐军民部擅长纺织的妇女,将城内的妇女组织起来制作冬衣。 珊雅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来弹棉花。 虽然是宁远故国的公主,毕竟她是从库巴来的人,又是萨图克未成婚的妻子,身份上有很重的嫌疑,幸而在那场动乱之中她并未卷入屠教行动中去,这时却和侍女蓝花也被分开了,和唐军中曾负责行伍伙食的王二嫂子以及另外一个失去丈夫的妇女伊莲娜住在了一起。 王二嫂子虽有丈夫儿女,但她丈夫王二如今正随杨易出征莎车,城池虽然打下了,但大风大雪之中交通不便,军方高层已经下令让杨易在莎车就地驻扎,同时便宜处理当地政务,王二也就没法回来,所以这个冬天她估计要搂着儿子女儿过了。幸好入城之后,上面被分给了一套房子让她居住,一应米粮、柴薪都有供应,入住没两天,珊雅和伊莲娜一家也搬进来了。 伊莲娜不到三十岁年纪,却已经有两个儿子,一个七岁,一个九岁,她性情温和,长得也颇有姿色,在疏勒城中虽然过得清贫,却甚幸福,但这场劫难却将她从天堂打下了地狱。若不是还有两个儿子作为牵挂,只怕她早就活不下去了。珊雅本来也十分愁苦,但见到身边有这样一个比自己凄惨了十倍的人,慢慢的心里就不难过了,反而帮忙劝慰伊莲娜。 三个女人,四个小孩,尽管各自的身份有着很大的差异,但七个人一挤,这个冬天便显得暖和多了。珊雅和伊莲娜都不会说唐言,王二嫂子是会好几种话,平日里呆在一起就教她们,道:“往后疏勒是归大唐了,学会这唐言,往后会有好处。”伊莲娜性情和顺,学话却不快,珊雅聪慧灵敏,却学得甚是用心。 珊雅属于半俘虏的性质,伊莲娜一家属于受接济户,平日只能得到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物资,让她们能够活下去罢了,日子过得自然极苦。 王二嫂子既是军眷,本人在民部又有职司,民部安排下来的衣物、食物、用品自然很足。她是开朗豪爽的人,眼见珊雅和伊莲娜过得贫苦便常接济她们,最后干脆来个大锅饭,七人作一家子,有饭一起吃,所以珊雅和伊莲娜一家都十分感激她,都拿她当真姐姐看待。 这日王二嫂子道:“我当家的这几个月得的战利品不少,养着你们一年半载的也没问题,但人贵自立,你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两日我军刚刚在城内开了棉衣工坊,你们若愿意干活,能够干活,我就给你们找份工去,自己能赚钱,日子才过得有底气。” 王二嫂子在女人里头算是活动得很开的,甚至便是郭汾、杨清,她也见得着面,有她出马,自然不会有问题,不一日就得到了回音。 珊雅是公主出身,虽然是个亡国的公主,但有父兄罩着,在库巴也未吃过一点苦头,受人供养惯了,对去做女工没有很大的兴趣,只是见王二嫂子一片好意,便淡淡地应承了。伊莲娜却是千恩万谢。 王二嫂子又看看伊莲娜,捋起她的头发来瞧上两眼,说:“妹子,眼下虽然找了份工,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但你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又没有父母兄弟帮忙,这日子如何过得长久依我看,你也还年轻,不如再找一个人家,将来不但自己有依靠,对两个孩子也是好事。” 伊莲娜低下了头说:“我这样的景况,哪里能寻到什么好人家若是胡乱找个人,我自己却不打紧,只怕害了孩子。” 王二嫂子笑道:“我就怕你没心思。若有这心思时,就都包在姐姐身上。”伊莲娜欲言又止,道:“你放心,就是找到了人,我也会先带回来让你相一相,若你相不中他时,姐姐还能硬绑你上花轿不成” 伊莲娜这才放心了不少,王二嫂子又看了旁边珊雅一眼,笑道:“妹子,要不大姐姐也帮你找一个只要你点个头,以你这样的人才,明天赶来说亲的人就得从咱们门口一直排到下疏勒去。” 珊雅微微一笑,说:“我不急,大姐姐先帮伊莲娜安排吧。”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了叫唤,王二嫂子的儿子来叫:“娘,郭少夫人请你过去。”郭少夫人,便是杨清。王二嫂子匆匆赶去,到晚间才回来,满脸的笑容,珊雅问:“大姐姐,是不是有喜事” “喜事喜事天大的喜事”她笑吟吟的,说道:“郭大小姐要出阁了郭少夫人让我去帮忙” “郭大小姐是小郭都尉的妹妹郭大都护的女儿” “是啊” “那她嫁的人是” 王二嫂子哈哈大笑:“还能有谁自然是张特使啦” 这些日子和王二嫂子住一起,唐军高层人物的一些关系伊莲娜也听说了些,这时道:“那可真是一件大喜事了。” 珊雅望着窗外的飘雪,出了一会神,道:“可我听说,郭大都护还在葛罗岭山口那边没过来,她女儿却就这么成亲,会不会” 王二嫂子听到这句话叹了一口气,道:“老都护的安危,咱们唐军上上下下谁不担心不过,这也是我们临走前老都护的吩咐,郭少夫人和老都护临别时,老都护千叮咛万嘱咐了的,说不能让战事误了女儿的婚事,还有郭老夫人,临终之前也这么说。现在好不容易局面稳了下来,这事自然就得操办了。唉,我不和你们说了得去忙了” 珊雅忽然叫道:“大姐姐等等” “怎么” 珊雅一步步走过去,一步一个心思,走到王二嫂子身边,说:“大姐姐,这事我听着也高兴,但要是有能帮忙的,你说一声,我一来想出点力气,二来也凑个热闹。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我想郭大小姐出阁,总有些精细活得干,比如梳妆打扮,安排音乐舞蹈,挑个衣服,拣个珠花什么的,别的我不会,这些我却有些心得。” 王二嫂子是走千山蹈万水历练过来的人,人长得粗豪,心眼却细,可不是那等没见识的农村妇女,珊雅的来历她又心里明白,这时听她这么说,道:“妹妹,不是姐姐多心,这件事情上,你可真的只是想帮忙” 珊雅道:“大姐姐,你放心,处了这一个多月,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唉,我也不瞒你说,我心里确实有些念头,那就只是想着能否设法帮帮我哥哥,不过呢,大姐姐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就算是为了我哥哥,我也不会在这事上煞风景的,要大姐姐还不信我,可先将我的来历与郭少夫人、郭大小姐她们讲明了,若她们不同意,那我也无话说。” 王二嫂子琢磨了一下,笑道:“好,好我去说说。” 但这事却就没了回音。 张迈和郭汾要成亲,在这个和平的冬季了,满城都将之当做一件大事来办,张迈自己觉得如今夹在两场大战之间,自己的婚姻,能简则简,但他手下的人却是谁也不肯马虎,再则别人闲下来了,张迈却闲不下来,训练新兵、修补城墙、铲除积雪、差点军粮、清算牛羊虽然不是每一件事都要他去做,但他也总得照看,所以婚礼除了要选个黄道吉日之外,也得配合军政大局。 眼看又半个多月过去,离郭大小姐出阁还有好几天,王二嫂子忽然带了一个男子来,那男子三十岁上下,骨架甚大,甚是英武,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似是大病初愈,但睥睨之间却有一股慑人的气度王二嫂子的孩子见了却都冲上去叫奚叔叔。 王二嫂子给女人孩子们介绍:“这位啊,是奚胜奚都尉。和我是通家的兄弟,不是外人,大家都出来见见。” 伊莲娜和珊雅都微微吃了一惊,伊莲娜吃惊的是家里来了一个这样的大官都尉,那可是一个折冲府的长官。珊雅骇然却是因为他听过奚胜的名头 “他就是唐军那个鼎鼎大名的陌刀将”大唐陌刀阵的威力早在唐军占领疏勒之前就已经响遍全城,当初阿西尔盘算着如何与唐军作战,对陌刀阵也十分上心,因汗血骑兵轻灵,陌刀阵却威猛,若是狭路相逢,让轻骑遇上重步,是有可能要吃大亏的。因阿西尔打听到了唐军中陌刀阵主将的姓名,在一次闲聊之中曾和珊雅提起过,所以珊雅心中便记住了这个名字。 奚胜甚是客气随和,说是来坐坐,并谢过王二嫂子在他生病期间对自己的照料,但言谈之间,偶尔还是将目光向伊莲娜瞧来,伊莲娜看这架势,心里也有了一点底,低着头,话不多。 奚胜走了以后,王二嫂子用手肘撞了一下伊莲娜,说:“妹子,怎么样” 伊莲娜道:“什么怎么样” 王二嫂子道:“我说这个人怎么样” 伊莲娜还没回答,珊雅道:“这位奚将军,可是主持陌刀阵的那位” 王二嫂子连连点头:“对就是他。” 珊雅叹道:“那他可是一个了不起的英雄啊。” 伊莲娜的两个儿子睁着大大的眼睛:“了不起的英雄” “是啊。”珊雅道:“这人不但官位高,而且是唐军中一位了不起的英雄。”说着就讲说了一番奚胜和陌刀阵的事情,其实她对陌刀阵的传闻,也是间接从阿西尔、马呼蒙处听来。饶是如此,还是将屋里几个孩子听到长大了嘴巴何不拢。 “这位大叔,这么厉害啊” 伊莲娜也听得若有所失,王二嫂子推了她一下说:“妹子,我看今日奚胜老弟对你很有好感,你呢你又是什么意思”伊莲娜道:“他可是一个都尉,又是军中这么重要的人物,前途似锦,谁嫁了给他,那就是做定了都尉夫人了。再说他年纪也不老,还怕找不到个好女子哪里会看上我” 王二嫂子笑了起来:“妹子,你这就不懂了,我这个大弟弟,性情和别人不同,他在战场上是勇不可挡,但平居过日子却甚是和气,而且如今他虽是功成名就,但找媳妇却不求那等年轻漂亮、风骚窈窕的,也不管家事、背景,而注重性情、人品,就是要娶个娴熟稳重的,回去帮他理家好过日子。先前我给他寻了几家疏勒商家的大小姐,他却都看不上,偶尔听我提起了你,却动了心,所以今天才来。你不用担心他那边,只跟姐姐说,你这边愿意不” 伊莲娜问:“他的性情真的是好又不知他家里人怎么说,能容得我两个孩子不”因对方是个都尉,因此也就不用问家境了。 王二嫂子笑道:“他没家里人,如今就他单身一个。他话不多,其实却喜欢热闹,有两个孩子只会更高兴,若你不放心时,这两天我让他多过来走动走动,性情如何,你自己看着。” 伊莲娜便没话说了,第二日奚胜却没来,因他是新军的步兵总教头,风雪再大,新军的训练却半点没搁下,天气越是酷寒,他就越是拉着新兵出去操练,唐军操练新兵有个规矩,新兵练武时,教官自己也要跟着练,有时候甚至张迈也会跟着出操,所以操练虽然苦,却没有一个新兵敢怨,加上给养跟得上,所以新兵的进步甚快。 到第三日傍晚奚胜才抽空过来,还带了五斤羊肉,请王二嫂子包羊肉馄饨,当晚一起吃饭,奚胜沉默寡言,虽然是来相媳妇,但也没怎么开口说话,伊莲娜的两个孩子都有些怕他,但想想珊雅所说他那么神奇,又都有些好奇。 王二嫂子见他喝汤的时候咳嗽了几次,问道:“今天你一定又着凉了,又带兵出操了是不也不顾顾你自己的身子。你现在是不能太过劳累的,不然那伤养不好,小心落下个病根” 奚胜道:“这批新兵,素质不错,不过还得苦练,那样才赶得上来春的战斗,军中规矩,出战之时,将领要身先士卒,出操之时,做教头的也得以身作则,现在既然赶着训练,我怎么能不出操。” 王二嫂子道:“你不是教头,你是总教头” 奚胜笑道:“总教头一偷懒,教头们也就会跟着偷懒,教头们偷懒,士兵们也就跟着偷懒了。” 珊雅在旁听了,心中默默想:“有这样的都尉,这支新兵是什么样子就可想而知了,有这样的新兵,那些老兵是什么样子也可想而知了。当初就算不是瓦尔丹弄了场内乱,胡沙加尔也绝不是唐军的对手。” 伊莲娜当天却一句话也没说,奚胜也没来和她搭腔,又见她两个孩子有些怕他,两天之后他再来,这次却带了个小包,看看屋里没其他人时,解开了包裹,却是一把木刀,一副小弓,递给伊莲娜说:“给孩子玩。”伊莲娜一推,说:“你自己给他们。”奚胜有些不会应对,停了一下,说:“他们好像有些怕我。”伊莲娜道:“不是怕你,是怕生。你多跟他们说说话,慢慢地他们就不怕了。” 她的汉语还说得不流利,幸好奚胜本身会说一些胡语,所以伊莲娜胡汉夹杂着说话,他竟也听得懂。 屋子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伊莲娜说:“我听大姐姐说,你是在战场上用力过度,吐血受伤的”奚胜点了点头,伊莲娜道:“你这伤发作时,是不是胸背没法挺直,呼吸急促,口容易干渴” 奚胜点头道:“你怎么知道的” 伊莲娜说:“我阿爹也是,不过他是打铁用力太大受的伤,那伤可缠了他好些年。后来问一个吐蕃来的医师,得了个方子,制成了药,吃了半年,才好的。”从席子底下摸出一包药末来,说:“分成十份,三天吃一剂。”又说了煮法,却还要配上一些草药熬煮一个时辰,奚胜苦笑道:“我哪里有那功夫等过了这段再说吧。” “这病怎么拖得”伊莲娜有些着急,道:“要不这样,我替你煮吧,但每三天你都要来,不能漏。” 奚胜看着那包药末,眼睛里闪过一丝感动来,忽然鼓起勇气,说:“这里离我练兵的地方太远,我要过来一趟不易,要不你搬个地方,怎么样” “搬个地方搬哪里” “这个”奚胜道:“搬到离我练兵地方近一点的地方去。” “那那是哪里”伊莲娜问。 奚胜在战场上敢于面对千军万马挺刀向前,那一声带着秦地腔调的陌刀长令,不知曾令多少胡人闻之丧胆,但这时面对一个寡妇,却没勇气说出那句话来,憋了好久,竟然起身说:“我回去了。” 窗外王二嫂子和珊雅都在替他着急了,几乎就要冲进来,伊莲娜也忍不住满脸失望,奚胜走到门边,忽然回头,说:“我家。” “啊什么”伊莲娜有些不明白。 “我说,我家”奚胜有些吞吞吐吐,甚至词不达意:“我是说,这里离我练兵的地方太远,又是王二嫂子的地方,老在这里煮药,毕竟不好,不如搬到到我家去,那样唉”他顿了下来,终于道:“你做我媳妇吧,我会对你好的。还有,也会对你两个孩子好的。” 伊莲娜啊了一声,低着头,奚胜有些着急:“怎么样啊”伊莲娜抬起头来,眼眶里却都已经全是泪水,点了点头。 “那你是答应了”奚胜问。 门外的几个人再也忍不住,冲了进来,一起笑道:“答应,答应,她都点头了,自然是答应了” 王二嫂子指着他的额头,笑道:“你啊,真是块木头没见过像你这样求讨老婆的。” 奚胜被几个孩子围着,又被王二嫂子取笑,他挠了挠后脑,那木头般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了笑容。 这一晚,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满屋子都是笑声。 这日张迈到新兵营巡视,发现奚胜居然请假没来,他素知奚胜为人最是勤勉,经常抱病出操,今天居然没来,不由大是担心,怕他旧伤复发,问起缘故,郭师庸却笑了起来,道:“他没事,不但没事,而且有喜呢,现在是到户曹领取婚书去了。” 唐朝的婚姻制度已经十分成熟,高宗永徽年间将婚配制度撰入唐律疏议,乃是成文的婚姻法典。安西唐军对男女婚配的管理归入户曹,凡要成亲,都得到户曹领取婚书。 张迈听说,心中大喜,道:“老奚太不够意思,他要成亲,也不请我喝一杯喜酒” 郭师庸笑道:“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怕麻烦,也不愿意声张,就是想闷声过日子,说先领了婚书,回头再请我们这些老哥们喝酒。” 张迈笑道:“那怎么行这次万里长征,他可是大功臣,一路立下多少功劳,如今办喜事,只能草率”策马感到户曹衙门那本是胡沙加尔的府邸,如今辟出来作了唐军的官府,六曹衙门除了法曹之外,都在这里办公。 他进了门,果然见奚胜正在跟户曹属吏说些什么,那属吏指点奚胜填写一份文书,张迈一把抢了过来,屋里所有人都是一呆,奚胜更是错愕:“特使,你怎么在这里” 张迈将文书打开,里头有一份是奚胜的户籍,上面新填了妻子伊氏伊莲娜之伊本非姓氏,只因如今疏勒大兴取汉姓之风,大多数人便将名字的第一个字当作了姓氏,若名字第一个字太过冷僻,则设法另取,所以伊莲娜便以“伊”为姓。此外奚胜又多了两个儿子,一个叫奚忠,九岁,一个叫奚孝,七岁,这份新的户籍本墨迹未干,显然是刚刚改好。另外一份才是婚书。 张迈将户籍表还给了属吏,却将那婚书扣住,道:“这婚书不能批。” 那户曹属吏呆着眼睛,不知如何应答,奚胜苦笑着道:“特使,我这门婚事,又没有违律违法之处,这婚书为何不能批” 张迈道:“你的礼不全。” “我的礼哪里不全了” 张迈笑着,屈指数道:“摆喜酒、踢花轿、掀盖头、闹洞房你说,这些礼你做了那些” 奚胜苦着脸,说:“这些,太麻烦了。特使你就饶了我吧,我只想简简单单的,娶我那媳妇过门。” 张迈却哪里肯依,笑道:“你想简单,我也想简单呢。可郭洛他们谁饶过我了杨易远在莎车,都不顾风雪,一定要赶过来,我现在都不知道他们要怎么整我不行不行这番苦头,你得陪我一起吃。” “特使你是说” “咱们一起成亲吧。”张迈笑道:“不许说不行这是军令”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八章 张迈成亲之二 听说张特使要和奚都尉一起举办婚礼,石拔也跑了来说:“特使,要不我也那天成亲吧。”张迈一奇:“你也讨到老婆了” 石拔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是哪家的闺女啊”张迈问。 “是阿布勒的妹妹。”石拔说。 张迈哈哈一笑:“不错不错,你小子娶了个富二代啊。” 石拔愣愣地问:“什么是富二代” 张迈笑道:“你老婆就是。” 然而还不止他三人,差不多即将举行婚礼的兵将,城中至少有数百人,原来安西唐军光棍特多,偏偏经过瓦尔丹的屠教,疏勒城中多了不知多少寡妇,男的久旷,女的新寡,再加上一些好像王二嫂子这样的热心人一撮合,满城都办喜事,天天都有人成亲。 张迈听说之后,干脆传出话来,但愿意者,都可在他成亲这天,一起办这婚事,一起当新郎。 消息传出之后,全城轰动,不半日间便有一百多人来凑热闹,队正级以上的将兵就有二十三人,虽是天寒地冻,疏勒却满是春色。 如今大雪封山,西北、东北两个进入疏勒的地方都布置有警戒士兵,且都离疏勒至少有二三百里,若望见狼烟,绝对有足够的时间备防,所以郭洛等便都安安心心地办喜事。 奚胜定下亲事以后,送来了许多的布匹丝绸让伊莲娜裁衣服,其中还包括两套成衣,伊莲娜转送了半匹布和一套成衣给珊雅,珊雅接过一看,那套衣服却是似曾相识,原来却是自己的东西,疏勒易手之后被唐军搜走成了战利品,这次奚胜要成亲,户曹领命发下颁赏,其中就有这套衣服,转了一圈,又到了珊雅手上。 她睹物思旧,心中思潮狂涌,伊莲娜却没注意到,这时她已经走出了悲伤,正拿着另外一套衣服试穿着,问珊雅:“妹子,你看这衣服合身么你说要另做一套好,还是就用这一套若要另做一套,就不知道是否来得及。”问了两句,见珊雅呆呆的,脸颊上挂着眼泪,忙过来问:“妹子,怎么了” 珊雅抹了眼泪,说:“没,没什么,我只是想念我哥哥。”忽然抓住伊莲娜的手:“姐姐,你能不能帮我个忙让奚都尉帮帮我,我想去见见我哥哥。” 伊莲娜和她在一起住了一个多月,也早知道了她的事情,叹了一口气,道:“好,等他来了,我帮你说说。别担心了,你哥哥虽然是瓦尔丹那个恶魔的信徒,可屠教的时候他没杀人,不但没杀人,而且还曾试图劝阻瓦尔丹那个大魔头,以至于被关了起来这事全城军民都知道的。如今疏勒的百姓,最感激的自然是救大家出水火的张特使、杨都尉,感谢唐军,但对你哥哥,心里也是存着几分感激的,唐军又是顾着百姓民心的军队,我想他们不会为难你哥哥的。” 在奚胜的帮助下,珊雅终于打听到了她哥哥的下落,却不在城中,而在城外修渠修坝去了。 公审大会之后,张迈依照大都护府军帐会议的决定,将那两万二千助纣为虐却又罪不至死的的战俘贬为奴隶,其中有八千壮丁,编成两营,号“壮奴营”,奚胜告诉珊雅,她哥哥薛复如今就在第二壮奴营中。 珊雅愤然道:“壮奴营我哥哥又没有参与屠杀,为什么要被贬去壮奴营” “你且莫这么生气。”奚胜道:“不是我们将他贬去壮奴营,是他自己要去。当初天方寺开门投降之后,张特使还特意去看他,劝他归降,却见他心如死灰,不但不肯归降,甚至也不愿意呆在城内,反而要和汗血骑兵团那些被贬为奴隶的手下住一起,所以张特使也没办法,我当时也在旁边,这事是我亲眼所见,我们并无虐待他的意思,但他自己自暴自弃,我们也就没办法了。” 珊雅听得又是一阵难过,道:“奚大哥,你无论如何再帮帮我,我要见我哥哥。” 奚胜道:“你哥哥在修坝渠呢,那里危险得很。不如等明年开春了,我再安排你和你哥哥相见。” 珊雅却不肯,道:“不,我现在要去若见不到他平安无事,我是寝食难安,求你了奚大哥。” 奚胜被她的兄妹之情打动,便答应了。他如今已升为都尉,名声又响,这件事情在他却也不算为难,活动了两天,便得到了回复,派了两名下属护送珊雅出城,伊莲娜送到城门口,叮嘱道:“妹妹,早去早回,若薛王子平安无事,记得赶回来参加我的婚礼,姐姐等着你帮我梳头。” 珊雅策马南行,渐行渐高,这一个多月来杨定国和法信、温宿海拉了两万民壮、八千壮奴和三千士兵,按照大昭寺之前的规划抢修渠坝怕的是这场雪太大,万一来春温度变化剧烈,会引发融雪洪水,造成灾害。 此处的海拔虽然还没葛罗岭山口那么高,然而这等天气之下,大的工程根本没法开动,只能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修补,三万多个人,五万匹马,将石料泥土一点点地搬运,还得趁着风雪停歇的时候才能动工。这是一项为民造福的工程,关系到来年的收成,所以两万民壮积极性甚高。 珊雅赶到山上,遇上了人一打听,一打听就打听到了。 “汗血王子啊,他在前面,你顺着这条渠一直走,就能找到他了。他如今虽然是个奴隶,却也是个名人,谁都认得他。” 珊雅听这些唐民农夫叫起“汗血王子”来显得颇怀善意,心中纳罕,便问起缘故,一个农夫笑了起来,说:“汗血王子是个好人,且不说远的,就说上山之后,那八千壮奴都没啥干劲,是他对众壮奴说:这修渠坝是件对老百姓有大好处的事情,是件大好事,咱们都是罪人,干这件事情正是赎罪。又带头出力干活,冒风冒雪的,好几次差点死在山上,他的那些旧部也都跟着他拼命,那八千壮奴至少有三四千人也都被他感动了。现在工事进展得这么顺利,他是有大功的。” 珊雅听了哥哥的事情,心中涌起一股骄傲来,想道:“哥哥就算混在奴隶群里,也一样出人头地” 顺着那条渠一直走上去,此渠为隋朝遗物,至今不知有多少年了,自疏勒失陷于胡虏之后,诸胡你来我往,都是破坏多、建设少,此渠就荒废了,因此年久而失修,按照大昭寺的计划,若真要建立千年不拔之基业,那得重新构建,扩大渠道,堆高渠坝,这样的工程耗费极大,而且势需在夏天才能动手,眼下只能在原有基础上修修补补而已。 珊雅又走了有半个时辰,已近黄昏,便看见一大群人聚在那里,围着一位老者,那老者正是唐军的安西副大都护杨定国,一个年轻人在对他说:“我听法信大师说,近年的这场雪,下得比往年大,而且大了不止一倍来春要是天气是渐渐转暖,积雪慢慢融化,河水慢慢上涨,那非但无害,而且河水可以深入到半干旱地区,来年水草一定更加丰茂,但要是来春热得太快,积雪融得太猛,那就有很大的危害了。这条沟渠虽是将水引入疏勒诸河中去,但只能对付小汛,希望真神降福,来春可别来一场大洪灾,若能顺利挨过春天,那么我们就又有多半年的时间来慢慢修理它了。但要是一场大洪灾的话,那疏勒城东南的大片牧场就保不住了,万一是特大的洪灾,那可能就连疏勒城也有危险了。” 这人口音好熟,但说的却是唐言,又隔得有些远,一时听不大清楚,再走近些,只听杨定国道:“我们虽然希望无灾无害,但也得做最坏的打算,我已经让合舍里领人采集木料,运入城内让城里的民夫扎成木筏,以备不时之需。” 又听刚才那年轻人道:“那是最坏的打算了。坏到那个程度可能性也不大,我们尽量在这一段加高加固,尽量别让水往疏勒那边冲” 珊雅脑子嗡的一声响,心里直叫:“是哥哥”他们兄妹之间本来不会认不出声音,只因薛复以往和妹妹说的要么就是大宛话,要么就是波斯话,要么就是天方话,这时说的却是唐言,一来珊雅不习惯听哥哥说唐言,二来唐言与中亚地区的语言声调差异太大,三来刚才离得比较远,所以她一时竟没认出来。 她冲了过去,用家乡话大叫哥哥薛复抬起头来,一愕:“你怎么来了。” 这时他们的商议已近尾声,杨定国便下令:“晚了,如今天黑得快,这里离营地不近,且各回去休息吧。明日若无风雪就继续干活。” 众民壮应声各自散去,众壮奴则由士兵看押着回营,薛复的身份有些特殊,看管他的士兵对他颇为客气,见他不走也没催他,珊雅扑了过去,滚进薛复怀里哭了起来,薛复叹了口气,道:“傻妹妹,哭什么呢。” 珊雅抬起头来,她刚才这哭声本是悲喜交加,这一抬头,近距离看清楚了哥哥的容貌不由得脸色大变 只见薛复的脸皮都被寒风刮得裂开了,从脸颊到下巴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胡子,裸露的地方又长了冻疮这也罢了,毕竟是可以养好的,可他的前额到左边脸颊竟有一条长长的刀疤,当初那张可以和珊雅媲美的俊脸,这一刻竟是毁得不成样子 “哥哥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珊雅浑身颤抖着,眼泪又滚了下来,这一次是十足的伤心了。“我当晚应该带你走,我应该不听你的话,我为什么要将你留在那里我不该听你的话啊” “别这样,”薛复抹掉了妹妹脸上的泪水,说:“都已经过去了,这些日子我心里很平静,比起那天晚上在地狱里的煎熬,我现在可以说是很快乐。本来我还有些担心你,现在见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珊雅不忍看哥哥的脸,将头埋在他怀里抽泣,薛复拥着她道:“咱们先找个地方避风,这里入夜之后,天气会冷得吓人,其实你不该来的。” 他们驻扎的地方乃是一处山坡凹口,有巨石可以挡风,饶是如此夜里仍然是冷得难以抵挡,杨定国听说了珊雅来探兄的事情,特意借了个帐篷给他,这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珊雅已从中看出杨定国对哥哥颇为看重,并不是真当他作奴隶。 薛复听她提起这个话题,道:“副大都护对我还是很好的,其实他对我们这些奴隶,也都是以教化为主,当日开工的时候他就许诺,只要我们认真干活,学会了唐言,三年之内无过错,就帮大伙儿脱了奴籍,仍然坐回平民。” 珊雅道:“还要三年啊” 薛复嘴角勉强地咧了一下,算是轻笑,说:“我们毕竟是犯过大罪的战俘,再说疏勒的百姓对我们怨气正盛,要想他们接受我们,难得的是信任,这总得有个过程。” 珊雅道:“可是哥哥,你又没犯错” “我有过错,而且是大罪”薛复脸上黯然了下来,他眼神中的虔诚依然在,只是那虔诚却有了变化,变得更加平和,也更加深邃。 帐内静了好久,珊雅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她这时也看出薛复是真的平静了下来,上次她在黑房子里见到哥哥时,薛复的整张脸都是扭曲的,那种痛苦就像整个人正被放在火炉上烤,但现在虽然脸上多了一道疤,人却变得开朗多了。不过,珊雅还是不忍心让自己的哥哥那个她心目中高贵无比的王子沦为奴隶。 “好了,”薛复打破平静,道:“跟哥哥说说,你这段日子来过得如何。” “嗯,我啊,当不了公主了,也做不了王妃,如今住在唐军一个军眷王二嫂子家里,那个王二嫂子啊,人也挺好,我跟着她住,也没什么不方便,就是什么都得自己动手,没人服侍,还有就是那唐言太难学了” 薛复一愕,随即笑道:“是了,你不会唐言,都怪我,当初只让你学天方话,其实你小时候会一点的,不过大了没继续教你,太久没用,就忘了。” 珊雅奇道:“我小时候会吗嗯,怪不得有些语句我学着觉得似曾相识” 兄妹二人说说谈谈,直到深夜,第二日薛复便赶她下山,不让她停留,珊雅和哥哥洒泪而别,这次相见之后,她暂时倒也不担心了,心想:“奚胜没骗我,看哥哥现在这样子,不是张特使要贬他作奴隶,是哥哥自己在放逐自己。不过我不能让他这样下去,我一定要帮他为哥哥也好,为我自己也好”路上暗暗下了决心。 回到城中,离那场大婚礼举行还有两天,伊莲娜见她赶了回来,心里高兴,问知她哥哥平安也替她欢喜,道:“对了,你走之后,就有人来找你了。” “谁”心想莫非是蓝花 却听伊莲娜道:“是一个叫马呼蒙的小老头。” 珊雅有些惊讶,道:“马呼蒙” “是啊,你认得他” “嗯,他是我们家的老家人。” “他留了地址呢,要不要我让小忠去寻他”自那天和奚胜商量好以后,伊莲娜已经开始叫她两个儿子小忠、小孝了。 “不用了,他若有事,会再来找我的。” 马呼蒙的事情,珊雅通过奚胜原本也打听到了,知道当初薛复甘心为奴时,马呼蒙曾哭喊着要跟着去,但唐军新得了百匹汗血宝马,这么大的马群,如何饲养、照料、配种,那可都是大有学问的活,因此不放他走,硬安了个职务给他,命他管马。 珊雅虽知道马呼蒙的下落,不过她觉得马呼蒙并不能帮他们兄妹摆脱困境,所以就没打算找他,只是帮忙筹办伊莲娜的婚事,成亲这一天,她穿上伊莲娜送他的那件淡红色的衣裳,头上只系了条丝带,虽未施粉黛,却是更显清雅。 伊莲娜要出阁了,王二嫂子拉住珊雅,取笑道:“妹子,你就别去了你要是去,钦差府的新郎们非为你打起架来不可,那时候这场大婚礼就成不了了。” 珊雅微笑着说:“姐姐真会说笑话。” 婚礼在原先的博格拉汗汗府如今的钦差府中举行,副大都护杨定国也特地赶了回来主持,大厅是拜堂的地方,一百多个新郎在东边准备,一百多个新娘在西边补妆,这一天的钦差府真是人山人海,大昭寺、普法寺、阿维斯陀神庙和明教的长老都有人到场祝福,周边吐蕃、突厥、昭武诸族的部落酋长也趁机来向张迈请安,商人们出钱,工匠们出力,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杨涿、郑汉等几个孩子在那里大叫:“新娘们可小心了,别跟错了老公新郎们也小心了,别抱错了老婆” 大人们听了哈哈大笑,珊雅正替伊莲娜梳头,也微笑道:“姐姐你放心,待会我一定会帮你相准姐夫的,不会被人换了去。” 好一会头梳毕,伊莲娜对着镜子一照,赞叹不已,连夸珊雅好手势,这时王二嫂子过来,说隔壁郭大小姐请她过去一聚。 “郭大小姐” “就快是特使夫人了。”王二嫂子含笑说。 就眼下而论,郭汾可是疏勒妇女之首,乃是个大人物,伊莲娜只是一个坊间小民,不免有些怯场,珊雅道:“姐姐啊,你也就快是奚都尉的夫人了,郭大小姐来请你过去聚聚,那也是很寻常的,汉家有一句俗话怎么说来着嗯,一回生二回熟,多走动走动,慢慢也就熟悉了。我听说这位郭大小姐人很好,你不需要怕。” 王二嫂子笑道:“那是自然大小姐她武艺好、人品好、相貌好,待人接物也好简直就是女子中的完人,你见过就知道了。” 今天是一场集体婚姻,新郎新娘加在一起就有两百多人,奚胜是今天成亲的人里头,除了张迈之外地位最高的一个,所以有个独立的小房间让伊莲娜妆扮,她和王二嫂子出去以后,房间里就静了下来。 珊雅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如花容颜,想起了昨晚的事情来。 她虽没去找马呼蒙,但马呼蒙一听说她回城却还是找了来,主仆见面,自然不免先谈了许久关于薛复的事,但后来说着说着,马呼蒙便委婉道出了另外一个来意,却是要来替珊雅做媒。 诚如王二嫂子所说,以珊雅的容貌,若要嫁人时,只需放出一句话去,半个疏勒的光棍汉都会心动,不过珊雅眼下的身份却有些不尴不尬,说她低贱,怎么说也是宁远公主,大宛一脉在唐军之中还是有些势力的,薛苏丁虽不听薛复的号令,但见面也是客客气气,但要说她高贵,毕竟她也是差点成为女奴的人,又是萨图克既定而为成婚的妻子,身份特殊,所以择起夫婿来也就不免有些难。 而马呼蒙介绍的,却正是一个放在整个西域也算得上出类拔萃的人物 “郑渭哥哥” 听马呼蒙说,自己和那个郑家的公子小时候曾一起玩过汉人的家家酒,乃是青梅竹马,又记得哥哥曾说,郑渭乃是西域难得的人才,相貌之英俊与毁容之前的薛复相比正是一时瑜亮。从各方面来说,郑渭对珊雅来说都是难得的良配。 不过珊雅对郑渭的印象却很淡了,淡到几乎没有了。 “嫁入郑家么” 昨天晚上,她没有答应马呼蒙,可也没有回绝,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似乎隐隐藏着另外一个打算。 “唉,妹子”王二嫂子闯了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来来,去见见郭大小姐。” “郭大小姐” “对,郭大小姐见你帮伊莲娜梳头梳得好,就让我过来寻你过去帮忙挽个髻。” “嗯,好的,我就来。” 到了隔壁,一进门,却见小小的房间里挤了七八个妇人,杨清、伊莲娜等都在内,杨易的妻子安氏病了没来。 今天的郭汾显得异常精神,自进了疏勒,这一个多月来事事顺心,她人养得也丰满了些,本来不很计较容貌的她,今天却是发髻是梳了又打散,这时她最重要的日子,心里不想留下一丝的遗憾,众妇女,便如众星拱月,又似群鸟朝凰。 可是珊雅一进门,屋内的气氛忽然就有些变了。 在新碎叶城时,郭汾的生活过得很简朴,从未披金戴银的,但今天杨清等人却硬给她戴上了许多首饰,整个人登时变得珠光宝气。珊雅过去十几年一直是养尊处优,最近一个多月生活才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时简装淡抹,穿着得甚是朴素,但她人以进来,满屋子的光似乎就都聚在她身上了。 郭汾挽着头发的手也停了下来,看着珊雅发怔,她在新碎叶城也算美女了,一路数千里走来,各种各样的女子也见得多了,从未自惭形秽过,但直到现在才忽然发现,真正的倾国之色是什么样子。 珊雅先在王二嫂子的牵引下见过了杨清等人,然后才走到郭汾身边,拿起梳子,从铜镜里头打量着郭汾,心想:“她就是如今疏勒最尊贵的女子,往后,或许也是西域最尊贵的女子。” 两人透过镜子,打量着对方,都不说话,屋内其他的人也都不说话,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忽听外间马小春的声音叫道:“哎哟特使,你不能去现在还没拜堂,你不能去见新娘” 郭汾忽然没来由的变得有些慌,急忙让王二嫂子去拦住张迈,又对珊雅道:“不用你梳了,我自己来就行,你你先回去吧。” 珊雅这一刻表现得十分温顺,应了一声,轻轻地放下梳子,又按照她从王二嫂子那里才学来的汉家礼节,慢慢地给屋内杨清等人挨个请了礼,这才碎步要出去。 却见门帘掀起,一个新郎官闯了进来。 这来的正是张迈,后面跟着马小春,他一进门,冷不防撞见珊雅,眼睛就再移不开,口中不觉道了一声:“哟,这谁家的新娘啊,这么漂亮” 珊雅唐言虽说得不流利,这句话还是听得懂的,看都不看张迈一眼,不冷不热地应道:“不是你的。”便出门去了。 张迈的眼睛就像被她吸住了一般,人已经转身不见了,他还在瞧着门口发怔,马小春看在眼里,一瞥眼见郭汾正透过镜子往这边瞄,忙撞了张迈一下,张迈回过神来,走到郭汾身边,正要说话,却见铜镜里郭汾似笑非笑,说道:“怎么,这妻都还没娶呢,就想纳妾了” 张迈吓了一跳,他面对胡人是何等的霸气,这当口却有些手足无措,慌道:“岂敢,岂敢”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九章 炼金术之一 张迈闯进郭汾梳妆打扮的地方,不想撞见了珊雅,一时失态,看看自己这个就快成亲了的新娘子,不知说什么好,场面不免有些尴尬,马小春暗道:“这酸味好浓,郭大小姐这坛醋可真不小。”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了杨易的叫嚷声:“迈哥,迈哥,哪里去了”张迈趁机下台,道:“我看看杨易去。” 跑了出来,见杨易肩头上雪花都还没拍掉,见着张迈就跳了过来,拥住他的肩膀说:“老大,你这门亲事总算要成了啊。” 张迈笑道:“是是,也是不敢再拖,再拖下去,就算汾儿和阿洛没意见,我儿子也要有意见了。” 旁边郭洛正在喝酒,听到这话全喷到郑渭身上了,奚胜、石拔等无不大笑。 杨易道:“迈哥,春华去替我时,因为遇见一件事情,我没有就来,耽搁了几天,这一趟走得好急,没来得及备上别西,只给你带来个东西,一个人,外加一个好消息,算是贺礼。” 说着先将一张纸拿了出来,却是莎车的户籍统计表。 唐军攻下疏勒之后,杨易即领命三千六百人赶往莎车,莎车城的规模较下疏勒为小,却更为坚固,守军有常备军一千人,民兵二千,本来是不易攻打,但这段时间对回纥不利的消息陆续传来,莎车城内的军民早就人心惶惶,这时再听说疏勒陷落,更是都失去了战守的勇气,杨易大军一到,哥硕上前一喝,没几天城内便竖起降旗,杨易不费多少力气便取了莎车。郑渭听到消息后便派遣了一伙文吏去帮忙料理政务,一加统计,城内城外共得三千五百多户人家。 郑渭将表接过,笑道:“你这就算贺礼太取巧了你说的一个人,却在哪里一个消息,却是什么消息” 杨易道:“人来没到,但也快了,消息嘛,你猜猜。” 旁边李膑推着轮椅转过来,道:“别告诉我说于阗来人了。” 杨易大赞:“了得,了得,咱们的军师就是了得什么事情都是一猜一个准” 疏勒与于阗之间有一条不冻路,终年可以通行,莎车就位于这条道路的必经之处,当初唐军才逼近疏勒城时,便已派遣法严大师乔装改扮,希望能混过去,不想莎车关口盘查得甚严,法严没办法,就要另寻道路,却又遇上大雪封山,和于阗联系的事情便搁浅了,直到莎车拿下,这件事才得以继续进行。 这时听说于阗方面有消息了,郭洛、郑渭等都忍不住喜上眉梢,忙问详情。 杨易道:“咱们过葛罗岭山口这么久了,正式的使者虽然过不去,但于阗的边疆守将还是听到了风声,还派了兵马进驻到莎车河东岸,当日莎车的回纥守军之所以那么快就投降,腹背受敌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张迈点头道:“这么说来,咱们能那些莎车,也要感谢于阗了。” “是啊,”杨易继续道:“不过这些是我后来才弄明白的。当日我进城之后,发现对岸又有大军,便派士兵巡河,其时河已封冻,但又冻得不厚,不敢纵马踏过去,所以我们便先箭射了文书过去,两日后得到对岸的回音,双方开始谈判,我们以木板扎成小筏,载了使者,从冰面上溜了过去,于阗方面是一个叫做张再通的将领领兵,听说我们唐军规复了西域,十分欢喜,当即护送了我们的使者快马前往于阗城。他自己也派了使者过来问讯,我自然好好地招待了他,他的使者在城内转了一圈后回去,第二日张再通竟然自己亲自过河来与我相会。” 张迈、郭洛、郑渭都忍不住咦了一声,那个张再通肯护送法严大师前往于阗城,他们并不奇怪,但他竟然就过河来和杨易相会,这却有些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了。 殊不知于阗曾被吐蕃攻陷,此后亲唐势力尉迟氏驱逐了外敌,建立了王国,所以于阗人听说疏勒的唐民驱逐了回纥,建号安西,这和他们的复国经历十分相似,因此容易产生共鸣,再则大昭寺和于阗之间早有联系,法严大师也曾见过李圣天,与张再通也是故人,双方关系不浅,张再通的使者在莎车城内转了一圈,见兵将果然都说唐言,回去后一说,张再通便打消了疑虑,带了两队亲卫赶到莎车城下与杨易相见。 “当天我请他入城,饮酒叙话,他还以为我是疏勒人呢,待我将我们的来历以及战绩一一跟他说了以后,他的神情之间便大见敬畏。”杨易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来,唐军这一路破关斩将,从新碎叶城厮杀至此,直到取得一座大城市,规复之艰难比之于阗复国难了何止十倍有这份战绩,也确实值得骄傲。 张迈说道:“好看来于阗人很愿意和我们亲近,那往后我们可算是多了一位盟友了。” 杨易道:“是啊,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既然敬我信我,我自然不能不有所表示,第二日便将军队交给副将,自己带了随从,也过河到他军中拜访。” 杨易现在既然站在这里,可见那次拜访平安顺利,这一次的互访是疏勒唐军与于阗相互信任的重要体现,具有相当重要的象征意义。 疏勒城和莎车之间相距约三百里,莎车与于阗城之间相距约四五百里,杨易从疏勒出发,军中带有汗血宝马,占据莎车城后法严再出使已是骑着汗血宝马前往,一路又都是境内驰骋,毫无障碍,杨易在张再通军中比武喝酒,更让随从将士与张再通的属下比试武艺,当夜尽兴大醉,第二日才回到莎车,那边便传来消息,说于阗城已有了回音,国主李圣天听到消息之后欣喜雀跃,当即决定派遣回访使者来疏勒,一方面报喜,二来确立双方的交谊。 杨易道:“我从张再通军中回来,就想拟定文书报喜,不想于阗那边的消息来得这么快,还说派来了使者,同时又听这边说迈哥要成亲,便决定将这个消息当作一个喜讯。春华抵达时,我听说于阗方面的使者快到了,就等了他几天。不料这一次却耗了不少的时日,似乎那边又有了耽搁。” 李膑道:“莫非事情有了反复” “没错,又让你给猜对了。”杨易道:“我左右等他们不着,正想先回疏勒来时,张再通又过河来与我相见了。他却是私下来给我传了个消息,原来法严大师到达于阗城以后,国主李圣天降阶欢迎,礼节十分隆重,又召集群臣,当即就要与我们订交,又要亲自往疏勒来,庆贺我们规复故土。” 张迈等听到这里,都对李圣天有了好感,若是大唐的君主,要想出境那可是天大的事,于阗乃西域方国,情况和华夏中原帝国不同,国主到友好邻邦拜访并不奇怪,不过安西唐军毕竟是刚到疏勒,李圣天就有这样的冲动,则其对唐军的友善之意可想而知。 却听杨易继续道:“不想使者使者即将出发,于阗国中忽然生出反动来,却是有一派人认为我们来历奇特,主张慎重,认为应该先派人到疏勒看看形势,到作定夺。尤其国主出境一事,更应慎重。” 虽然听说事情生了曲折,但张迈等人并不意外,郑渭道:“于阗人听说我们规复了疏勒,一开始欣喜过望,比如张再通的举止,说实在的稍稍有失稳重。但他们欢喜的劲头过后细细一想,开始变得持重,这却也在情理之中。” 张迈都点头称是,知于阗内部如今已分为亲近派和持重派,若就对于阗自己而言,持重派无疑更为谋国正道,但对张迈等来说,却自然更喜欢于阗国中的亲唐派。 于阗虽然分成了这样两派,但只有持重而无反对,则形势仍然十分乐观。 张迈笑道:“张再通连夜来给杨易通传消息,看来他是一位亲唐派无疑了,李圣天是国主,但从他的态度看来,也是很愿意和我们亲近的。后来呢” 杨易道:“后来李圣天还是派来了使者,不过比原先预定计划慢了些罢了,我接了他后才赶往疏勒,不想路上又遇上了一场大雪,耽搁了两天,我怕赶不及迈哥你的婚礼,半路上便先策马赶来,于阗的使者快则今晚,迟则明日就能赶到。” 马小春一直在旁边听着,听到这里笑道:“那他要是今晚抵达,却不刚好赶上来闹洞房” 他说的原是一句俏皮话,却没人帮着笑,只张迈嘿了一声,李膑压低了声音,道:“与于阗该如何相处,这事可得赶紧筹谋筹谋了。”马小春这才知道他们大事还没说完,低下了头。 郑渭看看周围没其他闲杂人等,低声道:“论国力,于阗根基较深,国力比我们这种新来之军稳固得多。但我们是新胜之军,论势,则我们的势比他们大。论名份,于阗不过安西四镇之一,虽自立为王,威势不过相当于我大唐全盛时期一镇守使,特使却是钦差,郭老更是统摄四镇的大都护,不过特使和郭老的官爵都是承继祖上,并非朝廷亲封,所以也难以拿这个来压他。就今日的形势来说,双方不相上下,但就未来发展而言,我们的前程肯定更为远大。因此这番接待他们的使者,虽不可亢,更不可卑。” 郭洛、李膑都点头称是,自攻下疏勒以后,郭杨郑李等人渐渐都已养成睥睨诸胡的自信与雄心,规复安西在他们内心深处早不觉得是不可能实现的口号,只是如今唐军的名分还不够正,说到力量又还不足以让李圣天畏服,要让李圣天主动过来依附安西唐军显然尚不能够,但要缔结平等关系的话,他们几个又都觉得太过短视,这里头的微妙之处该如何把握却甚是考验人。 郭洛道:“迈哥这场亲事来得正好,若于阗的使者来时,先由我和杨叔叔接待,迈哥你尽管洞房花烛去,等我们觉得时机妥当,再引使者来见。” 杨易取笑道:“你这个做哥哥的,果然疼妹妹。” 李膑道:“使者这一关好过,他毕竟是人臣,见到特使总得低头,但李圣天若想要和特使会猎,这事却也推托不得。” 疏勒、于阗乃是小国,两个势力既要建立同盟关系,则最高领导人会面势成必然。 张迈笑了一笑,说道:“若李圣天有这个意思,那就定在来夏吧。” “来夏为何是来夏” 张迈笑道:“因为到时候我们和于阗的实力对比,会和今天大大不同” 他们这一番谈话费时不短,杨清走了过来,叫道:“你们这些大男人啊,在这里磨蹭什么呢天大的事情,有比终身大事更大的么吉时就快过了啊” 杨易哈哈一笑,马小春一见,便帮忙起哄,拥着张迈出来,大叫:“西域第一新郎官出来了” 杨定国是主婚人,高居其上,三教长老在旁祝福,年轻人却已经闹了起来,新娘们披了盖头,胖的站作一堆,瘦的也站作一堆,众人就要新郎们认,这可苦了石拔等人,他们和媳妇认识也没几天,有的甚至只是远远相了一眼,哪里认得出来,杨易等笑道:“连媳妇都人不出来,你们还讨什么老婆” 奚胜第一个走过来,掀开盖头,正是伊莲娜,半点没错人群中有人喝彩,但更多人却大叫没趣。 石拔在新娘中这个看看,那个看看,挠头挠耳,全没主意,杨涿悄悄跑近,低声说:“给我个红包,我帮你的忙。”石拔便摸了一锭银子给他,杨涿往新娘群里一指,石拔跑了过去,当场就掀开盖头,张迈一见,却是个好福态好丰满的女孩子,叫道:“他没弄错吧”却见石拔抱起新娘叫道:“找着了,媳妇啊咱们快拜堂”张迈见他的这个新娘少说也有一百四十斤,也亏得石拔力气大,才能轻松抱起,不禁失笑道:“原来小石头喜欢这类型的。” 不料郭洛杨易等都道:“这个新娘很美啊。”张迈这才想起唐朝尚胖,心想:“幸好汾儿不那么胖。” 杨涿和郑汉敲诈了满满一怀的红包,这才来到张迈面前,道:“迈哥哥,要帮忙么” 张迈笑道:“我还用你们帮忙”便指着一人道:“汾儿在这里” 郑汉道:“可没认错么认错了可不能反悔啊,一定要娶过门的” 张迈笑道:“不反悔,不反悔” 杨涿道:“万一弄错了,你也得娶了啊。” 张迈笑道:“就算是个母夜叉,我也娶。” “那好”两个少年道:“请掀盖头。” 张迈自信满满,走过去一掀盖头吃了一惊,下巴差点掉了下来,盖头底下哪里是郭汾,分明是王二嫂子 钦差府内哄堂大笑,都道:“都说张特使明见万里,谁说认媳妇的本事却一般般。”杨易笑道:“迈哥啊,小心王二从莎车赶来跟你算账” 张迈忙叫道:“大伙儿,再给我个机会吧,求求诸位了。” 众人这才依他,张迈又寻了个人,道:“是这个了。”一掀开,这次却是刘黑虎 满堂笑得打滚,杨涿郑汉笑道:“谁叫你这么小气身为特使,一个红包都舍不得。” 杨定国等也笑得气喘,却来排解道:“好了,好了,再闹吉时就过了” 年轻人去都不依,叫道:“别人可以饶过,张特使饶不得” 张特使无奈,这才上前,祈祷道:“老天爷啊,别玩我了,让我找到汾儿吧” 郑汉伸出手来,道:“红包拿来,我就帮你的忙。” 张迈道:“我和汾儿乃天作之合,不用你们帮忙,老天爷也会帮我的。”拿出胸前的红绸球来说:“苍天在上,佛祖保佑,快快帮我找到媳妇。”随手一抛,那红绸球落到一个新娘面前,张迈走过去,道:“这次定没错了。”掀开盖头,正是郭汾。 满府上下,人人欢呼喝彩,杨定国叫道:“天作之合,这真是天作之合” 郭汾杨清夫妇带了新人上前,向外拜了天地,向内拜了祖宗,跟着夫妻对拜,各自归家洞房。 外间却还安排了庆典,疏勒地方原本有些玩杂技的,竟然从围城之战中活了下来,这时候也都拿出看家本事来,供来宾玩赏。 张迈却抱了郭汾回了洞房,亲了新婚妻子一亲,道:“今日我总算不辜负了岳父大人、岳母大人的嘱托了。” 郭汾挣脱了他道:“原来你娶我,就是为了他们的嘱托啊。” 张迈忙抱住她道:“这是什么话,我对你怎么样,难道还要用肉麻话说出来你才相信” 郭汾小嘴一扁,道:“我相信你对我真心过,不过你们男人的真心能保持多久,我就不晓得了。” 张迈笑道:“若没有来生,那么就保持到这一辈子完,若有来生,那么下辈子再继续。” 郭汾这才笑了起来:“刚才还说不肉麻,现在就开始肉麻了哼,你少把嘴巴抹得这么甜,我才不信你呢之前还在沙漠里行军,就惦记着乌护的美女,现在才进了城,又来了个波斯美女,谁信你” “波斯美女”张迈脱口就问:“那女孩子是波斯的啊。” 郭汾将眼睛冷艳地一斜:“还敢说不惦记” 张迈吐了吐舌头,道:“你看得这么严,我最多也就偶尔想想,老婆大人啊,偶尔想想,总让吧”说着将她抱上了床,脱了鞋子。 郭汾伸出脚轻轻推开他,道:“想都不准想” 张迈又蹭了上来,猛听外头一声巨响,竟然发出了爆炸,郭汾一惊,从床上跳了下来,道:“什么事情”张迈笑道:“阿洛阿易他们都在外头呢,担心什么。别管它,咱们洞房。” 郭汾用手推了他一把,抓过一把横刀塞在他手里,道:“洞房什么时候不行,疏勒才刚刚打下,难保城内有什么余孽,这个时候最是大意不得你还是出去看看吧。”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四零章 炼金术之二 张迈佩了横刀,赶出去时外面正一片混乱,郭洛正发号示令维持秩序,那声爆炸发生之后,并没有人再趁乱大叫,那阵混乱主要是由惊慌引起,人群渐渐宁定之后,张迈问起原因,郭洛排查下来,才知道是杂技团玩杂技时出了岔子,还伤了那个玩杂技的小丑。 “什么杂技发出那么大的声响”张迈这时听说是一场意外,放下心来,李膑还在想着这是否真是一场意外,还在想着里头是否有阴谋时,张迈却对是什么东西能引起那样剧烈的爆炸产生了好奇心。 “难道是火药么” 那杂技团的老板被带进了后堂,一见到张迈就跪了下来,哭着喊着说自己绝没有图谋不轨。看到他那惊慌失措的样子,李膑也就暂时相信了他,张迈却问:“你那套是什么杂技威力这么大的。” “这个,我不知道。” 张迈皱起了眉头,那老板慌忙说:“这个是哈立德弄出来的新玩意儿,比爆竹响多了,而且炸起来也好看,为此我还付给他五十个第尔赫姆呢。不过我们也没想到这次会炸得这么响,而且还伤了人。” “哈立德又是谁” “哈立德是阿维斯陀神庙的末等文书祭司。” “末等文书祭司”张迈问道。 李膑在旁边解释道:“阿维斯陀神庙中的祭祀分为几个等级,其中最末等的有一类文书祭司,负责抄写文献、记录丧葬仪式,并维护档案记录,是神庙中一个比较清要的职位。” “清要” 李膑笑了一笑,说:“清要,就是能经常得到教内的赞誉,但很穷。” 张迈哈哈一笑,便让人去找哈立德,不久便见穆贝德将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提了进来,一路还在不断地斥责他,张迈细眼看那年轻人,见他双眼一大一小,鼻子大,嘴唇厚,脸上肌肉松弛,脖子极短,短到就像头直接安在肩膀上,相貌很不讨喜,见到张迈眼神中充满了慌张,跪倒在地上,穆贝德一边祈祷一边说:“张特使,请你惩罚这个不知轻重的年轻人吧,不过请你相信,这件事情真的是意外,阿维斯陀神庙绝对没有破坏这场婚礼的意思。” 张迈礼节性地向穆贝德点了一下头,却问他:“你弄的那个杂技,是什么东西” 哈立德有些怕,张迈鼓励地道:“别怕,我不怪你,就想知道怎么会爆出那么大的声响。”哈立德胆子壮了一壮,说:“那是炸棉。”他说的是波斯话,李膑居中翻译。 “炸棉是什么东西” 哈立德说道:“炸棉就是用中原地区炼丹术用的绿矾水,混了硝酸,然后和棉花弄在一起,如果调节好比例,就能做成炸棉,不过这东西不稳定,很容易伤人。” 张迈化学学得一般,化学史这种偏门的东西更不可能知道得很多,不知道哈立德所说的绿矾水是硫酸,但听到“硝酸”还是眼睛一瞪,穆贝德见他神情古怪,喝道:“你这个不务正业的小子以后不许你再弄这种东西了”又道:“特使,请你”张迈却已经拦住了他,问哈立德:“硝酸” “是的,”哈立德答道:“那是大炼金术师贾比尔伊本哈扬在平衡书中记载的东西,很可能是炼成黄金很重要的一种物质。”他满脸认真地说。 “硝酸绿矾水调节比例炼成黄金我听起来你说的这些词语怎么这么古怪你是做什么的啊你不是一个文书祭司吗” 哈立德有些不好意思,说:“我是文书祭司,不过我也是一个炼金术师呢。” “炼金术”这个词语张迈并不陌生,好像常在一些漫画作品中看到过,看看李膑,李膑道:“炼金术是泰西的一门偏门技艺,炼金术师和我们中土的道士差不多,成天就研究着怎么把铁炼成黄金,以及如何炼成长生不老药。”说着摇了摇头,显然对这些炼金术师很不以为然。 张迈被李膑一提点便记得了:“对,对,炼金术师,我记起来了。哈哈,西方的炼金术师,还有东方的道士,那是很类似的人啊。” 哈立德听得懂一些汉语,又哀求李膑帮忙翻译,明白了张迈的话以后,高兴得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张特使,你真是一个伟大的人不但战无不胜,而且看来你对炼金术也有很深的理解呢不错,我也以为,中原的炼丹术,和巴比伦、埃及、波斯、印度以及天方教一路传下来的炼丹术,里头有共同互补的地方。而且我相信,只要将东方的炼丹术还有西方的炼金术结合起来,一定能够炼出黄金的。”他越说越是兴奋,到后来叫道:“张特使,请你资助我吧,只要我有足够的钱,我相信总有一天一定能够炼出黄金来,那样你就有源源不绝的军费了。还有,如果我能炼出长生不死药,那张特使你就能够长生不死了。” 张迈听了放声大笑,笑得旁边所有人都莫名其妙,但却没有一个能真正理解他的意思,好久,张迈才停了下来,对李膑说:“给这人拨一个偏僻的大房子,让他将他的那些炼金术的器材,还有书籍都搬进去,再给他拨些经费,嗯,就先按照你的月俸给他吧。” 李膑吃了一惊,哈立德听了却欢呼起来:“我找到一个英明的君主了,我找到一个英明的君主了”张迈的“特使”二字,在汉语一听就知道不是君主,但波斯诸族在翻译这个词时常用音译,哈立德也就当做是一个像“可汗”那样的君主称谓。 张迈又问:“疏勒城内还有别的有水平的炼金术师吗” 哈立德犹豫了一下,张迈道:“你别想着能瞒我,我的耳目很灵敏的。”哈立德才说:“纳菲尔的水平,本来也是不错的,不过他走的路子是错的我以前和他是朋友,不过自从他走错了路子以后,我们就没在一起了。除了他之外,疏勒就没第三个人的炼金术值得称道了。” “好。”张迈道:“李膑,也给那个纳菲尔安排同样的条件,等我过了新婚期,我要好好跟他们两个探讨一下炼金术。不过,要是他们其实没有水平,我会撤掉他们的这待遇。” 哈立德欢天喜地地走了以后,李膑有些担心,皱着眉头道:“特使,你该不会真相信这些炼金术师能够将铁炼成黄金吧” 张迈笑道:“这件事情你不用管,总之按我说的做。咱们接管了萨图克、胡沙加尔以及回纥副汗政权在疏勒的所有财富,近期内财政应该比较宽松,养得起这两个人的。” 说着便回洞房去了,郭汾见他满脸都是笑容,瞄了他一眼说:“怎么,又看见美女了”张迈笑道:“我看见了一个丑男人。” “看见一个丑男人会笑成这样我不信” 张迈哈哈大笑:“信不信随你不说他了,咱们洞房吧” 哈立德从钦差府中出来,一路欢喜,想了想,就来找他昔日的死党、今日的冤家纳菲尔,找到一条陋巷之中敲门大叫:“纳菲尔,出来,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低矮的木门没动静,窗户开了,先飘出一股绿烟来,然后才是探出一颗尖尖的脑袋,看起来是个小老头,但实际上却只有四十岁不到的年纪,正是疏勒的另外一个炼金术师纳菲尔,他见是哈立德,很不欢迎地说:“什么事情” 哈立德哈了一声说:“你太没礼貌了,也不请我进去。” “有什么事情就说吧。”纳菲尔冷冷的语气中满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哈立德哼了一声,几乎就想不说,但转念一想,不说白不说,就道:“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一件好事。我们疏勒新的统治者,也就是大唐来的那位张特使,对炼金术很有兴趣呢。” “哦”纳菲尔的眼睛亮了一亮,随即有些警惕地问:“那又怎么样呢” “怎么样今天我才蒙张特使召见,他被我的神技折服了,已经下令,要拨给我一所大房子作炼金室,还拨给了我丰厚的经费呢。” “那可恭喜你了啊。”纳菲尔的语气还是冷冷的,半点也听不出恭喜的味道来,相反,有的是裸的妒忌。 看看他就要关窗户的样子,哈立德又说:“不过呢,这样的好事我也不会独占,谁叫我们以前曾是伙伴呢,所以我也就向张特使推荐了你,由于我的推荐,你也就得到了同样的条件。怎么样,高兴不高兴” 纳菲尔呆住了,为了进行炼金术,如今他已经变得穷困潦倒,实验要进行下去无以为继,但要是就此打断又哪里舍得,若是这时候能得到唐军的支持,那可真是天上掉下来金子砸到自己头上了,眼中忍不住射出热切的光芒来,但随即又冷淡了几分,看了哈立德两眼:“你会这么好心” 哈立德道:“那当然,你以前是误会我了,不知道我对你多好,以后你啊,就跟着我,好好搞好炼金术,讨好了张特使,将来荣华富贵都指日可待。” 纳菲尔听到这里哈哈一笑:“狐狸露出尾巴了。哼,什么推荐了我,你显然是要我来做你的跟班,好趁机窃取我的机密。我告诉你,我不会上你的当的。就算我穷死,我也不会做你的跟班,你滚吧。我纳菲尔大名鼎鼎,说到炼金术,我称第二,疏勒谁敢称第一如果张特使真对炼金术有兴趣,不用你推荐,他迟早会来找我的。”说着重重地关上了窗户。 哈立德大怒,指着窗户道:“你这个凉薄的家伙,我这次真是好心没好报了,纳菲尔,我告诉你,你走的路子是错的,如果不跟着我,就算张特使肯资助你,你再过一百年也别想炼成黄金和不死药” 两人隔着窗户对骂了一阵,不欢而散。 这个冬天很冷,却是安西唐军过得最踏实的一段日子,眼看就要过年了,汉族家家户户都准备着年货,一些本来不过中国年的,也被带动了起来。 张迈与郭汾缠绵了七八日,生活便上了过日子的轨道,反正有郭汾在时,新鲜刺激的事不见得有,但衣食住行却一样也不用担忧,成亲非但不碍国事,反而大有助益,因生活也变得越来越规律,精力更显充沛,工作效率竟也提高了不少,现在张迈三天能办的事情,放在以前至少得五天。见到的人,都说张特使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这日张迈瞧过了安六主持的疏勒工坊,巡视过了郭师庸正在训练的六府新兵营,下午便带上郑渭还李膑,来找那两个炼金术师哈立德与纳菲尔。 路上,李膑不住地劝张迈不要在炼金术上沉迷,他说:“这两个人我打听得很清楚了,品行都很一般。哈立德是阿维斯陀神庙的文书祭司,却整日想着怎么用炼金术发财,又不守清规,喝酒的事情都干过。那个纳菲尔本来是个牧场主,也是弄炼金术弄得把家产都败了,现在就靠着坑蒙拐骗过日子。这两人的道德都很成问题,疏勒的上流人物,没人看得起他们。” 张迈却半点不为所动,笑道:“我要的是他们的技术,又不是要他们的品德,他们品行不好无所谓,有用就行。” 李膑道:“有用难道特使你真相信他们能炼出黄金” 张迈笑了笑,说:“如果他们能成功的话,也许会炼出比黄金更加贵重的东西呢。”问郑渭道:“你说呢” 郑渭一笑,因还没见过那两个人,便不肯轻易开口评价。 李膑拨给他们二人的那两座大房子,位于疏勒城东南。疏勒这座城市说到整体规模,城内的地方如果全面开发起来足以容纳二三十万人口,如今只剩下十来万,自然是有很多地方都荒芜了。李膑拨给他们的这两座房子是以前一个大商人留下的产业,分处一条街,面对着面,但整条街却一户住户都没有,他命人将两座主屋草草修整了一下后,就交给了哈立德和纳菲尔两人,显得十分应付。但张迈见这里地处偏僻,却觉得选址选得很得当。 哈立德和纳菲尔听说张特使来,早就在街道口等着了。这两个炼金术师如今都已接近穷途末路,忽然得到张迈的青睐都是喜出望外。两人都打定了心思一定要捉住这个机会,他们本来不会唐言的,这些天也临阵抱佛脚,学了几十句,等见到张迈就赶紧用唐言打招呼。 张迈听他们说的话口角都漏风,笑道:“今天就算了吧。我带着郑渭你,你们就用你们本来的言语说话,让郑参军来翻译。” 先到两人的屋里看了一看,发现两人都已经将屋子收拾得相当干净,而且各自都有成套的炼金器材与大量的藏书,郑渭肚子里装的书籍不少,他如果不做个商人,也肯定会成为一个学者,这时看到了两人的藏书还是不禁吃了一惊,抽出几本一看,更是骇然,因见到里头有好些是罕见的孤本,道:“李膑还说你们两个穷困潦倒呢,谁知道还有这么多的书,这些书如果卖了,你们马上就能变小富翁了。” 纳菲尔连连摇头,说:“我宁可饿死,这书是不肯卖的,我要不是为了买这些书,何至于搞到倾家荡产,不像有些人,口袋里一个子儿都没有,就直接从神庙里头偷书。” 哈立德大怒:“你说谁” 纳菲尔冷冷道:“谁是,我就说谁。” 张迈却更加关注他们屋子里的那些器皿,两人都有整套的炼金术器皿,其中有许多样式稀奇古怪,但其中的一些如漏斗、量瓶之类,已有现代化学实验室专用器皿的雏形,这让张迈想起了中学时代第一次见到这些器皿的场景,感慨不已。 要知学术一物,从来都是点滴层累而成,到达一定程度所爆发出来的里程碑式的发明创造,其实乃是水到渠成之功,是果儿不是因。近代化学之成就源远流长,其中东方道士的炼丹术与西方炼金术师的炼金术则为其两大源头。 而这中亚地区则恰恰是两大文明的融汇点之一,华夏地区的技术如火药已经在此扎根,地中海沿岸的知识也传播及此,东方之技术与西方之理论一相结合,便为后来留下了难以估量的发展空间。只不过这时尚未整理出一个脉络来,道士也好,炼金术师也罢,这两派人钻研的技艺,其学科立足点以及目的都与现代化学的原理与目的大相径庭,无论炼丹术还是炼金术,所追求的都是点石成金与长生不老,至于火药、硝酸等物,则都是一不小心弄出来的副产品,在道士与炼金术师眼里并非最重要的,所以哈立德和纳菲尔所学自然都显得庞杂而混乱。科学一事,如果积累够了,方向一对,出成果相当快,但要是方向走入岔道,那么个人终身无成都算小的,整个民族数百年全无建树都有可能。 哈立德和纳菲尔都知道自己的未来就看今天能否讨好得这位张特使,所以在张迈观看他们的藏书与实验室期间,争先恐后地大谈自己关于炼金术的心得,这是这些天他们精心炮制的一番宏论,自然是讲得天花乱坠,简直就像只要张迈资助他们,明天他们便能炼出黄金和不死药来一般。 张迈却一直只是姑妄听之的态度,等到将他们的实验室看完,这才问哈立德:“那天你弄的那个炸棉,是怎么回事你能否再弄一块我看看” “行,行”哈立德虽然不明白张特使为什么对黄金不感兴趣,却老是关心他那在偶然机会下弄出来的小玩意儿,但还是去取了他所说的绿矾水其实是硫酸、硝酸和经过特殊加工的棉花来,就要当场做给张迈看。 纳菲尔一瞧,脸色微微一变,叫道:“你要干什么张特使面前,怎么能做这么危险的东西” 张迈听到了郑渭的翻译以后反而心里一动,问道:“这东西很危险吗” “当然很危险。”纳菲尔说:“这个硝酸棉花哈立德纠正道:叫炸棉很不稳定,要是一不小心,整间房子都要炸没了。” 他这话其实是夸张了,张迈却大喜道:“真有这么厉害”李膑本来对他们两人很不待见,甚至觉得向来明智的张特使今天是犯糊涂了,知道这一刻才有些心动,开始注意起来。 “是啊,很危险的。”纳菲尔说:“所以张特使,你还别看这些了,还是到我那边去,最近我的研究已经到达前人所未梦见的地步,只要再克服一道难关,我应该就能将铅和铁炼成黄金” 哈立德呸了一声,说:“一道难关我看至少还得十七八道难关张特使,你还是听我的。我两天前才在我们神庙的书库中抄到一条中原的秘方,如果用那条秘方再加上我的多年来的研究成果,那么将水银变成金子,将是很快就能成功的事情” 纳菲尔笑了起来:“将水银变成金子一听就知道你是东方炼丹术的门外汉东方炼丹术炼金子,从来都不是用水银的,人家用的也是铁。水银是用来炼长生不老药的” 两人一说起炼金术来又争吵了个没完,见张迈打了个哈欠,才赶紧住了口,尴尬起来。 张迈笑了笑,问纳菲尔道:“那个炸棉,你也懂得造” “是,”听了郑渭的翻译后,纳菲尔说:“那是当初哈立德还没走上歪路之前,我们一起合作炼金的时候,一不小心弄出来的东西,不过也没什么用处,不过我知道最近哈立德拿了它去卖给玩杂耍的骗钱。” 张迈又问:“那你知道怎么制造火药么” “火药知道啊。”纳菲尔说:“那也没什么难的,疏勒最好的爆竹,就是我造的。”说到这里神色黯然:“不过沦落到要造爆竹来糊口,那真是我们炼金术师的悲哀了。” 张迈笑了笑,又问:“那么,你们能不能造出比爆竹威力更大的火药,或者比如那炸棉。” “威力更大” “嗯,我说的,是能炸死人甚至炸崩墙的那种。” 纳菲尔和哈立德面面相觑,忽然发现,也许这位张特使今天的来意,与他们两个原先想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四一章 迈之炼金术师 听张迈问哈立德与纳菲尔是否能够制造出威力强大的炸药或者炸棉,李膑这才晓得特使并不是相信能够将生铁炼成黄金,或者相信这两个炼金术师能够炼成长生不死药,放下心来。 哈立德和纳菲尔也隐隐猜到了这些,不过,他们一时却无法扭转过他们的思维,纳菲尔道:“这个制造火药、炸棉这是歪门邪道啊。啊,我的意思是说,这不是炼金术的正道。” 在他们的观念中,炼金术的正道自然就是炼成黄金与不死药,财富与长生,那是人类永恒的追求,也是炼金术师传承了几千年的传统了。 在这个时代,要么是李膑这样根本不将炼金术当一回事,也对炼金术完全不了解,要么就是像哈立德与纳菲尔这样,虽然能够很熟练地操作炼金术,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完全找不到通往纯粹化学之路的正确方向。 张迈笑了起来:“看来啊,你们两个都还不懂得炼金术的真谛呢。” “炼金术的真谛”两个炼金术师心中的自尊与骄傲被刺激到了,只不过因为说这话的是张迈,疏勒眼下最高的统治者,所以他们不敢反驳,但心里很不服气,纳菲尔却含着笑脸说:“那么张特使认为,炼金术的真谛是什么” 这句话里全是讨好,他心里想的却只是如何讨好得张迈,弄到了钱,那就可以来做自己的炼金实验了,其实并没打算将张迈的话当一回事。 张迈却很耐心,他知道在这个世界要想找到一些能够熟练操作这些化学器皿,并有丰富化学知识虽然里头有许多糟粕的人也不容易。至少他本人就不大会用这些器皿了,中学时代寥寥可数的几次实际操作,现在早就都忘记了,而且他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与时间来重新入手从事科学实验。他要设法将他们的观念扭一扭,如果成功的话这两个人将来也许能够发挥出很大的作用呢。 “你们可知道,炼金术是什么吗” “这”哈立德和纳菲尔齐声说:“炼金术是将贱金属变成黄金并制备长生不老药的学问。” 这个定义,乃是炼金术师的通识。 “嗯,不错,不过这么说,其实还只是说了炼金术的表象,如果往深层里头说,炼金术应该是一门研究物质变化的学问。” 这些话,如果让李膑来翻译只怕就有些吃力了,这正是张迈带郑渭来的原因。在唐军之中,李膑和郑渭虽然都是“文官”,但两人的知识构成还是不同的,李膑所学大体上都与军旅有关,从战略战术到阴谋诡计,均有涉及,但要真说到知识之广博,还是不能与郑渭相比。 这时郑渭一边听张迈的讲述炼金术,一边翻译,心中暗暗佩服:“张龙骧学问虽然粗疏,但却博大,总能够点破一些人所不能有的观点。” 哈立德和纳菲尔对望了一眼,两人在炼金术上的造诣不相上下,不过相对来说,哈立德的动手操作能力比较强,而纳菲尔的理论修养比较深,这时听了张迈对炼金术重新下的这个定义后,纳菲尔首先点头,这次不是因为谄媚,而是因为同意了。 “将贱金属炼成黄金,这不就是物质变化么这道理倒也不难理解,只是之前很少听人这么说。”他想。 张迈又说道:“所以要懂得如何让物质变化,第一是要找出物质的本原是什么,也就是确定物质的元素有那些,第二是要找出物质变化的规律来。” 这一来哈立德也点头了,说:“对,就是这样,不过物质的元素有那些已经确定了,所以我们现在要找出来的就是怎么样让他们变化的规律。” “物质变化的规律有哪些你倒给我说说。” “就是气水土火啊。”两个炼金术师一起说。 “不对”张迈道:“物质的元素不止这些,你们在最根本的立点上就错了,所以这么多年来才浑浑噩噩,一事无成。” 说到这里张迈坐了下来,一点点地给他们讲解,说世界上的元素不是只有四种,而是有一百多种,元素周期表他现在哪里还记得但基本的原理却还是记得的,那在他那个世界已经是常识了嘛。 纳菲尔与哈立德一开始很抵触,后来听着听着,便觉得张迈说的这些言之成理,甚至和他们在实验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可以互相印证以前他们以“气土水火”作为理论做实验,经常会发现许多这个理论不能解释的现象,可是他们对这个理论不敢质疑,所以就会找出各种折中、曲折的理由来进行解释,这种解释越来越多时,他们脑中的炼金术原理也就越来越复杂,而且大部分都是糟粕。这时听张迈这么一说,那是相当于要将过去所有的理论推翻了重来。 哈立德听得脑子一片迷蒙,一时不愿意接受,一时又有一种极大的冲动要接受,因为张迈的这套理论更能够解释他们在实际试验中遇到的问题,纳菲尔先反应了过来,道:“等等,等等”先去拿了纸和笔来,张迈说什么,他就老老实实地记下。对于听不懂的就问。哈立德看了,心想我就算不信张特使的话,也得作出一个样子来啊,不然怎么讨好他呢也就去取了纸笔来。 张迈对化学只剩下一个很模糊的印象,本来也没那么多的话要说,但纳菲尔不断提问,就逼得他不断地回答,到后来勾引出的问题越来越多,有一些他也无法解释了,但他的知识体系比哈立德纳菲尔两人超前了千年,所以这些问题虽然存疑,并不能动摇这个架构。除此之外,他还在哈立德的牵引之下,探讨了一些“秘方”,比如火药,张迈就记得是一硝二碳三硫磺,具体的比例他不大记得了,但这个哈立德与纳菲尔反而晓得,又比如玻璃,他们二人也都知道原理,而且他们实验室中的一些器皿就是玻璃的,不过都是从讹迹罕地区进口的,价格不菲。 看看天色已黑,张迈就且回去,这时哈立德也已经不再是为了讨好而假装做笔记了,是真心觉得张迈的这套理论也许真有道理。 “特使,你一定要再来啊,我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你呢。”纳菲尔送到门口,哀求着说。 “放心,我会再来的。” 至此每过两天,张迈都会来一趟,两个多月里,他来时郑渭也是必到,并且加入探讨,李膑一开始也来,但说到后来他已经插不上嘴,就不来了。 四人在这三十多次讨论中的记录,竟然多达一千多页纸,作为大唐新炼金术的奠基性文献,分别被哈立德与纳菲尔藏了起来,并传给了徒子徒孙。而伟大的张特使,也因此被此后一千年的炼金术界尊称为“迈之炼金术师”。 张迈道:“我说的这套理论并不完整,也未必完全正确,我也不想要你们来证明它是对的,相反我更希望你们能证明它是错的如果你们能证明它是错的,那我将更加高兴。不过,你们证明的方法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实验。” 他让郑渭分别为两人的实验室起了一个名字,纳菲尔所在就叫天玄馆,哈立德所在就叫地黄阁,分别给每人配备了二十名奴隶当下手,又让他们两人各自去寻找五到十名少年作为学生,此外,又让郭洛抽调两队士兵分别保护他们既是保护也是监视,因为张迈对天玄馆和地黄阁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一切研究成果不许外泄。天玄馆和地黄阁直接面相张迈,平时则由郑渭管理。 张迈看得出两人虽然品行一般,但对于炼金术是有真正的热忱,说:“我对你们的要求很明确,我要的不是让你们将铁炼成黄金,也不是要炼制长生不老药,我要的是要你们炼制出一些对我们安西唐军有用的东西,对民生有帮助的也好,对打仗有帮助的也好,如果炼出来了,我会大大有赏。你们现在刚刚上手,我不逼你们,但是三年之内一定要有成果,不然的话我会考虑换掉你们西域也不止你们两个炼金术师。今年的经费我已经给了一个数字,至于来年,那就要看你们今年的成果而定了。” 又让郑渭订立了几项激励机制,又推行馆长负责制,若有了成果得到奖赏,实验的具体操作者得一半,馆长得两成,其他三成按照一定比例由馆长奖赏给馆阁的其他人员。张迈允许他们自由研究,但同时又交给了几项试验性任务,包括火药、炸棉、玻璃和肥皂。 新春一过,天玄馆和地黄阁就分别投入了各自的研究,这时他们已经很明白张迈的要求和唐军的需要,再也没去研究如何炼成黄金,而是分别将精力都投入到武器研发中来,纳菲尔便去研究炸药,而哈立德则继续研究他的炸棉。 纳菲尔是单打独斗型的人,哈立德心思却更活,征得郑渭的同意后,又去找了三个有炼金术经验的助手来,让一个去研究玻璃,一个去研究肥皂,另外一个跟着自己研究炸棉。他还想起讹迹罕有一个老相识的炼金术师同样是穷困潦倒,只是大雪封山暂时没法去把他找来,纳菲尔却嫌带徒弟麻烦,只按照最低限度招了五个,并按照张迈的要求每天随便交给他们一些炼金术的知识,哈立德却招足了十个,都是通过他考试的聪慧少年,又督促他们学习研究,带着他们做实验,因此天玄馆显得很沉寂,而地黄阁却显得相当的热闹。 不过,天玄馆和地黄阁的事情在这个冬天也并未占据张迈过多的精力,大部分的时间张迈还是投入到新兵的训练中来,他几乎每天都会到新兵营中巡视,与郭师庸探讨练兵办法的改善。新兵营里四府是新征募的,另外有两府是让降军拉来进行重新训练,六府士兵共七千二百人,张迈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是下到每一个队去巡视,和其中将近一千个将士谈过话,七千多人个个都认得他。这支军队从体力到作战技巧到训练强度到伙食到宗教成分到民族成分甚至到士兵的心情他都了如指掌。 过年之后,到一月底,忽然来了一场恶寒,往年要是发生这种事情,疏勒都要冻死人的,回纥政权对穷人并没有太多的怜悯与照料。这次张迈在城中五间大宅设立了公共避寒场所,又征调城中多余的人力,出城伐来木薪,供给这些避寒点。经过此事之后,疏勒的贫寒人家对唐军更是归心。 张迈见天气如此寒冷,便与郭洛郑渭商量着解决将士新军装的问题,道:“疏勒产棉花,西域很多地方的寒冷时间又长,如果能够制出一批有效的御寒军装来,咱们冬天在户外活动的能力就会变得很强,这可是一件比制造出几百柄陌刀更厉害的武器” 郑渭想了一下,说:“军装这东西,与兵器锻造不同,与其由军部下令让民部制作,不如交给私人经营。利之所在,会吸引得商人殚精竭虑地研究,一来我们不用费太多的精力,二来也有利于富民。” 郭洛道:“怕只怕这些商人为了赚钱,会以劣充优,以次充好。” 郑渭道:“控制军装的质量,不在于公营私营,主要在于监管。监管若严格,从私营的工坊也能买到价廉物美的货物,监管若是不严,公营的工坊只会更加严重。” 张迈同意了郑渭的说法,郑渭当天便放出风声去,果然有好几家商家都有兴趣,已经改姓为“奈”的奈尔沙希家也是其中之一,奈尔沙希本人改名为奈希,他最得力的小儿子阿布勒改名为奈布。小奈听说这事之后和老奈商量了起来,说这棉衣的生意,乃是一项前途无量的大买卖,若是经营得好了,往后不止供应军队,甚至还可以商品成为出口到西域、印度各国去。 奈希说道:“这个我知道,那又如何呢” 奈布道:“既然有这样的好买卖,咱们为何不把它作起来如今疏勒要搞棉衣,有三大有利条件:第一是棉花产量不少,但用的不好,官库私库中多余的棉花堆积如山,价格便宜;第二是现在有不少闲置的奴隶;第三,唐军民部带来的手摇织布机,还有疏勒本身有的弹棉机,凑在一起,将会有很大的作用。此外还有一个,张特使将官营工坊分成十几道工序的做法,我觉得非常管用,工序分得细了,工匠就容易熟悉自己负责的手工,干起活来会更快。” 奈希道:“这些我也都知道,可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奈布道:“我想搞出一个大工坊来。咱们先按照弹棉机和纺布机的样本,组织起疏勒的木匠,做个几百架来,然后向官方租借一千几百个奴隶来干活。如果能拿到军方的生意,光这笔买卖就足以发家了,我看好唐军的前程,以后他们肯定还要扩张,他们的军队走到哪里,我们的货物便卖到哪里,若是赚到了钱,再投入到工坊之中来,这可是利滚利、货滚货,前途无量的买卖啊。” 奈希一听,笑了起来:“这笔买卖,确实不错,不过你知道不错,别人就不知道么咱们家的财力,在疏勒排得上前五,但也入不了前三,真要独占鳌头拿下这笔大买卖,只怕还是有些吃力。” 奈布想想也是,道:“那老爷子你的意思,是我们再找一家联合” “联合要谨慎。”奈布道:“唐军高层几个人物,一个比一个厉害,如今又个个认真办事,若是做军装,把关必严,他们定不希望将生意分得太散,背景太过复杂,最好是知根知底,这样比较好控制。” “这样说来,我们的条件岂非是最适合的了” “嗯,就亲近而言,几乎算是最适合的了。而且有这个眼光、这个魄力干这件事情的,除了你之外也几乎没人了。” “几乎” “对,你别忘了,还有郑家。” 奈布心中一凛,奈希说道:“郑家的主体,现在不在疏勒,但以他们家的习性,我料他们家族不会轻易放过。这件大买卖,如果我们绕过郑家,独个是吞不下的。还好现在我们有个优势,那就是眼下郑家没人又没钱。” 郑家没钱,这一点奈布清楚,但是“没人” “郑家是有个郑渭。”奈希笑道:“可是他人在官府,以现在安西都护府的情况看,他是很难一边理政,一边还入商海趟水。” “阿爹,你说来说去,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是要让我和郑家抢,还是和他们合作” “当然是合作,”奈希说:“不但合作,而且还得抉择你刚才说,如果能拿到军方的生意,光这笔买卖就能赚钱。却又说看好唐军的前程,认为这笔买卖前途远大那分明是既要赚短钱,又要赚长钱,未免太贪心了。若你抱着这样的心态去揽这笔买卖,肯定是揽不下来的。因为别人也都是这么想的,如莫贺等人,现在肯定都在走门路了,你要拿下这笔大买卖,就得忍得、舍得” 奈布沉吟道:“阿爹的意思是,眼前财和长远财,两者只能选择一样” “对。”奈希道:“我看张特使这段时间,花钱的地方很不少,但进账却不多,虽然他刚刚接收了回纥人的大笔钱财,但也经不起张迈花下去,接下来应该会想着办法省钱了。” “所以咱们如果能破得眼前财,那么这笔大买卖,就极有可能接下来了,对么阿爹。” “这是对官府层面的,”奈希道:“但是,公私要兼顾。” “这个我明白。”奈布道:“事情要办得漂亮,但同时对重点的人也要照顾到,对么。嗯,阿爹,之前郑渭曾跟我说,不想让弟弟从军,也不想让他进都护府办事,而想让他从商,可惜郑汉年纪又还太小,没法独自支撑局面。我想,若下次郑渭再提起这个话题,我便露个口风,带郑汉做生意,你说怎么样” 奈希大喜:“好,好,听了你这句话,咱们家的这盘生意,我便可放心全交给你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四二章 疏勒战局规划 军衣的承包,在奈家正式加入竞争行列之后就告一段落,因为奈家提出了一个让莫贺等人都目瞪口呆的建议,奈布说,唐军有大功劳于疏勒,疏勒百姓能够保全性命全靠着唐军及时入城,因此疏勒坊间的百姓希望能够向唐军表达一点敬意,免费为唐军十三府将士提供一套棉衣。 在张迈和疏勒二十五家富商面前,奈布的话说得很谦恭,但所有的富商却都惊呆了,十三府将士共计一万五千六百人,每人一套棉衣的话,那就是一万五千六百套,这可是一个巨大的数字,莫贺自忖自己要是换了自己,这桩捐献搞下来也非不可丧尽七八成的家财不可。虽然奈布自称是“坊间百姓联名”,并也联合了几十家小商人,但大家等心里都清楚,那些小商人能出得多少钱最终出大头的还是奈家,奈布拉上那些小商人,不过是为了避免太出风头罢了。 杨定国等都对奈家的这份诚意深为感动,聚会之后讨论起军衣城堡的归属,诸将以及仓、户、兵三曹参军事都认为应该交给奈家。毕竟奈家和唐军还在俱兰城时就已经合作,双方所建立起来的信任,也比其他家族深厚得多。 张迈没有驳回诸将诸曹的看法,却道:“生意可以交给奈家,不过不能只交给奈家,最好是再找一家,让两家形成竞争关系,避免垄断。”诸将大多听不懂垄断什么的有什么关系,但听张特使这么说,总觉得没错。 郑渭道:“那要交给谁呢莫贺还是毕克” 郭师庸一听立刻表示反对:“不行这些人不行大家想想,这两户奸商,在我们围困疏勒时干的是什么事情虽然那时是在胡沙加尔治下,但他们在围城之际却大发国难财,疏勒的百姓对他们可都是恨得牙痒痒啊如此人物如此品性,将来要是遇到危难,仍然会继续趁火打劫,将我们的军衣交给他们,我不放心只怕他们会在衣服里头弄虚作假,要是冻伤冻死了军士,那可是要误大事的啊。” 诸将诸曹听了都暗暗点头,五大粮商因抢先投靠了唐军,所以保住了性命财产,疏勒易手以后他们也尽量协助唐军维持粮价,但都护府高层对这些人并不待见,仓曹参军事已经在筹划着构建一个新的粮食销售系统,以取代五大粮商所垄断的民间销售体系。 仓曹参军事郭太行道:“那要不,另一半就仍然交给民部吧。我们的衣服,一直都是民部的大嫂大姐们做的,结实耐用,从来没什么差错。” 杨定国等都点头称是,张迈却道:“不,咱们现在和以前不同了,以前在新碎叶城时或者在行军途中时,大都护府是军民一把抓,吃喝拉撒什么都管,但现在我们定居下来了,有了一座大城市,有些功能必须砍掉,大都护府不能管得太多。而且靠着民部的大嫂大姐们,一来形势变化了,这些军眷未必还能全副心思来做这些事情,二来靠她们是又费力效率又低,军衣之类,还是要交给效率更高的商家为宜。不过这户商家,得是我们信得过的人才行。” 诸将诸曹就议论起哪户商家信得过又有这个能力,张迈转头郑渭:“我听说,你让郑汉去学做生意了” 郑渭笑道:“怎么在这里说起这事嗯,没错,我们毕竟是生意人出身,我是将整个人都交给咱们唐军了,可也希望郑家的商脉不要断,所以让弟弟去学做生意。” 张迈道:“郑家对我们唐军贡献良多,新碎叶城时代得到的接济就不说了,就说当日我们攻占怛罗斯、俱兰城以后,虽然帮你收复了家产,但你转手就将全副身家都捐作了军资,直到今天,你们全家也只靠着你一份俸禄过活,你们本是俱兰城首富,如今却变得如此清贫,这不行,传了出去,会让人说帮助唐军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咱们的名声会臭掉的” 诸将都笑了起来,杨定国也道:“对,我们是该弥补一下郑家的。” 郭太行道:“可怎么弥补呢张特使,副大都护,我可先给你们交个底,这两个多月我们修渠坝、练新军、赶冬衣、补城墙、奖赏有功将士,钱粮可是有出没进接下来半年都要勒紧腰带过日子了,要想从仓曹中拨出一大笔钱来,恐怕不成。” 郑渭道:“仓曹的底细我清楚,我们现在确实不能乱花钱了,弥补我郑家什么的,以后再说吧。” “我们既然已经掌握了这个地区的政权,要想弥补一个家族,未必需要自己掏腰包。”张迈道:“我的意思是,将军衣的生意,一分为二,不但要做一套棉衣,还要做一套夏衣,一共是两套衣服,一半交给奈家,另一半,就让郑汉也成立一个工坊,让郑汉来做。” 郑渭吃了一惊,道:“阿汉那可不行他才几岁哪里做得成这样的大事” 张迈笑道:“我说行,那就行,若是出什么差错,回头拿我是问。实在不行时,让郑豪卸下军职,回家辅佐他。奈家说要免费帮我们做棉衣,这份心意我们领了,但他家对我大都护府也是有功劳的,咱们也不能让他太亏,这样吧,我们以低价租给他一千五百名奴隶,租期一年,并拨给他一片土地,让他做工坊,仓曹中的棉花,亦以低价卖给他一批,如此人力物力都有了,应该能帮他省下一大笔钱。阿汉那边,免费拨给他一批棉花,一千五百名奴隶,也免了租金,以两年为期,土地、工坊类于奈家,但运作的钱就要他自己去筹措了。两家第一批做出来的衣服我们不付钱,但如果质量不错,以后这生意我们会继续交给两家经营的。”又对郭太行道:“第一批衣服虽然,但质量仍然要把紧,一件次品也不收。” 诸将、诸曹听张迈如此安排,都觉得乃是善策。 军衣之事告一段落后,疏勒的商业格局便另有一番微妙的调整。进入一月下旬后天气越来越冷,大昭寺主持法如大师派了一个弟子并一个老农来见张迈,道:“天气骤冷之下,要防骤热,如果葛罗岭山口一解封,那这场仗怕就要开打了。” 张迈对于天气的变化,不如这些老人有经验,听了这话赶紧召集诸将商议,诸将心中非但没有诧异,反而高兴,都道:“这场仗,我们可盼了两个多月了” 若在疏勒还未攻下时,唐军是不愿意和萨图克冲突的,这时却恨不得萨图克赶紧来。疏勒地区已经坚壁清野,唐军又背靠坚城,有兵有粮,怕个什么萨图克不来则罢,若是敢来,唐军高层都有把握要将他击败歼灭。 张迈道:“打我们是不怕的,问题是这场仗该怎么打,该在哪里打。” 郭洛道:“我觉得,最好进兵托云,守住葛罗岭山口,就是扼住了回纥人进来的咽喉,这样可保必胜,而且无论仗打多久,都不会影响到我们新一年的农牧。” 杨定国、郭师庸等都点头称是,杨易却道:“不行不能封住葛罗岭山口,不但不能封住,还得让他们进来” 郭洛为之一愕,他和杨易在新碎叶城时是天然的同盟军,但近两个月来,两人在军政意见上的歧异却变得越来越明显,郭洛气度变得越来越沉着,而杨易在屡胜之下却变得越来越有冲劲。 “让他们进来”郭师庸皱眉道:“那可是一招险棋啊如果封住葛罗岭山口,那么我们至少能够确保不败,但要是放他们进来,那就难保万无一失了。” “万无一失天下没什么万无一失的仗”杨易道:“山口以西的形势,我们是一点都不知道,听天方教的俘虏说,在葛罗岭封山之前他们已经占据了讹迹罕,如果萨图克处理得好的话,那他就可能已经同时占有了讹迹罕与怛罗斯,虽然丢了疏勒元气大伤,却仍然有一战之力。这人和萨满、八剌沙衮那边毕竟都有很深的关系,要是他能把这两方面都摆平,然后全力西向来攻我们,那就会在葛罗岭山口东西与我们形成拉锯战。” 郭师庸道:“就算是在葛罗岭山口开战,对我们也不会不利。” “不会不利,但也不会有利”杨易道:“葛罗岭山口离疏勒城约三百里,离讹迹罕的距离也相当,在那里开战,双方补给线一样的长,彼此优劣势都不明显,到最后战局可能会变成我们过不去,他们也进不来。这样的战局可能会持续好几年的。” 安守业道:“那也不错啊,葛罗岭山口地势险要,不用派太多的兵力应该就可以守住,我们正好利用这段时间休养生息。” 杨易双眼一睁,叫道:“可是这样一来的话,我们立国的规模就会很局促,如果东面高昌回纥也陈兵东境,那我们就得两面设防,虽然也可能守得住,但往后我们的局面就很难打开了。靠着疏勒、莎车两地,再怎么修养生息,能积累起多少力量等锐气一失,人心思安,咱们这些人只怕也会变得不思进取” 郭师庸道:“你的话说来倒也成理,只是若放萨图克进来,能关门大狗,将他歼灭于疏勒城下自然是好,但万一军事进展不如意,让战争持续太久,对疏勒只怕会造成很大的伤害。要是误了农时,明年我们吃什么去且疏勒是新得之城,虽然经过瓦尔丹一事,百姓大多归心,当初我们围城之际曾放出种种谣言说萨图克已经被我们歼灭,若他们发现萨图克非但未死,反而出现在城下,会发生什么变故实在是难以想见。” 双方各执一词,杨易着眼于未来,郭师庸着眼于现实,各有各的道理,杨易觉得应该以取胜为略,郭师庸则因为当先为不可胜,然后再谋胜,双方争执不下,一齐等张迈决断。张迈道:“郭都尉和杨都尉所言都有理,不过我以为,对萨图克的这一仗,我们不能只争取不败,而必须争取必胜,不但要必胜,而且要大胜大家别忘了,葛罗岭山口那边,还有郭大都护和一帮生死未卜的兄弟,如果对萨图克不能取得一场压倒性的胜利,我们如何将他们接回来” 这句话一说,所有人心头一震,杨定国抚须长叹,郭洛的眼泪更是一下子流了下来,道:“特使说的对这一仗我们势在必胜而且必须是取得压倒性的大胜” 郭师庸亦默默点头,不再反对。 军帐会议既然决定了去向,诸将当即商议作战的计划,讨论了两日,决定将疏勒以西进一步坚壁清野,在天气转好之后,牧业人口全部全部暂时迁往莎车地区,这种迁徙虽然会造成一定的耗费,但西域的牧业大部分是游牧状态,定居牧业其实反而不多,莎车地方的水草也不比疏勒差,所以牧民们听到命令之后各有准备,却也没有很大的抵触。 唐军高层之中,十三府兵将也都重新配备,军帐会议决定升杨易、郭洛、郭师庸、杨定邦、安守敬五人为中郎将,调杨易领三个折冲府的兵力驻守下疏勒,慕容春华为副将,调安守敬领三个折冲府的兵力守莎车,副大都护杨定国以及户曹、法曹、功曹三衙门也随军前往,同时命大昭寺法如大师也率僧众前往莎车立寺。两个行将成立的棉衣工坊等战时难以发展的手工业,还有部分的锻造也,也都将随杨定国起行。 唐军的这些准备已经相当明显,那是要以疏勒城当作一个堡垒,将疏勒地区辟为一个战场了。 民间迁徙预计在二月初进行,安守敬要先赶往莎车与慕容春华换防,因问张迈:“若战事起时,于阗提出来援,我们是否答允” 张迈对这事早就考虑过了,亦曾和郭洛郭师庸等商议,这时说道:“这次我们和萨图克斗,欺的是萨图克千里远来,无法补给,他兵力来得少了我们不怕,兵力要是来得多了,我们更高兴至于我们这一边,军队的数量反而不是重点,主要是精锐善战,能够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就行了。” 安守敬道:“我明白了。” 郭洛巡四门布置防务,郭师庸又调集了两万民壮加以训练,作为缓急之际的助防人马,一切调度停当,只等萨图克来。 石拔将獠牙棒擦得光亮异常,整天担心萨图克不来,奚胜道:“放心,这疏勒是他的老家,如今被我们夺占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拼了命也一定要设法夺回去的。”石拔道:“希望你这句话没落空了才好。” 杨清带了一批壮丁壮妇,督促着数千奴隶采集柴薪入城,杨易的妻子安氏年初病逝了,留下了两个孩子,大的三岁,小的一岁,他本来要带去下疏勒,杨清认为不妥,觉得这个父亲不会带孩子,便暂交杨定邦的夫人带,随杨定国前往莎车了。奚胜的新夫人伊氏接替了安氏的位置,负责起石油馏取的工作,她虽然对这一行当不熟,却自有如王二嫂子之类的积年妇女教她。 安西唐军的第一夫人郭汾也没闲着,带了一批妇女孩子,负责照料留在疏勒的羔羊,这日天气放晴,有个牧妇跑来相告,说城南河滩边长出了一片青草,郭汾大喜,道:“我们的羊儿这可有鲜草吃了不用吃那些草料了” 就要骑马出去踏勘,走到城门,忽然感到一阵恶心,暗中一惊:“可别是生病了,我以前骑马再怎么颠簸也不会这样的。”停了一下觉得没什么事情,这才又出城,来到河谷附近,但见河冰已破,岸边果然有一片青青翠翠的嫩草,经过几个月满目都是白雪荒凉的日子以后,这时再瞧见青草,郭汾的心情登时开朗了起来,然而下马仔细看看那草芽,却摇头道:“这草还太嫩了,现在就放羊来吃了它,会将草根都吃绝了,还是再等等吧。反正城内苜蓿还够。” 就要回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脸色一变,侍从婢女们慌道:“夫人,怎么了” 郭汾将那件事情在心里盘桓着,叫道:“赶快回去”这两日她颇为劳形,这时又劳了神,头晕眩了起来,更感不适,身子竟在马上一晃,众侍从婢女都慌了,赶紧要来扶,郭汾已缓了过来,挣脱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有那么弱么” 仍然骑马回城,问起张迈的去向,郭鲁哥家的说:“特使今天去工坊看陌刀打造了。”郭汾道:“让鲁哥去请他回来。” 不久张迈匆匆赶了回来,叫道:“汾儿病了请医师没有” 原来郭汾很少在张迈出外办事时特地派人去叫唤,有时便是该吃饭了,或者夜色已深也未如此,这次忽然叫得这么急,郭鲁哥家的便以为出大事了,对丈夫说夫人只怕是病了,郭鲁哥赶去工坊,张迈一听,吓得赶紧丢下手头的事回来。 郭汾见张迈满头大汗地跑进来,笑道:“我没病,谁告诉你我病了” 张迈这才松了一口气,喘息了一下,才笑道:“吓得我”喘息了一会,才问这么急叫自己回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郭汾道:“今天我出城去,在河岸上见发了一片青草呢,所以赶紧叫你回来告诉你。” 张迈怔了一怔,笑道:“你十万火急把我追回来,就为这么点事” “这么点事”郭汾道:“虽然这两个月你也没跟我说你们在做什么打算,但我好歹也是骑过马打过仗的,见我哥哥在城门内外这么安排还看不出你们的计划么哼,这么点儿事,河谷上青草可是长了有一片了啊还这么点儿事” 张迈刚才牵挂的是郭汾的身体,脑子里想的是家事,一时转不过弯来,这时再被妻子一提点,也吃了一惊,叫道:“哎哟青草都长出来了怎么会这么快啊”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四三章 戮胡十万成我名 西域的春天通常不会来得那么快,但今年的第一场春风却显然来的早了,气温也升高得比来年快,农历二月间疏勒城外的嫩草就已经吐芽,再跟着,托云小镇也点起了狼烟。 “来了” 铁蹄声终于踏破了疏勒的平静,先行突至的是一百轻骑,数量虽然不多,却是萨图克麾下的精锐,贺子英在托云小镇外设了个埋伏,但对方兵将十分警惕,竟没讨到多少好去。 之后回纥人的部队越聚越多,显然正陆续通过山口开来,当对方人数达到五百人时,贺子英撤走了。 托云小镇位于疏勒西北,下疏勒之西,与这两个地方的距离都大概是三百里左右,慕容春华领了杨易命令,率领一千二百轻分成十二队,不分日夜,轮流对刚刚越过山口的回纥军队进行骚扰,但见有散兵轻进,或者发现对方阵线布置得过长,就集中骑兵冲击其薄弱位置。在十日之内,连打了十三个小仗,虽未取得大胜,却也骚扰得越过山口的回纥骑兵不得安宁。 “两万人”收到前线传来的情报,看着慕容春华推测的这个数字,张迈脸上暂时没什么表现,没有诧异,也没有担忧。 慕容春华组织的这十几场游击,除了探出了对方的兵力数量之外还发现对方已经到达的两万多人战力分布很不均衡,其中有三千多人十分厉害,不但纪律颇为严明,而且熟悉疏勒地区的地形,唐军几次对这一部人马发起冲击都吃了小亏,慕容春华便猜测这是萨图克的本部,但另外一万多人就显得软多了,有两次唐军只是百骑偷袭,也杀得十倍以上的敌人东张西顾,惊惶失措,慕容春华便推测这一部应该是萨图克的友军,或者是库巴圣战者中的辅助队伍。 杨易得到消息之后派遣快马前来请战,说要出击托云小镇,趁敌人立足未稳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张迈在和郭师庸等人商议过后却回绝了,令他的主力坚守下疏勒。 回纥军这两万人在托云小镇立定脚跟之后,马上派出一队队的轻骑向东北、正东、东南搜索了直径百里的扇形区域,然而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一片令他们失望的干净原野,能吃的东西几乎全都收割干净了,只剩下刚刚消融的冰水可以解渴而已。 这时慕容春华的骑兵还在这片区域活动,疏勒方面也派出了唐仁孝、室辉、田浩等人进行阻击,回纥的骑兵在搜索的时候常常得面对忽然闯至的唐骑,有时候甚至一天之内同一支搜索队伍要面对三次以上的阻击或者奇袭,双方派遣出来的都是精强灵活的轻骑兵,而且一方是新主,一方是旧主,对这个区域的地形都比较熟悉,又都不准备打硬仗,所以数日之间虽然爆发了数十场小冲突,伤亡却都不大,七日之后,回纥的搜索队缩了回去,慕容春华也赶回下疏勒休息,取而代之的是杨易率领两府兵力进驻到下疏勒以西一百五十里,唐仁孝、温延海亦各率一府精兵,驻防于疏勒以西一百里,与杨易遥相呼应。 这时托云小镇附近的回纥军数量已经超过了三万,而后续兵力还在源源不绝地过来,张迈颇为诧异,对诸将道:“萨图克来攻怛罗斯时,手头也不过两万多的军队,就算再加上圣战者被大雪隔断在葛罗岭山口那边的人马,也不过三万多人,莫非萨图克全部都带来了么那他的怛罗斯、讹迹罕就都不守备了看来萨图克这一次真是准备破釜沉舟了。” 除了军队之外,还有大群大群的羊马骆驼越过葛罗岭山口,杨易听到了探子的回报后说:“萨图克这回可是下了血本啊”他想过要迂回切断对方的这条补给线,也不知会疏勒方面,决定来个先斩后奏,带了两千人连夜进兵,然而走出不到五十里,忽然心头一动,停了下来,温宿武问他为何如此,杨易嘿了一声道:“前面太安静了,这一仗对萨图克来说是生死一战,这条补给线又是他的命根子,不可能不设防的。现在前方太平宁,那就一定是有陷阱” 他行动起来虽像鹰一般迅猛,却也像鹰一般警惕,一觉不妥,马上折回。 托云小镇的营帐是越来越多,营盘越来越大,刚刚解封的葛罗岭山口羊马络绎不绝,李膑看着探子的战报后惊讶不已,对张迈道:“看来萨图克不止是自己来,也不止带来了圣战者,只怕还从萨曼或者八剌沙衮那边请到了援军。” “八剌沙衮”张迈道:“阿尔斯兰会帮他” “这个很难说,”李膑道:“如果是萨图克开出什么条件,或者使用了什么计谋的话。” 他说着,喃喃祈祷了起来:“老天爷啊,来一场回春寒吧” 在海拔三千多米的地方,就是到四五月间忽然冷起来那也是常有的事,但李膑的面子显然不够大,这一次老天爷根本就没理他。李膑有些怀疑,是不是去年唐军将运气用过度了去年的那场大雪来得比李膑预料中的早,如果那场大雪来得更晚些,可能库巴圣战者就能全员越过葛罗岭山口,甚至萨图克的先锋也可能会抵达。而今年的春暖,却又比李膑预料之中提前了太多。 连续半个多月气温不断攀高,高原的冰雪融化得很快,疏勒河的河水也涨得很明显,法信警告张迈说,一场洪涝已经不可避免,唯一的变数就是这场洪涝是大是小。 “幸好去年岁末对渠坝进行了修补,”法信说:“现在就希望这渠坝能够顺利将冰雪融水导引到不为害的地区去。” 内有水灾之患,外有大敌压境,但张迈却还保持着镇定,他每日的行程未因回纥军的出现而有多少改变,依然常常出现在锻造工坊和天玄馆地黄阁,不过由于新兵训练已经结束,取而代之的巡视地点就成了各处城门,疏勒的市井也偶尔会出现张特使的身影,甚至一些贫民聚居的地方也能看见他。 早在去年还没过年的时候,有一次糨糊发现张迈出现在自己家门口时吃惊得张大了嘴巴合不拢,张迈在他家里只停留了一炷香的时间,聊了一会家常,问了一些糨糊的近况,临近的工人是否还有人挨饿,或者有其他困难等等。 糨糊一直在发愣,脑子几乎转不过来,总得张迈问什么,他才答什么,等到张迈走了以后才跳出房门大叫:“张特使来我家了,张特使来我家了” 第二天郭鲁哥便背着一个包袱过来,给昨日糨糊提起过的两个缺少衣服的邻居送了些旧衣服,又给一个抱病在床的工匠送来了两包药,这事情不久便传开了,有的人惊奇,有的人不信,但没多久张迈又出现在城南一户入城避寒的牧民家里。 类似的事情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发生了十几次以后,疏勒的市民才渐渐习惯。 “看来,这位张特使,和博格拉汗、胡沙加尔他们都不一样啊。传说中大唐的皇帝爱民如子,看来也许是真的。” 也有腹黑者如毕克私下和莫贺议论说这个张特使是在收买人心,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博格拉汗也好,胡沙加尔也好,平时都是住在围墙高耸的府邸之中,平民家的破屋烂帐篷,他们是绝对不会踏足的。收买人心萨图克等崇尚的是马刀与武力,贱民们是用来统治的而不是用来收买的,所以他们心目中根本就没有这种概念。 但张迈毕竟与他们以往认识的来自草原的霸主不同,对张迈来说,偶尔到民众中间走走,除了了解一下治下民生之外,也是一件蛮惬意的事情,而唐军的高层几乎个个出身寒苦,就算是杨定国、郭洛等所谓的世家也都是有其文武传统而无有过财富享受,至于石拔等人本来就是奴隶,和下层民众几乎没有心理距离,在张迈有意识的亲民政策的导引下,安西唐军进入疏勒之后非但没有和民众隔离起来,反而以各自的方式融入到疏勒的市井生活之中。 入春以后,随着回纥军重新进入,一些商人觉得自己去年被唐军的宣传骗了 “原来他们根本就还没有打败博格拉汗的主力”这让他们中的一批人心里多了一些担忧,口里也忍不住爆出一些怨言。然而商人们的这些怨望却已经无法影响到底层的百姓,张迈的到来,让他们第一次感到生存似乎有了保障,贫困的问题不是短期内能解决的,但至少去年那个寒冷个冬天里,在张迈接掌了疏勒以后,全城就没冻死过一个人,也没饿死过一个人。 二月初十,张迈正式发布了战时供给令,明确从即日起,全城已经登记在册者每日都可以到本区指定的粮店购买定额的口粮,价钱与平时的粮价持平,军眷、奴隶以及城内八千二百五十九个赤贫者,其口粮则将由大都护府统一分配。 这条战时供给令发布的同时,也官方地说明了发布这道命令的原因:回纥的军队已经越过葛罗岭山口,入侵疏勒地区了。同时这道命令的末尾还告诉疏勒的民众,从即日起每天午时左右都会有相关官吏到官粮店向百姓说明外间的最新战况。 眼看又要打仗,说疏勒的百姓不紧张那是假的,每一天官粮店传出来的官方战报,都是整个疏勒的民众最关注的消息,但他们却没有产生回纥统治期间唐军逼城时的那种恐慌,因为回纥军虽然逼近,却老是打败仗,一下子被杨中郎打得人仰马翻,一下子又遭遇到了唐都尉的突袭。而且早听入城的农夫说,疏勒城之外的地方都已清野,博格拉汗的大军来的大军越多,军粮肯定会越发吃紧,等挨到没粮食了,还不得乖乖退走 这些用兵的道理,许多民众本来也是不懂的,不过普法寺旁边一家新开的茶楼里却多了一个会说变文的和尚,专门用讲故事的方式来讲说战况,由于这个和尚的存在,即便是在这样的非常时期,这家茶楼也人满为患。 二月十五,普法寺众僧集合,开了一场法会为郭汾祈福,阿维斯陀神庙和十字寺也有类似的活动,有多事的民众一打听,才知道是郭少夫人怀孕了张迈委托了诸教寺庙为妻儿祈福。 这一天张迈是亲自从家中赶往普法寺替妻子礼佛,沿途唐军的军眷一万多人从钦差府一直到普法寺夹道恭喜,张迈在汗血王座上拱手答谢,招摇过市,满脸的春风笑意,疏勒是市民望见也无不替他高兴。 张特使家的这些事情让许多民众觉得,特使好像半点都不将即将到来的博格拉汗大军放在心上,似乎仍然在过他的日子。 农历二月的春风带着暖意,吹拂开了一些在寒冬中关闭了的店门,回纥军尚在百里之外,疏勒四门都还没有关上,晚上的巡逻虽然严格了许多,但白天却还可以自由活动,进入下旬的第一天,西门忽然传来了消息,却是有一批俘虏被押解入城了。 俘虏的人数不多,只有几十人,个个灰头土脸,极为狼狈,但市民们听到后却都爆发出了欢呼 “有张特使在呢,有唐军在呢,怕什么,他们一定会保护我们的”这一天茶楼的和尚下了这样的结论。 “保护我们” 舆论不知不觉在改变着,胡沙加尔统治时期大部分民众都将回纥与唐军之间的争斗看作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这时却仿佛有了转变,就连还寄住在王二嫂子家里的珊雅也不希望看见回纥战胜,尽管在唐军接掌疏勒之后她的生活情况一落千丈,但在这座城里,她已经生存了下来,并找到了新的希望。 不过这一天的钦差府内,气氛却是异常沉重。 “消息,确定么” 郭洛的声音颤抖着,几乎无法保持镇定。 “是安九的拷问。”郭师庸很不愿意这话由自己口中说出来,但在这个时候,又有谁比他更适合呢“他分开拷问了二十个人,不同身份,不同种族,但得到的消息,都是一样的。” 钦差府内哗的一声,一下子爆发出了哭声。 大都护殉国了 大都护殉国了 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悲痛仍然无法抑制。 郭洛郭汾兄妹自不必说,其他的兵将,只要是新碎叶城的老兄弟,谁未曾受过郭大都护的恩惠照顾呢 哭声从钦差府中传出,不久便蔓延了全城,王二嫂子也哭得撕心裂肺的,不仅因为郭师道,更因为她的父亲也跟在郭师道身边,王二嫂子熟悉乃父性格,知道郭师道既然殉国,则她父亲也必然无幸了。 珊雅在旁边看这个向来坚强的大嫂子哭成这样,一边安慰,一边问起缘故,王二嫂子一边哭泣,一边诉说,听得珊雅也忍不住为那位未曾谋面的郭老都护难过,心道:“他们一路走来,得到眼前的辉煌,原来背后作出了这么大的牺牲。”暗想如果换了自己在怛罗斯时,能否牺牲小我来成全亲人呢珊雅不知道。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宁远国遗民遗臣多年来的夙愿,在进入库巴的时候,珊雅的年纪还小,所以在更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她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但这时被唐军的故事触发,却勾起了儿时还存留着的一些模糊回忆。 “父王当初同意让哥哥前往库巴,皈依天方教,是否其实是为了借助圣战者的力量复国” “也许父王当年也像这位郭老都护一样,作出了很大的牺牲,为了我们的故国,也为了我们这些后代的未来。” 只可惜,一场急病夺去了这位大宛国流浪君主的性命,而之后他一双子女的命运走向也彻底脱离了他最初的设想。 怛罗斯留守兵将之中,老兵老将特多,他们的子侄、女儿、媳妇乃至孙子,听到噩耗无不恸哭。 耳听得全城唐军人人悲哭,钦差府与大都护府挂上了白灯笼,市民先是感到惊讶,跟着茶楼的和尚说起了一段大都护留守断后的悲壮故事,把所有在场的市民都听得落泪。 钦差府内,张迈心里也很难过,郭师道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最早接触的人之一,虽然未教过自己武艺,但自己军事理念的形成却是在他那里受益良多,自他娶了郭汾以后,便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扎了根,婚礼的当天,他是比进入疏勒城时还要高兴,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也是由于郭师道自己才再次有了一个家。而现在,这位可敬的老人却永远地故去了。 “汾儿,汾儿,别哭伤了身子。”张迈面对民众时巧舌如簧,这时来来去去却只有这么一句,他只能紧紧地抱住妻子,这无法让郭汾减轻心中的哀痛,只是让她在内心极度虚弱之际能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胸膛。 这时城外又传来了新的战报,同时安九处也传来了新的消息,李膑看了一眼,心知此刻亟需召开一个军帐会议,但看看郭洛兄妹哀伤逾恒,张迈照顾妻子也分不开心,捏住了战报,微一沉吟,沉声道:“虽说是两军交战,后果无怨,但萨图克杀害大都护之后,如今又逼我疏勒城,当真欺人太甚如此大仇,岂能不报” 郭洛精神一振,哼道:“对报仇,报仇” 张迈转头向李膑问道:“是否有新的战报了” 李膑道:“杨易传来了消息,据他的估测,越过葛罗岭山口的敌军应该已经超过五万人。” 这下子连郭汾也吃了一惊:“五万人” 张迈轻拍了一下妻子的背部,安慰道:“汾儿别担心,五万人并非个个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作战部队,咱们应付得来的。” 郭汾抹了抹眼泪,说:“我知道你们要商议大事了,快去吧。”又对郭洛道:“哥哥,莫太伤心了,若是爹爹在天有灵,也一定希望你化悲痛为力量,而不是为了他的逝世误了大事。”郭洛忍住了泪,点了点头。 郭汾便与杨清等退了出去,李膑这才道:“安九的拷问,又有新情况了。我们抓到的人在回纥军中乃是低层,不知道高层的情况,但从其中几个耳闻目睹,似乎在去年冬天会聚到葛罗岭山口的大军,不但有萨图克的本部军队与残留在山口以西的圣战者,还有萨曼人。” 张迈等都是心中一凛,郭师庸哼了一声道:“看来萨图克果然争取到了萨曼的支持。” 郑渭道:“萨曼所占据的河中地区富甲西域,若他们出于什么原因全力支援萨图克的话,那我们对萨图克实力的评估就得重新来过了。” 李膑道:“还不止萨图克。俘虏之中有一个和伊丽河流域的回纥有亲,据他说,伊丽河那边似乎也来人了。” “伊丽河”郭师庸等更是骇异:“那已经是阿尔斯兰的领地了啊” 萨图克能争取到萨曼的支持,张迈等也不觉得特别意外,但伊丽河那边也来了人,却是大出他们意料之外了。 李膑沉吟片刻,道:“如果确切地来说,也许萨图克争取到的人不是阿尔斯兰,而是岭西回纥中坐第三把交椅的土伦可汗。” 岭西回纥三大可汗之间的微妙关系,李膑早就给张迈等人解说过了,这时一听无不恍然,张迈道:“看来萨图克应该是与萨曼以及土伦达成了某种协议,促使这两家同时出兵帮他夺回疏勒。” 郭师庸沉吟道:“可是土伦汗的领地在八剌沙衮以北,土伦若是数千里远来,就不怕阿尔斯趁机收了他的老家么” 这一点李膑一时倒也无法解答了,何况土伦汗也派兵增援,现在还只是一个猜测,在情报不足的形势下,这些疑问都不是眼下能够解答的。 从葛罗岭山口过来的人马越来越多了,而且后面的军队丝毫不掩饰他们的旗帜,竟然真的有萨曼的部队 托云小镇附近的驻军已经超过六万,而羊马骆驼之数,何止二三十万这简直就是一个强大部落的集体迁徙 温宿武望见心中微惧,手头只有两千多兵力的杨易却狂笑起来,叫道:“来得好,来得好来得越多越好”写了一封书信寄给张迈。 在唐军高层之中,张迈的书法是最烂的,郭洛性格谨慎,却擅草书,杨易性格豪迈粗狂,练的却是小楷这不是出于天性的发展,而是父辈的指引,老一辈看出杨易性格中的长短,所以命他练习小楷以涵养心性,磨练耐心。 但这次张迈接过杨易的手书之后,却发现他的书法开始挣脱父辈留下的遗训,字里行间显出狂态来了,而他的言语,更是狂傲毕露,整封信除去称呼与落款,只有寥寥三十余字“诸胡大集,诚大喜事也无敌威名,在此一役戮尽此辈,则万里西域,将任我等纵横”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四四章 会战投笔岗 之一 诸胡联军人数超过七万人以后,萨图克开始部署将战线向东推进。 郭洛心怀父仇,请令出战,前线杨易也来信请张迈出城一战,郭师庸道:“守城不可不战,且必须战胜,否则虽然有坚城不能久守,胡沙加尔之败,就败在野战失利,以至于城内人心惶惶,群相猜疑,最终激起了变乱。”奚胜也道:“老郭所言有理。” 眼看老中青三代将领全都赞成出战,张迈更不犹豫,当即传令出战郭师庸留守疏勒。大军出西门之后调已经出城的唐仁孝、温延海会于疏勒西一百里的架橐草原。 杨易闻讯大喜,马上率军来会,张迈清点兵将,共有七府兵力,外加长矛卒三千人。其中六府为唐军精锐骑兵,一府为以陌刀战斧营为核心的重步兵,长矛卒三千人是奚胜亲自训练了一个冬季而成,乃是民兵中的佼佼者,这四千二百人便是步兵,但疏勒马匹多,畜力足,虽是步兵都骑马而来,到达战场之后才下马列队作战。 郭洛熟知西域史事,指着架橐对张迈道:“这片草原,在一千多年前曾有一座架橐城,当初班超就是在这里驱逐了匈奴人的势力,另立了一个疏勒国王。我汉家在疏勒定下千年不拔之基业,就从这里开始” 张迈大喜,说道:“这里竟然还有一个这样的典故有班超英灵遗泽在,此战于我们有利” 调整了兵力,以郭洛率两府精骑为左翼,杨易率领两府兵力为右翼,自率两府兵力为中军,奚胜统领步兵在后。 大军向西又行数十里,便望见前方烟尘滚滚,却是萨图克见唐军出城,统领了三万多人前来迎战。 双方会于架橐草原西部边缘的投笔岗,此岗是在平坦的草原上有一道土丘隆起,从侧面望过去,形状犹如一支巨大的笔杆斜斜驾在一块砚石上,杨易这些天在这一带来回驰骋,对周围数十里的地形了如指掌,连夜派了一个营占定了高处,萨图克的人马赶到时,唐军的右翼已经占据了有利地形。 术伊巴尔建议不如稍退,引唐军至三十里外的阿图河谷再战,霍兰道:“我军多过唐寇接近三倍,就算被对方占了一点小小的地利又有什么所谓” 萨图克考虑到友军的反应,说道:“若是这样就后退,会让哈桑与土伦的人笑话” 这一日是二月二十五,若在中原已是山花烂漫的仲春之末,但深处内陆的疏勒寒意却还很浓,架橐草原青草已经长得青青绿绿,投笔岗位于草原边缘地带,一眼望过去却是满眼的黄沙,偶尔才夹杂着一点青色。 唐军中军有一辆瞭望战车,上面假设了简单而巧妙的架子,层层攀上可登上四米多高,加上战车的高度便有六米左右,张迈登上战车眺望,见胡军大体分为三部,左右两翼各有不到一万人,中间一部又分为前后两部分,人数约在一万五以内,部队的素质参差不齐这一点可以从列队的规整性以及铠甲兵器的犀利程度判断出来,胡军左翼离中军三十余步,右翼离中军约十余步,这间距也甚不对称,他下车之后对奚胜道:“此战我们虽然是以少敌多,赢面却很大诸胡之中,中军最硬,右翼最软,待会若郭洛冲动了对方阵脚,你就以步兵继进,冲他右翼,取胜之机就在于此了。” 奚胜道:“敌军既以中军最强,我若以步兵阵增援郭洛,特使就是以两千人抵挡敌人中坚,我怕会有闪失。” 张迈道:“没事,就这么打”同时向左右两翼派出了信骑传达了命令。 午后干燥而冰凉的风扑面而来的感觉令人感到厌恶,若这片土地上再洒上鲜血,那股腥臊之味只怕会经久难去,队正鸣起了号角,跟着派来使邀张迈出阵对话,张迈应承了,由室辉带了一队骑兵护送自己出阵,对面萨图克亦出阵来会,在阵心相见。因萨图克不大懂汉语,所以双方都带了翻译。 隔着十余步,张迈是蜜月未久的新郎官,一脸的胡子剃得干干净净,龙面具也没戴,经过这个冬季的调养,脸上的那道疤痕也隐淡了,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反而轻了几岁,萨图克却满脸都是风霜之色,两鬓都白了,张迈笑道:“萨图克,看起来这个冬天你不好过啊。” 萨图克哼了一声道:“汉家小儿,少在那里轻狂过去几个月你忽东忽西,忽南忽北,虽然是乱窜,但我不得不承认确实精彩,只可惜你也因此将西域所有人都得罪透了如今西域各国,从萨曼的奈斯尔二世陛下,到我的兄长阿尔斯兰大汗,都被你惹恼了,今日是大伙儿联起手来要灭你,你居然还有胆子出城迎战” 张迈哈哈笑道:“萨图克,事到如今你越夸海口就越显得你心虚要灭我告诉你,这样的人还没出世呢乌合之众,就是来个一百万人又有何妨” 萨图克指着东方,道:“你们这些汉贼唐寇,真可以说是天底下最贪婪、最无耻、最狡猾、最邪恶的民族占据了中原的花花世界还不够,连这西北干旱沙渍之土也不放过亡我祁连,荡我焉耆,天山南北,昆仑之麓,凡有水草丰美者都要抢过去种田我大漠南北诸族,不服你们的,你们要赶尽杀绝,服你们的,也被你们用软刀子杀得皮肉也不剩我回纥先祖,自漠北退至陇右,自陇右迁至天山,如今我远在疏勒,可你们还是不肯让我们安生使尽了阴谋诡计,欺我教友,夺我家园,掳我妻儿,杀我族人真是欺人太甚马蹄踏处即为大唐如今我总算看透你们了,你们这群汉贼,打着仁义道德之名,心里真正想干的却是要所有外族死尽死绝,你们才好独占整个世界” 张迈淡淡一笑,道:“老萨,何必说得这么义愤填膺呢统治全世界的野心,你们回纥没有么只是很可惜,你们没这个实力罢了。而且你的话里充满了污蔑中原的花花世界,不是我们抢来的,而是我大汉先祖撒血流汗,是父传子子传孙,一代又一代建设起来的,至于这天山南北,焉耆疏勒,我汉家在这里扎根也比你们回纥早得多跟我讲家园这里到底是谁的家园是我们的”他一指西方,点着萨图克背后的兵将,道:“我大唐铁骑踏上这片土地,从一开始就与你们不同你们带来的是杀戮和混乱,而我们带来的却是和平与秩序你们的马刀过处,留下的永远只有倒退、饥馑与愚昧,而我们则用陌刀来维持和平、富裕与安宁,用笔墨纸砚带来进步那些不服王化的野蛮人之所以被驱逐,就是因为他们不守秩序而那些信服我们的民族之所以消失,不是因为他们灭亡了,而是因为他们融进了华夏” 就在这时对面左翼驰出了两骑,唐军方面登时鼓噪了起来,杨易见对方只驰出两骑,压住手下不令妄动,也派温宿武带领一个手下驰出呼援,张迈见左翼来人奔近,前面的马上是一个胖子,到了萨图克身边,指着张迈道:“这小子就是那龙面将军” 张迈睨了他一眼道:“这位又是谁” 那胖子昂然道:“萨图克告诉他” 萨图克语气淡淡的,说道:“这一位是我的兄长,回纥中的英雄,土伦可汗。” 张迈心想:“按照李膑的说法,土伦的势力原本比萨图克弱不少,现在他却这样客客气气地叫兄长,显然是形势逼得他不得不向土伦低头。”哈哈一笑,说:“我说是哪家猪圈里丢的牲口,原来是夷播海边的旧相识啊,昭山行宫那场仗还没打怕你么居然还万里迢迢赶来送死,真是难为你了。”他言语刁钻,翻译也不客气,直接照译,还将话说得特别大声。 土伦大怒,差点就要冲过来,温宿武挺骑冲出了两步,这才将他震慑住,张迈却不理会他了,指着萨图克博格拉道:“老萨,你我立场不同,有些话说多了也只是废话。如今我只问你,我们郭老都护和安长史,是不是真的已经遇害了” 萨图克淡淡道:“我本无意杀他,是他自己找的。” 当日郭师道挺身而出决定由自己断时,张迈就知他已有殉国的觉悟,这时哼了一声,说:“那刘岸司马呢杨定邦将军呢郭汴呢” 萨图克冷冷道:“还没死,我等着拿了你以后,再一起丢进油锅。”张迈听说他们没事,心中稍慰,萨图克又问:“讲经人、胡沙加尔还有我的两个儿子呢” 张迈道:“瓦尔丹犯了大罪,已经得到应有的惩处。至于你的两个儿子和胡沙加尔,我并未虐待他们,胜负未分之前,我也希望你能善待刘岸等人。” 萨图克哈哈一笑,说:“好不过那要看你能否活过今日这次出阵之前,我已经命人准备了一个盛大的葬礼,好为你送行” 张迈微微一笑,说:“那好极了你自己刚好用得上” 一扬手,各自拍马回阵。 双方早已剑拔弩张,但张迈回阵之后,唐军仍然没有半点动静,萨图克见对方阵势如此之稳,暗自惊讶,霍兰请战,萨图克道:“不,张迈既然敢来,这一仗他一定是有把握你不要妄动” 霍兰道:“可我们难道就这么等下去” 萨图克却不说话,又等了片刻,土伦终于忍耐不住,骂道:“萨图克这个胆小鬼,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失败了”他手头有八千军马,唐军却只有一万一千多人,就算只有他这一部,双方差距也不大。本来这次萨图克部是主力,但土伦却没等萨图克发出进攻号令,就分出了三千多人去挡住杨易,自己却带着主力直犯唐军中军他受了张迈两次侮辱,此仇焉能不报 张迈眼见对方左翼先动,而且来势奇怪,一愕之下,转而大喜,叫道:“哈哈,这头蠢猪” 然而土伦虽然长相蠢胖,他的骑兵冲击力却非同小可,这毕竟是岭西回纥坐第三把交椅的人,有其短处就有其长处尤其是冲在最前面的骑兵,身体都蜷缩到紧贴马背,再加上一面盾牌,便将全身主要的要害都藏了起来,先锋骑兵蜷缩着身子的同时还能挺直一杆手腕粗的长矛,若是被这支骑兵冲近,长矛挺处,只怕很少有阵势能不被冲动。 张迈赞叹道:“不错,这个土伦,他这是要在萨图克面前立威,告诉同族谁才是回纥中的霸主”他改口叫土伦,那是对这支骑冲击力的承认了。 唐军左右两翼的郭洛、杨易都有独当一面之才,眼见战场形势出现变化,张迈不再传出更改计划的命令,任郭杨两人自行其事。 左翼诸校尉都想冲出,一向最有冲劲的杨易这时却按住了手下不动,郭洛那边也毫无动静。 “强弩伺候” 面对敌军突如其来的变化,唐军却依然恪守中大唐兵家的经典作战步骤。 “嗖嗖”的声响如果是上千声一起响起,那种破空的劲急就会摩擦出刺激耳膜令人头皮发痒乃至抓狂的声音 土伦的主力军扎堆扎堆地倒下了,强弩的穿刺力让它即使射不中人,钉到了马匹亦足以重创敌人。 但迎面冲来的骑兵却没有半点停留,死去的人丝毫不被怜惜,栽倒的人唯一的命运就是在后来战友的马蹄下变成一滩肉泥 甚至就在强弩还没来得及发射第二轮,骑兵已经冲到了弓兵的射程范围。 “强弓伺候” 安守业的命令在万蹄震踏之中根本就听不见,但后排的三府将士早已准备好了弓箭,只见旗帜一挥,这一次是三千人一起望空而射 箭雨还未落下,张迈已经传令:“冲” 土伦来得太快了 如果要等看到箭雨的成果,那么唐军可能会丧失跑马加速的必要距离很明显,这两轮弓弩没有达到遏制对方攻势的预期目标。 人对人,马对马,骑兵对骑兵 “哈哈,来得好”石拔狂笑着,引着他的千人队丝毫不吝惜自己性命地冲了出去他才心新婚呢,本来正该呆在疏勒享受婚后的甜蜜,但这时他却仿佛忘记了这一切,獠牙棒狂舞着,连捷怒嘶着,仿佛一上战场他就会变成藏碑谷中那个一文不名的小石头,变成一个完全不将自己的小命放在心上的愣头青 然而,一个经历过严酷战阵的猛将,其忘我死拼与愣头青的手忙脚乱是完全不同的抬手举足之间的那种威势,即便是对石拔完全陌生的敌人也能明显感受得到。 骑兵对骑兵,冲荡的速度相当于是快马急速奔驰的速度乘以二,冲在最前面的两排骑兵撞在一起时,爆出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可怕声响竟有一些马在巨大的冲力下收势不住,马头对马头撞了个彼此脑浆迸裂 更有十余名骑士被这巨大的冲力甩到了半空但他们落下来时,迎接自己的可能是敌军的长矛攒刺,也有可能是战友无情的马蹄在这一刻,混战的局面令人无法顾惜失败者无论是对手还是同袍。 当然也有骑兵从敌军的队列缝隙中穿插了过去,然后他们就迅速成为无数敌人包围中的单骑。最前排的几行人马敌我难分,犬牙交错,似乎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陷入了可怕的陷阱之中。 犹如钱塘江的海潮遇上了奔泻如海的激流,一股浩荡巨大,一股密集细硬,强大的力量冲击卷成了一股人与马的漩涡,土伦很骇异地发现自己竟然未能冲动对方的阵脚,这伙唐寇虽然曾在夷播海让自己难堪,但那是靠偷袭的伎俩才取得那样的战绩这一点土伦了解得很清楚,虽然萨图克曾说起过这伙唐寇有一个很厉害的刀阵,但土伦并不是很相信,更何况今天并未见到那所谓的刀阵出现。而如今,双方骑兵对骑兵,自己竟然没讨到便宜 “可汗,小心” 亲兵队长叫道。 土伦吃了一惊,自己本来应该位于战阵的中前段才对,唐寇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冲到身边呢 但他的亲兵队长显然没有看错,面目狰狞的石拔坐着有四分之一汗血宝马血统的连捷,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直逼了过来。 “这家伙这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土伦惊呼着 石拔的獠牙棒却已经挥起,土伦大怒,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有机会亲自动手 “砰”刀棒相击的声音过后,石拔诧异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占上风这个土伦可汗,竟也是西域有数的马上强者。 “臭小子敢来犯我我宰了你” 狂暴了的土伦将大刀挥得犹如暴风雨一般,这时就是被他碰上了也得重伤,而他根本也不怕会伤了自己人石拔自练成了獠牙棒以来所向披靡,靠的就是极少有人能挡得他一合,所以跨马驱驰,可以在万军之中杀出一条血人巷来,但这时一被人拦住,连捷的冲势登时顿挫了下来,如果是单枪匹马,石拔未必会输,但现在的形势却对他极为不利前面土伦汗的大刀难以突破,周围胡马围拢,石拔的后援已是不绝如线。 土伦狞笑着,连捷惊嘶了起来,它的脑袋差点被土伦剁了下来,虽然躲开了,但一只耳朵也没了。 “小石头” 石拔耳边仿佛听见了小时候在玩耍时,哥哥叫唤自己的声音,那是多年以前发生在藏碑谷中的场景,这会怎么会忽然想起这个一种不祥的预感闪过他的脑际,他甚至看到了自己的头颅被土伦砍下的场景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攫住了他的心,如果是别人,这时也许已经被击垮了,但石拔却还不肯认输,哪怕身陷绝境他也要做最后一搏 “不,不” 就算是死,也要拖土伦下地狱 可就在这时,围困自己的骑兵忽然松懈了些许,这是不应该有的事情啊。 “血矛,血矛” 不远处有人惊呼着 土伦呆了一呆,赤缎血矛张迈那可是一个更大的目标啊而且靠得这么近,这个张迈居然还把血矛高举暴露了自己,这不是找死吗 他马上抛下石拔,指挥着近卫朝那支高高举起的血矛围攻:“张迈就在那里了给我杀,给我杀”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四五章 会战投笔岗 之二 前线传来的消息都充满了自信,但李膑却还是有一点忧心。诸胡联军的兵力大大超过了预定的数量,在李膑原先的估计中,萨图克就算倾巢而至,再联合圣战者最多也就三四万的兵力,但现在已经抵达的兵力就有超过七万,而且据探子回报,葛罗岭山口还陆续有部队开来。 与此同时,由于气温升得比预期中更快,冰雪融化得也比往年迅速得多,渠坝是否能够顺利疏通洪水已成问题。 “内外两方面的运气,莫非已经在万里长征之中用光了么” 李膑心里闪过了犹疑,在盘算成败上他的心思异常细密,但在性格上他却偏于悲观。 郭师庸也属于稳健派阵营的人,但自起事以来与张迈的合作却让他养成了一种对张迈的信任,不止是对张迈能力的信任,甚至是对张迈运气的信任。 “我相信特使”郭师庸道:“萨图克的来势虽然汹汹,但我相信特使会再一次打败他” 这个老将的沉着,让疏勒城稳如泰山。 “围上去我要撕了他” 土伦发现了那支碍眼的赤缎血矛之后,几乎有些丧失理智地催促部下围攻上去。 血矛的主人,离他紧紧不到二十步啊如果这中间没有其他人的话,他老早就冲上去将张迈了解掉了。 不过张迈毕竟和石拔不同,他再冒险也不会孤身冲入敌阵深处,在他身周永远都会有唐军最硬的两个队扈随左右,这两个队的所有士兵都披着铁铠,手里的兵器是最锋利的,手里的盾牌则是轻巧而结实,马更都是汗血宝马,成百上千地逼来的确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但这两个近卫队的抗压力量相当强大,当敌军冲近,长兵器无法灵活使用时,他们就用上了短兵。在这个局部的战场上,他们面对着数倍围攻的敌人而丝毫无惧,战马与战马,兵器与兵器结成一个稳固的防御体系,消解掉了土伦发起的攻势。 土伦催促了几番之后却没有得到他设想中的结果,不由得急躁了起来。 “给我冲上去抓住张迈,赏良马千匹” 良马千匹 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土伦麾下的勇士们发出兴奋的吼叫,使尽全身力气向进逼过去。 这时候,双方的援军也都靠近,唐军方面是奚胜的步军,而回纥方面则是萨图克的中军 术伊巴尔指挥部队化作两翼包抄过来,要将张迈的两府兵力全部围住,要将唐军步骑两部隔断,萨图克的中军与土伦军主力的兵力加起来接近两万人,即使是野战也已足够将唐军两府彻底围困了。 中军当头而至的是霍兰,这个失去一只手臂的将军英勇依旧,在土伦完成他抓住张迈的豪愿之前,霍兰所带的人马就已经冲到了张迈的十五步以内 也就在这个时候,石拔已经缓过劲来了 他原先不明白张迈为什么在那个时候高举赤缎血矛,但这时却明白了过来。 由于对土伦勇力的失算,刚才石拔实际上已经陷入了重大的危机之中,如果土伦对他的猛攻再坚持片刻,现在的石拔可能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特使是为了救我他在保护我” 石拔心想。 这一刻他根本就望不见张迈,他心中涌起一种惭愧与感激相互掺杂的复杂情感,自己毕竟是遇到了这样一个好上司,好主子可是战阵之上这些情感永远只是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就是不绝的杀戮与挣扎,隐隐约约听到谁在喊:“特使有危险” 什么 就像被火灼到一般,石拔被刺激得差点带着连捷离地跳起 他的眼眶猛地仿佛要睁得裂开一般,在没有预感的情况下眼白都布满了血丝,脖子上的青筋仿佛都要爆裂开来 面对土伦无法取胜的挫折感忽然消失了,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念头“保护特使” 发出一声不似人类而如野兽般的巨吼之后,石拔冲了回去,不是朝胡人,而是朝着那支高举的赤缎血矛 这一刻他几乎忘记了指挥,甚至忘记了这次战争的目的,当发现赤缎血矛受到胡马的威胁时,一种近乎本能的力量驱使他冲了过去沿途遇神杀神、见马杀马腥臊的血液都沾湿了他的衣服,但石拔却丝毫没有察觉有好几次有长矛向他攒刺,他也完全不顾,獠牙棒指处只是朝赤缎血矛冲去,几乎不存在任何理智,只知道要将那支长矛保护好,因为血矛之下是一直保护着自己的张迈 不止是石拔,产生这种冲动的是唐军全体 “保护特使” “保护特使” 赤缎血矛吸引来的不止是敌人 大白天的,它却仿佛是对狼群有致命刺激力量的月光,为两千多名唐军将士注入了近乎疯狂的战意。唐军将士们的血似乎滚烫了起来,并迅速地到达沸点。 “杀得张迈,赏千金” “保护特使” “杀张迈,杀张迈” “保护特使” 两种意图,两种力量,在架橐草原上较劲。 眼前的局面让身处左翼的薛苏丁想起了灯上城一战,不同的是,这次聚集在张迈身边和他一起拼命的不是几十个人,而是几千个人一夫拼命,万夫莫敌,何况千人薛苏丁发现,张迈身上似乎有了一种能够将士兵战斗力激发出来的气质,这有点像瓦尔丹的宗教催眠,虽然立意与手法是不同的,但效果却有异曲同工之胜。 在整个战场上回纥的兵力是占优的,但霍兰却惊讶地发现自己非但没法更逼近血矛,反而被逼得越来越远不断涌过来的唐军将士将赤缎血矛重重围住,绕了一圈又一圈,就像蚁群在保护他们的蚁后 远处,萨图克看得皱眉,他感觉唐军这时好像竟然分成了独立的四块,“难道他们作战竟然都不统一指挥的么”可是他和土伦的主力联手,短时间内竟然还是奈何不了张迈,这让他对唐军的小集团作战能力起了敬畏之心。 不过,这时候他也没能很清楚地看清整个战场。 在整个战场看得最清楚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杨易,一个是奚胜。 投笔岗的最高点虽然只有不到十五米,但相对于这片平坦的草原来说已经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杨易站在整个草原边缘的最高点上下望,见到张迈已被团团围住,同袍们“保护特使”的叫声不绝于耳,温宿武等纷纷叫道:“杨将军,快去救特使吧”连在外围看着的他们都这么着急,杨易就能想象到身处包围之中的石拔等人此刻是何等的狂热。 但杨易却还是不动。 “特使没那么容易死的”杨易显然也有着冲下去救张迈的冲动,但他显然不是石拔,还不至于见到赤缎血矛一举就丧失了理性。 再等等,再等等 土伦分出来的那三千兵马,在朝杨易冲来还是赶过去增援中军之间犹豫不定,他们没有想到中军的战场会那么快就进入白热化,而在这种情况下,唐军的右翼居然还按耐着不行动,要朝杨易冲来嘛,那就是仰面攻击,如果转个方向去增援中军,似乎又与土伦可汗的命令不符。该怎么办呢 这支军队竟然在投笔岗下停滞了下来。 “这三千人已经成了一个重大的破绽” 站在瞭望战车上,奚胜所得到的情报并不比杨易来得少,他判断出领军者不够刚断,而且这三千人也比土伦可汗的主力松散得多。 按照他的推断,如果这时候杨易冲下去,应该可以在北部战场上取得优势,可是杨易还是不动。 唐军的左翼郭洛也是静悄悄的,这个奚胜可以理解,因为胡军的右翼还没什么动静,但杨易居然也不动 “这个张迈,他已经被手下抛弃了么”发现这一点的苏赖心中一喜,但又发现挡在他前面的两府将兵却如同忘记性命一般地保护着那根赤缎血矛,毫无保留地用自己的热血与生命捍卫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让回纥军要想推进一尺都难。 “都尉”刘黑虎大叫:“进军吧铁甲营的兄弟快挡不住了” 步兵阵和混乱的中军战场之间还存在一定的距离,奚胜本来是希望由自己来收拾战场的,但见杨易不肯先发,不得已点了点头,举起了令旗:“进军” 长矛就如同朝天之刺般,如林移动移动的速度不快,但步伐却沉稳无比。 “向前” 长矛斜斜向前,三千长矛卒好像不懂得武艺上的变化,似乎准备就这么推过去。 已有胡骑发现了唐军的动静,其中一部分掉转方向前来迎敌,而就在这时长矛阵出现了一点变化,原本的方形忽然变成了凹字形,而中间内陷的那一面踏出了一批手执长刀的大汉刺眼的阳光照在长刀的刀锋上,反射出了雪一般的光芒。 “陌刀,陌刀大唐的陌刀”胡军之中有人发出了惊呼 萨图克和霍兰听见,心中都是一凛,尤其是霍兰,俱兰城一战之后,他虽然还算不上已成惊弓之鸟,但每回想起那次死里逃生的场景心中都难免会有余悸。 回纥虽然号称控骑十余万,但这十余万却都只能算是轻骑兵,别说马没有铠甲,就算是骑士,有铠甲的也不多。这时回纥的第一波攻势被张迈挡住,冲击力最强的一刻已经消逝,这么短的距离内想要再次发起有效冲击已不可能。若是近距离接刃,骑兵对步兵并无优势可言。 “起” 霍兰的部下不懂唐言,却记住了那种腔调 尽管还有一段距离,但已有数百骑慌了神一般纷纷勒缰闪避,而土伦的部下则还不懂得这个刀阵的可怕之处,但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却已经迟了 陌刀战斧营劈瓜砍菜般的好戏再次上演了。马匹的悲鸣与胡人的惨呼成了这一曲秦地长腔的注脚。 一条一条的血线洒在陌刀长长的刀锋上,再反射阳光,雪光就变成了血光,那是多么冷艳的色彩啊。 本来已经胜券在握的土伦的,这时候也察觉到了一点不妙,而唐骑中的杀神石拔已经狂喜地高叫了起来:“陌刀出动了兄弟们冲啊” “反攻,反攻” 唐军再次沸腾起来。尽管有着数量上的绝对优势,但诸胡联军却发现很难继续压制眼前的这个对手 “哼”萨图克冷笑一声,经过俱兰城一役后他痛定思痛,已经看出这个刀阵强大无比,正面难以抵敌,但在战场的移动方面则仍然保留着重步兵面对骑兵时的天然劣势灵活性。也就是说,只要避开这个刀阵的正面,就能够让它无所用其长。萨图克迅速地分出了两个千人队,剿袭步兵阵的左右两翼。 “郭都尉”薛苏丁叫了一声,没有多说别的话,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那是在提醒郭洛应该行动了 郭洛凝望着西北,那是俱兰城的方向,他的父亲殉国于斯。 “众将士”他的声音里没有张迈那样鼓动人心的语气,也不像石拔那样发出狂吼,他口中发出来的命令,给人的是一种铁一样的感觉像铁一般冷,也像铁一般硬:“听令:目标击溃敌军右翼” 薛苏丁一怔,心想:“不去截断对方对我步兵阵的骚扰么” 来不及思索更来不及质疑,郭洛已经举起了他的兵器,他用的也是矛:“随我冲” 杨易在投笔岗上欢呼了一声,便见郭洛笔直朝诸胡联军的右翼冲去那也是一支大概八千的部队。就人数而言,比起郭洛手头的两千四百骑要多得多。 但萨图克却暗叫了一声不好。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自己却很清楚,右翼的这八千名士兵,其中三千人是萨曼在库巴附近的驻军,两千人是中途陆续来归的诸胡部队,一千人是讹迹罕的降军,一千人是库巴圣战者的辅助人马,还有一千人则是应萨曼征调的波斯雇佣兵,正是一支名副其实的杂牌部队,萨图克将之带来,只是为了凑数。同时,如果一战得胜,这八千人在追亡逐北的追击战中也将能够发挥不小的作用。 唐骑来势如风而郭洛就冲在这大风的风口上如果这人有人注意到他脸部的表情的话,会发现郭洛即便在此刻脸上也没有一点变化,仍然保持着平常那样平静的状态,就像他面对的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块豆腐 在敌军接锋之后的那一瞬间,薛苏丁对郭洛的洞察力忽然产生了由衷的钦佩这一部胡军,踩起来的感觉真的像豆腐啊 远远望见大唐铁骑的威势时,讹迹罕的降军首先抽脚,库巴圣战者的辅助人马有一部分人甚至丢掉了兵器。“望风而遁”这个成语并不是一种夸张的形容,实际上这个成语正是对曾经发生过无数次的真实战场的确切描述。 抵抗的人也还有,然而和溃逃的人夹杂在一起,他们的步伐就显得凌乱了。 从遏丹到昭山再到灯上城,唐军已经打过了好几场击溃战,在这一方面极有经验,当敌人一陷入混乱,郭洛所率领的两府人马立刻以营为单位,朝着敌人最薄弱的地方冲去,先冲破其薄弱环节,跟着将有抵抗力的人马切割包围起来,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郭洛就将这八千人冲击到崩溃的边缘,而此刻萨图克派出去的骚扰骑兵也到达了唐军步兵阵的侧面。 卫护着陌刀阵侧翼的长矛卒,手中虽然有盾牌,却并未能有效地阻止这两支千人队的袭扰,这两个千人队乃是萨图克精选出来对付唐军陌刀阵的人马,个个都能马上开弓,他们绕到唐军的侧面之后并不冲近,而是隔着一定的距离发箭,如果由于有人中箭受伤而出现缺口,他们又会立刻冲过来,试图闯入敌人内部,而一旦步兵阵将这个缺口补上,这些骑士又马上勒缰远遁。两个千人队并不聚集在一起,而是以百人为一队,在草原上散开了,用一种貌似松散其实又相互配合的阵型来作战。 任何兵种都只能在特定情况下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陌刀阵也并非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无敌。奚胜坐在步兵阵中间的战车上,指挥着阵内的预备士兵弥补边线上出现的缺口,前方刘黑虎依然保持着对敌军的攻势,但侧面与后方却让他感到压力很大。 尽管唐军的步兵阵因此而左支右绌,但萨图克的心情却比奚胜要沉重得多自己与土伦围困住了张迈,对步兵阵也逐渐占据上风,但如果郭洛先行一步击垮整个右翼,那么他就能绕到萨图克的背面来,到时候萨图克也将面临腹背受敌的困境。 “三万多人对一万多人,又是正面会战,居然还是打了个难解难分” 这个结果让萨图克心中感到十分难受。 可这仍然还不是定局 “呜呜呜” 是什么声音是狼嚎么 声音来自北面的投笔岗上,一直没有动静的杨易终于动了苍鹰不动则已,一动便要致敌死命 两个折冲府的大唐铁骑,从高地上如潮水般冲了下来,土伦派来应战唐军右翼的三千人马上前接战,却根本就抵挡不住,一下子就被杨易冲成了两截这三千人马无论是战斗力还是组织力都比胡军右翼要好得多,但面对蓄势而发的杨易,他们的溃败速度竟然不在右翼之下 如果是在陌刀阵以及郭洛动手之前,萨图克还有余力分兵增援,但这时杨易的行动却如同压断骆驼背的最后一根稻草,摧毁了他继续打下去的决心 “可汗,”苏赖奔到他身边,低声说道:“趁着局面尚未大坏,得考虑撤军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四六章 大敌到齐 投笔岗会战的结果,以诸胡联军首先撤出战场而告终。在这一场浩大的接触战中,诸胡联军不但先退,而且伤亡人数也是唐军的数倍,在混乱之中,石拔甚至冲了上去,打了土伦一棍,獠牙扯下了他肩膀上的一大块皮,如果是换了别人,吃了这一下只怕早就肩头粉碎了,但土伦居然还能支撑着,确实无愧于他往昔的威名。 然而由于断后的萨图克指挥得当,阵势坚稳,致使唐军未能继续扩大战果,杨易赶出三十余里,望见西面又开来一支队列齐整的骑兵那是库巴圣战者大将伊斯塔的部队,约有二千人,气势颇为雄壮,杨易担心遭到埋伏,这才折回,大军仍然在驾橐草原停驻,并向后方报捷。 听说唐军野战取胜,全城精神一振,三教长老都来贺喜,李膑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了些,连夜出城,赶来贺捷,同时询问此战详情。 听了奚胜的描述后,李膑道:“诸胡联军前来,种类极杂,可是他们立场很不一致,虽说全部都是我们得罪过的人,可是光凭这一点是很难将各国真正地联合起来,我料萨图克定然是对萨曼、对土伦都许下重大承诺,既然是为利而来,那么就未必能够支持到最后,如果我们能够知道他们这承诺的内容,说不定就能瓦解他们的这个联盟。接下来与其用兵,不如用间。” 杨易却不赞成:“用什么间,我们堂堂正正的也能打赢,何必用这些阴谋手段” 李膑道:“毕竟对方还有没出动的实力。” 杨易道:“他们没出动全部兵力,我们就出动了么” 奚胜想起驾橐草原的这场大战的过程,双方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唐军虽以小集团的默契配合取得了胜利,但奚胜觉得这胜利在七分实力之外又带着三分偶然,说道:“李参军的建议还是很有道理的,既然有机会用计谋,就算不能靠此取胜,若能削弱敌人,也是一件好事。” 郭洛沉吟着,他也是稳健派,不过却是稳健之中偏向于进取,道:“但时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敌军虽然带来了许多羊马,但千里远征之下,终究难以久支” 李膑心想:“郭中郎素来沉着稳健,这次却如此助战,莫非是为了报仇”说道:“从战场胜败来说,时间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然而大家不要忘记,我们在大战过后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那就是疏勒地区的重建。这场仗能够早些结束的话,还是早些结束的好。” 眼见双方再次产生分歧,张迈道:“以战取胜,方是正道,但谋略也可以辅佐,李膑,这事仍然你来办吧。从眼前的局势看,胡人应该仍然会再次进军,驾橐草原不是可以守卫的地方,咱们就且撤回城内,看看他们有什么行动,再作打算。” 大军东归,就在草原分手,杨易仍然回下疏勒去,作别之时,他见脚下青草长得颇为茂盛,皱眉说道:“老天爷这次似乎开始眷顾胡人了。” “怎么说”张迈问。 杨易道:“有青草的地方,就能牧羊啊,萨图克他们带了那么多牲畜来,要是占据了城外水草丰茂之地,就能一边放牧,一边围城了,这对解决他们的粮食问题很有帮助,甚至比我们屯田还有效呢。” 张迈一怔,这一点他之前可还未曾考虑到。 托云小镇附近,尽管损失了三千多人马,但随着葛罗岭山口那边人马继续开至,诸胡联军的数量反而增加到了八万。 这其中,来自萨曼者多为白种人,来自两河碎叶、伊丽流域的多为黄种人,讹迹罕的降军多为混血,此外十余个依附而来的部族,或黄或白,甚至还有黑人。联军阵营之中立着四杆大旗,最显眼的是岭西回纥阿尔斯兰大汗赐给萨图克讨伐“唐寇”的大纛,其次是萨曼大将哈桑与回纥可汗土伦的大旗,再次才是萨图克的旗号,萨图克自成名以来行事颇为张狂,如今却连降数格,连旗号也仿佛变得没了精神。四杆大旗以下,火寻、吐火罗、罗施、拔汗那即宁远,或者是萨曼的附属国,或者是回纥的附属部,共有十二国部,人数或多或少,亲萨曼的,便归哈桑统领,亲回纥的,便归土伦统领,托云小镇周围,各色营帐五花八门,难以尽数,单是以此而论,张迈那个“乌合之众”的评价却也并不过分。 虽然张迈烧了昭山行宫,大闹两河流域,又对讹迹罕用兵,大大触怒了阿尔斯兰,但他这次在萨图克循例禀报之后,不但放了土伦汗过来,还大张旗鼓地声言讨伐,却是有点出乎苏赖的意料。不过阿尔斯兰声音叫得大,派来的人却不足一千,饶是如此,阿尔斯兰的这杆大纛毕竟代表了岭西回纥汗国的最高威权,再加上“奉命讨伐者”竟然是萨图克和土伦两位可汗,号召一出,岭西自八剌沙衮以南,所有唯回纥马首是瞻的部族还是闻风而动,纷纷赶来助战。在他们看来,这伙小小的唐寇竟然惹得西域两大强国回纥与萨曼的联手讨伐,那是必死无疑的了,打落水狗的事情大家也都乐意。直到这次投笔岗一战,一些部族才暗生悔意,心想这部唐寇果然不好惹,怪不得敢摸那两头老虎的屁股呢。 唐军东撤的消息传到军帐之内,术伊巴尔和伊斯塔商议起下一步该怎么办时,术伊巴尔道:“这次为了收回疏勒,我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可是尽管作出了那样重大的承诺,萨曼还是懒懒的模样,人是来了不少,却没有多大的战意。这次会战,哈桑借口远来疲倦,又说唐寇来者不过一万多人,我们应该能够解决,竟然拖延着不肯出战,哼这次如果他肯出动精锐投入战场,那么我想战况会完全不同。” “奈斯尔二世的意图,其实我们都很清楚。”苏赖道:“尽管我们秘许只要收回疏勒,就将库巴、讹迹罕都割让给他,并转作他的属国,世世为萨曼王朝镇守东疆,但按我看,光是如此还不足以打动得他出兵,奈斯尔二世是在对我回纥玩均衡呢,他既不希望博格拉汗太强,可也不希望博格拉汗太弱,如果博格拉汗太强盛了,他会拖我们的后腿,可如今我们眼看大势不妙,要是让阿尔斯兰趁机将我们吞并,那时土伦势难独存,无论是谁统一了岭西回纥,这个局面奈斯尔都不愿意看到,所以他才会派了哈桑来助我们收复疏勒。毕竟,一个没了怛罗斯、讹迹罕、库巴,而只剩下疏勒且又刚刚损兵折将的博格拉汗,要比一统回纥的阿尔斯兰好控制得多。” 霍兰哼了一声,说:“但他们人是派来了,却惰于不战,那又有什么作用” 就在这时,帐外响起了吵嚷声,萨图克皱起了眉头,让术伊巴尔出去瞧瞧是什么事情,没一会就听见了土伦汗的声音,萨图克等都想:“原来是他。” 术伊巴尔拦土伦不住,被他闯了进来,受伤的土伦肩膀包得厚厚的,进来就冲着萨图克嚷:“萨图克,听说唐寇缩回城去了,你怎么还不进兵快快将疏勒围起来,破城之后,我要将那个伤了我的贼将碎尸万段” 在唐军崛起之前,在回纥内部连阿尔斯兰对自己的这个副汗也不得不假以辞色,土伦对萨图克亦是敬畏交加,这时霍兰见他对博格拉汗无礼,怒上眉梢,手就按住了刀柄,萨图克却微微一笑,离座让给土伦,给他斟了奶酒,殷勤问土伦伤势如何,土伦道:“我这条胳膊,差点就废了我自出生以来,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萨图克,这次我为你跑这么远,可真是亏大了” 萨图克笑道:“兄长这是什么话怎么叫为我疏勒打下来,迟早还不是兄长的我不过是暂时为兄长守城罢了。” 土伦笑了笑说:“是真的才好人家都说你嘴上抹蜜,腹内藏刀呢” 萨图克脸色一正,道:“兄长这是听谁的话是大汗么哼,他素来憎我,所以才来挑拨我和兄长的关系。他就是要咱们两个互斗,咱们斗得越厉害,他就越开心可是兄长你想想,我对你的承诺,什么时候不算数了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我那怛罗斯与俱兰城,不都已经交给兄长了么” 土伦神色微微缓和,当初他赶到俱兰城时,手下也都说博格拉汗的许诺多半是空口说说,他自己也颇为犹疑,不料萨图克却二话不说,真的就将怛罗斯俱兰城都交给了他,这件事大大改变了土伦对萨图克的印象,这时土伦又道:“你在这件事情上,总算是有信用只是伊丽与怛罗斯隔得那么远,你就算割给我了,我也很难守住啊。” 萨图克一挥手,将诸将都叫了出去,这才凑近了低声说:“现在是隔得远,但只要将八剌沙衮打下来,不就连在一起了么” 土伦眼中忍不住露出热切的喜色来,却又迟疑说:“凭咱们两个联手,能斗赢他么” 萨图克道:“等打下了疏勒,灭了唐寇,咱们再找个由头,许下重利,诱引哈桑北上,三家联手,不怕拿不下八剌沙衮。” 土伦更是一喜,又道:“只是这毕竟是咱们回纥自家的事,请外人来,只怕不大好,再说,咱们请他帮这么大的忙,只怕萨曼那边要狮子大开口。” 萨图克哈哈一笑:“他开什么口都答应他,等到八剌沙衮拿下,那时候他的大军就处在我回纥心腹之地了,四下全都是咱们的人,你我再设下陷阱,将他的大军全部坑杀在碎叶河边,再把杀死大汗的罪名推到他的头上,然后以复仇之名召集回纥诸部西征,一举平灭河中到了那时,兄长你就是称霸西域、中兴回纥的绝世雄主了” 土伦忍不住露出笑容来,赞道:“妙计,妙计” 两人在帐内密议了好久,土伦越谈越是开心,最后道:“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眼下我一定要打破疏勒,找出唐寇中打我一棒的那小子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土伦去后,诸将才复进账,还没坐定,帐门掀开,又有人闯了进来,这次来的却是一个蓄着胡须、身材高大的男子,长着一张典型的阿拉伯人的脸孔,他就是萨曼这次远征的大将哈桑。 帐内伊斯塔黑着脸,霍兰也极不痛快想一年前萨图克全盛之时,怛罗斯派往布哈拉的使者也敢向奈斯尔二世叫板,塞坎、霍兰等人面对阿布哈兹、哈桑等也是居高临下的态势,不料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形势竟然就变得如此颠倒往西威严无比的博格拉汗大帐,如今却叫人说来就来,但萨图克对这一切都仿佛全没放在心上,眼神非但平静,甚至还保持着对土伦时的谦卑。 哈桑看了萨图克一眼,全没将别人放在眼里,一进来就叫道:“萨图克,我听说我教在疏勒的几万教徒,全部被那伙唐寇杀害了,这消息是真的吗” “这个”萨图克道:“得问问苏赖老。” 哈桑睨了苏赖一眼道:“是真的么” “据我刚刚得到的消息,似乎没有全被杀害,”苏赖道:“不过也遇害的也超过一半了,还活着的听说也都成了奴隶。男的派去做苦工,女的拉去做女奴,至于还不懂事的小孩子,则全部被带到佛寺教化。照这样看来,不出数年,葱岭以东恐怕就再没有一个天方教徒了。” 哈桑脸上现出少见的怒色来:“这伙唐寇,他们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吗,竟然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情来” 苏赖趁机道:“疏勒这边,佛教徒,祆教徒,摩尼教徒,对我们天方教向来仇视,那伙唐寇的首领听说本身就是佛教徒,又和摩尼教徒有所勾结,现在一有机会,自然是要设法灭我天方教了。” 哈桑怒道:“灭我天方教哈哈”他的笑声带着杀气与冷意:“那就要看看到底是谁灭谁” 萨图克道:“这帮唐寇,虽然可恶,但我们也不能不说他们的实力确实已经变得相当强大,驾橐草原一战,我们是初战不利,若他们退入了疏勒城内,彼守我攻,只怕会更加麻烦。” “那是你们没用”哈桑道:“一群流寇而已,你们居然一点办法都没有,都不知道你以前那么大的名气是怎么蒙来的哼,那日我是走累了,没上战场去,若是有我出手,这会子都打到疏勒城下了。萨图克,等后续部队到齐,咱们就赶紧进兵吧不要耽搁了。不过有一件事,我要先和你说明。” 萨图克微微低下上半身,道:“请说。” 哈桑见名震四方的回纥公驼可汗对自己也如此服帖,脸上不禁露出些许得意的微笑来,道:“破城之后,我要将所有疏勒境内卡菲勒全部杀死,到时候你可不许拦我” 萨图克有些为难地道:“城内除了那帮外来的唐寇之外,其他人毕竟都曾是我的子民,这个” 哈桑作色道:“怎么,你不答应么” 萨图克显得十分无奈,道:“好吧,既然是哈桑将军的要求,我答应。” 季春,诸胡联军拔营离开托云小镇,大军中萨曼及其附属国部到了三万五千多人,库巴圣战者连同讹迹罕降军约万人,萨图克两万五千人,土伦一万五千人,回纥附属诸部约万人,共计九万五千人,号称二十万大军,滚滚东进,朝疏勒压来。 张迈自守疏勒本城,杨易守下疏勒,又让奚胜在东北角的高岗上立了一营,四门守军日夜轮岗,严防待敌。 诸胡联军逼近之后,几个首脑碰了一下头,决定由土伦负责攻打西门,哈桑负责攻打南门,萨图克负责攻打北门,回纥附属诸部挺进切断疏勒与莎车的联系。 一时间整个疏勒仿佛地皮都被震动了起来,疏勒城内唐军的宣传做得好,这个冬天郑渭又已经建立起了有效的保甲制度,所以受到的影响还比较小,城外的诸胡部眼见故主忽然出现,而且是带了“二十万大军”出现,却都慌了 “怎么博格拉汗还没死么原来我们都被唐军给骗了” 便有七部万余人奔来依附,萨图克也不怪罪,命伊斯塔统领了前去攻打下疏勒。杨易望见疏勒诸胡远来,冷笑道:“这些墙头草,看来当日挨打还没挨够”不等他们靠近,就领了一千骑兵出城,那些牧民哪里是他的对手最先抵达的两部人马被杀得屁滚尿流,其它五部见了害怕,远远地就停下了,都不敢近前。伊斯塔所部不过万人,却围不住下疏勒。 疏勒那边却是四面皆敌,郭师庸道:“东路若是被截,我军与莎车的联系便会被切断,不可不争。”郭洛道:“我去”领了三千骑兵出城扫荡,又大胜了一场,等到萨图克和哈桑听到消息派人增援,郭洛已经领军退回城内了。 萨图克见没法阻止唐军出城,颇为忧虑,哈桑却大骂“突厥人”没用,概回纥附属诸部说的都是突厥系语言,所以在天方教眼里,他们甚至包括回纥人在内都是“突厥人”。 四方围定,已近三月,李膑所盼望的回春寒没有到来,天气反而越来越好,疏勒绿洲处处都是长势喜人的青草,几路大军占定了附郭所有牧场,装好了器械,推出了云梯,正准备攻城。 却听东北方向传来了惊人的消息,却是龟兹的回纥人到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四七章 以攻守城 和葱岭以西相类似,葱岭以东的回纥并未建立起一个大一统的草原帝国,回纥的各个分支占据各个绿洲,对内也都自称大汗,甚至建号“阿尔斯兰”,但对外时,还是承认高昌回纥在天山南北的霸权。胡沙加尔派往高昌的使者,高昌的大汗毗伽召宰相约昌商议,约昌觉得胡沙加尔这一趟来得古怪,所谓“唐寇云云”之前又没听说,忽然冒了出来,非但来势汹汹,甚至攻到了回纥的老巢,约昌便推断这可能是疏勒内部唐民作乱,胡沙加尔弹压不住,所以来求援军。 “那我们该如何回应他呢”毗伽问。 “唐人衰微已久,这次忽然又冒头,依我看最多也不过是回光返照,难以久支,”约昌道:“我们若派大军前往,到了疏勒而这唐民叛乱已经平定,胡沙加尔未必还肯承认当初的诺言,到时候空手而回,只怕会被西域诸国各族笑话。但要是不派兵前往,万一胡沙加尔是出自真心,那岂不坐失了大好良机再则,如今于阗再竖亲唐旗帜,若是胡沙加尔所说的这伙唐寇真那么厉害而又未能及时弹压,让他们成了气候,只怕又是一个归义军自疏勒以至于龟兹、高昌,汉人本来就不少,若再加上亲唐部族那就更多了,万一让疏勒、于阗、沙州等地的唐民联成一气,对我回纥一族绝非好事。” “那么宰相的意思,到底是派兵,还是不派兵。” “派,但不从我们本部派,”约昌道:“我们且指派龟兹人去。” 毗伽马上就明白了过来,龟兹回纥对高昌这边也称臣,但内部却独立自治,地位类似于附属国,若派龟兹回纥前去助阵,成功了毗伽对疏勒的归属仍有过问的余地,失败了也不影响自己的脸面,连称妙策,当即向龟兹发出了命令。 龟兹可汗骨咄也召宰相商议,宰相以为高昌方面的命令不可轻违,免得给了毗伽向龟兹问罪的借口,而且疏勒离龟兹近而离高昌远,如果这件事情成功的话,最有可能得到疏勒的将不是高昌而是龟兹,骨咄也觉得是个机会,当即发骆驼兵五千,骑兵一万千,共一万五千人西进,到了温宿今新疆阿克苏市,又征调了当地诸部五千人,经过蔚头,又征调了蔚头回纥四千人,总共两万四千人,蔚头已经在疏勒东境。骨咄到了疏勒边界,听到了许多流言,也有的说“唐寇”去年就已经攻陷了疏勒,也有的说现在那边还在打仗,也不知疏勒的真实情况如何,先让麦隆入境来报,就说东面的援军到了。 胡沙加尔向高昌求援乃是一桩机密大事,萨图克本人到现在还不知晓,这时疏勒的形势已经大变,总算麦隆有些急智,望见博格拉汗的旗号急忙奔入营内,将他出发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一一禀告。胡沙加尔本身倒不是真有意背叛萨图克,向高昌求救那也是用上纵横策略,所以麦隆略无隐瞒,基本是照直说。 萨图克听完问诸将怎么办,苏赖道:“恭喜可汗,贺喜可汗这是真神派下来的一支援军啊” 萨图克道:“只是胡沙加尔许了大诺,将来若攻克了疏勒,我们用什么来酬谢他们” 苏赖道:“龟兹是西域的礼乐大邦,将兵却相对软弱,我军精锐五千人可破其一万五千人,至于从温宿、蔚头征调的九千人更是不值一哂。随便胡沙加尔许过什么诺言,都答应他就是,等大事一定来个翻脸不认,他也奈何不了我们。” 萨图克笑了起来,道:“只是怎么让骨咄觉得我们开出的条件有诚意,却还得斟酌斟酌。” 苏赖道:“先邀他入境,让他瞧瞧我们的十万大军,骨咄见了一定心生畏惧,那时候我们就半威胁半利诱,许诺功成之后将下疏勒割给他,再送他疏勒军府一半的金银财宝。” 萨图克依言,仍然派麦隆出使,骨咄听说博格拉汗“唐寇”已经攻陷了疏勒,但博格拉汗却回来了,且已将疏勒围住,邀他前往会师。 骨咄心想萨图克既然回来,那自己要吞并疏勒多半是没戏了,可也不能就这样两手空空就打道回府,眼见麦隆盛意拳拳,便领兵入境,入境后派骑兵一探,发现疏勒地面至少有十万人马围住了疏勒、下疏勒两座城池,心中大起敬畏,暗想这位博格拉汗果真名不虚传,竟然有这么大的兵力,说到军威之盛不在毗伽可汗之下,萨图克对哈桑、土伦时卑躬屈膝,与骨咄相见时却恢复了凌人的气派,在说到得胜之后要将下疏勒割给龟兹时,骨咄连称不敢,只道:“但愿此战之后,我龟兹一系与疏勒世世友好,小王就心满意足了。” 萨图克便安排了他去围攻下疏勒,却调回了伊斯塔,九万多大军渐围渐紧。萨图克派了人射书箭入城劝张迈投降,张迈却毫不理会。 这个冬天里,张迈和萨图克分别都做了充足的准备,相对而言,张迈就像在继续追逐猎物的狩猎者,而萨图克则像一头拼命挣扎的猎物,狩猎者继续追求胜利的动力虽然强大,但总比不上不胜即死的猎物更加拼命。 张迈巡至北城门时,有些诧异地发现,回纥人正用一些零部件拼起一架投石车。 “对方竟然有这样的巧匠” 他却不晓得讹迹罕和疏勒一样,地处古波斯、古印度、古中华等几大文明的交汇点上,吸收了东西各大文明的科技和手工业技巧,疏勒的造纸术与火药几乎已可与中原媲美,而讹迹罕则以玻璃手工业和机械原理等见长,萨图克为了攻克疏勒是下了血本,召集了全城的能工巧匠,在机械学大师萨迪的主导下,又集合了一万多个苦力,赶制出了数百台可以拆卸的攻城器械。 郭师庸望见,暗叫一声不好,急命人准备大棉幔,那是唐军在去年冬天集合了一千民女、三千女奴赶制出来的超大棉被,外为粗麻,里头填满了草屑棉花,又命人去叫慕容春华的叔叔慕容伟忠来。 “厉害啊”唐军工匠中的首领慕容伟忠用张迈的望远镜眺望,将那些投石车拼合的过程看得分明,忍不住发出了赞叹:“敌军之中,也有能人啊特使,咱们也得赶快把砲移过来。” 慕容伟忠所说的砲就是象棋中的砲,也就是投石车,大部分也唐军在过去这个冬天赶制的。 “投石车对投石车么” “对,不过还得赶紧叫来秋华。取的读敌,目的之的之法,军中只有春华和秋华两兄弟擅长。” 慕容秋华就是慕容春华的弟弟,还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长得十分瘦弱,不像乃兄一般可以纵横战阵,平日只是在兵曹帮忙,张迈也没怎么见过他。 慕容伟忠所说的“取的之法”乃是一项古法,其用在于以投石车守城,记载于汾阳兵典之中的“守城砲取的”条,其法云:“以砲守城,不可安于城上,需于城内安顿,使敌不可见,用砲之卒,一曰发砲手,于城内主发放,二曰取的手,立城上,专照斜直远近,取准瞄的。远则减拽炮人,近则添拽炮人,小偏则移定炮人脚,太偏则移动炮架。” 用大白话来说,就是派一个取的手站在城头,找准目标,然后指挥城内的发砲手调整方位与发砲力度,按照取的手的指挥隔着城墙发砲便能伤敌。取的手只要脑子活、视力好的将士或民兵经过训练便可,这个冬天郭师庸早已命慕容秋华训练了一百多人,但取的手的训练者和组织者则需精通数学与力学,是为“取的将”,这门“取的法”乃是中华固有之弹道瞄准学,若取的将安排得当,经验熟练的取的手配合熟练砲手,命中率可以达到三成到五成。 大唐集中华冷兵器战斗之大成,每一军都是一个兵种复杂而完备的作战系统,每一军中都配备有各种各样特殊技能者,所以当年怛罗斯战败,天方教国家得了唐军的大批俘虏之后各种工艺与技术竟而便得大进。 这时城内城外,双方各自忙碌,为的就是攻城那一刻的到来。 郭师庸负责守城战的总体调度,命疏勒西门、南门紧闭,东门、北门却常洞开,张迈这一路来经历大小二十余战,守城这却是第三遭,且第一次守新碎叶城城他基本没起到高层指挥官的作用,第二次守俱兰城兵寡城小,和现在防守一座大城市的情况完全不同,所以便来向郭师庸请教,问他为何常将东门、北门打开。在他的印象中,敌人一旦围城城门是必须关闭的。 郭师庸笑道:“遇敌闭门,那是懦将行为。我们城楼之上,设有强弓硬弩,落石滚水,火油棉团,敌军逼近时抛洒而下,便能重创胡军。且我又已于城门之内,筑了护门墙,用以阻隔冲突,护门墙两侧又筑起了内门,这内门外门之间的凹口又设了垛孔,敌军就算突破了外门,却无疑是自投罗网而且我军有精兵七府,民兵两万余,民众十余万,城内物资又足,且器械又齐整,士气又高涨,会当以攻守城只开两门,算是看得起萨图克了。” 张迈便问:“什么叫以攻守城” 郭师庸道:“守城之法,若城内有野战而能得胜之军力,则城门宜多不宜少,宜开不宜闭,城门若关,不过徒显得我军怯战而已,其实没有必要。城门若开,则我一旦见敌军有机可乘,就可派遣精骑突击之。就算敌军无隙可乘,夜里也当派偏师出击骚扰,叫他日夜不得安宁使敌军夜里不敢不派重兵守夜,则其白天攻城之力势必大削。这一道城墙,不是用来拦阻我军将士进攻的步伐,而是要减少我军的损失,消耗敌人的体力,不是一个枷锁,而是一面盾牌我们站在城墙后面,不是躲避退缩,而是将养体力,一见敌人出现破绽马上出击杀它个落花流水这便是以攻守城” 张迈心中叹服,又觉得郭师庸所讲的“以攻守城”之法,很对自己的脾胃。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虽然进步了许多,野战指挥的能力已渐渐赶上郭洛,但说到守城的战略与技巧,需要向郭师庸学习的却还有很多。 诸胡联军逼近的前半个月里基本是以围困为主,但郭师庸每天都派遣骑兵出城,甚至夜里也派骑兵出城骚扰,若遇敌军,可战则战,不可战则退,霍兰有几次带兵杀至城下又都被城头射箭逼了回来。 除了四大城门之外,郭师庸又增开了七个小门,每一扇小门都只能容两马并出,是为暗门。每个暗门内部也都设了护门墙,这些暗门由于受攻击面小,所以每扇所需要配备的防守兵力不多。又在东北角和奚胜兵营后门相对处,开了一扇活门,平时可以由此门进出和奚胜的兵营沟通联系,而敌军若要进攻这道活门,却务必先击垮奚胜。在诸胡联军围而不攻的前半个月里,唐军甚至还能好整以暇地派出民夫到东北角的高岗上伐薪以供应城内的日常使用。 疏勒的周长很长,诸胡联军的九万人马虽然围城,但也不可能三百六十度全部配备重兵,而且将兵力平均分配下去,反而只会显得处处薄弱。因此郭师庸安排了田浩、室辉、贺子英等六将各率一营,每日都轮流从此门出,从彼门入,每次都是由瞭望手窥见敌人防御薄弱的方向发出信号,便有骑兵纵出,胡人看见他们出来,赶紧增强此处防卫,或者派兵来赶时,唐军出城的部队又回去了。 霍兰、术伊巴尔等眼见这些大小城门开开闭闭,唐军进进出出,都气得跳脚,觉得唐军分明是在挑衅,然而却又无可奈何。 更有一般可恨处,是郭洛每每集结大军,都是多达千人以上,甚至是二三千人的骑兵,每两三日就从北门开出邀战,或者扫荡萨图克部署在东面的部队。面对郭洛的精骑,那些辅助部队、民兵、牧民完全没用,只有萨图克或者哈桑麾下的精锐才有可能与之对抗,而要想拦下三千唐骑,又势需一倍以上的兵力才有可能,萨图克既然将自己的主力安排在北面这里是疏勒与下疏勒联系的必经之道,等他的军队绕过疏勒城东北角的高岗赶到时,城头唐军的瞭望手早看透了虚实通知了郭洛,若来军势大郭洛仍有充裕的时间从容撤回,若来军势小郭洛就全不理会,继续逐杀东面的胡马。 哈桑与土伦眼见唐军面对自己的城门“不敢打开”,面对萨图克的城门却时开时闭,都认为唐军是怕了自己而不怕萨图克,心中对萨图克的评价又低了许多。 到三月中旬,哈桑按耐不住,急催萨图克攻城,这时萨图克也已经准备妥当。三方乃定在三月十二日一起动手。 到了这一日张迈正睡午觉,忽然城外杀声大作,轰轰的都闹了起来,城中居民听到,心里都想:“终于来了。”家家闭户,户户关窗,大街上出了巡逻的民兵之外没有一个人影。 郭汾在屋内坐了起来,有些担心,张迈安慰她道:“怕个什么当日我们在俱兰城时,地方不熟,城墙卑薄,器械又不齐,城内人心又不定,总怕萨图克攻城的时候城内居民起叛乱响应。现在这场守城战却是从筹谋了几个月,又练习了几个月,内内外外都布置得十分妥当,就算被围上个半年,也没什么所谓。”郭汾道:“我也不是担心,不过敌人开始攻城了,你也该去瞧瞧。”取了头盔、袍甲、横刀来,帮丈夫穿好。 张迈这才出城巡防,张迈知众敌之中,萨曼、土伦等乃是客军,真正打仗,最卖力的势必是萨图克,所以就到北门来看,看看将到北门,轮值守卫的兵将各按其秩序忙碌着,忽然听噗噗噗、砰砰砰连续几十声的闷响,张迈叫道:“什么声音” 马小春道:“我去问问。”不一会回来禀报:“回纥人用投石车呢直接用硬石头砸墙、砸城门幸好郭老将军已经准备了大棉幔,对方投石车一动,我们的将士早就将棉幔举起来,护住了城楼要紧的设施,巨石砸到棉幔上,就是噗噗噗的哑响,砸到城墙,就是砰砰砰的声音。” 张迈这时已经走到城楼下,就要登城,忽然一块石头砰一声,越过城墙,落到他附近,砸出了一个大坑马小春高叫:“保护特使”一队亲兵就要围上来。要是一年以前,张迈见一块大石头砸在自己附近非吓得往后一跳不可,这时却眉毛都不跳一下,推开马小春,喝道:“你干什么当我是没上过战场的雏儿吗”一把将马小春推开了。 登上了城楼,但见城门前方四十余步外横地里一列的战车,一字排开,列成二百余步,回纥的弓箭手就躲在后面,强劲的弓箭便如雨点般射来,城头唐军也不客气,就躲在垛孔女墙后还击,大唐弓弩优于回纥,而且又居高临下,斗弓箭自然大占上风 但那一列战车之后一百余步又有一排的投石车共九十架,轮流不断地发射石弹,幸好郭师庸早有准备,北门的守城将士从投石车的布置中推测到其落弹的距离,已经举起棉幔等候着,棉幔柔软厚实,石弹砸处被消解掉了攻势,然后就白白落到城下,结果回纥第一轮石弹发射过后,北门门楼重要的设施一处未损。 城外术伊巴尔大怒,却另外设法,命士兵用上了火箭那火箭是以棉花沾上石油,点燃了射来,唐军尚未反应过来,早有三四张棉幔着火,石油一撞上目标溅了开来,很快就将整张的面幔烧成一片火云,马小春大叫:“敌军也会用黑火水”张迈骂道:“西域既然盛产这东西,会有这个有什么奇怪。” 术伊巴尔哈哈大笑,看看唐军已经将烧着了的棉幔丢掉,没烧着的也赶紧收起,正要指挥投石车发射第二轮的石弹,猛地砰砰砰连响,这次却是在自己身边响起 原来是慕容秋华已经发动了隔墙取的法,唐军的投石车要对准对方的投石车,就得后发制人,先等对方将投石车安好,所以慢了一步,此刻城墙上取的手望明白了去向,慕容秋华下令:“发砲” 令旗挥动,城内一百架投石车一起发作,投出的却不是巨石,而是夯实了的泥土,土弹凌空飞出数百步,冲势极其惊人,砰砰连响,已有十八台投石车被砸中,其中十架垮了,还有十几个敌军被土弹砸中,不是当场毙命也是筋断骨折。至于那些没击中目标的土弹,撞到地面时大多就松散了,没散的也都裂开,使城外的敌人没法取了再用守城之砲用土弹不用石弹,这也是原因之一。 城外回纥人惊呼:“唐寇也有砲”有砲也就罢了,麻烦的是唐军的砲能砸到他们,他们却连唐军的砲安放在哪里都不晓得,根本就没法还击,所以回纥的砲手个个惊慌。 城头唐军则齐声欢呼,这次没能命中目标的投石车取的手就下令调整方位力度,第二轮继续发射,城外投石车来不及移动,又坏了二十架。 张迈大喜:“好哇,秋华这小子这次可得记他一大功” 城外术伊巴尔愤怒非常,急令投石车收起移后,却已经剩下不到一半。 慕容秋华见对方将投石车收起,却继续传令:“攻车阵”取的手们让发砲手调整方向,这一次却都向车阵砸去,半数用土弹,半数用石弹,土弹砸弓箭手,石弹砸车,那些战车都是模板造成,只能用来挡住弓箭,哪里经得住从天而降的砲弹呼呼呼的破空之声中,投石车再奏奇功,只第一轮就砸坏了十架战车,再一轮又砸坏了二十架。 疏勒守城战的第一个回合,根本就不用张迈出手,唐军轻轻松松便大占上风,张迈哈哈大笑,在城头指着城下的回纥军说:“野战都打我们不赢,还想跟我们汉人斗城池攻防,真是找死”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四八章 我们唐军又赢了! 讹迹罕。 一列商队缓缓入城,带来的是城内紧缺的粮食,商队的首领叫哈克本阿卜杜勒阿齐木,约莫三十岁上下,虽穿着端正的阿拉伯服饰,但黑发黑眼,黄皮肤,看长相竟是个典型的汉人,守城的士兵见着吃了一惊,大叫一声“唐寇”急忙下令将他当奸细拿住,也不管哈克怎么争辩都无用。直到最后他拿出了布哈拉方面的文书,城主图甘才半信半疑地将他释放。 哈克闷闷不乐,来找本城的生意伙伴,玻璃商人阿尔塔加,这个阿尔塔加四十多岁,竟然也是个汉人长相,见到哈克微微吃惊,问道:“你怎么会来” 这些年讹迹罕属祆教势力,与萨曼宗教不同,国属不同,尤其库巴是天方教中的激进派,讹迹罕的祆教势力又是抵抗天方教的先锋,所以阿尔塔加和哈克家虽然有生意往来,阿尔塔加却得将货物南运,走极为难走的高原山路,经过葱岭南部可以和葛罗岭山口媲美的马鞍山口今乌孜别里山口,这个山口每年农历五月到九月可以通行,进入疏勒、莎车地区,阿尔塔加通常也会选择在这个季节到达,在山口与来自疏勒、莎车的商人做一番交易后,然后继续南行二百余里,跟着折而向东,经过拔特山地区,同时哈克则从撒马尔罕南下,双方会合于利斤小镇在今塔吉克斯坦首都杜尚别附近做交易。 这样的行程,听着都觉得难受,更不要说真的走了。因此阿尔塔加自三十岁以后,每两年或三年才走一趟,十二年来与哈克也只见过五次而已,但他没想到哈克会在这个季节出现在讹迹罕。 哈克哼道:“我们家又被敲诈了。这回却是要我押运军粮到库巴,等到了库巴以后,又让我押来讹迹罕。” 从撒马尔罕到库巴约一千一百里,且都有路可通,从库巴到讹迹罕也不远,以往讹迹罕和撒马尔罕的商路之所以被隔断,更主要的倒是出于政治和宗教上的原因。 阿尔塔加就问阿齐木家为什么会被敲诈,哈克叹道:“好像是我三弟出事了。去年秋冬之际,怛罗斯那边出了大事,据说是闹流寇,我们在撒马尔罕,听到的消息也不确切,派人到白水城打听,那边又戒严了。据说这伙流寇很厉害,将怛罗斯都给打下了。之后白水城的守将起了疑心,两次派遣部队逼近怛罗斯,第一次遇到了博格拉汗的部将加苏丁,退了回来,两个月后发现形势不对,又试探性地派遣了军队,但到了城头,又见到了博格拉汗的守将霍纳德,又退了回来。但不久怛罗斯那边就向布哈拉派遣了使者,这次来的竟是博格拉汗的重臣苏赖,原本奈斯尔二世和博格拉汗关系是时紧时缓,这次来使之后两家忽然就变得亲密了。跟着又传出消息,却是博格拉汗将库巴割给了萨曼,再过不久,听说讹迹罕也落入博格拉汗手中,但跟着这座城市就变成双方共管了。” 阿尔塔加点头道:“不错,如今讹迹罕是由双方共管了。我还听说,再过不久,等打下疏勒,这里还会割给萨曼。嘿嘿,以后咱们做生意可就方便多了。” 哈克一怔:“打下疏勒这什么意思” 阿尔塔加道:“关于唐寇已经进入疏勒的事,你沿途难道一点消息都没听说么” 哈克惊道:“什么难道唉,我一路来确实听到许多传言,但各种传言都有,有许多都自相矛盾,难辨真假,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先将你的事情说完,我再补充我这边的事情。”阿尔塔加说。 “好吧。”哈克道:“那是去年冬季的事情了,我们阿齐木家的消息也算灵通,怛罗斯那边的使者苏赖才到布哈拉,过两天我们就知道了,情知这西域又将有大事发生,就派了人试图走小路看看能否进入俱兰城去瞧我们三弟,没想到过不了几天,布哈拉那边忽然派人闯上门来,将我老父押了去。” 阿尔塔加惊道:“这是干什么” 哈克道:“布哈拉那边是说,怛罗斯那边闹了唐寇,我三弟入了贼群,如今萨曼已经和博格拉汗达成盟约,而布哈拉方面则怀疑我们这些”他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唐民后裔”这四个字之后,才恢复寻常声调:“和那伙唐寇有勾结,所以将我们都抓了去。” “你们” “嗯。”哈克压又低了声音,说:“不止我们阿齐木家,穆尔加布家,鲁尚家,库杜克家,沙尔图兹家,也都被叫去问话了。大家根本就闹不清楚是什么情况,而那执法官却一口咬定我们勾结唐寇,图谋不轨,语气说到凌厉处几乎要将我们抄家灭族,我们才知道怛罗斯的变乱似乎是唐民主导,这一来各家可都慌了,分辩说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事,而且那些唐寇们在回纥境内闹事,又和我们有什么相干呢但他们很快又拿出了所谓证据来,就是说什么我三弟如今也加入唐寇了。” 哈克一边说,一边留神阿尔塔加的表情,见他对三弟加入“唐寇”一事毫不惊讶,心想他多半知道什么消息,阿尔塔加点了点头:“后来呢” 哈克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我们确实也没有和那伙唐寇勾结,再说就算是萨曼和博格拉汗结盟,这毕竟也是境外的事,奈斯尔二世并非完全不讲理的人,我们几家在撒马尔罕的影响力又不算小,奈斯尔二世真要将我们抄家灭族,总得找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啊。所以闹到后来我们总算是明白了,仍然是布哈拉的那些大官,想问我们拿些好处。”他说到这里竟然没有了愤怒,只因为这种事情他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回了。 “那么后来你们就拿钱贿赂,了结了此事” 哈克摇了摇头:“这次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别的家族总算都花了钱就脱身,但我父亲却被请到了奈斯尔二世跟前直接问话,在场的有宰相巴勒阿米,大将哈桑,此外竟然还有博格拉汗的重臣苏赖。奈斯尔二世问我父亲,是否还有一个儿子在俱兰城,我父亲说确实有,又问我父亲为什么两个儿子都加入了唐寇,我父亲忙说这事自己完全不知道,还请主上明察秋毫。奈斯尔二世便没再说上面了,我父亲被问了这几句话以后,就连分辩的机会都没有,从苏赖与奈斯尔二世的对话中,我父亲推测出我三弟多半真的是加入了那伙唐寇,而且那伙唐寇的声势已经很大,萨曼和博格拉汗是打算联手镇压了,而博格拉汗那边提出的一个条件,就是要将我们阿齐木家交出来” “那后来呢奈斯尔二世应该没有答应吧,远近传闻中,他毕竟也是一个贤明的君主啊。” “贤明哼哼”哈克说道:“在这件事情面前,他考虑的可不光是公正,不过他也没立刻答应苏赖的要求,只是先将我们父亲关押了起来,这时我们大哥已经带人前往布哈拉营救,打听到朝上分成两种意见,大将哈桑觉得我们不可信任,既然要对唐寇动兵,就不能留我们在后方捣乱,再说抄了阿齐木家以后,也可补充军资,宰相巴勒阿米则认为这样做可能会扰乱了商界的稳定,主张持重。我大哥跑去找巴勒阿米,巴勒阿米说主上已经倾向于哈桑的意见,让我们去求哈桑。唉,不得已,我大哥只好去求哈桑,一开始,我们是连他的面都见不着,到得后来,他似乎是要出城时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要到东方来才算在门口拦住了他的马。” “那么哈桑答应帮你们了” 哈克怒道:“什么答应帮我们这个畜生他见了我大哥之后说,要想他改变主意,除非我们能和他们建立真正的信任。” “真正的信任” “就是他所谓的联姻”虽然已经是去年的事情,哈克越说越气:“他是要我妹妹嫁给他做第四房妻子”阿尔塔加这才明白了过来。 哈克的妹妹在撒马尔罕是有名的美女,一家子都奉若掌上明珠,定要招一个乘龙快婿,所以耽误到如今也还没成亲,阿齐木家实在没想到哈桑竟然也存这样的觊觎,他们本想拒绝,但这时哈克的父亲还被关押着见不着面,全家慌乱非常,担心真个没抄家,那可全完了,最后终于还是答应了。 答应了这门亲事之后,过了不久,哈克的父亲就被释放了,他回家之后宫里又传出消息,原来奈斯尔二世原本并没有要将阿齐木家赶尽杀绝的意思,只是要求阿齐木家捐献军粮并押运到库巴来,哈克的父亲想到要将女儿嫁给哈桑做第四房妻子,便如被剜了一块心头肉,只是既然答应了哈桑,便不敢反悔,不然只怕又有大祸。 “所以我这次来,一是押运粮草,二是送我妹妹来成亲,因为哈桑说他要在库巴举行婚礼,到了库巴之后,哈桑的侍卫又说让我来讹迹罕”哈克说到这里声音里充满了屈辱,他阿齐木家在撒马尔罕也算呼风唤雨的商界巨子,但遇到哈桑这样手握兵权的重将仍然有一种随人搓圆搓扁的感觉。 “经过此事之后,我父亲可真有些心灰意冷了,这些年我们在撒马尔罕经商,奉公守法,也花钱结交了不少达官贵人,但真出了事情,我们以往赖以为依靠的德望、人脉、律法完全没用甚至连自己的女儿也保不住唉罢了,罢了。”哈克在河中地区本来也是一个八面玲珑的角色,这时却甚是颓靡,问阿尔塔加:“你们这边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尔塔加道:“这边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只怕你不敢相信。” “哦” “之前你也提到的唐寇,你知道是什么来历” “这个不是很清楚。只听说和唐民有关,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被牵连到。” “不清楚那我就告诉你”阿尔塔加道:“据我这几个月反复收集到的消息,这伙被回纥、萨曼称为唐寇的军队,就是新碎叶城的那群人” 哈克瞪大了眼睛:“是他们他们他们还在” “不但还在,”阿尔塔加道:“而且听说还得到了朝廷的增援,如今” “等等你说什么朝廷什么朝廷” “就是大唐长安” 哈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唐大唐大唐还在而且派兵来了这这怎么可能” “嗯,我原本也不敢相信,但经过这几个月的反复打听,才算信了。”阿尔塔加道:“这伙唐寇呸呸呸唐军,安西唐军我听说,是长安那边来了个钦差,带领他们从新碎叶起兵,先在新碎叶城那边打了个大胜仗,把回纥派去围剿的一员大将给杀了,马斯乌德,你知道不见哈克摇头那听说是很厉害的人哪,还歼灭了回纥的一支军队。跟着东进,大闹夷播海,火烧回纥大汗阿尔斯兰的昭山行宫,回纥派了土伦可汗领兵数万前去围剿,结果却铩羽而归,被打得大败” 哈克越听越觉得意外,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出了这么一件大事之后,回纥上下自然都震惊了,集结了大量的兵力,沿着碎叶河溯流而上,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结果我们唐军却越过碎叶沙漠,直扑怛罗斯,而且还真将怛罗斯给打下了”阿尔塔加说着说着,竟然冒出了“我们唐军”这样的词来。 而哈克听到这里满身起了鸡皮疙瘩,那是一种莫名兴奋引起的。 “那大概是去年秋天的事情吧。”阿尔塔加道:“唐军攻下怛罗斯以后,却封锁了消息,你刚才说怛罗斯那边闹流寇,白水城的守将派人试探,可能就是那时候的事情。不过当时西域各派势力都还不清楚唐军的实力呢,只有博格拉汗行动得快,得到消息之后,急急忙忙从碎叶河河北赶回来,结果你猜如何灭尔基和俱兰城两场大战大下来,博格拉汗又被打败了” 哈克几乎不敢相信:“他们打败了博格拉汗有这么强的实力”阿齐木一家是在怛罗斯一带迁到撒马尔罕,旧家被隔绝就是因为萨图克,所以对回纥副汗的兵威深有体会。 “我原本也不敢相信。”阿尔塔加道:“不过,如今这讹迹罕城中就有不少亲身经历过那几场大战的伤兵残卒,我是多方打听,才敢确定这些消息并非误传。” 哈克道:“如果按你说的,那么唐军现在应该是在怛罗斯了。” “不,他们没有在怛罗斯久留。”阿尔塔加道:“他们击退了博格拉汗以后,留了一小部分兵力在那边拖延防守,主力却越过大宛山地,冲讹迹罕这边来了,而且不知使了什么计策,竟然将库巴圣战者骗了来一起攻打讹迹罕。我听说”阿尔塔加凑近哈克:“出这条计谋的,好像就是你弟弟呢” 哈克一震:“什么你是说凯里木” “对” 哈克发了好久的呆,才回过神来,问道:“后来他们又将讹迹罕打下了” “没有。”讹迹罕的攻防战,阿尔塔加却是亲身经历过的:“唐军与圣战者到达城外以后,又打了个胜仗,灭了麦克利派出城去夜袭的一支精兵,麦克利都打怕了。但是他们攻击讹迹罕,却意不在此,而在疏勒。当时我在城内,见满城人心惶惶,都说驻扎在北面那支军队好厉害,好可怕。但不久北面就静了下来,麦克利再次派兵出城,不料又受到了伏击,麦克利斗志全失,派人出城议和,圣战者答应了他的求和,但却又另施诡计,麦克利中了圈套,自己的命没了,讹迹罕也就落进了圣战者的手里。这时他们还不知道受了唐军的骗,一面派军越过葛罗岭山口,一边将城内的祆教教徒,全部都清洗掉了。所有财产全部没入军库。” 说到这里阿尔塔加声音发颤,想起了圣战者清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幸好当时我机灵自称是天方教徒,否则现在只怕都见不到你了。” 讹迹罕这边发生的也是大事,但这时哈克的心却全被唐军的去向占据了,连问:“那么唐军呢” “圣战者派人越过葛罗岭山口,不久就传回了消息,负责驻守在这边的库巴大将马克迪西等人才知道他们是被唐军骗了,那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唐军似乎正在攻打疏勒。圣战者的领袖瓦尔丹带领了人马赶去增援,但没多久天降大雪,将近半数的圣战者拦在了这边,与此同时,博格拉汗的大军也到了,他们也没法过去,只好在这边过冬,等到上个月天气转暖,这才会齐了军马,越过葛罗岭山口去追击唐军。” “那么现在唐军是攻下疏勒了没有” “嘿嘿,若你早来几天,这个问题我都没法回答。”阿尔塔加道:“据我刚刚听到的传闻,唐军已经攻下疏勒了,而且博格拉汗留在疏勒的军马,还有去年冬天越过葛罗岭山口的圣战者也全都被唐军歼灭了。” 哈克这时已经吃惊得有些麻木了,今天听到的这些消息,每一个都足以让他骇一大跳,忽然间听到这么多,短时间内他差点接受不了。 “这么说现在疏勒那边是博格拉汗的大军与唐军对峙的局面了” “博格拉汗的大军和唐军”阿尔塔加笑道:“你怎么忘了你那准妹夫” “啊”哈克这才想起,道:“萨曼的军队也过去了我在西鞬购买粮草时,就听说他在边境调集军队和附属各部,怕不得带来了几万人马吧。” “不止萨曼呢。”阿尔塔加道:“听说阿尔斯兰大汗也下达了命令,还传来了他的大纛,土伦汗也引了精兵来会合,西域两大强国现在是联合起来一起攻打唐军了。葛罗岭山口那边,讨伐的军队号称二十万,二十万人嘛,我看没有,但十几万人只怕也是有的。” 哈克听到这里,想象着葛罗岭山口那边的大军对决,内心深处竟然有些兴奋,却又有些担心:“萨曼、回纥联手,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又是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只怕唐军这一次是凶多吉少啊。” “那你又错了”阿尔塔加忍不住露出一种很复杂的笑容:“听说双方才在驾橐草原打了一仗,联军这边三万人,唐军那边一万人,结果我们唐军又赢了” 其实投笔岗一战已经是上个月的事情,但讹迹罕这边是刚刚收到消息。 哈克这时已经不是兴奋了,他想到的,已是自己的未来,家族的未来,甚至是所有失落在西域各地唐民后裔的未来他忽然握住了阿尔塔加的手,道:“老何唐言你还会说不” 何,是阿尔塔加的唐姓。 “干什么” 两人的这两句话,说的已是汉语,不过彼此都显得有些生涩。 哈克道:“这个消息,我得马上传回撒马尔罕,至于疏勒那边你能不能设法带消息过去” “你想干什么”阿尔塔加问。 “干什么”哈克哼道:“这次若是疏勒守不住,那就什么也不用提了但要是唐军还能再打赢这场打仗,那咱们这群人,只怕就可以换一种活法了” 阿尔塔加沉吟道:“这么大的事,你不先回家,” 哈克说道:“听你说了这边的事情,我才知道过去这一年这边的形势是一天一大变,之前还在布哈拉时,我们确实觉得自己冤枉,但这场大战之后,如果唐军获胜,你认为我们真的还能置身事外”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四九章 大唐灭亡了? 张迈巡视诸面城门,渐渐发现攻城三方的风格各不相同。萨图克的准备最为充足,哈桑方面攻起成来也颇有套路,最为笨拙的是西门的土伦,不过这也是和萨图克、哈桑相比,论将起来,土伦攻城也还是有三板斧的。 这个长年活动于伊丽河流域的可汗是从上百次草原追逐中杀出来的,为人粗豪,野战却颇有一套,但说到攻城,尤其是面对一座有“专业守城”级别的将领所镇守的坚城,他可就相形见绌了。 开头的一日他是率领骑射部队冲近发射箭雨,要知战场攻防,考验的第一关就是勇气,如蜂群飞来的箭雨乍一看十分恐怖,土伦在北方攻打一些筑成城堡的部落,用上这一招后那些城内部落通常都会被他的威势吓得痿了,吓痿了之后要么乖乖出城投降,要么因为害怕而战斗力急剧下降,这一招叫威吓,土伦在北方时是屡试不爽。 可惜他这次遇到的是唐军,这支军队的核心成员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滚过来的,将兵士气高昂,主帅胜券在握,土伦的威吓根本就吓不着他们。眼看箭雨飞来,城上刀矛手就往墙后一躲,有盾牌的举盾遮挡,还有一招更损,乃是支起一块块的破布缀成的布盾,箭雨袭来,箭头穿刺过了布盾,箭杆却大半透不过去,就这么挂在上面,唐军将箭拔出,仍然能用,以这个法子一个上午就收了七八千支,恰好张迈巡视到这里,见了这么多完好的箭忍不住呵呵而笑,李膑命将士们以回纥话大呼:“大唐钦差张迈张特使,谢过岭西回纥土伦可汗赠箭”将这句话连叫了三次,然后数千人便忍不住讪笑起来。 土伦在城下气得跺脚,跟着便带领数十员大嗓门的兵将,在城外射程之外破口大骂了起来,从泛泛而骂到指着人头骂,从辱骂大唐开始,骂到大唐的皇帝,更具体的骂到李世民,再骂到班超、李靖、苏定方,乃至郭杨鲁郑等守边诸将,他这一招叫激怒,那是对付强悍对手的招数,土伦奠定自己回纥第三可汗地位的一场大战,就是靠着这大骂将宿敌引出,此招对付骁勇暴躁的对手最是有用。石拔刚好随张迈巡到这里,听他们在城外越骂越难听,忍不住怒道:“特使,待我率领一支骑兵出城,杀他们个屁滚尿流” 张迈登城远望,见土伦虽然自己带着几十骑很孤弱地站在空旷处,但背后不远的地方都伏有重兵,他野战的实力张迈也是见识过的,知道石拔要是此刻出城那是正中对方下怀,郭师庸所讲授的“以攻守城”,乃是趁敌疲弱时才出击,而不是无论任何情况下都出击,更不是在对方有所准备的时候逞强逞勇,那样就失去了以坚城消解敌人战斗力的意义。石拔没得到张迈的许可,心中郁闷,就带了几十个人在城头和土伦对骂,但只是对骂,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 他想了想,见这边的城门也准备了二十五架投石车,传来一名取的手,问他土伦所站是否在射程之内,从取的手处得到肯定回复以后便命砲手调整方位取准了,准备出击,又想了想,童心忽起,命人取数十个旧水囊来,命几千将士都来撒尿注满了,他自己也撒上一泡,然后交给砲手。 便命城头大呼:“张特使请土伦可汗喝尿” 这句话真是粗俗得可以,若换了郭师庸郭洛等来定然不至如此,土伦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天上呼呼呼飞出土弹来,众回纥惊呼:“唐寇用砲”“快护住可汗” 匆忙闪避,却不知有几砲用的砲弹不是石弹也不是土弹,而是几十个旧水袋,土伦在众兵将的护卫下虽然没被土弹砸中,却有几个水袋砸到他身边的将兵身上,水袋横过百步射来,冲击力何其之大,无论是撞到人还是砸到地上都立刻破裂,里头迸出来的不是水,而是臭尿,隐隐然还有温度,城头石拔借过张迈的望远镜看见土伦的狼狈相后捧腹大笑,土伦恼得头顶冒烟,发誓不将城池打破誓不罢休 到了下午,他终于出动了第三招云梯攻城。云梯是萨图克在讹迹罕就造好了的,分了一部分给他,这时眼看威吓、激怒都没用了,才派遣骑兵,驱赶附属诸部拥梯爬城。上万人犹如蚂蚁一般涌来。 负责北门防卫的慕容旸命人民兵手抬巨木那都是上百年的松树,每十二到二十名民兵抬一支,望见云梯靠得近了,才猛然一撞,这些云梯都是高达六七米的大梯子,被这一撞之下不是斜了,就是垮塌,喀拉拉的倒地,反而将底下的胡军给压伤了。 同时城头有的将举起石头砸下,有的直接放箭,城下拥拥挤挤,高举木盾抵挡,便有民兵将煮沸了的滚水倾下,木盾防得住石弹弓箭防不住滚水,被烫到的胡兵哇哇痛叫,石拔在城头望见则哈哈大笑,这守城战用不着他,只是看着战友们得胜也忍不住手舞足蹈。 土伦又命出动冲撞木,那是用十余根杨木捆成,抬撞木者都一手抬撞木,一手用盾牌护住要害,手脚、脖子又裹了层层麻布以防滚水,慕容旸却命取来提馏过的石油当头泼下,抬撞木的胡军将士只觉得盾牌缝隙有的东西漏下,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城头唐军已经点燃了火箭射下 呼一丛丛的火花蔓延开来,可怜几十个攻城的胡军身上着火,满地打滚,同样着火了的撞木被丢弃在城门外滚在一边。慕容旸叫道:“骑兵准备” 石拔讶异:“要出城我去” 张迈也没阻拦,他就从城头直跳下去,落在一匹马上,抽过一把刀,对准备出城的校尉说:“我给你做副将” 那校尉忙道:“哪敢,我给石都尉做副将” 石拔道:“我可是抢你的功劳啊,你们肯服我么” 三百将士齐声道:“石都尉神勇无敌,谁人不服” 石拔乐了:“好” 这时城头已经抛下了沙尘与石灰,城下本来就乱,忽然沙尘满天飞,能防弓箭的、滚水的乃至石油的东西,都未必防得住沙尘,不少人赶紧闭眼,也有的来不及,被石灰飘入眼内,轻的两眼直流泪,重的痛得满地打滚。 慕容旸看看石灰已经落得差不多定了,而敌人士气已馁、步伐已乱,乃向内挥动令旗。 轱辘转动,千斤闸先吊起,跟着砰一声城门打开,两个营的唐军冲了出来,出城之后一向左,一向右,并不聚集在一起,而是四出袭杀但望见落单的,被沙尘石灰蒙了眼睛的,就纵马过去给上一刀,望见混乱的就再冲他一冲,也有提着大铁锤的,将剩下的攻城器械砸个稀巴烂。 土伦万想不到唐军会在此刻出城,在后面望见,骂了一句粗口,叫道:“随我来”集结了数千骑兵冲了过来。 不等他冲近,城头慕容旸早已挥动令旗鸣金,两营骑兵闻令即退,也有悍勇的胡人趁机突入城内,这批出城的唐军将士都受过郭师庸的特殊训练,深通攻防要略,也不在城门与之纠缠,任他入内,到了城内才好整以暇地围住剿杀。 土伦带着数千人赶到时唐军两营却早就都撤进城了,他的精锐近卫驰快马赶到城门下,城门来不及阖上,轱辘手当机立断砍断巨绳,千斤闸轰然落下,堵住了城门,跟着城头箭如雨下,土伦无奈,只好恹恹撤兵,带走了上千伤号,留下了数百具的尸体,再回头,疏勒的西门巍然不动,却是略未受损。 这一日的攻防战张迈完全不加干涉,全凭手下施为,他只是坐在那里坐观战果,一场恶战打下来,唐军的损失微乎其微,而土伦那边则称得上伤亡惨重,虽然这一日被他逼来攻城的大多不是他的嫡系部队,但再这么下去他也耗不起。 黄昏之后张迈回到家中,郭汾问他战况怎么样了,张迈笑道:“西门这边没什么悬念了,往后就看双方的消耗。北门南门,也还抵挡得住。” 郭汾从小经历战阵的人,也晓得攻防之道,说:“他们在城外,四处都可以取材补充,我们在城内,物资打了一点就没一点,消耗起来我们可吃亏呢。” 张迈笑道:“但他们死的人却比我们多,再说我们的物资储备得足,守个三两个月也不怕,倒是他们在城外,我不信他们的军粮能撑多久。” 郭汾道:“但如今青草长得好,我听说那些胡人可恶得很,一边攻城,还一边派人在水草丰茂处放牧,做定长久攻城的打算呢。听说这次他们的畜群带了好多,这样下去,或许真能支撑几个月呢。今天我去看望几个撤入城内的农户,他们可忧心得很呢,说这天气,也该下地了,所以这仗要是拖得太久,就算最后我们能够打胜,但误了农时的话,我们也将是惨胜。” 张迈心道:“汾儿说的有理。”口中却笑道:“打仗的事,有我呢,你就安心养胎吧,别想那么多,回头给我生个大胖小子才是你的正事。” 郭汾道:“呸就你会打仗我会打仗的时候,你连马都不会骑呢话说,你马都不会骑,居然能从长安走到这里还有最近整理你的那些旧物,有好多都奇怪得很。真怀疑你是真从长安几代人走过来的,还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张迈嘻嘻过来抱住她,笑道:“你老公我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那又怎么样” 郭汾推开了他道:“还能怎么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都嫁给你了,还能怎么样就算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我也只好认命了。”说着笑了起来。 张迈斜倚在胡床上,郭汾就躺在他怀里,忽然道:“喂,我给你出个主意怎么样” “说说。” 郭汾道:“既然这些胡人这么放肆在我们的地盘上放牧,你就派人出去抢他们的牛羊这是断敌粮道的法子” 她自进入疏勒之后就将这里当做家园了,那句“我们的地盘”说的别提有理直气壮。 张迈笑笑道:“好,明天我跟你哥商量一下,兴许成。” 第二日张迈召集诸将,将昨日郭汾的隐忧说了,郭师庸道:“现在敌我双方虽然已有消长之势,但敌军的势力仍然比我们大,我们守城的话四平八稳,暂时来说不怕被攻破,但出城就没有优势了。我们的兵精,敌人兵多,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现在就出城的话,万一陷入混战,谁胜谁负还很难说。” 李膑道:“郭老将军的看法,是觉得我们应该再等等” “是。”郭师庸道:“如果再坚持一个月,敌军应该会更疲,且他们现在的畜群也断断不可能长久支撑下去,我们都不用等到他们粮尽,只要他们眼看粮食越来越少,就会越来越慌,一慌起来,士气也将越来越低迷,一个月后,我们出城作战就有七成胜算,若是两个月后,我们就有大胜的希望了若守到三个月后,就算我们不出城攻击,我料胡人也非退兵不可。” 法信眉头一皱,叫道:“三个月太久了那样会误了农时的能否在一个月内,将敌军逐出疏勒地面呢最多别超过两个月。” “这个”郭师庸道:“可有些难了。” 张迈道:“我却有个想法,大家看看行不行。这些胡人如此放肆,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放牧,我们不如派轻骑出城袭击牧场,夺他们的牛羊。” 石拔这时也得以跻身军帐会议了,虽然是坐在最末,一般轮不到他说话,这时听说要出城作战却叫起好来了,道:“妙计,妙计特使妙计” 郭洛微微一笑,说:“这是釜底抽薪之计,倒也行得,不过得先做些筹谋。胡人放牧的地方,主要集中在南面疏勒河河谷,那里地势低洼,如今河水又足,草势长得也够旺,我用千里镜一看,那些牛马可都欢得很。” 李膑忽道:“能不能先别打哈桑集中力量打萨图克” 郭洛道:“这是为何萨图克占据的牧场在西北边,那里地势较高,且诸胡联军东门围得不紧,我们的骑兵从那里出去,回来容易,若打西北,无论从西门回来,还是从北门回来,都有可能会被胡马截住。你提这等建议,可是和你的谋略有关么” “有一点。”李膑道:“这一仗,萨图克是主,哈桑、土伦是客,我如今已看出,土伦和哈桑对萨图克都有轻视之意,而且自接战以来,萨曼人都还未吃大亏,所以对我们也就心存轻视。如果我们这时候让重创哈桑,让他晓得我们确实厉害,心生忌惮痛定思痛,反而有可能和萨图克真心联手,但反过来,如果继续打击萨图克,让他们的力量继续失衡,主弱客强,他们就有可能会内乱,那却是我们的机会了。” 郭洛想了想,道:“如果是要对付萨图克,那可就要多费一些心思了。话说,李参军,你准备对用什么计策呢” 李膑淡淡一笑,说:“现在还说不上,我们还没有找到能直接影响到哈桑、土伦的人,现在还只是造造势罢了。” 萨图克攻打北门,南门,想尽了办法,却一直无法奏效。用投石车,用冲车,用云梯,全都无法奏效,尤其那几十架投石车的损坏最让他心疼,事后萨迪带人连夜赶修,修复了十几台,他又想到给投石车加上轮子,让己方的投石车可以运动,使城内敌人的投石车无法取准,但要装好轮子却还需要一段时间。 萨图克每日都让人放出大批的牛羊到士兵面前炫耀,以示意军粮无缺,可是粮食羊马究竟有多少,能够支持多久他心里却清楚得很,眼看唐军防范得极为严密,没有半点破绽可寻,心中不免苦恼,不知该如何打开这个局面。 苏赖安慰诸将道:“我们原也没想到几天就能攻克疏勒,要是那么容易就能打败的敌人,也不至于将我们逼到这样的境地了。不过眼前的局面,双方也很难说谁更加有利。只能说双方是势均力敌,眼下且消耗着,坚持着,只要我们保持不败,敌人终有露出破绽的一天。” 术伊巴尔道:“这个我们知道,但咱们总得想个办法,看看如何打破这个僵局。不如这样,我们在城外召见疏勒诸部,大事张扬,好让城里头的人知道疏勒出了他们这座城池之外全部都已经归顺我们了,打击他们的士气。” 诸将商议了一番,却觉得此计未必不可行,但只怕效用不会很大,这时麦隆道:“对了,这次我去高昌,听到了一个确切的消息,或许有用。如果我们将这个消息传进城去,或许能奏奇效呢” “什么消息”苏赖问。 “这伙唐寇的首领张迈,不知自称来自长安么可我听高唱的人说,大唐早就灭亡了” 回纥诸将面面相觑,苏赖道:“十几年前也确实听过这样的传闻,而且长安被攻陷的消息说得言之凿凿。不过后来又听说唐室中兴,长安虽然破败,却迁都到洛阳去了。三年前我更听一个去到过凤翔的商人亲口说,中原确实还是唐室的。这些消息也不知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这次应该是真的,真的”麦隆道:“听高昌的人说,大唐确确实实是灭亡了。中原已经被漠北人占领了而且他们占领中原以后,又派兵打败了高昌,如今高昌都已经向东方这个新朝进贡了。只是毗伽脸上下不去,当着我的面不肯承认。” 萨图克来了精神,问道:“灭了大唐占领中原是哪一族哪一部” 麦隆道:“听说高昌的人说,是契丹。” 萨图克甚是诧异:“契丹那群打铁佬哼那是他们的运气咱们回纥与大唐打了个两败俱伤,却让他们捡了便宜”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零章 虚虚实实兵家诡道 听麦隆说高昌在传大唐灭亡的消息,术伊巴尔等都动起脑筋来,说若将这个消息传到城内,唐军必然大乱。 然而怎么将这个消息传进去呢有人建议叫来几个会写汉字的俘虏他们在攻破俱兰城后还是俘获了不少人的写成文书,用箭射进去。 但苏赖却觉得不妥,认为这样做城内的唐军多半会觉得这是假的,认为是回纥要打击他们采取的手段,没法造成真正的影响。 这时,哈桑正在南门对疏勒发动地道战。 疏勒这个大绿洲位于疏勒河北岸,这条内陆河造就了这个西域最大的绿洲之一,除了从西面流淌过来的主流以外,还有从南面流淌来的支流,会聚之后在疏勒城的这一段河面最阔,再往东则水量逐渐减少,进入死亡沙海塔克拉玛干沙漠以后慢慢干涸。 疏勒城的地面是整个绿洲相对地势较高的地方,而其南面的河滩则是相对地势较低的地方,这个春天积雪融化得早,沿岸长草疯长,牛羊欢腾,膘肉生得好快,正是放牧的大好时节、大好地段,萨曼人的营帐也聚集于斯。 从三月初开始,连续半个多月里,哈桑都在紧锣密鼓地攻打西南面城墙,将唐军的兵力都吸引了过去,但其实他却驱遣了五千多人,利用东南面那片小树林做掩护,寻到一个土质稀松的所在,挖了八条地道准备穿入城内。 这个军事行动是萨曼军最高军事机密,哈桑几次和萨图克、土伦会面时都显得胜券在握,但关于此事却半点也不透露。 连续十几天,唐军都没有发现此事的迹象,负责挖地道的部将算算时日,眼看就要挖到城墙下面了,部将呈上了两个办法让哈桑选择,一个是继续挖,挖到城内开出一条地道然后派步兵进城偷袭,另外一个就是挖到城墙底下之后扩大横面,然后堆积柴草,放一把火烧掉城墙的地基引起城墙倒塌。 最后哈桑决定采用前者,他想象着萨曼的士兵从地道入城,忽然出现在“唐寇”面前时城内守军脸上那满是诧异的神色,忍不住放声大笑。这日负责的部将说地道明日就可以挖通,哈桑便通知了土伦、萨图克,让他们在当晚三更响应一起攻城,萨图克和土伦问他为什么时,他却显得神秘兮兮的,道:“总之你们到时候响应就是,托真神的庇佑,萨图克你结交上了我们是你的运气。明天这个时候,咱们就能坐在疏勒城内喝酒了。到时候你可别忘记你的承诺。” 看着他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霍兰、术伊巴尔都恨得牙痒痒,虽然不知道哈桑有什么计划,在这一刻两人却都恨不得哈桑失败算了,苏赖道:“就让他得意半天吧,依我看,唐军的防守不但严密,而且有章法,无论哈桑想使什么手段,都未必能够轻易奏效。” 不过当天晚上,双方还是响应了哈桑的促请,准备好了士兵。 哈桑早已准备了最精锐的步兵埋伏在地道里头,只等最前面的工兵将最后一点泥土凿开就冲进去。 “进去之后就满城放火,造成大乱之势,跟着就趁乱夺取城门” 所有的计划都安排得十分妥当,哈桑笑眯眯地坐在城外的马上,已经准备进城接收战果了。 “一群流寇而已,就是萨图克那样的蠢蛋才会被他们弄得手足无措,今天就叫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强军” 地道终于挖通了,星光从洞穴中透了进来,萨曼的士兵压抑着欢喜,一个接一个地跳了出来,然而等他们跳上去以后,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张和哈桑一样笑眯眯的脸石拔他看着从地道里冒头的萨满士兵,那表情,就像去年冬天洞房时第一次看见他媳妇才脱光时的样子,笑得淫荡极了。 原来哈桑自以为得计的地道攻城之法,中国人早在三千年前就熟知此技了,既然懂得这一招,自然也就懂得破,成文的记载至迟从春秋战国时期的墨子就有记载,郭师庸对此焉能不防备他老早就在全城各处挑选好了地段,挖下深约两米的地洞,然后派遣经过耳力与听地训练的士兵,日夜轮班候在下面,再取一个瓮盖盖住洞穴,依照此法,听地的士兵呆在这样的特制洞穴里头,根据地质情况的不同,可以听到二百到五百步内敌军的动静。 所以哈桑以为已经瞒过了唐军,却不知他的一举一动早就全在唐军的监视之中,唐军不但计算出了地道的方位,甚至判断出了敌人的意图。 见到萨曼的士兵钻出地道,石拔也不着急,问道:“就你吗后面的还上来不” 这次哈桑派来的步兵确实是他们萨曼中的精锐,打头的发了狠,明知道中了埋伏还是抢出来拼命,贺子英一挥手,千箭齐发,将抢出洞口的二十多人钉成了刺猬。 剩下的眼见不妙,纷纷大叫:“快回去快回去有埋伏” 慕容秋华已经下令放砲唐军既然摸透了这十条地道的位置,慕容秋华根据听地士兵所说的方位,早就算准了落砲点,这时下令发砲,射向地道城外出口附近,用的却不是土弹,而是结实沉重的石弹,石弹越过城墙,重重地砸在城外的地面上,哗啦 天见可怜,那十条地道之所以能够挖得这么快,就是因为这一带土质较为疏松,那地道又入地不深,纵然底下架了些加固地道的模板,却哪里经得起沉重石弹的抛物线式凌空硬砸哗啦呼啦的全都塌了 塌陷处的士兵当场被压死,而剩下的则都被堵塞在了里头。 石拔叫道:“打铁的兄弟们,轮到你们吹牛皮啦” 等候在左近的一百多个铁匠冒了出来,拿了是十六个牛皮囊鼓风器就是他们打铁用的鼓风设备,吹进去的却不是这三月间的春风,而是热风唐军好歹毒啊竟然将烧得正烈的柴草堆在地道口,然后用铸造工坊用的牛皮囊鼓风器将热风往地道里头吹。 浓烟滚滚而入,可想而知,被憋在里头的萨曼精锐,其下场是何等的凄惨 本来笑吟吟的哈桑,在接到消息之后整个人木在那里,也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萨图克那边收到消息后,术伊巴尔还特意派人来问:还要不要连夜攻城啊 哈桑的地道攻城妙计就此被郭师庸以专家级的守城技巧给破了,这一晚过后,疏勒城内唐军的日子照过,城南萨曼军的士气却因为此事一蹶不振,连续三天也不见攻城行动,哈桑再见到萨图克,也没法像之前那么狂傲了。 郭洛见状,笑道:“可以设法劫他们一劫了。”当即派兵逡巡于东南角。 哈桑的瞭望手望见来报,其副将道:“唐寇定然是想劫掠我们的牧场畜群。”建议防范,哈桑却下令,反而让防范松懈下来,另派大军设下埋伏,一面派人往萨图克与土伦军中来,要他们配合自己的行动。有了地道战失利的教训后,萨曼的使者总算是客气多了,将行动的目的也都跟萨图克说明了。 霍兰对哈桑一伙已经全无好感,道:“他们要埋伏他们埋伏好了,关我们什么事情” 术伊巴尔却道:“咱们毕竟是共同作战,打下了疏勒,得到好处最多的还是我们的,还是应该尽量配合的。不过唐军向来狡猾,怎么会这么容易让哈桑瞧出动向我看这只怕又是唐人的诡计。” 苏赖想了想,却说:“大局为重,这次就算哈桑失算,对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我觉得,我们还是尽量配合的好,而且是下血本来配合。” 三月二十二,夜,云层少有的厚,将星月都遮住了,这么暗的天却有一支骑兵悄悄出城,慢慢逼近疏勒东南的河谷牧场。领兵的是都尉中以沉着著称的唐仁孝。 看看即将逼近那河谷牧场,忽然间唐仁孝一举手,前军变后军,后军便前军,他叫了一声:“可能有埋伏走” 两边的回纥、萨曼伏兵见他们要走,赶紧大呼杀啊,一起掩杀过来,可惜唐军毕竟没有走入布袋口,更有唐军骑士在逃跑的时候点燃了特制炮竹扔下来,噼里啪啦的炮竹炸响中炸出许多烟雾来却是地黄阁最新的发明多烟炮竹,威力虽然不大,却也有制造烟幕、延缓追兵的功效。 这一支唐军且战且退,追兵赶到城下,城门温延海早已出城接应,城头火光大亮,万箭齐发,逼得追兵难以近前。 眼看唐军撤入城内,哈桑指着城门大骂唐军狡猾,这时西北面火光骤起,哈桑为之错愕,赶来增援的霍兰惊呼:“不好我们在西北的牧场这伙该死的唐寇” 原来东南这一支骑兵出城乃是个幌子,唐仁孝虚晃了一枪,将诸胡联军的吸引力都引过来,那边郭洛却带领三府精锐,悄悄出城,肆掠其西北牧场,那牧场属于萨图克管,回纥人将注意力都投在了东南,西北的防范就松了。 郭洛这次出城也不以杀人为目的,冲入马场之后,其中一府攻击守夜者,一府牵羊夺马,更有一府冲入羊群之中砍杀畜群因夜袭以神速为上,料定了没法将大量畜群带回去,所以就直接杀马杀羊,损敌即是肥己。 这一场仗唐军是以实击虚,以强击弱,自然势如破节,然而除了胜利之外却又有一个意外的收获,原来西北这个牧场除了守军、牧民头目之外,几百个牧羊人全都是俘虏与奴隶,其中大部分都是落进萨图克手中的唐军俘虏,夜里忽然听说唐军杀到,纷纷欢呼响应。 郭洛杀入牧场之后,忽然听到有人用唐言欢呼高叫,心中诧异,弄明了情况之后不由得惊喜交加,命此战的副将室辉:“你领一营将士,引他们回城” 这数百个唐军俘虏多是五六十岁的半老者,身子骨却都还行,不然也挨不到这里,更幸喜的是人人都会骑马,唐军给他们去掉锁镣之后他们便翻身上马,有的挥鞭赶马,有的手里抱羊,赶着畜群往回走。 郭洛不敢停留太久,放一把火点燃了这个牧场的所有草堆,趁着回纥人大军未集便从容退走,这一仗打得漂亮至极 土伦、萨图克的偏师赶来,郭洛自引两府将兵断后,且战且走。张迈听到消息亲自带人到城门接应,畜群、获救唐民入城之后,萨图克和土伦的大军才从东南绕路围来,但等他们赶到时唐民的大部分却都已入城,郭洛带领两千多骑兵横地里摆开,骑兵之后是两列步兵,城头箭上弓弦、弩上弹簧,城内投石车也蓄势待发,郭洛横枪立马,指着回纥兵道:“敢上前一战么” 萨图克恨得咬牙切齿,一抬头,只见城门楼上张迈负手站在明艳的火炬之下,还特地戴着一副新制的银龙面具在火光下更显得银光闪闪。萨图克便知唐军早有准备,己方却是从东南急急忙忙赶来,无论体力还是气势都屈居下风,他总算也是西域难得的英雄人物,能屈能伸,虽然眼睛里都是怒火,却强自压抑住了,并未上前。 郭洛冷笑了一声,从容退入城内。 这一场仗唐军杀了萨图克上万头羊,二千多匹马,第二日苏赖便赶紧带人赶制马肉,将羊马风干,然而死掉的畜群终究比不得活生生的畜群,这一夜的损失不可谓不大。郭洛却生夺了一千匹马、六百头羊入城数量虽然不多,但象征意义却不小,三教长老见了,都想:“唐军果然厉害他们居然还能出城硬夺畜群,那还怕个什么,就算城内粮食尽了,只怕他们也有能力出城抢夺。” 战利品入城之际引得军民欢呼,张迈在第二天一早更让郭洛带着战利品以及救回来的俘虏在城内的大街道巡游了一番,大大振作了城内军民的士气。 这等游街受贺,若是换了杨易,他必怡然自得,若是换了石拔,他必洋洋得意,张迈也很习惯被众人拥捧,郭洛经过这一年的历练,也是能指挥千军万马的人了,但在民众的欢呼中却显得有些不习惯,那一张脸绷着觉得太严肃,要笑又自觉不自然,明明是给他露脸的机会,他却觉得有些难受,恨不得赶紧游完。 张迈站在钦差府的楼上,听着民众欢呼,牵着妻子的手说:“好汾儿,这一条计策可是你出的啊。本该让你去出出风头才是。” 郭汾笑道:“女孩子家,抛头露面的像什么呢。有我哥哥去,就如我自己去了一般咯。” 张迈笑了起来:“你后一句话还有五分真心,前面一句听着就不像你说的你也会怕抛头露面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候,就是你追杀胡虏的情形呢。” 郭汾一奇:“第一次见到我你第一次见到我不是在沙漠中么那时候你就轻薄我呢,周围没其他人,我哪里有在追杀胡虏” 张迈呵呵笑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海市蜃楼里,这事还没跟你说么” 这一天对疏勒的唐军来说尤其是对唐军旧部来说,乃是极大的喜日子。那几百个随唐军入城的牧人当中,有两百多个是俱兰城失陷时落入回纥手中的俘虏,当日回纥陷落,大部分将士都随郭师道英勇战死,却还是有一部分活了下来。这些人被救援回城之后,给安西大都护府带回来了许多唐军离开俱兰城以后北方情报,比如俱兰城如何陷落、大都护如何死战到底等等,但张迈更欣慰的这些老兵能够活着回来。 当日唐军从怛罗斯俱兰城南下,除了杨定邦所部青壮年还算较多之外,少年儿郎全部带走,留下的多是老兵老将,所以这次郭洛救回来的这两百多人都是五十岁上下,甚至六十出头的老汉了,这些人老而弥坚,对自己成为俘虏深感耻辱,但张迈却将他们当做英雄来欢迎,称他们是牧羊的苏武,这多多少少为这些老兵带来了安慰。 一直呆在郭师道身边到最后的肖叔,在入城当晚细细为张迈、郭洛、郭汾等述说怛罗斯、俱兰城如何陷落,李膑听到骑兵逼近怛罗斯,道:“那么后来得到怛罗斯的应该是萨曼人了。” 肖叔道:“不,不是,那支萨曼骑兵逼近以后,没多久又退走了。” 李膑大奇:“这是为什么” 肖叔叹道:“关于这个,我们却是后来才听说的,李参军你可还记得,当初阿易曾经捉到的那个降将霍纳德” 杨易进入疏勒地区以后连升几级,如今已经当了中郎将,不过肖叔是看着他从光屁股到穿裤子的,所以还是直呼其名。他叫李膑作参军,那其实反见生分。 李膑点了点头,说:“记得,后来萨图克的大军逼近灭尔基后,他就带了些残兵败将逃走了,也不知流窜到哪里去了。” 肖叔叹道:“哪家伙啊,他是从南道流窜到怛罗斯去了。” 李膑一呆,但想想也就不觉得奇怪,霍纳德本来就是怛罗斯守军的重要将领,在那一带他是地头蛇,在混乱之际回去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我听说,他回到怛罗斯时,我们的主力已经离开,对怛罗斯的控制也就没能像先前那么严了,这家伙就勾结了一帮城内的旧部,意图起事,不过我们大都护却没等城内大乱,就先行一步撤出了怛罗斯,前往俱兰城。” 郭洛听故人提起父亲,眼里自然而然渗着泪水,却点头说:“爹爹是为了保存最后一点实力。” 张迈等也都想象得到,当时怛罗斯俱兰城一带留守唐军的形势,是能多保住一点元气便多保住一点元气,能多拖上一天便多拖上一天。 “结果就在大都护才离开,而萨曼的骑兵还没抵达的那个空隙,这个霍纳德趁机就接掌了怛罗斯。”肖叔说。 李膑明白,在旧统治者才走,而新的强者未到达之前,正是整个城市最虚弱的空白期,忍不住嘿了一声,道:“可便宜他了。那么后来呢” “后来啊,听说萨曼的骑兵逼近以后,他也不知道登城说了什么,那队萨曼骑兵竟然就退走了。在那以后,他就做了怛罗斯一段时间的莱伊斯城主,直到萨图克杀到怛罗斯城下,他又开城迎了萨图克进去。” 张迈道:“他干嘛不直接将城池献给萨曼的将领他是从萨图克阵营里叛逃背叛,又跟着从我们手里脱逃的人,投奔第三方应该是最好的选择才对。难道这家伙还会愚蠢到想在怛罗斯自立不成” 肖叔道:“这我就不晓得了。” 李膑却道:“这我却明白。特使,你想想,如果当时他就迎萨曼的骑兵进城,萨曼的将领见了城内的那种形势,会怎么样根本不会将霍纳德当回事。但他要是使计将萨曼人诳回去,在大都护离开以后将怛罗斯整顿成像个样子,那时他就有了资本无论对萨曼,还是对萨图克,那都是一座完整的城市啊。以之附萨曼是献城,以之还萨图克是将功赎罪,若换了是我,我也会那么做的。” 张迈笑骂道:“这个滑头。”又问:“后来他怎么样了” 肖叔道:“萨图克进城以后,听说也没将他怎么样,反而继续让他当怛罗斯的莱伊斯,再后来萨图克将怛罗斯割给了土伦,听说还是他在当莱伊斯。” 肖叔讲完了怛罗斯的事情之后,又讲俱兰城,说到郭师道的悲壮处,郭洛郭汾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其中提起了杨定邦那是张迈等最关心的事,但肖叔却说不晓得杨定邦的下落。“没人知道大杨在哪里,我们在回纥的军队里做了那么就的俘虏,也没听说大杨被捉到。”他所说的大杨就是杨定邦,那是相对于老杨杨定国、小杨杨易而言了。 张迈、郭洛听了又惊又喜,从肖叔所说的情况看来,杨定邦是带着一支部队走的,如果萨图克捉到了他,那应该是一件大事,既难以隐瞒也无需隐瞒,但要是萨图克没有捉到杨定国,“那么定邦叔现在应该还活动在某处了”郭洛道:“迈哥,你说定邦叔现在会不会还在大宛一带的山地” “这个就难说了。”张迈道:“不过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赶紧将萨图克打败,那样才有机会接引杨将军和他手下的兄弟们回来”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一章 毒烟战与反毒烟战 肖叔从钦差府里出来以后,就有人给他安排了一所房子居住,房子不大,一个院子外加一间卧室,靠小巷,安静平宁,又恰好在他以前的邻居王二嫂子隔壁。虽然是刚刚从城外回来,但像他这样的老臣子,待遇是相当不错的。 一些老相识听说他平安回来都赶来看他,肖叔以前的邻居奚胜在东北高岗营上驻守,没法回来,也派人让家里头给肖叔送礼问候压惊。 肖叔看看伊莲娜,道:“奚胜也娶媳妇了啊。”再看看唐军给自己安排的房子,可比以前在新碎叶城时垒的那土窝好多了,他年纪也大了,眼下唐军兵源又足,眼看是用不着他上战场,往后的日子眼看会顺起来,但肖叔却人前勉强笑着,人后却忍不住流泪,哭个一次两次,别人没看见,哭个七次八次,就让每天都来探望的王二嫂子瞧出了端倪。 “肖叔,你这是干什么”这日没其他人时,王二嫂子问。 一开始肖叔不肯答,总说没事,王二嫂子道:“想儿子了别担心,你大儿子在莎车,二儿子在下疏勒,等打退了外头的胡马,就见着面了。” “嗯,是张特使神威无敌,一定能赢的。”肖叔说。在敌营中带了几个月,非但没有削弱他对张迈的信心,反而增强了,因为他们每天都能看见回纥人面对唐军又恨又怕的样子,每一回回纥人打败了仗,都会来寻这些唐民俘虏晦气,所以唐军打了多少胜仗,肖叔等人心里都有数。 “那不就得了。” “可是打赢了之后可怎么办啊”老人一时失口,说了出来。 “打赢了之后怎么办什么意思” 肖叔嗫嚅着,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二嫂子,有件事情,我憋在心里难受,可要说,又不能说。” “肖叔你别担心太多,有什么你尽管说。对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二嫂子,这事,我本不该说啊唉,你听我讲,我在回虏军中时,曾和一些高昌、龟兹来的牧人一起放牧,二嫂子你也知道,其实西域这些部族,那些可汗将军什么的,打仗欺压咱们的固然可恶,但那些底层的,其实也可怜,都是被逼着来受苦罢了。所以我们凑到一起时,也会说说话。” “这我也知道。”王二嫂子说:“像奚胜他媳妇,还有那两个拖油瓶,以前不也是胡人,现在话也会说了,而且对咱们一点都不见外,张特使不也说了对这些受压迫的人,我们要努力争取。就像对伊莲娜他们,做个亲家,好好待他们,就争取过来了。现在伊莲娜和我们别提有多亲,尤其是那两个小子,成天嚷嚷着要学好武艺,上阵杀敌,报效大唐呢。呵呵,呵呵。” “报效大唐报效大唐可要是大唐没了,那可怎么办呢。如果大唐没了那咱们在这里浴血奋战,死了这么多人,为的又是什么呢” 王二嫂子一怔:“肖叔你说什么” “这,我没什么,没什么这话不能说” 王二嫂子却哪里还肯放过他:“肖叔,你到底说什么,话不能说一半” 肖叔犹豫了好久,才道:“好吧,我告诉你,我听龟兹那边的人说,咱们大唐没了没了”说到这里嚎啕大哭,却又不敢大声,哭着忍着,忍着哭着,好不伤心。 王二嫂子怔在当场,忽然整个人跌坐在胡床上,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拉住肖叔:“肖叔,这话可不能乱说” “这不是我说的,也不是回纥人说的。”肖叔一双老眼里都是泪水:“我啊,是听那些龟兹牧人、高昌牧人说的。我细细琢磨过那牧人的话,都很真切,不像假的。又分头找了好几个牧人打听,也有些知道的,也有些不知道的,但凡知道的,那话都差不多,我还很留神他们说这话时的神色,他们没说谎没一个说谎我这把老骨头是不行了。可活了这么多年,人家有没有说谎,我还是分辨得出来的。就算有一个两个厉害的瞒过了我,也不可能有十几个人能将我们给骗了二嫂子,我实在是担心啊,我们大唐,这次只怕是真的没了。” 王二嫂子仿佛想起了什么,坐在那里发怔,过了好久,肖叔才道:“二嫂子,这些话我是人老了憋不住,关起门来,我跟你吐一吐口水,回头你可不能传出去,会影响军心士气的。”王二嫂子连连点头:“这个,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两个军眷相对无言,王二嫂子要走时,忽然回过头来,才说:“肖叔,我也跟你说件事。其实,这样的消息,我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但以前也没敢说。” “啊,你说什么” 王二嫂子想了想,道:“没什么了。”肖叔却不肯放她走,一定要她说,王二嫂子才道:“之前我们唐军还在下疏勒时,我就照料过一些从东面来的明教教徒,这些人啊,跟我们是友非敌,后来呢,我想他们是从东面来的,兴许知道咱们大唐的一些消息,我就问他们大唐如今怎么样了。谁知道他们竟然说,大唐大唐没了。听说现在东边最厉害的,早换了一个大国,高昌的大汗都去朝贡了呢。” “什么”肖叔惊倒:“明教的朋友,也这么说” “是。当时我可就有些慌了,第二日想问个清楚,却不知道怎么的,上头忽然不让我照料他们了,却将他们迁到了某处,独个拨了块地皮给他们,也不让这些人和我们混居了。我当时听着心里也憋得难受,但在现在这种时候,这种话,又不敢乱说,又不敢乱问,所以就一直藏在心里了。” 肖叔细细想了一下,又道:“那明教的朋友说,东方那个新的大国,叫什么” “好像叫契丹。” 肖叔一派大腿,泪水一下子又滚了出来:“那就没错了,那就没错了说的对路了这个消息,十有是真的了。你想想,特使他不是直接从长安来的,他是几代人走到咱们新碎叶的,也就是说,可能特使的祖上离开长安以后,中原又起了特使一家不知道的变化,而且是坏的变化。” “肖叔,你是说,咱们大唐真的没了那,那咱们可怎么办啊中原回不去了,西面是回纥、萨曼,东面是龟兹、高昌,都向咱们发兵还有南面,听说于阗也是因为以为大唐还在,才和我们好的,万一他们也知道了大唐没了那那可怎么办啊咱们,不就又成了无家可归的人,无国可依的人了吗” “嘘小声些”肖叔道:“这事无论如何不能乱说了。就算这事是真的,也得等这场仗打完以后再说。” “可是,没有大唐,咱们真的能打赢吗人家回纥、萨曼,背后可是有一个国家在支撑着啊,咱们却只是疏勒这么一座城池,就算凭着张特使的智勇,打赢了一次,又能打赢几次” 一个老汉,一个妇女,都愁眉深锁了起来,但两人总算还识大体,彼此互相告诫,万万不可胡乱宣扬此事,口一定要紧,对谁都不能乱说,免得扰乱了军心。 王二嫂子回家之后,想起当日跟明教教徒的谈话,越想越真,连续两天心情闷闷不乐,伊莲娜问他怎么回事,她不敢说,珊雅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敢说,这日珊雅正学唐言,背诵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背诵杜甫的“香稻啄馀鹦鹉粒”,再到诵读长恨歌,想要将唐言说得纯正些,汉语有“平、上、去、入”四声,胡人对这“平、上、去”三声都还好,入声却难,那塞音韵尾,练得尤其痛苦。这也是后来蒙古人、女真人相继入主,没能学会入声,以至于入声在普通话中失传的原因。 王二嫂子见她练习不辍,随口就说:“妹子,你为什么练唐言练得这么上心其实只要说话能明白彼此的意思,就算语音不正,也没什么啊。” 珊雅一笑,说:“那不行,在这里,将来要是有机会到了长安,说话口音不正,不得让天朝帝都的人瞧不起” 王二嫂子是心里有事,脱口就说:“天朝帝都万一长安其实没了,那你还会练得这么上心么” 珊雅一怔:“姐姐你说什么” “这没什么,没什么我一时随口胡诌罢了。”王二嫂子赶紧掩饰道。 但珊雅却留了心。 疏勒河自疏勒城南方流淌过,过了疏勒城之后稍微一转,折向东北,因此位于疏勒东南方向的莎车地区要进入疏勒,便得渡过疏勒河。 张迈虽然已经与杨定国安守敬相约说:“疏勒之事,我自当当之”又表示不到万不得已,不必向于阗方向请求援军。可是,什么时候才算万不得已呢 两个地区的军情联系必须保持畅通,杨定国才能够放心,每个五到十日,疏勒城总会派出骑兵扫荡企图截断疏勒城东南方向的兵马,萨图克几次想分出兵力来,建筑工事企图截断疏勒与莎车间的联系,但都是未曾完工就被郭洛领兵出城破坏掉。然后派遣士兵前往莎车汇报战况。 直到三月下旬,水势渐大,过河开始显得困难,再找不到一处可以纵蹄趟过的地方了,要想渡河,除非用船,城内虽有木筏,但要从城内带出来又显笨重,会影响行军冲击的速度,萨图克也不会允许唐军做如此从容的行动。 因此三月中旬以后,疏勒的战况莎车就不晓得了,张迈下令放孤烟报平安,萨图克在城外望见,又命人在离城较近处多放了几道狼烟,东南西北四门都燃起了狼烟,看来有七八道之多,从数十里外远望比较难以分清那狼烟是城内还是城外,眼看疏勒地区狼烟四起,莎车地区的安守敬和下疏勒的杨易一时都分不清疏勒究竟是危急还是平安了。 慕容春华对杨易道:“这个时候,我们不能慌,我们要信任张特使。狼烟四起,必然是萨图克的诡计,只要以不变应万变,胡军终久必败” 莎车那边隔得比较远,担忧的程度也较深,杨定国在三月下旬以后几次派人前往疏勒,却都被大水阻住,张迈收不到莎车方面的消息,也有些担心安守敬他们作出不正确的判断与决策。 与此同时,法信也在不断地给唐军施加压力,或者说,施加压力的不是法信,而是农时。都进入三月下旬了,唐军虽然接连取胜,但诸胡联军却仍然没有解围的迹象。这个时候,一万五千户迁往莎车地区的农民家庭已经开始在那边播种了,但疏勒这边的农田却依然荒着,因为仗还没打完 莎车水土之肥沃不在疏勒之下,但在过去的十几年间,一会被于阗攻占,一会被回纥占领,属于战争前线,土地荒芜,如今虽然变成了后方,但唐民们要重新种植,那相当于是得开荒,功夫极大,且第一年预计的收成也不可能像疏勒这样成熟的田亩来得好。当初唐军将大部分的农夫迁往莎车地区,也是考虑到疏勒可能因为战争而误了农时,但那只是一个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只靠莎车地区的新开荒地的话,那么来年唐军的收成将可能入不敷出。 “要是拖到了五月,事情就会很难办了啊” 就像一万米赛跑最后的一圈,尽管前面取得了不错的战绩,这时候却痛苦异常。年轻一辈的将士这时都不可避免地显得浮躁了起来,天天有人叫嚷着出城决战。就连一些稳健派也坐不住了。 要将这些骄兵悍将憋在城内不出去,可比让他们冒险赴死还要难。 甚至就是张迈,心其实也有些动了。 “或许现在出城也能取胜”自新碎叶城起兵以来的不败战绩让他没来由地生出这样的自信 石拔等年轻将领也都叫道:“不错在特使的带领下,我们一定能够取胜的” 幸好,有一个声音作出了坚定的反对 “现在还不到反攻的时候忍住要忍住”郭师庸依旧巍然,一点也不肯退让:“大家再坚持几天敌人虽然有了疲态,可还没露出败势啊,现在出去,胜负难分,胜了也是惨胜” “几天”石拔不敢对郭师庸无礼,却翘着嘴角说:“那是两天,还是九天啊” 郭师庸瞪了他一眼,对张迈道:“特使,当初既然命我布置守城工作,在这件事情上,就请听我的如今我们是为山九刃,不能功亏一篑啊” 这时郭洛也道:“特使,我也觉得,再等等比较好。现在是很难熬,但是城外的胡人一定比我们更难受。咱们现在不等别的,就等一个机会” 张迈这才点了点头:“那就再等些天吧。” 这时候,李膑和哈桑已经取得了间接的联系。 一个来自萨曼的商人,走进了哈桑的营门,但没多久就被赶了出来,这一刻哈桑可仍然不觉得唐军有资格和他谈判。而且哈桑也觉得还没有这个必要。当然,作为中介的那个萨曼商人资格与实力都不够,也是原因之一。 四月越来越近了,二十五日下了一场小雨,那是一场回春寒,可惜没寒冷到下雪,小雨过后第三天,天气又转热,而且是一种干燥的热,空气中的水分似乎正在被节节升高的气温蒸干了。 这一日瞭望兵发现萨图克在西北角有了奇怪的动作,急忙上报,技术型军官慕容秋华来看了,没看出什么,张迈来看,也看得有些奇怪,原来回纥军正在西北堆草堆,从萨图克军到土伦军到哈桑军,三方面军都抽调了一万人干这事,同时诸胡部、圣战者共三万人也都有份,一共六万人,每人寻得一捆青草,每一捆大概都有二尺半的直径,得身强力壮的士兵才能背得动,六万捆草往西北一堆,那便堆成了一座草山 湿了的草放在里面,湿了的草放在外面,干了的草放在里头,其中一些草形状看起来比较特殊,草料类的专家马呼蒙被叫了来,他用望远镜一看,大叫:“这血里红草,有毒” 郭师庸也认得这草:“不错,是毒草”虽然在他的概念中不叫血里红。 胡军下令六万将士每人取草一束的事情,在十日之前萨图克就已经发出了命令,而这一次哈桑、土伦竟也十分配合,唐军顽强的反击已经让两人都吃到了苦头,知道单凭自己的力量攻不下疏勒城,因此竟然表现出萨图克意料不到的团结。苏赖每逢提到此事,总忍不住说:“汉人说福祸相依,这话真是不错,哈桑和土伦吃了大亏后,脾气反而好多了。看来如今的形势正朝我们有利的方向转了啊。”便恭喜博格拉汗,诸将也都精神一振。 六万人人依令割草,并未妨碍围城攻城的主要任务,到这一日萨图克才下令毕集,石拔有些奇怪:“他们要干什么要烧城么那又摆得那么远” 这时郭师庸却已经皱起了眉头,道:“这不是要烧城,这是毒烟攻城法干草为里,以便燃烧,湿草为表,则能够生出浓浓烟气,如果里头再掺上毒草,那就更加厉害了。那血里红草马吃了会拉稀,但要是熏烧起来生出烟雾,吸入得多会使人口鼻流血。这一招,可有些难破。” “毒烟”石拔惊道:“回纥是想将我们满城人都熏死” “不可能有那么厉害的毒烟。”郭师庸道:“不过如果风向掌握得好,却能够让我们的西面城墙,或者北面城墙在烟气最浓时都站不了人。” 此为古代之“烟熏”战术,为后世“毒气战”之先河,不过由于科技水平所限,所造出来的毒气不可能有后世毒气那么厉害比如像石拔所说将城里的人全部熏死,其起到的作用主要是“熏逐”,即在一定时间内将一定区域内的人熏走,然后攻城方便可趁机攀墙夺城,起到的是配合作用即便如此,考虑到时代的技术水平,也已是十分厉害的招数了。如果云梯、攀爬部队和投石车等能够跟上的话,将有可能给守城方造成很大的危机。 郭师庸道:“这熏逐战法不会单独用,发动之时,背后必然还有其它厉害计策的配合。这几天,风从西北葛罗岭山口的方向吹来,不过风还不够劲,等风够劲时,就是他们发动熏逐战术的时候了。要破这一招,最妥善的办法就是先发制人,派兵出城,趁着风势未劲将这草堆烧了。要不然等对方发动攻击的话,我们就会很被动。” “熏逐”战法中,草山不能堆得离城太远,所以郭师庸发出命令之后,郭洛马上组织人手,准备连夜出城烧掉草山。张迈用望远镜不断观察,发现草山周围埋伏有大量人马,道:“今晚不能出城萨图克这一招,既可以是烟熏战术,但如果我们派兵出城,他就可以反过来,变成设饵打埋伏,郭洛今晚要是去了,一定会损失惨重。” “出城也不是,不出城也不是,那怎么办”唐仁孝为难地问。 张迈想了一下,道:“我们三管齐下:第一,郭洛仍然准备出击;第二,让秋华看看能否在城内发火砲,将草山直接烧掉;第三,我再想想别的主意。”说完之后,他就将这边的事情交给郭师庸郭洛,自己却不知跑哪里去了。 慕容秋华领了命令,马上移了十五座投石车过去,在黄昏之前移到西北角,奈何术伊巴尔也是西域难得的将才,在攻城方面颇有造诣,他本人对疏勒的情况又熟悉,挑选的这个堆草山的位置,刚好是唐军反攻的死角,郭洛若要出城烧掉草山,无论是从北门出城还是从西门出城,都得绕好长一段距离,而慕容秋华移了投石车过来之后,才发现城内这一段地方狭窄,只找到一个放投石车的地方,而且只能放下两架。 “先用火箭吧”慕容旸说,可这一段城墙也立不了多少人,只站了一队弓箭手,点燃了火箭望空而射。 倏倏倏五十支火箭落进草山,可惜那草山本来就是湿草为表,本来就不容易着火,火箭落在草山上,大部分都没烧起来,回纥人又派人上去,泼水将那些没熄灭的火苗一一浇灭。 “看来还是得用砲”慕容秋华说。 趁着日头未落,取的手取准了方位距离,下令:“放砲” 令旗挥动,两个巨大的火团飞了出去那是用一层层的纸和破布,包裹着火药、石油膏、木屑等物,外面再涂了一层石油膏,发砲之前就先点燃,等火势差不多了就去钩发砲。 呼巨大的火团凌空而至,威势惊人,重重地砸在草山上,噗的一声炸开,在方圆丈余的草面上烧了起来。 城墙上唐军齐声高呼,却见回纥军早组织了数百人将水桶一桶一桶地递上去,就往燃烧处泼,没一会就将火势稳住。 两台投石车毕竟太少,这边发射,那边灭火,这么弄下去,最多只能烧掉草山的一层表皮,对大局于事无补。 郭洛看见,道:“还是我出去一趟,就算有埋伏,那我们就硬杀出一条血路来” 石拔等高叫:“不错我等愿誓死随郭将军破敌” 要找张迈,却找不到他。 当晚二更时分,郭汾听到消息,赶来相送,看着即将出城的哥哥,眼里忍不住渗着泪水因知道这一次出城敌人是有准备的,哥哥此去,成败难料,她本来也是一个坚强的女子,但不久前才听到父亲的噩耗,弟弟身陷敌营生死未卜,如今哥哥又要去冒险,万一有个好歹,郭家满门就只剩下郭洛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儿子了。想到此处,郭汾再坚强也忍不住悲戚,但大战当前,所有人的性命都不是自己的,郭家为西域唐军将门之表率,无论男女,心中都有一种责无旁贷的使命感,正是这种使命感让郭汾不敢流露出半点阻拦的意思,只是含泪无声。 郭洛笑道:“干什么干什么爹爹当初独留俱兰城断后,可曾退缩过怎么你嫁入了张家之后,反而变得婆婆妈妈的了” 杨清在家里先把眼泪哭干了,带了一群女眷来送行时却道:“夫君尽管去妾身在这里温好酒,等待夫君破敌凯旋。” 若是杨易在此定要哈哈大笑,郭洛却只是点了点头,表情很淡地说:“这才对” 时当季春,疏勒西门内侧却有“风萧萧兮易水寒”之秋意。 郭汾见张迈不在,问:“特使哪里去了” 有知道的说:“特使到工坊去了。” 郭洛道:“现在正是夜战的好时机,我就不等迈哥了将士们听令,随我出城杀敌” 三千骑兵一起应命,翻身上马,城门正要打开,马小春飞骑赶到,叫道:“特使有令暂停一切出城烧草山之行动。各府将士除轮值者之外,均回营休息待命。” 郭洛一怔,问马小春道:“怎么回事” 马小春道:“我也不知道,不过特使好像有办法了,舅爷,你就先回去吧。” 郭汾见哥哥不用出城犯险,毕竟欢喜,连声道:“他一定是想到办法了。哥哥,你就听他的。”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二章 幽灵斩胡酋 诸胡联军在西北角埋伏了两日,也不见城内派军来攻,土伦笑道:“汉人毕竟胆小,见我们有防备,就不敢来了。” 却有人来报说:“唐军数千人,护着个抬木筏的数百人,从东门出发,朝东南而去了。” 土伦一愕:“汉人要弃城逃跑”但他很快就知道这不可能。萨图克冷冷说:“他这是趁我们兵力集中在西北,要开东南前往莎车的路。” 果不其然,这一日郭洛亲自带兵护着五百人,冲往东南,那五百人每两人抬着八十个木筏,本来抬着木筏行动不便,幸好这两日胡人在城东配备的兵力明显少了,郭洛护着他们到了河边,五百将兵将木筏放好跳了上去,郭洛这才引兵回城。这五百人都是唐军之中略通水性者,其领军者是来自夷播海旁的室辉,北沼黑头乌护生活在夷播海旁,既游牧,也渔猎,所以室辉也会游水,也能驾船。 郭洛眼见他们上木筏后便引兵撤回,霍兰听到消息后要赶去截击,萨图克却道:“算了,又让张迈赢了一个小边角,不过看来张迈是打算放弃对我们草山的攻袭了。” 中亚地区位处大内陆,乃是普天之下水军力量最薄弱的地区,即便像疏勒河这样重要的内陆河,在许多河段也都是又宽又浅,一年大部分时候都可以纵马踏过,所以水师几乎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安西唐军也好,诸胡联军也罢,十有都是旱鸭子,室辉带领五百将士,乘坐八十木筏在这一段河面游弋,就足以控制这一段的水面了。 张迈东略控制疏勒河,那就相当于是重新打通了和莎车地区的联系,又小胜了一场,但这一回萨图克的心情却并未受到影响,因为从西北吹来的风已经强劲了起来,一场预计中的大攻势开始了。 “就是今天了” 四月初二,开战以来最激烈的攻城开始了。 这一日哈桑也行动了起来,配合地进攻南门,伊斯塔也屯兵于东门,带领圣战者步步逼近,霍兰则在北门游弋,而萨图克却带领一万主力和一万二千步卒,赶到了西面和土伦会合。 “看来今天敌人将从西门进攻” 郭师庸下了判断。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几十架奇怪的攻城器械集中在了西门之外,郭师庸看了一眼之后,叫道:“是登城车” 疏勒的城墙高四丈八尺,而那些登城车都高达四丈余,也就是说,胡人的将士站在上面,一跳就可以跳上城墙了。 几十百架的登城车,每一架可以站二三十人,几十架就可以站上千人,若被这些登城车逼近那将士相当大的威胁。 除此之外,还有两座瞭望车,瞭望车的高度超过七丈,但在中古时代,这样高的器械是很难制作的,尤其在达到一定高度以后,每增加一尺难度都会倍增,所以它必须分成三个部分底座、中段和上层望台。底座约四丈余,装了轮子可以推到城外,结构类似于登城车,推到城外选好的地点以后,将轮子塞住,四周固定因为轮子承受不了接下来添加的两个增座,会增加倒塌的机会。将中座吊上去放好,这就需要用上中亚机械大师萨迪所设计的复合吊轮,中座安防好了以后,瞭望车的高度已经超过五丈,这时候再吊萨迪预备好的零件上去,拼成最顶层的望台,瞭望手登爬上去,便能观察到城内的唐军的动静了。 只是这个东西太过笨拙,且光是安装时间就得用上一个时辰,如果被城内守军冲到,很快就能将之砸垮,所以这是萨图克第一次用。 就在瞭望楼搭建的同时,土伦也聚集了所有的云梯,而在萨迪的领导下,萨图克第一次用于攻城被破坏了的投石车,已经被他修复了大半,且又在底座安了轮子。也都推到了西门之外。 “萨图克把老本都拿出来了啊”张迈在城头高呼道:“只要今日这一仗将他打败,胡人将再也没有胆子,也没有力量攻城了” 聚集在了西门的五府精兵和一万民兵、八千辅助民壮齐声高呼:“大唐威武,唐军必胜” 而城外,萨图克聚集了联军将近一半的兵力在此,马蹄声踏得地面震动,先行出动的是精骑,然而却排在最后一行,再跟着是下了马的步卒,推着盾牌与拒马,一步步地逼近。 “放箭” 箭雨先行开路,跟着拒马、盾牌手层层推进,虽然还未进入到弓弩的射程范围之内,但却已经进入到投石车的射程范围。 取的手挥动令旗,城内五十五架投石车此起彼伏地发射砲弹不是石弹也不是土弹,而是火弹。 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落,被击中的胡人有的当场死亡,一时没死的也满地爬滚,火球巨大的威力。只不过以火弹来对付士兵,杀伤效果虽好,成本未免太大。但是现在不用,还等什么时候呢 “投石车,进”回纥军的机械大师萨迪大叫着,这对他来说也是挽回名誉的一战 八十架装了轮子的投石车推到射程范围,呼呼呼向城墙、城头抛射石弹、火弹。他们每投射出一枚砲弹,就要推动换一个位置,让城头唐军的取的手没法找准攻击位置。这样一来大大地降低了投石车的使用效率,但也避免了像上次那样,成为一个呆靶子放在那里听任唐军的投石车砸。 然而慕容秋华还是有办法,投石车要攻城,不敢也不需要太近,也不能太远,他计算出了城外投石车排放的最短与最长距离,又在这个区域选取投石车摆放几率最高的五个地区,然后每十一架投石车为一组,对准这五个区域狂砸。 “发砲” 火球、土弹呼啸出城,慕容秋华的计算是在浑沌中体现出相对精确,不管城外的投石车如何移动,总有几架时不时要进入到这个区域,在浪费了七八成以上的砲弹的同时,却也击破了胡军的三十多架投石车。 唐军的投石车在攻击攻城部队的同时也攻击敌军的投石车,而胡人的投石车只是集中攻击城墙上的守军以及城楼的设施。 “轮屋,上” 两千步卒藏在一个个巨大的“房车里”步步推进,这个房车其实却只是四个木板拼成,木板露出孔窍来,下面安装了轮子,步卒躲在里面推着轮子前进到射程范围之内,既然可以透过孔窍向城头唐军回击,又可以躲在里头等待机会。 “冲车上” 在术伊巴尔的指挥下,三辆巨型的冲车出场了。 这个巨大的冲车上、左、右都有铁皮包着,铁皮外层又木板,木板上面又是一层铁皮,撞木安放在中央,士兵都藏在里面。这个东西太过坚固,就算是投石车一时也砸不烂它,滚水浇不怕,甚至从城上泼下石油火攻一时也难以奏效。 不过这个东西太过笨重了,从出现在战场到移动到城门费时甚久,城内唐军完全有反应的时间,而房车里的步卒则是这个笨东西的保护者,三台冲车,一台直奔城门,而另外两个则向城墙开去,看来是要直接撞墙了。 与此同时,土伦麾下的云梯部队也蠢蠢欲动。被回纥人视为大杀器的登城车也嘎啦嘎啦地响了起来。不过这登城车行动的速度却实在慢得离谱。 远程攻击的箭雨与投石车你来我往,已经战到白热化阶段,而近战攻击的部队也在逐步靠近。 城内,郭师庸叫道:“该出城了” 对大冲车的破坏,效力最佳的莫过于出动近战兵种 唐军这次守城最大的优势就是有一支能出城野战,且战而能胜的部队如果唐军能够压制回纥的近战部队,冲到攻城器械附近,那么别说冲车,登城车、瞭望楼全都能轻易破坏掉。 但这次出城的,却不止是郭洛。 由于看透了回纥此次攻击的重点将不是东北高岗上的那座城外营寨,所以奚胜所掌控的步兵府也被秘密调回城来,这次出城攻击的,将先是郭洛上前冲击,跟着奚胜引陌刀战斧部队从后扫荡 “给我将西门外的垃圾,都扫到热海去”张迈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咯咯咯千斤闸被轱辘吊了起来。十余架房车迅速挡在了冲车前面,要在唐军出动之前。 “唐军要出来了”冒死冲在最前的步兵发来了信号 “好像是时候了”苏赖说。 负责攻城的术伊巴尔也发出了命令:“点燃草山” 巨大的草山终于焚烧了起来,在北风之中猎猎作响。 草山旁边,还有二十多架很大的扬尘机在摇摆,扬尘机的作用本来是鼓起灰尘,散播石灰用来迷蒙敌人的眼睛,但这时却被用来辅助浓烟方向。 二十几架扬尘机加在一起鼓荡起来的风力,能够有限地影响烟雾的走向。 草山才开始焚烧而烟雾尚未大浓之时,郭洛已经冲出了城门 房车中的步卒从里面跑了出来,挺起了长矛防御,而土伦则率领五千强悍的游牧骑兵冲了过来,要与郭洛硬碰而作为先锋者,恰恰是石拔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唐军出城的主要目的是破坏攻城器械,但要破坏攻城器械之前,却得先战胜敌人的步骑 投笔岗那一次的对敌,石拔是没想到土伦有那样强悍的力量,吃了一惊,又陷身重围,这时强对强,硬碰硬,以近乎对等的情况战在一起,在城外开辟了一个混乱的战场。 城内慕容秋华的投石车原本有部分会攻击较近区域,这时却都将射程调远,以免误伤友军。城头射下来的也再不是混乱箭雨,而是需要取准的强弓。 骑兵的相互冲击中,重步兵也将出城,就在这时城头却发出了惊呼,甚至惨叫 毒烟之性惯往上走,所以城墙城头首当其冲而第一阵的烟,是加了毒草的毒烟 看到毒烟袭来,城头防守的唐军将士有的撤了,但仍然有相当一部分竟然不撤,但没多久,便在浓烟滚滚之中见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匍匐到底了。 “哈哈”听到瞭望楼的将士的禀报后,术伊巴尔忍不住放声大笑:“这批蠢货连逃跑都不会么” 萨图克则对唐军将士的宁死不退表示了敬佩。 浓烟之中,取的手无法继续提供瞄准的消息,城内投石车的攻击也全面停止了。 烟势渐浓,渐渐飘到城楼之外的战场上,混战中的步卒与骑兵吸入毒烟之后,轻则双眼被熏得难以睁开,重则口鼻流血,马也狂躁了起来,双方都已经无法战斗。 郭洛和土伦都吃了一惊,几乎同时下令撤退。 砰城门也关了起来。 在这第一股毒烟的笼罩之中从城楼到城墙,再到城墙之外的战场,一时间突然都静了下来,而城头还匍匐着几千具宁死不退的唐兵尸体。 郭师庸秉承“多门、开门”的战略,因此西门这边一共开了三个小门,加上各种垛孔,缝隙极多,滚滚浓烟逼迫去,城墙之后的几十米内也都被笼罩在内。 此时胡军瞭望楼的作用发挥了出来,正是那两台瞭望楼的存在,让萨图克得以了解到城内唐军的情况。他这才发现,原来唐军在西门之内,将一些建筑物联起来,相当于是增筑了一道城墙,构成了一个瓮形第二防区那简直就是一个内置的瓮城。然而此刻这第二防区也充满了毒烟。 在毒烟之中,有不少人撤退了,却还有一些将兵坚持着用身体堵在城门后面,似乎是宁死也不肯离开岗位,可是随着在毒烟之中待的时间越来越长,所有人都慢慢地伛偻,有的则暴跳,最后无不伏倒。 苏赖叹道:“这烟吸上一口也不至死,但要是在烟雾里被熏得太久,吸入了太多,口鼻不断喷血,最后就算不死也得暂时废掉。”暂时废掉,也就是一段时间内丧失战斗力。 萨图克为这些宁死不退的唐军将士的悲壮而赞叹,对手下道:“虽然是敌人,但他们的英勇,值得我们尊敬。”顿了顿,又笑道:“但是他们的愚蠢我们也要引以为戒其实毒烟不能持久,他们若暂时退却,虽会被我们抢占先机,但总比白白损失成千上万的兵力来得好啊” 他原本的计划是:用烟熏走唐军,然后利用烟势减弱的空挡,抢登城墙,拿下城楼,但他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唐军宁死不退,这样一来却也让萨图克提前尝到了胜利果实的一角。 这股毒烟过去以后,继续飘来的便只是普通的烟雾,大烟会迷蒙人的双眼,却不至于毒死人。 烟雾是胡军放的,所以他们拥有掌控进攻时间的主动权,术伊巴尔挥旗下令进兵,第一拨步兵,纷纷低头闭眼,推着云梯、登城车、冲车前进,许多人眼睛没闭好,被熏得双眼直流泪,大部分人都咳嗽着,却还是忍耐着继续作战。 这时候,城内的唐军却还没有动静,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太高的东西移动不易,登城车由于这个原因移动速度竟还在冲车之下,最先抵达城门的那台冲车狠命一撞,城门竟然就开了原来唐军狼狈逃回去的时候,竟然连城门都没闩好 最前面的胡军一起欢呼了起来,争先恐后抢进城去 胡人虽然是攻击方,但一直以来却总是处于挨打的地位,见到胜利来的如此之快,连萨图克也不免有些意外,土伦更是狂笑一声,跳上了战马,领兵冲了进去。 “胜利了,胜利了,终于赢了” 土伦麾下的兵将争先恐后地抢进城去,他们这一部本来就不以纪律严明见长,这时更是队列都有些散乱了。 一部分的登城车也已经靠近城墙,一些士兵没等挨近就跳了过去,然后也不管匍匐在地上看样子已经死了的唐军将士,就朝阶梯跑去。所有人的目标都是瓮形防区的第二道防线突破了那道防线这场仗就全面胜利了而且有两个急于抢攻的胡人将士没注意到的小细节:这些唐军将士匍匐的地方,恰好都在不妨碍他们行动的地方,而且他们的身边都跌落着一个小玩意儿。 从城门直接闯进去的部队,行动速度当然更快,由登城车跳上城墙的人才几十个时,放马冲入瓮形防区的人数已经超过一千 “给我爬上去” 土伦也冲了进来。 唐军在第二道防线上顽强地抵抗着,但这毕竟不是一道正式的城墙,且胡人们刚刚取得胜利,信心百倍,战斗力也好像骤然提升了,这一刻谁也别想阻挡他们 当进入瓮形防区的胡人达到两千人时候,“当”一声悠扬的钟声响起,同时有无数人诵念起了佛经,恍若佛教的僧侣在招魂。 虽然听不懂在念什么,但成百上千人一起念经,那种低沉、肃穆的声音却直入所有人心灵深处,一股浓郁的宗教氛围笼罩住了整个西门区域。 当钟声二响时,那些匍匐着看起来已经死了的唐军将士,忽然一个个像幽灵一般站了起来 虽然是在大白天,但看到这一切时城外瞭望楼上的回纥瞭望兵都忍不住全身发毛 他们远远看见都如此了,至于近在咫尺瞧见“七孔流血”的“尸体”忽然蹦起来,那种心理震撼有多强烈就可想而知了 这已不是士气崩溃,简直连行动力都吓得丧失了 “鬼,鬼,鬼啊” 无数的人在一瞬间魂飞魄散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怎么回事” 上得战场的,大多已经历练出了胆魄,但那明明是在毒烟中坚持不下,在自己眼前倒下的人,怎么会忽然蹦起 城墙与城楼有三千多人,瓮形防区各处有两千多人,内置的各处设施还有一千多人 内置的各处设施里头埋伏的都是弓弩手,而瓮形防区内的三千人则是陌刀手、战斧手、长矛手 登城车上面对城墙上忽然跳起来的“唐军尸体”,其惊骇暂且不提,已经进入城内瓮形防区的两千多胡人,更有一大半心胆俱裂,就算不信鬼神的也已知道自己陷入了重围所有胡人不是吓破了胆子,就是彻底慌乱 “轱辘手,放千斤闸”慕容旸下令。 “放个屁”就在城门口附近的刘黑虎挥起陌刀,叫道:“不要放闸让他们进来”他一举那把全军最重的陌刀:“想熏死我们你们下地狱去吧” 下地狱去这是第一次陌刀手没有听从那秦地腔调行事 在绝无回圜余地的瓮形防区里,一千多把陌刀与战斧同时向内侧劈来,那是何其壮观的景象啊 尤其当面对一群丧失了斗志的对手时,这就不再是战斗,这是惨无人道的屠杀 瓮形防区就像一个豆浆机,陌刀与战斧搅动着,长矛攒刺着,内置设施的垛孔则不断射出弓箭,渣滓不断倒伏,浆液则不断飞溅,冲入瓮形防区两千多胡人都是胡人中的精锐,就算是遇到最恶劣的局面他们本来也应该可以支持一段时间,但这时垮塌的速度却快得超乎想象 土伦仓皇地东张西望,眼前的形势已经超乎他的预见,甚至超乎他的想象 头脑不算太过灵活的他,在和尚们诵经的氛围中更是迷惘了起来。周围的部下不断死去,仿佛是被从地地狱爬出来的幽灵拖进了火狱。 这里真的是人间吗 地狱之门的距离,从未如此之近 有几个近卫总算反应过来,大叫:“可汗快走我们中计了”然而城门的两侧,是刘黑虎率领最强悍的陌刀队守在那里只让进,不让出 砰砰砰内防线同时开了三道门户,郭洛所调集的三千六百将士,一股气冲了出来,瓮形防区内已经萎靡待死的军马,根本就没能挡一挡他们的马蹄 冲在最前的,是石拔他的坐骑连捷在投笔岗会战中受伤颇重,这时却换了一匹更加神骏的汗血宝马,獠牙棒砸开了一条血路,冲到土伦身边时,他一棒砸烂了土伦的马头獠牙棒下抵,抵住了土伦的胸口,同时他的副将跳下马来,斩下了土伦的头颅便将头颅献给了石拔 石拔左手举起土伦的头颅,跟着引兵冲了出去 “斩杀土伦了,斩杀土伦了” 三府精骑就如同决堤的潮水般从城内冲了出来,跟着直插回纥军中。后面再跟出来的步兵,则沿途砸杀城外攻城器械以及其附属部队。 从看到城墙上匍匐的唐军将士忽然一起跳起来,萨图克就知道不妙,他总算在石拔冲出来之前集结起了八千多人的部队,放弃攻城的阵势而改成了野战的阵势,但是土伦那个血淋淋的头颅却已经让所有攻城部队为之胆丧,近乎崩溃的士气让他无法挽回败局。 隐忍了一个多月的唐军在这次出城一击中释放出了所有的战斗力,骑兵冲垮了土伦的大营,步兵砸烂了瞭望楼和冲车,带走了部分投石车,俘虏了包括萨迪在内的超过一万名的俘虏。 萨图克虽然背靠营寨守住了最后的防线,但这一战之后,攻城方被截成了南北两片,西面的围堵彻底解除。 疏勒的攻防,进入了全新的局面。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三章 疑虑 那天张迈想起读书时一次手工课上做简易防毒面具的经验,还记得:那防毒面具的制作十分简易,材料也不难得,大体上是一个塑料瓶子,一把尖刀,一块海绵和一些木炭。 他便回去找哈立德和纳菲尔商量,三人找了一个与可乐瓶差不多大的小木筒,截成两三寸长,跟着在筒底扎了小洞,将木炭装入其中,然后由哈立德及其助手用布料做成了海棉的替代体,作为内塞,木炭是多孔结构,可以吸收有毒物质,又不妨碍空气的畅通,而且材料取得又容易,乃是制作防毒面具的不二选择。 那草山烟熏的毒性,虽然能让人口鼻出血,手脚痹痛,吸入过度甚至可能导致死亡。但被木炭过滤之后,伤害就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了。 第一个面具又是琢磨做法又是试验,做了四个多时辰,但第一个完工之后,接下来就容易了,张迈召集了几千个妇女,全城收集类似于小木筒的东西,收了一万多个,然后将制作过程分成三个工序,没多久便造出了几千个简易的防毒面具。 第三日回纥前来攻城,燃烧草山放毒烟,张迈将计就计,让一部分战士戴上防毒面具,在浓烟熏来的时候闭紧了眼睛,假装中毒倒地,果然萨图克、土伦一见之下都以为得逞,土伦领兵进击,却反而中了唐军的埋伏,满地装死的唐军在回纥人冲进来后忽然暴起袭击,土伦更因此兵败身死。 唐军趁势追击,冲垮了土伦的大营,杀敌五六千人,俘获超过一万,萨图克倾尽全力、准备了一个冬天的攻城器械自此全部覆没,羊马的损失也相当严重。张迈将几十架投石车以及大量的战俘、牛羊带回城内以后,整个疏勒欢声雷动。 疏勒西门一战之后,疏勒的攻防局面产生了重大变化,这种变化不止是数量上的增减,更有心理上的变迁。 “萨图克完了”回城之时,张迈豪情万分地宣告这一点,而与此同时,萨图克军中则笼罩在一片绝望当中。 萨图克麾下这时尚有本部两万三千多人,库巴圣战者以及讹迹罕降军八千人,土伦死了以后,他的余部五六千人也都投奔了萨图克,回纥附属诸部也都到他帐前听令,屯聚在疏勒北部直听萨图克调遣的兵力仍然超过四万人。光从兵力来说,归萨图克直接控制的部队数量反而多了。 可是,这一支部队还能打仗么军粮已经开始告急了,攻城器械损折殆尽,连大机械师萨迪也被俘虏了,攻克疏勒城的目的已经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连番受挫之后,来自葛罗岭山口以西的所有部族都想回家了。当天晚上,萨图克军就开始出现逃兵,而原本投靠过来的本地胡族,这时也都转了方向,纷纷向城内派遣使者,求张迈不计前嫌,求张迈可怜他们一时糊涂,求张迈再次接纳他们。 而更可怕的是,苏赖打听到了一个消息“哈桑好像派人进城。” “什么” 回纥人在西门发动攻击的时候,哈桑也在南门助攻响应,虽然没有收到战果,但他也很庆幸当初没有和土伦、萨图克会攻西门。土伦战死以后他也看清了局势,知道要攻下疏勒已经不可能了,再呆下去,他自己也会有危险。手下见唐军军势如此威猛心里也都害怕,纷纷劝哈桑赶紧退兵。 “那是萨图克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就是,咱们帮他帮到这地步,也算仁至义尽了。” 哈桑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只是他还希望能够体面地结束这场远征,再则也是担心自己撤退的时候唐军从后追击,所以当晚便派人进城,求见张迈。 钦差府。 重臣宿将,全部到齐。 “有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张迈道:“第一个,莎车那边局势稳定,所以杨副大都护近期可能会回来。虽然城外南北两支人马都被我们打落了胆子,但为保没有意外,到时候,还得有人去接一接。” 郭洛道:“我去吧。” 张迈点了点头,又说:“第二个好消息,龟兹人那边听说我们大胜回纥,已经打了退堂鼓,我们的探子发现他们已经撤到离下疏勒三十里之外驻扎,看来咱们这边对萨图克只要能继续保持优势,东路来的胡马应该就会自己退去。” 奚胜道:“杨易居然没有乘势追击” 张迈笑道:“好像没有,昨天趁着萨图克军势颇乱,下疏勒那边派了人迂回绕了过来,向我禀明了军情这段时间他似乎都以守成为主,偶尔出城,也只是配合守城的行动。不过下疏勒那边民心安稳,城防无隙,大家不用担心。” 郭洛笑道:“我们对下疏勒唯一的担心就是杨易求胜心切。若老鹰肯耐住性子守好老巢,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张迈呵呵一笑,继续道:“第三个好消息,哈桑派人来了。五天之前,咱们派人去和他联系,他却将我们的人赶了出来,如今却自己求上门来了。” 在场的将领都发出了嘿嘿的轻笑声。西门一战的战果超出了大伙儿的预期,但他们这时回想又觉得理所当然。现在疏勒整个战局的主动权已经牢牢握在唐军手中了,唐军想攻就攻,没有机会攻击就退回城内,稳立于不败之地,而萨图克与哈桑则只要有一个不慎,那就得面临灭顶之灾。 “却不知哈桑想怎么谈。”奚胜问。 张迈笑道:“他打算将萨图克给卖了。” 诸将都咦了一声。 奚胜又问:“哈桑想怎么出卖萨图克” 张迈看看李膑,示意由他回答。李膑道:“只要我们答应哈桑开出的条件,他就会和我们联手夹击萨图克,哈桑的使者甚至暗示,如果要用计谋,由他们设计擒拿萨图克,那也没问题。” 唐仁孝、石拔等都脸上都露出了鄙夷之色。唐仁孝哼了一声道:“萨图克摊上这么一个盟友,真是他三生有幸” 倒是郑渭、李膑,对此觉得理所当然。 “不过,”张迈道:“哈桑这么做,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唐仁孝问。 张迈沉吟不语,李膑道:“哈桑的使者这次来,谈的不止是当前的战局,还有往后萨曼和我们如何相处等重大问题。比如,哈桑表示如果我们双方能够化敌为友,那么他们将承认我们对疏勒与莎车的统治。” 石拔冲冲地就道:“疏勒和莎车本来就是我们的,为什么还要他们来承认” 然而文官如郑渭、郭太行,武将如奚胜、薛苏丁等,却都知道萨曼的承认,还是有相当重要意义的那将意味着唐军正式成为西域群雄中的一员。 唐军自起事以来,虽然内部自爱自重,但外人却总是将他们称为唐寇,完全是当做流寇来对待,甚至连于阗方面,对唐军的态度也是亲过于敬。如果能够得到萨曼的承认,那么将来无论是东归也好,自立也好,都将更加的名正言顺。 “此外,如果我们和哈桑联手,那么疏勒的战局,就有望在半个月内彻底平定。”李膑继续说:“恢复和平之后,我们就可以重新种地了。昨天我们才得到莎车那边的最新情报,莎车那边的小麦都已经出苗了,而我们这边却还是一片荒芜。如果能赶在四月之内结束战争,那么我们仍然可以种植春小麦,这可是来年收成的大问题。虽然,这场仗再打下去,我们肯定不会输的,可如果战事拖得太久,误了农时,只靠莎车的产粮,只怕来年我们就算不饿死,也得闹大饥荒。” 石拔对种田没什么兴趣,听得打哈欠,奚胜却是种田好手,点头道:“不错,战争之后,确实得把所有人力都投入到农事上来,民兵得全部解甲,如果有可能,十三府将兵也应该部分参与屯田。其实我们现在虽然取胜,但因是本土作战,在战场上我们是占尽上风,但在国事上我们却危险得很。”石拔对奚胜还是佩服的,听他这么说,也就跟着点头。 “此外,哈桑还表示,如果我们两家结成盟约,那么我们与河中地方的商路将畅通无阻,若得与河中通商,那我们的物资补给将会多一条来路,财政收入也会大大增加,这也是一件大有利益的事。”李膑说着,回顾郑渭:“郑参军,你看如何” 郑渭道:“我们这一路来,总是不停地打打打,仗也确实打得太久了,接下来也是该转入建设了。” 石拔道:“既然和萨曼联手有这么多的好处,那我们就答应他吧。虽然我觉得不够爽。” 张迈忽道:“李膑,你怎么尽说好处,为何不说哈桑提出来的条件” 条件还有不好的条件 所有人都朝李膑往来,他知道接下来的话这些悍将多半不乐意听,却还是说了出来:“哈桑要我们在疏勒建国之后,向他们称臣,做萨曼的附属国。” 诸将都为之一怔,会场静了下来,好一会没有声音。 石拔第一个叫了出来:“什么要我们做他的附属国我们堂堂大唐男儿,怎么可以去向胡虏称臣狗屁” 奚胜一喝:“石拔你说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容你说粗口” 石拔憋了一下,低了低头,却还是道:“不行,不行我们明明是打了胜仗的,都将萨曼人打得抬不起头来了,为什么还要反过来,去做人家的奴才国不行,不行” 李膑道:“也不是真的附属,只是名义上的附庸而已,萨曼出动这么大的军队远征,若是无功而返,对国内、对属国该如何交代这是给他们一个下台阶。至于我们疏勒内部的事情,该怎么办,我们还是怎么办。再说,如果我们称臣的话,那么在民事上就更容易和河中连为一体,商路也会更加畅顺,这对我们接下来对内部的开发也是很有利的。等将来我们的力量强大了,若国力能与萨曼分庭抗礼了,再摆脱这附属之名也不迟。” 会场上几个中年都默默点头,似觉得李膑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那正是老成谋国之言。 石拔却叫道:“可我们不是大唐安西大都护府吗既然是大唐的边藩,却去向萨曼称臣往后长安问起来,我们怎么办” 场中老成者都有些尴尬起来。其实在一些人心目中,对于大唐憧憬也是觉得是口号多过是事实,非常真诚、毫无保留地相信张迈在公开场合中说的那些话的,整个会场只怕就只有石拔一个。其他人,对张迈所宣扬的大唐理想大体上在半信半疑之间,安西唐军能够走到现在,大唐理想固然也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更多的是由于战场上的不断胜利。 李膑道:“这也是权宜之计。我听高昌那边来的人说,归义军据有千里之地,百万之民,可也向那边的回纥称臣。而中原那边,也没怪罪他们,反而因他们能够守住疆土而降旨嘉奖。所以我们若是迫于形势,委曲求全,长安那边应该也会体谅我们的。”他就像对着一个孩子在循循善诱一般。 石拔一奇:“归义军” 李膑道:“嗯,是敦煌那边的边藩,同属陇右,和我们差不多。不过他们的实力比我们强多了。” 石拔道:“东方有消息了啊,怎么没听你们说起过” 李膑眼皮垂了垂,东方那边的消息,可不止是好消息,他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却道:“总之一个虚名,却能换来至少数年的和平,这是极其难得的事。等咱们休养生息两年,缓过劲来,以后再另作图谋也不迟。” 奚胜心道:“向萨曼称臣,可不止一个虚名这么简单。这里头有利有弊。但李膑的主张也不是没有道理,眼下我军军威盛大,却是外强中干。内部有一大堆的问题等着处理,如果一个应对不善,这座看似辉煌的大厦随时都会垮塌,这件事情,可真是为难得很哪。”他崛起于基层,是唐军将领之中较有思想的人物,看得也颇为深远。其他如唐仁孝等也都各有考量,默不作声。 只有石拔口无遮拦:“好吧,我也听不大懂,不过我听特使的,特使只要点头,那我就没意见。” 他是会场上资历最浅的一人,且郭太行等也向来认为他只会冲锋陷阵,筹谋大事时内心并不尊重他的意见,但这时被他一说,却都齐齐向张迈看来,都道:“不错,咱们都听特使的。” 张迈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那是一张张期待着自己负责的脸。 位高权重,有时候远不是一种享受,更是一种责任,乃至枷锁。 以前郭师道还在的时候,自己有时候也偷偷懒,将责任卸到郭师道肩头上去。张迈有什么建议时还能天马行空,看看郭师道的意见再作定夺,但现在,他的一句话说出来,就可能是定论了。 沉默了一会,张迈才道:“先和哈桑谈谈吧,看看他的诚意如何。毕竟哈桑也只是一个大将,而不是萨曼的国主,有一些事情只怕也不是他能独立下决定的。我们称臣与否,将来我们派使臣前往布哈拉时,再与奈斯尔二世当面谈。” 会议散了以后,诸将各自归营。石拔要去轮值时,郭洛却让他回家,道这一次他作战辛苦,放他三天假。 石拔叫道:“现在大敌还没退走呢,我不要放假。” 郭洛笑道:“你就放心回家吧,若有战事时,我会派人去通知你,不会把你落下的。” 石拔这才答应。他如今也是都尉了,功曹论功行赏,有司便拨了一座府邸给他居住却是以前疏勒大将莫兰特的旧邸。 石拔刚刚又立了一大奇功,如今他在军中声威之盛已是直追杨易,加上满城谁都知道他是张迈嫡系中的嫡系,心腹中的心腹,所以谁都来巴结他,才到家,就看屋里堆满了礼物。老婆奈氏本来正笑吟吟地清点东西,见到老公扑了过来,幸好石拔天生神力才抱得她动。 见到满屋子的东西,石拔道:“我告诉你几次了,别乱收人家的礼” “我没有乱收”奈氏道:“这个梳妆盒是特使夫人送来的,这些布匹郭少夫人送来的,还有这个两匹丝绸,是我哥哥派人送来的”不是唐军的高层,就是亲戚朋友,“特使夫人、郭少夫人那边,我都回礼了,我哥哥那就不用客气了。至于一些明显是来巴结的,像莫贺那些人,我就都退回去了。有我当家,你担心个什么呢” 奈氏颇有乃父乃兄之风,算账清楚明白,石拔这才转为笑容,夫妻俩相携入内,免不了亲亲我我,晚间石拔老摸着奈氏的肚皮听,埋怨道:“咱们和特使一起成的亲,你看特使夫人的肚子都鼓起来了,怎么你老没动静啊。快给我生一两个出来啊,以后我回家也有儿子玩。” 奈氏笑道:“你晓得什么。我告诉你。”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啊,特使夫人那个肚子,成亲的时候就有了,人家那是奉子成婚的。不过对外装着不知道而已。” 石拔奇道:“你哪里听来的” 奈氏笑道:“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们女人圈里的风,吹来吹去的,哪有什么秘密不过呢,最近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可你一直在营中,我等不到你回来,可着急死了。” 石拔问:“什么事” 奈氏又把声音压低了些:“我最近听说东方传来一个消息,道大唐灭亡了,是不是真的” 石拔大吃一惊:“你你听谁胡说的” “这很多人都在传呢。”奈氏道:“现在城内听说此事的,少说也有几千人,女人和老人间传得最厉害,开口就是:我有个秘密和你说,不过你千万别告诉别人个个都当做秘密事来说,却又不敢公开讲,大家心里都憋得慌。石郎你跟我说说,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那当然是假的,流言流言”石拔叫道:“你以后别信这些东西。” 奈氏就不大敢说话了,但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道:“郎君,不是我逆你的意思,不过我这些天打听得这些话,真不像假的,要是流言,不会传得这么真。若是真的事情,你不理它,它仍然在。我看,我们还是得及早应对、及早打算才是。” “应对打算应对什么打算什么”石拔有些不耐烦。 奈氏压低了声音道:“郎君啊,满城谁都知道,你是特使的人啊,特使他巍然不倒时,你自然风生水起,但他要是要是地位有所动摇,那咱们的日子也会跟着不好过,眼下大唐灭亡这件事情,万一是真的,受影响最大的可就是张特使。他可是长安来的特使啊,虽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圣旨鱼符,但总归是顶着钦差大臣的名号,但要是大唐灭亡了,他该用什么来号令军民呢虽然他功劳卓著,但汉家有一句话,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谐。只怕这件事情要是坐实,对他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影响。他是咱们的上梁,上梁一动,你也会跟着歪斜。所以这件事情,咱们得及早应对、及早打算。如果有机会,你得给他提个醒,或者想个办法,把这件事情消解于无形。特使的地位稳如泰山了,咱们的日子才能过得顺。” 石拔呆住了,这个少年从藏碑谷跟张迈出来时还什么也不懂,这一年来南北征战,武功日强,立下了赫赫战功,连外族也都知道了他的声名,但就他本人而言,其实仍是十分淳朴,很少将战场之外的事情放在心上,直到这时,才在妻子的指点之下,开始去洞察这个浊世的世故人情。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四章 自强而后国强 这晚郭师庸轮值,张迈正要歇下,如今大胜之余,他也不用担心胡军夜攻,忽然石拔来了,说请他出去喝酒。张迈笑道:“府中就有酒,何必出去” 石拔说道:“在家里喝酒,没那气氛。” 张迈不由得莞尔:“小石头如今也学会一点生活情趣了。”便换上便服,跟郭汾说自己要和石拔出去喝酒,如今郭汾的肚子已经挺了起来,道:“现在还有酒家开门做生意的么” 疏勒的酒馆茶馆在围城期间也没有全部停止营业,但所有店铺做生意的时间都集中在白天,一到黄昏就大多关闭了。张迈笑道:“总能找到一家肯做我们生意的吧。” 郭汾要增加卫护人马,张迈道:“有小石头在呢,我们两个联手,就是在千军万马之中也能杀进杀退,对吧,小石头” 石拔连连点头,郭汾却呸了一声说:“吹牛。”暗中却还命人悄悄跟去:“如果没见到什么事情就别现身,不用扰了特使的兴致。” 张迈和石拔、马小春配了横刀,从小门出了钦差府,一路沿着东西大道,走了一段转入小路,张迈身份特殊,平日一动周围卫护动辄百数十人,虽则威风八面,却少了许多做小市民时自由自在的乐趣,这时和石拔两个人夜里走踏这座被自己攻下又守住了的城市,心中自有一番感慨。 他对城中哪处可以攻、哪里处可以收几乎了若指掌,但对哪里有小酒家却不清楚,还是由石拔带着,道:“我知道有一家小店,店面虽小,卖的葡萄酒特别好喝。去年冬天常和我大哥在那里喝酒御寒。” 那小酒店却在城东,离钦差府有好长的一段距离,两人穿街走巷,走着走着,忽听不远处隐隐传来哭声,张迈皱眉道:“眼下我军大胜,全城上下人人欢喜,怎么却有哭声是战死将士的家属么还是俘虏”走了过去,来到一处废墟前,却是七八座上次天方教屠教行动中烧毁的房子,七八座房子连在一起,形成一片不小的平地,周围都是房子,这里便如藏在市井中的一个小广场一般。 这时却聚着两三百人,点着二十几盏油灯,相对垂泪,低声叹哭。 张迈皱了皱眉,心想:“这是什么人”手按横刀,靠近断壁颓垣,那些人也没派人看守,张迈靠近了一望,在灯火中瞧见是些老人,隐约见到其中一些面目似曾相识,再听几个人说话的口音,却都是唐军民部的老部民了,心中一宽:“原来只是耆老们在此聚会叙旧。” 还在新碎叶城时,每到晚上无事,人们偶尔也会到屋外空旷处聚坐闲聊,所以张迈也不以为异。 两三百人中有七八十个老人,另外有一百来个孩子,更有几十个壮汉,当是他们的子侄,剩下的就是一些妇女。张迈既然来了,就且听他们说些什么,却听耆老们絮絮叨叨,说些家常,讲些过往,谈起新碎叶城时的日子,谈起灯下谷时的日子,谈起怛罗斯时的日子,最后终于讲到眼下,却个个都盼着战争早些结束。 张迈已经从他们说话的声音中认出了七八个相识的父老,那些壮汉更有好些是张迈的亲兵,觉得自己在这里窃听不太礼貌,正想要不要出去相见,却听一个做过俘虏的老人说起了在回纥军中的见闻,一漏嘴,说到了龟兹牧民说契丹人已经进入高昌的消息。 有人惊呼:“契丹是灭了我们大唐、占领了中原的那个胡种么” 张迈吃了一惊,心想:“什么契丹灭了我大唐这是哪里传来的谣言。”在他印象中大唐好像不是亡在契丹的手里,而且契丹人好像最强大的时候也就在黄河一带打来打去,占领的地方貌似也没越过燕云十六州啊,大唐被契丹灭亡,中原北契丹占领,这可从何说起 但场中老者纷纷叫道:“嘘这话也说得的么” 那些壮汉却都惊诧起来,问他们的父祖是怎么一回事。老人们被逼不过,这才说出了这段时间在疏勒城中潜流暗传的那几个消息,其中最震撼的莫过于大唐已经灭亡 张迈在断壁后面听得心中骇然,他骇然的不是消息的本身,早在下疏勒时,他就已经从东面迁徙来的明教教徒处听说了这个情报,他和郑渭李膑细细审问这些明教教徒,觉得他们不似作假,可是有一些情报,却和张迈记忆中有所不同,也不知道这些牧人听到的消息本身就有误,还是这个世界的历史与他记忆中的历史有所出入。 不过这时候张迈吃惊的,是“大唐灭亡”的消息,居然在疏勒城内流传了这么久又这么广泛而自己却毫无察觉 从那些老人的反应看来,他们根本就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了,甚至一些青年兵将脸上也无诧色,张迈回头看了石拔一眼,借着月光见他脸上也没有惊讶之色,心想:“这个消息,小石头也是听过的。哼李膑的耳朵是聋了还是怎么,竟然连这么重大的变故都没发觉” 却听场中响起了抽噎的声音,方才是老人们怀旧而哭,这时却是一些初次听说此事的青年士兵忍不住痛哭起来,他们的父兄一边安慰,一边对他们说:“这个消息,你们知道就好,千万不能传出去,免得影响了本城的军心民心。” 张迈再也忍耐不住,挺身出了断壁,步步走近,道:“你们这样子,就不影响军心民心了” 二十几盏灯一起抬了起来向他照耀,十几个认得他的人齐声惊呼:“特使”几个亲兵当场单膝跪倒,行了军礼,好些父老也匍匐在地,心中惶然。 张迈带着石拔,走到中心,扶起众父老道:“都起来吧,你们年纪比我大,我受不起。”这才坐下,道:“坐,坐,都坐咱们说说话。” 众父老局促不安地,跟着张迈来的一队士兵猛地从断壁之后现身,吓得老人孩子都叫了起来,张迈不悦道:“你们来干什么”挥手:“我和叔伯们聊天,你们走远些”室辉领了命令,命人散了,却是占据周围路口。 张迈从一个老人怀中抱过一个孩子,对父老们道:“大家别管他们,咱们聊咱们的。就像在新碎叶城,或者灯下谷时一样。” 肖叔也在人群之中,说道:“特使,如今你已是数万大军的统领,一方诸侯,威震西域了,没想到对我们这些糟老头子还这么平易。” 张迈嗤的一声,道:“什么威震西域,说得早了,再说我也不是一方诸侯。我也不会做一方诸侯。说好听了,我是长安来的特使,但那也是祖上几代人的事情了,其实我就是大伙儿的子侄,是在危难之中,蒙大家推举出来领大家冲杀敌人、重建家园的一个领军者这才是我真正的身份至于其他的名头,都是虚的,都是假的。” 废墟上许多青年将兵都听得暗暗点头,均想:“不错” 张迈因问肖叔:“肖叔,关于大唐灭亡的消息,你是从何处听来” 肖叔知道瞒不得,当下将自己还做俘虏期间,有一日如何来了一群龟兹牧民和他们一起放牧,跟着他如何打听东方的消息,如何听说大唐灭亡等一一和盘托出。 张迈一边听着,一边推敲,忽然一拍大腿,叫道:“好萨图克那次劫牧场,我还以为我们是占了便宜,没想到却是中了他的诡计” “什么” 张迈道:“将你们救回来的那次出击,我猜回纥人有可能是故意放水,他们预先让你们从龟兹牧民处听到这些消息,然后再故意让你们被我军救回城来,借着你们的口,来散布大唐灭亡了的消息。因他知道,如果是用别的法子将消息传进来,比如射箭书,或者通过奸细散播谣言,都很难让我们相信,但是借着肖叔你们的口来告诉城中子侄媳女,那就谁都不会怀疑了。” 肖叔等惊得呆了,愕愕道:“这么说我们这群糟老头子,是不知不觉间中了回虏的奸计了” 张迈点了点头,肖叔等忍不住嚎啕哭了起来,捶胸顿地,跪倒匍匐,叫道:“我们该死啊,我们该死啊,还以为是逃出生天,结果却是胡人送我们回来添乱的,如今城中听说过这个谣言的,少说也有几千人了,那是帮了胡人的大忙啊” 数十人一起痛哭,声音惊动了周围的居民,住在这一带的多是唐军的军眷,也有一些新投诚的妇孺,或者受看管的奴隶,听到声音,便陆陆续续有人过来看是怎么回事。王二嫂子、珊雅等都闻讯赶来。 室辉见来的人越来越多,进来劝张迈回府。张迈喝道:“慌什么这里都是父老兄弟,会出什么事” 看着父老们哭成这样,张迈急忙劝住,说:“这些是回纥人的诡计,怪不得诸位叔伯,再说,打仗靠的是堂堂正正之师,靠这样的阴谋诡计,又有什么用处不见我照样已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了” 劝了好久,老人们才渐渐止住。张迈劝说的时候,王二嫂子等后来者也都从身边的人处打听明白了方才的事情,纷纷道:“原来如此都是胡虏狡猾,无所不用其极,连老人家都利用,竟然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来散步流言。”“对,不过有特使在,他们的这点阴谋诡计又哪里能得逞”王二嫂子更道:“对,对,他们非但不能得逞,反而将咱们的叔伯父祖们送了回来,我记得当时我们还劫了他们千百头羊马呢,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场中大部分人都笑了起来,肖叔等的情绪这才渐渐平复。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近前道:“特使,这么说,大唐灭亡的消息,是假的了” 张迈招他近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孩子我看着你有些眼熟。” 那少年道:“我叫田瀚,是田浩最小的弟弟。” 田浩是张迈十个近卫之一,当初张迈才到新碎叶城时,郭师道拨给了他十个近卫,那是张迈第一批手下,唐仁孝、温延海、刘黑虎、慕容旸、贺子英与这个少年的哥哥田浩都在其中。这一批人,自然而然就成了张迈嫡系中的嫡系,如今几乎个个都升到校尉以上了。 张迈拉了田瀚坐在自己身边,拍了拍他的背脊,道:“回纥人传了这个消息来,是要打击我们的军心那是可以肯定的了。不过,要是真如他们所说,长安真的被胡虏攻陷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田瀚想也不想,就道:“那特使你就带领我们,大伙儿杀回去,驱逐胡虏,夺回长安” 这不过是一个十几岁少年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说得周围数百人无不动容,石拔叫道:“好小子有你的” 张迈也忍不住放声大笑,道:“杀回长安我们能够吗” “我们当然能够”田瀚道:“我们在新碎叶城时,才几千人,现在可有几十万人了呢几千人能够杀到这里,攻占疏勒,几十万人,怎么不能杀到长安区” 他的声音犹自稚嫩,但周围的青年却都听得热血沸腾,室辉本来呆在断壁之后,也忍不住出声响应。 肖叔老泪未干,这时也喃喃不断:“不错,不错就算长安真陷落了又怎么样,咱们能够驱逐回纥,夺回疏勒,为什么就不能驱逐契丹,夺回长安” 百来盏灯如点点星光,每一点都照向张迈,他现身之前,这个废墟之上充满了疑虑,老人们憋着满肚子的犹疑,不知如何是好,但这时阴郁的氛围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不分老幼的振奋。 张迈让大家一起将身子转向东方,说道:“我们现在远在疏勒,和中原隔绝了太久,那边发生什么情况都是有可能的。在未来的几年里,我们也将会听到各种各样的消息,但是,我希望大家记住一件事”他的语气顿了顿,变得铿锵若陌刀击地“大唐的存灭,不在于李家一姓而在于我们我们在,大唐就在所以今后你们不管听到什么样的消息,都不需要犹疑,也不需要害怕” 他拉过了田瀚,问道:“知道为什么么” 田瀚想了想,说:“因为大唐就算灭亡了,特使也能带领我们重建大唐” 张迈再次放声大笑:“对,对说得好过去很多人误会了,以为大唐强大,所以唐民才强悍,其实这种认识颠倒了真正的情况应该是:因为唐民强悍,所以大唐才能强大那么唐民是谁呢” 田瀚等孩子叫道:“是我们” 张迈又道:“对,是我们,那我们还活着吗” 周围的唐民纷纷叫道:“我们当然还活着” 张迈又道:“既然我们还活着,大唐又怎么会灭亡我们热爱我们的母国,不是因为她强大,所以我们才去投靠她,而是因为她是我们的母国,所以如果她是强大的,那我们将会让她更加强大,如果她是虚弱的,那我们也要振兴她,让她强大过去数千里的征途,从雪山到沙漠,从沼泽到大河,我们都走过来了,多少的敌人,我们也都打败了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不管东方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前面的道路是怎么样的,我们都会活下去,我们都会战斗下去,我们都会胜利下去,而且终有一天,我们将横扫天下” 少年们都仰望着张迈,青年们都注视着张迈,老年们都眯着眼睛,信任地看着张迈,张迈过去一年中所取得的战绩,让他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说服力,这一刻没人怀疑他的话,东方来的消息,无论真假,都已经再也不能动摇他们的信心。 不久之后疏勒城内的重建工作继续开展,一栋栋新房子矗立了起来,但这片废墟却被保留了下来,就为了纪念这一夜发生的事。 从废墟中走出来时候,忽然见断壁之下坐着一群人,却是被假释的奴隶。 修理渠坝之后,有一部分人表现得十分活跃,作为嘉奖,杨定国便嘱咐他们快些学会唐言,等一学会就帮他们脱了奴籍,其中有七个人被安排着住到这附近来,刚才也在壁后听到了张迈的话。 张迈隐约认得其中一人,走近了,讶道:“薛复” 中间那人正是薛复,他能搬到这附近来住,中间珊雅暗中走了不知多少门路,这个春季在妹妹的照顾下,他容颜也渐复神采,只是毕竟多了一道疤痕,容貌要想变得如先前那样俊美已不可能,但须发都割短了,一看之下,却比以前更具男子汉气概。 薛复站起身来,行了礼。 张迈道:“今晚我心情不错,陪我走走” 薛复答应了,马小春就过来搜他的身,张迈喝道:“干什么退下”命人牵过两匹马来,一匹给薛复,一匹自己骑了,出了小巷,走上大街,走了几步,道:“今晚本想喝酒,谁知道却遇上了众父老,聊了这么会天。我在壁后的时候,还不见你,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薛复道:“我就住在附近,听见哭声,里头好像有经常照顾我的丁大爷的声音,就出来看看。” 两人随口闲聊,略不及国事军务,便说些汗血宝马的事情,张迈露出口风,说军中正缺个马监副使,马小春心道:“特使对这姓薛的真不错,上次攻入疏勒之后也特别召见他,如今又要给他个官做。” 不想薛复却淡淡道:“我不懂养马。”当场就拒绝了。这个亡国的王子心中自有一股从来不曾摧折的骄傲。 张迈没想到他拒绝得这么直接,心中有些不快,薛复忽道:“特使,我能否求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薛复道:“现在城内的奴隶当中,有一些是被拖累的。他们的本质并不坏,只是当初被瓦尔丹挟持,不得不听命罢了。如今也都有了悔意,希望特使明察,帮他们脱了奴籍。” 张迈道:“你说的这些人,都是你的旧部吧。” “不完全是。”薛复道:“但里头确有我的旧部。” 张迈道:“我唐军之中本来没有奴隶,现在的这批奴隶,要么是战俘,要么就是犯了大罪,被法曹依律判为奴隶。奴隶要脱籍有三个条件,一是年资要足,必须三年之内未犯错,才有资格;二是得学会唐言;三是得立功。这三个条件都满足了,自然就会脱了奴籍,如果条件不到,我也没办法。” 薛复凄凉地一笑,说:“唐言,日久自会,但要三年之内不犯错,那却难了。人非圣贤,这些又都是有脾气的人,眼下做了奴隶,心中难免不平,十天半月的还可以忍受,若是一年半载下来,只怕是大部分会忍耐不住,做出错事来。” 张迈道:“那就让他们设法立功吧。” “立功,可也得特使你给个机会。”薛复说道。 张迈道:“你想要一个什么机会” 薛复勒停了马,张迈也就跟着他停下,薛复低头了一会,才道:“特使,你刚才说,只要唐民们在,那么大唐就永远都在那么你心目中的唐民,又是哪些人” 张迈道:“凡是能够认同自己是唐民的人,就是唐民。” 薛复道:“只要自己认为自己是,就是” “当然不是光凭一张口说。”张迈道:“认同不认同,看的是行动。” 薛复沉默了片刻,道:“我们这些当过奴隶,或者正在当奴隶的,也有这资格么” 张迈道:“伤疤就是伤疤,就算过了多少年它也仍然会存在,很难完全消除,但功勋与德业,却可以让伤疤成为骄傲。成为奴隶的人,要想取得和其他人一样的成就,得到和其他人一样的生活,会更困难些,但我们永远不会关上这扇大门。” 薛复看看周围,张迈挥手让马小春等且离得远些,薛复道:“这两个月,特使每数日都会向城内军民报知最新战况,所以我对战况也略有耳闻。如今土伦已经败亡,围城三足已去其一,剩下的就只有萨图克和哈桑。形势总的来说是对唐军有利,不过如今已到四月了,若战事再拖延下去,双方最后只会两败俱伤。我斗胆猜测,唐军要么就是在准备速战速决,要么就在准备议和了。我想问问特使,你是打算战,还是和” 张迈道:“战又如何,议和又如何” 薛复道:“如果议和,那就和我们这些奴民没什么关系,但如果开战,我希望特使给我一个机会。” “你” “对,我,还有我的那些兄弟们” “你们要什么机会” 薛复道:“一个数日之内,打败哈桑的机会。” 张迈看看薛复,忍不住笑了起来,问道:“你倒说说,你和你的兄弟有多少人” “大概有一二千人,但我不需要那么多,只要特使给我五百人,甚至三百人,就够了。” 张迈失笑道:“哈桑可是有三万多人啊我现在城中有精兵七府,可以上阵的民兵也有两三万,这都觉得出城作战短期之内难以取胜,而你说你用三五百人就想打败哈桑” 但薛复脸上却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他很认真:“是” 张迈也渐渐收了笑容,道:“如果我给你这个机会,你准备怎么打” 薛复不答,却道:“如果我能够克建此功,特使能否答应我,帮我刚才提到的那些人脱了奴籍” 张迈沉吟道:“如果你真能做到,我可以答应你,但仍然有一个前提,他们必须学会唐言。” 薛复道:“好”他抬起手来,道:“君子一言” 张迈便与他在马上击掌,道:“快马一鞭”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五章 决坝 萨图克和哈桑的战线都在收缩,疏勒西门一战击破了诸胡联军攻克疏勒城的幻梦,苏赖左算又算,都觉得除非是唐军自身出现重大失误,否则联军想要反败为胜的可能性已几近于零。 尤其在打探到哈桑已经派人入城之后,萨图克的心情就更加阴晦了。 “现在对我们来说能够做的,就是如何善后了。”在只有两个人时,苏赖对萨图克说。这个结论实在太伤士气了,如果传将出去,只怕除了本部人马之外,其他依附部队都将逃散殆尽没有士兵愿意跟随一个没有前途没有希望的领袖。 在这样的形势下,唐军每天都派骑兵出城巡弋,这日更有一支二三千人的部队从东门开出,径往东南段的疏勒河畔去了。领军的是郭洛,不过这支部队中,还有大概五百人甚是惹眼,这五百人不是兵器精良、铠甲闪亮,相反,个个衣衫破旧,骑着劣马,手里拿着些被唐军府军淘汰了的兵器,马后带着些工具,却正是薛复和他挑选出来的五百个奴隶。 对于派这支人马出城,唐军高层发生了一场不小的争执,大部分的将领都反对让薛复出城,觉得他们这一去多半就不会回来了,这些人甚至可能会投靠敌军,虽然给胡人增加五百人的战斗力也不算什么,但由于他们久在城内,如果投敌会在情报上给唐军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李膑也反对这件事,但他见是张迈提出来的主张,说道:“就算要让他们出城,至少也得派个监军,办什么差事都好,让薛复做个副手就行了。” 只有郑渭力保薛复此行必然不负张特使之望。但赞成他意见的声音却寥寥无几,唐军的军帐会议向来是众言堂,张迈也常常会尊重大多数人的意见,只有在对了双方争执不下的情况下才出面作出选择,但这次他却一反常态,在大多数人的反对声中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已经决定了要用薛复的主意。既然用他的主意,就不必派人掣肘他,让他出城城内诸府,从现在起就配合他的行动,全都给我动起来。如果他真的背叛,那就是我瞎了眼睛。我会对自己的失误负全责。” 正是在张迈的独断下,薛复才算得到了出城的机会,在他随郭洛出城之前,张迈又让李膑继续去和哈桑谈判,郭洛出城时哈桑正与李膑派去的使者谈判,萨图克也没敢派兵来拦截,这支骑兵一路上毫无阻滞就走到了疏勒河边,疏勒的河水,比起半个月前又高了一些,水量更加大了,沿岸的羊马都喝得很欢。 对岸八十余个木筏望见唐军旗号,载了百余人过来,前几日室辉因带一个重要的消息入城,将木筏队交给副将指挥,这时才回来重新接掌,木筏上走下数十骑来,当头一人须发半白,正是杨定国。 郭洛在岸边接了杨定国,两人有叔侄之亲,虽然阔别多日,却也不叙虚礼知此处非久留之地,就要回城,杨定国见有五百个人却随室辉留下,不免一奇,再看那五百人的首领是薛复,喜道:“薛复终于肯加入我军了啊。” 薛复在马上向杨定国行了一礼,道:“特使派遣我们出外办事,若有性命回来,再来给副大都护请安。” 杨定国也不多问他要办什么事,就挥手道:“去吧祝你马到功成。” 薛复便带了五百人马渡河,室辉送了他到对岸,嘱咐道:“薛王子,你这番能够出城,是特使力排众议的决定,你可千万不能负了张特使啊。”薛复淡淡一笑,引了人马径向东南而去。 西岸哈桑、萨图克的探子远远望见,只道他们是去莎车,不料薛复走出十余里,到西岸视野不及处,忽然转而向西南,一路越走越是崎岖,终于上了山,入夜后停了下来,晚间也不燃火,只是啃干粮,喝烈酒这酒也是张迈特别拨给他们的。 喝了酒后,薛复就在月下点兵。这五百人都是宁远遗民以及库巴圣战者中贬为奴隶者,薛复在数千人中十里挑一,挑出这些人来,又安排了两个得力将领马顺、乌力吉出列,做自己的副手,在星月之下对五百众道:“大家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薛复在宁远是亡国储君,在库巴的士兵当中也有极高的威望,当初瓦尔丹决定屠杀异教徒时,是他不顾被瓦尔丹斩杀的危险挺身而出,瓦尔丹兵败身死以后,薛复又放弃独善其身的机会,自愿做奴隶和旧属们在一起,所以宁远国的人和库巴的人甚至原天方教的人,对他无不敬爱有加。一些温和派的天方教徒甚至认为,薛复的行为才是天方教教徒的楷模。 马顺出列,说道:“我们不知道要做什么,但只要是王子所命,我马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乌力吉也说:“阿西尔将军,我们这条性命,早就当它完了,如今也不管是什么事情,总之我们都跟你一起闯。” 薛复道:“大家不要叫我王子了,也不要叫我阿西尔,从今往后,我将正式改回汉名,姓薛,名复。大家若不嫌弃,就叫我一声薛大哥。” 五百众一起叫道:“薛大哥” “好”薛复道:“今天我们之所以会在这里,是我奉了张特使的一项命令出城。在西域的群雄之中,我以前最佩服的是萨图克博格拉汗,虽然他有弑叔之名,但夺疏勒,克怛罗斯,北逼阿尔斯兰,西迫萨曼,东征西战,数年之间威震西域,但是现在,有一个人让我更加佩服,那就是打败了萨图克博格拉汗的张迈张特使” 五百众心中都是一凛,他们都是张迈的阶下囚,可是对于这个将自己贬为奴隶的张特使,心中却都充满了敬畏,西域的男儿都敬畏强者,而张迈就是这样一个强者这五百众都觉得自己败在张迈手中是心服口服。尤其这段时间在唐军之中,时时听唐民说起唐军起兵、转战、克敌的经过,这些俘虏都是越听越是敬佩,越听越是畏服,觉得自己虽然败了,但败在这样一个人手下,也不算冤枉。 薛复继续说道:“张特使在新碎叶城起兵之时,兵不满千,民不满万,但却在短短一年之内,万里辗转,来到疏勒,攻破了这座大城,跟着更背靠疏勒,力敌回纥、萨曼的十万联军经过疏勒西门一战之后,现在全疏勒谁都清楚,联军的败亡,只是迟早的事情了。他的辉煌战绩,已经压倒了萨图克博格拉汗,纵观西域,诸国君主的势力或许有比他更加强大的,但说到英雄无敌,却没有一人比得上他” 马顺、乌力吉等都暗暗点头,觉得薛复的话并非虚语。 “可是,如果只是这样,那我也只是佩服他而已,但张特使却不止让我佩服,更让我尊重,因为我发现,在他接掌了疏勒以后,这个地区正在建立一种全新的秩序,光是他对百姓的善待,就不是博格拉汗以前能够做到的,他说的宗教平等,也不是一句空话,几个月来,他对渠坝的重视,也让我们看到他是如何将百姓的民生放在心上,他又常常走到民间,亲自聆听百姓的声音,且与父老们坐在一起,而这些,便是号称贤君的奈斯尔二世也做不到的。” “就在三天之前的那个晚上,当我在那片断壁之后听他说,听到他对父老说:我是你们的子侄,是在危难之中,蒙大家推举出来领大家冲杀敌人、重建家园的一个领军者;听到他对将士说:因为唐民强悍,所以大唐才能强大听到他对子弟说:不管东方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前面的道路是怎么样的,我们都会活下去,我们都会战斗下去,我们都会胜利下去,而且终有一天,我们将横扫天下我听了这几句话以后,心中便想,这人才是真正值得我追随的人” 那天晚上张迈在废墟上说的话,在第二日就传遍了全城,就连这些奴隶也多有听说。 “于是我问他,像我们这样的奴隶,有没有资格成为特使你口中的唐民,成为大唐的一份子而他说” 薛复说到这里停了一停,五百人都翘首等待着他的答案。 薛复将张迈的话一字不易地重复了出来,甚至连语气也不曾变:“伤疤就是伤疤,就算过了多少年它也仍然会存在,很难完全消除,但功勋与德业,却可以让伤疤成为骄傲。成为奴隶的人,要想取得和其他人一样的成就,得到和其他人一样的生活,会更困难些,但我们永远不会关上这扇大门。” 马顺乌力吉叫道:“薛大哥,张特使是说,如果我们立功的话,就能脱了奴籍,然后像其他唐民一样生活,是这样吗” “是的。”薛复道:“但我的想法,却不止如此我的想法是,假如我们要加入唐军,那么我们就不止要做唐军的一分子,而且我们还要成为唐军的梁柱所以,我向他请命,许了一个大诺,要了一个极危险的任务,又从几千奴隶当中,挑选出最有勇气的一群猛士来也就是你们”他望向山坡的方向:“现在,危险就在眼前,荣誉也在眼前,我明日就会前进了,如果你们不怕死,就跟我来如果你们有谁怕死,就在我今晚睡着以后,牵了马匹,静静离开,自寻生路去吧。” 他说完就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睡觉,第二天醒来,五百众一个不少,集结了等候他的命令。 “看来你们都想清楚了。” 马顺乌力吉上前说道:“薛大哥,我们都想清楚了,不管是如何危险的事,我们都会追随你到底” “不是追随我”薛复道:“是和我一起,追随张特使。” 马顺等改口道:“是,我们愿意和薛大哥一起,追随张特使。” “既如此”薛复翻身上马,叫道:“走吧” 五百人继续纵马上山,走到马匹无法前进时,才将马匹系好,背上工具,继续向上走,马顺、乌力吉都有些诧异,去年冬天修理渠坝他们也都是来过的,这时走了这么远,已发现正是往山上的某个坝区走。 “薛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干什么啊” “很快你们就看见了” 又走了老远,渐走温度渐低,终于来到了去年冬天他们修筑的最高的那段渠坝前面。 当初大隋修建这道防山洪疏雪水的渠坝,在设计上就花了大力气,基本上是依着地形,沿着天然的障碍将一些岩石连接起来,即便如此,工程的强度仍然十分惊人,去年薛复他们作业的这一段,其实也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以修补,还说不上重建。 才隔了短短几个月,眼前的景象却已完全不同,去年冬天,雪花飘飞,脚下的土石都冻得硬邦邦的,如今却是春暖花开季节,即便是在山坡,也感觉不到多少寒意了,连脚下的泥土踩起来也觉得潮湿松软。 马顺、乌力吉等来到坝前,跟着薛复爬上坝去,一望之下不由得失声惊呼 “果然没错。”薛复喃喃道:“山下河面早已破冰,融雪怕也有一两个月了,但更高的山上,骤融的积雪应该在这几年才达到高峰。” 青藏高原以及天山山脉一带,如果冬天气温太低而第二年气温骤升,所爆发的冰川融雪洪灾极为可怕,在局部区域其水量之大不在暴雨洪水之下。由于海拔的不同,山上山下存在着一定的温差。冰雪融化是悄然进行的,现在山上的这片积水怕不已经积累了几十天。 这还是他们去年见到的山坡么不是,不是这简直就是一个高原大湖,而且这个大湖不是静止的,而是流动的。在更高的山巅上,还不断有山洪冲下来,幸好这道渠坝不是湮堵为主,而是以诱导为主,大量的积水被泄入,逐渐引向东北然后从一道支流中汇入到疏勒河的上游去。这道渠坝的作用,让积雪融水能够一点点地引向疏勒地区最大的河道,让积雪融水流入疏勒河的路径变长,然后平缓地流往下游,变害为利。这就像春运的时候,火车站设置了弯弯曲曲的通道,人为地将买票的队伍变长,来使人流可以慢慢地通过,而不至上千人一起堵住出入口没法动弹。 但今年的气温上升得太快,融雪洪水显然已经抬高到渠坝所能承受的边缘,虽然有这样的分洪措施,但这道渠坝仍然有拦截不住这些积雪融水的趋势了,在一些地方不断有水漫过坝墙。如果渠坝失守,融雪山洪势必直冲下山,那将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可怕灾难。 “薛大哥,”乌力吉记得他带来的工具中有铲子、有石头,有极粗的大绳子,便问:“是要我们给这道渠坝加高么可我们才五百人,人手不够啊” 要抗拒这么可怕的洪灾,别说五百个人,五千个人都嫌少。 “我们不是要,给堤坝加高,我们是要决堤”薛复说。 “什么”听到的人无不骇然 但薛复显然却不像在开玩笑。 “动手吧”薛复说。 马顺和乌力吉面面相觑,齐声问道:“薛大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薛复道:“这是我们建立大功的好机会。” “大功” 薛复带着他们站在渠坝上往山下望,从这里连疏勒都望不到,可是,“如果我们掘崩了这渠坝,你们说,大水会冲向哪里” 马顺想了想,说:“不远处有一条小溪,只怕大水会顺着那条支流冲下去。然后和疏勒河会合哎呀,忽然冲下这么大的水势,都不知道疏勒河能否经受得住。” “你说的对,疏勒河的河床太浅,肯定经受不住的。”薛复补充说道:“不过马顺,你可知道你所说的小溪,在哪里与疏勒河的主干会合么” 马顺摇了摇头,薛复道:“就在疏勒城的对面,你再想想,还记得么” 马顺想了想,脸色一变,他记起来了,如果从疏勒城的南城门往南望,确实会有一道从山上弯弯注入的小溪,可是那道小溪,怎么可能承受得起背后那可怕的山洪马顺更想到,如果大水猛然冲到的话他叫了起来:“疏勒会被淹没的” 薛复却摇了摇头:“不,这水虽然大,但应该还不至于能淹没整座疏勒城,疏勒城的地势,是那片地区最高的一块,但如果疏勒都被淹到的话,你说驻扎于城南河边的萨曼人会怎么样”他一挥手:“动手吧” 马顺还有些犹豫,乌力吉却早已动手,挥去石头就往渠坝掘去,薛复赶紧喝住他:“你干什么,不要命了么” 这渠坝如果决堤,大水冲了出来,这五百人就先得淹死 薛复先眺望周围的地势,找到了一个可以避水的所在,然后又下令取出绳子,系在周围最粗大的树根、岩石上,五百人每人腰间都绑了一条,然后才开始掘坝,先将渠坝削薄了一层,削到只剩下一二寸粗细,坝墙那边的水已经蠢蠢欲动,随时都可能破坝而出将山上所有人都吞没,数百人干到这里那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看看有一大片的渠坝都已经被削薄了,所有人都渗出了一身的冷汗,刚才的作业,只要有一个不慎,挖穿了哪怕其中一个点,就有可能让山洪忽然间迸发。虽然他们腰间都捆了婴儿手粗的大绳子,但面对这么强大的水势冲击,就连树都有可能被连根拔起,更别说人了。在这样的距离下真淹进了山洪之中,五千条性命也都同时送了。 “好了,最后一击,让我来。”薛复下令,然大部分人都躲到那个可以避水的岩洞之中,只剩下他自己,他这次带来的工具中有一把巨大的铁锤,只因劳累过度,这时抡起,竟然感到有些吃力。乌力吉忽然跑了出来,叫道:“薛大哥,我帮你” 岩穴之内,五百人都要跑出来,却被薛复喝住。他笑着看了乌力吉一眼,道:“这一下下去,可能我们就完了。” 乌力吉笑道:“不怕能和薛大哥一起死,那也是我的荣耀。” 薛复哈哈大笑,道:“小时候学唐言,晓得中原有一句话:不成功、便成仁。现在想想,这句话分明是为我们造的。来,起锤”两人奋力,一起挥动大锤,重重地砸在了坝上,噗一声,坝壁陷了进去,周围产生了直径数尺的龟裂,薛复再发一声吼,大锤再次扬起,渠坝穿了一个小孔,一道冰凉的水涌了出来巨大的压力从这个小点上迅速扩散,龟裂以惊人的速度传递了开去。 “快走” 薛复和乌力吉一起向那个岩穴奔去,然而只逃到一半,山洪就哄的一声,悬顶扑下 “特使真的相信那人么”李膑说。 站在南城墙上,张迈没有说话,城中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虽然不知道水势会有多大,但水势破坏力越大,哪怕淹到了城内也好因为首当其冲的萨满军营将面临更大的灾难。 李膑道:“其实我们和萨曼的谈判,已经” “我让你继续去和哈桑谈,只是要麻痹他而已”张迈道:“李膑,今后你要记住一条” 李膑沉默着,道:“请特使训示。” 张迈道:“你的谋划能力是很好的,但有时候会犯一个错误,而这个错误,郑渭就不会犯。我今天要你记住的话就是:跟这些胡夷不是不能谈判,但必须先打得他们痛打得他们越痛,事后才越好谈先屠刀,后仁义这一点你不是不懂,但我发现你有时候会忘记和萨曼的谈判以后仍然会进行的,不过,那是在这一次全胜之后” 李膑还没回应,就有一种沉闷、不祥的声响,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从远方逼近。 “什么声音,什么声音” 萨曼的大营之中有人跑了出来,对着南方张望,山谷之间,似乎有一头猛兽奔了出来一般,可是普天之下,又有哪种猛兽能够发出这样震动大地的声响 “好像来了”张迈悠悠地说。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六章 水攻大捷 四月上旬,天气忽然转凉,这天晚上竟然飘起了些微小雪。这内陆的气候,四月回寒天、八月即飞雪,都是常有的事。 萨曼的士兵都赶紧加了衣服,幸好也不用打仗,和唐寇哦,不对,应该改称呼为唐军了,也在谈和了,所以萨曼的士兵对天气忽然转冷也没有什么意见。 只是这日,南面忽然传来了让人不安的声音,哈桑正在为唐军使者昨日的态度而发恼,这伙唐寇啊,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我哈桑纡尊降贵愿意和你们这伙流寇和谈,你张迈居然还不识好歹,说什么要和谈可以,但不是谁做谁的附属,而是要和奈斯尔二世平起平坐真是可恼也 忽然听到南面传来的古怪声响,他皱了皱眉头,派人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一开始还有些担心,怕是唐军一边谈判一边却派人迂回来袭,但想想又即释然,自己大营的南面有一条疏勒河挡着呢。 疏勒河河床虽浅,不像中原地区的大江大河那样深,但由于今春融雪水量增大,已不是骑兵能够纵马踏过,所以哈桑驻营于此后顾无忧。 但那不祥的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终于到了哈桑也没法无视的地步,跑出帐外,与手下一起远眺。 “究竟是什么东西难道疏勒这个地方有什么古怪的猛兽么” 也有人说:“不对,不对,可能是山谷中在响雷。” 然而响雷是这样么不对,不对,终于有来自山区地带的积年老兵叫了起来:“天啊,那声音,是山洪,山洪山洪爆发了” 哈桑呆了一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一些老兵已经开始逃,一边说:“得赶快走离开这里这里地势太低,会死人的” 有将领见他们扰乱军心,飞骑过去责问,轰隆隆的声音从南方高处冲来,来得比任何千里马都快 哈桑才从老兵那里审问明白,觉得可能是山洪时,那可怕的洪水已经绕过最后的一层山峰屏障,闯入所有人的视野之内 “洪水,洪水真的有洪水” “山洪啊” 巨大的洪水滔天扑下,远远望去似是一头正在吞噬一切的猛兽。 数万人惊骇得一刹那间丧失了行动力,再跟着便是所有人都抢着上马逃亡。当此大难临头之际,哪里还有组织 然而又哪里还来得及呢。 南面平缓的坡度没有半点障碍,高下的落差反而助长了山洪下冲的速度,那条小溪就像一个向导,带着宽博广瀚的洪水激荡入疏勒河中,强大的冲击力在疏勒河中激起以丈计算的巨浪,水势同时向河道的两端东面和西面激去,向东是顺流冲下,向西是逆流使河水倒冲。 可是宽而且浅的河床也无法完全消解这股山洪下冲的威猛来势,大水带着惯势喷上岸来,只几秒钟的功夫就淹没了疏勒河北岸数里之地,萨曼人的营地皆已在茫茫水中,跟着逆冲上游的水势力尽,随着上游的河水冲了回来,与山洪的后续力量加在一起,迸发出第二波大浪,这一波的大浪竟然直冲到疏勒的城墙脚下,城门挡得住胡马,却没法彻底拦住大水,冰凉的洪水从城门的缝隙中涌了进来,将一座旱门变成了一座水门。 胡人们在城外哭爹喊娘,城头张迈也看得暗暗心惊。在这两波的大浪之中已不知有多少人被卷了进去,内陆的士兵没几个会游泳的,大水一没顶那就只有等死。 水势是不平均的,并非处处都能漫过人头,但巨大的冲力连营帐都能冲垮,潜流的拉扯也让人立足不稳,羊和马在大水中惊嘶,人在大水中求救。 洪水连续两波巨浪之后,短暂地退了下去,按照地势向下游冲去,拓宽了疏勒河的河道,但这股倒拉的力量却更是可怕的灾难在第一波和第二波浪潮中侥幸未死的人,都感到脚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卷,连泥土甚至石块都被硬拔了起来,羊根本就立不住脚,马也摔入水中,至于人,数万旱鸭子在这洪水之中根本就没有自救的能力。除了一些抱住木块旗杆的在浪涛浮沉中挣扎求生之外,其他人便只能在水中等死了。 疏勒城墙上,连刘黑虎这样的猛将看着那大水也吓得腿脚有些发软。 早在薛复出城之前,张迈就从十余万军民之中,选出稍通水性者八千人,城内木筏全部集合起来,另外又集结轻骑,布置在北门、西门。 张迈却是唐军高层将领之中少数会游泳的人之一,这次唐军的出击分为四部:东面由奚胜带领步兵往下游,会合室辉捕捉冲到下游的落水士兵以及羊马;西面由郭洛带领骑兵出西门,剿杀侥幸逃出升天的萨曼骑兵;北面由郭师庸领军威逼萨图克;至于南面,则是张迈引领八千人,乘坐木筏出击。 大水还在不断涌来,但这三波冲击之后,后续的水力虽仍源源不绝,却已显得平缓,张迈相准了机会,下令:“开城门” 石拔叫道:“特使,你真要出去啊” 张迈一笑,跳到了木筏上。 城门打开之时又是一股大水涌至,扑倒了十几名城门护卫士兵,还冲进了好几具尸体,张迈挥动赤缎血矛,叫道:“众将士,随我出城” 他带领的这八千人,选择标准不在其是否精锐善战,而在是否通水性而已。其中大部分都是民兵,或者连民兵都不是,只是渔民疏勒地区、夷播海地区和藏碑谷也都有渔民的,只是数量不多。 八千人驾了木筏,或以竿撑,或以桨荡,遇到萨曼敌军根本就不用战斗,这些人还没死的都在水中叫救命呢,一靠近木筏就丢了兵器束手就擒,为的只是捡回一条性命。 木筏在城内城外穿梭,不断将俘虏、羊马带到浅水处,那里自有杨定国安排了人接应,然后又继续去搜缴敌人。 只有张迈带着二十挺木筏没有回城,一路搜缴萨曼的帅旗以及重要将领。 不久便听一个俘虏叫道:“哈桑将军哈桑将军在那里” 张迈举目望去,便见一个身材长大的西域男子抱着一块木板在水中浮沉不定,须发都被水卷得贴住脸面,哈桑的形貌本来十分威武雄壮,这时却是狼狈万分。张迈命舵手桨手将木筏开了过去,数筏围近后,张迈以赤缎血矛指着他道:“为何不叫救命”旁边自有人帮忙翻译。 哈桑抬头看看他的赤缎血矛,问道:“你就是张迈” 张迈笑道:“没错。” 哈桑长叹一声,说:“是你运气好魔鬼也帮着你,送来了这场山洪” 张迈哈哈大笑:“魔鬼送来的你以为这场山洪是魔鬼送来的” “难道不是”哈桑瞪大了眼睛:“难道” 张迈笑道:“这场山洪,是我放的” 哈桑在水下瞪着张迈半晌,终于明白了过来,仰天大叫,忽然放开了木板,要让水流将自己冲走。 早有一个老渔夫撒开了渔网,将他网了上来。哈桑蜷缩在渔网之中,闭着眼睛不睁开,张迈赞道:“不错,有几分风骨带回城去好好看押。” 既捉到了主帅,便驾筏回城。 筏队则继续搜救落水者以及畜群,人是旱鸭子,羊马却天然会水,只要没被第一、第二波巨浪淹死,便有生机,因此筏队除了救出落水者八千余人之外,更捉得羊马无数。 这次水攻之后,只有郭洛一部发生了小规模的战斗那是在山洪掩来时见机最快的几千人,逃到了洪水未及处的旱地上,然而也大多没了战意,打了几个回合就弃械投降,郭洛杀敌八百余,带回了四千多名俘虏,然后继续在旱地与洪水边缘巡弋,望见有爬上岸来的就捉住送回城内。 下游奚胜、室辉,设网待鱼,也有很大的斩获。 北面萨图克但听水声如雷,心中震惊,一时三刻却弄不明白状况,见郭师庸阵势坚稳,一时不敢来犯,即大局渐定,眼见萨曼全军覆没,回纥上下无不震骇。 第二日水势渐退,疏勒河洪涛滚滚,尽是浊流,其中不知飘着多少尸体,也有人,也有马,也有羊。 杨定国清点俘虏,共得一万四千多人,其他人马或者淹死或失踪,羊马、畜群以及各种物资堆积如山,一时也盘点不清。 城内盘点尚未结束,北面回纥军已面临土崩瓦解的局面,这一战唐军威震诸胡,原本投靠了萨图克的本地胡人听到消息魂飞魄散,全都舍了萨图克,赶到城下请罪,求张特使重新收容他们。就连土伦的旧部、回纥从葛罗岭山口以西带来的部族,也有弃萨图克而奔来归依。 龟兹回纥闻讯撤出数十里,骨咄从蔚头、温宿征调的兵马大多不是回纥本族,蔚头、温宿的地理位于龟兹、疏勒之间,生活在这两个地区的部族也是墙头草习性,疏勒方面的统治者强盛他们就归附疏勒,龟兹方面的统治者强盛他们就依附回纥,听到唐军连战皆捷、大破萨曼,竟然有大半倒戈,赶去下疏勒投降。 石拔道:“萨图克完了,咱们得防止他逃跑不如我现在就领一支轻骑去取葛洛山口,关起门来,就能叫他匹马不能回去” 郭师庸却道:“归师勿遏,萨图克亦西域之人杰,如果垂死反扑,反咬一口,我们也得面临重大损失。或者在这疏勒、莎车之间流窜起来,手尾甚长,不如集结起堂堂正正之师,随后击之,将他们赶过葛罗岭山口去吧。” 杨定国则道:“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大战之后,当以疏勒的重建为第一要务,我也赞成将萨图克赶走,但也不用集结大军,可令杨易起下疏勒之兵,将他们驱逐出葛罗岭山口就是,其他将士,民兵尽数解甲,诸府士兵留下必要的防御军力,其余也安排屯田。” 三种意见,各不相下,张迈问郑渭:“你看如何” 郑渭道:“特使,如果你趁势追击,能越过葛罗岭山口将讹迹罕也拿下么” 石拔没想到这个斯斯文文的郑参军竟然比自己还狠。郭师庸更是为之一愕。 杨定国吃了一惊:“什么出征讹迹罕我们内部如此空虚,若再行险远征,只怕内部会出岔子此事万万行不得” 郑渭道:“灭瓦尔丹一战,俘虏本来不少,这一战俘虏更多,若再追击萨图克,各部人心散乱,无心思战,沿途必然还有俘获。有数万多名俘虏当劳力,足以代替士兵屯田放牧了。” 杨定国道:“我军大乱之后,实宜休息,不宜不顾国力,妄自进取啊。” 郑渭却道:“不然如今西域正是乱局,人人震于我军威势,不出一月,东至高昌、西至萨曼,南至印度,北至八剌沙衮,都将轰传我军威名,沿途部族、城镇都有机会一招即降,这个威势千载难逢,若不利用,太过可惜。等到局面平定,那时候要拔一城一镇就都难了虽然我军的现状有外强中干之弊,但我以为不该放弃这个扩张的大好机会,而应该趁此一战之威,鼎定下一个大好局面来,然后再图休养生息不迟。” 郭太行皱眉道:“只是我这番守战,耗费极大,眼下疏勒存粮仅支半年,若再出征,那那” 战争一起,军粮的耗费自然更大了。 郑渭道:“畏缩固守,未必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但积极进取,却反而有机会度过难关。” 这时西北、东南同时来报。 西北方面是萨图克派了霍兰引领精锐,急向葛罗岭山口突击而去,石拔叫道:“萨图克要逃跑特使,若要关门打狗可得快了你给我五百汗血宝马,我这就去追他” 郭洛却道:“他们已经出发,现在赶去未必来得及,且萨图克此行还是拼命,你若赶去,只怕损失会很重。” 石拔叫道:“那也好过让他们就这么逃了吧。” 同时东南来报:“于阗国主李圣天,闻疏勒围城久久未退,已亲率领两万大军赶至莎车,安将军派人来问,如何应对。” 本来张迈已经示意安守敬除非发生特别情况,否则不必向于阗求援,但于阗国主李圣天亲自前来,这份殷勤却不能由安守敬一句话就回绝。 杨定国对信使道:“疏勒之围已解,你这就回去,让安将军向李国主报捷,同时致我军感谢之意。” 张迈却忽道:“等等”沉吟片刻,叫来安守业和嘉陵,道:“你们即代表我去面见于阗国主李圣天,请他火速引兵来疏勒相会。同时传我命令,由安守业领一府士兵以及民兵,留守莎车,其余二府精锐,由安守敬统领,引于阗兵马来疏勒会合” 杨定国惊道:“如今危机已解,为何还要请援” 郑渭却道:“特使所谋甚当危急求援,那是雪中求炭,欠下的人情太大。如今我军威震诸胡,请于阗国主来会,名为请援,实际上却如同号召,且李圣天既来,两军一合,东南一路就再无后顾之忧,且能巩固我两军情谊”顿了顿,又道:“特使,可再加一事:向于阗借粮。” 张迈眉毛一扬,笑道:“你这个奸商好,听你的” 安守业和嘉陵当即领命前往。 石拔又道:“那我现在就带兵去抢葛罗岭山口” 张迈却道:“不我们不和萨图克抢,他要回去,我们就让他回去。”却唤来郭洛郭师庸:“即刻调遣兵马,取六府兵将,民兵万人,只等于阗大军开到,便要行动。其他一府将兵并民兵,都留请副大都护以守疏勒。”郭洛和郭师庸都领了命令。 张迈又命人前往下疏勒,告诉杨易自己将起兵西进,要杨易独当东北之事,如何处置,任他便宜行事。 杨定国道:“特使,追击萨图克,需要动用这么多兵马么” 张迈道:“我不只是要追击萨图克,我还将进兵河中,以报萨曼对我大唐的欺侮之仇” 杨定国目瞪口呆,一众青年将领却振奋欢呼,齐声道:“我等愿随特使西征,攻灭萨曼,踏平河中” 安守业和嘉陵当即骑了汗血宝马赶往莎车,安守敬接到命令之后惊讶程度不在杨定国之下,叫道:“特使怎么发出如此鲁莽的命令”但张迈这道命令十分严厉,不容他推托迟延,安守敬无法,只好一边布置兵马,将防务与安守业交割,一边领了嘉陵来见李圣天。 李圣天已到了莎车城外,听说唐军已经歼灭萨曼,既惊骇,又敬畏,嘉陵随即代张迈邀于阗大军西进会师:“共击西寇。” 于阗尉迟氏在驱逐了吐蕃之后,孤立于西域,李圣天乃守成之主,非扩张之雄,西北拒回纥,东北联沙州,只是沙州政权离于阗有上千里之遥,中间阻隔着难以通行的沙漠,和沙州的结盟也只算是遥相呼应而已,若疏勒能够出现一个有佛教背景的汉人政权,与于阗互为唇齿,这却是李圣天所乐见的。 这时听张迈邀请往会,李圣天想也不想,当场就答应,嘉陵又道:“我军围城既久,粮食匮乏,想问于阗借粮济荒,待得来年有了收成,便当计息偿还。” 李圣天道:“计什么利息我视张特使有如兄弟,他却来和我讲利息,不太见外了么”当即传命国内,押运粮草五万石,羊八万头赶来疏勒。“若不够时,我再派人运来。”同时自己领兵与安守敬合作一处,赶来疏勒。 这时萨图克的军势已经向西面松动,龟兹回纥又退到了蔚头附近,疏勒与下疏勒道路大开,张迈派往下疏勒的使者畅行无阻,第二日便进入城内。 杨易听到捷报哈哈欢笑,将捷报传遍全城,下疏勒民众闻讯后上街敲锣打鼓,唱歌跳舞,共贺大捷。 而杨易接到要西征的命令之后又踊跃不止,兴奋得坐不住,叫道:“我不擅守叫郭洛来替我守这东北进兵河中,这样的大事怎么能少了我不行,这个先锋是我的谁也不能和我抢” 使者无奈,只好回去禀报,这时萨图克已经拔营,张迈命石拔、唐仁孝、温延海领三府骑兵四处出击,诸部望风溃败,或投降,或逃亡,除了术伊巴尔所部之外,再无一场死斗。 张迈尚在疏勒等候于阗的大军,听了杨易的请求后,回复后却拒绝了,仍命他主理东北之事。 杨易闷闷不乐,道:“疏勒本城几场攻防大战,打得何等精彩痛快偏生我却被迫窝在这下疏勒,一场好战也不得参与。如今好容易要大举西征,也没我的份憋屈,憋死人了” 慕容春华却道:“我却看不出有什么好憋屈的,阿易,你道特使真的要攻打河中不成” 杨易一怔,慕容春华道:“兵家大事,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这一次西征,叫嚷得这么响亮,我看多半是雷声大,雨点小,主要是靠声势收取战果,不会打硬仗的。既然没硬仗大,你就去了又有什么用以威收取部族城池,功劳却注定了得归张特使,你如何抢得来但咱们若是经营东北一路,却有一场大功劳等着我们呢” “什么大功劳”杨易忙问。 慕容春华道:“如今疏勒的形势,是外强中虚,但疏勒内部,百姓都已归心,若论对外形势,则为群山所包围,出入口只有东北、西南、西北三个方向,只要保证这三个方向没有外敌,那么疏勒纵然空虚,却一定不会有大患,正因此特使才故意去向于阗请援,既挟东南之兵挺进西北,则东南、西北同时无虞,剩下的,就是东北一路了。” 杨易道:“所以他就让我固守东北,我知道这一路很重要,但固守之功劳,总不如征战夺城、开疆拓土来得大龟缩城内,又岂能如纵横战场来得爽快” 慕容春华微笑道:“特使只是让咱们守护好东北一路,可没说要我们固守啊,要保护好东北,未必要守。” 杨易怔了怔,随即大喜,道:“对,对保护国家,岂一定要用守哉春华,咱们就来一个以攻护国”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七章 追亡逐北 第一五七章追亡逐北萨图克仓皇逃命,逃到葛罗岭山口时,随行将兵只剩下不到两万。 石拔、唐仁孝、温延海率领三府骑兵蹑着萨图克的尾巴,望见逃得慢的就冲上去剿杀,诸胡连败之下,全无斗志,而且前方又有退路,便无战意,没有人抱团死战,个个都存着一个心思:“只要我不被追上就好。”因此石拔等轻轻松松地便不断取胜,诸胡投降者多,死战者少,所以首级少,俘虏多,背后奚胜即接收战俘,送入城中看押。 张迈眼见俘虏日众,他此刻有心向西用兵,没精力处理此事,如何管理颇为烦恼,郑渭道:“西域连年征战,地广人稀,今年之内,人口会是一个负担,但挨过了今年,一个人力,便是斗金之财富。疏勒、莎车两地,开发得好了,可养数十万人,如今我们但患人少,岂患人多只要熬过了这一段,以后这些战俘奴隶就都是宝贝。眼下又有三件大事,正用着人第一是屯田放牧;第二是修补渠坝缺口;第三是夺回葛罗岭山口之后,山上的哨岗要重新修复。这三件事情都大费人力,我正愁人少呢。”因说了如何分派务农牧、修渠坝、建哨岗的办法,却是以唐军民部的老部民,监视战奴修建渠坝、哨岗;将一万人发配给原疏勒唐民农夫做农奴,同时将劣马退下,用于耕田,将羊发下,用于牧畜;再将部分俘虏发配到工坊之中,甚至暂时租给商家。 计划井井有条,却显然是深思熟虑的计划。尤其发下马匹、农奴一项,以前疏勒的唐民农夫甚是穷苦,耕田多靠人力,这次郑渭清点的战利品之后,觉得可以发下一万五千匹马,差不多每家每户都能分到一匹,这势必对提高单位生产力大有帮助。 张迈听了后笑道:“有你在,我就不用操心了,你的安排倒也合理,咱们改造这些战奴,也已形成一套系统,只是这些降军之中,有不少桀骜不驯之徒,我若在时,不怕这些人敢妄动,若我引了大军走后,留下几万精壮的奴隶在这里,万一起了什么乱子,只怕你未必弹压得住。” 这时薛复已经从山上回来,列于诸将最末,张迈瞥见他眼神中似有话要说,问道:“薛复,你可是有什么主意” 薛复道:“不敢,不过特使刚才言,俘虏之中颇多桀骜不驯之辈,所以怕大军走后,郑参军难以管理,既然如此,何不就将这些桀骜不驯之辈挑选出来,那剩下的人没了主心骨,就只有温顺听令了。” 张迈道:“可是这些人挑选出来之后又该怎么办呢杀了么” 郑渭吓了一跳,如今张迈威严大重,手握生死大权,一句话说出来那些战俘就真可能会掉脑袋 薛复道:“这些顽兵劣将,放在境内怕他们捣乱生岔子,但要是派到阵前用于杀敌,却是一支劲旅,为了稳定而杀了他们,未免可惜,不如驱之为马前卒,那就变害为利了。” 张迈笑道:“我本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于阗国住不日就要到达,那时候我就起兵去追萨图克,可没精力来选训这些人。若是选而不训,带到军前,又怕要出乱子。” 薛复道:“西域各族将士,乐于追随强者、王者、霸者特使如今威震西域,诸族谁不景从如果特使肯给他们一个机会,将他们拔于奴隶群当中,谁不效死奋战只要部属得当,非但不会出乱子,反而能建立奇功。” 薛苏丁也出列道:“薛都尉所言甚是。” 这次薛复献上水攻奇计,又冒着危险,立下决坝大功,所以张迈已经升了他做都尉,唐军如今除了张迈、杨定国之外,下属诸将最高的就是杨易、郭洛、郭师庸几个中郎将,次一级就是都尉。薛复以一介降将,才拔于奴隶之中,陡然升到第二高的战将品级,一些老将兵都颇有微词,但张迈却不肯更改委任。果然薛复升官之后,不但其麾下部属士气振奋,就是境内的宁远遗民、库巴旧属乃至天方教的遗孑也都看到了希望。诸将中较有政治眼光者如奚胜便知道张迈对薛复的这次升迁,里头还含有政治上的目的。 张迈笑道:“既然你们都赞成,那好吧,这事就交给你们两个一起办理。限两日之内完成,编伍完成以后,这支部队直接向我负责,若出差错,我也唯你们二人是问。” 唐军攻克疏勒,得到第一批战奴;西门一战打破土伦大营,得到第二批战奴;水淹萨曼,得到第三批战奴;萨图克西逃以后,石拔等追亡逐北,得到第四批战奴。四批战奴加在一起,人数超过五万。 二薛当即领命,即日各领五百人,到奴隶群中挑选眼神凌厉者、刀疤满面者、声带杀气者,又命之举出各自族中勇士,一一择出,十余人中选一个,共得四千五百人,合其所带来的将士,共五千人,自成一军。 薛复两日两夜不睡,办完了此事,结束停当,便请张迈阅兵。 张迈骑汗血王座到军中一巡,见这五千人虽然衣衫褴褛,但个个势如虎狼,暗暗点头,心想:“好兵种子”对二薛道:“这五千人不错,就充当我的辅军吧。此次西征,如果能够建立功劳,我就将他们编入正规军中。” 薛苏丁见薛复部署得法,办事勤勉,心中佩服,甘为其副。张迈含笑道:“薛王子虽有统领五千兵马之才干,但毕竟是新近加入,不宜迁拔太快,否则容易遭人嫉恨。这支辅军就算直隶于我吧。但具体指挥则由你们二人主持,薛复为左,薛苏丁为右。你们可到兵曹、仓曹领取兵器、战马,每人可给战马一匹、刀枪一具、弓箭一套,衣服一套。明日于阗国主就要来了,你们领了兵器战马之后便准备起兵吧。”他这样的安排,那是给薛复实职而不给名分。 二薛便到兵曹、仓曹处签领兵器,曹吏也不当他们是一回事,只给了一些劣马与此等兵器,衣服以紧缺为由,推说没有。 薛苏丁大怒,要去找张迈,却被薛复拦住,说:“我们本来就是奴隶,能够有机会上阵就算特使恩典了。兵器战马,等打败了敌人夺得战利品自然会有。衣服嘛,现在天气转热,少穿一件也还冻不死。” 第二天安守敬领两府兵将,引了于阗国主的两万大军开到。 郑渭这些日子忙着开战农事,安抚诸部,种种战后重建工作真是千头万绪,一时也未能顾得周全。 李圣天抵达时疏勒河边还搁着一些尸体,大军渡河之后,他看到战场遗痕,心中又增了几分敬畏。 张迈领了诸府兵将,出城来迎,见这位于阗国主方面大耳,眉目颇显慈祥,心想:“这位国主能在乱世之中立足,却是如此福相,多半是久受佛法熏陶之故。” 李圣天见张迈年纪不大,但举手投足之间却自有一股慑人的威势,又想他万里西来,数月之内先攻克坚城,然后又击败了诸胡“二十万联军”,这等英雄当真举世罕有 他年纪较张迈为大,见面之后张迈与他四手相握,笑道:“李大王,当初我还在怛罗斯时,就听闻了你的大名,当时只恨不得能插上翅膀投奔于你。佛祖保佑,今日才得与大王相见。” 李圣天甚是豪爽,呵呵笑道:“张特使,我在于阗虽然称孤道寡,但对长安却是臣子,您是钦差大臣,在你面前,我哪里敢称什么大王我痴长特使几岁,若不嫌弃,往后若非在大雅之堂,便以兄弟相称如何” 张迈大喜,便称大哥,两人便在疏勒河边相对而拜,定下了交谊。于阗乃是古国,国主车撵华盖俱全,礼仪周到,张迈毕竟是个穿越者,礼仪虽然学了不少,却更喜欢平易不拘,在一些老成者看来有时不免有些没大没小,这时就挽了李圣天的手进城。李圣天不以他为无礼,反而认为这是真豪杰方能有的本色。 杨定国早已设了酒宴为李圣天洗尘,酒未三巡,外头有急报飞来,道:“萨图克已经逃过葛罗岭山口,石都尉已抵托云,要待追过山口,又恐后援不至,特来请示: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张迈站了起来,愤然道:“萨图克杀我郭大都护,与我军仇深似海岂能容他逃脱”对李圣天道:“李大哥,你千里远来,我本该留下好好招待于你,以尽地主之谊。但军情紧急,李大哥且留疏勒休息,等我领兵去杀了萨图克,回头拿他的头颅来给大哥下酒” 李圣天一听推席道:“张兄弟这是什么话我这次带了大军前来,不是来喝酒的,而是来作战的,疏勒于阗都是大唐藩属,既然大军要出动,岂能不算上我于阗一份” 张迈道:“于阗的兄弟们千里奔波,都为歇息一天就要出发,我恐怕将士们会有怨望。” 李圣天道:“疏勒的兄弟们以少胜多,击败了诸胡二十万大军,消息传开,大唐子民无不振奋。疏勒的兵将如此英勇,我于阗子弟难道就只配龟缩不出么若张特使不给我于阗士兵一个立功报国的机会,他们才会有怨望呢” 张迈大喜,道:“若如此,那我们便合兵一处,即日出发” 前锋三府早已出发,唐军当即以郭师庸统领二府将兵并骑卒五千人为主力,奚胜以一府兵力并步卒五千人为后军保护粮道,这五千步卒也都带马匹,只是到了战场才下马步战,和那五千骑卒一样,在唐军的编制中为民兵,但受过严格训练,又数经战阵,战斗力并不在普通胡兵之下,薛复薛苏丁统领辅军为左翼,安守敬领从莎车带来的二府将兵为右翼,这段时间来不断投靠唐军的西域各部落也有上万人,张迈选其中的吐蕃、突骑施、葛逻禄等归降部族两千多人,也并入右翼归安守敬统领。带这些人倒也不指望他们破敌,只是拉来以壮声势罢了。 连同已经出发的前锋,共有兵力两万七千多人,合上于阗大军两万余人,兵力将近五万,号称十万,大张旗鼓、浩浩荡荡,开出葛罗岭山口。 杨定国留守,张迈又升郑渭为大都护长史,总领境内政务。 前锋石拔这时已经抵达葛罗岭山口,听说后援大至,欣喜之下,马上就越过山口,朝萨图克军扑来。 当日萨图克越过葛罗岭山口之后,重新收集败兵残将,又得数千人,正要赶去讹迹罕,却听背后唐军大部队赶了过来,对于何去何从心中彷徨。伊斯塔便建议前往讹迹罕,依附萨曼,术伊巴尔却建议前往怛罗斯。讹迹罕近而怛罗斯远,两座城市之间的交通又不甚便利,若依照当前的局势,这两个地方对萨图克而言已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只能取其中之一。 苏赖道:“怛罗斯离阿尔斯兰较近,讹迹罕则离唐军较近,如今唐军势大,如果他们占定了葛罗岭山口就闭关不出,那么我们去讹迹罕也无所谓。但我看张迈的为人,乐于行险而不喜欢苟安,咱们手里又还有他们的人质,这一番定然不会让我们好过。还是先往怛罗斯,我们在那边的根基毕竟深厚一些。”却派人领一支轻兵前往讹迹罕,取郭汴、刘岸等俘虏前往怛罗斯回纥。 不久果然收到消息,说唐军会合了于阗,召集了吐蕃、突骑施、葛罗岭以及昭武九姓诸部,起兵十万,越葛罗岭山口攻来。术伊巴尔等听到消息都暗捏了一把冷汗,心想若是当初决定前往讹迹罕,这时只怕就危险了。 这时他才逃到亦黑,他在葛罗岭山口本来又搜集到了不少败兵,到了这里又逃走了几千人,这晚还没安扎定,就听背后马蹄声响,却是唐军的前锋石拔追到了附近,萨图克尚有一万七八千兵马,却不敢再战,连夜逃走,石拔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了亦黑这是一座山城,乃是前往怛罗斯与八剌沙衮的必经之地。亦黑山城之北,就是药杀河的上游真珠河了。 萨图克匆匆渡过真珠河,走在山道上,想起当初自己拥兵进攻怛罗斯、从萨曼手里硬将这座城市攻打下来,那时候是何等的雄姿英发如今却连一个来自藏碑谷的小奴都不敢迎战,忆昔思今,心中大生耻辱感,猛地拔出刀来,就要自戕 霍兰、伊斯塔等赶紧拦住,叫道:“可汗,你做什么” 萨图克叫道:“我如今连遭兵败,老家疏勒也被夺了,怛罗斯又不是一个可以东山再起的地方,阿尔斯兰对我更是虎视眈眈,萨曼因我损折了数万大军,如今也一定厌憎于我,天地茫茫,皆是敌而非友,再逃下去,还有什么希望” 苏赖却按住他猛地大喝了一声道:“博格拉汗” 萨图克为之一震,苏赖喝道:“你看看你周围”萨图克环顾身周,霍兰、伊斯塔、术伊巴尔等人,虽然形色憔悴,却都还护着自己,唯恐他自杀,苏赖道:“咱们现在是没了疏勒,可是你还有人你看看,周围可都是一路跟着你,不肯舍弃的良将啊士兵虽然逃了不少,但是我们最核心的部队,至今没有损伤啊当初唐军起事之际,情况可比我们恶劣得多,但他们也熬了过来,我们无论人力物力兵力,都远胜他们还在新碎叶城之时,只要逃到怛罗斯,停下来休养生息,利用疏勒几大势力的矛盾与相互掣肘,未必没有重新崛起的机会” 萨图克看看霍兰,看看术伊巴尔,看看伊斯塔,再看看苏赖,不错,现在重新崛起的希望确实渺茫,但这些人却还跟随着自己,就算不为自己,而只是为了这些人,自己也应该支持下去 “走吧”他重新坐稳了,手中马刀举起,道:“我在此立誓,若我今遭不死,有生之年,定要卷土重来,与张迈再战一场,报此大仇”大喝一声,将身边的一柄长矛斩断,将投入真珠河中。 进入灭尔基山地以后,人心渐渐安定,萨图克命术伊巴尔守灭尔基,自己驻扎俱兰城,同时派人接掌怛罗斯,怛罗斯他本来是割给了土伦,但这时土伦已死,城中军民素畏博格拉汗威名,见到他回来竟然就出城归附。萨图克得了这个喘息之地后稍为宁定,这才渐渐安心。 那边石拔夺取了亦黑山城之后,本来还想渡河追击,却被赶来的唐仁孝按耐住,唐仁孝道:“再过去,虽然可以追上萨图克,但也同时会遇上阿尔斯兰,萨图克的部下军无斗志,不足为惧,但八剌沙衮方面的实力却深不可测,到了这里不可再继续轻进,不如先向特使禀报,等待后方的指示再说。” 三府将兵便驻扎于亦黑山城。 信报传到后方时张迈刚刚越过葛罗岭山口,将书信给诸将传阅,李膑道:“没想到萨图克舍近求远,不入讹迹罕,而往怛罗斯。怛罗斯形势复杂,我军若继续追去,一旦阿尔斯兰也介入进来,那我们便要面临被前后夹击之困。这和我们这次西征的初衷不符,不可再追了。” 张迈问郭洛道:“你怎么看” 郭洛道:“刘岸、郭汴等人,还在萨图克手中。我父亲的大仇,也还未报”众人正以为他是主张继续追击,不料他却道:“但父仇可缓,刘岸等可以用交涉手段就救回来。而一旦我们陷入怛罗斯的乱局,当前的大好局面就有可能一朝而丧。国事为重,私事为轻。当前与其向北,不如向西。讹迹罕易主未久,我军挟大胜之威,当可以一鼓作气攻下来” 张迈道:“好,那就向讹迹罕进军。”顿了顿,道:“同时派人出使萨图克,只要他将刘司马、郭汴等还给我们,我也就将胡沙加尔还有他的两个儿子还给他。”拍了拍李膑的肩膀,说:“还有你的妻儿。” 李膑身子一震,眼睛红了:“特使,你居然还记得这个”他长嘘了一声后,却道:“不过,特使,与其我们主动去找萨图克,不如等他来求我们。我估摸着,只要我们打下讹迹罕,萨图克很快就会来求我们了。” 张迈这时对军政大事的把握已经颇为纯熟,一点即悟,道:“对,那就集中兵力,先攻讹迹罕”一边传令唐仁孝,让他固守亦黑,同时探听八剌沙衮方面的动态。 唐军的主力过葛罗岭山口以后,便不再追击萨图克,却折而向西,径往讹迹罕开来。 这时唐军击败萨曼、回纥联军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西域,大国君主为之震动,沿途小部族望风披靡,但望见张迈的赤缎血矛,远远地就赶来朝拜。李圣天见诸胡望风匍匐,对这等威风颇为艳羡。 唐军一路向西,走了五日抵达讹迹罕城下,这讹迹罕本来是萨图克与萨曼共管,这时萨图克的人已经撤走,城内还有几千守军,都奉那萨曼将领诺里的命令,顽抗守城。 张迈调出哈桑来,让他呼降,哈桑不肯,张迈就给他穿好大将衣服,然后将他五花大绑,用一根巨木绑了,绕城一周。 那讹迹罕的守将也是哈桑的部下,见到了哈桑,情知难敌,然而不到黄河心不死,终究不肯就这么出城投降。 张迈骂道:“这个家伙,不知好歹” 诸将纷纷叫道:“特使,攻城吧,攻城吧” 张迈此来可没想到要攻坚,攻城器械一个未带,不想引发太大的伤亡,兵家战略选择有道是:“其上伐谋、其次伐交、其次野战,其下攻城。”攻城乃是战略选择中的下下策,哪怕彼此实力悬殊,强势的一方也有可能会失败,就算胜利了也会是惨胜。 讹迹罕也是一座坚城,各种防范设施十分齐全,否则当初麦克利如何能硬扛萨图克支撑了那么久上次瓦尔丹攻破此城,靠的是计谋而不是强攻。对方这个守将若有几分本领,说不定能支持到萨曼援军到来也未可知。唐军若是攻城不利,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好不容易得来的威名就有可能一朝而丧。 张迈沉吟片刻,笑道:“这么一座孤城,也值得我们大动干戈”叫来薛复,道:“此事就交给你吧。” 薛复也不推辞,道:“好不过若我打下了讹迹罕,我想向特使讨点赏赐。” 张迈笑道:“你居然也会讨赏好吧,你说说,要什么” 薛复道:“我想给辅军的将士们讨一个名份,一件像样的军装,一匹好马,一把好刀。” 张迈哈哈大笑,说:“这可是一笔大钱啊。你的胃口可真不小,不过呢,行,我都答应你。”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八章 威震西域 第一五八章威震西域见张迈答应了自己,薛复又道:“此外薛复还有一个请求。” “说。” 薛复道:“我希望大军主力能够后撤一百五十里以外,最好退到葛罗岭山口以西的三岔路口去。且一个月内,我希望能够独立行动,特使和诸位将军不要掣肘我。” 诸将都喝骂了起来,叫道:“这是什么话你还没打仗,就叫我们撤退”更有人说:“你是不是想哄得我们走了,好去投敌” 薛复却不搭腔,也不生气,只是看着张迈。 张迈却道:“好,我答应你。” 诸将都有些吃惊,李膑亦觉得未必妥当,张迈却道:“我相信薛复不会辜负我的。”便下令退兵至葛罗岭山口以西的三岔路口这里往东越过葛罗岭山口可以进入疏勒,往北可抵达亦黑,往西则通讹迹罕。 诸将都不信任薛复,更有人劝张迈给他安排一个监军,张迈道:“不是有薛苏丁在吗” “可薛苏丁也是宁远国的人啊,难保暗地里没有勾结。” 张迈道:“若是薛苏丁也与薛复勾结,且两人都意图不轨,你们认为我安排个人去就能制住他们我看安排的这个监军多半会先给他们杀了。不必说了,我和薛复还分别处于敌对阵营时,就已经当对方是朋友,更别说如今我们是在为同一个理想、为同一份事业而奋斗,我相信他不会负我的。” 不顾诸将的劝阻,撤了对讹迹罕的围困,仍然引兵东回,李圣天来问为何,张迈道:“我们的军粮接应不上,疏勒到葛罗岭山口有三百里,葛罗岭山口到讹迹罕又有三百里,几万大军屯于讹迹罕城下,粮食六百里辗转,消耗太大,还是先撤到山口一带,那里靠近疏勒,补给比较容易。” 李圣天叹道:“不料疏勒方面如此局促。” 张迈道:“没办法,我们在疏勒的几场大战虽然都大获全胜,可钱粮耗费太过严重,如今都护府困顿得很,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吧。” 李圣天听他说得可怜,心中不忍,便派了使臣回国,命国中再筹措粮食三万石、羊群三万头,赶到疏勒交割。 张迈心中大喜,想道:“李圣天真是一个大好人,看来我这几声大哥没白叫。” 李圣天传了旨意后,又叹息说:“只是我们如此军威,眼看讹迹罕都已经围起来了,却偏偏因为军粮而不得不退兵,未免太过可惜了。” 张迈笑道:“不要紧,我已经留下一支偏师,让他们负责攻取讹迹罕,咱们就在葛罗岭山口坐等捷报就行了。” “偏师”李圣天心中存下了这个疑问,便暗中观察,等班师之后,走到中途,果然发现有一支部队脱离,李圣天悄悄策马赶去一看,只见那支部队约莫四五千人,个个衣衫破旧,拿着杂色兵器,骑着劣马,回到军中后忍不住摇头,对重臣马继荣道:“张贤弟什么都好,就是太好强了,他明明不得不撤兵,但脸上过不去,所以留下一支最弱的部队,打个幌子。那样几千人马,哪里可能攻得下一座坚城” 那边讹迹罕在唐军围城之际,本来满城惊惶不已,哪知唐军围了没两天,攻都没攻一下就忽然撤了,诺里又喜又惊,派侦骑前往打探,发现唐军这一退竟然退到了三百里外的葛罗岭山口,与此同时,却不断有曾做过唐军俘虏的人逃到了讹迹罕,带来了不少消息。 诺里亲自将这些人调来一问,才知原来唐军主力西进以后,内部空虚,疏勒内部的数万被贬为奴隶的俘虏趁机起事,眼下疏勒已是烽烟四起。诺里分头审问了几个人,个个说法都一致,便相信这个情报不虚,又暗自庆幸。 过了两日,东北又传来消息,却是回纥大汗阿尔斯兰听说联军战败,亲帅十万大军,已经进逼到了雅尔。 诺里心头大喜,对手下说道:“唐寇毕竟根基不牢,他们要是固守葛罗岭山口处理内部问题,或许还不会闹出这么多的麻烦,如今却是内外交困,我看他们未必过得了这一关”又加急向布哈拉方面派遣使者请求援军,说道:“如今库巴已经打通,只要大军开到,讹迹罕便可以正式并入萨曼了。” 又过了数日,不断有小股部队跑到讹迹罕附近请求入城,这些部队都是衣衫破旧、武器驳杂,像是牧民起义军,诺里不肯轻开城门,派人出外一问,那些部队都道:“库巴大将阿西尔将军趁着张迈离开疏勒,登高一呼,聚众反抗唐人,如今已经杀到了葛罗岭山口,正在和唐军激战。” 诺里也听过阿西尔的名头,知道他是库巴的两大战将之一,讹迹罕的前任莱伊斯马克迪西曾和他提起过,说此人十分忠勇善战,就是有些太过迂腐。 “忠直、迂腐而善战” 那是梦幻一般的部将啊,世上只有一种人会埋怨这种部将,那就是已经拥有他的主人就如瓦尔丹。 又过数日,却见一支骑兵开来,一般的也是破衣劣马,满脸沙尘,但人数却有两三千,城外早先到达的十几支小部队望见纷纷拥了过去,高叫:“阿西尔将军阿西尔将军” 为首那将领正是薛复,他抵近扣城门,请求入城,诺里派认识阿西尔的人登城张望,都道:“没错,是阿西尔将军”甚至认出了他旁边的士兵都是诸胡联军中的人物。 诺里这才派人出城,问薛复为何会来,薛复道:“唐寇主力走后,我在后方起事,夺得了一些兵器战马,本想夺取疏勒城,奈何唐寇奸猾,无法如愿,只好带兵杀出了葛罗岭山口,在山口一场大战下来,死伤过半,才到得此处,如今我们兵疲马累,如果莱伊斯能开城容纳,我们数千将士将感激不尽,希望莱伊斯能容我们进城,共同抵抗唐寇。” 当初瓦尔丹能够攻取讹迹罕,主要也是靠薛复骁勇善战,而且马克迪西要对城内进行清洗之际,薛复又曾出言劝阻,所以讹迹罕无论是老居民,还是新来者,都对他很有好感,个个道:“如果有阿西尔将军入内,那么就一定可以保得讹迹罕平安了。” 诺里再无怀疑,又派人对薛复道:“入城之后,你却得听我号令。” 薛复道:“如果莱伊斯肯收容我们,我等愿效死命。” 诺里大喜,才开了城门,亲自到城门口迎接,微笑道:“早就听说阿西尔将军勇敢无敌,今日才算见到了真人。” 薛复微微一笑,说道:“我如今已经改回汉姓了,姓薛,名复。” 诺里谔谔:“什么” 薛复轻轻一笑,双腿一夹,冲了过去,将诺里一把提起,同时他麾下兵将一冲而进,占定了城门,讹迹罕的守军惊慌失措,也不知该如何反应,薛复喝道:“我如今已经投效大唐,官封都尉。全城士兵听好投降免死,不降者杀” 诺里目瞪口呆:“你你说什么你不是阿西尔么唐军如今内外交困,大军也已撤退,你为什么却” “什么内外交困,那都是用来哄骗你的。”薛复淡淡笑道:“至于大军撤退我军主力若不撤退,只怕你也不会轻易上当” 守军眼见诺里被捉,登时都乱成一团,薛复执了诺里,冲往莱伊斯府,薛苏丁与马呼蒙、马顺、乌力吉等带领人马四出剿杀城内守军,攻占各处据点。 当诸胡联军败亡的消息传来时,整个讹迹罕就已经人心慌乱,待得唐军围城,城内更是惊恐莫名,其时是战是降已在一线之间,只是诺里坚持要抵抗,这才让唐军多费了一些功夫。这时眼看诺里被擒,城门被夺,城内守军自此已全无战意,先后投降,只一日功夫讹迹罕便全城平定。 薛复夺了讹迹罕之后,马上派人向张迈报捷,张迈接到捷报后对诸将笑道:“如何”郭师庸等纷纷道:“特使知人之明,无人能过,属下等佩服之至。” 张迈哈哈一笑,说:“不是什么知人之明,只不过我确信薛复是已经认同了我们理念的人,我们彼此是伙伴,所以应该互相信任。”先派郭洛飞骑前往讹迹罕接掌城市,这边才来邀请李圣天道:“我麾下那员偏将已经取了讹迹罕,并回报说城内囤积了不少粮草,足供大军半年之用,咱们这便出发吧。” 李圣天听到这个消息大感意外,他可万万料不到那支被他看做“幌子”的破烂部队,居然也能夺取讹迹罕,而且这么快。 大军继续西进,这一次走得快了,前锋三日后便抵达讹迹罕,李圣天见城头早已经都换了唐军旗帜,这才相信。进城以后,见城内市井平静,张迈见来迎的只有郭洛和薛苏丁,问道:“薛复呢” 郭洛道:“我抵达之时,他已经不在城内了。” 张迈转头望向薛苏丁,薛苏丁道:“薛复说,特使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现在时间还没到呢,他将讹迹罕交给我以后,带了两千人赶去夺取库巴了。” 这一下张迈也有些诧异了,他是见识过库巴的险要的,说道:“库巴虽小,却是一座筑在山上的堡垒他才两千轻骑,只怕拿不下来。阿洛,你带兵赶去增援他吧,告诉他,库巴是否打下都不要紧,若拿不下就回来吧。” 一句话还没说完,城外数骑飞驰近前,却是马顺,径自跑到张迈跟前,跪下禀道:“启禀特使,库巴已经平定,薛都尉如今正要往大宛旧境招募遗民、搜寻汗血宝马,请特使派遣将领前往库巴把守” 诸将听了无不错愕,于阗君臣更是大骇,张迈也忍不住怔了一怔,问道:“他怎么打下库巴的” 马顺道:“我们没有攻打,萨曼的人望见我军旗帜,远远的就已经逃了,城内只剩下一些圣战者旧部,薛都尉上前一喝,他们见是薛都尉,就都开了山城大门出来迎接了。” 张迈这才绽开了笑容,对郭洛道:“郑渭大有远见” 这话李圣天等都听得不明所以,只有郭洛、奚胜等明白,因当初起兵之时,郑渭就说:“如今西域正是乱局,人人震于我军威势,不出一月,东至高昌、西至萨曼,南至印度,北至八剌沙衮,都将轰传我军威名,沿途部族、城镇都有机会一招即降” 薛复进兵能够如此顺利,除了他本人的战术得当之外,在大势上也是借了郑渭这股战略之风。 唐军自起事以来,每攻一城都大费功夫,从来不像今天一般,行军千里如入无人之境,连取三城亦不费吹灰之力。 库巴落入囊中之后,讹迹罕的形势便大大不同,原本张迈只打算将之作为一个边镇,如今有库巴作为外防,这里就变成一个可以发展的腹地了。唐军原本的战略也可以加以修整。薛复又到位于库巴西北的大宛国故地,招揽来了不少宁远国的遗民,以弥补讹迹罕地区的人口损失,还带回了一百匹纯种汗血宝马、五百匹第二代汗血宝马而三千多匹杂交良马,献给张迈。又带来了一批善长照顾汗血宝马的老牧民。 六月初二,当薛复带着这批人马赶回讹迹罕时,城内忽然放出一声响炮,薛复等为之一怔,却见城内鱼贯走出十余个部族的酋长与使者来,齐声道:“恭迎薛将军。”却都是过去半个月赶来归附的周边部族,再跟着,唐军诸将分成两列走出,最后才走出一匹威严无比的汗血宝马,马上坐着的却是张迈。 薛复微微一惊,赶紧跳下马来,单膝跪在汗血王座之前,道:“特使,薛复回来了,不辱使命。”跟随他而来的兵将牧民也一起下马跪下,齐呼:“参见特使。” 张迈也赶紧跳下来,扶了他起来道:“咱们是朋友,是伙伴,不必行这样的大礼。你看看” 一指城门,只见上头新铭刻了三个汉字:宁远城 张迈道:“我在此宣布,升都尉薛复为中郎将,讹迹罕即日起改名为宁远城。” 薛复看着“宁远”二字,眼中不由得渗出了两点泪花,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张迈挽了他的手,笑道:“走走,咱们进城喝酒去。于阗刚刚运来了一些极品葡萄酒,我正好借花献佛,好好犒劳一下你,给你洗尘。” 不知不觉间,一股“恐唐风”在西域吹开了。 连张迈也还没发现,“大唐威胁论”一夜之间在整个西域抬头了。 萨曼,布哈拉。 “什么库巴也陷落了” “是” 奈斯尔二世重重地坐倒在他的宝座上。 似乎失算了呢。原本以为只是一支出奇制胜的游骑兵,没想到几个月过去,情况会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当哈桑战败被俘、数万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时,奈斯尔二世和布哈拉的市民一样,都认为是敌人的谣言,或者是由于什么缘故产生的误传。 “十几万大军被一伙流寇打败那怎么可能” 在那几天里,这成了布哈拉街头巷尾最好笑的笑话。 但很快各种不利的消息就陆续传来,先是那个威名赫赫的萨图克博格拉汗从葛罗岭山口逃出回来,跟着据说又逃回了怛罗斯。据说他的背后,是大唐派出了十万大军追赶了过来 再接着,不出一个月,讹迹罕也陷落了,然后不到五天时间,库巴也陷落了。 奈斯尔二世警惕地抬起头来,问他的宰相巴勒阿米:“西鞬怎么样了” 西鞬是和库巴距离甚近的一座边防重镇,如果说,讹迹罕和库巴之间的距离大概是三到五天的话,那库巴与西鞬之间就是朝发夕至如果西鞬也失守的话,那么广袤而富饶的河中地区就将彻底向唐军敞开她诱人的胸脯了。 “唐军的游骑曾数次逼近西鞬窥视,不过暂时还没发生冲突。”巴勒阿米说道:“我们在西鞬有七千精锐,应该可以抵挡一阵加入唐军真有意进入河中的话。” “七千七千太少了”奈斯尔二世说。 “臣下已经从屏葛调兵了,而且白水城的兵将也都会随时出动。”巴勒阿米说。 “一定要守住西鞬”奈斯尔二世道:“如果出现危急,那就从撒马尔罕直接调兵过去西鞬的防线绝对不容有失” 如果说之前西域各大势力对唐军的态度表现得过分蔑视的话,那现在就是对唐军的实力有一种来自恐惧的高估了。 在疏勒攻防战之前,奈斯尔二世根本就没将安西大都护府当作一个能够威胁到自己的势力来看待,在他看来,疏勒被唐军夺取对萨图克博格拉汗来说也只是一个“意外”,他对东方所作的种种安排,最大的目的不是为了扼杀唐军,而是不希望萨图克因为一个“意外”而过分衰落,以至于阿尔斯兰趁机统一回纥。 但战争永远是颠覆人们观念的最有效手段,疏勒攻防战的全面胜利,再加上唐军接连攻占了讹迹罕和库巴,这战绩比起一千个口若悬河的辩士更有说服力。 对于唐军号称“十万大军”的宣传,许多人甚至都不敢怀疑,毕竟这是一支打败了“二十万大军”的部队啊,想来也应该拥有更强的军力才对。 “大唐,大唐那个怪物,真的重新崛起了么”奈斯尔二世呢喃着。 看见宰相还没有退去,他问道:“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 巴勒阿米道:“陛下,其实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和这支唐军讲和毕竟,在和萨图克联合之前,我们与这一支唐军之间并没有旧怨。而这次的事情,其实是可以用误会来解释的。仔细想想的话,我们之前都还未曾和他们有过直接接触呢。” “可是这支唐军,是可以信任的么” “这个不接触的话,怎么知道呢。” 八剌沙衮。 “大汗回来了” 金帐之外响起了一个十四五岁少女的欢呼。 “父汗” 但那只大手只是摸了摸少女的头顶,随即大迈步走进那座以黄金做顶的巨大黄明绸帐之中。 少女走到母亲的身边,低声问道:“母后,父汗怎么了他不开心吗”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阿尔斯兰趁着土伦离开巢穴,忽然宣布没收了他在伊丽河中游乃至上游的所有领地,进一步巩固了碎叶、伊丽两河流域的统治权,甚至将势力延伸到了天山北麓,阿尔斯兰的骑兵前锋甚至跑到了轮台今乌鲁木齐附近,直到毗伽可汗的骑兵迎来才退回。双方在天山之下折箭盟誓,发愿互不侵犯,自此,阿尔斯在东北方向暂时便无后顾之忧,可以集中力量来解决在南方和西面图谋不轨的两个弟弟了。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当他才回到伊丽河谷,就听到了土伦的噩耗,而等他回到热海,诸胡联军大败于疏勒的消息也陆续传来 阿尔斯兰不顾全军将士疲倦,就想直接前往怛罗斯,收取这一块暂时失主的领地,但还没赶到灭尔基,就听说萨图克已经回到了怛罗斯,同时唐军攻克讹迹罕的消息也传到了 虽然死了一头野猪,伤了一头贪狼,但伴随着两头野兽的伤亡而崛起的,却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敌人那究竟是一头下山的猛虎,还是一条初醒的睡龙 据探子来报,这支唐军已经调集了极大的兵力,西出葛罗岭山口,除了攻克讹迹罕之外,也占据了亦黑,其接下来的走向也委实令人惊疑。 自继位以来,阿尔斯兰的目标就是先扫平族内的种种障碍,统一岭西回纥,然后再用兵河中攫取财富这是支配了他将尽二十年的思维惯势。但现在却崛起了一个有可能改变自己这种思维惯势的势力。 大唐 想起那个可怕的庞然巨物,所有来自漠北的游牧民族都忍不住心里发抖 龙之民族与狼之民族,数千年来一直就互为天敌,也互为宿敌 只是,狼之民族已经换了一拨又一拨,而龙之民族却自古至今屹立不倒 朝代换了,但华夏的基石却是越垒越高 “大唐张迈” 阿尔斯兰想起了萨图克派人传给自己的两句话,当时阿尔斯兰看到这两句话时,只当那是一个笑话,但现在这两句话却重新在他的脑海之中冒了出来,而且不再是笑话,而变得就像预言“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华夏” “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大唐”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九章 这边的家 六月的宁远城,显得很闷热。内陆地区缺乏海风的滋润,空气干燥,白天日照时间很长,虽然适合葡萄生长,却不适合人类活动。 不过,这天气下却正是宁远商业最活跃的时间。因为在这个时候,即便是在海拔数千米的高原上,山路也大多开了。 往年在这个时候,宁远原讹迹罕的商人早已出发,先向东,然后折而南下,走葱岭山路,迂回前往拔特山地区,然后进入到河中或者印度做买卖。 今年商人们却多了一种选择,由于统一在一个政权底下,东面的商路敞开了,数日之前,官方宣布葛罗岭山口将有限地向民间开放,只要到官署处领取一张过关令牌,就能通过葛罗岭山口,一路同行至疏勒,乃至于阗。 郑豪骑马进城,发现这里的市井已经恢复了平静,由于城内没有像疏勒的市井那样受到战争的破坏,这里的市面看起来要比疏勒还要繁荣些,店铺已经开始做生意,尊重固有习俗却有革掉一些陋习的新律法已经颁布,大都护府的第一个分支衙门宁远的功、仓、户、兵、法五曹也已建立并开始运作,一切都在迅速走向正轨。 “这变化,可真快啊” 郑豪也没想到,去年秋天他经过讹迹罕时,这里还控制在祆教教徒手里呢,不想短短半年间,这座城市就数次易主了,如今连名字都改了。 这一次郑豪来宁远,为的不是公事,而是私事。他是赶来找他的老朋友马呼蒙的,想商量一下郑渭和珊雅的婚事。 和两个老人的热切态度相反,郑渭和珊雅对这件事情一直都表现得很冷淡,当初薛复还是一个奴隶时,郑豪也不敢多提,但现在薛复已经成为安西大都护府中郎将,乃是军方新贵,又在短短两月之中屡立奇功:水战之策淹杀了萨曼数万大军,提前带来了疏勒攻防战的完胜;跟着夺取讹迹罕,让唐军多了一座具有相当规模的城市;随后又收取库巴,巩固了安西都护府的西部防线。三场大功接踵而来,声势之猛,竟是直逼杨易 而郑渭则是大都护长史,乃是安西大都护府文官之首。现在再提郑、薛联姻,那简直就是门当户对了。再加上两人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小时候又是青梅竹马,郑豪简直想象不出还有比他们两个更匹配的璧人了。 只不过他与郑渭再说起此事时,郑渭还是淡淡的,没什么响应,说自己太忙了。确实,疏勒才恢复和平,正处在大规模的重建当中,偏偏这时候又新得了一座宁远城,各种各样的事务千头万绪,身为文官之首,在文官力量严重不足的情况下,郑渭确实是忙得恨不得将自己劈成两个人来用,每天都是批阅公文直到四更,然后天一泛白就起身。但是公务再忙,也不该因此而误了终身大事啊。 所以郑豪就请了个假,自己跑来宁远,想找马呼蒙商量,正走在大街上,忽然听见有人喊自己,郑豪回头望去,登时张大了嘴巴,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街口站着一人,约莫三十岁上下年纪,容貌和郑渭有五六分相似,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正是那个从萨曼赶来的商人哈克本阿卜杜勒阿齐木,不过这时已经换掉了他入城之处的一身阿拉伯装束,改成了汉装,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这个“哈克”,在郑豪的心里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汉名郑济,他也正是郑渭的二哥。 当初郑家两部被隔绝的时候,郑济早已是青年,和如今容貌变化不大,所以郑豪一眼就认了出来,赶紧跳下马鞍,行礼叫道:“二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郑济笑了起来:“这话说来可长了。来,咱们到老何家里再说。”说着一指头背后那个中年人,郑豪认得是讹迹罕的玻璃商人,也是当初货殖府干部的后代,汉名叫阿尔塔加,如今则早已改回了汉家姓名,叫何秋山。郑豪是来过讹迹罕的人,自然与何秋山有联系,还曾托他给迁往撒马尔罕的郑家带信呢。 三人先到何府去,坐定之后,郑豪再问郑济为什么会到宁远来,郑济却道:“先别说我,说说你们这边的事情。我听说安西唐军的文官之长大都护长史名叫郑渭,不会真是我三弟吧” 郑豪笑道:“不是三公子,还能有谁” 郑济、何秋山都忍不住大喜,郑济道:“这么说,现今威震西域的这支安西唐军,真是新碎叶城的那帮人了”他们早就从别处听说此事了,只是新碎叶城的唐军太过弱小,而眼前的安西大都护府声势又如此雄大,两者落差过巨,以至于他们有些不敢相信。 郑豪道:“不错”当即将唐军如何起兵,如何越过碎叶沙漠,如何到俱兰城,郑渭后来如何加入唐军大略说了。 何秋山喜道:“听你这么说,郭杨鲁安诸家,还有张特使,对咱们货殖府的后人还有几分香火之情啊。” “那是当然。”郑豪道:“怎么,二公子你还没去见过张特使么听说他到这里已经快一个月了啊。” 郑济苦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唐军势力大张,威势之盛,远近无不畏服,张特使隐隐然已与阿尔斯兰、奈斯尔二世鼎足而三,我在这里只是一介外来商贾,想要见他,也不容易。” 其实郑济若真要见张迈,也不会见不着,唐军眼下的威名是托了疏勒攻防战的余威,其实论起实力来远不如萨曼与回纥,正要大力招揽各方面的势力与人才。宁远城才刚刚攻下,也需要和本城有实力的商人打好关系,若张迈知城内就有两个颇有影响力的货殖府后裔在此,哪有不接见的道理但郑济不急着求见张迈,也还有另外的打算他是希望在见到张迈之前自己先做好充分的准备。 这时听完了郑豪的叙述,郑济才道:“我在这里也有些天了,一直打听各方面的消息,只是没见到咱们本家的人,有些事情不敢确定。葛罗岭山口也是三天之前才对民间往来开放,所以我也还来不及到疏勒去找老三,不过今天遇上了你,我也就放心了。”跟着将自己此次为何会来宁远的经过大略说了,郑豪大怒道:“将小姐嫁给哈桑而且还是给他作第四房妻子这如何使得” 郑济苦笑道:“现在他已经成为阶下囚,自然不使得,但当时却实在没办法。” 郑豪道:“那大小姐如今也在宁远么” “不,她还在库巴。”郑济道:“当日薛复的兵势来得太过突然,真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来形容我都来不及出城,宁远,嗯,当时还叫讹迹罕的,就被攻下了,没过几天,听说库巴也被他给拿下了,这人可当真了得如今老何已经派人去接,不过库巴是前线,我们派去的人是否能接到湘儿,却还是个未知数。” 郑豪道:“二公子放心,回头我就到军中走一趟,以咱们郑家在现在在安西,一句话放出去,哪有办不到的事情” 郑济道:“好,接到湘儿之后,我再去疏勒,见见老三,然后再去拜见张特使。” 郑豪沉吟了一下,说:“二公子,如今咱们郑家在安西是最大的家族之一了,老爷如今都在萨曼,你既到达,眼下便是郑家之主,张特使又正好在宁远,他这个人最重情义,你之前还没弄清楚咱们唐军的状况,迟疑不出那也情有可原,但现在既然知道了却不去相见,日后张特使知晓,只怕会见怪。” 郑济道:“我却是不晓得这位张特使的性情,所以才想先见见老三,跟他商量一番再拜见,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请你帮我们引见吧。” 郑豪答应了,就要前往钦差行在,忽然想起了自己这次要办的事情来,心头一喜:“二公子来了,那三公子的这桩婚事多半就能成了” 他虽然也算郑渭的半个长辈,可毕竟是下人,郑渭不想成亲时郑豪也不能太过越礼强劝,但郑济是郑渭的哥哥,哥哥命弟弟成亲,这个口就好开了。 郑济见他忽然回来,有些奇怪,郑豪便将这次的来意说了,郑济讶道:“薛复的妹妹不会就是这次攻克讹迹罕、库巴的那个薛复吧” “就是他。”郑豪道:“他也就是宁远的王子,二公子虽然没见过他,但咱们老爷和他父亲却是至交。” 郑济颔首道:“若是这样,这门亲事却是当对之至。放心吧,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只好老三还认我这个二哥,我保管叫他成亲。” 郑豪欢天喜地地去了,赶到钦差行在,求见张特使,其时正是午后,马小春见是他来,说道:“老郑啊,特使正在睡午觉呢。今天早上他去训练那支新军,忙了一个上午呢,累得慌,你要是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就等等吧。” 马小春所说的“新军”,正是薛复带的那支部队,那五千人如今都已经换了新军装、新兵器,甚至连战马都换了。这支军队在薛复的带领下连克两城,如今正是军方新宠,可装备张迈给了,番号却还迟迟不颁布,因唐军兵曹有严格的规定,要想成为继十三府之后的正规军,仍然得经过郭师庸的考核,得接受张迈所主持的政治教育。 这五千人张迈将之析为三府,在收取库巴之后,便拉到城外,重新回炉,接受郭师庸的军事训练。只是这批人认为自己未投降之前就已经是胡军中的精锐,又刚刚打过胜仗,个个觉得自己牛逼得一塌糊涂,教训起来另有一番头疼处。郭师庸和郭洛都管不了他们,差点就要发火将他们解散,但这个老将毕竟是有眼光的,知道这样的骄捍之兵有脾气乃是常情,并非不可原谅的过错,还是忍了下来,与张迈反复商量,最后决定由张迈、郭师庸、薛复三人组成最高教官指导团,共同对这三府新兵进行训练。 郑豪道:“也不是很紧急的事情,我就等等吧。” 等到未时初刻,行在外开进了一辆马车,驾车的竟然是薛复,马小春和郑豪见到都有些啧啧称奇,薛复在加入唐军之后便接连立下三大功劳,在宁远这段期间又常和张迈呆在一起,张迈与他是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相形之下似乎郭洛都见生分了一般,正是新贵兼新宠,连于阗国主见到他都十分敬重,不料今天竟然做起了车夫。 马小春叫道:“哎哟,这车里坐的是谁啊敢让薛将军驾车” 薛复呵呵一笑,满脸春风中夹带着些许羞赧,猛地看见郑豪,又是一愕,跟着叫道:“豪大叔,你怎么在这里嗯,这可太好了。”早在他还是疏勒城里一个奴隶,郑豪就曾接济过他,所以薛复对郑豪也颇为尊敬。 这时薛复敲了敲车门,用天方话对车里说了一句话,马小春微微皱眉,这段时间安西大都护府戮力推行唐言,唐军高层之间都尽量避免用胡语对话,薛复是中郎将中最迟加入的,本来最该自觉避嫌的,怎么忽然说起天方话来 却见车门掀开,里头走出一个妙龄少女来,望向郑豪,一双眼睛眨了眨,似乎在认人,郑豪看了她两眼,却猛地惊喜叫道:“大小姐你怎么在这里”他脱口而出说的是汉语,这少女却听不大懂。 便听屋内张迈的声音叫道:“外头哪家的大小姐驾到啊” 马小春道:“特使醒了”引了三人入内,张迈看看薛复,看看郑豪,最后眼睛落在那少女身上,赞道:“好漂亮的姑娘。薛复,这是你的相好么哈哈,自古英雄美女两相吸引,男人事业一顺桃花运就找上门来,只是我没想到你的动作这么快。” 薛复脸上又露出些许羞赧来,不好说是,又不愿意说不是,那女孩子见张迈眼睛不住地在自己身上瞄,又听不懂他说什么,有些怕生,一低头躲在了薛复身后,张迈笑道:“小妹妹,别怕,大哥我成亲了的,再说你有薛复这么个护花使者,还怕谁欺负你么” 那少女似乎不大听得懂他的话,只是躲在薛复背后不出来。 张迈笑了笑,问薛复:“这是谁家的姑娘啊,看起来有点脸熟。” 薛复说道:“她是郑长史的妹妹。” 张迈讶异道:“郑渭的妹妹哦,确实有点像。我听说郑渭有个妹妹叫郑湘的,可她的人应该在撒马尔罕才对啊,怎么会在这里” 薛复道:“她是跟着她二哥到了库巴,她二哥来宁远办事那是我们兵出葛罗岭山口之前的事情了,之后因为我们忽然攻占了宁远、库巴,他们兄妹俩隔绝了,护着她的老家人不知我军底细,更不知道她三哥已在我军身居高位,心中只知道惊怕,最近竟然企图越境回萨曼去,却被巡逻的骑兵给截住了。我这次去库巴办事,恰巧遇上了她,几番攀谈下来,才发现竟然是儿时的相识,所以就带她回宁远来,本想设法把她送到疏勒她三哥那里去,不料又在这里碰见豪叔。” 张迈拿眼将薛复上扫下扫,见了薛复和郑湘相互之间的眼神与神情,已知道他二人这一路来多半擦出火花了,随口揶揄道:“这么说,你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也就是个企图越境的嫌疑犯,你堂堂一方大将,遇上这事上前过问一下也就算了,居然还和人家攀谈,还攀谈了几次,还谈到小时候的事情上,看来我们安西大都护府的将军们,职责倒也宽泛得很啊。” 薛复的脸不由得有些红了,他在战场冲杀英勇无前,运筹帷幄在诸将之中也罕有其匹,但生活中却还是一个比较单纯的人,否则如何会有那样坚定纯洁的信仰在女人的事情上也十分保守,既不如杨易之豪迈,甚至也不如郭洛之落落大方。 张迈笑道:“郑大小姐啊,你就算怕被我瞧见,也该往郑豪身后躲啊。怎么躲到薛大情人背后去了” 郑湘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薛复道:“她不大听得懂唐言的。”张迈一怔,随即想起郑渭和自己说起他家的事情,好像也提起过他妹妹都不大会说唐言的,若在以前他多半会很愤慨,这时却很平静,又因郑渭的关系,爱屋及乌,便只是笑道:“不要紧,她哥哥是咱们的大都护长史,料来她将来的丈夫多半会是我大唐的将军,以后还怕不会说唐言慢慢学回来就是了。” 郑豪听了心想:“特使对我们郑家真是厚爱之至。” 张迈和郑渭本来就投缘,如今唐军正转入内部建设阶段,国力一往内政事务上倾斜,大都护长史的权力自然也就重了起来。加上此次唐军西征,开拓疆土五百里,郑渭实有建策布局之大功,所以郑家在这当口自然就显得炙手可热了。 郑豪再看看躲在薛复背后的郑湘,忽又想:“啊如今哈桑已经成为阶下囚,大小姐的婚事就可以重新考虑,如果大小姐嫁给薛王子,然后三公子再取了珊雅公主,那我们郑、薛两家便结为一体、不可动摇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一阵暗喜。 这时张迈已让请众人坐下,忽然想起什么,道:“你刚才说她随她二哥来的,而且她二哥已经到了宁远” 薛复还没搭腔,郑豪已经道:“是的,特使,我家二公子眼下正在宁远,我也是今天进城才恰好碰见他。今天老奴进府,就是要禀报这件事情。” 张迈咦了一声,道:“郑二公子既在城中,怎么不早些前来相见” 郑豪忙说道:“特使,虽然我们二公子早在我们攻下宁远之前就已在城中,但他是被萨曼逼着押运粮草到此,一路惶惶,入城后没多久又遇上了城池易主的大事,虽然我军也打出了大唐旗号,二公子也听说了三公子在都护府任职的传言,但终究不敢确信,所以一时不敢贸然来见。” 张迈颔首道:“那也是。”就命马小春设酒待客,让郑豪则前去请郑济、何秋山来见。 薛复用天方话对郑湘道:“你二哥也在城里,要不你先随豪叔去见你二哥” 郑湘这时也认出了郑豪,点头答应了。她毕竟是大家闺秀,虽然和张迈语言不通,但也看得明白张迈的身份,起身向张迈盈盈行礼,这才告辞。 出得府来,已是黄昏,西边一片橙色的云块布展开来,旷远而艳丽,郑湘这时的心情也如此,数日之前还惶惶不可终日,但现在先是遇上了薛复,跟着又见到了郑豪,心已经完全定了下来,出府后问郑豪:“豪叔叔,我三哥真在这边做大官吗” 郑豪扶了她上马,一边说:“是的,三公子在安西这边是大都护长史。” “大都护长史,那是个什么官啊” 郑豪道:“这个如果用国家来说,就差不多是宰相。” 郑湘呀了一声:“那就是像巴勒阿米那样的了” “差不多。”郑豪道。 郑湘想起快要逃到西鞬的时候,一队五十人的唐军将一队一百多人的萨满骑兵赶回城去的情景,说道:“那咱们安西比萨曼怎么样比他们萨曼强,还是弱” 她虽来自萨曼,但想想爹爹在撒马尔罕朝不保夕,三哥却在这边做宰相,不知不觉间就说“我们安西、他们萨曼”了。 郑豪笑道:“这个嘛,现在可就难说了,领地是他们大些,人口钱粮也是他们多些,不过他们萨曼刚刚被咱们打得大败,连失了两座城池,所以现在也很难说谁强谁弱。不过过得几年,肯定是我们比他们强” “这个我知道。”郑湘微笑道:“我在边境上,看他们的骑兵,也很怕我们的骑兵呢。”在两个月前,她还在为自己得去嫁给哈桑而默默哭了不知多少次呢,只是为了救父亲、救家族而不敢不从,而如今,却便如大雨之后,天色万里放晴。她度过少女时代的撒马尔罕离得虽远,但三哥既然在这边,这边也就有了一个家。 “就不知道,阿爹、阿娘和大哥他们怎么样了。什么时候他们也能过来一家团聚,那就好了。” 希望三哥和四弟回来天伦团聚,是郑家多年来的心愿了,不过三哥既然在这边做到如此高位,郑湘纵然对世事时局不大了了,内心深处却也明白:要三哥到撒马尔罕去已经不可能了,家族要想重新合二为一,唯一的可能,就是整个“阿齐木家”搬到安西境内。 不过,那应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因为“阿齐木家”并不止是一户人家,更代表了一条成熟的商脉。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零章 货殖府后人 唐军解除戒严令之后,宁远城夜里也有一些店铺开始了经营,虽到黄昏,一些商店也点了灯,准备迎接夜市。 近半年来,这座城市经历了数次易主,第一次是从祆教徒手中换到天方教激进派手中那简直是一场噩梦,再跟着萨图克来到,接掌了这座城市,虽然因此停止了对异教徒的迫害,可是为了准备对疏勒的进攻,萨图克几乎是榨干了这座城市的民力。然后没多久,这里又成为了回纥与萨曼的共管之城,并且萨曼的控制力很快就显现出优势地位。出于将这座城市打造为东部边城的考虑,三月以后陆续有各种物资运送至此,一定程度上让这座濒临破败的城市恢复了生机,但很快地,东方传来了可怕的消息进攻“唐寇”的联军战败了 二十万大军啊居然就在葛罗岭的那边土崩瓦解再跟着,大唐安西大都护府就像一个猛然膨胀的热气球一样,没多久的时间就将影响力扩大到此。这场战争之后,就连敌对势力也开始改口,不叫唐寇,而称唐军了。 当薛复用计成功、唐军开进城内时,居民们是带着无奈与惶恐,迎接这个陌生的大唐边藩政权,居民们一开始很担心这伙有着“流寇”之名的唐军会对城市开展掠夺,但现在看来,这却是一个内政制度颇为完善的政权,担忧中的掠夺并未发生,其军队甚至连扰民的情况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比麦克利更加有效的管理。 尤其是张迈进驻以后,由于库巴的攻占确保了境内的安全,张迈下令开放城门,解除戒严,又派出骑兵队伍打击城外的盗贼,派出步卒打击城内的偷枪犯罪,居民们和郊区的联系逐渐恢复,城内以及周边地区的治安迅速在郑豪处得到确切消息之后,“阿尔塔加”府已经挂上了“何府”的匾额,匾额是早就刻好的了,字还是郑济的手笔,这个青年毕竟比郑渭还要大几岁,尽管比郑渭更加务实,在少年就没有那种“大唐梦”的主观倾向,但他受祖父的汉文化教养实际上却比郑渭更加深而且固,一笔楷书写下来四平八稳,只是毕竟十几年没动了,略显生疏。 何府在宁远城也是有数的大家族,府邸大门就面对着大街,一匹马缓缓走近,牵马的是郑豪,而马上那个少女在何府门前等候的郑济揉了揉眼睛:“妹妹你怎么会” 郑湘早在郑豪的搀扶中下了马,扑进郑济的怀里,禁不住哭了起来。 终于见到二哥了,她知道,自己终于安全了。 本来想郑豪一到就去拜访张迈,但既然见到了郑湘,还是先将她接到屋内,问是怎么回事。 郑湘哭泣着,将自己在库巴如何彷徨惊恐、老家人如何设法与宁远争取联系而未能够、如何随着一群萨曼商人一道决意偷回萨曼、如何被唐军截获、如何遇上薛复、如何回到宁远、如何见到郑豪、张迈一一和二哥说了。 一番话说完,郑济的眼眶也有些湿了,看看天色将黑,郑豪忙将自己见到张迈后张迈的言语转达了,又道:“二公子,张特使请你前去赴会呢。要不让大小姐先到何府歇息,你与我一同前往,如何” 郑济点了点头,安抚着妹妹,然后道:“好,不过要叫上老何。” 何秋山叫出妻女接了郑湘进去,然后便随郑济郑豪一起来到大唐钦差行在。 马小春已经摆下了一个晚宴因最近唐军上下厉行节俭,所以宴请也变得十分朴素,只是一菜一汤而已。 薛复听说郑济到了,他是有心的人,知道郑济此刻相当于是安西境内郑家之长,便迎出厅外。 郑济看他一副有些文静若非那道伤疤简直称得上清秀的脸,心想:“他真的是那个水淹萨曼大军,取坚城、收要塞,一月之间名扬西域的将军”便上来和薛复叙话,谢他救了郑湘。他是纵横商场的人,辨颜察色何等厉害,刚才郑湘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提到“那些薛将军”时脸上的神色变化却瞒不过他,这时见到了薛复的人,心里想着:“湘儿看来对他有些意思,不知他成亲了未。” 就听厅中张迈笑着叫道:“你们郎舅两个就且别自顾自说话了,不如先进来见见我这个媒人吧。” 马小春在旁边搭腔,奇道:“特使,你怎么是媒人” 张迈笑道:“郑渭的妹妹要和薛复谈婚论嫁的话,这个媒人我自然是做定了。” 郑济在厅外听见了这两句话,心中对张迈以及安西高层的人际关系又多了几分直观感受:“这个张特使果然狂中带着豪情,且从他的语气推断,和三弟的交情也非泛泛,多半十分亲密,不止是上司下属的关系,要不然不会说这样的话。” 走进大厅,行了一礼,说道:“货殖府后人郑济、何秋山,见过钦差张特使。” 这人真不愧是郑家年轻一辈的干练人物,只从各种外围情报推断,就把握到了张迈的心理,这时轻轻一句话,便撞到张迈心坎里去了,张迈本来稳坐主人席上,这时却赶紧站了起来,满脸喜色,说:“货殖府后人这位也是” 张迈欢喜,是因为看到郑济言语之间不忘大唐、不忘祖宗。 郑济道:“货殖府原来共有干部二十七家,如今泰半凋零,数枝红艳,除了我郑家之外,穆、鲁、杜、田、何五大家族的财力亦皆可观。其中,穆、鲁、杜、田都在撒马尔罕,何家则在讹迹罕也就是今日的宁远城经营玻璃。这位就是何家的家主何秋山。” 张迈甚是欣喜,又问:“我知道宁远的玻璃制造得不错,只是这段时间忙于军务政务,还没来得及会见商界的人物,听说宁远玻璃业最大的一家叫阿尔塔加,何老板的工坊,规模层次比那个阿尔塔加如何” 何秋山呵呵一笑,说:“特使见笑了,老板不敢当。我何家本是货殖府后人,说起来是半军半商,本该早些到特使麾下听令才对,只是之前未得到确切消息,所以不敢造次。阿尔塔加,是我为了方便做生意改的胡名。” 张迈听他言语之中也不忘本,连连点头,道:“我也听郑渭提起,说货殖府各家的财富,起家资本乃是我安西唐军的军资” 何秋山听到这里心中吓了一跳,还好脸上没变色,幸好就听张迈继续道:“不过过了这么多代人,这笔军资利滚利、钱滚钱,这里头更多的便已是你们祖上的心血,不过以后唐军的行动,也需要你们多多支持。” 何秋山听他并未有将何家家产全部充公的意思,才算稍微松了一口气,忙道:“这个自然。我们这些唐裔商人,天天就盼着朝廷天兵降临,我们也有个靠山。以后唐军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只要能帮得上手的,特使尽管吩咐就是。” 张迈笑道:“好说,好说。日后随着咱们安西唐军的崛起,商机将会越来越多,钱与其让外人赚了,不如让自己人赚不是而且现在咱们唐军的部队,一是保国,二是保民。咱们既是自己人,我们的政策也会稍作倾斜,以后若是生意上有需要的话,也可以向当地的军方请求保护的。” 何秋山大喜,他的玻璃生意注定了是得做跨国买卖,利润大风险也大,如果有一支强大的军事势力做靠山,往后的发展前途实是不可限量。 张迈又问:“那么在撒马尔罕的几个家族,又都经营些什么” 郑济道:“穆家经营药材,鲁家经营丝绸中转以及衣物,杜家经营粮食,田家经营马匹,但这只是主项,说到其子家与分支,尚有数十户,若再加上其他不入六大家族的货殖府后裔,说一句遍及河中各行各业也不夸张。本来经营铁器的也是货殖府后人的大项,但由于被当政者禁止,经营铁器的几家却都没落了。” 张迈听得暗暗惊奇,心想:“怎么会这样巧合” 郑济提到的这些行业,或者具有巨大的商业利润,或许涉及到重要的军国物资,正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希望布开的商业网络。只是商业网络这东西,不是想展布就能展布,这里头需要大量的商业人才和商业脉络,那可不是一年两年就可以培养起来的,而通常是得以一代人、两代人来计算,张迈这段时间又将主要精力放在军事与外交上,没法在这上面花大力气,所以只能搁下,这时被郑济一提,心头猛地大动。 但一转念便明白过来:“是了,这不是巧合,而是当年货殖府先贤的布局。” 当初货殖府的设立,本来就是为了给安西唐军筹措资金以及军事物资,所以便有如此设置,只不过唐军武人一系与货殖府分离以后,武人一脉偏处西北新碎叶城,日渐失去影响力,而商人一脉越发越大,却又都忘记了最初的理想与目标,变成了纯粹只是父子相传以逐利润的商人。 马小春等张迈回过神来,低声提醒道:“特使,说了这么久的话,还没请几位贵客入席呢。” 张迈这才想起自己还和客人站着说话,一拍脑袋,笑道:“看看我,见到了故人,都高兴得糊涂了。” 邀请了他们入座,本来第一次见面,待客当以茶为上,但茶叶在西域来说太贵,所以马小春仍然安排了以葡萄酒奉客。 酒过三巡,席上张迈却不再谈公事,只是问问撒马尔罕那边的生活,以及薛复与郑湘初遇的情形,张迈听说郑湘这次来是被迫要嫁给哈桑,嘿嘿一笑,命人将软禁的哈桑带了出来:“请哈桑将军一起用饭。”因张迈心想哈桑在和萨曼的交涉中可能有用,所以带在身边请他坐在最末,给了一张凳子,另外铺了一张皮毯,上面摆了些酒食。 张迈虽然没特意羞辱他,但哈桑仍然大觉尴尬,看了一眼张迈,低了头,再看一眼郑济,猛地道:“你们阿齐木家,还敢说没有里通外敌” 郑济都是见过哈桑的,眼见这人在布哈拉和在撒马尔罕时都是趾高气扬,没想到今天会落得如此下场,听了他的话又吃了一惊。 张迈这一年来在战争与阴谋中历练,语言掌握得十分迅速,这时也懂得了一些天方话,哈桑的这句话结合情景他也猜到了意思,笑道:“什么里通外敌,郑家本来就是我大唐后裔,这是回归母国罢了。” 他说的自然是汉语,薛复就将之翻译了过去。哈桑嗔目呲牙,只是不好发作。郑济却担心了起来:“这句话要是传到布哈拉,阿爹和大哥就别想辩白了。” 却听张迈对哈桑道:“哈桑将军,要不你也考虑加入我唐军吧。” 哈桑大怒,说道:“要我投降你做梦哼,我们埃米尔一定会设法救我回去的。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要不然等我回到萨曼,一定设法兴兵回来报仇” 张迈却半点未被他激怒,只是淡淡笑了笑,说:“行了,别吹牛了,你是否能回萨曼去,决定权在我。就算我放你回去,总有一天也仍然得回到这里来,或许到时候跟你坐在一起成为我座上嘉宾的,还会有你们的埃米尔奈斯尔二世陛下吧。哈哈,哈哈。” 郑济与何秋山听到这话吓了一跳,听张迈的意思竟是要将萨曼的君主也拿下若在几个月前,张迈说了这话他们都会觉得这个张特使是在臆想妄言,但如今唐军所已开创的一个又一个的战绩,却让人觉得这样的事情未必没有可能。别的不说,就说眼前,如果唐军能够再创造一个军事奇迹攻下西鞬,那么河中那裸的胸脯就将任凭张迈抚摸了。 尽管萨曼方面已经调兵遣将,在短短半个月内从各地调来了两万多的兵马增防,但唐军连“二十万大军”都瓦解掉了,在大多数人的心里,这两万大军听起来便不那么保险。 “难道,唐军真的有打算进军河中么”郑济思忖着。现在,郑家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一场大兴大衰、大起大落的转折就在眼前了。而掌控着家族生死存亡的人就在眼前 郑济看着张迈,想。 夜宴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了,当然,这轻松愉快是属于张迈的,对哈桑来说这根本就是一场屈辱,而郑济的心情实际上也没有他脸上所显露的那么轻松。 这次宴会之后,郑济仍然要回何秋山家居住,张迈问了他居住的情况之后,说道:“郑二哥眼看暂时是回不去萨曼了,不如就在宁远城住下,宁远城两次易主,原来祆教的贵族、大将全部死绝了,如今空置的大宅子不少,我让有司拨一座给你。” 郑济听他居然叫自己郑二哥,那真显得亲近得很了,忙说:“无功不受禄,我怎么好接受如此大礼” 张迈笑道:“这座大宅子,就算是我拨给郑渭的吧。按照他的功劳,我便拨十座大房子给郑家也不算什么。再说,这些大宅子若是太久没人住也容易破败。郑家在这边暂时没什么产业,但在疏勒有个棉衣工坊,暂时是郑汉在管着,二哥且在这里歇歇脚,回头找个机会到疏勒去,以二哥的大才,这棉衣工坊在二哥手里当有远大发展。” 郑济一奇:“阿汉他才几岁就经营一座工坊了” “是啊。”郑豪道:“而且那工坊的规模还很不小呢。”跟着描述了理论上由郑汉经营的那家棉衣工坊。 郑济听郑豪说那家棉衣工坊有着几百个奴隶在集中劳作,负责着唐军一半的棉衣生产那可是一件多大的生意啊,心头不由得大震。他们郑家在撒马尔罕的伙计,加起来也不过几百人而已。不过从郑豪的描述听来,显然郑汉眼下的能力远远未能发挥这家工坊的潜力,“听豪叔所,阿汉现在是在一个叫奈布的商人的指导下经营工坊,哼,这等大业,怎么可以由外人来做太上皇老三是干什么去了” 但他随即就想到,身为安西大都护府首席政务官的郑渭,多半是分身乏术以至于不得不如此。 可如果这家工坊、这批劳力到了自己手里,再加上郑家已有的商脉的话,那所能创造的利润将难以想象。 更何况,郑汉能够成为这家工坊的主人,显然背后有着安西大都护府的支持,唐军不但给了地方、给了人力,甚至还给了原料这种支持力度,郑济从出生到现在连做梦都没想到过。在俱兰城也好,在撒马尔罕也好,当权者对他们家族的生意从来都是压榨加防范,甚至是掠夺加打压像这种得到当政者支持然后对外扩张的事情,以前他是连想都不敢想,可现在这一切却变得触手可及。 而旁边的何秋山也是听得垂涎三尺,他之前对张迈关于“咱们有商机会先照顾自己人”的暗示还不大放在心上,这时整颗心却热切了起来,寻思着:“自己人自己人若能成为自己人,那我何家可不知道会有多大的发展呢。” “御用商家” 郑济与何秋山同时想到了这一点尤其是郑济,他知道这个词语所代表的含义,离他已经很近、很近,近得几乎是自己一开口这一切就可以变成现实。 张迈许诺的那所大宅子,第二天就拨了下来,与之相随的还有十五个奴隶。郑济这次来是带了一批伙计和家人的,因战乱分散于宁远、库巴,如今也都聚集了起来,家人有六个,一老仆、二壮年、一童子、二丫鬟,伙计有二十几人,本来寄宿于何家,这时便都搬到新宅子去。 老仆指挥着家人、伙计、奴隶打扫庭院,郑济则挥笔题了个匾额“郑氏别苑”,挂了上去,当晚就点了灯笼。府中一切粗就,论舒适远不如撒马尔罕,但那块匾额挂上去以后,郑湘就觉得自己是回到家了。在过去几个月饱受旅途颠簸、战乱惶恐的家人们也都个个满脸欢喜,干起活来倍加卖力。 这样一个宅院,也不是一天就能打扫完的,月亮爬起后,家人就各自去休息了,郑济却睡不着,踱到后花园,左思右想,看看张迈所赠的这座大宅,琢磨着:“我郑家究竟是在萨曼好,还是在这边好” 在萨曼的话,财富虽多,却是第二、第三等人,若在唐军的话,虽然张迈对自己显得十分亲近,而三弟郑渭又身居高位手掌大权,若是郑家迁到安西都护府境内,那以后只要唐军存在一天,郑家就不止是大富,更有可能大贵。 然而郑济毕竟不是眼光短浅的市井之徒,这段时间他暗中观察,已经看到了安西唐军的许多隐忧,觉得这个新兴势力膨胀得太快,多半有外强中干之患,如果唐军强大了,郑家水涨船高,那自然是好,可如果唐军失败了,那郑家便得面临万劫不复之祸。 这不止是一场生意,简直就是一场赌博。 郑湘这晚睡在陌生床上,新鲜感之外更多的是不习惯,就走到后花园散心,发现兄长未休息,走近前来问他为何还不睡,郑济知自己这个妹妹从来不懂外面的事情,也就没打算和她商量,只是随口问道:“妹妹,想撒马尔罕不” 郑湘怔了怔,随即哭泣道:“想又怎么样二哥,我们还能回去吗当初也只是传闻说三哥在唐军军中,咱们家就受了那样的大罪了,现在三哥是真的在唐军啊,而且还身居高位。当初萨曼和唐军其实也没什么过节,如今唐军却淹杀了萨曼几万大军,连哈桑都做了阶下囚。又被夺走了宁远这样一座城市、库巴那样一座要塞这些消息传到布哈拉,咱们家都不知道会怎么样了呢。” 郑济大吃一惊,暗骂了自己一声:“我糊涂了糊涂了还想着什么赌博、押宝其实现在我们根本就没得犹豫了要么是公开与唐军一刀两断,但那样也未必能保证奈斯尔二世不动我们的;要么,就只有和唐军共同进退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一章 开疆拓土八百里 薛复在郑湘回去以后,心中牵挂,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第二天备了礼物,就想去郑府拜访,走在半路上就被张迈的使者传唤:“特使召薛将军议事。” 薛复不敢耽搁,急忙赶来钦差行在,他骑的是张迈赐还给他的银雷飞电,片刻便到,入府时只石拔到了,不久郭洛、郭师庸、奚胜相继到达,最后抵达的是李膑。李膑是军师,入门之后推轮椅到张迈左侧,张迈右边是郭洛,李膑之下是郭师庸,薛复坐在郭洛下手,就武将排位而言,位在二郭之下。此外还有嘉陵作为书记。 七人坐定后,张迈取出一通加急文书来,说:“大家看看。”李膑接过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 文书传到薛复手里时,张迈知石拔斗大的字认识不到一箩,一边道:“当日咱们大军西征,出葛罗岭山口,却命杨易以偏师把守东北一路,结果”张迈顿了顿,继续道:“杨易非但不守,反而纵兵出击,龟兹回纥震于我军军威,不敢抵敌,一路败退,杨易则步步进逼,没费多少力气便拿下了蔚头,跟着在温宿出奇制胜,又击败了龟兹回纥,占领了温宿。如今正隔着沙漠,与龟兹回纥对峙。” 那蔚头在今新疆巴楚市附近,位于疏勒东北约四百多里,温宿在今新疆阿克苏市附近,在蔚头以东约三百余里,都是天山南麓的绿洲,不过这两个绿洲都远没有疏勒来得大,且东西无险可守,所以杨易能借着唐军战胜之威就这么横扫过去张迈等都并不意外。温宿再往东五百里,那就是龟兹了也就是大唐安西大都护府的所在地如今则是龟兹回纥的大本营所在。 龟兹有着西域最大的绿洲之一,水土之肥沃犹胜疏勒,大唐时光是军方屯田就有十万亩,又位于西域交通要道上,自古便是陇右道的经济与文化中心,也是大唐帝国在西域地区的政治中心,其战略意义之重大犹在疏勒之上 石拔听说,欢喜雀跃,叫道:“那是捷报啊。”见郭师庸、郭洛脸色沉重,问道:“怎么了” 郭师庸叹了一口气,道:“阿易这一番可是鲁莽了。春华怎么就不劝劝。”说着摇了摇头。 夺取蔚头和温宿,虽然扩张了唐军的领土,但并无太大的战略意义,杨易可以轻易夺取,回纥方面一旦军势重振,同样可以迅速夺回。而现在唐军的兵力、财力,是万万无法同时进行两面作战的。 想到这里,郭师庸又叹道:“如果当初我们答应了阿易的要求,让阿洛去替他的话,这样鲁莽的事情应该就不会发生。” 和杨易的战报同时附来的,还有杨定国以及郑渭的文表,两人都对杨易的轻进显得很不满,“趁胜扩张”虽然是郑渭的提议,但他也并不主张两面出击。杨定国已经发出书信,加以斥责。 郭洛道:“如今我们正与岭西回纥、天方萨曼周旋,如果惹得东方高昌回纥也来攻,那又将是四面树敌我军外虽强壮,内里实弱,万万不可能同时与阿尔斯兰、萨图克、奈斯尔二世、毗伽同时为敌。为今之计,只有迅速巩固西线,同时命杨易固守东线,千万不能再惹出事端来。” 石拔却笑道:“其实他们就算四家联手,也没什么之前不已经发生过一次了吗”他说的正是疏勒攻防战。 郭师庸哼道:“疏勒攻防战我们的胜利也不容易。那样的事情,可一未必可再。幸好此事尚有回旋之余地,龟兹回纥无故犯我,杨易将他们击退,道理上也站在我们这一边。蔚头、温宿两地,可属龟兹,也可属疏勒,我们可速速派出使者,前往龟兹,责问骨咄为何犯我,我料他们被杨易一路追杀,定然怕了,只要他们服软,我们就可趁势下台。先示威,后施恩,且将温宿还他,以安其心。” 李膑微微点头,石拔却叫道:“数百里之地,打下了之后,就这么还给人家” 郭师庸道:“那数百里之地根本就没用若是如库巴、灭尔基那样,就算只是一座巴掌小城,也当戮力争夺,因为那是控制萨曼进出宁远地区的咽喉,那蔚头、温宿却是一片平坦草原,绿洲虽然不小,但得失之间,不足挂齿。” 张迈见薛复一直没有开口,问他:“薛复,你是什么意见” 薛复显得有些犹豫,这段时间张迈虽然和他走得很近,但和二郭、杨易想比自己毕竟是个后来者,这时杨易办了一件让安西大都护府高层都甚为不满的事情,薛复心里虽然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却又顾虑着直说出来会否得罪人。 张迈似乎瞧出了他的顾虑,道:“你不用想太多,有什么就说什么,咱们军帐会议的传统,向来是将一切都摊到桌面上来,就算是当面和我吵架也没什么的。” 薛复得到了张迈的鼓励,这才反问道:“小杨将军那边,有多少兵马” 安西军西征的时候,薛复还只勉强列入都尉的行列,在都尉之中敬陪末席,尚未进入核心层,都还没资格参加最高级的军事会议,所以对杨易的军势状况一无所知。 张迈说道:“杨易手头有三个府的兵力。此外还有一些民兵。但这次他带兵东进,估计最多也就带那三个府的兵力。人数虽少,却是我军的一支精锐,杀塞坎,夺灭尔基,夺下疏勒,夺疏勒,用的都是这支兵马。” 薛复道:“张迈说来兵马并不多,那么小杨将军知道我们虚张声势、以攻为守的计划么” 郭师庸道:“这个自然知道,不过我们就怕阿易这小子轻起战事冒功轻进,若引得高昌回纥大举向西,我们可就危险了。” 薛复却道:“小杨将军能够屡建奇功,岂是偶然既然知道我们的全盘计划,焉知他如今的行动不是以攻为守” 他的这句话让张迈忍不住点头,说:“不错,就算阿易贪功鲁莽,但有春华在他身边,如果阿易真的乱来,料来不会不劝谏。” 薛复继续道:“温宿距此一千五六百里,前线发生什么事情,天时地利人情是否有什么样的变化,我们不可能掌握得比杨将军更加清楚。因此末将以为,与其我们在这边遥控指挥,不如信任杨将军,同时派人提醒他在东边的重大责任,我相信这样会有更好的效果。” 他的这一番言语,说得李膑、郭师庸、郭洛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李膑心道:“这位薛王子,可不止会打仗而已啊。看事情有够透彻,分寸拿捏得也好,也不知道当初瓦尔丹是怎么用他的,竟然会落得如此结局。” 张迈笑道:“薛复所言有理”便派嘉陵为使者,先前往疏勒,让郑渭将疏勒以东的所有权限包括军、政与外交大权全部交给杨易自行处置。 唐军西征之后,已在宁远和疏勒之间建立了一条“六百里加急”驿站线,每八十里就设立了一个驿站,每个驿站都养着若干匹的第二代汗血宝马。 嘉陵领了命令,当日就出发,经过葛罗岭山口的时候,见合舍里正带了九千名奴隶,趁着天气好,正在修建哨岗,在郑渭的计划中,第一年是将哨岗与驿站修好,然后第二年准备将之增筑为一个关口,张迈连名字都改好了,准备就叫“托云关”。 沿途不断换马,两日内便抵达疏勒,这里正在大搞建设,疏勒河上游的禾苗也都已经冒头长得绿油油的,农夫们这一年里农牧结合,种田的同时也搞定居牧业,苜蓿长势尤其旺盛。唐裔农夫带领着奴隶们料理禾田,薛复招引的牧民则为这个地区带来大宛畜牧业的千年秘传,疏勒在经过一战之后,人心思安,民众可不晓得什么唐军“外强中干”的内幕,只是听说东西两方面节节进取,疏勒境内又平稳安定,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积极进取的豪情,眼神之中也都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就连数万奴隶也不敢稍有异心。 嘉陵进了城,赶往大都护府衙门,告诉杨定国和郑渭张迈的决议,杨定国听张迈不但不斥责儿子,反而加大了他的权力,有些担心张迈是瞧自己面子,他对儿子严厉得有些过头,就要拦住嘉陵不让他前往东方,道:“待我先给特使写一封信阿易这次做错了事情,不撤职就算好了,怎么还能加重其权力” 郑渭看了张迈的决定之后,想了一想,却说:“不,杨老,我觉得特使的决定是对的。” 杨定国微感诧异:“你说什么” 郑渭道:“杨易断不是愣头青,加上身边又有慕容春华等人在旁辅佐,他既然这么做,必有他的道理。其实咱们的担心或许多余了。”便说服了杨定国,让嘉陵继续上路,又说:“你到了温宿时告诉杨易,疏勒的钱粮很紧,他既然打下了温宿、蔚头,那么军队的补给就请他自己想办法。在西征大军未回来之前,疏勒这边没法给他提供粮草了。” 嘉陵心想:“不给粮草,你这不是变着法子逼着小杨将军回来么” 疏勒与东方的前线一样建立了一条驿站线,不过设置比较稀疏,约莫一百二十里才有一个民兵营,换乘马匹也不是千里马了。两日后抵达蔚头,又两日抵达温宿,他一口气跑了八百里路,到了杨易的大营时已大感疲累。 温宿位于天山南路,有两条水量不在疏勒河之下的内陆河流经境内,并在温宿附近会合,这条河继续向东南,便会注入新疆最大的内陆河赤河即今塔里木河,沿岸形成一个不小的绿洲,这时正值夏季,水丰草盛,温宿草原之上风吹草低后,映入眼帘的怕不有十几万头羊马。不过这里的牧养场景和疏勒相比又是另外一种情况,牧民们大多只是粗放粗养,不像疏勒那般农牧结合,精耕细饲。 原来当日骨咄眼看唐军这么厉害,心中惧怕,不敢在疏勒境内久留,没多久便退到蔚头,跟着退到温宿,随时准备要回龟兹,不想他一退杨易就随后赶来,骨咄退出蔚头,杨易就收了蔚头,骨咄退到温宿后,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好回去向国人交代时,杨易却以轻骑三千人日夜不停越过沙漠,夜袭温宿城,骨咄措不及防大败而走,若是走得慢些只怕就被杨易给拿住了,温宿附近的部族震于唐军疏勒完胜诸胡联军的威名,又见骨咄战败,纷纷倒戈转投了杨易。 自此,俱毗罗沙漠以东的领地与部族尽属唐军,杨易又截获了骨咄留下的大批羊马粮食,当下就在温宿草原放牧起来,同时向疏勒、宁远告捷。 杨易眼看自己轻轻松松就为安西都护府拓地八百里,收众五万余,不免有些得意,没想到疏勒方面接到捷报之后非但未曾嘉奖,反而来了一个使者将杨易骂了一顿,因为派人来骂的是自己的老爹,所以杨易连反口都不能够,正在营内生着闷气,便听张迈的使者到了。 杨易对手下三员大将慕容春华、哥硕与温宿武道:“咱们越过沙漠,摸过草原,数百里奔袭,却换不来一句好话要是特使也来骂我,我就辞官,回疏勒养老去” 他是前线大将,论年龄却比部属们还轻,四十多岁的哥硕听说他要养老,明知道这是气话也不由得莞尔,慕容春华道:“特使岂是旁人,定能理解我们的苦心。”亲自出营来迎了嘉陵进去。 杨易见是嘉陵,冷笑道:“假和尚,你怎么还不还俗” 嘉陵奇道:“谁是假和尚” 杨易哈哈笑道:“你小子有老婆,有孩子,难道还能是真和尚么” 嘉陵双手合十,念了个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不和他纠缠这私事,却道:“杨将军,前线如今的战况如何了” 杨易笑道:“形势一片大好骨咄被我打得丢盔弃甲,损失惨重。现在龟兹境内人心惶惶,就唯恐我现在冲过俱毗罗沙漠杀过去,连三岁小孩听到我杨易的名字都不敢哭了。据探子回报,骨咄还派了人去毗伽那里求援了。” 嘉陵惊道:“毗伽高昌回纥那怎么还是好事” “那怎么不是好事”杨易笑道:“你不知道奇袭温宿那晚骨咄逃得有多狼狈,他去向高昌求援,就证明他觉得自己打不过我,怕了我,如果他觉得挡得住我,何必去求毗伽所以这当然是好事。” 嘉陵道:“可是如今我军大军屯聚于西面,八剌沙衮和布哈拉的去向都还未定,疏勒内部又颇为空虚,杨将军你在东方虽然暂时取得胜利,但万一惹得高昌回纥大军西进,那岂非要将我安西都护府拖入两面作战的泥潭之中” 杨易瞪了他一眼,冷笑道:“谁说我要拖得安西两面作战的谁说毗伽会来的当初特使给我下的命令,是要我独当东北之事,可他并没有限定我该怎么做到现在为止,我并没有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他语气甚冲,慕容春华在旁边解释道:“嘉陵师父,我们一月之内突袭八百里,并不是为了争功劳,而是与西征军一样,以攻为守。骨咄震慑于我军威势,他既然退,咱们就得进,如果我们不进,可取而不取,他们反而要生怀疑,那时候疏勒反而会遭受更大的压力。至于毗伽,他三四个月内是不会来的。就算他答应了要增援龟兹,至少也要等到冬天,高昌回纥的军队才会抵达。” 嘉陵问道:“为什么” 慕容春华目视哥硕,要他来回答,哥硕知道嘉陵是代表着张迈,不敢怠慢,说道:“高昌回纥至今保留着游牧的习俗,其都城其实有一南一北两个地方,南面的是高昌在今吐鲁番盆地,北面的是北廷。高昌回纥夏天都会举族迁往北廷,只余下部分人马留守高昌,冬天才会迁回高昌。如今正是炎夏,高昌离龟兹也有一千余里,北廷更是位于天山之北。骨咄去求毗伽,他的人得辗转二千里,等毗伽决定要来,那也得先翻过天山,然后再向西走两千多里才能到我们这里。所以现在来说高昌回纥对龟兹人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几个月内也不必担心毗伽会加入对我军的围攻中来。” 嘉陵道:“原来如此。那么杨将军是打算止于温宿,威慑龟兹了” 杨易冷笑道:“兵家之事,哪里说得准我是否进兵,那要看西面的形势,如果西面迟迟不定,那我就想进兵也没办法,说不定仍然还得缩回疏勒去。但如果西面的事情早些解决,说不定特使还没回到疏勒,我就将龟兹打下来了。” 慕容春华觉得杨易这几句话说得狂了,咳嗽了一声,暗示他收敛。 杨易却不理他,挥了挥手问嘉陵道:“你这次来,是特使派你来骂我的吗” 嘉陵微微一笑,说:“特使的事情,且押一押,我是经过了疏勒再来的,先传大都护府郑长史的话。郑长史说:疏勒的钱粮很紧,杨将军既然打下了温宿、蔚头,那么军队的补给就请自己想办法,在西征大军回来之前,疏勒那边没法给东线提供粮草了。” 杨易冷笑道:“谁要他来提供了你回去告诉他,我不要他一袋小麦、一头羔羊,只要他别给我添乱,东线的钱粮我都自己解决。”顿了顿又说:“你再告诉郑渭,少在我面前哭穷疏勒有多少家底我也晓得的。听说宁远打下以后,西征军暂时也不用疏勒这边转运粮草了,于阗那边又被特使诓了八万石粮食、十几万头羊,这些粮食羔羊也全都在疏勒呢。他郑渭现在会缺钱真要缺钱缺粮,还能同时修托云关、修渠坝、修驿站哼,这些事情,骗得了外人,瞒不了我。” 嘉陵见他一肚子的火气,也不跟他较真,笑道:“好,我回头会一五一十跟郑长史说。” 杨易又道:“好了好了,说吧,特使准备怎么骂我我做好准备了。” 嘉陵清了清喉咙,这才传达张迈的命令:“钦差有令:西征大军班师之前,自蔚头以东,含蔚头在内,一切军务政务,均由杨易便宜处理;东线涉外事务,亦全权交杨易便宜处置。战局责任,亦由杨易全权担负。” 杨易呆了一呆:“这这是什么意思” 嘉陵笑道:“意思就是说,现在这里谁也管不了你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有,对龟兹也好,对高昌也好,你说的话,就是特使说的话。当然,所有的后果,杨将军也得一力承当。” 慕容春华和哥硕一听这分明是在给杨易增权,无不喜上眉梢,杨易却继续呆了好一会,才猛地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我老爹也不信任我,我在前线拼死拼活,他还派人来骂我。最后还是迈哥理解我嘉陵,你回去后就跟迈哥说,告诉他杨易不会给他添乱的。东面的事情让他放心,我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会将这边的局势稳住。” 哥硕道:“之前副大都护遣使来责,我们担心后方对我们的行动有意见,所以那件事情便搁下了,如今特使对我们既如此信任,那件事情是否继续进行” “那当然”杨易道:“一切照旧。我爹那个老糊涂就不用理他了,万事有迈哥呢那件事情,给我继续干” 差不多就在嘉陵到达温宿的时候,西线几个方向却同时出了大事。 宁远城东北面的亦黑,驻防的温延海发现有来历奇特的骑兵开到真珠河北岸巡弋,同时有新的军马进驻到那座叫做雅尔的小城。 宁远城北面的山地地带,本有一条难走的道路通往怛罗斯地区,当初唐军南下就是从这里走来,张迈进入宁远之后,已派了贺子英在通往怛罗斯地区的必经之道上,征用了一个土著的山寨加以扩建,取名“冲天砦”,既因此砦地势险要,也暗含“入鱼入海、如鸟冲天”之意,以纪念当初唐军走过这一条路之后便风生水起的历程。并安放了两个营的兵力在此以防萨图克,但贺子英等来的却不是萨图克的偷袭,而是来自怛罗斯的求和。 与此同时,萨曼也有使者抵达了西鞬,并向库巴方面派来了信使。 大西域地区合纵连横的局面,掀开了新的一页。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二章 伐交之一 萨曼的使者到达之后,很快便被人护送到宁远城。 郑济关心撒马尔罕那边家人安危,对萨曼使者的到来十分上心,不停让郑豪去打听消息。 那萨曼使者进城之后,却先由李膑接待,安西唐军今时不同往日,张迈的一众部下在西域的地位也都水涨船高,但萨曼的使者斯提尔见李膑是个残废,冷笑着说:“大唐没人了么,怎么派个连走路都不成的人来接待我张迈呢” 李膑也不动怒,微微一笑,说道:“接待上邦大人物,接待下国小人物,让我这么个残废来也就差不多了。” 斯提尔怒道:“你敢说我萨曼王朝是下国” 李膑问道:“贵国国主号埃米尔,请问尊使,埃米尔在天方言语中是什么意思” 斯提尔道:“那是对大统帅的尊称。” 李膑道:“也就是总督,对吧。” 斯提尔道:“差不多。” 李膑笑了起来:“贵国国主自称埃米尔,那也就是天方教阿拔斯王朝的总督,连国王都算不上,最多也不过是个藩属,都还不算国我说是下国,还是抬举萨曼了。” 斯提尔登时语塞,萨曼虽然实际上已经独立,但在名义上仍然承认天方教阿拔斯王朝的宗主权,每隔一段时间还向巴格达方面进献贡品、向哈里发循例报告军务,其与阿拔斯王朝的关系,类似于东周时期大诸侯国与周天子的关系,此事天下皆知,所以李膑说萨曼不算一个完全独立的国家,斯提尔也无法反驳,他哼了一声,说:“我们埃米尔对哈里发,那只是宗教上的尊重,其实我国早已独立,疆土东西三千里,南北三千里,境内大河穿梭,土地肥沃,商业发达,人口数百万,民众信仰虔诚,文化繁荣昌盛,河中地区在我们萨曼王朝治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盛。所以周边的国家、部族,无不归附,事实胜于名义,埃米尔如今已经成了比国王更加尊贵的称呼了。” 李膑笑道:“萨曼富饶是富饶,强盛则未必。疆土东西三千里、南北三千里,确实也富庶肥沃,可惜险要不多,若有一支劲旅,突破了西鞬、白水城一带的防线,铁蹄踏处,数日之内可以席卷河中,兵临布哈拉城下。人口数百万,恐有夸张,民众信仰虽宗一教,却分两派,逊尼派与什叶派之间的冲突不死不休,奈斯尔二世陛下也只能遮遮掩掩、修修补补,也没听说已经彻底解决。国家内有大患,外有强敌,偏偏却又富而不强,我怕一旦有事,边防线一垮塌,布哈拉王宫里几代积聚的财富,撒马尔罕天方寺中的文化典藏,都会随着铁蹄声响一起易主,奈斯尔二世多年来的种种努力,到头来也不过是为真正的强者做嫁衣罢了。” 斯提尔一张脸被李膑说得涨红,叫道:“你也就讨这嘴皮上的便宜罢了,我不和你斗口。” 李膑哈哈笑道:“我是个残废,我看你也不像个武官,咱们两个碰头,不斗口还斗什么若说真刀实枪的战斗,我们大唐的将兵早就领教过了,可惜疏勒一战、宁远一战、库巴一战,都没遇到多大的抵抗,贵国西鞬的守军又龟缩不出,对此我们薛复将军可遗憾得很呢。” 斯提尔叫道:“你们那哪里是打仗,分明是偷袭。对,你们唐军就只会偷袭” “我们只会偷袭么”李膑笑道:“尊使又没见过我军打仗的战场,怎么好妄下定论,我看不如这样,我们请见过我军打仗的哈桑将军出来,让他给我们说说我大唐军队是否只会偷袭,怎么样” 斯提尔又难堪了起来,哈桑眼下就在手里,若是将哈桑叫来,哪可能有有利于的萨曼方面的话来斯提尔本人在国内倒也能言善辩,只是萨曼刚刚丧师辱国丢城池,事实站在对方那头,所以句句都落了下风。 这时他见言语上占不了上风,就不再随李膑绕下去,只当刚才的对话没发生过,却说道:“我今日乃是代表我萨曼奈斯尔二世陛下,来问贵军张特使,为何在讹迹罕屯聚重兵,又派遣骑兵时时闯到西鞬城下,甚至越过我国边境,你们这么做究竟意欲何为” 李膑道:“越过边境我大唐与你们阿拔斯王朝,有核定过边境么我安西大都护府与你们萨曼,有约定过边界么” 他这两句话轻描淡写,实际上大有玄机将大唐与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并列,而将安西大都护府与同样是名义上藩镇、实际上独立的萨曼并论,那便是当前安西唐军对自己的定位不是李膑一人的构思,而是包括张迈在内唐军高层深思熟虑后得出来的结论。 斯提尔也隐隐听出对方的意思,说道:“贵我双方虽然未曾约定边界,但自西鞬以东,自来便是我萨曼领土,贵军骑兵屡屡闯入我萨曼境内,便是对我国的不尊重。” 李膑听了他这句话心头一喜,便猜到布哈拉方面已不准备收取库巴、宁远,只想保有旧疆,其实安西唐军高层要的也就是这个结果而已,但李膑却道:“我们大唐自天子以至于庶民,皆以信义立本,若曾与你们有过边界约定,岂会无故侵犯,但我们安西与你们萨曼,以前并未约定过疆界,既然未曾约定疆界,那所谓侵犯又从何说起” 斯提尔道:“所以我今天来,就是代表我国问贵军一句,你们究竟是以流寇自居,以野蛮人自居,还是真的以大唐自居,如果你们是以大唐自居,煌煌大国,岂能没有疆界的概念我记得你们唐朝的大诗人曾经说过: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我国进军疏勒,本是误会一场,过去的事情也就算了,但如果你们继续侵扰我国边境,则我萨曼的骑兵也不是好惹的。” 李膑听他居然能引出一句杜甫的诗来,颇感意外,心想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微微一笑,说道:“我们大唐的将士,远离自己的故乡,不是为了寻找天堂,而是河中的面包与椰果,把他们吸引到了这遥远的西方。你们的哈桑将军勾结萨图克,侵入我疏勒,围攻我疏勒城长达数月,士兵们的愤怒,不是你吟唱一句诗歌所能安抚,将军们的野心,也不是贵国派来一个使者说几句好话就能满足。西鞬并非一条不可逾越的边界线,马上论英雄,强者乃为尊大唐与天方、萨曼与安西的界限究竟在哪里,我想贵我两国的将军们会比我们更加明白。” 斯提尔听李膑居然能够引出阿拉伯大诗人艾卜太马木的名句并加以篡改,也暗暗佩服,但见李膑步步紧逼,脸色还是有些黑,道:“那么贵国的将士,还是一定要开战么哼,哈桑将军带来的军队,还有我们驻扎在讹迹罕、库巴的军队,在我们萨曼也不过是杂牌部队罢了,我们的主力可都还未曾出动呢。你们可别以为打了几个小胜仗,就以为自己可以战无不胜” 李膑却笑道:“那你也可以去打听打听,打败哈桑、攻占宁远库巴的薛复,在我安西大都护府是什么地位他也只是一位偏将,带的军队也只是我军的偏师,我们的主力军队说战无不胜实在有失谦虚,但要横扫河中、席卷西域,却也不在话下。” 斯提尔哈哈一笑,说:“横扫河中难道你们还能一边应付回纥的进攻,一边还向我河中用兵哼我可不相信你们有足够的兵力” 李膑笑道:“我们需要你相信。” 看他胜券在握的模样,斯提尔反而动摇了起来。 李膑还在萨图克麾下时,就已经对萨曼的情况有所了解,在听说斯提尔抵达库巴之后,更是连夜与张迈、郑济反复商量,郑济这时已经有心归附,对萨曼的情况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因此张迈与李膑对萨曼国内的形势乃至君主、宰相的性格都有了相当的了解,这场外交之战尚未开始,唐军已是知己知彼,摸透了对方的底线,萨曼方面对安西唐军的情况却还处于一片迷蒙之中,结果自然是李膑大占上风。 当初奈斯尔二世派哈桑领兵援助萨图克,本来以为是绝无危险、有利无弊,但如今战火却烧到了河中地区的边界上,若与唐军开战,胜利了也不过收取宁远、库巴,对萨曼来说算不上大补,万一有个闪失,西鞬的防线被突破,那河中地区就危险了,萨曼甚至有可能面临亡国之危。可能性损失比可能性收益大得太多了,所以布哈拉从君主、大臣到民众都不愿意和安西唐军开战。 有道是:“穿鞋的怕光脚的。”萨曼的底子确实是比安西要厚实得多,但正因为富,所以更不愿意打没把握的仗。 斯提尔见李膑来来去去,丝毫不肯松口,心想:“看来他们的将军经过连番胜战之后野心勃勃,无论如何都要开战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场交涉便在剑拔弩张之中不欢而散,斯提尔跟随侍从下去休息之后,张迈与郭师庸从后面出来,郭师庸道:“李参军,你怎么把他的话头都给堵绝了如今亦黑方面传来消息,八剌沙衮蠢蠢欲动,或许我们不日就要移师北上,对付阿尔斯兰了,这个时候,无论如何得先将萨曼安抚下来啊。” 李膑却道:“这个我也知晓,可是越是这样,我们越不能急啊。老将军,你守疏勒时稳如泰山,怎么这会沉不住气了” 郭师庸嘿了一声,说道:“我守城的方略,都是静夜思索,慢慢想出来的,因为想得清楚,所以自然就稳。你与这个萨曼使者打口水仗,却是面对面没个缓冲,我是怕你一时嘴巴说得快了,忘了我们的初衷。” 李膑笑道:“这个老将军不用担心,接下来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不过我还缺一个人。” 张迈问:“缺什么人” 李膑道:“能从中穿针引线的人,那我们才趁势下台。这人必须有求于萨曼,却又能够影响我们,且必须对我们效忠。” 郭师庸道:“到哪里找这样的人去” 张迈想了一想,笑道:“刚好,宁远就有这样的人” 郭师庸哦了一声:“谁” 斯提尔回到唐军为他准备的馆舍,闷闷不乐,这次巴勒阿米交给他的任务,包括刺探唐军虚实、达成可靠的和平协议、救回哈桑等重要将领、保证天方教教徒在大唐境内安全等等,他是一项都没完成。 李膑那强硬的态度让他摸不准对方的底线,巴勒阿米虽然表示如果唐军军势确实雄壮,可以考虑作一定的让步,但这让步也不能是台面上的让步,毕竟国内也有相当的压力,如果斯提尔无法完成巴勒阿米交给的任务,他没法回去见巴勒阿米,但如果带回去的协议太过屈辱,他回到布哈拉以后更没法向国人交代。 这晚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了三更时分,忽然有人秘密来访,馆舍之外本有唐军的士兵把守,来访者居然还能进来,斯提尔就知道来人身份必然特殊,邀请入内后,灯光下一看,不由得怔了,来的两个人,有一个他竟然认得不是撒马尔罕家的“哈克”是谁 郑渭的父亲郑万达虽然仍是郑家家主,但近几年家业都交给了儿子,长子郑淮在内主持,次子郑济在外奔走,郑家做的是大买卖大生意,和萨曼各个阶层的精英都有联系,所以认得斯提尔。 斯提尔见是郑济,冷冷道:“哈克,原来是你哼,在布哈拉时,你们父子还老叫嚷着自己冤枉,现在看来你们分明是在演戏我们已经打听清楚,安西唐军的宰相就是你的弟弟凯里木” 天方话中没有“长史”一词的精确对应翻译,所以探子回禀的时候,直接就说郑渭是安西大都护府的宰相。 郑济苦笑了起来,说:“斯提尔,你这么说,确实还是冤枉了我们。不错,我弟弟凯里木如今确实是安西唐军的文官首领,地位和巴勒阿米大人在萨曼的地位差不多,唐军的最高领袖张特使对他也是言听计从,只要我弟弟说什么,张特使从来没有驳斥的,但在唐军攻破宁远城之前,这件事情我们却不知道。” 斯提尔哼了一声说:“事实摆在眼前,现在你是说什么也没用了,没有人会再相信你了。” 郑济说道:“是的,我也知道,现在我无论说什么,布哈拉那边也不会相信,再说我弟弟如今在大唐这边身居高位、手握大权,我也没打算回去了。今晚我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下,我在萨曼那边的家人怎么样了奈斯尔陛下可有为难我的父亲、兄弟、妻儿” 斯提尔一声冷笑:“你说呢” 郑济的脸色沉了下来,说道:“斯提尔,我告诉你,今晚我来是和你做交易来的,不是来求你的我现在是代表我弟弟,也就是安西大都护府的宰相凯里木私下来和你密谈,而我也知道你是巴勒阿米的人,你我的身份现在是对等的,所以我希望你也能拿出一点诚意来。” 斯提尔依然冷笑:“身份对等我跟你说,你们阿齐木家如今是犯了叛国罪,害得国家损失了三万将士,丢失了一座城市、一座要塞,这样的大罪,只等查明了证据,马上就要抄家,不但你们,就连你们的亲戚朋友,都要受到牵连,这件事情,就算是巴勒阿米相爷也保不住你们。” “抄家还要牵连亲朋”郑济愤然道:“我们犯了萨曼的哪条律法要受这么重的惩罚” “哪条律法”斯提尔道:“通敌叛国这一条律法够治你们的罪了吧” “我们什么时候通敌了”郑济道:“整个河中谁不知道,我弟弟凯里木好多年前就和我们分开了,他做什么事情,我们又哪里知道既然不知道,凭什么要治我们的罪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是唐人,而如今安西唐军又已经威胁到了萨曼,对吧” 斯提尔没回答他这句话,但那眼神已经是在默认。 郑济见他如此反而收起了愤然,改了一种语气,轻轻道:“斯提尔,这半年来在战乱之中,安西境内的天方教徒死了一大半,剩下的有许多也都改了信仰,可是仍然还有几千人活着。这件事情,不晓得你知道了不” “我听说过。”斯提尔道:“那又如何” 郑济道:“我弟弟说了,如果布哈拉方面敢对我阿齐木家动手,那么这几千人就将会受到十倍的报复。在萨曼的唐民后裔如果死一个人,这边的天方教徒也必然有一个要立刻去见真神,我阿齐木家如果有一个人丧生,这边则必然会有十个人陪葬” 斯提尔脸色一变:“你们敢” “没什么不敢的。”郑济在布哈拉时,见到萨曼的官员都是唯唯诺诺,半句强硬的话也不敢说,这时却昂起了头,道:“我弟弟还说了,如果奈斯尔二世敢将我阿齐木家连根拔起,那么他这辈子剩下的时间就什么都不做,只干一件事:就是推动唐军戮力向西,以踏平河中报仇为平生志向” 斯提尔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但从郑济严肃的脸色之中却感觉得到对方所言不虚,斯提尔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哈克”,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任布哈拉搓圆捏扁的哈克了,他的腰杆已经挺得笔直,眼光中也充满了自信这不仅是对自己的自信,对郑渭的自信,更是对他背后那一股强大军事力量的自信 忽然之间斯提尔隐约感到:西域唐民们亡国奴的日子即将一去不返了。 “难道大唐真的重新崛起了” 若不是这个帝国已经重新崛起,其国民如何能有这样雄霸凌人的气势 在很多时候,外交官们从一个人的眼神中,就能看到他背后整个国家的气象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三章 伐交之二 两人相对沉默了许久,斯提尔才说:“你们阿齐木家暂时还没事,不过陛下已经命人看管了起来,现在你们家是一条狗也别想离开撒马尔罕了。” 郑济松了一口气,说道:“若是这样,那我们这笔交易就还有得谈。” “怎么谈”斯提尔问道。 郑济轻轻笑了笑,神色也轻松了许多,坐了下来,先给斯提尔介绍他带来的那个人:“这位是何秋山,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他还有个吐火罗名字,叫阿尔斯塔,他也是唐人,和我们郑家也就是阿齐木家乃是世交,对唐军上下也很有些影响力。” 斯提尔点了点头,却不知道郑济为什么要带这么个人来。 郑济与何秋山坐到了斯提尔的身边,这么做不是为了显示亲密,而是为了向斯提尔传达一个信息:他们要和斯提尔说机密话。 “斯提尔,我们做个交易吧。”郑济低声道:“或者说,我代表我弟弟,和巴勒阿米做个交易。” “你想做什么呢或者说,凯里木相爷想做什么”形势发展到这里,斯提尔倒也默认郑渭有资格和巴勒阿米做交易。 “我们的目的很简单。”郑济说道:“那就是确保萨曼境内所有唐民后裔尤其是我们阿齐木家的安全。作为交换,我们也保证安西境内天方教教徒的安全只要他们不违反我们这边的法律。” 经过这么几变故,安西平民中的天方教徒只剩下不足一万人,在人口比例上仅为全部人口的四十分之一,且都是天方教中的温和派,当初唐军中的强硬派曾提出将这批人也赶尽杀绝斩草除根,或者将他们驱逐出境,但张迈与郑渭却都觉得这批人另有用处,所以就留了下来。 斯提尔心头一动,这件事情却正是巴勒阿米派他来的主要目的之一,这时从郑济这里得到了一个许诺,内心自然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道:“这件事情,你能保证” “我当然不能保证。”郑济说:“但是我弟弟可以。如果你派个人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他在安西唐军中如今是多么地有威势。” 斯提尔沉吟着,说:“确保我天方教教众的安全,这件事情,我们不但要得到凯里木相爷的保证。” “那还要怎么样” “我们希望由张特使公开宣诺。” “这倒也不是难事。”郑济道:“但相应的,对唐民后裔的保护,也必须得是奈斯尔二世陛下公开宣布。” 这个提议,倒也公平,斯提尔道:“但是这件事情,必须是在双方达成和平协议的基础上才能谈。如今贵军在宁远屯集了这么多的兵马,我听说连于阗的军队也还没回去,而你们库巴的游骑兵又时时侵入到我国疆界线内如果你们不能停止这样的事情,那么和议将无从谈起。” 郑济和何秋山对望了一眼,何秋山点了点头,郑济才凑到斯提尔耳边,低声说道:“斯提尔,我冒险告诉你一个消息,如今安西唐军中分为文武两派:文派的代表就是我弟弟,背后的支持者主要是疏勒、宁远的商人,我们这一派,倒也是主张固守边疆的;但武派却主张攻下河中。” 斯提尔听郑济向自己吐露了一个这么重大的情报,心中窃喜,却道:“唐军真有计划进攻河中” “那当然,不过那只是计划之一。” “还有别的计划” “这个,我就不能说太多了。” 斯提尔沉思了片刻,却摇头道:“我还是不大相信,虽然唐军的战斗力也许很强,但要在对付回纥的同时还进攻河中,你们没这个兵力。” 郑济笑道:“如果光是疏勒的兵马,确实不大够,但这次参与西征的,可不止疏勒啊,还有于阗。斯提尔,我再给你透个信,东方的归义军,还有中原的后续部队也正开过来,若不是为了等待他们,我们岂会在这里耽搁” 斯提尔一震道:“中原” “是的。”郑济道:“如果不是中原有援军开到,安西唐军岂能有这么大的把握现在武将们正筹谋着两种计划,一种是合兵一处进攻河中,另一种则是由归义军牵制回纥,而我们这边” 何秋山咳嗽了一声,似是觉得郑济说的太多了,斯提尔冷眼旁观,却很盼望郑济继续说下去以泄露更多的秘密。 但郑济却止住了,改口道:“总而言之,武将们就想着开疆拓土,但我们这些商人出身的却希望以更加务实的态度来办这件事情。毕竟,攻占城池也就是让武夫们有开疆拓土的功劳,对我们可不见得有什么好处,一个打烂了的河中,不比一个完整的河中好,所以我们都主和。只是如今文武两派意见相持不下,所以张特使也还在犹豫着,这个时候,如果我们这一派想要占据上风,就必须有一些利益的推动才行。” “什么利益推动”斯提尔问。 何秋山接过口来,说:“钱” “钱” “对。”郑济一指何秋山,说:“何秋山代表的商人集团,愿意帮忙疏通唐军高层,让部分人倒戈赞成和平,不过他们也有个条件,那就是萨曼和我们安西之间,必须开启一个可供自由贸易的榷场,打破以前因为祆教、天方教造成的隔阂,让宁远、疏勒的商品得以进入河中。当然,河中方面的商品,也可以通过这个榷场向东输出。” 郑济说到这里,有些诡异地笑了起来:“斯提尔,我知道你们家族也有很大的买卖,如果开了边境榷场,你们家族也可能在这上面分一杯羹。当然,得到最大好处的应该还是巴勒阿米,这个大家都晓得。” 斯提尔这下子不是心动,而是心头大动了,天方教国家对商贸还是比较重视的,这一次巴勒阿米没有提到开通商路的事,那是因为巴勒阿米不觉得斯提尔的出使能够谈到这个层次,但如果斯提尔能够促成此事,那么他就是超预期完成任务了,回去定然会得到奈斯尔二世以及巴勒阿米的嘉奖,而且正如郑济所说,这件事情不但对萨曼有利,对斯提尔的家族来说也有很大的好处。 “这件事情可大得很啊。”斯提尔道:“我也没法答应,必须得陛下和相爷都首肯才行。” “这个自然。”何秋山道:“不过我们却需要知道,巴勒阿米相爷是否诚意与我们的凯里木相爷一起促成此事,因为如果不早些拿出点诚意来,我弟弟也不晓得能压制那些武将多久。” 斯提尔这时自觉对唐军内部的形势有所了解,心道:“看来他们内部确实分成两派,那个李膑应该是武将派的,想的是建功立业,而凯里木则是文派,想的是赚钱。”心想他们若是志在赚钱,那可就好办了。 双方从三更一直商量到天蒙蒙亮,终于达成了几项大密约。 首先是在“人质”方面,推动安西大都护府承诺保证境内天方教教徒的安全,但必须遵守大唐的宗教法,即其宗教礼俗不得与律法相违背,未得允许不能在宗教场所以外的地方擅自布道等等。与之对应,布哈拉则宣布会保护唐民后裔在萨曼的安全。 其次在政治与疆界方面,双方将以西鞬库巴为界,萨曼承认安西对库巴以东地区的控制权,安西大都护府承认萨曼对西鞬以西地区的控制权,怛罗斯地区的归属暂时搁置。如果时机成熟,双方再互派常驻使者。 跟着在经济方面,在库巴与西鞬之间,开放一个边境榷场,两国可以在榷场中自由交易。 以上内容,都不是郑济与斯提尔所能决定,甚至不是他们背后所代表的郑渭、巴勒阿米所能决定,所以这天晚上达成的密约,乃是两人答应彼此回去之后以此推动两大势力向这个方向发展。 郑济从斯提尔所住的馆舍中出来后便直奔钦差行在,将谈判的结果向张迈回禀。他与何秋山虽然是张迈派去的,但对于谈判张迈只是给出了个方向,具体的结果却更多的是郑济本人的努力与发挥。 张迈听他谈到这个地步十分欢喜,因为若按这个和约,对安西大都护府来说将是十分有利的,张迈道:“要是萨曼真的肯如此,那就好了。” 郑济道:“应该不难,我们虽然有我们的难处,但布哈拉方面对我们的困境并不清楚。奈斯尔二世乃是守成之主,对东方并无太多的野心,且萨曼的西面、南面也不太平,若特使有足够的把握守住库巴,那么要和萨曼缔结和约,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张迈想了想,说道:“只是我们才灭了萨曼三万大军,又从他们手里抢过了宁远、库巴,可以说是结下了丧失失地的大仇,若要迅速与萨曼缔结盟约,只怕有些困难。” 郑济却笑道:“特使这句话可说错了,正是因为咱们才灭了他的三万大军,这事才容易办如果咱们唐军没有这样的战绩,只怕奈斯尔二世就没兴趣和咱们谈了呢。” 张迈觉得郑济此言有理,点了点头道:“说的也是。” 这一日下午,张迈接见了斯提尔,重点的话昨天晚上都已经谈完了,所以这次会面也就是走个过场。这次接见李膑虽然出席,但由于有郑济在旁斡旋,宾主倒也算相交甚欢。 斯提尔见李膑没怎么说话,心想:“看来昨晚的密谈已经初见成效了。”席间便邀请唐军派一个官员代表张迈前往布哈拉谈判。 张迈答应了,只是对派往布哈拉的这个使者的人选,却有些难找。这使者必须是个文事官,然而却又必须能够老辣地应对布哈拉方面的压力与挑衅,同时还得精通西域的,最好得懂得阿拉伯话和波斯话,这样的人才并不好找。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唏嘘,眼下唐军的武将与士兵方面算是历练起来了,军队虽然不算多,但“造军队”的机制却已经建立,以后只要有足够的物资以及合适的兵源,唐军的部队就可以迅速地扩大。不过文官系统的人才相对而言却是奇缺。郑渭在疏勒几乎被迫地事必躬亲,将杨涿都调了去培养,就连慕容秋华被借调去亦黑布置城防事宜,也引起了郑渭的巨大不满,专门写信来向张迈抗议说他这是“损不足而补有余”。 “要是在中原,那可就好了。”张迈叹道。谁都知道,华夏地区最不缺的就是文治官僚人才。 郑济想了想,说道:“我举荐一人如何” 张迈笑道:“郑二哥是想毛遂自荐么” 郑济连忙道:“我不行,我父亲、大哥都还在奈斯尔二世手里呢,到了布哈拉我硬不起来。不过何秋山家却有一个弟弟,叫斯塔克,他给自己取了十七八个名字,其中汉名叫何春山,若张特使能够信得过他派他去,我看多半能够办成此事。” 何秋山一听,叫道:“春山他怎么可以,他只怕不行。他是个浪荡败家子,能有什么本事代表我大都护府出使布哈拉” 张迈心想:“何家已经扎根于宁远,只要我军占定宁远,何家就得和我军祸福与共,派他的子侄出去,倒也不怕忠诚方面出问题。”问道:“郑二哥既然推荐,想来必有道理。能给我说说这何春山有什么能耐么” 郑济道:“老何几代都是经商起家,到了老何成年之后,便由长子在工坊监工,其父则外出贩卖揽销路,何春山十岁上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所以见多识广,又能说二十六种胡语,能言善辩,假的能说成真的,黑的能说成白的,就是有一件不好的:性喜骗人,且越骗得大,他越有成就感。本来这在某类商人里头也算一种天赋,但老何家的家训却是:知道骗人术、不可去骗人。走的是老老实实求品质的路子,反正他家的玻璃做出来,也不愁没人买。所以从小压着他,不许他撒谎,若让知道他撒谎就得吃一顿打。但越这么压着他,何春山却越变尽了法子要骗人,到后来终于闯了一场不小的祸事,被他父亲一怒之下赶出了家门,不想何春山却跑到了印度,一路骗吃骗喝,也饿不死他。也是合当有事,竟然让他在恒河边上见到了一个公主,他自此神魂颠倒起来,竟然假冒回纥王子,将人家的公主给骗成了妻子,还骗得国王送了他一座城池、无数珍宝,这家伙就在那里过了几年的神仙日子,但谎话终归是谎话,终于有被拆穿的一天。结果自然是国王震怒,下令讨伐。何春山收到风声后就弃城逃跑,但那公主却早就爱上了他,又和他生了儿子,于是也就带着儿子跟他一起逃。一家三口就这么跑回了宁远城当时还叫讹迹罕的。可他回来之后才,正想带着妻儿去见老父,不想到了门口,遇到的却是一口棺材他父亲已在他回来前夕病死了,何春山想自己浪荡多年,临了却连父亲的面都见不上,忽然悔悟过来,终日深居简出,很少见人,也变得很少说话了。” 张迈听得啧啧称奇,道:“听起来倒也是个有趣的人。也罢,我先见他一见,看看是否能够称职。” 何秋山道:“我弟弟他现在在城外山里隐居呢。” 张迈道:“国家有事征召,请勿推辞。” 何秋山这才答应了,出去后,郭师庸有些不满,道:“特使,咱们真要用一个骗子去做使者” 张迈说道:“只要是人才,就不必计较他的过往,再说,这人用不用还得看他究竟有无才能。”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因提拔何春山这样的人,虽说是有“不拘一格用人才”的胸襟,却也有缺乏文事人才可用的无奈,唐军高层之中确实也有几个是文武通才,如郭洛、郭师庸、慕容春华等都是既能打仗,又通诗书,可这样的人真是凤毛麟角,至于慕容秋华之辈,虽也读过书却还太嫩了。二郭、李膑等眼下都有重任在身,布哈拉之行难以估算时日,所以也没法让他们抽身前往。 这时张迈又想念起刘岸来了,如果刘岸在的话,这件事情交给他那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当天会见斯提尔之事结束后何秋山就出城去找他弟弟,回到宁远时已是深夜,本想先回家睡一觉,第二天再去见张迈,不料张迈却派了人在何府等着二人,一见面就将他们带到钦差行在去。 张迈见何秋山带来的这人年纪和郑济差相仿佛,他听了郑济的介绍,本来还有些担心这人是个轻薄之徒,哪知一见面却是面黑微须,神情十分稳重,三十出头的年纪,却有四十岁人的沉稳,见面之后张迈心想:“郑济的才能似不在郑渭之下,他推荐的人果然有些道理。” 何春山对张迈一揖,也在不住打量着这个近来威震西域的张特使,张迈笑道:“干嘛这样看着我”何春山笑了一笑,说:“我想好好看看,西域第一大骗子长得什么模样啊。” 何秋山一听又惊又怒,喝道:“你胡说什么” 张迈却不以为忤,笑道:“我是西域第一大骗子” 何春山道:“我虽然深居简出,却还不是聋子,张特使过去的一年里头连行三大骗,蒙住了西域所有英雄,这样的能耐真让何春山我大感钦佩。” 张迈问道:“我连行三大骗哪三大骗” 何春山道:“唐军明明要南下攻击怛罗斯,却偏偏先大闹昭山行宫,将回纥三大可汗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去,甚至连萨图克博格拉汗也引大军北上,结果特使却又带领大军越过碎叶沙漠,避实击虚攻下了怛罗斯,这是特使的第一大骗。这样的大骗术,我虽然也听说古代有人用过,近十几年来却从未听说,了不起啊了不起。” 张迈呵呵一笑:“还有呢” 何春山继续道:“唐军夺取了怛罗斯之后,明知怛罗斯腹地太小,难以发展,便瞄上了疏勒,可要打疏勒,偏偏又和萨图克议和,结果又骗过了强敌,用偏师牵制敌人而用主力千里奔袭,占了萨图克的大本营。这是特使的第二大骗。” 张迈笑道:“你对我的事倒知道得不少,是你哥哥告诉你的么嗯,那第三大骗,莫非是要说我骗了库巴圣战者” 何春山却说道:“那个不过是因形就势,只是小骗,还算不上大骗。” “那你所说的大骗,又是什么” 何春山嘿嘿一笑,指着何秋山说:“特使,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如果这里的事情和我哥哥无关,你还是先放他回去睡觉吧。” 张迈笑道:“好,何老板,不如你就先回去吧。” 何秋山盯了何春山两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这才告辞离去。 何春山等何秋山走了以后,才缓缓说道:“特使,在下足迹遍踏五千里,所见所闻,从来没听说过一个势力能够在短短两年之内成长十倍而没有隐患的,如今咱们唐军威势虽然盛大,怕却有些虚火过旺的暗病吧” 张迈深深地瞧了他一眼,笑道:“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虽然何春山也是货殖府后裔,张迈这时也有了起用他的意思,但毕竟是初次见面,不能不有所保留。 何春山似乎看出了张迈言不由衷,笑道:“唐军明明有大患在身,空虚无比,却挟东南兵力,屯于西北,张牙舞爪,好像谁敢冒犯就灭谁,欺了八剌沙衮,骗了布哈拉,让西域的人都震骇于安西唐军的威势而不敢轻犯,如此寓守于攻,才是特使的第三大骗我说的没错吧。” 张迈忍不住有些吃惊起来,郑渭那“以攻为守”的战略,就算是唐军内部,真正清楚的人也并不多,张迈也未曾告诉何秋山,然则何春山的这一席话都是他自己的推测了张迈且不答何春山的话,却将他上下打量就像刚才何春山打量他一般,叫道:“宁远这么偏远的地方,居然也能养育出你这样的人才。” 须知人才之出现,虽然和本身的智力有关,但那只是种子,若缺乏成才的环境,好种子也注定了无法长成参天大树。因此夜郎小邦绝不可能出现汉唐、罗马级别的人才,不见得那个地方的人智力全然不行,与生长地文化底蕴不足、历练场合不够也大有关系。何春山虽然是唐民后裔,但这一点并不能够成为他成才的充分条件。 “特使这句话却不对了。”何春山却道:“说宁远偏僻,那要看相对于哪里,实际上这里是吐火罗旧族所在,千余年来,东接汉唐,北承匈奴、突厥,南联天竺,西邻波斯,宗教文脉有着千年根基,底蕴厚得很,当然,我四方游走,眼界开阔了,也是练成一双毒眼、一条毒舌的因缘之一。” 张迈笑道:“你倒是不谦虚得很。” 何春山道:“谦虚我从来不知道那是什么。再说特使既然叫得我来,一定是有重任交下来,我当然要表现表现了。” 张迈道:“可我听说你自父亲病逝之后就悔恨起来,闭门不出了好几年,话也不多说,怎么这次被我征召就这么积极地来响应了” 何春山眼神中显出难以遮掩的黯然来:“我是悔恨,不过悔恨的是年少时没将聪明才智用在正途上,这些年深居简出少说话,那是在忏悔,却不是在消沉。我家里养着个公主呢,哪可能一辈子不出来干点事业呢” 张迈道:“所以你就来了” 何春山道:“其实若没有唐军崛起,我是有打算去投奔萨图克的,不过现在嘛,自然是良禽择木而栖啦。” 张迈哈嘿了一声,道:“可我还不一定用你呢。” “没事。”何春山道:“我知道自己是个人才,特使你现在不用,早晚有一天都会用上我的。” 张迈哈哈笑道:“用你也可以,只是不知道,你是否能够骗过巴勒阿米。” 何春山皱了皱眉头,似乎揣摩到了什么,说道:“巴勒阿米是河中地区难得一见的贤者,要骗过他,不大可能。” “是么”张迈淡淡道:“可我从他这次派来的人看,似乎也没你说的那么了不起。” 何春山道:“如果那样,特使可就要小心了。萨曼比起咱们大唐来,虽然只算小邦,可在西域却也是割据大国,国中也是有一些人才的,巴勒阿米更是一位难得的贤者。从来强者骗人,总先示人以弱,贤者骗人,总先示人以愚。如果巴勒阿米的表现看起来有些愚蠢的话,那可能就不是他真实的意图了。” 张迈听了这话心中一凛,招何春山道:“来,何兄弟,坐近一些,跟我说说你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四章 阿尔斯兰南下 西出葛罗岭山口后折而向北,走约一百多里,便有一脉大山,一条大河,山是亦黑山,河是真珠河的上游,都是东西走向,山间有一条天然道向北延伸,渡过真珠河以后再过雅尔可抵八剌沙衮,向西北过灭尔基可抵怛罗斯。 这条大道上又有一座山城,以山为名,就叫亦黑山城,城池不大,可是倚山临河,却是交通要道所在,论险要处虽不如葛罗岭山口,却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大战之前城内只有两百多户居民,战争期间或者被征调或者逃散,竟是一户都不存,当初萨图克因逃亡之中人心慌乱,且对他来说补给也很成问题,所以没能守住此城,被石拔给占据了,之后唐仁孝、温延海相继开至,李膑知道这座山城的战略意义,除了调两个折冲府的兵力常驻在此之外,又从疏勒调来了六个营的民兵驻守,又许这六营民兵带上家眷分明是有久驻之意了。 宁远攻下之后,张迈和李圣天坐镇宁远城,却派薛复巡逻于宁远、库巴之间,而郭洛则往来奔波于东面,经营托云关以及亦黑山城。除了粮草西运之外,在一个多月间还从疏勒运来了不少守城器械,连慕容秋华都调了过来帮忙料理亦黑山城的防务。 萨图克虽然败走了,但八剌沙衮那边会怎么反应呢那是谁也说不上来的事情。 这日温延海照例巡河,巡到渡口附近,望见对望有沙尘起伏,他赶紧登上高处张望,但见真珠河对面尘沙滚滚,看人马怕不有数千之多,赶紧下令防备,又向宁远城方向报信。 又过一日,对岸所聚人马越来越多,怕不有两万人左右,温延海大吃一惊,再次向宁远城方向加报军情,同时更点燃了双狼烟示警。 到第三日,对岸已经聚集了将近三万人,只是真珠河的船只都被搜走了,如今又值盛夏,河水涨得正盛,对岸数万骑兵都无法渡河。温延海派了一艘木筏,靠近对岸问对方所为何来,但使者还没到岸边,却听对面一员大将叫道:“汉家小儿,快快把你们的船都开过来,,爷爷们过去之后,说不定能饶你们一死。” 温延海的使者要求见对方主将,那大将呸了一声说:“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求见我们大汗去叫张迈来吧”说着一挥手,岸边百弓齐发,可怜温延海的使者登时被钉成了刺猬,掌舵的船工见机比较快,望见箭雨袭来一栽头跳入河中,躲到木筏下面,这才逃得了性命。 温延海便知来的乃是八剌沙衮的人马,听那将领的话似乎连阿尔斯兰都到了见对方如此无礼,便召集诸营校尉商量对策,唐军是新胜之军,诸校尉非但不怕,反而纷纷请战,叫道:“昭山一战咱们打败了他们回纥的第三可汗,疏勒一战又打败了他们的副汗,现在终于轮到大汗了,来得好,来得好” 温延海比较谨慎,说道:“对方毕竟人多,如果要打,那只有连夜渡河偷袭,可是我们兵力不足,万一夜袭有个闪失,剩下的人马要守城就不大够。再说夜袭失败,也有可能连船筏也被对方夺去,那样可就是资敌了。” 当初石拔追击萨图克曾渡过对岸,之后尽收两岸船筏,控制了渡口,所以如今南边有船,北边没有。 可就算温延海不过去,对面岸上却堆了无数木料,看起来回纥人竟是准备扎木筏渡河了。温延海暗暗焦急,再一次派人往宁远催援兵。 又过一日,对岸竖起了一支巨大的旗帜,有熟悉回纥军情的叫道:“是阿尔斯兰的大纛” 驻守亦黑的将兵又惊又喜,叫道:“真是阿尔斯兰来了”这些士兵都已经隐隐想到,既然是回纥的大汗亲至,那么自己这方面张特使多半也会来。 果然,第二日便见一队骑兵骑着汗血宝马疾驰而至,当天下午便有一只系着丝绸、遍体暗红的长矛竖立在了亦黑山城的城头上,驻防军民望见无不兴奋:“赤缎血矛赤缎血矛特使果然来了” 一想起了自己将在张特使的带领下与回纥大可汗对决,许多人竟然兴奋得大嚷大叫。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数千人一起高呼了起来,声音远远飘了过去,南面唐军的人数虽然仅有北面回军的一两成,但论起士气来却丝毫不落下风。 宁远城。深夜。 张迈之所以连夜接见何春山,便是因为他天一亮就要出发前往亦黑。不过,北面的军情却被瞒得甚紧,城内军民也大多还不知道亦黑那边的局势已是一触即发。 在听了何春山一番分析,说巴勒阿米派人示愚可能是另有谋算之后,张迈联想起亦黑发生的事情来,不由得心中一凛,心想:“何春山这几年就算深居简出一定也时时在留意外界的消息,不过他对最近的军情应该不可能有我全面,然而他的推算却与眼下的局势暗合,这人倒也不简单。” 对何春山的称呼都改了,叫起了“何兄弟”来,道:“何兄弟,你说巴勒阿米派斯提尔来示愚是故意的,那么你认为他真正的意图是什么呢” 何春山反问道:“特使,如果你是巴勒阿米,现在萨图克灭亡无日,阿尔斯兰则趁机混一了碎叶、伊丽两河流域,而唐军则逼到了边境上,境内可能还有一批的天方教激进派高呼要报仇,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做” 张迈沉吟着,说:“西鞬的防线,当然也是要守住的,而国内过激的声音也要有所应对”口里说着,心中思绪却有些混乱,因他和巴勒阿米没接触过,对这个人并不了解,所以一时摸不透对方的动向。 何春山道:“如果只是这样,不嫌太消极了么” “那你是说,巴勒阿米会主动出击,兴师问罪么” “那也不是他的风格。”何春山道:“特使可以想想萨图克向借兵侵犯疏勒时,萨曼那边是怎么应对的,就大概可以想到他们现在的想法了。” 张迈道:“当日葛罗岭山口被大雪封堵,我们两边隔绝,并不知道这边的详情,不过事后我们从降将出打探出消息来,才知道萨图克派了苏赖前往布哈拉求援,然后萨曼果然就增拨了援军。哈桑大概是萨曼境内的主战派、对外扩张派吧。” “不,不完全是这样。”何春山道:“巴勒阿米和哈桑之间并无矛盾。一直以来,阿拔斯王朝的军力都不足以直捣八剌沙衮,天方王朝的军力推到怛罗斯一带就已经是极限了。当阿拔斯王朝还统一的时候也做不到这一点,更别说只是割据了河东三千里国土的萨曼了。河中地区,自古出巨商豪贾而不出强兵猛将,国家的军事力量总赶不上经济实力,所以奈斯尔二世的总体方略,从来都不是积极扩张的,他们介入疏勒的事情,最大的目的不是为了开疆拓土,而是为了防止萨图克太过削弱。” “你是说,萨曼在玩均势策略” “是的,均势。特使这个词用的真好。”何春山道:“不过,我们唐军的风头却嫌太健了,按照奈斯尔二世和巴勒阿米的行事风格,他们应该不会冒险和我们决战,但却一定会动用一些非军事的手段,来个抑强扶弱。” 何春山接着分析道:“现在葛罗岭以西的千里山河上,有四大势力集中在这里争斗:阿尔斯兰为一方,他如今已混一了两河,不但实力大增而且无后顾之忧,形势是最好的;我们唐军为一方,声势虽大,但四面皆敌,恐怕内部实有隐忧;萨曼为一方,眼下气势不足,但底蕴仍然很厚;萨图克最惨,兵败之余,士无斗志,随时都会被其它三家吞并瓜分。所以,这是四家争持的局面。要想真正摸透巴勒阿米的心思,就得从这里入手。” 张迈笑了笑道:“如果从这个角度分析,那我们唐军才是最糟糕的呢。我们唐军和其他三家都有仇,如果三家真的充分沟通的话,那最后的结果,就有可能是三家一起来瓜分我们。” 何春山笑道:“要唐军的形势真的如此糟糕,特使你还笑得出来其实特使心里也明白的,就算三家真的联手,我们的形势也坏不到被瓜分的地步大不了我军就让出宁远、库巴、亦黑,退回到葛罗岭山口,只要舍得西面这八百里地皮,我估计他们三家未必有勇气再次越过葛罗岭到疏勒找麻烦。我说的对吧” 张迈微笑着,算是默认。 何春山继续道:“做生意,除了要算赚得最大如何之外,也要算算赔得最大会如何。张迈听到这里心想:这个何春山果然还是商人出身,在计算利益最大化和风险最大化的问题了。如果有可能大赔,那么谨慎的人就会宁可放弃大赚。目前来说,萨图克随时都会通赔,对他我们要避免逼得他狗急跳墙;萨曼大赚的机会不大,但有机会大赔,所以我们不用太担心他会出动大军,却要防他使软刀子;我军有机会大赚,也有可能小赔,最后变成如何,春山不敢妄自揣测;阿尔斯兰大赚的机会极高,大赔的机会极小,所以他最有可能锐进因此春山以为,特使最要防备的,不是萨曼,而是阿尔斯兰。” 张迈忍不住啧啧赞了他两声,掏出亦黑的战报来,道:“何兄弟,你当真了不起。不错,阿尔斯兰的大军已经抵达雅尔,我今夜连夜见你,就是因为见完你以后就要赶往亦黑去对付他。” 何春山笑道:“那春山要恭喜特使了,特使此行,必定再建军威。” 张迈笑道:“你这句话是拍马屁么你可知道雅尔那边如今少说也有三五万人马了,如果阿尔斯兰真的有心要灭我,就算集结个十万大军也有可能,我手上可没那么多的兵马,没什么把握能打赢他。” 何春山笑道:“特使又来和我假谦虚了。亦黑一带乃是山地地形,碎叶、伊丽两河多为骑兵,在山地作战,骑兵的战力少说也得减半。而这一年几次大战,大唐陌刀阵已是威震西域,四大势力里头论起步兵咱们唐军是当仁不让,背靠山城、以逸待劳,这一战绝对有胜无败。更何况只要博格拉汗一息尚存,阿尔斯兰就会担心萨图克趁机从背后偷袭,所以此战阿尔斯兰绝无深入之心。特使此行,必建大功此战若捷,哪怕只是不胜不败,亦足以让巴勒阿米再不敢怀疑我们的实力了。” 两人言语投机,一直谈到天亮,石拔来催张迈出发,马小春已经准备了马车,好让张迈在路上睡一会,临行时张迈要委任何春山为使者前往布哈拉,何春山道:“与其直接往布哈拉,不如先往怛罗斯,若能趁机收服萨图克,然后从白水城入境前往布哈拉,则巴勒阿米必以为萨图克与我们已经结盟,再谈起条件来巴勒阿米心里便更加没底了。那样对我们将大大有利。” 张迈沉吟了一会,才道:“萨图克早已派来了使者,我却故意将他撂在那里不理会,如今还在通天砦,我这便委任你为大都护府录事,你可代表我去接见萨图克的使者。萨图克杀我郭大都护,与我军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这条性命我只当是暂时寄着。要我和他公开结盟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恪于形势,暂时放他一马倒也还可以如果他能还我刘司马以及郭汴,我许诺五年之内绝不会走冲天砦一路进攻怛罗斯,算是给他免去方面之忧。” 何春山道:“特使,能否给一点实利那样或许我还能争得一些意外之得。” 张迈道:“他的两个儿子,还有胡沙加尔,我都可以还给他。” 何春山摇头道:“现在他只怕不会要这些。” 张迈想了想,道:“将来如果宁远的局势稳定,我许冲天砦一路有走私行为最多只能如此了。” 当场任命何春山为大都护府录事,又给他配备了五个护卫,一匹汗血宝马,张迈自己却登车出发,他一晚上没睡,虽在颠簸之中却还是一躺下就睡着了。 到了中午,换上了汗血王座,一路直到亦黑,这时对岸已经聚集了超过五万骑兵,只因没船,所以暂时无法过来。 郭洛、奚胜都已经到达,郭洛带来了两个折冲府的兵力,奚胜带来了步兵三千人,连同亦黑山城常驻的两个折冲府,唐军正规部队不足八千人,主力仍然留在宁远未动。 郭洛将步兵分布在山地四周,命骑兵不分日夜地巡河,以确保回纥一筏不得过渡。 又过一日,李圣天也来了,他按照张迈的恳请,也只带来了三千护卫,他登上山城之后一望,见对岸兵力比己方多出数倍不免吓了一跳,就要派人往宁远增调军队来。 张迈笑道:“大哥不必如此,咱们的家底薄,军粮从宁远转运到此,损耗太多,还是让兄弟们留在宁远吧。阿尔斯兰恨我烧了他的昭山行宫,这次是报仇来的,冤有头债有主,回纥的骑兵自有我挡着,请大哥来不过是借借大哥的威势。若小弟对付他不来时,再请大哥出手不迟。” 李圣天听张迈话里头的意思,竟是准备独挡回纥,心中更是诧异。分开之后,其重臣马继荣道:“既然张特使胜券在握,我主就不必操心,且坐观胡汉龙虎斗,看看究竟谁是英雄。” 但张迈仍然分了一个山头给于阗军镇守,又下令将张、李两家旗帜遍插南岸山头,在内是表示此乃两家联军,以示对于阗的尊重,向外却是叫回纥摸不清虚实。 果然北岸胡马眼见南岸唐军陆续开至,军旗之中又有于阗的旗号,骄气稍减,本来阿尔斯兰麾下大将都请缨所自己就能踏平亦黑,直捣疏勒,不用阿尔斯兰出手,这天黄昏却忽然用一叶木筏送了个使者过来,张迈在城头用望远镜看见木筏上那使者在木筏上神色不安,脚着了地才松了一口气,显得很怕水,张迈对郭洛道:“对方不擅乘船。” 郭洛笑道:“不止对方,我们也不擅长啊。两家联军一万多人,会水的只怕凑不齐一千个。” 张迈哈哈一笑:“说的也是。” 阿尔斯兰派来的这个使者语气十分傲慢,见到张迈之后出语不逊,也不行礼,大大咧咧就指着张迈道:“你就是张迈哼,现在赶紧随我过河去给我们大汗磕头,那我们大汗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石拔马小春一听勃然大怒,张迈却莞尔一笑,问郭洛奚胜道:“在我印象里头阿尔斯兰好像还蛮稳重的才对啊,怎么会这般狂妄不曾见我们才打败了诸胡十万联军么他屯聚在北岸的兵力虽然不少,可也还没十万人吧。” 奚胜道:“特使别忘了阿尔斯兰也刚刚取得一场大捷,而且说实在的,在这次的事情上他所得到的好处比我们还要大。大胜之下有点骄气也难免。” 张迈笑了起来,对那使者道:“骄兵必败,本来这是我全歼阿尔斯兰的好机会,不过我在宁远遇到一个占卜师,他说我今年不宜再大开杀戒了,我想想也是,我的孩子就快出世了,就当是给他积点阴德吧。只是若太过菩萨心肠,不杀上几个的话,又怕你们将不发威的老虎当作了病猫,你回去告诉阿尔斯兰,就说他运气好,这次我不会让他像萨图克那样难堪,但晚上睡觉前要小心些。” 说着也不等使者回话,就将他敢了回去。 这个黄昏趁着太阳未落,张迈登上山城最高点,拿着望远镜从上游望下来,见最狭隘的一处河弯其北岸堆满了木料,还有一些已经捆扎好了的木筏,便知只要木筏的数量一够,回纥人就要渡河进攻。 张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回纥自己不懂水性,却难道就不会找几个懂水性的请教么” 奚胜问道:“特使为什么这么说” 张迈道:“我猜回纥军之所以在那里造筏下水,是相中了那段河面最为狭窄,比较好渡河,他们却不知河面由宽忽然变窄的地方,水流必定湍急难测,看似距离短了,实际上却比河面较为开阔但水流平缓的地方危险多了。” 张迈是学过游泳的,郭洛奚胜却都是旱鸭子,所以他自觉地自己在他们面前更有发言权,不料这次奚胜、郭洛却齐声道:“特使,这你就错了。” 张迈咦了一声问:“我错了。” 郭洛笑道:“回纥起家于漠北,后来迁徙到碎叶、伊丽两河流域,相较于疏勒,那里的环境也和漠北类似,所以阿尔斯兰的人比萨图克来更像他的祖宗。漠北的这些游牧骑兵确实大多数是旱鸭子,但他们对如何趟过内陆河流却自有一套独到的经验。如果不是我们日夜巡河巡得紧,我敢保证这时已经有至少几千人不用木筏就渡过来了,特使你信不信” 张迈便猛地想起一部纪录片里头,有提到蒙古骑兵能用充气的浮囊渡过江河,心想莫非两河回纥的游牧骑兵也有这本事。 奚胜接着郭洛的话头,指着那段河湾道:“那段河湾较窄,水流确实也比较急,但特使你仔细看看,那段河湾位于上游,且是从东北略向西南弯来,所以那一段的水流也就是从东北向西南冲来,如果在那里放下木筏,竹篙一撑,顺着水流一下子就能抵达河岸,回纥人选择在那里不是乱选,是经过精心计算的。” 张迈心中一凛,道:“这么说来,对方军中倒也有高人。这样看来如果发生水战我们未必有利。”他沉思了片刻,叫来慕容秋华,让他计算那段河面的宽度是否可以用兵,慕容秋华计算了之后道:“好像没问题。” 张迈便让郭洛趁着暮色,悄悄带领部队赶往下游,不但人去了,还带上了木筏,虽有暮色掩护,却还是免不了留下些蛛丝马迹。 马继荣在山的这边望见,对李圣天道:“我主,疏勒军好像要渡河夜袭呢。不过这一番过去只怕是有去无回。” 李圣天惊道:“为何这么说” 马继荣道:“他们行动之际,不太小心,虽然说我们是从这边才看得分明,但对岸如果有眼尖心细的人,也是有可能发现,所以我断定此次夜袭必败无疑。” 李圣天道:“那你赶紧去见张特使,给他提个醒。” “主上,这又何必呢。”马继荣道:“他们不是夸口说自己能独当回纥就由得他们吃亏去吧,就当是个教训。” 李圣天却道:“不行既然是同盟,如果见到危险却不知会一声,这与背后插人一刀何异我们岂能做这样的人你马上就去求见张特使,将你的担心跟他分说明白,万一他不听你的,你就回来,我自去劝他。”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五章 火攻夜袭 马继荣赶到张迈处,过了一会回来已是深夜,摇头对李圣天说:“我主,张特使根本就不听劝告。” 李圣天道:“可是你语气不好” “那怎么会。”马继荣说:“主上交代的事情,臣如何敢怠慢。” 李圣天道:“那我自己去吧。” 不顾马继荣的劝阻,连夜赶来见张迈,张迈正和慕容秋华指挥人马往江岸方向去,行动静悄悄的,显然正是要夜袭,李圣天拦住他道:“贤弟,你莫非是要去夜渡真珠河去偷袭阿尔斯兰” 张迈诧异道:“兄长怎么也知道了” 李圣天道:“马继荣从这边的山望去,见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夜袭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次的事情,似乎做得不够缜密,我看今晚不如就罢了吧,若被对岸窥破虚实,只怕会有损伤。” 张迈见李圣天先派马继荣来委婉劝阻,跟着自己又来,显然十分诚心,不禁有些感动,挽了他的手,笑道:“兄长,这件事情我本来打算悄悄进行,既然兄长知道了,那咱们就一起去吧。” “一起去” “对。”张迈笑道:“咱们一起去看秋华如何破敌。” 宁远通往怛罗斯地区那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在上次唐军主力经过之后,已经形成了一条道路,虽不平坦,指向却甚明确。毕竟唐军主力人马也有上万人,行动之际随尽量小心,但人马踏过,原本的小道在很多地方便开阔了许多,且唐军的经过又为沿途的部族带来了许多外界的消息,有道是“路通财通”,一与外界有了交流之后,一些原本安老于斯的土著也动了心思。 冲天砦离宁远约一百二十余里,扼住了怛罗斯地区通往宁远的必经之路,何春山到达这里时,贺子英已经将原有部族的居民都安抚妥当,又在外部立起了两个军营,两营一寨左山右溪,筑成了一座能够容纳二三千人的山砦。 贺子英开到这里之后,后方除了运来两个营必须的军粮之外,又带来了一些衣物等使用物品,唐军的将士就用这些物品和当地的牧民做交易,补充一些肉类,或者雇用他们帮忙增筑山砦,一来二往,附近数十里的山民都依附了过来,有的干脆在山砦之外唐军允许的地方又搭起了草寮住了下来。 山砦的条件虽然简陋,但唐军的将士都是从最困苦的境况中走过来的,倒也还忍受得了。山砦的客舍中等候着一个人,那就是张迈曾提起过的“萨图克的使者”苏赖。 何春山对此颇有些惊讶,见面之后道:“苏赖老将军,真没想到,博格拉汗竟然会派你来。我还以为他会派你去布哈拉呢。” 苏赖的容貌比起几个月前苍老了许多,满头都变白了,上下打量何春山:“你是谁” 何春山笑道:“我乃安西大都护府录事何春山,你是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当初我曾到疏勒,在人群中看见你高坐军马走过乱市,那时候你可威风得很,但我却还只是个一文不名的小伙子呢。不想几年过去,形势却已经彻底颠倒了过来,当初博格拉汗麾下,就算只是个百夫长也趾高气扬,眼下却连苏赖老将军这样的重臣宿将也不被人重视了,想想真是令人唏嘘了。” 苏赖哼了一声,便从何春山的自述中猜到他并非安西旧属,而可能是新归附的人,道:“我要求见张特使,还劳请何录事通报一下。” 何春山道:“张特使不会见你的了,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就是了。” 苏赖自被唐军接连打败以后,对安西大都护府的官制也做了一番研究,这时道:“你区区一个录事,也能决断邦交大事么” 何春山笑道:“我自然不能决断,但你要见张特使是不可能的了,现在他没空。不过你若真要见个够分量的人,我倒也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 “哦谁” 何春山道:“我安西大都护司马,刘岸。” 安西大都护府诸部将眼下品级最高的是中郎将,杨易等可以说是节节连升,不过中枢的几个要害部门名称不动,权力与地位却是水涨船高,这其中刘岸为大都护司马,那是唐军的总参谋长,虽然失陷于敌营但张迈等却还是保留了他的职位,李膑已经从散官之中入主司马官署,但挂名也只是一个新设的副司马而已。 苏赖一听就知道唐军是在开条件了,这却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说道:“释放刘司马,” 何春山道:“两军交战,不杀来使,刘司马可不是被你们俘虏的,而是前往你们军中交涉被你们无理扣留。你们连出访使者都能扣留,还有什么诚信可言无诚无信,让人如何相信你们你们应该无条件放他回来,否则其它什么都不用谈了。” 刘岸确实是自愿前往萨图克军营,但萨图克认为刘岸的到来是唐军使诈的一部分,所以一直加以扣留,但这时形势已转,何春山这么说倒也合情合理。 苏赖竟然也十分爽快,道:“好,我回去之后,马上无条件释放刘司马。” 何春山道:“张特使有言,西北之事,交给刘司马全权负责,所以你们若有什么提议,大可释放了刘司马后直接面议。” 苏赖原本不打算与何春山做过多的纠缠,这时见他处事老辣,步步不让,盯着他道:“唐军眼下势力虽大,但忧患也多,如此无视我博格拉汗的好意,将来只怕要后悔” 何春山笑道:“我听说唐军还在新碎叶城时,你们派来的使者也说过类似的话,结果如何” 苏赖道:“我不与你做这口舌之争,只是如今你唐军转眼便有大祸,若你再拖延下去,不给我引见张特使,日后大祸临头之时,只怕你担当不起。” “苏赖老将军也不用大言炎炎地恐吓我。”何春山道:“所谓大祸云云,最多不过是萨曼、阿尔斯兰与你们约定了三家同时进兵,只可惜这一切早在我们张特使计算之中,你们三家就算当真一齐起兵,张特使也早有应对之策。”他说到这里诡异地一笑:“不过苏赖老将军,你真的认为萨曼会倾力东进么” 苏赖被他这笑容笑得心中一凛,脸上虽然不动声色,但见何春山点破了“三家同时进兵”一节,内心已经渐失底气,然而他毕竟是块老姜,并未慌乱。 何春山道:“如果博格拉汗真的打算夹击宁远,请赶紧出兵,张特使早准备了一支兵力在冲天砦这边候着。但若博格拉汗确实有意言归于好,特使也已经给我下了命令,要我亲往怛罗斯迎接。等刘司马抵达冲天砦以后,他不就能和你们谈判了么苏赖老将军,你是要回去调兵呢,还是引我入境迎回刘司马呢” 李圣天随着张迈走出亦黑山城,虽然是朝岸边走去,但却不是往下游走,而是往上游走。李圣天心中奇怪,却也按耐住了不问,到了上游那处河面最狭隘的地方,张迈才道:“兄长,到了。” 黑乎乎之中,李圣天隐约看见河岸上摆着许多物事。 是什么东西呢 这时已有人摸黑来报:“特使,都已经准备好了。”来的却是慕容秋华。 张迈道:“好准备施放吧”带着李圣天到一个地势较高的石台上,放下两张椅子:“兄长,我们在此观看将士们破敌。” 河岸边忽然亮了起来,却不是有人点燃火把,而是有二十几个火球同时燃烧了起来,李圣天定眼看去,不禁轻轻发出惊呼来。 此刻河岸上竟然摆放了几十台投石车,每一台投石车上放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其中有半数已经点燃,也就是刚才的亮光所在 原来张迈黄昏时见这一段河面狭窄,对岸又堆满了木料,岸边系着一百多艘做好了的木筏,全部挤在了一块。真珠河毕竟是内陆河流,河面之宽度自然不可能和长江、黄河相比,这一段的水流虽然湍急,河面却最窄,张迈便问慕容秋华投石车是否可能砸到对岸,慕容秋华目测之后觉得有可能,两人当即忙碌了起来。 慕容秋华带领取的手,在日落之前赶到那里,算准了方位、角度以及投放力道,在南岸做了记号,天色昏黑后,郭洛带领步骑搬了船筏赶往下游,作出要偷袭的假象,慕容秋华却连夜带领民兵安置投石车,四十七架投石车安装完毕,已是二更。 这还多亏了这些投石车多是宁远大机械师萨迪设计、改装过的,不但部分零部件可以拆卸组装,而且底座都带轮子,所以搬运起来比较容易,否则的话慕容秋华只怕也没法这么迅疾地就安排好这个砲阵。 砲弹一点燃,南岸登时亮了起来,在一片黑暗之中忽然亮起了二十几个光点那是份外地惹眼,慕容秋华更不迟延,下令:“放” 二十几架投石车呼呼呼将火团放飞了出去,火球越过河面,部分砸到岸上的木料堆上,部分却砸在了岸边的木筏上,这些火球都是用煤炭、木屑做成,外层涂了石油膏,最里面还放了火药,炸到对面的岸上后,石油膏飞溅开来,溅出了数百点的火星,同时巨大的冲击力将火团激迸成了粉碎,里头的煤屑飞散,火药接触到了火花之后更是迅速燃烧,一个大火球砸过去,便是点燃了一个大火堆 对岸回纥军都慌了,他们虽然也防唐军夜袭,但防的是唐军渡河,在岸边回纥军早就安插了许多轮值哨兵连夜防范,只要有唐军船只近前就要发箭,可他们万万想不到对方直接用远程武器,真珠河的宽度让弓箭无法直接对对岸形成杀伤力,但投石车的射程却足以越过这片最狭窄的河面。 回纥军都慌乱了起来,大叫:“打水救火”可是仓促之间又哪里找得到多少水桶打水 那挤在一起的木筏以及岸边的木料,却是绝佳的引火之物,四十几架投石车此起彼下,连续不断地振弹,火球一波又一波地送过来,火势越来越大,李圣天坐在高处,看得哈哈直笑,这才对张迈道:“贤弟原来早有妙算,假装要从下游渡河偷袭,其实却是虚兵,真正的目标却是要烧掉回虏的船筏木料,看来我却是白担心了一场。” 就在这时,上游有三十几个木筏下了水,趁着水势推了过去,到了中流分开,原来那三十几艘木筏一半有人一半没人,没人的木筏上也是堆满了引火之物,后面载人的木筏等靠得近了,忽然将前面的木筏点燃向回纥军的木筏群推去,自己却荡桨回了南岸。 北岸防备唐军偷袭的回军这时都跑去救火,却不防唐军来了这一招,天上火球不断飞下,水面上又送来了十几艘火船,两相交逼之下,火势已经难以止住。 回纥军中有一个将领高叫着将木料堆截成两半,这才保住了离岸较远的木料,至于船筏以及岸边木料则尽数被熊熊烈焰所吞灭。 唐军的这场火攻针对的是回纥的船只与物料,冲天大火虽未烧杀得多少敌人,但只要毁掉了回纥的船筏就能让唐军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占据河面行动的主导权。回纥人就等着船筏造好了就要冲过来和唐军厮杀,没想到一个不慎,多日的心血毁于一旦,连阿尔斯兰都发出了雷霆震怒。 张迈眼见对岸胡马越聚越多,笑着对李圣天道:“兄长,咱们回山城吧,西边还有一场好戏呢。” 李圣天奇道:“还有好戏” 张迈笑道:“对,虽然没这场火攻好看,但也不会让兄长失望的。” 这时已经闹到了四更,唐军已经停止发砲,张迈留下慕容秋华收拾投石车,却携了李圣天的手,重登亦黑山城,从山城往北望去,对面除了点点星星般的灯火之外便是一片漆黑,这个时代人类的技术还十分有限,要造出方才火烧木料船筏那样夺目的光芒需要大量的燃料,夜里点火把照明,能够照亮的范围十分有限。 唐军这么一闹之后,胡马全部都向真珠河上游涌去,或去救火,或去防备,夜里行军需用火把,所以张迈和李圣天能够很清楚地看到不断有火把从西面往东面移。 大火烧得再猛,也终有熄灭的时,眼看上游的火光渐渐减弱,北岸也逐步恢复了平静,在长达半个多时辰里头南北双方都没有一点动静,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这等无聊的寂静让马继荣都感到难以忍耐,只是国君也在旁边守候着,自己就连哈欠都不好意思打。 李圣天其实也感到很疲倦,只是张迈既然说有好戏看,他也就只好等着。 四更过后,天色渐白,太阳眼看就要爬起来了,对岸的回纥军营忽然出现了骚乱 “咦”李圣天叫出声来,跟着便望见一条火线从西面烧起,一路直窜到回纥军的中军大帐附近,逼近阿尔斯兰的那一杆大纛 “又是一场夜袭”马继荣心头微震:“是了原来如此”他从斜后方看了张迈一眼:“张特使先派军马到下游准备渡河夜袭,却又故意露出破绽,把回纥人的注意吸引过去,他却在上游安排了火砲,凌空投射,毁掉了回纥人的船筏。等到回纥人都被引到了东边,下游的虚兵却又变成了真正的偷袭部队,直插回纥本营” 惊呼声此起彼伏,回纥军在救火之后刚刚松懈下来休息,正是最疲倦的时候,忽然被唐军从西面杀来,房间节节败退。 这次领兵过河的是奚胜,用的人数不多,只有一千多人,却全都是精锐步兵,冲入敌营之后且放火且砍杀,混乱之中回纥人都不知道有多少兵马来袭,有许多人连兵器都来不及拿起,就被唐军斩杀。 奚胜和刘黑虎各率五百人,一路兵不留行,直奔阿尔斯兰的大纛而去。那条火线犹如一条毒蛇一般梭行逼近,对岸回纥兵将竟然大叫了起来:“保护大汗保护大汗”有几声竟隐隐飘过岸来。 石拔在岸边听得,大喜道:“奚大哥冲到大纛下了莫非已经捉住了阿尔斯兰” 张迈原本也只是要奚胜刘黑虎捣乱一番,眼下的这个战局却颇出他意料之外。 石拔叫道:“特使乘胜攻击,乘胜攻击请你下令渡河吧” 诸将也纷纷请战,张迈的心也动了起来,郭洛却把持得甚定,走上一步道:“不行鸣金收兵” 石拔叫道:“现在就鸣金那太可惜了” 郭洛却喝道:“鸣金”一边急派温延海去接应。 张迈也点了点头:“鸣金吧。” 石拔连叫可惜,郭洛这才解释道:“刚才是凌晨的昏暗,回纥人不辨敌我,所以奚胜他们才能取得超乎预想的战绩,但现在天已经亮了,天色一明战局就会朝有利于敌人的方向倾斜,我们的兵力毕竟较少,之前又没有打算全军出击,木筏也没法一次就将全部兵将运过去,如果就算临时改变战策匆匆忙忙渡河过去也无法取得全胜,只是会让更多人马都陷进去罢了。” 这时奚胜、刘黑虎两支人马已经趁乱撤退。盛夏的天,一亮起来就好快,没多久功夫天空就已经大白,李圣天在亦黑山城这边竟也能看清对岸部分唐军的行动。 回纥人则渐渐集结起来追杀奚胜、刘黑虎,当唐军最后的一队步兵也跳上船筏之后回纥的铁骑就追到了岸边,幸好这两支部队走得早,若是迟了一步就有可能被回纥军截杀于岸边了。 自此石拔才算服膺郭洛的意见,马继荣看着郭洛,心想:“张特使这条计策固然了得,但更多得这位郭将军把持得定,没有被骤胜冲昏头脑。” 郭洛平日也不怎么说话,之前在宁远时马继荣总觉得他似乎远不如薛复,认为他能位列中郎将且排行尚在薛复之上是因为他是前任大都护的儿子,直到这时才见识到了郭洛在唐军中的作用。 这天晚上张迈接连发动两场进攻,第一场烧掉了回纥人的渡河船具,阿尔斯兰如果还要渡河那只得重头来过,第二场更是逼近到大纛附近,虽然没有真的“斩首”擒住敌酋,却也惊得阿尔斯兰衣衫不整地从大帐中逃出,大失威风。 这两场奇袭战之后北岸的回纥军再不敢轻视唐军,就连那些不可一世的八剌沙衮大将们也都暗自凛然,收起了先前的狂傲,均想:“这个张迈果然不好惹,怪不得马斯乌德会死在他手里,博格拉汗会败在他手上。” 而阿尔斯兰本人则看到了更多,唐军这场夜袭不仅是在策略上得逞,而且还展示了唐军在兵种与战备上的优势:那一千过河偷袭的唐军在崎岖的真珠河北岸阵地倏来倏去,表现出了唐军步兵的攻击力与行动力;而那些投石车更给阿尔斯兰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投石车既然可以横越河面,那么如果安放在亦黑山城上,远砸河面、近砸城外自然更无问题,回纥军虽然人数较多,但面对这样的守城利器也得大大吃亏。 连续两天北岸的回纥都没什么动静,到第三天张迈派出了一个使者,这次回纥人再没有用箭将之逼回,且放他上岸,阿尔斯兰还接见了他,唐军使者这次却只是带来了一封信,阿尔斯兰不识汉字,就让使者当场翻译出来,那使者念道:“大唐钦差、监察陇右道特使张迈并大唐于阗国主李圣天致岭西回纥大可汗阿尔斯兰:亦黑山地,不利驰骋,君宜速归,迟恐有祸。” 阿尔斯兰哼了一声,道:“滚回去告诉张迈,我就算截断真珠河、踏平亦黑山,也要报昨夜之辱” 使者依着张迈的吩咐,也不反唇相讥,只是老老实实地就退回来了。 李圣天道:“他竟然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这番恐怕是难以善了了。” 张迈却笑道:“那也未必,真到了形势比人强时,他想不退都不行。”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六章 司马归来 张迈火攻夜袭,胜了阿尔斯兰一场,第二日后方传来加急飞报,说录事何春山已经迎回了大都护司马刘岸以及郭汴等人,所有被萨图克扣押的人都已经平安抵达冲天砦。 张迈又惊又喜,叫道:“何春山办事得力这次没用错他。” 郭洛听说弟弟平安回来心中自然也极为高兴,但欢喜劲头过后,眉头一蹙,道:“算算日子,就算何春山从宁远出发以后马不停蹄直奔怛罗斯,然后又带着刘岸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也不该如此之快啊。” 这时信使又说:“除此之外,萨图克把我们老都护的灵柩也送回来了。” “什么” 张迈郭洛一听都叫出了声来。 当日苏赖在何春山的步步紧逼之下终于答应引他入境,带他去迎接刘岸。 贺子英来送,有些担心萨图克会像扣留刘岸一样扣留何春山,何春山却一点儿也不担心:“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如今的形势与当初不同,萨图克扣留我一点用处都没有。再说我职位太低,他扣留我连泄愤的目的都达不到。” 便跟着苏赖北上,离开冲天砦之后,才走了一天,苏赖就说:“到了。”何春山大奇,苏赖引了他到一处山谷之中,却见山谷内藏了不知多少人马,借着地势处处埋伏,虽无营帐,却在山洞之中直接栖息,何春山大吃一惊:“他们竟然埋伏了一支兵马在这里从这里到冲天砦也就一天功夫,轻骑半日就到,如果对方要夜袭我们也得措手不及。” 他本来一直认为自己在交涉上牵着对方的鼻子走,可说是大占上风,陡然在这里发现了萨图克的大营之后才暗自警惕。 来到山谷深处,便在一个山洞之中见到了萨图克,这个西域枭雄此刻显得十分颓丧,且在外人面前也不掩盖自己的落魄,见到何春山,都不敢摆什么架子,显得十分谦下。在他身边坐着一个年龄未老却已两鬓如霜的男子,跟随何春山来的护卫火长乃是新碎叶城的旧人,便认得是刘岸,悄悄告诉了何春山。 刘岸却不认得何春山,他久在敌营身为俘虏,一言一行都显得十分谨慎,未弄清楚形势之前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一双眼睛似开似瞑,却对周遭的所有细节都不放过。这位唐军的总参谋经历了这番苦难之后,心志与城府又更上一层楼。 苏赖和颜悦色地对何春山道:“何录事,我们博格拉汗可是亲自送刘司马来的,这份诚意,也希望张特使能够考虑入内。” 何春山却明白他是话里有话,是在暗示这次的交涉萨图克乃是主动示好,并非被动交人。刘岸一听便知何春山是自己人,内心一阵暗喜,却还是不肯造次开口。 苏赖又传令下去,不一会将士就带了一群人来,为首的却是一个少年,竟然是郭汴,郭汴也弄不清楚形势,虽然早知道自己假冒萨图克的儿子一事早已穿帮,但这个少年在敌营之中竟也历练出了几分坚忍,他也不认得何春山,见到了刘岸只是看了一眼,什么话也不说。 再跟着,回纥兵又抬出了两具棺木,一具写着:“郭大都护之柩”,另一具写着:“安长史之柩”。 郭汴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却还是没出声,刘岸心中也是一阵悲痛,但见将郭汴竟能够克制自己的情绪,心想:“这几个月来,阿汴至少成长了十年。” 苏赖恭恭敬敬给郭师道的灵柩磕了个头,然后才对刘岸道:“刘司马,当初两家交战,非为私仇,俱兰城破之时,博格拉汗曾屡次苦劝,可惜郭老都护宁死不屈,这份豪情我回纥自博格拉汗以下无不敬重,因此对他老人家的遗体也小心看护着,不敢有失,如今在此交还。请刘司马护送回境,并向张特使、张夫人、郭洛将军等致以哀唁之意。” 这时就算是回纥人也大多已知道张迈乃是郭师道的女婿了。 刘岸至此才开口,说道:“你们这算是要放我走了么” “刘司马言重了。”萨图克道:“刘司马是唐军派到我军中的使者,如今出使之事已完,本汗自当恭送刘司马回境。” 刘岸嘿的一声:“唐军,唐军”这两声感慨,却没人听得懂,要知刘岸来到萨图克军中时,术伊巴尔等人张口闭口的也都说的是“唐寇”,而现在自己要回去,却连萨图克也毕恭毕敬地说“唐军”了,刘岸见到这等变化自然明白如今唐军必然是已大占上风这样的局面,不正是自己拼着一死来争取的么想到这里,心中的感触之深又岂是外人所能理解 但他也未表露自己的情感,默默无言地按照回纥人的指引,带着何春山以及郭汴等人走出山谷,苏赖送了出来,临别时说:“刘司马,张特使到现在为止是连一句诺言都未许给我们,但博格拉汗敬重张特使的为人,实在希望能与他交个朋友,所以二话不说,便将刘司马、郭公子以及郭老都护的灵柩等都无条件送回。如果这样张特使还不满意,仍然不肯与我们冰释前嫌,那么我等除了铤而走险之外,就再没其它办法了。”又说:“十日之内,我当再往冲天砦一行,到时候可不希望再听到推托的辞令了。” 刘岸轻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一招众人,道:“走吧。”行出数里,何春山看看后面没人跟来,这才翻身拜倒,向刘岸行礼,道:“大都护司马署录事何春山,拜见刘司马。”刘岸赶紧将他扶起来,道:“大都护司马署” 唐军在新碎叶城时,虽然部门齐全,但大都护司马以及五曹参军事全都是光杆子司令,几乎一个人就是一个部门,最多事务繁忙时再抽调其他人帮忙,唐军开抵怛罗斯时,刘岸手下也只是有三个文书帮忙奔走而已,可没什么衙门,这“大都护司马署”也是唐军在疏勒站稳脚跟之后才设立的。 何春山是新拜的录事,对这一层渊源也不明白,护卫他来的火长笑道:“刘司马,咱们安西大都护府如今地盘大了,人也多了,五曹参军事全都开衙建府了。您是大都护府三大辅官之一,当然也要设署了。你不在的时候,司马署是李膑在料理,不过他也就是副司马,正司马的位置,特使还给你留着呢。” 这次何春山的这个使团虽以何春山为首,但这位火长才是新碎叶城跟来的故人,所以刘岸对初次见面的何春山不能一下子就信任,听了这位火长如此说才大喜道:“这么说,我军果然已经到达疏勒了”他在萨图克军中也听到了许多传言,只是未得到确证。 何春山道:“何止是到达疏勒。刘司马,此处未脱险境,不如咱们一边走,一边说。” 刘岸道:“好,正该如此。” 一路上何春山便将唐军在疏勒所取得的战绩以及眼下的形势扼要说了,郭汴听说唐军水淹萨曼、击破十万胡马的合围,激动得在马背上连翻跟头,刘岸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回顾后面郭师道的灵柩,垂泪叫道:“大都护,大都护,你听见没有您一生的愿望,儿郎们已经帮你实现了唐军,唐军如今连萨图克也不敢再叫我们唐寇了啊” 因抬着灵柩,走的又都是山路,所以回程比来时费时更久,到第三日抵达冲天砦,路上刘岸听说何春山这个新部下乃是货殖府后人,对他的心理距离又拉近了几分,望见冲天砦时,贺子英早派了一队骑兵将他们接了回去。 直到见着贺子英,进了自家的营寨,刘岸这才真正地放了心。而冲天砦中见到了郭师道的灵柩却是哭倒了一大片。 安西唐军在大都护与副大都护以下,设有三大辅官。其中大都护长史总理内政,安二逝世后便由郑渭接任;大都护司马为全军总参谋,权力也很大;大都护录事参军事李衍主掌全军军律,弹劾善恶,乃是唐军的纪检部门。 杨易、郭师庸诸将虽为部将中最高的一级,但遇到大都护司马也要后让半肩。刘岸地位本来就高,这时又不辱使命,持节返归,回来后冲天砦兵将无不敬重,贺子英、何春山都来向他请示,问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刘岸在路上已向何春山问明了形势,这时道:“苏赖数日之后,必然再来。特使如今应该还在亦黑与阿尔斯兰相持,未必能接见苏赖,我且留在此处应付他。阿汴,你带领从敌营归来的兄弟叔伯,扶老都护的灵柩前往宁远,师庸兄既在宁远,到了那里之后他自会有安排。” 同时命人向亦黑、宁远派出加急信使。 何春山又说:“萨图克竟然在附近安插了重兵,随时都可能来犯,刘司马,我们向宁远派信使的同时最好请那边赶紧向冲天砦增兵。” 刘岸却道:“不用。刚才进砦之前我已看过周围的地形,这里易守难攻,而且地势狭窄,兵力来多了作用不大,徒然增加军资损耗罢了。眼下我们只要严密防范就可,如果萨图克真敢来犯我们又抵挡不住,那时候再求援不迟。”何春山毕竟是商家子弟出身,精于纵横捭阖之道,对具体的战争攻防却不在行。 这段时间薛复虽然很受张迈宠信,但真正面临大事之际,张迈是自己带了郭洛奚胜赶往亦黑迎敌,却将宁远的兵权都交给了郭师庸,由李膑在旁辅佐。 郭师庸听到消息赶紧派出骑兵来迎郭师道的灵柩,一边派人往疏勒报信,李膑心想:“刘司马这次北海牧羊,节比苏武,当日断后的首脑人物里头,只有他回来了,日后必得重用。他又是我的上司,他不在这段期间司马署都是我在料理,现在他要回来了,我最好先一步赶去拜见,免得日后生出误会嫌隙。”便对郭师庸道:“刘司马久在敌营,或能知晓一些萨图克的虚实,我看特使或许会让他主抓西北大事,只是对我军的近况以及机密却未必知道得完全,不如我往冲天砦走一趟,也好将司马署的近务给他交个底。” 郭师庸道:“好,不过你也不能在冲天砦久留,宁远这边也需要你,将事情交割完了就回来。” 李膑答应了,他双腿虽废,走不了路,幸而却能骑马,飞马赶往冲天砦,刘岸知道自己的这个副手到达,迎出砦门,说道:“这几个月兄弟们舍生忘死,打下了疏勒、莎车、宁远,我军势力大张,今日之唐军,已非昔日之唐军。说来惭愧得很,我却是未立寸功,其实这司马之位,本来应该由李兄来做才是。” 李膑慌忙道:“司马这是什么话若不是郭老都护、安老长史、杨定邦将军以及刘司马你用尽了计策断后,为我军主力争取到了时间,我们如何能骗过讹迹罕、越过葛罗岭进入疏勒之后的种种战功,全因断后诸位的牺牲而来,刘司马你这样说于自己是谦虚,却置郭老都护、安老长史于何地” 刘岸呀了一声,道:“是我失言了,是我失言了。” 进砦之后,李膑便将司马署的要务简要向刘岸汇报,跟着又说起了分别以来的军情战报,有许多事情都是何春山接触不到的机密。 李膑在冲天砦留了两天才告辞回宁远,第三日亦黑方面又有快马来,这次来的却是马小春,他见着刘岸之后将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忽然哭了起来,刘岸叫道:“你干什么” 马小春道:“特使这次派我来,临行时特意叮嘱了,说:小春啊,这次你去冲天砦,除了公事上传令之外,还要帮我好好看看刘司马是胖了还是瘦了,可苍老了没,可憔悴了没。他被萨图克羁押了这么久,可曾落下一些病痛没。”马小春说着,指着刘岸的两鬓说:“刘司马,我记得当初分别时你可是满头黑发的,如今两边的头发却都白了,这你一定是受了很多苦回去以后我一定跟特使说,让他兴兵灭了萨图克,给你,还有大都护他们报仇” 刘岸听了也不由得流下两行泪来,道:“我当日前往萨图克军中以后,可就没想到回来。特使和众位老兄弟、新兄弟都还这么记得我、这么关心我,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事了,快和我说说特使的军命吧。” 马小春这才传令,却是张迈将和萨图克与萨曼的交涉大权都交给了刘岸处理,并命何春山在旁协助。马小春传了命令后说:“刘司马,萨图克这家伙害死了郭老都护,又害得你这么苦,你若要报仇,咱们安西唐军所有将士都会支持你的” 刘岸问道:“这也是特使的话” 马小春连忙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说:“不是不是,是我自己胡说八道的。” 刘岸道:“这事干系非小,却是不能开玩笑的。你回去禀明特使,告诉他我已知道我军内部颇为空虚,不宜久战、大战,眼下的局势,国事为重,私仇为轻,当前应该以巩固已有领土、逼退阿尔斯兰为第一要务。至于郭大都护的仇,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我们的力量强大了,还怕没机会么” 马小春道:“我记着了。” 刘岸又道:“特使既然交付大权给我,萨图克和萨曼这边,我会尽力斡旋,减轻来自布哈拉与怛罗斯的压力。你让特使放心对付阿尔斯兰吧。” 马小春走后,刘岸叫来何春山商议对付萨图克与萨曼的策略,何春山道:“苏赖说如果我们再不放他一马,他们就要铤而走险,此言多半不虚。如今萨图克已是穷途末路,周边三大势力,任何一方全力进攻都有可能灭了他。就算不进攻,只要用上困字诀,同样能将他困死。” 刘岸点了点头,他才从萨图克军中回来,虽然是被限制了行动,但军中那种万念俱灰的绝望氛围还是遮掩不住。 何春山继续说道:“怛罗斯周边三大势力之中,阿尔斯兰和萨图克名为同族,实际上却最是势不两立,因他若打败了萨图克,便能吞并其部众,正式一统岭西回纥;萨曼和萨图克虽然曾经结盟,但如今物是人非,他们的关系也就显得晦暗不明,不过仍然有结好的可能;而我们虽然和他们有仇,可因为我们眼下没有力量占领怛罗斯,所以对萨图克的威胁反而最小。” 怛罗斯与宁远城之间虽有小路,但转运起大量军事物资来并不方便,若要走雅尔、灭尔基一路,却又随时会受到来自八剌沙衮的拦腰攻击。唐军如果要继续攻击萨图克不但要冒上被他拼死一击的风险,而且就算能够成功,占领怛罗斯以后得分出大量兵力,用以同时面对来自萨曼与八剌沙衮的压力,结果恐怕是得不偿失。 刘岸道:“你的分析甚有道理,只是萨图克去求萨曼的话,应该会比来求我们更容易成功才对。为何他却先来找我们呢” 何春山道:“萨曼与他们虽然曾是盟友,但萨图克却刚刚累得奈斯尔二世大赔了一笔,且萨图克在我军手下连吃败仗,似乎全无还手之力,威信扫地,西域各大势力对他都失去了信心,当他是站在坟墓边上等死的人。若萨图克现在去投靠萨曼,布哈拉那边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但若能得到我军的谅解,他再将这个消息泄露给萨曼,萨曼听说以后,多半就会主动来争取萨图克了,那时他左右逢源,就有可能在三大势力的缝隙之中存活下来。” 何春山说的乃是生意场上常见的现象,冷门的货物没人要,有人开价了就吃香,中土有句谚语:“瘦田没人要,耕开人人争。”其理亦同。如今萨图克就是要争取唐军第一个开价,让自己从一个没人过问的废物变成一个各方争着要的香饽饽。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七章 和平的威胁 刘岸听何春山分析了萨图克的动机和手段后,道:“他们若是想要利用我们,怕也没那么容易得逞。” “其实就是让他们得逞又何妨呢”何春山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刘岸问。 何春山道:“萨图克利用我们,我们也可以利用他们。萨曼若是以为我们已与萨图克达成谅解,不但会去争取萨图克,而且对我们态度也会软很多。郑济和斯提尔谈了那么多的条件,巴勒阿米原本的打算,应该只是敷衍应付,但如果局势有了变化,却有可能因此而顺水推舟、弄假成真。而郑济和斯提尔谈的密约,对我们双方来说却是都有好处的。” 郑济和斯提尔的密约刘岸早已从李膑处知道了前因后果,但是从敌营刚刚回来的刘岸,却对唐军当下的内部形势和所面临的外部局面,有着比以往更加深刻的认识。 他晓得何春山所说的“好处”乃是一种稳定与平衡,即设法维持岭西现有军政势力的分布格局,在达到一种势力均衡之下建立和平,再在和平的基础上开拓商路,这无疑符合安西境内一部分人的利益与期望,甚至也是西域某一个阶层的利益所在。 正因此,近来的一些事态,正在影响着唐军的决策朝这个方面发展。 稳固的边疆,和平的外交,通畅的商路这大概也是大部分安西民众所渴望的生活,就近期而言也符合安西大都护府的利益。可是就长期而言呢 当边界确立起来,当安全得到了保障,当生存变得不是问题,当人们开始用商业来追求财富的时候,唐军的将士们还将为什么而战,还是说,他们将从此失去了战场,失去了用武之地 一直以来,唐军之所以能够不断壮大,靠的就是生死攸关的威胁,在生死线上不断挣扎,正是求生存的意志激发了他们最大的力量可如果悬在头顶的宝剑忽然归鞘,安西唐军还将靠什么来维持自己的锐气与战斗力如果唐军失去了战斗力,这份靠军势平衡构建起来的和平,又能够继续维持多久呢 “这份和平,会不会来得太早了呢” 还在八剌沙衮时,在南下之前阿尔斯兰曾召开了一个军帐会议,探讨南下的目标与策略。南下是肯定的,混一了两河流域的岭西回纥风头正劲,当然要对外扩张,不过当时阿尔斯兰有两个用兵的选择:一个是安西唐军,一个是萨图克。 对于安西唐军,意在驱逐,即将唐军赶回葛罗岭以东去,至于进入疏勒,在疏勒攻防战以后西域诸胡已经不知不觉间产生了恐惧心理,觉得葛罗岭山口以东是一个不可测的用兵之地号称二十万人的诸胡联军,说败就败了,除了萨图克带了两三万人逃回来之外,其他军马几乎每一个整编得以撤回,疏勒,疏勒,那实在是一个太叫人害怕的地方了。所以大部分人都对越过葛罗岭山口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对于萨图克,则意在吞并,阿尔斯兰已经吞并了土伦可汗的土地与部众,如果再兼并了萨图克,则岭西回纥的统一伟业便告成功。 这两个敌人其实都是准备打的,可问题是,应该先攻打谁一开始,大部分人都倾向于攻打萨图克,因为萨图克在兵败之余,士气降低到了极点,是个软柿子,而八剌沙衮方面士气正高,诸将都认为几万大军压将过去,捏就把萨图克捏死了。 但后来阿尔斯兰的宰相科伦苏却推翻了这个看法。他认为萨图克虽然兵败,但还保存有相当的战斗力,且怛罗斯地区有山地、沙漠的阻隔,萨图克为了保住他最后的一块土地势必拼死反击,那样的话战争的胜负就很难说了。 而且如果先进攻萨图克会面临两大问题:一是可能会促使萨图克在无可选择之下彻底倒向萨曼,如果萨图克依附了萨曼又死守山城灭尔基,那么怛罗斯攻防战的结果可就难说了;第二个难题,则是唐军的动向如果阿尔斯兰先攻击萨图克又被拖住了的话,那势头正旺的安西唐军会否出兵雅尔进而袭击八剌沙衮呢 科伦苏提出了这两个难题之后,军帐之中就静了下来,因为大部分武将都解答不了这个难题。最后是科伦苏自己提出了一个选择标准,那就是哪一家在受到打击时第三方不会出兵援救就攻打谁即如果攻打萨图克而安西唐军不会出兵,那么就攻打萨图克;相反如果攻打唐军而萨图克不会出兵增援唐军,则攻打唐军。 “大汗,我觉得眼下博格拉汗兵疲粮少,死守有余,出击不足,只需派遣数千人马把守住出入灭尔基、俱兰城的山口与沙漠,就能叫博格拉汗不敢东出灭尔基半步,相反,安西唐军那边会有什么举动我们却是难以估计。反过来,如果我们先打败了唐军,那时军威势必大振,不但讹迹罕可以收回,葛罗岭山口可以封堵,就是怛罗斯也可以不战而下。” 应该说科伦苏的这个提法是相当有见地的。如果世上没有张迈,历史按照正常轨迹发展,到了几百年后的元末明初时,朱元璋也面临着同样的两难抉择:应该攻打陈友谅还是先攻打张士诚。朱元璋最后选择了先攻打陈友谅,他下这个判断的原因就是:如果攻击陈友谅,张士诚不会出兵袭击自己的后方,相反如果攻击张士诚,陈友谅却会顺江而下袭击自己的后背。 历史有时候总是惊人的相似,杰出人物也常常英雄所见略同,不过略同是略同,同样的判断标准选出来的决策这时却出现了完全不同的结局:因为决策下定之后是要看执行的。 科伦苏的选择建立在岭西回纥军可以击败安西唐军的基础上才能奏效,可这一刻,当阿尔斯兰望着远没有长江来得宽广的真珠河却在那里望水兴叹。 大军抵达这里已经半个多月了,却还是没法过河非但没法过河,还被唐军火攻了一阵、偷袭了一场,辛辛苦苦扎好的船筏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大汗的大纛甚至出现了危机,阿尔斯兰的脸挂不下去了。 “大汗,今晚请许我出击” 科伦苏的儿子卡查尔出列请令。先攻打唐军的主意是他父亲出的,现在却久无战绩,如果再不打破这个僵局,他们一家子的地位就有可能动摇。 “出击你准备如何出击游过去” 不料卡查尔真的说:“没错大汗,你可还记得夷播海的马泳大赛” 阿尔斯兰的眼睛有些亮了。那是前年事情了,阿尔斯兰正在昭山行宫避暑,这时臣下献上的一条娱乐妙计选用夷播海旁的人,骑上骏马下夷播海游泳,看谁游得更远便算得胜。大部分都是生活在夷播海附近的渔民或者牧民,乃是西域少有的懂得水性的族群。 “参加过马泳大赛的兄弟们如今都在军中,请选拔出来,应该会有一二千人,我带着这一千多人,趁着深夜泅水过河。唐军刚刚毁掉了我们的船筏,正以为我们没法过渡,一定想不到我们竟然会连夜渡河,只要我军先头部队闯到了岸上,站稳了脚跟,占据了一个立足点,后续兵力便可源源不绝地开过去。” “可是我们的船都没有了,你们上岸之后,我们怎么过去”另一个大将质疑道。 “那么,还是先造好船筏再说吧。” “不行”卡查尔道:“等我们造好了船筏,唐军就会警惕了,那时候反而没机会了。虽然我军将士大部分不会游水,但真珠河的河面又不是阔到无法横渡,我们不是还剩下许多木料么也不用扎船筏了,就选出一万人来,抱住木板和浮囊,直接划水过去。” “抱着木头和浮囊过河”有将令惊呼起来:“那样我们在河里头就会成为唐军的箭靶子。” 漠北民族的浮囊渡河法,乃是用特制的皮囊吹气,当皮囊鼓起来以后,其浮力大体上可以承载一个士兵的重量,漠北轻骑兵经过无法趟过的内陆河流时,常常以此渡河,用这个办法,连水性不精的北方骑兵都有可能渡过黄河,不过这个渡河法有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在水里头时防御力接近于零,如果敌军有一队弓箭手把守在岸上的话,来多少人都射死了,就算不用弓箭手,只派一队长矛兵巡岸的话,也可以很轻易地破掉渡水胡兵的攻势。 “如果是白天,当然很危险,但如果是晚上的话,却还是有机会的。请大汗允许我带领一千马泳兵开路,后续军队就以浮囊渡水作为支援。” 有的将领还在犹豫,卡查尔叫道:“大汗唐军拥有飞砲他对投石车的称呼,就算我们造好了木筏,也未必能突破他们的防线啊,现在他们刚刚取胜,又认为我们船筏已失无法渡河,军中必定松懈,这样的机会以后不会再有虽然有点冒险,但总好过几万骑兵被唐军堵在这里没法前进一步啊” 在卡查尔的坚持下,阿尔斯兰终于同意了他的主张,由他去挑出了一千六百多人的渡河敢死军,每个人都准备好了一个气囊,一匹善于游水的骏马。傍晚时节,在南岸唐军看不到的地方,一万五千多名回纥骑兵开始对着一个硕大的皮囊吹了起来。这种皮囊没有鼓气时叠起来也就是一个枕头一般,平时行军就直接绑在马臀上,晚上睡觉还可以当枕头用,是漠北民族特有的渡水装置,这次回纥军中有三万人带有此物,但由于部分将领的抵制他们认为太过危险,所以卡查尔最后也只发动了一半人马加入此次行动的行列。回纥军中没有鼓风设备,所以那么大一个浮囊也是靠将士用嘴来吹,皮囊是用皮制的,可不像后世吹橡胶制气球那么容易,吹完之后扣好缝好,一切都干得小心翼翼这是他们渡河的装置,如果渡水期间漏气自己的一条小命就得送了,这一点所有回纥士兵都很明白。 回纥军做好了准备以后,当天晚上就悄悄行动,一千六百名马泳兵先行。 所谓马泳,并非直接骑在马上,而是人与马并列游水,马泳者半借着战马的力量便能游出比自己游水远得多的距离,且对波浪的抵御也强得多。这次并非比赛,而是夜袭,所以一千六百人除了借马力之外还带着浮囊。 四更天,夜已经黑得厉害,对面的唐军却还有骑兵举着火把在巡河,卡查尔选了一个最黑的地方,低声下令,一千六百人马便一起溜入河中。 水声轻轻荡漾,声响却也没大到能够将对岸已经入睡了的士兵吵醒。 那个时代没有聚焦设备,唐军对岸纵然举起了火把也没法照亮大面积的水面,刚刚结束的飞砲毁船战用掉了大量的燃料,眼下也不能毫无节制地乱点大火堆了。 唐军的人数不多,轮到值夜的不过数百,其中巡河的共有三十火,在长长的河岸线上举着火把逡巡,郭洛设计了一套巡河的频率,让每一火骑兵控制着一段固定的区域,虽然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将河岸线所有点都盯死,但敌军在这样严密的巡逻中想要偷偷上岸却也绝不可能。 这一夜,郭师庸的幼子才满十七岁的郭漳也作为一个新兵跟在火长的身后巡河,他虽然是郭师庸的儿子,但仍然得从最基层干起,并没有一开始就做官做将的特权。 卡查尔的判断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张迈虽然告诉诸将要胜不骄败不馁,不过人总是有懈怠心理的,刚刚取得了一场胜利,又烧毁了敌人的船筏,唐军上下都看死了回纥人有一段时间没法渡河了,这一夜将兵巡河时也就显得有些应付,只是循例,积极性与警惕心都不高。 郭漳这一火巡河兵慑于郭洛严明的军纪,不敢偷工减料,还是按部就班地在河岸上走过来走过去,不过所有人都在打着哈欠,郭漳也觉得这任务十分无聊,巡了一会尿急,就请火长停一停,下了马,跑到河边解手。 火把插在河岸的一块岩石上,火焰在河风的吹拂中时高时低,照耀的方位从一两步到五六步不等,郭漳一边射尿一边打哈欠,忽然觉得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似乎是马嘶,是自己的战马在叫么好像不是。是同袍们的战马在叫么好像也不是。那声音,似乎来自河面上 “会不会是对岸有马叫,顺风飘到这里了”那也是有可能的。 但紧跟着郭漳就觉得河面上传来的不止是时有时无的马嘶,还有一种拨水的声音。 “有人游水” 小伙子警惕起来,举起火把要照亮河面,这时一阵大风猛地扑来,竟然将火把吹灭了 “郭漳,你怎么了” 十余步外的火长看见这边的火忽然熄灭,问道。 “不知道。”这个没有月亮只有星星的晚上,黑漆漆的视野极差,郭漳叫着他火长的名字,说:“这里好像有怪声。”是的,有怪声,而且那声音越来越明显了。马泳者拨水的声音混杂在波浪之中,本来是难以发现的,但毕竟是一千多人马一起行动,那种声响加在一起便格外明显。 “什么怪声”火长策马走了过来,用自己的火把点燃了郭漳熄灭了的火把,两个火把并在一起,火光旺了一倍,便往河面照去,噗的一下,一个马头出现在数步之外的水面上,再跟着火长便发现了马背上搭着一只手顺着那只手望过去他便见到了一个人 火长微微吃了一惊,叫道:“奸细郭漳,快取弓箭” 郭漳的个子很矮,又长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全火将士就当他是个孩子,可毕竟是将门之后,论弓箭却是整队人中精准度最强的,一听到火长的命令便搭箭开弓,瞄准了水中那人,火长喝道:“不许乱动先将兵器抛上岸来,然后慢慢游过来” 那人却没什么动静,只是随着水流慢慢靠近,眼睛盯着郭漳的箭,似乎随时都要躲避。 “你听不懂我的话么”火长用回纥话叫道:“再不将兵器抛上来,我们就要放”他本来要说“放箭”,但很快就觉得不对劲火光所及处,竟然不止一个人,在这人身后的数步,还有七八个人,都是一个人一匹马而在这七八个人的周围,似乎还有其他的人马 这么多人,难道这不是奸细,那么就是“夜袭夜袭敌军渡水夜袭敌军渡水夜袭” 火长大吃一惊,翻身就上了马背,对郭漳道:“放箭”郭漳早瞄准了,这时被火长一吼,一个激灵,手一松,飞箭射出,洞穿了那回纥士兵的咽喉。郭漳啊的叫了起来,水中的回纥毫无还手之力,鲜血已经渗出了水面。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就这么没了。 他的武艺虽然练得精熟,但杀人这却还是头一遭。打仗的情况,他也见得多了,但真正自己动手那感觉就完全不同。第一次杀人,尽管是在对敌,但那感觉并不好,甚至让郭漳觉得很糟糕。 忽然之间,这个少年有些后悔自己选择了来到前线,如今安西唐军各个方面都需要人才,将门子弟也多了一些选择,不像抵达疏勒之前,所有的人成年子弟都必须义无反顾地上战场便如慕容春华,原本也是斯斯文文一介书生,当初从军上阵也是纯属无奈,但数年的戎马生涯过去后,却已经变成了一名出色的将领。而郭漳现在却不止一条出路。 因为郭漳读过书,所以郑渭本来有心要留他在自己身边学习历练,做文官的候补,但郭师庸却坚持说郭家子孙当于兵火之中历练,然后才可能真正成长,郭漳本来也觉得在军中的生活可能会更加多姿多彩,而现在郭漳却有些后悔,杀人只是听起来有趣,真正自己经历了才晓得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这时火长已经竖起长矛,号召全火骑兵奔近,叫道:“赶快巡河见到有人上岸就捅下去郭漳,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敲锣两慢三快。” 郭漳被火长一喝,才醒悟过来,朝山城的方向奔了去,一边奔一边拿过系在腰间的铜锣,按照约定好的节奏,两慢三快地敲了起来。这个节奏是在向后方示警:“夜袭,夜袭情势紧急的夜袭” 一面铜锣的声响算不了什么,但很快就有一面又一面的铜锣接力,亦黑山城上,火光不断亮了起来,一点一点的,犹如天上的繁星。 “一定要守住亦黑啊”郭漳心想。 这一片山地守护着宁远的安全,如果亦黑失守,宁远的所有驻军就有可能要被迫撤回葛罗岭山口以东。托云关现在都还没建好,如果葛罗岭山口再被突破,疏勒就将面临第二次的大危机了。 “应该不会的,应该不会的。” 郭漳一边按节奏敲着铜锣,一边想:“有特使在呢这一仗我们应该可以取胜” 安西军民对于张迈的信任已经接近“信仰”了,有赤缎血矛的地方,攻必取,守必固这是毫无疑问的 不过,这一次郭漳再次望向山顶矗立着的赤缎血矛,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来:“这次战斗结束之后,不如我求爹爹让我回疏勒吧。” 他想,自己文武两方面都行,但靠武功出身的话,那得一刀一枪地拼杀爬上去,从做火长,到做队正,再到做校尉、都尉郭漳明白,由于自己出身的关系,上峰应该会有意无意地给自己安排立功的机会,这也是身为郭师庸儿子最大的好处,然而上峰能提供的也只是历练与立功的机会而已,唐军军律严明,真的要往上升,还是得靠自己的努力。 “那可得杀多少人啊” 郭漳发现自己并不喜欢杀人。 但是,如果到郑渭身边去,那就不同了。聪明的郭漳隐隐想到,文的那条路对自己来说也许是晋升更快的捷径呢。 “如果局势稳定下来,就去求爹爹。”郭漳下定了决心:“反正唐军这么多骄兵悍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就算是我们郭家,不还有大哥在么爹爹应该会答应的吧。” 喧哗的河岸,波涛中的惨呼声,以及亦黑山城里传出的阵阵急促军令,这一切一切,似乎都和这个少年脑中的思量显得很不搭调。 郭漳手里的铜锣敲得震响,可他的心却已经飞回了疏勒。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八章 萨图克称臣 苏赖第二次走进冲天砦的砦门,这一次来迎接他的是刘岸。 已经换上一声轻铠皮甲的刘岸,脸上已经一扫做俘虏期间的小心谨慎,换上了充满自信的镇定,一双眼睛也亮得似乎能够直接看穿人心,那两鬓的风霜非但无损他的风采,反而让他显得更加的沉着。 苏赖也没想到这次遇到的会是他,原本他还以为刘岸至少要回去修养一段时间,哪知才分开没几天,刘岸就如同换了个人似的。 “刘司马,数日不见,风采大胜从前啊。”只是隔了数日,但苏赖对刘岸说话的语气也变了,当初是对一个俘虏面子上的礼貌,现在面对的刘岸却代表了一个如日方升的势力,苏赖虽然不至于因此而带上讨好的语气,但他的背脊却也若有意若无意地有些弯曲,“我的来意刘司马想必已经很清楚,就请刘司马为老朽引见一下张特使吧。” 刘岸却道:“老将军年事已高却还如此奔波,真是辛苦了,只是博格拉汗自己为什么不来” 苏赖道:“老朽所说的话,可以全权代表博格拉汗。” 刘岸淡淡一笑,说:“我也可以代表安西大都护府,对你作出任何承诺。”苏赖一愕,刘岸道:“老将军,咱们是老对手了,也可算是老朋友,就不用转弯抹角了吧,你们到底想怎么样,直接说吧。” 苏赖沉吟着,看着刘岸,终于被他眼神中的自信说服,道:“好吧,我这次代表博格拉汗前来,便是希望我军能与唐军修好,我们博格拉汗深敬张特使英雄盖世,因此愿与张特使结为兄弟,以后两家结好,永为睦邻友邦。” “不可能。”刘岸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就算你到了张特使面前,得到的也只是这个回复。” 苏赖道:“刘司马,眼下唐军气势虽大,但你我都清楚,安西大都护府外强而内虚,如果我们两家联手,那可以双赢,如果继续为敌,那只会两败俱伤。” “联手,可以。”刘岸道:“但是结为兄弟之邦,不可能” 会面的草屋静了下来,静得几乎能够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许久,苏赖才打破沉默:“贵我双方如果连仇恨都不肯泯弃,互信不建,两家还如何联手” 刘岸道:“我军对博格拉汗的信任,早从怛罗斯时期你们明里与我们和谈、暗中却图谋将我们剿灭时就已经破碎得无法恢复了。至于你们对张特使的信任嘿嘿不提也罢。所以所谓互相信任云云都是自欺欺人,苏赖,你就说吧,你们希望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你们又能给予我们什么咱们既要做买卖,就将买卖讲清楚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事情一完就钱货两清,不必要扯上什么兄弟之亲。” “那好,刘司马既然打开了天窗,那我们就说亮话吧”苏赖道:“第一,我们希望定下密约,彼此互不为敌,共同对付阿尔斯兰如果阿尔斯兰进攻灭尔基俱兰城,则请唐军对雅尔发动攻势,反之,如果阿尔斯兰进攻安西大都护府,则我军将出兵骚扰其后方。” 刘岸道:“互不为敌,我只能给你一个三年的期限,至于共同对付阿尔斯兰眼下阿尔斯兰正在攻打亦黑呢。” “这个好办,”苏赖道:“只要贵军答应此议,明日我军就会起兵骚扰阿尔斯兰后方。” 刘岸点了点头:“好,这个提议不错。有第一,自然就有第二。” “第二,”苏赖道:“博格拉汗希望唐军能够开放冲天砦这条道路,允许我们派遣商队到宁远贸易当然,怛罗斯这边也欢迎大唐商人的到来,我们博格拉汗会以最大的努力来保护大唐商人在境内的安全。” “这个却得商量,”刘岸道:“公开的商路是不可行的,不过对于走私商队,或许冲天砦这边不会查得那么严。” 苏赖渐渐摸到了唐军对己方的外交方向是默认现实而不作名义上的承认,而怛罗斯方面需要的正是这些实际利益,刘岸又问:“还有第三没有” “第三,”苏赖道:“我们希望贵军能够资助我们一万石粮食,两万头羊,以助我们度过眼前的难关。” 刘岸笑了起来:“这个口开得好大,我军的军粮储备可不丰裕,要我们勒紧裤腰带资助你们,你们又能给我们什么好处呢” 苏赖道:“只要贵军能答应了我们这个条件,以后唐军若有调遣,我军数万将士将随时听命,绝无二诺” 刘岸对此却是怔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博格拉汗的意思,不会是想做我军的附庸么” 不料苏赖却道:“不错,为了给部民争取到一点活命的口粮,我博格拉汗真诚地向大唐称臣,恳请张特使俯允只要张特使点个头,怛罗斯全境随时都可以并入大唐”他说着竟然就面向长安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天下事的变化竟会如此之快,快得比变文中的传说来要戏剧性。 几个月前,唐军内部还在考虑着是否要依附西域的强者,而现在,曾经被称为岭西回纥第一英雄的西域霸主萨图克博格拉汗竟然主动提出要向大唐称臣,做安西大都护府的附庸 虽然对萨图克有可能提出的方案都做了种种考虑,但是岭西回纥副汗一系表示愿意全面称臣并入安西,这却是连刘岸一开始也未意料到的。 已经奔向不惑之年的刘岸压抑住胸中的兴奋感,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这是一个听起来充满诱惑、能让唐军倍有面子的提议,但刘岸却深知这个能让唐军倍有面子的提议下面,隐藏着萨图克博格拉汗对安西大都护府的巨大利益索求。 亦黑山城。 由于没有想到回纥军会在丧失大量船筏之后便发动大规模的渡水袭击,尽管唐军的巡河骑兵发现了回纥军的行动,让山城避免受到偷袭尚惘然不知,但由于渡水规模远超预料,所以光靠巡河的骑兵也未能完全拦住渡水骑兵上岸。 第一个敲响警戒铜锣的是郭漳,急促的锣声唤醒了亦黑山城所有人,连李圣天也惊醒了。枕戈待旦的应急部队冲了出来,奔向河边,可是山城里的步骑主力要集结并开到岸边却还需要时间。 上天似乎在弥补阿尔斯兰的运气一般,这一日的风向和水流对回纥军来说显然也是颇为有利。浪涛不断将回纥士兵连人带马地冲上岸来,在河水中不可能进行完整的列队,所以一千六百名先行敢死队也被冲散,在长达三里的河岸分别登陆,临近的巡河骑兵队迅速开来,黑暗之中弓箭难以取准,所以只能用长矛阻止回纥军上岸,一千六百名回纥军的“马泳者”在登岸之前已有三百人被水流冲散,另外有一百多人死在了巡河唐军的矛下,可是在唐军大部队开到之前,还是有四百多人从河岸各处登陆,卡查尔的坐骑更是一匹千里马,接近岸边时奋力一跃,跳到了岸边,卡查尔随即翻上马背,挥刀杀死了上前要阻止他的一名唐军将士。真珠河的河水消耗掉了他相当大的体力,但他的勇猛仍然是普通士兵所无法抵挡的。 “登岸成功了”卡查尔举起马刀高叫 河岸上零零星星的登岸者纷纷向他冲来,没多久他身边就聚集了几十人。还在河里浮沉不定的回纥士兵也高声呐喊响应。 “登岸成功”的欢呼就这样从河的这边传到河的那边,激励着后续浮囊渡水部队继续冲来。 郭漳在锣声响遍之后冲回岸边时,发现他全火同袍大半都已经负伤,副火长更战死了。一队唐军骑兵试图冲杀身边已经聚集了一百多人的卡查尔,然而在这员大将的奋力抵抗之下却没能将他们赶回河里去。 登陆战犹如攻城战,第一批登陆者稳住了阵脚以后,后来者受到的阻力便小了许多,后续登陆者便出现了蜂拥而至的情况。 在亦黑城内的骑兵开到之前,卡查尔身边已经聚集了三百多人,三百人立起了木盾那也是一个可以作为浮水辅助器械的战具形成了一个防线以抵御唐军的弓箭,同时掩护正在登陆的士兵。 在卡查尔的指挥下,回纥人犹如蚂蚁一般聚集过来,在一刻钟之内人数便扩大到了一千二百人没有被水流冲散且未在水里就被击杀的马泳者余部已全部到齐。 这时,石拔所率领的三百骑兵终于冲到了。 “给我杀”黄昏时石拔刚刚参加了李圣天特意犒劳立功诸将的宴会,多喝了三五杯,这时衣甲不整,显得十分仓促。但他的獠牙棒的威力却依然巨大 “把这群回虏给我赶回水里去” 獠牙棒过处真是所向披靡,卡查尔望见石拔犹如杀神一般暗暗心惊,带领了两名副将迎了上来,举起马刀竟然挡住了石拔的攻势,两名副将同时在旁边用长矛辅攻,截住了石拔前进的步伐。 石拔眼看就要将回纥军截成两半,却因此而顿住,便如砍柴遇到了筋节部分,一时无法再进。石拔遇强而不慌,连连怒吼,他的怒吼声是激励部下的鸦片,三百骑兵狂叫着不断冲击,这一营骑兵的人数虽较少,却渐渐占据了河岸战场的主动。 就在这时,城内忽然鸣金。 “郭将军有令都尉石拔即刻回营” “什么”石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军令却继续传来:“郭将军有令,都尉石拔即刻回城” “这个时候叫我回去他昏头了吗” 但军令传到第三次之后,石拔知道不能再抗拒了,一咬牙,引兵冲回,卡查尔拦住他的这段时间里又有两千人靠着浮囊相继登岸,从两翼围来,如果石拔退得慢些,陷入了重围,那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黑夜之中无法望见对岸,但卡查尔却让人高呼:“登岸成功”声音远远传了回去,无论是已经登岸了的回纥军,还是尚在水里的回纥士兵都因此而兴奋响应,一时间士气大振。 战场的氛围正向对回纥人有利的方向倾斜。 亦黑山城内,在发现未能于第一时间阻止回纥人上岸之后,郭洛的行动非但不加快,反而慢了下来。 “冷静,冷静不要慌” 众都尉都匆匆忙忙,连张迈也跑到城头张望战况,但郭洛却动也不动,传令:“慢慢行动,各营先在城内集结,占据各个山头,不要急着冲往岸边去” “可是将军,回纥人已经抢到河岸了啊,如果再不击破他们,让他们的人都上了岸,那”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郭洛道:“对方竟然挑选在这个时候登岸,真是了不起可是老天爷还是眷顾我们的,回纥没能对山城进行夜袭,而是在登岸时就被发现,那么这一战他们就注定了要失败了而且将是惨败石拔何在” “石都尉已经冲出去了。”石拔以前的上司、也刚刚晋升为都尉的田浩回禀。 郭洛眉头一皱,道:“田浩听令” “是” “你即刻带领三百骑兵,带上石油膏,冲入西渡头,将船筏全部毁掉。” 唐军有三大存船点,夜晚时一半的船筏都拖到了岸上,剩下一半停泊在东西两个渡头附近,东渡头离此刻的战场较远,西渡头则离得较近,如果烧掉西渡头的所有船筏,那么唐军的船筏就将损失四分之一强,田浩一怔,郭洛已经掷下了命令,田浩只得领命,郭洛道:“烧掉西渡头以后你就赶往东渡头严防死守,如果守不住,也将所有船筏一并烧了” 田浩去后,郭洛又传令调石拔回城,又命奚胜准备弓弩手,奚胜二话不说就去了。 这时张迈已经到达,但见郭洛有条不紊地调兵遣将,就坐在一边并不干涉,见他传令告一段落,才问道:“要打山城防守战么”郭洛道:“不错,不过也许用不着。现在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天亮了之后,回纥人如果还不退走,那他们就完蛋了。” 不久西渡头一片火光冲天而起,跟着石拔怒火冲天闯了进来,叫道:“我就要冲垮对方了,为什么要叫我回来” 郭洛冷冷道:“这次我军带来亦黑的精骑不多,你带去的一营更是其中的骨干,你自己可以不要性命,我却不能叫你有什么闪失” 石拔哼了一声,还要抗辩,张迈咳嗽了一声,石拔望了一眼见张迈示意自己住口,他对郭洛杨易也敢顶嘴,但张迈一个眼神过来,石拔就闭上了嘴巴,退到一边。 这时回纥军派出来的大多都已登岸,李圣天大惊之下,赶来找张迈商议,叫道:“贤弟,听说回纥登陆已近万人,咱们可得赶紧想个办法啊。” 张迈却笑道:“郭洛已经有了安排,兄长就和我一起在旁坐观就行了。” 李圣天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将信将疑,便也坐在一边,且看郭洛如何调兵遣将。 城中兵将各就各位后,原本因为敌人偷袭而有些慌乱的氛围渐渐平定,山城各要害都已经得到严密的防守。 这次张迈带来的人里头步兵尤多,正有利于守城,唐军有了疏勒的守城经验以后自信力大增,尤其是守城战,只要进入到据点防御的环节所有人便都有了不败的信念。 卡查尔在大部队登陆完毕以后,共得兵马一万四千多人,其余的或者沉水死了,或者被冲到了不知哪里去,卡查尔更不犹豫,当即马上兵分两路主力一万一千人直奔山城,剩下三千人则向东渡头围去,意图抢夺船筏,田浩眼见敌众我寡,渡头的地形又不利防守,马上放一把火将船筏连同渡头都烧了。 望着东渡头的大火,卡查尔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深深的隐忧来。尽管一开始就知道今晚的行动是一场大冒险,但他还是有几个机会的,第一个机会那就是在唐军不知道的情况下摸到亦黑山城发动夜袭,那将奠定回纥军全胜的基础,只可惜这个机会显然没能实现。第二个机会则是上岸之后夺取到唐军的船筏,但让卡查尔感到骇异的是,唐军的主帅竟然能当机立断,在河岸上的缠斗尚未结束时就放火烧了西渡头,跟着又烧掉了东渡头,一举挑破了卡查尔的美梦。 高手博弈,并不需要进行到数子才知胜负。 “好像失败了” 卡查尔心里冒出了这样的预感来,可这话是不能出口的,再说他也还有机会假如能够乘着士气高涨攻陷亦黑山城的话。 他没有选择了,只能一战 东方的第一道曙光透出了云层,各处据点的步兵弓兵弩兵都已经准备妥当,慕容秋华的投石车也都已经安防好了砲弹,石拔更是带着一府的骑兵整装待发,不过在防守战上他也知道自己不会出场石拔很明白,郭洛安排他守候在这里,是要让他来收拾这次亦黑攻防的残局。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九章 血染真珠河 真珠河北岸,岭西回纥的宰相科伦苏眼见天色已亮而攻拔亦黑山城的捷报却迟迟不至,心中充满了忧虑。 当有家臣来报喜说卡查尔已经在岸上站稳了阵脚,眼下正赶去围攻山城,科伦苏在报信的人走了以后脸上忍不住现出惨然之色来,他的小儿子问:“父亲,怎么了大哥的战况不是很顺利吗” “顺利完了”科伦苏道:“卡查尔完了,我们阿史那家族也危险了” “父亲为什么这么说” “先唐军后萨图克的战略顺序,是我提出来的。”科伦苏道:“但是现在进兵却明显不利,军中就出现了质疑我的声音。你大哥为了扭转这个局面坚持出兵奇袭,我虽然知道很危险却也没有阻止的,为的就是因为这危险里头还藏有机会,但现在看来却是完了。” “可大哥不是站稳阵脚了吗” “在岸边站稳阵脚是没用的。”科伦苏道:“卡查尔唯一的机会,就是在天亮之前趁乱攻入亦黑,这才是奇袭的目的。但现在却已经天亮,卡查尔不但没有攻入山城,连船都没抢到。我们没有船只,后续的兵力物资就无法跟上。唐军善守是出了名的,这次渡河的士兵又都是尽量不带重器械,以一支轻兵去攻击山城,如何有得胜的机会现在唐军退缩是在等待时机,只要等兵力一疲,那时候他们就要反攻了。” 疏勒兵败之后,科伦苏曾设法找到了几十个参与其役的败兵,细细盘问当时的细节,对于唐军守城的能耐,他也只能说一个服字。但是这时想起大儿子将要在很不利的情况下去面对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这种佩服又变成了恐惧。 科伦苏的小儿子惊呼起来:“若是那样,那咱们可得赶紧接应大哥去。” “不可能了。”科伦苏道:“如果卡查尔不能取胜,再派人用浮囊渡河过去也没用,没有船只,去一个死一个,现在只能祈求有奇迹出现了。” 然而科伦苏对奇迹的期待却被郭洛的稳健与毒辣扼杀了。 亦黑山城是靠山而建,北面临河,东面有一条蜿蜒向南的山路,唐军抵达之后又立起了两座拱卫的连营,这时郭洛下令两连营的士兵坚守不出,只是以弓弩射杀来犯的士兵。 卡查尔所部不过万人,在人数上也不占上风,更何况地利与器械更是远远落后,巨大的土块从山城里飞了过来,砸在狭隘的山道上,回纥将兵挨到的无不筋折骨断,唐兵的弓弩手更是不客气,箭雨一轮又一轮地飞下,大部分回纥人根本就没法接近山城,就算接近了,等待着他们的却是更加悲惨的命运:要滚水浇头还是蝗石砸顶还是石灰蒙眼还是烈焰焚身选项很多,但选择哪一个也由不得扑向地狱的飞蛾们。 就在回纥人发动进攻、唐军展开防守的时候,李圣天却没事可干,他在张迈的邀请下四处巡城,美其名曰巡查防务激励士气,说实在的却就只是陪着张迈闲逛。 现在敌人正在攻城啊,但张迈给李圣天的感觉,却是这场战争根本就没他的事。下层兵将训练有素,中层指挥官老练娴熟,尤其让李圣天羡慕的是,这一切的攻防事务都有郭洛在那里统一调度。 李圣天忽然又想起,从自己进驻亦黑山城以来,唐军的总体指挥似乎一直就是郭洛在做,张迈只是在一些场合上露露面,凡是郭洛作出的决定他都未加干涉。 也就是说,这一场仗旗帜上是大唐张特使对回纥大汗阿尔斯兰,但在实际操作上也可以说是由郭洛在独当回纥。 想到这里,李圣天脱口而出:“我国中要是也有郭将军这样一员大将,那可多好啊。” 他身后诸将微感尴尬,张迈哈哈笑道:“兄长太客气了,于阗根基深厚,精兵良将必然也多,只是暂时没机会施展而已。” 天色大白以后,局势对唐军也就越来越有利了。 李圣天发现,亦黑山城攻防战中的唐军将士,此刻算不上士气高涨,他们只是按照已有的步骤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防守的工作,就像一个个工匠一般,平静地对待自己的作业。而他们的工作成果,就是让敌人一拨接一拨地在城下交纳自己的性命。 回纥人发动第一轮心存侥幸的攻击之后,卡查尔便知道败局已定。他望着并不算很高的亦黑山城,这时却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望着一头变大了一万倍的刺猬。在没有真正面对唐军所防守的城池之前他也听过“唐军善守”的传说,但直到此刻才体验到这四个字所蕴藏的含义。 面对大军压境视若等闲的坚强神经、屡战屡胜的绝对自信、已成系统的防守方法、处于时代前沿的攻防器械再加上训练有素的将兵,正是这一切确保了唐军守城战的不败威名。 就像他父亲科伦苏一样,此刻的卡查尔也在想着如何善后了。 “将军,让我冲上去吧,我”副将来向卡查尔请命,但他却否决了:“不,准备撤退。” “什么” “我说准备撤退,你没听见么”卡查尔道:“你们走,我来殿后” 亦黑城头,郭洛似乎洞察到了敌军进退的节奏。 “让石拔准备出城”他掷下了命令。 早就准备好了的石拔,带着一千二百精骑在城门之后待命,当郭洛下令反攻之时,城门忽然打开,有些还不死心的回纥心中一喜,正想冲过去时,就看见一支身穿铁铠的骑兵冲了出来。 回纥人昨晚渡水已经消耗了相当大的体力,再加上连夜奋战,大多都已经相当疲弱,却哪里还抵挡得住这一支养精蓄锐了两个多时辰的下山猛虎 石拔昨晚退兵时还有些怨恨郭洛,这时候却爽快得要命,他的骑兵冲出城外之后就如同狼如羊群,獠牙棒砸处每一棒都能开花,直到卡查尔率领他的亲兵迎了上来,才算为其他士兵的撤退争取到了一点时间。 “退,退快退回去” 南岸的战局已经没有悬念了,亦黑山城上有一个悬空石台,正好面对着真珠河,张迈就请了李圣天在石台上观看渡水回纥的败逃,马小春乖巧地命人摆上了木几和美酒,张迈与李圣天坐定以后,石拔已经将回纥人赶到了河岸上。 这一刻张李二人高坐石台指点江山,李圣天叹道:“我还在于阗时就已经听说疏勒有一员猛将叫石拔,今日一见果然了得,张特使,你手下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才真是让人艳羡之至。” 张迈笑吟吟道:“小石头如何当得起兄长如此夸奖他也就是力气大一点而已。” 眼见卡查尔带领亲卫精锐步步抵抗却步步后退,步步后退却阵型不散,尽力掩护着同袍撤退。李圣天赞道:“敌军中的这员猛将十分英勇,不知道是谁。” 张迈传令,让室辉去问问对方那员大将是谁。室辉飞马出城,命人高呼:“于阗国主借问敌军主将性命。” 卡查尔叫道:“阿史那家族卡查尔在此” 室辉飞马回报,李圣天叫道:“阿史那家族还有如此人物” 张迈问:“阿史那家族” 李圣天看了张迈一眼,笑道:“人家说贤者千长,必有一短,贤弟如此大才,居然不知道阿史那家族那可是突厥大姓啊数百年间可汗频出,而且多有英主名将在草原上阿史那家族的威望,那是可以和李姓皇族在中原的威望媲美的啊。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张迈脸上一红,马继荣眼见回纥军败势已成,卡查尔拼死挡住石拔,那也只是在为同袍渡水撤回北岸争取时间,心想:“这一战之后,唐军善守之名必定更上一层楼,回纥军必定不敢再轻过真珠河半步,阿尔斯兰必定北归,我于阗出动两万大军,却自始至终只作壁上观,一寸功劳也未立得,劳师而无功,回去后无法向国人交代。” 便说道:“石拔将军为不可当,但兵力较少,可以胜敌,无法围敌,可别叫这些回纥人逃了回去,那时岂非功亏一篑请张特使许我带领兵马赶去增援,定要将这些回纥人全部留下,叫他们匹马不得回归北岸” 李圣天颔首表示答应,问张迈道:“贤弟以为如何” 张迈笑道:“马太尉肯去帮一帮手,那自然是好。” 李圣天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今回纥已经陷入绝境,你此番下去,如果他们肯投降,就饶了他们一条性命。” 这时奚胜已经带领了三千步兵准备出城,眼看于阗方面也要来助战,便与马继荣商议,安西军左,于阗军右,从两翼围歼敌人。石拔的精骑则在敌人之中来回纵横,冲坚击强,不使回纥形成坚稳的阵势。 回纥军这时已经撤到了岸边,眼看唐军全面反击,纷纷抢夺昨晚搁在岸边的浮囊渡河。郭漳已经编入新的队伍当中昨夜回纥的渡河突袭中,他所在的巡河火除他之外全部战死,郭漳自进入这个火以后从战斗训练到日常生活都受到这些战友的照顾,九个同袍对他来说已如兄长、如老师、如兄弟,结果一夜之间便都在珍珠河畔捐躯,他现在也不能忘记昨晚回到河岸时所见到的场面。 这个本来不喜杀人的少年想起昨夜上司火长的惨死,恰好自己正在奚胜身边,就高声叫道:“奚将军得赶紧派弓箭手赶去岸边截杀那些已经下水了的回纥” 奚胜一愕,转头一看提醒自己的从服饰看也是个小兵,但面貌却依稀相识,因觉这个建议有理,便派了三百名带弓的步兵突往岸边,这三百人有许多是郭师庸亲手调教过的步兵,箭术水平冠盖全军,郭漳也被编在其中,这时奉命之后,这个小兵一骑当先,闯到岸边,就在马上张弓拉弦,别人先射近的,他却先射远的唯恐敌军逃出射程范围之内。 他的力气却也不小,开的是二石弓,旁边一个老兵看见赞道:“好小子,架势不错。”却见郭漳脸上满是肃穆之色。 “嗖” 这一箭,给小马报仇。 小马是个昭武族,是在疏勒招募的新兵,比郭漳大一岁,但看起来却比郭漳还嫩,唐言都还说得结结巴巴的,更别说会写字了,也没正式学过武艺,因此对读过一些书武艺又有根基的郭漳十分钦佩甚至崇拜,在军中时,小马是他最好的伙伴,也是他最谈得来的朋友,不过现在这个好朋友却永远故去了,为了昨晚那场在郭漳看来并不算很重要的战斗 自己的父亲郭师庸、族兄郭洛以及经常玩在一起的杨易大哥,在军中都是那么的高高在上,而自己却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升上去的小兵,这一切让郭漳感到不平衡,感到迷茫,在入伍之后的几个月里,他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逃离这个讨厌的地方,回到更加安全且升官会更快的疏勒去。 昨晚那场战斗,就算打胜了又怎么样也不可能够让自己升到校尉、都尉啊,就算是能够升到校尉、都尉,那也不算有多了不起,为此而冒险甚至为此而付出性命“值得么”郭漳在心里问。 噗一声,箭射偏了。 旁边那个老兵一看大骂了起来:“臭小子,原来你是个绣花枕头别浪费箭了后方的兄弟造一支箭都不容易的。” 郭漳脸上微微一红,那老兵已经追射了一箭,射中了那个回纥士兵的渡水皮囊,咕隆几声那个不大会游泳的家伙慢慢沉下去了。 “这一箭,不能再失准了” 因为这一箭,要给老张报仇 老张是全火最老的士兵了,都四十六了,左手有轻微的残废,但这并不妨碍他作为唐军中的精锐士兵。老张是全火将士中对郭漳最好的人,也是最喜欢唠叨唐军辉煌历史的人。他喜欢郭漳是因为郭漳参加唐军长征的“资历”比他还老。 但可笑的是这个从藏碑谷跟出来的老兵和一直在民部成长的郭漳一样,至今为止都没机会参加过最重要的那些战斗,比如昭山夜袭,比如灯上城的死守,比如葛罗岭山口的哨岗夺取战,他总是被安排在了不甚重要的地方,执行不甚重要的任务,所以至今也还是一个大龄的小兵。然而老张对此也毫无怨言,因为他的理想只是能死在看得见赤缎血矛的地方。 “像我这样一个本该死在藏碑谷的贱民,却能够跟随张特使转战万里,与西域群雄搏斗,看着本来高高在上的那些胡人老爷们一个个趴在我们脚下求饶,这已经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乐趣了。” 在昨晚之前郭漳觉得这个小老头太容易满足了,但这时想起老张的这句话,郭漳心里忽然产生了一阵颤抖。他忽然意识到,或许是由于自己没有真正懂得什么才是作为军人的可贵之处。 倏的一箭飞去,钉在了一个回纥士兵的后脑,竟然贯脑而入 “好”身边那个老兵高叫了起来:“小子,不错这才叫射箭嘛” 老兵的转口夸奖为郭漳带来了鼓励,也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兴奋。 接下来这一箭,是给火长报仇 郭漳心中晃过昨晚火长那最后的背影。 作为郭师庸的儿子,郭漳的身份是比较特殊的,尽管郭师庸本人没有交代,但还是有好事者口耳相传,在郭漳入伍的时候从都尉、校尉到队正便都知道自己的部下中有郭老中郎的儿子,都尉叮嘱校尉,校尉叮嘱队正,言语间都透露出“好好观照”的意思,但到了火长这里,他对自己却没有半点逢迎的意思。只是像对待一个普通部下一般对待郭漳,没有特别的优待,也没有特别的虐待。 崛起中的唐军不止是军律严明而已,其基层指挥员都有着作为大唐将士所应有的骄傲,他们是大唐的勇士,他们华夏的勇士,他们是百战不殆的勇士官僚阶层的陋习被用热血浇灌起来的正气逼得几乎容身之地,向权势者献媚在军中是要受到鄙视的。 在这支军队中,超过一半以上的队正都曾和张迈说过话,所有的火长都和张迈见过面,钦差行在对军人是完全敞开的,如果真有不平事可以直接去找张迈。虽有严密的层级系统,但上下级之间并未形成不可触摸的隔阂,所以作为全军最高级的部将郭师庸也未能拥有多少特权,更别说是他的儿子了。 这是一个难得的、相对公正的环境,只不过在昨晚之前,郭漳尚未意识到这一切的可贵。 咕噜两声,河面渗出了鲜血,又一个回纥军干掉了。 再次搭箭。 这一箭,给副火长报仇 那是全火九个人里头,给郭漳印象最深的男人,也是几个月来天天都给郭漳找麻烦的男人,不为别的,就为郭漳是郭师庸的儿子,所以他看不起他。 “是好男儿,就该自己闯出一片天下来靠老子的人什么英雄” 这句话,郭漳昨晚之前是听不下去的,这时候却不知为什么涌上心头。 副火长从经验到武艺到勇气,样样都比郭漳强,可他快三十岁了,却还只是个副火长,这就给郭漳造成了一个强大的障碍,就像一堵墙一样拦在郭漳面前,唐军只以能力定职位、只以军功论升迁的铁则,让这个少年觉得在军中的升迁之路是那么遥远又那么危险。 副火长,那个连名字都不会留下的男人,在昨晚那一场并不算重要的战斗中死掉了,他已经永远不可能有郭洛、杨易那样闪耀的光芒,死了以后,也不会有多少人记得他这正是郭漳不愿意留在前线的原因。危险太大,而出头的机会太小了。前方一次拼死的决战,常常不如后方一次轻巧的钻营来得有效。 但是这个男人却就这么死去了,支撑着这个男人战斗到最后的究竟是什么 郭漳有些想不通,但副火长的死却忽然之间唤醒了郭漳的羞耻感,他心里萌生了一颗知耻的种子,副火长平日里那重复了千百次的鄙视目光就像用炮烙烙在他心头一样,郭漳忽然发现自己如果靠父荫或者别的途径升到比副火长更高的地位,在有生之年自己将无时无刻地在梦里直面那双鄙视的眼睛。 一声惊呼在五十步外传来,一个回纥兵以为自己已经游到了安全距离,没想到郭漳一箭袭来却洞穿了他的咽喉,他猛地挣扎跳起,却随即沉没了。 “三箭连中啊”那个老兵高呼起来,周围的许多人也都将目光投向了郭漳。忽然之间郭漳产生了一种略带羞涩的成就感。 “别管他们”冥冥中似乎有一个严厉的声音传来,是副火长“射你自己的” 那么这次,就为老刘报仇 又是一箭洞穿了一个回纥逃兵的后脑 一箭就是一个,箭箭贯顶。郭漳越射越顺手,本来平日对静止的靶子也只是十有九中,这时找到了感觉,对着游动的目标竟也是一箭未失到后来他每射出一箭,周围的同袍就要喝一声彩同时在破空之响后便必有一个回纥人沉下没多久所带的三壶箭就射完了,旁边便有战友递过一壶箭来给他。 还在岸上负隅顽抗的回纥眼见唐军中有如此神箭手个个骇然,原本要跳入水中逃生的也踌躇了起来。 李圣天在石台上望见,又惊又叹,说:“好箭法,好箭法,就是忒狠辣了” 张迈又让室辉去问那少年是谁,听回报说是郭师庸的次子郭漳,也不由得惊喜道:“我常庸叔叹息说自己的长子平平无奇,次子畏缩懦弱,之前还以为是真的哪知道却是被他哄了这么好的儿郎,他居然藏得这么深”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七零章 亦黑议和 这场追击战中郭漳一共射出了八十支箭,除了最初的一支箭外全不落空,最后全部羽箭都已经射完,郭漳见不远处还有两个逃兵,大喝一声:“看箭”拉了一下空弦,铮的一声,那两个回纥回头一望,见是郭漳,又听铮的一响,吓得齐齐大叫一声,手一软没攀好浮囊,刚好一个浪花扑来,竟然一起沉下去了。 岸上唐军将士哈哈大笑,纷纷将郭漳围了起来,真如众星拱月一般,郭漳耳听周围所有人都对着自己微笑,眼见周围所有人都望着自己,目光中丝毫也不掩抑对自己的敬佩,而敌人见到他则就像见到了鬼一样,一股豪情从胸中涌了起来,这种填满胸臆的成就感,不是任何高官厚禄所能替代的 这一战他超水平发挥,一个人射杀了近百敌军,虽说对方全都是人在水中难以防守,但这样的战绩亦足骇人,郭漳心中隐隐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想法,觉得是自己的箭法忽然提升乃是九个战友的英魂都附在了自己身上。 “往后的日子,我便不是只为自己活着了” 又一个递上了弓箭,这时奚胜望见郭漳立下如此威风,马上下令,命他们这一营转向河岸上的回纥残军逼来,郭漳的箭便再对准河面,而是对准了岸上的回纥士兵,那员老兵在他身边大叫:“大唐神箭手百人歼在此,不想死的赶紧丢下兵器投降” 方才郭漳箭不虚发的神威许多回纥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时见他将箭对准了自己无不心中发毛,互相感染之下,绝望登时弥漫了整个战场,奚胜命人拥着郭漳上前喝降,他弓箭指出回纥人纷纷丢盔弃甲,匍匐在地上求饶。 郭漳万万料不到自己竟然有这样的影响力,便想起老张的话来:“叫那些胡虏一个个匍匐在咱们脚下,那可是咱们当兵的最大的乐子了”兴奋之情在身体中不断涌动,便如要炸开一般。 身边那个老兵忽叫道:“百人歼那是敌军主将,对准他,对准他”他指的却是卡查尔。 郭漳弓箭一转,对准了卡查尔,石拔正好冲到附近,大叫道:“神箭手留他性命” 这一战不但给郭漳的连射箭法积累了极其难得的经验,而且七十九箭全不落空连杀八十一人更让他的心理也受到了强烈的暗示,在接连开弓之下他的肌肉已是超负荷运作,接下来几天只怕得酸痛得难以忍受,但这一刻手臂却依然极稳,本来对准了卡查尔的额头,听到石拔的话后稍微上移,嗖的一声射中了卡查尔的兜鍪,跟着顺手一搭,又拈了一支箭开弓,仍然对准了卡查尔。 战场上安西、于阗全军个个看得清楚,万余人齐声喝彩,卡查尔怔在当地,眼睛上视看见了兜鍪上的箭杆,跟着发现郭漳的箭再次对准了自己,知道自己这条性命已经落在对方手里了,哀叹一声,丢掉了兵器,叫道:“罢了罢了” 奚胜、石拔、马继荣大喜,三方人马一拥而上,将回纥降兵围住,缴了武器,押到了亦黑城下。 张迈与李圣天在城头欣然受降,李圣天对张迈道:“恭喜贤弟又立下了赫赫战功,这一番打败了阿尔斯兰,西域眼见再无敌手了。”张迈忙笑道:“那还是托了兄长的洪福。” 这一场战斗,虽然奚胜、石拔都有出色的表现,但最出风头的却是郭漳,石拔在此战中冲乱了敌人的阵脚,砸杀了数十人,浑身浴血,却心甘情愿推郭漳居首功,众兵将推他登城受赏,李圣天赏了他一个扳指,一柄如意,都是于阗美玉雕琢而成,道:“张贤弟手下有如此神箭手,难怪纵横西域,所向无敌。” 张迈笑道:“我可没于阗国主大方了。”想了想,赏赐了他一匹汗血宝马,并赐名“飞羽”,以符合主人的身份。 行赏之后又论功,诸将都说:“神箭手功勋卓著,威慑胡虏,会当连升三级。”更有人建议组建一个神箭营,让他来当校尉。只有郭洛却道:“郭漳年纪尚小,不宜骤居高位。”只升了他作火长,军中兵将人人都暗中为他叫屈,只是不好说出来。 石拔又押了卡查尔到军前来,并为他求情,道:“这员大将武艺卓绝,请特使、国主从轻发落。” 张迈亲自下来为他松绑,问道:“将军出身漠北望族,何必委屈自己栖身于阿尔斯兰麾下。不如归顺我大唐,日后必能再立战功,光大门楣,名垂青史。” 卡查尔别过头去,道:“张特使的好意卡查尔心领了,只是我父母兄弟妻儿俱在北岸,我若归降他们少不了都要身首异处,还请张特使赏赐一刀,我到了阴间九泉之下也不敢有怨。” 石拔、奚胜等都来相劝,卡查尔却坚决不降,张迈无法,只得命人将他看押起来,并发文书告知四方。 书信传到宁远,满城为之沸腾,本来阿尔斯兰领兵南下一事唐军在一开始虽然加以隐瞒但纸包不住火,消息终于还是泄露了出去,宁远的百姓不免人心慌张,恐怕这里再次沦为战场,及听说前线大捷,这股负面情绪尽数化作对唐军的加倍拥戴,各路商家以及坊间父老都推举了领袖,凑钱买了礼品来为唐军贺胜。 李膑代表张迈收了礼品,一回头却与郭师庸商量道:“这一番特使率众北上,虽然尽量减少兵力,但加上于阗的友军,总数仍然超过了万人,钱粮花出有如流水,宁远已经无法再向亦黑供应军粮了,得赶紧从疏勒调粮才行。” 那边郑渭在疏勒先收到捷报,跟着又收到了李膑的催粮文书,写了一封回信给张迈,信中道:“自我军占据疏勒以来战事不断,无月不有,仓曹入不敷出,如今粮草已将枯竭,眼看西线已固,宜趁胜议和,收兵解甲,等秋收之后,粮食归仓,将士休养已足,那时再用兵不迟,穷兵黩武之势若再延续,恐怕战场得胜,内患复起,那时便不可收拾了。”将同样的内容也寄了一份给李膑、刘岸。 刘岸收到书信以后,也拟了一封书信给张迈道:“如今我军挟屡胜之威,西域各国无一非我手下败将,正可趁机逼和诸国。我已将亦黑大捷之消息泄露于萨图克知晓,彼闻此消息必谋犯八剌沙衮,特使趁势威压,当能逼阿尔斯兰俯首低头。” 几大首脑书信来往都是一式数份,靠着骏马飞驰沟通,李膑也献上一策,劝张迈向回纥人索要赎金,然后将这次俘虏到的将兵放回,他认为回纥之风俗以被俘为耻辱,俘虏回归本族之后必然难以再得重用,反而会成为的不稳定因素,也成为日后唐军争取回纥内应的一招棋子。 张迈拿到郑、刘、李三人书信之后,召郭洛、奚胜商议对策,郭洛道:“我们是该歇一歇了。就算我们还能撑下去,于阗那边也得回去。如果现在谋求罢兵,到士兵回到疏勒,刚好赶得上农忙,若再拖延下去,对我们会很不利。不过阿尔斯兰这边我却以为不用着急,我们不用派使者过去,就等他们的使者过来吧。” 结果没过两天,阿尔斯兰果然派遣使者,驾了一挺木筏渡河求见,如今唐军接连得胜,回纥人对立在赤缎血矛之下都是敬畏交加,再无当日的狂妄,见面之后使者便代传大汗阿尔斯兰的话,请求停战,同时希望唐军能够释放俘虏,两家停战。张迈冷冷道:“停战你们说打就打,说停就停,却将我安西唐军当成什么了我已经自疏勒、于阗、宁远调动三路大军汇聚在此,就等着与你们决战。” 那使者吓得够呛,恹恹回去禀报了。 李圣天道:“贤弟,你还真调动大军往这边来了真的还要打下去”他也收到了国内传来的文书,因国主长期在外,国中人心不稳,大臣们也都劝他回去呢。 张迈与他耳语道:“大哥放心,我也就,咱们且敲阿尔斯兰一笔,然后就回去。” 李圣天大喜,连道:“贤弟好机谋,好城府,连我都被你瞒过了。” 这时亦黑方面又传来飞报,却是萨图克通知冲天砦,说霍兰已经率领游骑兵突入碎叶河下游,希望唐军能够在真珠河一带再次发动攻势,牵制阿尔斯兰。同时刘岸向张迈请命,准备借道怛罗斯出使萨曼。 得到这个情报之后,张迈心中就更有底了,批了刘岸许他出使之后,便在亦黑坐等消息,同时命郭洛收拾船筏,作出要渡河作战的假象。 结果第二日回纥方面便再次派出使者,来的竟然是科伦苏,他进城之后也不问儿子的事,直接就谈公务,仍然是希望与唐军握手言和。 张迈冷笑道:“言和我正准备着到八剌沙衮与阿尔斯兰回猎,在这里谈和,太早些了吧。” 科伦苏道:“张特使何必诳我贵军的虚实我还是知晓一些的,若非如此焉敢劝我们大汗南下只是上天眷顾你们,让你们连打了两个胜仗,但我回纥虽然损折过万,却未伤筋动骨,贵军连连取胜,内部忧患只怕却是加剧了,此时罢战对我们两家都有利。若再拖将下去,那只有两败俱伤。” 张迈仰天哈哈一笑,道:“我安西境内民心振奋、士气如虹,哪里来的什么内患倒是你们,好像后院已经起火了吧。” 科伦苏的脸色黑了三分,沉吟了好久,才道:“张特使,你们中原兵法有一句话: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张特使你是用兵的大行家,上次越河火砲一战就将这虚实之策用得出神入化。如今我大汗派遣使者过河议和,张特使却忽然命人在南岸大排船筏,作出一副要过河决战的模样但这等伎俩吓得住别人,唬不了我。张特使,咱们也不用扭扭捏捏的了,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退兵,痛痛快快地把条件开出来吧。” 张迈笑了笑,说:“那好吧,你让阿尔斯兰上一道降表,由我转呈朝廷,再送上儿子到疏勒为质,那样我或许可以考虑放你们一马。” 科伦苏眉头皱了起来,说:“张特使,你这要求未免过分。我军虽然小损,仍然有两面作战的能耐。两河草原上还有十万部众待命我军主攻时过不了真珠河,若改了唐军攻,我军守,贵军也未必能过河一步。若等我主解决了萨图克那叛徒再次南下,那时候可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张迈淡淡道:“你们能否解决萨图克,我没兴趣,不过你们要打我自然随时奉陪,在我赤缎血矛之下,来五万人是死,来十万人也是死。” 看看双方又要谈崩,李圣天道:“贤弟,阿尔斯兰虽然可恶,但科伦苏却是西域难得的贤着,你看着他的面,不如将条件放宽些吧。” 科伦苏听了这话心中一阵警惕,李圣天不卖阿尔斯兰的账却给自己面子,这话要是传了回去自己多半会有大麻烦,但他此次出使确实也是因为收到后方的告急,阿尔斯兰急着班师,所以命他无论如何要达成和议,这时候虽然明知道再谈下去会给家族埋下后患,却想:“国事为先。” 张迈笑了笑道:“若依兄长,却该如何” 科伦苏抚摸长须,笑道:“不如这样吧,就让阿尔斯兰留下羊两万头、马八千匹,作为此次战争的赔偿,听说阿尔斯兰大汗有个女儿,年貌正当,双方既然议好,不如就结个亲家,让阿尔斯兰将女儿送到疏勒,你们订下翁婿之谊,由我来做媒人,双方结成亲家,以代替阿尔斯兰向长安称臣,如此岂不美哉” 张迈慌忙摇手道:“这可使不得,我已经成亲了呢。” 李圣天哈哈笑道:“那又有何妨男子汉三妻四妾,贤弟也才只有一位夫人,再娶一位没关系的。” 张迈心想那羊两万头、马八千匹倒是不错,至于娶阿尔斯兰的公主却只当作一个玩笑,不料科伦苏却道:“公主下嫁一事,需与回去大汗商量,至于羊马,我军却未带得许多,只有马三千匹,羊八千头,若张特使肯善了,不如我们就以此达成和议如何” 郭洛在旁道:“三千匹马,八千头羊,换成钱还不够我军此次军费的半成。你们少说也得留下六千匹马,一万五千头羊。” 科伦苏道:“五千匹马,一万二千头羊,再多我也没办法了。” 郭洛望了张迈一眼,张迈勉为其难道:“这点羊、马也算不了什么,看在科伦苏相爷的份上,就且答应吧。” 科伦苏又道:“这些羊、马,却不是什么赔偿,只算是贵我双方的一次互市,到时候请张特使命人送小麦、麻布过河,则我军也将留下马匹、羔羊。” 他没说小麦、麻布的数量,显然只是要找个台阶下,李圣天在旁道:“两家既然议和,礼尚往来,倒也应该。至于公主嫁娶的事,也请相爷抓紧,我等着在疏勒再喝张特使一杯喜酒呢。” 科伦苏咳嗽了一声,不置可否,便要告退,张迈忽道:“相爷,卡查尔的事情,你就不问问了”科伦苏心头一震,他虽然沉稳老辣,但事关儿子生死毕竟不能不关心,声音微颤,道:“张特使,犬子是败军之将,如今性命又握在你手上,却不知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张迈道:“他这一次夜袭可杀了我们不少人,我准备杀了他给部属报仇,你要不要去看看他,也算诀别。” 科伦苏脸色微变,低头长叹了一声,好久,才狠下心来道:“不用了” 张迈见他心肠如此之硬也忍不住佩服,李圣天又来求情,叹道:“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卡查尔将军也是一员骁将,其英勇委实令人敬佩,张特使,不如你就行个好,让阿尔斯兰大汗出一笔钱将他赎回去吧,也免得科伦苏相爷白发人送黑发人。”张迈笑道:“那好,那就让阿尔斯兰用五百匹马、两千头羊来换卡查尔我相信他值这个价钱。” 科伦苏惨然一笑,此次南下他在战略上发生误判,卡查尔的夜袭行动又直接导致兵败,使回纥大军陷入进退不得的两难局面,回去之后阿史那家族哪里还有好果子吃这时摇了摇头,道:“不用了,谢谢国主的好意。大汗他不会为犬子出这笔赎金的。” 张迈和李圣天对望一眼,李圣天道:“大汗若不出,却不知阿史那家族出不出” 科伦苏心头一动,便知对方确实是有意放人,五百匹马、两千头羊虽然是个不小的数目,但他阿史那家却也还拿得出来,这时道:“若张特使能许我阿史那家赎回子弟,那我合族上下自是感激不尽。”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七一章 班师疏勒 亦黑之战终于在初秋落下帷幕,岭西回纥、安西大都护府与于阗三方面各派重臣,由科伦苏、郭洛与马继荣在真珠河河心的一艘大木筏上歃血为盟,议定以真珠河为界,北为回纥,南属大唐,两不侵犯。 双方又议定每年春秋两次分别在雅尔、亦黑开通互市,以通有无。 这次盟约,史称“筏上之盟”,又叫“真珠河之盟”。 盟约的内容张迈基本上是满意的,只有一点让他感到颇为意外对于李圣天随口提起的那桩婚事,阿尔斯兰竟然口头答应了,而郭洛在木筏上商议盟约时竟然也没反对。 “我说大舅子,”张迈在郭洛回来后说:“我可是有老婆的啊,而且我老婆还是你妹子,你居然在筏上答应这件事情,不怕汾儿找你算账么” 郭洛道:“国事为重。这桩婚事如果能成,对我们稳定北方大有作用。” 张迈笑了笑道:“没见过你这样做哥哥的,不过这事我反正是不会去和汾儿提的,你要帮我办这婚事,你自己去和汾儿说。” 双方签订盟约之后,萨图克便免掉了科伦苏宰相的职务,如李膑所料,他对卡查尔也不再叙用,只留下五千人把守雅尔,自己却率领大军匆匆赶回八剌沙衮。 石拔叫道:“阿尔斯兰回去得这么匆忙,后方一定是出了大事。特使,请你给我一千兵马,我追着他们的尾巴,管保杀到八剌沙衮去” 张迈哈哈一笑,说:“现在就算占了八剌沙衮,对我们也未必是好事。”便不许石拔再提此议。 战争结束之后,张迈赠送阿尔斯兰小麦若干,李圣天赠送了阿尔斯兰麻布若干,而萨图克则回赠了马五千匹、羊一万二千头,张迈又许回纥人赎回俘虏,至于赎金数目则依据各人的品级而定,小兵只需羊一头就可以赎回,至于主将卡查尔则要了马五百匹、羊两千头的天价。科伦苏人在军中,没带着这么多的财产,但张迈也真卖他面子,由郭洛居中作保,只要他写了一张欠条就将人送回来了。自此科伦苏与张迈、郭洛之间互有书信秘密往来,按下不提。 除了那些家族里有钱有势的回纥兵外,还是有三千多人没被赎回,按照唐军的惯例,这些战俘都是要贬为奴隶的,张迈正为这些人的口粮发愁时,宁远和疏勒方面跑来了三个掌柜,分别代表宁远何家、郑家和疏勒的莫贺,希望唐军能够将优先将这些战奴租给他们,原来何家准备将玻璃手工业扩大生产,而莫贺则准备建立一家棉衣工坊与郑、奈两家竞争,郑济则是刚刚盘了一块河谷,准备种植葡萄酿酒,三家的资金都很厚,都看准了当前的大好局面准备大展拳脚。张迈忽然发现这些战奴是不怕没有销路的,但郭洛知道此事后却建议张迈谨慎处理此事,因这三家要办的都是手工业,虽然能够带来赋税,但眼下安西唐军更需要的却是粮食。因此张迈便将此事压下,三家回去以后,各自寻思失败的缘由。 眼见敌军退去,全军上下人人都松了一口气,知道此后有一段日子可以休息了。 这时疏勒那边又传来了一个消息,却是郭汾在七月底已经给张特使生了一个千金,母女平安。张迈听到消息高兴得手舞足蹈,郭洛却怔了一怔,似有不足之意。 到八月中旬,张迈也和李圣天班师回了宁远,仍然留温延海镇守亦黑,大军抵达宁远时满城百姓无不轰动,商家父老张灯结彩,夹道欢迎。这时刘岸已经出发,借道怛罗斯进入宁远,何春山赶了回来向张迈回报刘岸的出使事宜。不过让张迈感到意外的是,萨图克竟然再次派人示好,派来的使者也极尽谦恭,萨图克的年纪比张迈大得多,对张迈却自称愚侄,那是以侄子自居,而认张迈作叔叔了。 当初苏赖向刘岸提出了三个条件交换,其中第三个就是要唐军资助粮饷帮他们度过难关,而萨图克部则向大唐称臣,前两个条件交换刘岸和苏赖谈妥了,第三个则没有答应,不想萨图克虽然没收到粮草,却还是继续向唐军示好。 张迈笑问何春山道:“怎么,我一石粮、一头羊都没给他,他居然也不恼” 何春山告诉张迈:“萨图克听说阿尔斯兰在亦黑两战失利以后,马上派遣霍兰与术伊巴尔以三百骑为一队,共五十队人马从沙漠纵入碎叶河下游,大肆劫掠,所获不止粮食万石、牛羊万头,还俘获了不少人口,甚至威胁到了八剌沙衮,要不是阿尔斯兰及时回去,说不定两河流域又要易主了。如今他虽然退回了怛罗斯,但经此一战元气渐复,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捉襟见肘了。萨曼人见他如此悍勇,又变得有些怕他了,已主动派人与他议和。萨图克说这次能有机会进入碎叶河,全靠特使在亦黑拖住了阿尔斯兰,他所得俘获可以说都是特使的恩赐,所以派人前来示好,仍然愿意称臣。” 张迈沉吟许久,道:“此人能屈能伸,更难得的是落魄到这个地步手下居然还有不少人肯跟随他,更能在绝处逢生、重新振作,真是个枭雄阿尔斯兰的地盘虽然比他大,人口虽然比他多,但却未必是他的对手。加上这次痛定思痛,往后行事一定更加坚忍,这人留着必成大患,得设法除掉他才行。” 郭洛、郭师庸连忙苦劝,都道:“不是不知此人是个祸胎,但如今我军军粮已尽,根本就没法动弹,还是等到秋收之后再说吧。” 张迈道:“暂时无法用兵,便得用上其它手段限制他的发展。” 李膑道:“特使可行钦差之权,代替朝廷封他为休循侯,怛罗斯镇守使,赐他汉姓汉名。若他受封,便将胡沙加尔以及萨图克的两个儿子送还给他,以示亲近。” 张迈一奇:“你这哪里是限制他,分明是帮他。” 李膑道:“欲先取之,必先与之,封侯拜将、送还儿子都是安他的心,让他觉得咱们已准备和他尽弃前嫌。萨图克麾下有不少天方教教众,胡沙加尔是败军之将,又不肯投降,留之无用,破城时不降罪,现在杀之徒遭恶名,不如将他还给萨图克。胡沙加尔痛恨天方教误了疏勒之事,到了怛罗斯以后必与天方教教徒有斗争,这是给他安个内患。萨图克若改汉名,又受我册封,则是去天方而归华夏,萨曼那边必然对他不满,这是给他树个外患。等到内生祸患、外树强敌,我们再寻个恰当的时机邀集三家,分合进击,不怕灭不了他。” 张迈大喜道:“妙计,就怕他看破机关,不肯受封。” 李膑笑道:“他对特使连叔叔都叫得出口了,这么肉麻的事情都做得来,多半是会受封的。他若是不肯受封,那就是无心与我们修好,那时候另有计较。” 张迈当即派何春山为使者,赐萨图克姓张,名怀忠,又表他为怛罗斯镇守使、休循侯,又从李圣天所赠的于阗美玉中挑选一块,命巧匠刻了印玺,又造了一面大旗,上书:“大唐休循侯、怛罗斯镇守使张”。 临行时张迈对何春山道:“你此次去怛罗斯,除了留心萨图克的反应之外,还要记得探访我们杨定邦将军的下落,上次刘岸、郭汴他们归来,独独不见杨定邦。刘岸问过苏赖,但据苏赖说他也不知道定邦叔的下落,此事大有蹊跷。”何春山领了命令,即日出发。 李圣天没在宁远呆多久便要求回国,张迈也惦记着妻子还有刚刚出世的女儿,道:“我与大哥一起来,自然应该一起回去。”留郭洛统帅四个府的兵力镇守宁远,亦黑、库巴、冲天砦兵将皆受其节制,其他兵将包括薛复在内都尽随张迈班师。 路上行军事务都有安守敬主理,原来郭漳那日爆发神射之技,半日间连射八十余箭,当时还不觉怎么样,结果第二日起来双臂疼得差点想将之砍掉,随军医生用上草药涂抹,好多天也消不了肿,晚上也疼得睡不着。郭师庸舔犊情深,便向张迈请了个假,一路衣不解带照料着儿子。 大军经过葛罗岭山口时,哨堡已经建成,托云关的根基也已经筑成,不过关隘所在却不在原来的哨堡遗址,而在旧哨堡与托云小镇之间,此处有一眼山泉可用,海拔没有旧哨堡那么高,说到地势险峻虽比旧哨堡有所不如,但关口建成以后这里将为成为一座可以容纳数百户人家的小城,郑渭计划着在托云关建成之后将托云小镇的居民迁到此处,作为关城的后勤户。 合舍里道:“明年这个时候特使你再来瞧瞧,这座关隘就能建成了。到了那时我们把守雄关,俯视,敌人就算是有百万大军也叫他干瞪眼。” 张迈大喜道:“那可有劳老族长了。” 部队继续东行,终于进入绿洲地带,唐军此次西征鼎定了托云关外数百里的疆土,西南和于阗的关系又处于蜜月期,疏勒地区竟成了一个后方,战后人心安定,治安迅速好转,西至宁远、东至于阗的商路开通以后,往来商人络绎不绝,原本逃入山林间的百姓也大多陆续回归,到有司登记户口,加之郑渭治理有方,阔别数月后回来,这里已经大不一样,到处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时中秋都过了,沿途青黄相间,收成季节已经进了,安守敬望见,急忙下令全军慎行“有踩中稻田者杀” 李圣天也是一个贤主,见唐军如此也同样传下了严令。 张迈是城里人,虽然五谷不分,但稻子和麦子却还是分得清楚的,几个月前离开时没注意到,这时见映入眼帘的不是小麦而是稻子,不免有些奇怪,找李膑来问,这几日里李膑一直陪伴着甫脱虎口的妻儿,见张迈来问,笑道:“特使你不知道么嗯,过去几个月你满心都在军事外交上,这农务上的事情有些我们就没跟你说。” 原来唐军将诸胡逐出葛罗岭山口之后,小麦播种的季节已经误了,幸好杨定国在莎车时已作了两手准备从于阗引进了一些稻种,在莎车就已经播种生秧,一等张迈将萨图克赶出疏勒马上将秧苗运了过来插种,种不了稻子的地方,就种其它的杂粮以及苜蓿。杂粮糊口,苜蓿喂马。 水稻对水的需求比较大,在西域并非主流,但一些地方也可以种植,今年疏勒、莎车地方的天气显得比往年来得炎热,正适合水稻的生长,长势也还算过得去。 张迈大喜道:“这么说来,今年过年可有大米吃了。” 到九月初三,大军终于抵达疏勒,杨定国率领郑渭等迎出三十里,齐贺张特使凯旋归来。 杨定国等与李圣天相见自有一番虚礼,张迈望见迎接的队伍中有一辆大马车,竟然是用四匹马来拉的四轮马车,心中奇怪,因为疏勒一切草创,风俗又尚武,无论文武出行需要代步都骑马,载人用的马车多是一马、两马,用上驷马那主人的地位一定不低,更何况那四匹马都是百中挑一的良驹,便问道:“那马车里头是谁啊” 郭汴这时已经回来,笑道:“姐夫你瞧瞧去,不就知道了” 张迈心中一动,隐隐便猜到了,赶紧策马奔了过去,掀开车门,里头坐着三个妇女,中间那人抱着个婴儿不是郭汾是谁 张迈欢呼了一声,将妻子连同孩子一起抱了起来,郭汾叫道:“小心些”张迈哈哈笑道:“你放心,我抱得你住” 郭汾笑道:“都已经称雄一方的人了,做事也不顾言表。叫属下们瞧见非笑话你不可。” 张迈笑道:“是真英雄方能本色。我见到老婆孩子心里高兴,干什么都好,管别人说什么” 看看郭汾怀里的孩子,一张小脸却皱巴巴的,张迈看看却觉得孩子眉毛鼻子挺像自己的,心里头便有一种痒痒的感觉,欢喜极了,却说不出来,低头亲了一口,他胡子没刮干净,这下子可把孩子给刺痛了大哭起来,张迈吓了一跳,叫道:“怎么哭了” 郭汾哄住了孩子后,才说:“没事。”靠在丈夫怀里,看看丈夫眼睛瞧着女儿,眼神中满是说不尽的爱意,低声道:“我这肚子真不争气,也没给你生个儿子。” 张迈哈哈笑道:“儿子女儿都一样,见到你们母女平安我就放心了。再说急什么呢以后大把机会。”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七二章 马蹄之下无国界 当日何春山尚未出发时,刘岸出使萨曼,刘岸是正使,郑济作为翻译与向导跟随在旁,却故意从怛罗斯借道,他到怛罗斯时见城垣荒废,农田不修,行数百里地方上尽是青草,牛羊遍地,帐篷满野,至于城市则较上次离开时更为破落,不知萨图克是无力修补还是无心修补,然牛羊食草而肥,细听牧歌,亦颇有雄悍之意。 上次刘岸出使时唐军微弱,萨图克对他也只草草应付,不当一回事,这时却亲自到境内迎接,又送到边境,一路毕恭毕敬,把刘岸的扈从卫士都捧得有些飘飘然,都道:“萨图克被我们打怕了,以前悍勇得犹如虎狼,现在却温顺得好像小猫。” 刘岸暗中冷笑不已,回顾郑济道:“郑兄以为如何”他与郑济虽然交往不久,但一路以来言谈投机,互相佩服,已经结为好友。 郑济道:“萨图克似乎是在准备做一场变革,不过不是往良善处改,却是要往野蛮处改。至于这事对咱们安西是好是坏,则要视乎我们如何处置了。” 刘岸默默点头,心道:“郑家子弟果然不同凡响,眼光见识均甚独到。” 苏赖亲自领兵将刘岸送至白水城,守将阿布哈兹见唐军使者从怛罗斯入境,不敢怠慢,慌忙护送了前往布哈拉。 进入河中地区后这里又是一番景象,在药杀河与乌浒河这两大内陆河流之间有着西域罕有的大面积农田灌溉渠,奈斯尔二世掌权以来又戮力于内政,勤修水利,广开商路,使河中地区显现出西域罕有的繁盛,尤其是到达撒马尔罕以后,人烟之稠密为刘岸生平所未见,这可是一座拥有四十多万人口的大城市啊。这个时代河中的生态尚未遭到毁灭性破坏,全盛时期的中古撒马尔罕城,其人口数量也比当代的撒马尔罕城还多,至于国际地位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郑济指着撒马尔罕对刘岸说道:“此城在我大唐时名康居,乃河中第一名城,屈指算来,当在春秋战国时代便已存在,古属波斯,为昭武族所建,周围土地膏腴、水土丰美,昭武族农术之悠远流长又不在我唐人之下,余粮甚多,能养数十万之众,且地当枢纽,东则华夏、西则波斯,南则印度,所有商人都在此交接,所以财富之繁盛称冠西域,即便疏勒全盛时期亦有所不及。如今又正值治世,城内富商多如牛毛,许多世家论历史比起萨曼王朝还要长,若光就财力而言,眼下尽集安西境内全部财富,恐怕尚不及此城十分之一。” 刘岸闻言颇为惊诧,有些不信,但想进去参观时,护送士兵却并不带他进城,只是从城外远远望一望此城的气象,但闻丝竹管弦、歌声笑声隐隐传来,真是太平丰饶地,温柔富贵乡。 刘岸听着郑济的描述,先是又惊叹又羡慕,然而转念一想,对比起来怛罗斯与撒马尔罕之后心想:“怛罗斯破败之余,民生艰辛,萨图克麾下不分男女老幼个个艰苦劳作,撒马尔罕富庶繁荣,但人人脸上都有贪生逸乐之色,虽然这里比怛罗斯更好生活,但要是一起战事,胜负之势却就难说了。” 一念及此又想起安西唐军来:“我军又如何呢”刘岸自回归之后都还没机会好好到安西全境走一趟呢,只是凭着各种间接印象,觉得安西境内眼下是兼有怛罗斯与撒马尔罕的两种特质,似乎是同时在朝富、强两方面发展,只不过在冷兵器时代,国家的富、强二字既可以互相促进也可以互拖后腿,因富庶而丧失斗志导致富而不强的王朝在中外历史上比比皆是。 想到这里刘岸便想起孟子的两句话来,暗道:“若要在改善我安西之民生又同时能保持我军之战力,则内需有法家拂士,外需有帝国大患若一味地苟求和平,到最后只能沦为一个肥弱之国” 不久抵达布哈拉,此城也是一座古都,论经济之繁荣不如撒马尔罕,但说到历史之悠久则犹在撒马尔罕之上,且此地为天方教在河中地区的中心,是整个天方教世界最重要的宗教重镇之一,城内的天方寺、天方神学院以及其它天方教祭祀场所多达一千多处,乃是天方教徒眼中第一等的圣地,在教徒心目中占有崇高的地位,在教史上被称为“高贵的布哈拉”、“为所有天方教教众带来荣耀与欢乐之城”。 可刘岸到了这里,却觉得全身都不舒服,因想到了最近一次和张迈的通信,心道:“张特使言道,与阿尔斯兰、萨图克的战争,为政治与军事上的战争,与萨曼的战争,却还多了一层文教之争。回纥诸汗,其国有武无文,灭其政权则其地可有,其民可教,但对天方教诸国却要困难得多。” 因此张迈认为,对付萨曼和对付萨图克的手段必须是完全不同的。 沿途人知是安西唐军的使者,不断有人来投石问路,却都是些巨商豪贾,郑济也设法向外界传递了一些消息,但很快巴勒阿米就来接手,并下了严令隔绝其内外,使刘岸无法和外界产生接触。 布哈拉宫中君臣为了唐军使者的到来,这次刘岸从怛罗斯入境,对萨曼来说显得太诡异了,跟着西鞬方面传来了一个消息,说萨图克已经正式向大唐称臣,大唐还将把纳入怛罗斯版图之内。而在此之前,阿尔斯兰在亦黑战败的消息已经接踵传来,更让萨曼人感到可怕的是,就在亦黑战争期间,郭师庸和薛复还常常拉了大军在宁远与库巴之间公开军训,向过往行人展示军力安西唐军究竟多少兵力那头在亦黑和阿尔斯兰相持而且还打了胜仗,这边居然还有那么强大的兵力留在宁远,这让巴勒阿米不得不将之前对安西唐军的预判全部推翻了。 难道安西唐军竟然能同时两面作战么 这群唐人这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原本以为他们后劲不足,但现在看来似乎错了。 巴勒阿米认为,只凭一伙起自边荒的人马,不可能在短时期内拥有同时压制西域三大势力的力量,唯一的解释就是其后更有大援 难道,安西唐军的后面,真的有一个重新崛起的大唐 想一想,中原从上次衰退到现在也有上百年了,作为全世界最强大的一个传统强国之一,用一百年的时间来恢复国力和重新崛起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或许,也只能这么解释吧。 萨曼位于安西四镇与怛罗斯以西,对于中原的消息,自然更加闭塞,所以猜疑也就更多。对于从怛罗斯或者宁远方向传来的消息,巴勒阿米都不敢轻易地全盘相信,这时摸不清安西唐军的虚实,但还是决定以接待对等国家使者的礼仪来接待刘岸。 “且探探他的口风再说。” 刘岸便在这样的形势之下走近了布哈拉的王宫,还在新碎叶城时,安西的军民们每每说起河中的富庶,说起关于布哈拉王宫的传说,言语之中都充满了艳羡,但这时当刘岸亲眼看见,映入眼帘的确实是一片金碧辉煌,但刘岸却已经没有了那种羡意,在他看来,远为简朴的疏勒宁远,甚至贫苦的怛罗斯,在这个乱世上才更有生存能力。 “羔羊虽肥,徒惹狼群垂涎罢了。” 而出现在眼前的奈斯尔二世,那种养尊处优后自然形成的气质,又与布哈拉的王宫显得十分匹配,旁边的宰相巴勒阿米,在精明之中不失醇厚,书卷气中还带有一份宗教的虔诚,正是在西域十分难得的治世人物。 反过来,奈斯尔二世和巴勒阿米看刘岸,则像瞧见了一个刚刚进城的乡下人,刘岸身上穿的是疏勒新产的单衣,头上戴着一顶貂尾武冠,脚下穿着一双布鞋,和萨曼君臣的峨冠博带相比有些寒酸,但衣衫整洁合体,进退不失法度,巴勒阿米暗中点头,寻思:“人不可以衣冠度量,这个唐军使者气度不卑不亢,确是上国使者风范。” 双方礼见毕,巴勒阿米命人呈上茶来西域茶叶极贵,以茶款待刘岸,那是敬他是大唐来的贵客。 刘岸通精通多门语言,阿拉伯话和波斯话都能听懂无误,说起来却不流利,这时便只用唐言,而由郑济居中翻译。双方闲叙之后,转入正题,巴勒阿米便问刘岸此来所为何事。 有些出乎他们意料,刘岸不提疆土,不提商路,却道:“在下此次是为我大唐在萨曼境内的子民而来。” 奈斯尔二世眉头皱起,说:“萨曼境内都是本王的子民,哪来大唐的子民” 刘岸道:“张特使言道:凡我境内纳税守法之户,即我大唐之国民,我大唐朝廷与安西大都护府将尽一切能力保护其生命、财产与尊严;凡我华夏之后裔不忘祖宗承绪与圣人教诲者,即我大唐之子民,无论其在何方,我大唐朝廷与安西大都护府都将尽一切能力维护其生命、财产与尊严。故唐民之后裔虽在境外,我大唐之军府政府均不敢推卸对他们的责任。” 这番话在正气凛然之余透着逼人的霸气,奈斯尔二世也不由得心中涌起一股无法发作的憋闷来,终于化作重重的一哼 巴勒阿米淡淡一笑,说:“生长于萨曼境内,那便是我陛下之子民,纵然他是外国帝王的子孙也当遵守我萨曼之律法,此为我国之尊严所在,断断不容他国侵犯。” 刘岸也笑了起来:“华夏子民既入萨曼,当然要遵守萨曼的律法,但他们若遭受不公正之待遇,那便如子弟在外受人欺辱,作为父母兄弟,纵然是翻山越岭、跨国越境,也要出头干预。” 巴勒阿米冷笑道:“萨曼在我主治下一切太平,万事公正,不管是波斯人后裔也好,回纥人后裔也好,婆罗门后裔也好,唐民后裔也好,均一视同仁,实在不劳张特使挂怀。” 刘岸道:“会让我大唐后裔得到公正的待遇,与其他部族一视同仁,这句话只是相爷说,还是埃米尔也是这个意思” 奈斯尔二世不悦道:“本王登基多年,深知公正以待万民乃是为政第一要义,张特使虽然英雄无敌,但说到治国,本王纵然愚鲁,却也还不用张特使来教。” 刘岸叫道:“好我们要的就是埃米尔与相爷的这句话只要有了埃米尔的这句承诺,那我们安西与萨曼便可交个朋友。” 巴勒阿米含笑道:“这个朋友,如何做法” 刘岸说道:“愿以平等相交:埃米尔待张特使以礼,张特使必待埃米尔以敬;萨曼待我安西以诚,则我安西必待萨曼以信;萨曼视我安西如昆仲,我安西亦将视萨曼如兄弟;若萨曼视我安西为大敌,则我安西亦将视萨曼如仇寇;若萨曼将以兵甲相向,则我安西亦有陌刀相迎。” 巴勒阿米道:“然则疆界如何” 刘岸道:“若是礼敬诚信,疆界可各派一文吏,勒石立碑而定,若是大敌仇寇,马蹄之下无国界。” 刘岸走后,奈斯尔二世问巴勒阿米道:“宰相,你看如何” 巴勒阿米道:“且不说唐军之战绩,就论眼前这位使者,非是大国如何能有安西有此人物便非可欺之邦。为国家长治久安计,宜与讲和。” 奈斯尔二世道:“但我三万大军覆灭于疏勒,这事大损国威,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 巴勒阿米道:“三万大军中,真正从本国出发者不过万人,其余都是附属国部,得失不值萦怀。眼下萨图克也已向大唐称臣,若是我们再与唐军启衅,万一张迈命萨图克从东北攻来,他自率大军进攻西鞬,那时候我国所将损失的,恐怕就不止是一万大军了。” 奈斯尔二世点头道:“宰相所言有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七三章 扶持还是背叛——一念之间 李圣天在疏勒留了三天,受到了热情的款待,之后便启程回国。于阗方面早已派出大臣来到莎车迎候,一路上不断见到有商旅往疏勒疏勒方向走,望见李圣天的车冕纷纷伏在地上行礼。 “怎么去疏勒的人这么多”李圣天问。 通事舍人吴顺规道:“我国农牧虽足以自产自足,但红岩、美玉诸矿产,牦尾牦皮等货物,都为他国所需,往年西路隔绝,商旅唯有向东越过大荒漠,循昆仑北麓至沙州,这一条道路极尽奸险,小商家难以通行,所以货物大多内积,而他国对我于阗货物需求又累年增长,工商之家外销困难,家境多困顿。而今西路开通,沿途又有唐军保护,且听说安西也在和萨曼议和,货物到莎车之后可经过马鞍山口进入吐火罗、印度,经过疏勒过葛罗岭山口可达萨曼,向西的商路便通了,所以我于阗的商人都赶去赴集。” 李圣天道:“原来如此。” 回到于阗城,满城皆来贺胜,李圣天问留守大臣刘再异:“我外出期间,国家可有事故” 刘再异道:“张特使疏勒一战,威震遐迩,与国主联袂西征又屡传捷报,吐蕃人闻我们与安西结盟后悉数退避,数月间不敢来犯。因此国中无事。” 李圣天大喜,因到护国禅寺上香以答谢佛祖保佑,问护国寺长老道:“我此次与张特使西征,颇多杀伐,可有损我佛慈悲折我福分” 护国寺长老善证道:“我主驱逐胡虏恶教,使我佛遍覆疏勒,重入宁远,与张特使都是佛门大护法,积下的乃是无上功德,只有添福,岂会折福” 李圣天更欢喜了,回到宫中,又问太子李从德:“你为监国,可曾关心国事可曾走访民间” 李从德才十五岁,说道:“儿臣不敢忘记父王教诲,自父王离开以后,儿臣每日在诸大臣的辅佐之下理政,每三日便往诸寺礼佛,每半月便到民间走访,聆听民间疾苦。” 李圣天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我此次助张特使西征,颇耗钱粮,你既曾到民间,可知子民对我出兵以助安西,是喜是怨” 李从德说道:“我国连年大熟,仓廪丰实,西征之费乃是公家仓库,百姓不知。但儿臣听得民间谈论,百姓都是支持父王与张特使结盟的,谈起西征都津津乐道。” 李圣天大为欢喜:“果真如此” “是的。”李从德说道:“与安西结盟之后,工商之家便多了一条商路,百姓也就多了一条赚钱的路子,因此乐与疏勒结盟。又我国境内有不少吐蕃,常常闹事,难以禁绝,自安西军威震西域又与我于阗结盟,这些吐蕃听到消息之后就都老实多了。百姓既有钱赚又得安宁,所以高兴,每次听说西征得胜都欢呼雀跃,高呼万岁。” 李圣天听得心花怒放,回到后宫,曹王后来接,先请安道贺了,因见李圣天喜上眉梢,便问:“主上此番西征,定然是建立了不世奇功,所以如此欢喜。只不知作战辛苦否。杀敌一万自损八千,不知将士伤亡严重不。” 这位曹王后是归义军节度使曹议金的女儿,出世便逢乱世,亲眼看着他父亲如何平定乱局、接掌沙州,此后数千里远嫁到此,眼界开阔,乃是个有识见有阅历的女人。 李圣天笑道:“兵将也没多少伤亡,张特使好不厉害,这次西征都是他的人在前面出力,我们自身并未打过狠仗恶仗。只是跟在后头就坐收战功。” 曹王后道:“大军出征数月,未建奇功,有什么值得主上这么欢喜” 李圣天便将回国后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笑道:“我虽然未建奇功,但凡有得利,张特使都不忘分我一份。回到国内,自留守重臣到护国法师到太子到文臣武将乃至百姓,人人都赞同西征,可见我当日力主与安西结盟是对的。往后我们背靠昆仑,前临大漠,左归义军,右安西军,一边是挚友,一边是亲家,商旅通畅,农田肥沃,国库之中有余钱,百姓家中有存粮,内政通而外交和我于阗三十年无忧矣” 曹王后却道:“主上,妾身却另有看法。” “哦梓潼有何看法,愿闻其详。” 曹王后道:“百姓经商得利,感谢的是开通商路的张特使,吐蕃不敢放肆,畏服的是屡战屡胜的安西军。至于驱逐胡虏卫护佛门的,也都不是主上。主上此次西征,虽得小利,然损耗粮草数万石,疆土未拓,威名未建,何足为君王者欢喜却将内外人心都送给了张特使,此妾身深以为忧。” 李圣天正在欢喜劲头上,听到逆耳的话后脸色一沉:“你胡说什么张特使与我情如兄弟,他的威福,就是我的威福,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不见满朝文武、国中百姓,禅寺大师,乃至太子都对我此次西征称颂不已,可见此事乃是顺天命、得人心么” 曹王后道:“佛门无忠心,百姓贪小利,满朝文武,但见主上心喜,谁敢犯颜直谏太子年幼,所虑未远,所以宫内宫外,说的便都是讨好主上的话,却无一人为主上作长远打算,此事更足为忧。” “够了”李圣天道:“张特使与我情如昆仲,他心胸宽广,犹如高山大海,与我更是情谊深笃,岂是你们妇道人家的小肚鸡肠可比我绝对相信张贤弟的为人,此后不许你再提此事” 厌了曹王后,便另去别的妃子处休息。因被曹王后这一番话,惹得大半天不自在,然他和曹王后毕竟是结发夫妻,生有二子三女,情谊深厚,与张迈虽然投机,究竟没有夫妻间的感情来得深,晚上睡下回想,念头慢慢转了过来,隐隐觉得王后所言不是没有道理。 一时想道:“安西,安西,我于阗不也是安西四镇之一么他们若要规复安西四镇,疏勒是第一步,立定脚跟之后,这于阗、龟兹、焉耆焉能放过。” 一时又想到:“不会不会,张贤弟乃是正人君子,他手下一帮文臣武将也个个都光明磊落,他若真有意算计我时,当日在宁远也好,在疏勒也好,只要将我扣住,然后偷袭我军,以他们的能耐,我们如何抵挡然而他却好好放我归来,可见对我于阗并无歹意。” 然而又想:“天下事,但大利所在,便无情义。就算张特使是个正人,但将来他安西越来越强时,难保其下属不会怂恿他来夺我于阗之江山。” 转而又想:“我于阗僻处昆仑北麓,正是吐蕃下西域之屏障,自汉迄唐,中原王朝大盛时节纵在于阗设立州县,也都并未灭绝我尉迟氏,反而对我族颇多依赖,将来就算张特使沉雄西域,以于阗之地理位置,以我与他的渊源,他亦当容我独立,为其南藩。” 两种想法此上彼下,一时难以决断。思想斗争了好久,第二日终于召来了马继荣与刘再异两大重臣,将自己的担忧与他说了。 马继荣道:“主上既想到了这些,可有打算与安西绝交若是要与安西绝交,如今正是好时候。” 李圣天微微一惊,道:“绝交” 马继荣道:“不止是绝交,如果现在出兵,灭亡安西的可能性也极大。” 李圣天更是惊骇:“马太尉这话太偏激了我召你们来只是为将来未雨绸缪,说到绝交又何至于我们与安西交往正厚,这时忽然绝交,国中百姓非惊诧莫名不可马太尉你何出此言” 马继荣道:“主上且听我道来。如今唐军对外威名盛极一时,西占宁远、东逼龟兹,回纥请降、萨曼请和,西域诸国,无不震惧,然而就我看来,张特使平日谈笑风生,对外咄咄逼人,其实都是强撑出来的。此时此刻的安西唐军却是一只纸做的老虎不戳破了就吓人,戳破了便萎顿在地。只是西域诸侯都被他们吓住了,不敢动手而已。唯有我们是他们的盟友,从内看去,所以才瞧出了不少端倪。” 刘再异未离于阗,对安西唐军的情况没有马继荣了解,便问:“都有哪些端倪” 马继荣道:“其一,征战连月,士卒疲累,之前靠的是连胜之威,所以强行鼓起了士气,如今一松懈下来,非有一段时间的休息,难以恢复。便如唐军的那个神射手郭漳,虽然当日连射八十一箭,威震回纥,但过后听说手臂就伤肿了,到现在还没恢复,安西军的情况也与此类似。” 李圣天点头道:“这倒也是。” 马继荣又道:“其二,粮草不继。亦黑之战已显奇怪宁远明明还有不少兵马,张特使却只带了那么点人,若非如此,那晚真珠河巡骑充足的话,何至于让敌人渡过河来后来虽然反败为胜,却也是战术运用得当所至,若就布置而言并非万全之策。然则张特使为何只带那么少的人马进入亦黑依我看不是托大,而是不得已而为之,因其粮饷极度匮乏,为了剩下转运之费所以才将所带士兵压缩到了极点这一切都是经过计算的。” 李圣天再次颔首,道:“有理。唐军粮饷缺乏,这事张贤弟倒也未怎么瞒我。” 马继荣继续道:“其三,内有隐忧。安西军崛起得太快,扩张太快,士气虽然高涨,但其内部一定存在很多问题,这些问题要解决总需要时间。这次他们赶着萨图克匆匆西征,必然顾虑后方不稳。比如我们才出葛罗岭山口时,薛复风头何其劲但亦黑一战却未启用,虽然或许是郭洛更善步战山战,然而内里是否有人事上的考虑,却也难说。薛复之事,对安西军来说当只是冰山一角,其在疏勒、在宁远,定然也都有类似的难题无法解决。听说疏勒境内如今还有几万奴隶,如果安西军一路高歌战胜,这些奴隶不会出问题,但一旦出个岔子,那就会如同回纥人的渡水浮囊一般,破损了一个口子就得沉江灭亡。” 刘再异道:“若听你这么说来,安西军也就是表面风光,内里隐患却是不少。” 马继荣道:“除了这三点之外,有一件事更是暴露了安西军是色厉内荏,那就是他们自西征以来,就不停地向外界示强我主还记得回纥宰相科伦苏出使时所说的话不” 李圣天在马继荣的提醒下便记起了当初科伦苏来使时,曾称赞张迈是用兵行家,擅长“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之道,点破了张迈实际上自身有着重大内患,却打肿脸充胖子故意表现得威猛无比。 马继荣道:“张特使表面上显得十分张狂,但他越显得凶,其实心里就越没底,若是真要用兵时,多半反而会谦谦温和故意示弱。依臣看来,安西唐军如今正如骆驼背负千钧重物站在一片薄冰之上,望之似站立得平稳,实际上只要再加一条稻草便会踏破冰面淹没水中。正是此故,其与萨图克虽有大仇却不敢不纳和议,非仇恨已消,只是暂时无能为力,甚至出使萨曼,也是故意借道怛罗斯,就是借萨图克归附之威,好让萨曼得知:连萨图克都投降了,你们又当如何这其实都是内心深处不够自信使然。唐军之虚弱由此可知此时我主若有雄心,可派一上将,直袭莎车,然后席卷而西,唐军措不及防之下,疏勒、宁远都可旬日而下。” 刘再异也没想到马继荣竟然有这样大胆的提议,听得震惊不已,李圣天却听得直摇头,道:“不行我们怎么能做此不义之事再说,张贤弟麾下,如郭洛、如薛复,均是一时俊彦,冲锋之将如石拔,神射手如郭漳这些人物,我于阗又哪里找得出来至于老将如杨定国、郭师庸,也都非泛泛之辈。听说屯于温宿的杨易,更是安西军第一猛将其人才如此众多,就算一时虚弱,我们也未必能够成功。” 马继荣道:“国主所虑也是,不过能灭了安西军的,放眼西域,如今也就只有我于阗了,且我于阗也只有这个机会,若错过了这一遭,以后就再没机会了。等安西军缓过劲来,西域只怕就再难有人是他们的对手了。现在他们的势力也不比我们强多少,但如果再扩张下去,成就了王霸之业,则我主恐怕就再难与张特使平起平坐了。” 刘再异道:“马太尉所言甚是。主上,当断则断,若主上顾念仁义,则将来要做好北面以事张迈的准备。若主上不愿屈己事人,则用兵宜在今日” 李圣天沉吟了好久,好久,才道:“我于阗本是小国,我只求保境安民,本无雄吞天下之志。再说,就算我们能够攻灭安西,也未必守得住疏勒、宁远,到时候回纥、萨曼、龟兹必然蜂拥而至,瓜分这片领土,那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不过是将一个逐渐宁定的安西变成一个混乱国度罢了。袭击莎车疏勒的事情无需再提,今日召你们来,只是商量如何巩固我们和安西的交谊。” 于阗乃是千年小国,国内自君主以至于庶人都有以小事大的思维传统,所以李圣天有如此决定马继荣也不以为异,道:“若是如此,与其晚事,不如早事。据东方沙州传来的消息,大唐或已灭亡。张特使以钦差身份,万一长安不守,李姓覆灭,则他的特使身份便名不正而言不顺。不如趁着如今消息未确,主上便以于阗国主、大唐藩属身份,扶他摄安西大都护事,监临西域,来个顺水推舟。如此一来,则将来张特使纵然建立了王图霸业,也会记住我主的这份恩情。” 李圣天连连点头,道:“马太尉这才是谋国之言好,就按太尉所说的来办,你且下去准备准备吧。” 出宫之后,刘再异低声问马继荣道:“你此次随主上西征,觉得那位张特使是怎样一个人物” 马继荣道:“其人犹如天外飞龙,胸襟眼界、谋略手段都非我马继荣所能蠡测。” 刘再异哦了一声道:“太尉眼光素来极高,这位张特使能得太尉如此推崇,看来真是一位不世出的英雄了。” 那边李圣天回到后宫,因想起此事发端乃是曹王后的提醒,便仍然来见曹王后,却将方才商议的过程与决定都与曹王后说了,又道:“多亏了梓潼提点,否则我不召见问话,马太尉刘都督都不肯开口剖析这份利害呢。” 曹王后道:“主上能将事情想得透彻,妾身便安心了。不过妾身以为,若真要与那位张特使巩固交谊,只是顺水推舟,扶立其为安西之主,仍然是不够的。” “若依梓潼,尚需如何” 曹王后道:“亲亲、尊尊,自华夏为政治者之经纬也。自古要使家国之间得以紧密结合,莫若联姻。若那位张特使只是止步于疏勒,则两家平等交好,不在话下。但万一那位张特使真有通天彻地的本事,竟让他规复了安西旧疆,称王称霸,则欲使张特使不忘陛下之恩情,唯有结亲,方可多几分保证。”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七四章 开荒大元帅 疏勒地面飘起了农歌,许多的田野的稻穗都沉甸甸的。西域这地方,如果天气适合,灌溉充足,种出来的大米也是很好吃的,不过产量就让张迈有些纠结了,农夫们辛辛苦苦忙了大半年,一亩地的产量还不够两石,差不多只够一个人在和平时期一个月的口粮,张迈想想上一辈子所见所闻,动不动亩产千斤以上,自然觉得一亩不足两石太少了,但杨定国等却已经对这个亩产喜出望外了。 “唉,自己当初口袋里怎么就不带上一把杂交稻种呢”张迈想。 疏勒地区的稻田的种植面积约二十五万亩,预计可以收成四十余万石,莎车地区由于没有误了农时,大半的好农田已经种植了小麦并已收成,共收得了三十八万石,另有三万亩的稻田,预计也可收成五六万石的稻子。 黍稷大麦以及杂粮的播种面积是水稻小麦的五倍,但产量肯定不如稻麦来得高,高产草料的种植面积又是杂粮播种面积的十倍,其产量则尚难估计。此外尚有大片未曾开发的天然草地,那些则是粗放型牧地的所在了。 郑渭敲打的算盘告诉张迈,今年秋收如果顺利的话,疏勒、莎车两地可统计的粮食数量大概为两百万石左右,如果只算粮食产量,哪怕只是和平时期本地区的人口消耗,那也可以说是紧巴巴的,打仗就打不起来了因打仗时士兵对粮食的消耗一般都在平居生活消耗的三倍以上,如果出征地区较远,这个数字还会不断地翻倍。 但幸好,疏勒地区的畜牧业并非农业的补充,而是可以与农业媲美的支柱,疏勒境内究竟有多少大牲畜不计算猪郑渭也没法确切统计,只能估摸,他告诉张迈大概有一百万头不过实际上的数量可能远远超过这个估计。 从大宛地区和新碎叶城迁徙来的新民,善养家畜,主要是马和羊,疏勒地方的唐裔农夫则善养猪与家禽,三大族群混居以后,互相传授经验,在疏勒地面上慢慢形成了一种复合式的农牧方式。他们将粮田与草田区隔着种,上等草料喂马,中等草料喂羊,草料末就丢在田里任其腐烂,养了家畜家禽,分辨全部下田还肥,这些族群聚居的地方是疏勒地区单位粮食产量最高的地方,不过这类的精耕细作尚待推广。 作为特使,张迈大力提倡食用奶类制品与蛋类制品,将肉食与蛋奶混合米面杂粮,除了大大改善民众与士兵的饮食结构之外,那些适宜运输的粮食也可以节省下来以备军需。民部的一些妇女正在张迈的启发下研究如何制造速食面,大宛地区搬来的新民则贡献出了制作肉脯的技术,这些看起来很微小的技术张迈却很重视,因为会对往后的战争产生相当大的助力。 “这个年关,能过去了。”郑渭说,“到了明年,我们的日子就会好过多了。” 因为杨定国已经在疏勒界出了大概五十万亩的备用耕地,在莎车则界出了十五万亩。 疏勒地方很大,其可待开发的耕地数目其实还是蛮可观的。 “那就是有七十五万亩了”张迈叫道:“如果全部用来种植稻麦,那我们的稻子和小麦的收成,岂不是可以一下子增加将近两倍” “没那么多”杨定国道:“这七十五万亩田地,能用来种植稻麦的不过三分之一,此外今年的稻田麦田,有三分之一要空出来荒置保养地力。还有这些新田就算开发出来,也需要人手来种植,这人力也就成问题了啊。” 张迈笑道:“我们不是有许多奴隶么” “那些人,大部分种田不大行的,而且又喜欢偷懒。”杨定国说:“通常得是由我们的老练农夫在旁边手把手地教,人盯人地监督他们做,通常就算是奴隶中的壮汉,一个也还抵不上半个,而叫他们独立去耕田,暂时来说是不行的。尤其是在老田亩上,在很多地方乃是精耕,这些人就更不行了。” 张迈点了点头,知道如何调动这些奴隶的积极性也将成为一个问题。 “副大都护不要老说消极的话,”郑渭笑道:“就算七折八扣的,我估计明年咱们疏勒的粮食产量,也可以比今年增加四成。不过这里头有个前提,就是副大都护界出来的七十五万亩新田能够开出来。” 四成,算算也有八十万石粮食啊,那可也是一个不得了的数字。 张迈叫道:“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干。” 说干就干,当天便召集全军,将葛罗岭以东、温宿以西的八成士兵解甲屯田开荒,只剩下两成防守各处要害,又投入了大量的奴隶,就连妇女儿童,也都发动了帮忙。 这次是农忙与开荒重叠在一起的行动,所以其任务之艰巨可想而知。 所谓的七十五万亩农田,并非连成一片,而是东边一块,西边一块,这时或长着青草,或长着灌木,或者就是一片湿地,一眼望去啥也不是。将人手分配下去,仍然用主将负责制,一个府的士兵将配备若干老农作督导,同时安插一千五百个奴隶,两千匹劣马或者牛、骆驼,负责开荒两万亩左右。 石拔听到命令之后甚是不乐,叫道:“还要种田啊我可是都尉了,手下管着上千兵马,冲锋陷阵所向无敌,西域各国对我都闻风丧胆还叫我去种田难道叫我用獠牙棒去犁地吗咦,那边扛锄头的是谁” “好像是特使啊” “啊特使,真的是特使” 石拔飞步跑了过去,叫道:“特使,你扛着锄头干什么”他发现张迈鞋子都不穿,还卷着裤腿呢。 张迈笑道:“种地啊我负责三万亩荒地呢。” 石拔怔了怔:“你你也去种田” “当然啊。”张迈道:“现在不去开荒,入冬之后农夫们就来不及播麦,那来年我们吃什么我不和你说了,疏勒雪下得早,法信大师说从现在到第一场雪到来,大概不到四十天时间,这还得祈祷老天爷今年不要太早下雪。四十天内要开出三万亩荒地,我想想就头皮发麻。小石头,你负责多少” 石拔讷讷道:“一万八千亩。” 张迈拍拍他的肩头,道:“好极了,咱们来比赛吧,看看一个月后,谁开的快,谁开得好。” 马小春在旁边嘿的一声冷笑:“他他行么种田不但是个力气活,也是个巧活儿,不像杀人那么简单。” 石拔大怒,指着马小春叫道:“你敢看扁我哼我告诉你,区区一万八千亩,我也不用四十天,二十天就弄完他” 张迈笑道:“小石头,你要是能二十天就做完,我就表你为开荒大元帅让你骑马戴花,从疏勒出风头出到莎车去。” 石拔叫道:“一言为定”跑回营寨,大叫:“快动手,开荒去从现在起二十天之内,我要将这一万八千亩地整理完,开不完从第二十一天开始谁也别想睡觉咱们打仗从来不落人后,种田也不能被人看扁了。” 有部属道:“都尉啊,咱们可是百战精兵啊,冲锋陷阵所向无敌,西域各国对我们都闻风丧胆还叫我们去种田” 石拔大怒,指着张迈的背影:“你们看看,那是谁那是特使啊他都扛着锄头下田了,我们有什么资格说个不字” 众兵将便都没话,均想张迈都下田了,自己还能怎么推托 “赶快干活赶快干活就把营地安扎在荒地上活儿不干完,大家都别回城了这不是种田,这是打仗这次我们的敌人就是这片大敌我们要打败她,然后俘虏她直娘贼的明年她长不长毛,就看今年我们刨不刨得动她了” 一场风风火火的开荒行动,众将兵在石拔的带领下人人踊跃,但一天下来,进度却大不如意,负责辅佐石拔的老农算了一下,觉得按照第一日的进度,要开完那一万八千亩荒地非得四十五天不可。 “四十五天”石拔叫道:“那就超期限了不行,一定要在十九天之内开完今晚不睡觉,连夜开工” 众将兵都暗暗叫苦,纷纷道:“都尉,我们不是铁打的啊,一个晚上不睡觉可以,但总不能十九天都不睡觉吧”副都尉也说:“都尉,这么下去,只会欲速而不达。” 石拔烦躁地挥手叫道:“好了好了,睡觉去吧”这天晚上他自己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了整整一天,就是不知道怎么办,半夜里跳起来和副都尉商量,副都尉说:“除非增加人手,要不不可能十九天之内整完这片土地的,不如我们去借兵吧。” “哪里有兵可借”石拔道:“现在到处人手都紧得很。嗯,只有这样了,明日派人回城,把有家室的,老婆也都拉来帮忙。”算算也能拉来三百多个妇女,但恐怕作用也不大。 “要是那些奴隶能积极点就好了。”副都尉嘟哝了一句。 “积极点什么意思” “那些人都很懒啊。”副都尉说:“踢一踢,才动一动,还得看着他们别让逃跑,看着他们都要费很多功夫,如果他们也能像我们这样有劲就好了。” 石拔忽然跳了起来,道:“对,得让他们也有劲起来。这些人没什么劲头,所以干出来的活儿不多,一个人干不到我们半个人的活儿,但如果我们让他们也和我们一样卖力,那不就相当于我们的人手多了起来吗” “都尉说的是,可是,我们怎么让他们有劲起来呢” 石拔蹲在荒地上,想了一整晚,第二天起来,召集了所有奴隶,问道:“你们是不是想一辈子做奴隶” 众奴隶纷纷摇头,石拔叫道:“现在我给你们指出一条明路” 他负责的一万八千亩荒地,被划成了十八块,每块又被划成了两百片左右,共约三千六百片,每一片大概五亩左右。他对那一千五百个奴隶说:“从今天开始,我们不集体干活了,我每人给你们一片地,一匹马或者骆驼或者牛,你们怎么干我不理。如果不懂就找督导农伯问。我只给你们下命令:你们得在十九天之内,按照督导农伯的要求,把活儿给我干出来,十九天之内干不完的,我就贬了你们去开矿山如果你们妄想逃跑,被我抓住当场就杀了” 安西境内的奴隶,按照职业配属有工奴、牧奴、农奴、军奴、矿奴等等,工奴是在各个工坊帮忙,给工匠打下手,农奴是跟着农夫干活,给农民打下手,马奴就是没有人身权的马夫牧民,军奴是随军做后勤工作,至于矿奴则是被贬去入山开矿,都是犯有重罪或者曾经逃跑的人,开矿奴的工作极其繁重而危险,到了那里那真的就如做了畜生一般。众奴隶一听都害怕起来,石拔又说道:“不过如果你们完成了,那干完之后我会去请示特使,让他去做牧奴,或者来我军中做军奴。” 这些奴隶多是牧民与士兵出身,做牧奴对他们来说是干老本行,相对来说最为轻松,至于做军奴则有可能通过训练与立功进入军队,摆脱奴隶的身份,是许多比较悍勇的奴隶最乐意的种类。 “但如果你们能够提前干完,提前一天,我就奖励你们一石谷子,提前两天就两担,提前十天的话,我不但赏你们十石粮食,还帮你们脱奴籍” 众奴隶听说无不耸动,十石粮食可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若再脱了奴籍成了平民,往后就能过日子了。按照安西大都护府的规定,平民都能从租到田地或者羊群,至不济也可以到工坊打工,这可是个很大的诱惑何况如果没能干完被贬去做矿奴,那就如同下了地狱。 石拔下令将马和骆驼都分配下去,这些奴隶本来懒懒散散在旁帮忙时,马驼是有余的,这一分配下去光是众奴隶就分了一千五百头,剩下的五百头军士们就不够用了。 石拔便派人另外去借,借兵不易,借牲畜却不难。同时选出五十名士兵来作为巡逻队伍,但见有要逃跑的就杀无赦,将自己这次西征所得的犒赏,全部换了面食、羊肉,给全部人加菜,又让媳妇们在荒地上做饭,不管军士还是奴隶,不管他们吃多少,每天两餐管饱。 石拔给的这个设定,一头是天堂,一头是地狱,从这一天开始,众奴隶便都玩命般地干活了,军士们虽然热情高涨,不过毕竟不如他们有动力。也有个奴隶跑来问可不可以几个人合作开荒,石拔道:“你们要怎么干随你们便总之十九天后我来验收。” 几天之后便见成果,那些奴隶也不管是湿地还是旱地,是草地还是灌木,是平坦还是崎岖,都不要性命了一般。这不止要拼命,而且还得琢磨:怎么将活儿干得快而且好。 到第七天就有五个既强壮又聪明奴隶将分到的五亩地开完了,石拔跑来一看不由得大喜,按照督导农伯的评估,这二十五亩地已经可以播种了,而且从其他奴隶的进度看,只怕十天之内完成开荒任务的将会达到一千人以上 副都尉原来认为这些奴隶能够在十九天之内干完就算不错了,哪里想到会这么快吓了一跳,低声道:“都尉,你好像没权真的放了他们吧。还有,一千多人的话,那可是要赏赐上万石的粮食我们哪里找来这么多粮食赏给他们” 石拔瞪了他一眼:“你管我” 却叫来那五个奴隶,问他们怎么能开得这么快,其中四个奴隶都望着最矮的那个,用结结巴巴的唐言说:“是阿齐术儿带领我们干的。” 石拔看那个阿齐术儿,黄皮肤,黑头发,褐眼睛,却是个羌人,就问他如何能干得这么快,那个阿齐术儿说道:“天下的道理,无论做什么都是一样的,先是选好人,然后让大家有热情做事,然后按照最正确的步骤,让他们去干合适的事情,我选的这几个兄弟,他们都相信我,也相信都尉会兑现自己的承诺,所以都愿意干苦活,其中三个是身体最强壮的,一个手脚灵巧,我让三个最强壮的干重活,手脚灵巧的在旁收拾守卫,我自己全程帮忙,活儿自然就干得快了。”跟着说了一些干农活时体会到的细节,他的唐言可比其他几人流利多了。 石拔大喜,道:“你是个人才,做奴隶太可惜了,等这事完了后我就帮你脱了奴籍,你敢不敢上战场敢的话,我就让你到我麾下听命。” 阿齐术儿叫道:“敢不过能否请让我这几个兄弟也一起从军” 石拔点头道:“行,行,没问题,不过你得改个唐名,就叫齐术吧。” 齐术跪下,双手高举道:“从今天开始,我就叫齐术,我的姓名和我的性命一样,都是石都尉的了” 石拔哈哈笑道:“好”又让他帮自己调度人手、督导众奴,凡是已经理完所属土地的奴隶便都投入到新的田亩之中,石拔承诺,每多干多一分的活儿,都能领到赏赐,花了十七天,就将所属的荒地都整理完了,算算共有九百名奴隶得脱籍,此外石拔还欠下了一万二千石粮食的赏金。 副都尉愁眉苦脸,不知道这事该怎么了,石拔道:“你怕什么呢我告诉你这事不会有问题的。” “不会有事莫非”副都尉低声说:“莫非都尉你想赖账” “谁赖账了”小石头有些狡黠地笑了起来:“张特使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啊,只要我做的是对大局有利的事情,他一定会撑我的。有他撑我,什么事情摆不平”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七五章 安西大都护继任者 石拔跑到郑渭处交了任务,郑渭吃了一惊,道:“石都尉,你怎么会干得这么快” 石拔哈哈大笑,说:“我是开荒大元帅啊,当然快了”郑渭一怔,对石拔这句话有些不知所云。石拔领了签押,就跑去见张迈,张迈和马小春见了也都目瞪口呆,石拔洋洋得意,道:“特使,我说能二十天内开完荒吧。” 张迈道:“走我看看你怎么能这么快去”到了石拔所开的田地上一瞧,不由得连连赞叹:“小石头,你的人手还不到我的一半,居然干得这么快,我可得好好嘉奖你才行。” 马小春道:“特使,你该不会真要封他为开荒大元帅,让他戴红花骑大马,从疏勒游到莎车吧” 张迈笑道:“这个自然是要的,不过得等咱们农忙过后再做,此外我还得重重赏赐他,叫大伙儿知道我们安西大都护府是有功必赏小石头,你要什么东西,说吧。” 石拔道:“我也不要什么,不过这次开荒能这么快,主要是手下的功劳,尤其是拨给我们的那一千五百个奴隶,简直是拼了性命,特使,我想给其中表现最好的人脱奴籍,不知道你许不许。”跟着详细描述了齐术等人如何如何拼命。 张迈笑道:“这样的好男子是该给他们脱奴籍,我们让他做奴隶目的是要改造他们,不是为了压迫羞辱他们。他们既然为我们安西的事业表现得这么积极,给他们脱奴籍也没问题,不过还是那句话” 石拔道:“得让他们学会唐言,对不放心,这个我会教他们的。还有一事,当日为了激励他们,我曾下了死命令,限定他们在十九日之内完成,提前一天,我就奖励他们一石谷子,提前两天就两担,提前十天的话,就赏他们十石粮食,结果这些家伙都拼了性命,有几个竟然花了七天就平整出偌大一块田亩来,现在这荒田我算是提前开出来了,却欠了一屁股的债务,特使啊,你能不能借点儿钱粮给我打赏” 张迈笑道:“你欠了他们多少赏金” “全部加起来,要一万两千石粮食呢。” 马小春叫了起来:“一万两千石” 张迈却不放在心上一般,笑道:“没问题。”马小春叫道:“特使,那可是一万两千石啊”张迈道:“也不用全部给粮食,给一部分粮食,然后其它的就折合成棉衣、器物、牲畜,小石头你让人算一下数目,然后到功曹处报功,再到仓曹领赏,也不要说是你的私赏那不符规矩,就说是我定的规矩,让你的赏的吧。” 石拔大喜,他走了以后马小春道:“特使,你听出来没有,小石头设计坑你呢。” 张迈笑道:“也不算坑,他只是先斩后奏。但他毕竟把事情办成了不是而且还办得这么漂亮,这才是最重要的。不过小石头居然也会用点小手段了,难得,难得。” 当天就将石拔的功绩传遍全境,其他各部的将领听说就如同受了刺激,人人不甘落后,各展神通,又过半个月,各府便陆续到郑渭处交差。 奚胜的动作最慢,诸将都笑话他时,奚胜淡淡道:“只要不误事就行了,就算是打仗,也有急行军和殿后军的区别,急行军有人干了,总得有人殿后啊。我素来慢性子,就该殿后。” 杨定国见主将提前完成了任务,心中大喜,接下来便赶着播种,第一场小雪飘下时,疏勒地面的庄稼都已经收割完毕,底下的种子也已经埋好,这个初冬看着飞雪落下时的心情,与去年看见初见雪花时感觉完全不同。 去年这个时候,安西唐军的许多事情都还没个定数,从张迈到杨定国,脸上虽然没表露出来,心里却总是悬着,就像人漂浮在水面上没踏到实地一般,直到这时才算真正地放心,不止因为手头有了粮草,更因为疏勒的一切正在走向正规,成为一个持续的产粮地。 郑渭计算着入仓的粮食,对张迈道:“如今算是有盈余了。这是我们第一次自产粮食而不是靠掠夺而有盈余,往后若再有三个平年或者一个大熟年,积攒下来便可抵御一个大灾年,或者一场大战争了。” “三年”张迈道:“只怕没法等那么久。” 农忙之后,大部分士兵都得以回去休息,托云关方面却传来了两个好消息,一个是刘岸以及抵达宁远,正式敲定了安西与萨曼的和平协议,双方同意以西鞬、库巴的中界为国界,两国平等相交,互派使节萨曼的使节驻于宁远,安西的使节则驻于撒马尔罕。在西鞬与库巴之间还划了一块方圆十里的土地作为榷场,许两国商人在此交易,榷场秩序由安西与萨曼共同维护。 消息传开以后民众欢呼雀跃尤其是商人,这个榷场一设,就相当于河中地区的商品与市场都向安西敞开了,这样于阗、莎车、疏勒、宁远与整个河中地区的商脉就联系了起来,自东至西长达三千里。在这个时代,要想找到一条安全畅通的商路是不容易的,许多商家都匆匆要扯着托云关尚能通行越过山口赶往宁远,心想或许能赶上第一场集呢。 和这个经济上的喜讯差不多同时传来的是一个政治上的消息:萨图克正式向大唐称臣了,而且还接受了张迈的赐姓,改名张怀忠,按照原先的计划,郭洛便将萨图克的两个儿子连同胡沙加尔都送了回去,没想到两个少年只在怛罗斯见过乃父之后,便都被派了回来,要他们到疏勒学习,这相当于是萨图克主动向唐军提交人质。 “此人当真忍得” 郑渭对萨图克的称臣也显得有些惊讶,甚至连提议此事的李膑也没想到萨图克会答应得如此彻底,表现得如此顺从。 不过,郑渭对此反而有些担心:“此人恐是勾践一流的人物,需要严防。” 张迈笑了笑,道:“就算他是勾践,我也不是夫差。就算是相同的策略,放在不同形势下对付不同的人,便未必有用。” 李膑道:“既然他宣示投诚,咱们便交代个活儿让他干吧。”李膑所说的“活儿”自然不可能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张迈道:“暂时还不到时候,得先看看杨易那边的消息再说。” 萨图克的这次投诚,给西域的军政局面带来了相当大的震动。 “连博格拉汗都归附大唐了,看来大唐这次是真的崛起了。” 自雅尔以西、怛罗斯以南直至吐火罗旧土,无数本来还在观望的部族听到消息后争先恐后地向宁远伸出了橄榄枝,或者来朝,或者来附,萨曼亦因此而更加不敢生出异心。但八剌沙衮方面却趁机发难,指责萨图克数典忘祖,聚集了大兵准备进攻怛罗斯,只是顾忌着在声势上如日方中的安西唐军,暂时不敢妄动,然暗地里却已经派遣使者在疏勒与宁远之间活动。 西域的格局,在表面安稳之下涌现着各种各样的潜流。 这个时候,莎车边界却迎来了一个来自于阗的使团,使团的首领乃是于阗的重臣、检校太尉马继荣,安西与于阗此刻亲如骨肉,见是于阗的使者,莎车的守将赶紧迎入并派人护送前往疏勒。 张迈听说马继荣来亲自出迎,笑道:“这是什么好风,吹来了马太尉这位贵客。” 马继荣笑道:“张特使威震西域,萨曼请和,回纥请降,我主听到消息后自然要来庆贺。” 其实萨图克归降的消息马继荣是在途中才听到的,计算时日,消息要传到于阗还没那么快,但张迈等也不点破,只是道:“怛罗斯只是边疆羁縻之部,日后还要看他们以后是否对我大唐忠心。马太尉,这次你来疏勒,不会只是为了贺这件事吧” 马继荣微微一笑,道:“自然不止此事。是我主听说疏勒秋收已毕,准备到疏勒来做客,所以先派了我来打点。” 张迈大喜道:“李国主要来这回我们可得好好招待了。” 郑渭李膑等则都想到,一国之君一年之内两至邻邦,这可不是常事,就算两国邦交再好,一年来两次也嫌过于频繁,更何况李圣天西征在外呆了好几个月,这才回国多久呢 郑渭便道:“马太尉,咱们是自己人,不必拐弯抹角,于阗国内,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 张迈也道:“是啊,不会是国主离国日久,境内竟有叛逆行不轨之事吧若是这样,马太尉不妨直说,只要李国主传出一句话来,我马上带兵赶往于阗,助我兄平叛。” 马继荣笑道:“诸位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于阗境内平安无事,这次来为的却是安西这边的事情。” “安西这边” 马继荣道:“特使,郭老都护逝世也很久了吧,安西大都护一位也不宜虚悬太久,否则对安西也罢,对我大唐诸藩也罢,都非好事。只是不知安西这边已决定继任人选未,若已决定,我主便想问一问这件喜事的日期,到时候好来观礼。” 郑渭和李膑对望一眼,马上就明白了于阗方面的用意,两人均想:“我们这位盟友想的比我们还要周到,这件大事,确实也该敲定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七六章 尾声 张迈听马继荣此来竟是为了安西大都护继立之事,这时诸中郎将除了郭杨之外都在跟前,法如禅师与郭汾也在近侧,张迈道:“安西大都护一职,历来都由郭姓子孙继承,郭洛如今见在宁远,需得派一中郎将去替了他来才行。” 诸将面面相觑,一时接不得口,郭汴叫道:“姐夫,安西大都护得由你来做。” 张迈喝道:“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 郭汴道:“这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哥哥的意思。我从宁远来时,大哥就曾跟我说,爹爹逝世多时,咱们安西也该再立大都护了,他说这大都护之位,得由姐夫你来做。不但我哥哥这么说,就是我爹爹生前也曾托我嫂子告诉我们,要我们奉姐夫为安西之主所以这也是我爹爹的意思。” 郭汴开了这个口以后,众人便都好说话了,郭师庸道:“阿洛所言甚是,虽说自郭昕公以降,历任安西大都护都是郭姓子孙,但那是在新碎叶城时,情况与今日不同,如今我们安西东西上千里,城镇十余座,不再是当年小城小邦可比了,论功劳,论地位,论威望,论将来我安西的前途,都应该由特使继任此职。” 张迈道:“如果不一定要由国家子孙接任,若论功劳、论威望,岳父逝世以后,就该由副大都护杨定国叔叔接掌这个职位。” 杨定国忙道:“特使这是什么话,我年老昏庸,这半年多来以副大都护代师道兄行权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内外已定,正该立一个更有作为的英雄,才能带领我们安西继续走下去。我们虽然已经得到了一个立足之地,但回纥、萨曼虎视眈眈,龟兹、焉耆尚为异族窃据,东归之路也未打通,大唐存亡未卜,往后的道路仍然难走,若是由我来接掌安西,以我的衰朽残年最多不过带领诸位保境安民而已,如何能够实现规复故土、东归中原、振兴大唐的重任特使请勿再推辞,速即大都护之位,以安境内军民之心。” 法如亦道:“疏勒故民、西域旧裔,都是赖张特使方得平安,人人感激张特使之大恩,佛教、祆教、摩尼教也都许张特使为教外护法,安西大都护之职,需得张特使方做得来,若由他人来做,无论是谁,恐怕都难以服众。” 郑渭道:“自从我们在怛罗斯与郭老都护分开以后,特使便已是我安西实际上的领袖。如今疏勒境内虽然稍安,但四周虎狼林立,无不在窥伺我安西是否有机可乘,诸国皆畏张特使之威名,若是特使即为安西大都护,则诸国见我无隙,便不敢妄加侵犯,若是由他人来做,诸国必以为我安西有内斗之忧,必起觊觎之心。” 石拔叫道:“对,对,这安西大都护就是得特使来做才行若是让别人来,我小石头第一个不服” 张迈喝道:“不许胡说推举大都护乃是公正之事,轮得到你来说服与不服” 李膑亦道:“特使,石都尉此言不止是代表了他自己,也是代表了藏碑谷遗民以及军中所有将士的心声。” 安六道:“是极是极咱们安西境内,无论男女老幼,谁不拥戴张特使” 刚刚从托云关回来的合舍里也道:“我们黑头乌护故民,也拥戴张特使即大都护之位。” 薛复道:“当今能平定这西域乱世,唯有特使一人。我等新归军民,亦亟盼特使能正名即位。” 各方领袖纷纷来劝,张迈道:“这事我且问问郭洛、杨易的意见再说。” 杨定国道:“阿洛的意见,已经由阿汴说了,我杨定国在此,几时轮到易儿开口既然重臣大将、军民上下都拥护,此事须当早决至于外臣边将,等决议已定,再派人通知他们也就是了。” 张迈道:“安西大都护乃是极为紧要的职位,本来该由朝廷敕封才是,我当日带来的圣旨,封的是郭昕公,如果是由郭昕公的子孙继立那也还说得过去,但若由我一个传旨人继立,恐怕却说不通。” 马继荣在旁道:“张特使,你这话可就不对了,陇右隔断已久,我大唐诸藩但能保民守土、震慑胡虏者便可为一方之主,此事百年来早已约定俗成,如归义军规复沙州,先定名份,然后驰报长安,朝廷便加以封赏承认,并无见罪之意,我主派我前来,正是担心张特使不知此节。” 安守敬道:“原来如此。” 马继荣继续道:“所以就请张特使放心即位,我主当连同归义军一起,共推张特使监临安西。待安西平定,我们三家再一起派遣使者,东使长安,奏明朝廷,到时朝廷定然追认。” 诸将都道:“正是,正是。李国主之美意,万万不可推辞。” 张迈再推不去,当即由马继荣居中摆正了虎皮大椅,杨定国和法如禅师一左一右,夹了张迈往大椅坐落,杨定国道:“呜呼自老都护郭师庸逝世,安西唐军万里辗转,自今方定。大都护府不可一日无主,今依老都护遗命、安西军营拥戴,于阗友邦赞扶,请钦差张特使兼任我安西大都护府大都护、四镇节度使,诸曹诸将,上前叩拜。” 当即由郭师庸率领诸将,郑渭率领诸曹,安六率领诸老,法信率领诸教,上前拜见新任大都护,第二日法如大师亲自挑选了一个好日子,定在十一月初二正式即位,马继荣当场表示于阗国主李圣天必会携曹王后到场来贺,郑渭拟定了文书,通告四方。 杨易人在温宿,听到消息哈哈笑道:“迈哥终于肯正式做我们的头儿了么” 慕容春华咳嗽了一声说:“是张大都护了,以后不可乱说。” 杨易笑道:“是钦差兼大都护兼四镇节度使,哈哈,什么头衔都好吧,总之就是我们的头儿。”又问了信使当日即位的情形,杨易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迈哥居然也会扭扭捏捏假推辞,当真好笑之至。” 慕容春华也笑了一笑,说道:“于阗使者面前,总得行些礼数,不过我也没想到于阗在这件事情上会这么主动帮我们的忙。那个马继荣还说,要联同三家一起向长安派遣使者,那么接下来应该就会将力气往东方使了吧。” 杨易道:“于阗使者说要三家联袂东进,可是咱们与沙州都还隔着老远呢,至今都还没联系上,如何联合” 哥硕道:“将军,从疏勒前往沙州有两条路,第一条是沿着天山南麓东进,第二条是沿着昆仑北麓东进,总路程来说难分长短,不过天山南麓绿洲众多,昆仑北麓过于阗之后就多是浩瀚荒漠,其中更有两段间隔达到八百余里,往来十分不便,大军通行尤其困难。于阗国主李圣天娶的是沙州归义军领袖曹议金的女儿,两家乃是至亲,但也没法频密来往。所以我们若要前往沙州,要么就是派遣小队使团,跟随于阗的人从南路出发,要么就得从温宿起始,向龟兹、高昌借道了。” 杨易笑道:“借道人家肯借么嘿嘿”他冷笑了两声,又道:“你刚才说于阗国主李圣天是曹议金的女婿。那个曹议金现在应该很老了吧” 哥硕道:“曹议金是平定沙州乱局的老英雄,现在年纪已经很大了,前几年曾传他卧病,不过我们和沙州隔着于阗,以前回纥与于阗关系又不好,所以消息知道的不确切,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不过听说曹议金有好几个儿子都已成人,沙州在曹议金手里政局又颇为稳定,就算曹议金不在了,曹家在沙州的地位应该也难以撼动。” 慕容春华道:“沙州方面的情况,我们与其在这里揣测,不如直接派人去问于阗的朋友,于阗和归义军既是亲家,如今我们和于阗关系又正密,定能从他们那里得到许多确切的消息。眼下要做的,是先向我们的新大都护道贺。” 杨易当即代表驻于温宿的三千兵将向张迈宣誓效忠,不久宁远的贺信也到了,不过宁远的贺书上在郭洛之上尚有刘岸的名字,并提到刘岸已经回到了库巴。此外也比杨易的贺书多了一些内容,那是关于西面局势的。 张迈拿了书信来找郑渭和李膑,与他们商议。郑渭接过书信,见上面提到了和萨曼、萨图克以及阿尔斯兰三方面的内容。 萨曼方面,库巴与西鞬之间的榷场所进行的第一次交易顺利进行,郑渭读到这里以后说:“这桩买卖一做开来,以后萨曼这边就不用担心了。” 再看萨图克方面,他却已将两个儿子送了来接受张迈的教导,同时还接受了张迈的封赐。与此同时,阿尔斯兰已经对怛罗斯方面发动了攻势,并且有过了两次接战,但却都被萨图克逼退了。萨图克送来儿子的同时也向唐军求援,郭洛在信中正向张迈请示该如何应对。 李膑问郑渭道:“郑伯渠,你以为如何” 郑渭心道:“张龙骧既然留了郭洛镇守宁远,西面之事他自然可以便宜处置,现在却来问,那不是问计,而是问权。相比于杨易,郭洛的性子显然谨慎得多。”微一沉吟,道:“我们如今的力量无法吞并怛罗斯,再说接下来我们的战略需得先东而后西,若被西面的事情缠得太久,耽误了我们东进的步伐,对我们将有不利。萨图克与阿尔斯兰之间,让萨图克处于下风却又不被阿尔斯兰消灭,对我们来说才是上策。只是不知萨图克是否抵挡得住阿尔斯兰。” 张迈道:“萨图克是很坚韧的,按我推断,只要不到兵尽粮绝,应当不会轻易灭亡。而且萨曼方面一定也不希望萨图克所部被阿尔斯兰吞并,所以对萨图克应该也可能会暗中加以支援。” 李膑道:“若是如此,那就好办了。咱们就派一个使者前往八剌沙衮,就说给两家调停,出声不出力。也算应付了萨图克的敦请。” 郑渭却道:“依我看,这事不如就交给郭洛自己决断如何” 张迈看了郑渭一眼,笑道:“好。” 李膑一怔,看看郑渭,再看看张迈,也反应了过来。 张迈叹道:“如今我们若自夸一点,也可号称自己拥有千里之国了,可惜这千里之国却只有宁远、疏勒、莎车、温宿等几个绿洲,荒地多而良田少,地广人稀,就算吞了宁远、温宿,招徕边民,纳入隐户,境内人口也不足五十万,算起来也不过是中原一个大县,而且种族又杂,教化起来阻力太大。越往西这种情况就越严重。所以当日我们对西面进兵虽然越来越顺,却不得不止步于亦黑、库巴、冲天砦,说到底还是人力财力支撑不起来。” 郑渭道:“所以东进的事情才要加紧了,我们所亟需的人力与财力,只有东进才有可能获得。” 张迈道:“如今陇右的形势究竟如何,我西征这段期间你可打听清楚了未” 郑渭道:“眼下我们东进的北路被隔断,要打听陇右的情况,唯有通过于阗。据于阗的人说,陇右如今是胡汉杂处,当年威震一时的归义军如今已大不如昔,却还牢牢控制着沙、瓜二州,瓜州再过去的肃州、甘州,就落在回纥人手里了,甘州再过去的凉州,听说则在汉家边将手中。凉州再过去的兰州,听说则是在吐蕃人与回纥人所分据。” 兰州再过去,那就是雍秦大地了。 “不过,陇右道毕竟是我汉家经营千载之地,眼下就算是胡人控制的州县,其百姓也多是汉人,甚至就是胡人汉化也很深。与葱岭以西不同,陇右的胡人其人种皆与我汉家相近,而且许多都懂得唐言。不止陇右如此,就算是龟兹、焉耆,听说也是如此。”郑渭道:“所以如果我们继续东进的话,越往东走,唐风汉味就会越浓。我大唐诗篇:西出阳关无故人,又道:春风不度玉门关唉,我可真想去看看,阳关以东的故人、玉门关内的春风,和疏勒这边相比是不是真有那么不同。” 张迈也想起了上一辈子的经历,心想:“我虽是从东方来,但这个时代的中原大地,和我所认识的那片土地,应该是又一样,又不一样吧。” 郑渭感叹了一会后,继续道:“也就是说,我们越是东进,汉人的势力会越来越大,当日马继荣说要联合我们安西以及于阗、沙州,三家联袂派遣使者,这个提议让我得到了启发,但我却又觉得这个提议有些消极了。我以为如果三家能够联手,大可搞得更轰轰烈烈些,干脆就建立一个西域大唐联盟” 李膑脸上现出几分讶色来,张迈却抚掌赞道:“大唐西域联盟这个好”李膑却道:“如何联法” 郑渭道:“如何联法自然是遥尊中原,号召西域所有的大唐子民都团结起来,拧成一股劲,一起将陇右、安西联合起来,改变肃州、甘州唐民人多而力弱的局面,尊倡华夏,压制胡虏。” 李膑道:“只是陇右道上,已被胡人占据的土地且不论他,就算是汉人当家作主的地方,也大多是各成割据势力,我们既要东进,与他们究竟是怎么个联盟法如果只是个松散的联合,只怕外敌一来,未战就垮了,但如果是要兼并了他们,只怕他们对我们的抵触,未必会比胡人对我们的抵触来得小,凭着我们疏勒一地的人力物力,是否能够鲸吞陇右三千里呢” 张迈却笑了起来:“李膑,你多虑了。” “多虑” 张迈道:“我们这次东进,并不是要吞并沿途的势力,而是要激发沿途唐民的血性与斗志,并引导诸族入华,帮他们过上好日子。沿途的割据者虽然会有自己家族的利益,但你别忘了,除了这些地方权势者的自利心之外,藏在每一个唐人心目中,还有着对大唐的怀念,对母国的忠爱。就算不是唐人,而是胡人,在他们心目中也有着一份对文明的向往那才是我们最大的力量东进的道路上,也许会有强敌,比如高昌回纥、甘州回纥,也会有世家大族,比如归义军曹家,但是他们谁都不曾像我们这样高举振兴大唐的大旗更不曾像我们这样认认真真地在做引导诸族走向大同的工作所以,我们和他们是不同的因为我们拥有激发唐民勇气的能力,拥有引导诸族入华的志向,而这种能力与志向与我们的军事胜利合在一起,则必然会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而在这股力量面前,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高昌回纥也罢,沙州曹氏也罢,都注定了无法阻挡我们前进的步伐” 李膑听得怔了,郑渭却哈哈大笑,不知不觉间也带着几分狂意,道:“说的好说的好前途虽有险阻,但就凭着张龙骧这几句话,我便已经预感到我们必能成功”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章 割地?免谈! 相比于后世的工业污染,农业手工业时代人类对大自然的破坏力实在是微不足道,但张迈也很注意环境保护问题,这里毕竟是祖国的西疆重镇,过度开发只会导致竭泽而渔。 “将来如果人力充足的话,疏勒或者可以多开发出五百万亩农田出来。”杨定国说:“那我们就可以多养活几十万人哩。” 但张迈认真地听取了这个时代的生态专家一批经验丰富的老农夫和老牧民的意见后,并没有一味扩大农田的打算。 “这边的粮田种植,应该有长远的规划,只要粮食压力不是那么大,有些地方尽量也保持其原生态。如果是比较适合草料生长的地方,就没必要强行改造成农田了。” 眼下疏勒与莎车的粮田主要是小麦,间以水稻与耐旱杂粮,经济作物主要是棉花和油料作物,此外由于这里日照阳光足,瓜果类也十分出名,最有名的莫若高昌瓜也就是张迈记忆中的“哈密瓜”,这可是张迈的最爱。此外还有一些豆类食物如鹰嘴豆,对于补充区内食材的多样性以及改善土壤也有重要的作用。 有一些功利主义得很彻底的将领提议说少种那些瓜果,“棉花种了还能做衣服穿,这些瓜果也就吃着,不如都种成了粮食,粮食能填饱肚子啊,瓜果只能解馋。” 但这种意见却被张迈驳回了,他给诸曹诸将灌输各种自然平衡理念:“别看瓜果好像填不饱肚子,因为它们能够补充糖分,对我们的身体健康以及体力增长是很有用的。此外,油的作用也很大,难道你们没发现炒菜用油、吃饭有肉的人家,米面会消耗很少么这些东西看来似乎不能填饱肚子,实际上却会让我们不用消耗那么多的米粮。” 张迈对疏勒未来的定位是:短期来说作为安西唐军的第一个根据地,承担起全军的主要经费与粮食来源;长期来说作为安西唐军西进的门户,能够在养活本地人口之余承担一定数量的流动人口驻军与商旅。但是这里显然并不适合作为一个大国的中心区域。 地区内的棉纺手工业与毛纺手工业正处于蓬勃发展期,再下一步安西军还考虑铸币,只不过目前尚未找到足够大的铜矿与银矿,要铸造金属货币还欠缺一点实物条件,所以这事暂时便只是处于计划之中。 就眼下的情况来说,疏勒的人口是偏少的,劳动力也不算很足,所以这就要设法提高生产技术,宁远的机械大师萨迪归降之后,张迈没有亏待他,还特使拨了一个和玄天馆差不多大的地方给他居住并做研究,给予了他比玄天馆地黄阁更好的条件,设立了一所“格物院”让他主持,要人有人,要钱有钱。 而萨迪也没有让张迈失望,他拿出了许多秘藏的设计图来献给张迈,其中第一项投入应用的是他所设计的水力轴轮车,这个水力轴轮车在张迈眼里自然没有什么神奇可言,但张迈却很明白它的价值,这个轴轮车借着水的冲力能够产生巨大的力量,在棉纺、冶炼等手工业上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在农忙之后,张迈便调动了三千人准备第一期建造五个大型水车投入使用。 见到自己得到重用萨迪十分高兴,尤其萨图克虽然也用他,但主要是想用他设计战争器械,但萨迪本人却觉得那些战争器械只是他所研究的一小部分而已,许多能够改善民生的得意之作都被弃之如履。至于萨图克之前的主子麦克利,对萨迪也是如此。 “只有张大都护,才是真正的贤君,才真正知道我这些设计的意义啊” 尤其在和张迈几次深谈以后,萨迪发现这位钦差大臣的知识真是罕见的渊博,有一些甚至超出了萨迪本身的,“从来没见过一位君王竟然有如此系统的机械学原理呢” 他这样高的评价让张迈的老脸也微微一红,其实他的物理知识有很多也忘得差不多了,只是在和萨迪的谈话中才偶尔露出了那么一两句,但那一两句原理已经常常让萨迪眼界大开,甚至大大拓展了他的思路了。 这一日张迈正在和萨迪探讨“聚焦灯”的发明,在亦黑一战中,卡查尔之所以能够趁黑渡河,就是因为当时唐军中没有能够聚焦的照明设备,如果有了这种设备的话,从亦黑山城居高临下,白天设瞭望手,晚上用聚焦灯照河,就不怕回纥人摸黑偷袭了。这个发明对于减少亦黑驻防士兵的数量同时又提高防御力具有很强的实用价值。 “这个从道理上来说,完全没问题。”萨迪知道宁远有什么样品质的玻璃,更明白什么样品质的玻璃能够更好地反射光线,说:“不过怎么让光不但聚焦,而且能照得远,就得仔细想想了。” 两人谈得正起兴,司马署派人来请,说是有紧急军情请大都护过去商议。 这时刘岸已经从宁远回来,正式接掌司马署,他和李膑一正一副,在参谋上却开始有了偏重刘岸主要负责葱岭以西的军务战略,李膑则将研究的方向投放到东方来。 这时听说司马署有事,张迈心想:“莫非是阿尔斯兰又来捣乱” 亦黑一战以后,安西唐军的西线迅速稳定了下来,和萨曼建立了对等的外交关系,萨图克更是人前人后一副小弟模样,唯有八剌沙衮方面却表现得有些反复无常。在唐军撤回托云关以东后,阿尔斯兰又恢复了往昔的傲慢,当日为了与唐军达成谅解以便尽早赶回去对付萨图克,阿尔斯兰曾口头承诺说愿意纳女联姻,但回到八剌沙衮之后这事就没了下文,这时唐军已经在八剌沙衮发展出了不少眼线,就是回纥高层有一些人也开始和安西大都护府眉来眼去,根据这些人反馈的消息,阿尔斯兰回去之后,公主听说自己要被迫远嫁大哭了一场,大汗心中不忍,便下令从此不得再提此事,所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张迈本身对于政治联姻并不热衷,甚至有些反感,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反而松了一口气,但刘岸、郭洛却都认为这是阿尔斯兰准备背弃盟约的先兆,并先后派人前往八剌沙衮公开谴责阿尔斯兰不守信用。 不过这些也只是西线整体稳定形势下的小插曲,安西唐军和岭西回纥之间仍然保持着对等的使节来往,十月间还按照约定进行了冬季交易,宁远的商人带去了玻璃,疏勒的商人带去了棉衣,莎车的商人带去了从马鞍山口转口来的印度产珊瑚象牙,于阗的商人带去了美玉与丝绸除了棉衣之外,大部分都是回纥上层的需求,而换回来的则是羊与马,甚至还有台面下的人易安西境内的手工业在商业的带动下正处在蓬勃发展期,对人力的需求不小的。而安西所提供的这些商品又都是回纥上层社会所必须的奢侈品,所以八剌沙衮方面也就无法拒绝。 本来回纥人还希望能够从安西这边进口到小麦和稻谷,然而由于安西大都护府的严厉控制,这项期盼却是落空了。 外交和商业在正常运作,但又不影响局部战争的爆发。 一个多月前,阿尔斯兰忽然兵分两路进攻怛罗斯进攻的方向和萨图克当年进攻唐军的路线是一样的,一路从沙漠扑往俱兰城,一路直逼灭尔基,由于阿尔斯兰的兵力比当初的萨图克来得足,而且不像萨图克当初那样有着重重后患,所以八剌沙衮方面是双管齐下,两路大军都用实了。 防守方呢他们防守的路子和当初唐军的路子也是一样的:由术伊巴尔镇守灭尔基,而由萨图克在俱兰城对付越过沙漠原来的大军,霍兰则在灭尔基山地与沙漠之间骚扰阿尔斯兰的粮道。由于奈斯尔二世与张迈都不希望阿尔斯兰一统岭西回纥,所以暗中都没给萨图克拖后腿,萨曼甚至还给与了一些支持。 阿尔斯兰的军力比萨图克当初的军力更强,但萨图克的处境也比当初唐军的处境好一些,所以双方一攻一守,竟然还是斗了个难解难分。 由于萨图克已经向大唐称臣,所以向宁远求援自然在所难免。 此时郭洛独掌宁远军政,库巴与冲天砦分别有一个府的兵力,亦黑驻有两个折冲府,宁远本城还有四个府,再加上民兵以及服从调遣的诸部,郭洛这时如果全面动员的话已经能发动上万大军,不过他却一兵一马也未出动,却将萨图克的求援使者转送到了疏勒。 张迈接见了求援使者之后,马上风风火火地将这件事情当做一件大事、要事、紧急事来办,他召集了诸教诸族的智者贤者,要集众人的智慧商讨出一个帮萨图克解围的妙计来,结果大家探讨着探讨着却偏了题,一开始张迈发下来的议题是“如何援救”,到了后来却辩论成“该不该援救。” 萨图克在疏勒时对异族和非天方教徒采用的都是高压政策,自然是没少得罪人,这时诸教诸族的“智者”“贤者”们既见萨图克落井,哪有不趁机下石的道理所以这场“智囊”会议探讨到最后得出来的结果竟然是:“救他干什么他根本就是自作自受” “就是他害死了郭老都护,我们都还没找他算账呢” “不止如此,他在疏勒的时候,可还得我们好惨,给我们加了那么重的赋税,简直把我们当牛马一般使唤了” “他还偏袒回纥,又偏袒天方教,外族人冒犯了回纥都要处死,回纥人欺压我们他却当作看不见这家伙,简直就是个祸胎,是个灾星” “没错,没错就该让他去死,理他干什么” 眼看一次商议如何解救怛罗斯之危的“智囊”大会就要变成对“张怀忠”的声讨大会,张迈才叹息道:“诸位冷静,诸位冷静,萨图克过去确实做过了不少坏事、恶事,不过最近以来他貌似也有了悔改之意,我们大唐素来是宽大为怀,既然他有心悔改,咱们也不能不给他一个机会啊,大家说对不对” 众人一听这才赶紧转口,叫道:“大都护说的是。” 但还是有人说:“不过张特使,你也得防着他点。这人反复无常,他这次投降我看未必是真的,将来有机会也许还要反骨的。”张迈虽然兼任安西大都护,但钦差的身份仍然在,所以两种称呼大家还混着叫。 张迈道:“这位大师说的甚是,不过既然他接受了我们的封号,那我们还是尽量帮帮他吧。希望我们的善意与宽仁能够感化掉他的戾气,让他从此真正地改邪归正,不负我们大唐的厚望。” 诸族智者、诸教贤者都称赞起来:“特使大都护心胸广博,对张怀忠这么好,他将来要是不知恩图报,那是苍天也不容他了” 张迈这才派出使者,前往八剌沙衮调停。 这时阿尔斯兰由于进军不顺,也有了罢兵的打算,只是两次大动干戈都没有战果,就此罢手面子挂不住。恰好张迈的使者到来,阿尔斯兰便趁机下台。这场岭西回纥正副汗之间的战争,便在张迈的调停下告终。 在阿尔斯兰方面,罢兵算是卖了张迈一个不小的面子,修补了之前因为悔婚而产生的罅隙。而萨图克则不得不再一次上表向张迈谢恩。 想到萨图克向自己上的那道谢恩表里头的那些肉麻得叫人起鸡皮疙瘩的词汇,张迈忍不住莞尔一笑,不过到达司马署以后,张迈才知道这次不是西线有事,而是东线出了问题。 “毗伽派使者来了。”李膑说:“他们要求我们将温宿、蔚头两地归还龟兹。” 毗伽是高昌回纥的大汗,根据从于阗方面间接得到的消息,大概十年前东方曾开来一支强大的骑兵,号曰“契丹”,打败了高昌回纥却未灭其国,只是将之收为属国,高昌回纥自依附了契丹以后非但没有衰落,国力反而有所增强,面对契丹时它是附属国,但面对龟兹时它又变成了宗主国。 张迈在葱岭以西打下了赫赫军威,但葱岭以东的诸国对他却还不怎么畏惧,只是听闻其名不敢小视而已。 张迈道:“杨易进攻蔚头、温宿,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怎么他们现在才来交涉” 李膑道:“高昌回纥有南北两大王城,一为北庭,在天山以北,一为高昌,在天山以南,其民还保持着举族迁徙的习俗,夏天则居北部王城,冬天则越过天山南归到高昌过冬,迁徙时国主以及主力部队都会随行。杨易东进的时候,高昌回纥正在北庭避暑,想要增援龟兹也是鞭长莫及,而如今应该是已经回到高昌了,所以就介入了此事。” 张迈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杨易一口气夺了蔚头、温宿,却能保持将近半年平安无事,这里头原来还有这个原因。杨易既然用兵东方,对高昌回纥的习性定然有所了解,我又让他全面负责东面之事,这次毗伽派来使者要求我们归还蔚头、温宿,杨易本人怎么说” 李膑道:“奇就奇在这里了,以往东方有使者来,杨将军都是自己打发了去,然后向大都护府提交一份回禀文书而已,态度强硬得不得了。这次却放了使者过来,又对毗伽的使者说,割地乃是大事,他无法做主,所以让毗伽的使者直接来疏勒求见。” 张迈道:“那杨易有给司马署带什么话没” “他带来的话那就更奇了,”李膑道:“我军上下,谁都知道诸中郎将中,以杨易脾气最不好,尤其是对外素来强硬,尤其听说他在温宿日夜训练兵马,又广派细作侦查龟兹情报,显然将有用兵之志,但这次他竟然说,龟兹可汗骨咄如果真要温宿,那就给他好了,无所谓。” 张迈琢磨着杨易的这句话,一开始也觉得不像杨易说的,想了好一会,才忽然明白过来,笑道:“我明白杨易的意思了。来啊,让礼曹替我好好接待毗伽的这个使者。” 张迈兼任大都护以后,在原先五曹的基础上又新设了礼、商、农三曹,其中礼曹参军事由法信接任,接待外来使者的事情,便由礼曹主管。 第二日张迈便接见毗伽的使者,如今张迈在西域的地位已经非同小可,毗伽虽然不怕他,可也不想惹他,已经交代了使者不能失礼,唐军这边也待之以上宾,所以宾主之间交谈甚欢。 虚礼寒暄过之后,张迈道:“毗伽大汗威名远扬,如雷贯耳,我老早就有心要结识他了。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来理龟兹的这场闲事当初萨图克勾结了岭西诸国诸族诸部,集结了二十万大军犯我疏勒,龟兹的骨咄不知好歹,竟然跑来帮萨图克的忙,虽然骨咄最终也没帮上什么忙,不过他的这个举动着实可恶我要是不教训教训他,往后如何外威诸国,内服百姓” 龟兹出战其实背后是毗伽的主使,这一层干系张迈不是不知,却故意略过了不提装糊涂。 毗伽派来的这个使者心想:“你的脸皮可真厚虽然说疏勒曾经是大唐的边镇,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啊就最近来说,分明是你抢了萨图克的老家,然后萨图克带人要抢回来却打不过你,最后成了一条灰溜溜的丧家之犬,现在你得了势,却反过来说萨图克冒犯你了。” 不过道理总大不过事实,现在张迈拳头够硬,他说的话毗伽的使者便不敢轻易反驳。 更何况对于汉人来说,有一个叫外族人深恶痛绝之处就在于其国历史长得令人发指,而且她的历史不但有长度,而且有深度,不但有深度,而且有强度,其仁义道德的理论体系是一套又一套,干什么都能自圆其说,其强盛时期又太长,比如西域这个地方,汉人虽然不是最先在这里生活的,却是最有权力在这里生活的因为比汉人更早的统治者要么就已经边缘化,要么就死尽死绝了 所以呢,外族人要和汉人斗只能靠拳头说话,万一拳头也没汉人硬,说起道理来也就说不过了。毗伽的使者也没愚蠢到去和张迈理论谁才是疏勒的合法统治者因为张迈只要抬出“疏勒自汉唐以降就一直是我华夏之领土”一句话来,毗伽的使者就请匈奴人和月氏人的亡灵附身才能和张迈辩论了。 “张大都护,”使者微微一笑,说:“骨咄擅自出兵,固有不是,但杨易将军率兵将他赶出八百余里,赶得他仓皇败逃,回到龟兹之后在国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这份教训也够了。”与萨曼、八剌沙衮的那些使者不同,高昌回纥的这个使者不但长着一头黑发、一双黑眼、一脸黄皮肤,而且唐言竟然也说得很流利,根本用不着翻译,只是不可避免地带着一些西域口音:“如今,还请张大都护看在阿尔斯兰大汗和毗伽大汗两位大可汗的份上,将温宿、蔚头交还给龟兹。” 与会的刘岸、李膑等听到这句话心中都是一凛,暗忖:“他这么说什么意思莫非毗伽与阿尔斯兰有所勾结” 碎叶、伊丽两河流域,与高昌回纥的北部疆域本来就连成一片,所以两家有紧密往来是必然的,成为世仇或者成为联盟都不值得奇怪。不过若这两大回纥汗国真的结盟,对安西唐军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 张迈哼了一声,道:“龟兹的事情,又和阿尔斯兰有什么关系” 毗伽的使者微微一笑,说:“这里有一封书信,请张大都护一阅。”说着呈上一封书信,却是回纥文字,李膑接过,看了一遍说:“确实是阿尔斯兰的书信,制式、落款笔迹、印章都没错。” 张迈道:“他说什么” 李膑道:“他希望我们卖他一个面子,将温宿和蔚头还给骨咄。” 张迈嘿嘿一笑,道:“卖个一个面子派了一个使臣,带了一封书信,就想要我们割让蔚头、温宿八百里绿洲阿尔斯兰和毗伽的面子可真是够大” 毗伽的使者纠正道:“张大都护,这不是割让,而只是归还。” 张迈冷笑道:“那还不是一样哼我张迈做人交朋友都是有准则的,要我请客吃饭,随时都可以,但要我割地什么时候都免谈”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章 决策东征! 眼见张迈的态度如此强硬,毗伽的使者道:“张大都护,莫非你真要同时与我高昌以及八剌沙衮开战么” 高昌在东,八剌沙衮在西,若是同时进攻安西,唐军势必首尾难以相顾,张迈想到此处,脸色不由得黯然下来。 毗伽的使者见状,趁机道:“温宿、蔚头虽然是绿洲,但水浅地薄又无险可守,得之不足以强国,弃之无损于大局,与其据此无用之地而招诸国之怨,不如弃此鸡肋而结大国之欢。张大都护以为如何” 张迈沉吟不语,命诸将诸曹都退下,然后才道:“尊使唐言流利,言语雅正,莫非也是我大唐后裔” 毗伽的使者笑道:“在下乃是回纥汗族宗派,不过我曾祖一代曾与敦煌汉家名门联姻,所以说来也有几分香火之情,幼时又在寺内读书,得蒙高僧指点,颇晓中原诗书,也取了个汉家姓名,唤作卢学道,字明德。” 张迈大喜,道:“那便是自己人了”因叹道:“卢兄才学见识,令人敬佩,我也不瞒明德兄了,我其实也不愿与毗伽可汗为敌,只是温宿、蔚头虽然无足轻重,但我新任大都护便下令割地,若消息传出,只怕军民会认为我对外软弱,从此对我离心离德。此外边将杨易拥兵自重,飞扬跋扈,又因打下了蔚头、温宿,便自认为建立了不世奇功,一直主张对外用兵,虽被我强行压住,但我要是答应了贵国大汗之情,割让两地,只怕会引起他心中不平,趁机生事。这内外两处忧患已经困扰了我多时,正如明德兄所言,蔚头温宿虽然弃之不足可惜,但我国内自有难处,因此难以从命。” 卢明德心中一喜,暗忖:“原来他有这样的内忧。”乃说道:“张大都护,英雄处世当分清楚轻重缓急,外患能解则解,内忧当除则除,若是一味顺从部下穷兵黩武之求,而向敌国逞强,我只怕大兵压境之时,内忧外患一起发作,那时候张大都护便悔之晚矣。” 张迈听得悚然变色,默然良久,才道:“如今我已经稳住了西线,疏勒百姓也是人心思安,若能内除悍将,外联大国,那我在疏勒这花花江山便坐稳了。明德兄,你学问渊博,腹中必有良策,若能帮我指点一条明路,助我消除内忧外患,张迈必有重谢” 卢明德目光闪烁,却道:“我只能跟张特使说,与两大汗国对抗绝非明智者所为,至于安西国内之事,就不是外臣所敢介入的了。” 张迈沉吟良久,引了卢明德进密室,然后才说道:“卢兄,我已看出你在此事上必有独到见解,张迈不是要你介入我安西内政,只是想向你请教一个消除这内忧外患的良方。” 卢明德再三缄口,张迈再三请教,又道:“只要卢兄肯出言指点,事若成必然有重谢,事若不成我也不敢有怨。”卢明德这才微微一笑,说:“其实这个倒也不难,张大都护如今既为安西之主,只要下一道命令将杨易押解到疏勒,服则囚禁,不服则杀,那不就行了” “这个行不通”张迈道:“杨易屡有战功,而且他又是我妻舅郭洛的妻舅,三家做的是连珠姻,我若无故杀他,不但国人不服,而且家中会有大变。再说杨家在军中根基深厚,他父亲又是副大都护,位高权重,父子两人一内一外互相勾结,我别说是要杀杨易,就算只是解他的兵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卢明德沉吟道:“若是如此,只能用死荣之计了。” 张迈忙问:“什么是死荣之计” 卢明德道:“国有大将,即亲且重而为主上之患,欲除之则恐国人不服、社稷动荡,便遣之以迎大敌,使之死于疆场,而后人主再厚加封赏,如此则大患得除而人心不失,内忧外患一并治愈。” 张迈大喜,道:“若能如此,那当然是好,只是杨易乃是我安西第一猛将,本身已有万夫不当之勇手下三府将兵个个如狼似虎,听说这半年他又在温宿、蔚头募集人马七千多人严加训练,将牧民全变成了轻骑。如今已成了气候,就是真要坑害他恐怕也不容易。” 卢明德笑道:“狮子如果落入陷阱,爪牙再怎么锋利也就都没法伤人了,苍鹰如果被网罩住,就算平日能飞翔万里,在罗网中也就只能坐困等死。人主要杀大将,何愁没有机会只要结一外援,布置好陷阱,拿捏好时机,再下一道命令让大将往陷阱里头钻,一轮箭雨就能帮张大都护永远解决掉这个心头之患。” 张迈道:“只是我却去哪里找这样一个外援卢兄,这事还是得请你帮我一帮。” 如今安西唐军崛起得太快,杨易吞并了蔚头、温宿以后,已经严重威胁到了高昌回纥的安全,卢明德心想自己若能挑拨得安西境内君臣火并,无论最后谁胜谁负,对高昌回来来说都大有好处,口中却说道:“这个我如何帮得上” 张迈见他不肯,哼道:“若是卢兄不肯帮忙,这割让温宿、蔚头的事情就不必再提,这就请回高昌去吧。” 卢明德一愕,才道:“其实如果张特使要接纳外援,龟兹、高昌都愿意帮忙,若张大都护需要在下奔走,在下也乐于效命,只不过安西刚刚吞并了温宿、蔚头,这边夺人土地,那边却又要来交朋友,骨咄与我毗伽大汗可未必能够就信任张大都护你啊。” 张迈大喜,挽了卢明德的手,低声道:“吞并温宿、蔚头的,是杨易,不是我。温宿蔚头算得了什么如果这事能够成功,这温宿、蔚头,就当是两国帮我解除内忧外患的酬金。至于明德兄这边,我另有重谢。”顿了一顿,又说:“不过此事须得做得机密,我想派我的心腹使者随明德兄回去,明里就说与骨咄、毗伽两位可汗商讨开通商路之事,暗中却借机与明德兄一起布置天罗地网。明德兄以为怎么样” 卢明德笑道:“这样安排最是妥帖。” 高昌、龟兹在回纥人进入之前就都已经是西域古国,商业氛围十分浓郁,张迈已经打通了河中商路的消息卢明德也都已经听说,如果能顺利实现通商,那么对安西这边来说是将丝绸之路向东延展一千五百里,而对龟兹、高昌两国来说是驳接上安西、萨曼已经形成的四五千里丝绸之路,同样是龟兹、高昌两国商人是渴盼的事情。 张迈便派了李膑前往,卢明德见是个残废,暗中冷笑,心想:“看来这位张大都护也只是外表风光,内里或许已经被杨氏架空了,手头都无人可用。”他在疏勒留了三日,张迈每日都亲自作陪,又送了一柄宝刀、一匹汗血宝马给他,把卢明德乐得心下开花。 三日后卢明德辞行,李膑也跟着去了,张迈马上请来副大都护杨定国、大都护司马刘岸、大都护长史郑渭,召集见在疏勒的中郎将郭师庸、安守敬、薛复,再加奚胜、唐仁孝和石拔三个都尉开会,人一到齐,张迈道:“先说一个人事变动,奚胜功劳卓著,能力超群,我想升他为中郎将” 众人都称应该,一起向奚胜贺喜,石拔更是鼓起掌来,大叫:“早该升奚大哥了” 奚胜素来低调,但这时脸上也挂满了笑意他妻子刚刚给他添了个儿子,如今又升了官,可以说是双喜临门。 张迈又道:“如今我们已经在疏勒站稳了脚跟,今年的农忙也已结束,只等来春冰破就种春小麦。我准备在来年小麦一熟,便举兵东进,与沙州归义军在龟兹、焉耆一带会师,一举收复安西四镇中剩下的两镇,各位以为如何” 诸将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精神一振,石拔更是热血沸腾,叫道:“那当然好,我都等不及了” 张迈望向郑渭,郑渭道:“这个时间很不错,只要小麦有平常年景的收成,东进的军粮便没问题。” 杨定国道:“只是我们若要东进,却要防止敌人从西线突入。如今西线虽然,如果东进的大军能够速战速决,西线诸国就不敢妄动,但如果东线战事拖延,那时就算萨曼不动手,萨图克和阿尔斯兰也会心生异志。” 张迈道:“未虑胜,先虑败我们在西线有两条防线,第一条是库巴、冲天砦、亦黑三座,这三个地方都是易守难攻的山城,如今郭洛手头有八个折冲府的正规军,此外这几个月里他又训练了数千民兵,再加上我们之前已经把西面诸国打怕了,我相信以郭洛的本领,应付西面的变故应该没有问题。退一万步讲,万一局势恶化,郭洛抵挡不住,那便撤入托云关,凭关而守,保住疏勒应该不难。我现在所担心的,却是疏勒这边能调用多少兵力东征。” 疏勒攻防战前夕,安西唐军共形成了十三个府的正规军,此后西征路上,又在宁远练成三个府的新军,共有十六个府,西征结束之后,安西唐军转入建设阶段,除了东面的杨易和西面的郭洛各有训练民兵、牧骑之外,疏勒本地几个月来却一直没有扩军。如今这十六个府的正规军力里头,托云关驻有一府,莎车驻有一府,郭洛统领关西八府,杨易统领东方三府,疏勒之内只剩下三个府的正规军,正是外强中虚的格局。 郭师庸道:“我们除了十六个府的府兵之外,尚有骑卒五千人,步卒五千人,这一万人都已解甲归田,但如今农忙已过,可以从中挑选精锐进行训练,从现在到明年小麦收成还有半年多,在时间上足够将他们练成一支精兵。” 郭师庸所说的这两部人马,在唐军的编制上都是“民兵”,但受过严格训练,又数经战阵,战斗力并不在普通胡兵之下,西征期间都曾参与其役,也立了一些战功。 薛复道:“疏勒数万奴隶当中,不少原本就是兵将出身,当日我们虽已经挑选,但其中仍有余才。而且经过这几个月的陶冶,许多人都已经习惯了追随我军的生活,我以为若从中再行遴选训练,应该可以选练出数千劲卒作为辅助部队。以佐东征之功。” 张迈点了点头,道:“好,这件事情你来负责。” 安守敬道:“自我军大破诸胡联军,又逼退了阿尔斯兰,西域震动,远近诸胡来依附者极多,见有二百余部,到宁远者男女二万多人,到疏勒者男女三万多人,这些人我们都将之安置在较为偏远的草原上,任命其族长老为长官进行治理。这些部族,有许多都是喜动不喜静,留在疏勒,容易惹是生非,但带到前线却正好用其所长。我听说宁远那边郭洛已经从中精选骑卒编入行伍,我们这边一直忙于农事,如今既然要用兵,何不将这些部落召集起来加以训练,这些人习惯了逐水草而居,迁徙之时只要带上牛羊干粮便可,对军粮的耗费也少,却可以作为辅翼战力,二来将他们带离疏勒,也可为本地减少地方问题。” 张迈道:“这也是一个好主意,这件事就劳烦安将军了。” 当即分派任务,以郭师庸总领练兵事宜,奚胜任左副总领,负责训练步兵,薛复为右副总领,负责训练骑兵,安守敬则负责布勒来归诸胡。在元春之前,选出骑卒三千六百人,步卒四千二百人,薛复从奴隶中选出四千多人,郭师庸又从托云关、莎车两地调来不少老兵宿将,连同原有三府将兵作为主干,混编为新的十三个府。 编成之后,说起训练地点,刘岸道:“如今我们开通商路,境内耳目众多,如果让外间的人知道我们大举练兵,不但东面龟兹、高昌会预先得到消息,就是西面萨曼、回纥也会惊恐不安。” 于是就谎称要修堤造田,在疏勒河上游划下一块禁区来,将新军拉到里头训练。 张迈这边却是每日宴饮游猎,斗鸡走马,又想出了许多心思来丰富疏勒地方的娱乐生活,张迈本想发展一下蹴鞠,只是这玩意儿在体育类娱乐活动中属于比较高级的一种,要玩好不容易,而且在疏勒的群众基础也不好。 这时郭漳手臂的伤势逐渐痊愈,在张迈的支持下在举行了一个箭术擂台。箭术擂台以组队进行,每队十人,每人射三箭,共射三十箭,以中靶多者为胜。这个擂台是公开举办,无论是谁,都能参加。 打擂的规矩是所有参与者先行比赛,每十日一次,由优胜者向郭漳挑战。张迈特地从军中挑选出九个神箭手与郭漳一起组队,九个人不仅都有百步穿杨的本事,而且久经战阵,心理素质极好,安西境内的民间虽也有不少箭术高强之辈,但要组成十人一队就相当困难,擂台从正月初三开始,连续一个月斗了三轮,郭漳所率领的神箭队都是遥遥领先。射箭这项军事运动可是人人都看得懂的,所以到后来观看的百姓越来越多,不止挑战擂主的日子激动人心,参与淘汰赛的场面也有不少观众。到了第三轮擂台进行时,擂场附近已经挤了上万人。 张迈眼见这个箭术擂台影响不错,就决定将打擂时间延长,准备进行到三月中旬。 疏勒、宁远既聚集了一批商人,其中自然不乏好事之徒,便攒了个赌局,马小春耳目灵敏,没两天就给他知道了消息,这天几个大东家正在商议,忽然张迈带着士兵闯了进来,把这些人吓得够呛,只听张迈冷冷道:“在我治下,你们竟然敢私开赌局” 这些人一听都吓坏了,纷纷跪下磕头,连称:“小的以后不敢了,小的以后不敢了。” 张迈哼了一声,道:“我让郭漳开擂台,那是要扬我军威,你们却私下开赌取利,当我们唐军的神箭手是什么了”看看这些人都吓得脸色苍白,慌忙求情。 张迈见吓得他们够了,脸色才转为温和,笑道:“不过咱们刚刚光复疏勒,本大都护又才添了一个千金,眼下又是正月,正该来点喜气,就破例一次吧,不过得公开博彩,不可暗箱操作,更不能干扰射手的发挥。此外,彩金的一部分得拨出来,作为接济城内鳏寡孤独之用。” 张迈先投了一笔彩金:羊一百头,马三十匹,骆驼二十峰,丝绸二十匹,茶叶十五斤,赌郭漳的箭队赢。 众东家一听,这才转惊为喜,均想:“原来大都护自己要做大东家。”纷纷响应。 没半个月,就积攒了羊一万头,马五百匹,骆驼三百峰,小麦两千袋,疏勒城中大宅子两座,丝绸、茶叶、黄金、白银、珊瑚不计其数。 杨定国听说了这个数字之后不由得惊骇不已,他可没想到疏勒民间这么有钱。 下赌金者也有赌挑战者赢的,也有赌郭漳的箭队赢的,但却是以赌郭漳的神箭队赢的占了多数。 结果二月初三的擂台打下来,郭漳的箭队再一次轻易胜出。观看者眼见郭字神箭队的箭术如此了得,无不道:“这还怎么比,神箭队太强了谁都赢不了的” 但到了下一期还是有不少人把宝押在了挑战者身上,只因买郭字队的人多了,赔率自然就低了,赢了也赚不到多少,可是如果押挑战者,虽然赢的机会较小,赔率却高得多,赌徒之性最爱冒险,所以一路都有不少人压挑战者,企图以小搏大。 按约定,将以彩金之一成赏给获胜者,因此一轮擂台打下来,郭字队便得到了不少赏金。张迈又从疏勒的军库中选出三把绝品良弓,镌上:“西域第一神射手”、“西域第二神射手”、“西域第三神射手”的字样,赏给了郭漳为首的箭手。 结果这样一来,可将西湖诸国的箭手们都给得罪透了胡儿八岁能骑马,十岁便开弓西域方圆万里的大地上,张弓射箭的人何其之多就是妇女也多擅此技,所以听说了此事之后无人服气,没有不想来挑战的。 再则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么一大笔赏金摆在那里,谁能不动心更何况比赛获胜还将得到“西域第一神射手”的殊荣,那可是名利双收的大美事 消息不胫而走,不久东至于阗、龟兹,西至撒马尔罕,北至八剌沙衮,对疏勒的这个箭术擂台便无人不知。 自于阗以至于撒马尔罕,民间对自己的箭术有把握的箭手无不跃跃欲试。就是不会射箭的,也要设法到疏勒来参与这个难得一见的盛会。连李圣天也有些不服,道:“郭漳的箭术虽然神妙,但难道就真的能独步天下就是我于阗国内,难道就没人与之抗衡么” 箭术擂台原拟截止到三月中旬,因这时正是农忙季节,各地都要种春小麦了,所以这个擂台就停了三期,但由于各路豪杰纷纷要求参加,连于阗都有人来,甚至萨曼和八剌沙衮方面也有人请求入境比试,郭洛还为此特地驰书问是否允许他们入内。张迈笑道:“让他们来,让他们来打擂台嘛,当然是越热闹越好” 四月下旬,来自于阗的王家箭队抵达时,箭术擂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他们一路过关斩将,如果能够顺利淘汰所有对手,将预定会在五月初三挑战郭字队,自于阗以至于撒马尔罕,人人都关注着这一次的大比拼,而这一期的彩金也远远超过了历届。 神箭大赛举行得如火如荼之际,境内一些老成派对此却颇有微词,担张大都护因此而玩物丧志。 消息传到布哈拉,萨曼的宰相巴勒阿米却高兴了起来,笑道:“我原本还担心这个张迈有虎吞天下之志,现在看来他终究是难成大器才小有成就便开始耍玩逸乐了。咱们有这样的人做邻居,以后可以高枕无忧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章 将与令公会猎于龟兹焉耆间 正月,张迈在疏勒举行箭术擂台期间,卢明德已经打道东归,路过温宿时,李膑道:“此去需得小心,最好化装成商队过去,不然只怕会节外生枝。” 卢明德冷笑道:“我是高昌使者,光明正大入境,自然要光明正大出境,他焉敢对我怎么样” 李膑道:“你不知道杨易的脾气,这人是我们副大都护的儿子,杨家的嫡子,手中又握着兵权。郭杨安三家世代联姻,我们安西的兵力大多握在他们手中,就是张大都护平日也要让他三分,若他看谁不顺眼时,哪管什么使者” 卢明德却还是不肯,说道:“我身为大国使者,归国之际岂能鬼鬼祟祟,自堕威风再说,乔装改扮能瞒过去就还好,万一瞒不过去,那不是贼也变成贼了。” 不想到了温宿,杨易看卢明德时已没什么好脸色,再在使团中见到了李膑,问:“你怎么却在使团当中” 李膑道:“大都护派我回访,同时与骨咄可汗、毗伽大汗商议开通商路的事情。” 杨易不信,道:“我怕却是有什么阴谋诡计你这个降徒,别是偷跑出来的吧。” 卢明德为人心细,在疏勒时已多方打听得知李膑是萨图克那边投降过来的人,对高昌回纥来说,安西唐军乃是个新对手,高昌方面所得到的情报大多是间接情报,要么是从商人那里道听途说,要么就是从岭西回纥以及龟兹人那里间接听来,对安西内部的了解远不能与萨图克这个和唐军斗了好几个回纥的人能比。 这时见杨易如此说话,卢明德心想:“张迈号称钦差、特使,听说也是外来人,郭杨两家才是旧族豪强。”便推断张迈不用旧族却用降人,这里头便有本土派和外来派的区别。“看来安西唐军威名虽盛,但内斗也同样严重。” 不管李膑如何分辩,杨易就是不信,道:“待我向疏勒那边问问,如果你真的是大都护派出去的,我再放你过去不迟。” 竟然借着这个由头将整个使团扣押了起来,又逼问卢明德前往疏勒何事,卢明德大怒,道:“我前往疏勒是向张大都护交涉归还蔚头、温宿,此事你本知道,这时却还来问我干什么” 杨易道:“我可不信有这么简单。你最好老实交代,这次带着我军一个降徒出境,为的究竟是什么” 卢明德怒道:“我乃是明明白白出使,就要清清楚楚回去,你若不信时,大可派人往疏勒问一问。” 杨易笑道:“你放心,我一定会问清楚的,不过问清楚之前却要委屈尊使在温宿暂住了。” 卢明德叫道:“我乃是高昌使者,如今就要回国,你无故扣留我,要是误了行程,让我高昌国内对安西生出误会,发生什么事情你可担当得起来” 杨易笑道:“就是天塌下来,我也照样扛住” 卢明德冷笑道:“要是两国因此而交兵,你也负得起这个责任么” 杨易却笑了起来:“两国交兵你是说要打仗打就打,你当我怕么我巴不得开仗呢就是你们没胆子” 他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这下卢明德可没辙了,不管卢明德如何抗议,杨易仍旧将李膑和他们隔开了,李膑迎往别处,使团却扣在了温宿城内。 卢明德押下去以后,李膑拇指一竖,笑道:“杨将军,好威风,好煞气,真不愧是我军拥兵自重、飞扬跋扈的边疆大将” 杨易慌忙摇手,笑道:“李副司马就别来损我了,也就在他们面前做做戏,我的性命也都是大都护的,他一道手令下来,就算是要我提着脑袋去疏勒见他我也不敢不从。” 李膑含笑道:“杨将军不但是大将、猛将,更是福将,要提杨将军的脑袋,大都护他如何舍得” 两人相视大笑,杨易这才问:“如今怎么办要扣押他们多久” 李膑道:“且扣住一段时间吧,最好扣押到春夏之交,同时也可试探一下毗伽对龟兹有多重视,试探一下骨咄的骨头究竟有多硬反正我军现在打防守战是不怕的,有这份底气,时间便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四月下旬,和于阗的王家箭队一起抵达的还有一列长长的车队,检校太尉马继荣领着一千兵马,护送着一辆镶金嵌玉的豪华马车,马车一直开到钦差行在、大都护府邸,府门大开,出来迎接的竟然是大都护夫人。 郭汾脸蛋比起成亲之前丰润了许多,显得更有福气些了,也更加符合唐人对女子的审美标准。 “福安公主到。” 长长的唱报声中,车门打开,遮阳伞慌忙跟上,车上走下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来,一头黑发仿佛秀云,皮肤白皙,五官标致精细,一双腿尤其修长,郭汾见了便想起杨清的介绍来,于阗龟兹都是能歌善舞的西域古国,这位福安公主也是一位跳舞的高手。 郭汾迎了上去,很热情地道:“妹妹怎么才来,路上颠簸,可辛苦了。” 福安公主打量了郭汾一眼,心想:“她就是张大都护的原配夫人。果然是一身的英气。”忙道:“张大都护与父王兄弟相称,奴家如何敢与夫人姐妹相唤。” 郭汾一边挽了福安公主的手入内,一边道:“他们叫他们的,我们叫我们的,妹妹比我也小不了几岁,自然叫我姐姐,若叫我夫人太显生分了,若叫我婶婶,那不把我叫老了就是我那外子,也不会喜欢你叫他叔叔啊。” 如今于阗疏勒车马往来,日日不绝,张迈也与李圣天结成了通家之好,郭汾与曹王后之间常互传口信、馈赠礼物,郭汾又常邀曹王后到疏勒一游,曹王后辞以足疾,却让女儿过来代为问候,所以有了这一番福安公主的到来。 儿女相携进入府内之后,那头张迈便派人来请马继荣,于阗王家箭队的队长来请示打擂事宜,马继荣道:“尽力而为,胜负事小,两家交情事大,但你们也不能折了我于阗的威风。” 吩咐下去以后,马继荣便入府来,张迈已在后园葡萄架下等着了,摆着些瓜果点心,斟着两杯葡萄酒,这样的场合并非正式接见,却显得更加亲近。 见马继荣来,张迈笑着相迎,马继荣慌忙行了外臣之礼,道:“张大都护,数月不见,风采更胜去年。” 张迈哈哈大笑,邀了他坐,道:“什么风采更胜去年,是人胖了。当年刘备说自己太久没打仗就屁股上长肉,我如今只闲了几个月,何止屁股上长肉,肚子也有些隆起来了。” 他和卢明德说话时尽量用些古雅的词,这时与马继荣却不忌俗语,马继荣见他对自己显亲热,心里也高兴,但想他引了刘备在新野时的那个典故来,暗想:“莫非他也耐不住寂寞了” 口中笑道:“如今安西东达温宿,西尽库巴,东西边境达二三千里,我入境以后,一路但见人人鼓腹欢歌,疏勒、莎车近百年来,从未有今日之太平昌盛。” “行了行了,咱们自己人,不用说这么多场面话。”张迈笑道:“安西的情况也没那么好,东西二三千里,南北呢哈哈,其实就是一条线上串起来的城镇绿洲罢了。这点根基还浅薄得很呢。再说百姓的生活怎么样我心里也有底,饿不死罢了。要想让他们过上小康日子,这路途还远着呢。” 马继荣心道:“听他这话并未松懈,那么路上听来的张大都护开始逸乐游玩的传闻并不确切。” 张迈便问些于阗的情况,听说于阗的商户因为商路开通了赚了不少钱,喜道:“人家都是萨图克称臣大大抬高了我在西域的地位,我却说这些都是虚的,能给于阗的百姓也带来一点好处,那才是我最大的荣耀呢。” 马继荣慌忙道:“张大都护爱民如子,泽及邻邦,着实令人敬仰。” 张迈道:“泽及邻邦这话可太抬举我了,不过咱们都是大唐藩属,能帮上点忙我肯定要帮,何况这事对疏勒与于阗来说乃是双赢的事情呢。其实我这些年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西域所有唐民能够团结起来。如今东方各种各样的传闻很多,有些说大唐已经灭亡了,也有些说大唐已经再兴,就都没个准信,总之要依靠中原的力量将西域诸国重新统一短期内是看不到了,所以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今天于阗与疏勒已经联合了起来,并向西拓展到了宁远,接下来如果能够向东与沙州瓜州也联系起来,那就更好了。若我们三家能够同心协力,还怕什么回纥、吐蕃保管连阿尔斯兰、毗伽这些胡儿也得向我们低头称臣” 马继荣在于阗时就已经在揣摩安西这边的想法,当初李圣天就曾主动提出要联合安西、于阗、沙州三家一起向中原朝贡,而张迈在与东方联系的事情上也显得十分积极,这时道:“我主对于东方之事也十分上心,自上次与张大都护提过要联合朝贡,回国后便着手安排了贡物,如今连出使人选也定下了。” “哦定了谁我认得的不”张迈问。 马继荣微微一笑,说:“就是不才了。”张迈哈哈一笑,马继荣又问疏勒这边准备得怎么样,张迈道:“我们的贡物还得再等等,人选嘛,却也定下来了。”马继荣忙问是哪位。 张迈也微微一笑,说:“就是不才了。” 马继荣一愕,跟着大为惊讶:“张大都护要亲自前往长安这那疏勒这边可怎么办啊” 张迈笑道:“我本来就是长安来的钦差啊,虽然是祖上传下来的差事,但别人既然认同了我这个特使,如今朝廷的嘱托又有了点眉目,总得设法回去复命交差。至于疏勒这边的事务,到时候我自会安排。我安西与别国不同,大都护府人才不少,内忧安邦之臣,外有定国武将,就算我离开个三年五载也不会有事的。只因是我要亲自去,所以准备便得充分些。” 马继荣心想:“原来他是要自己去,若是这样,那这次的使团规模肯定很大,我回于阗以后可要,趁早做好准备。”因道:“张大都护若要亲自东行朝贡,到时候必定路过于阗,我主闻之必大喜,届时定当扫道恭候张大都护的大驾光临。” 张迈道:“谢谢马太尉了,不过我听说东行的道路有南北两条,似乎天山南麓比昆仑北麓要好走些,不知是真是假。却要请教马太尉了。” 马继荣道:“南路绿洲较为稀散,北路绿洲则较多较密,几乎是数千里相接相望,道路确实比南路好走,以前西域统一于大唐治下的时候,我们于阗的人回中原也常常先走疏勒,然后再折而向东,不过如今北路都掌握在回纥人手里,所以我们也只能走南路。南路有几段沙漠太阔,水和食物的补给比较困难,但只要准备充分也就没问题了。” 张迈点了点头,道:“如今我正和龟兹、高昌和谈,他们或许会借道给我们,如果谈成了,不如我们两家就走北路吧。如果最近于阗那边和沙州还有联系,不妨跟曹家通个风声,若有机会,我希望能与曹令公会猎于龟兹、焉耆之间。” 马继荣心头微震,口中道:“会猎于龟兹、焉耆之间”心想莫非张迈这次所谓的“朝贡”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张迈又道:“我与于阗之间亲如兄弟,无事不可言,不过和沙州曹令公却未谋面,马太尉,按照你对曹令公的了解,你觉得刚才我的那句话,可以提前通知他么” 看着张迈那充满自信的笑容,马继荣内心终于确定:“他果然是要向龟兹、焉耆用兵这次不是朝贡,乃是东征”又想:“我只是一个外臣,他却将这么重大的事情透露给我,究竟是出于对我的信任,还是要试探我,试探我们于阗” 他这次来疏勒主要有两件事,一是护送公主到疏勒一游,一是询问安西唐军的朝贡使团准备得怎么样了,至于于阗王家箭队随行来此参加箭术擂台那只是附带的事,不过这几件事情也都是比较轻松的活儿,不料这时忽然从张迈口中听到如此重大的情报,一颗心登时沉重了下来,说话也变得更加谨慎,不敢有一字差错。 迟疑了好久,才道:“张大都护,去年我们两家的大军才西征回归,军民休养生息还不到一年,忽然又要用兵的话,会不会太频繁了虽然在下也听说过安西唐军有规复四镇之宏愿,但这等大事宜缓不宜急,且眼前又无良机可趁,是否多等些时候,等两粮蓄积更丰饶些且敌人又出现了可趁之机,再乘机东进,不知张大都护以为如何。” 张迈道:“不然,正因为现在诸国都认为我们以我们的条件短期内不会再大举用兵,这反而才是用兵的最好时间。我们内部士气高涨,境内养着一帮虎狼之士,若是不及时动用,安逸得久了他们的爪牙反而会钝掉。从来一个国家也好,一个家族也好,总有那么一段时间是急速扩张期,在这段时期内天天都会成长,年年都会扩大。我认为安西眼下就处于这样的扩张期中。内部我们士气高涨,外部敌人缺少防范心,各方面的条件都要求我们尽快扩张,如果犹疑踌躇,只怕反而会折了内部的锐气,错过了这个机遇,以后就算积蓄了百万存粮、十万甲兵,也未必能有今日这样一往无前的勇气了。至于机会,就算暂时没有,我认为也是可以创造的。” 马继荣心想:“这么听来,他显然心意已决,那我还劝什么呢不如顺水推舟,助他一臂之力,将来功名富贵或者就都在此了。”他内心其实也是看好张迈的,便道:“这等大事我需得与我主商量。不过下臣认为,如果要和沙州曹氏分合进击,两家东西相距数千里,使者一来一回,一反一复,这事非得大半年才能讲论清楚,依下臣看来,不如先约了曹令公与我国国主,三国君主先行聚首,当面约定用兵之策,那样会比派遣使臣往来商议更快。” 张迈微微颔首,心想:“听他这话,对我倒像是真的有心。”却又摇头道:“我不会等,疏勒与沙州相距数千里,彼此又未接触过,想要靠几个使者来回奔走而订立共面大敌的盟约太不现实。我约曹令公会猎于龟兹、焉耆之间,只是提前给他通个声讯,并非一开始就要依赖他的大军。不过之所以提前和马太尉商议此事,就是想借重一下马太尉识人知人的眼光,如果马太尉觉得曹令公不是值得信任的人,那么,就连通知都不用了。” 说完拿眼看着马继荣,要看他如何回答。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章 食敌而肥 马继荣心道:“张大都护孤身以赴新碎叶城,一年之内转战八千里,破回纥,克疏勒,威慑诸胡,成就如此霸业,非只人力,此亦天意,今番看他言语必然是有备而作,一旦成功,往后龙飞九天,不可限量,我若有心依附,现在就得决定。” 因此便不再说场面话,认认真真地给张迈分析道:“大都护,曹氏之归义军,已非当年张氏之归义军。当年安史之乱以后,吐蕃趁我大唐内虚,攻入陇右、河西,先后攻陷凉州、甘州、肃州,河西节度使遂逐步西移至沙州,孤守待援二十年方才陷落。河西人才之大聚于沙州,实由此肇始。” 大唐在河西走廊的州县设置,自西而东分别是沙州治所在今敦煌、瓜州、肃州治所在今酒泉、甘州治所在今张掖、凉州、兰州,就文化沉淀的深度与人才的数量质量而言,当然是越靠近中原地区的文化沉淀越深、人才数量越多越好,这是由于越往东离中原越近,受到大唐中心的文化、教育的滋润就越大,尤其凉州是河西节度使所在地,乃是河西走廊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 吐蕃人先攻入作为河西节度使所在地的凉州,河西军民来不及向东退入陕西地区,反而被迫西撤,先退到甘州、肃州,最后退到了原本是整个河西地区最偏远的沙州,在这个过程中,相当于是迫使这一时期整个河西地区的汉人精英大部分集中到了沙州地区,从来有人才的地方就有创造力,人才的西移导致了甘、肃、凉诸州在此后百年中日渐残破,反而是沙州地区日益兴盛,成了河西走廊的菁华之地。 河西走廊的这种人才分布变化,与安西四镇郭杨鲁郑四家不断西迁的变化也有共通之处,张迈听了不住地点头,道:“原来如此。”这段时间来安西唐军也用各种手段探查到了不少关于河西的情报,但都是零零散散,由一个深悉河西历史与现状的智谋之士提要钩玄地叙述这个地区的局势,这却还是第一次,因此张迈听得十分用心。 马继荣继续道:“只因沙州有了如此根基,所以吐蕃虽然一时攻克了城池,但汉人的复国之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沙州陷落之后约六十年,吐蕃势力稍衰,汉家豪杰马上反击,于大唐宣宗大中年间出了一位英雄揭竿而起,赶走了吐蕃守将,一举规复了沙州、瓜州,河西诸州百姓闻信纷纷响应,此势犹如东风送野火,数年之间,席卷瓜﹑沙﹑伊﹑西﹑甘﹑肃﹑兰﹑鄯﹑河﹑岷﹑廓十一州之地,后又收复了凉州。” 张迈以往都是自己振奋别人,这时却被历史上这位英雄的壮举所振奋,慨然道:“这位大英雄,想必就是张义潮公了。” “正是”马继荣道:“归义军全盛之时,辖境跨有十二州之地,民户百万之众,其中西州、伊州,便已是今日高昌回纥的半壁江山,今日高昌回纥号称西域强国,但与全盛时期归义军相比却是远远不如了。” 那是河西汉民在大唐衰退以后的一个重新吐气扬眉的时代,只可惜,这次重振持续的时间只维持了三十多年,随即又陷入了混乱。 马继荣叹道:“只因中原未能复振,河西虽强盛一时也挡不住整个大局的衰势。到我大唐大顺年间,归义军内部发生政变,大将索勋篡位夺权,虽然张氏一族不久后便除掉了索勋,重立张义潮公之孙张承奉为主,但这次内乱已经让归义军元气大伤。这时吐蕃虽然也衰落了下去,但回纥却强盛了起来,甘州首先被回纥攻占,跟着肃州也叛立不再听张氏之号令。” 归义军的辖地,除了西伊沙瓜四州,其它州县全部在甘肃二州以东,甘肃二州一被截断,再加上西、伊二州也相继被回纥侵占,则归义军实际控制的土地,就只剩下沙州与瓜州了。一个震骇一时的极强势力,转眼间变成了一个边鄙小国。 “张承奉继位以后,不甘坐困沙、瓜二州,因此便大肆扩军,可惜他志大才疏,又于开平四年自立为天子,结果反而失尽了民心。他对外接连被甘州回纥击败,对内又搞得沙瓜百姓流离失所,最后还被迫认甘州回纥可汗为父,归义军之沦为回纥人之附庸,由此开始。那已经是近三十年内的事情了。” 张迈听到这里心头微震,寻思:“大唐虽然衰落,但在汉人心目中的影响力却仍是根深蒂固,我未穿越前那个时代离大唐有一千多年了,提起大唐来还是人人忍不住热血沸腾,更别说现在了。张承奉败就败在过早称帝,他一称帝,再事扩张就不是为了国家的大业,而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了,谁还会跟随他朱元璋那高筑墙、广积粮、缓成王的九字要诀,张承奉没学会,我可得牢牢记得。” 马继荣继续道:“就在张承奉内外交困之际,沙州又有一位英雄趁机兴起,平定了沙、瓜二州的乱局,这便是曹议金曹令公了。曹令公对内安抚百姓,仍奉中原为正统,去天子之号,自任节度使,对外仍称归义军,并与甘州回纥、高昌回纥以及我于阗联姻,沙州、瓜州二地自此以后便走向宁定,工商发达,农畜蕃息,文教兴盛,人口增长也十分迅速,成了万里西域最宜安居乐业的地方。若就富饶而论,可与河中的萨曼东西并称。” 张迈自此对沙州归义军情况的把握又深了一层,问道:“马太尉刚才说的,却都是沙州瓜州地方如何富庶,人民如何安乐,文教如何兴盛,却不知在武功上,归义军近十年来对外可有傲人战绩” 马继荣心道:“张大都护好厉害,一下子就抓住了归义军的要害”他迟疑了好久,才道:“曹令公是我主之岳丈,算来也是我的主子,继荣作为臣下本来不该妄言主上,但在张大都护面前,继荣就不怕斗胆说两句:曹令公吸取了张承奉的教训,一改穷兵黩武而用文教理民,对内崇尚佛教,民风未免稍弱,对外近二十载未有大战,其国兵马虽然不少,但是否有善战之士,却就难说了。” 张迈道:“如此说来,曹令公的军政大略却不免有矫枉过正的嫌疑了。” 马继荣不敢说是,却只是陈述事实:“曹令公执政以后,四方逃亡百姓不断来归,二十年间人口增长了不止一倍,但领土却未拓展一寸,对外也不敢轻言边事,只是以外交手段守住了沙瓜二州数百里之地,虽然富甲西域,如今却只是小国气象。” 张迈心念转了几转,又回归到最起始的问题上来:“照这样说,若我约曹令公会猎于龟兹、焉耆间,他是会兴奋赞成,还是怀疑抗拒” 马继荣又沉默了起来,张迈知道双方的言谈到这里已进入最关键的一部分,马继荣肯否吐露心声就看接下来这几句话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深深一揖,道:“现在西域的汉人势力七零八落,如果能够将大唐的旧藩联合起来,那么汉家在西域重振便指日可待,今日听马太尉所言,恐怕曹令公也未有带领西域唐民走向全面复兴的志向,如果放任这样一盘散沙的局面继续下去,就算眼前能够维持,过得一代人、两代人,迟早会被胡虏各个击破。张迈在这里代表陇右道百万汉民,代表自班超以降在西域沥血奋战的历代汉唐将士向马太尉请命了,望太尉能点破迷津,为我大唐西域军民指出一条光明大道来。” 说着就拜了下去,马继荣慌忙扶住了张迈,叫道:“张大都护是朝廷天使,这样的大礼我如何当得起” 张迈道:“如今以我与郭、杨、郑、薛等人的才能,保住疏勒不是难事,但如果只是维持现有的疆土规模,在我们这一代人老死以后,不出三代人安西一定土崩瓦解、被人吞并因此此次东进关乎我安西全军的生死存亡,更关乎西域汉民的兴衰荣辱,还请马太尉不要因于阗、疏勒之别,不肯教我一条善策。” 马继荣听张迈将话说到了这份上,忙道:“张大都护,马继荣虽然是于阗之臣,但更是大唐之民事关大唐,我岂没有一点责任大都护快快请起,继荣虽然愚钝,但也必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迈大喜,两人重新坐好了,刚才张迈的一揖一拜是对马继荣的一种暗示,告诉他这一番问策不会白要他的,马继荣是个明白人,自然也明白张迈的意思,这才认真为唐军筹谋了起来,说道:“这些年曹令公为确保在归义军在西域的地位凝聚人心,对内不断宣传大唐正统,所以沙、瓜二州百姓无不以身为大唐子民为荣,这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大都护既要东进,若能得到这股力量,再加上安西军的精兵强将,那么在河西便势必无往而不利这是其一。” 张迈喜道:“那其二呢” “其二,就是不能让曹令公一开始就抗拒安西。”马继荣道:“曹令公是守成偏安之主,非虎视万里之雄,若大都护一开始就表示要与他会猎与龟兹、焉耆之间,就算曹令公肯接纳,他手下的文臣武将也势必担忧大都护的东进会将沙、瓜二州卷入战火,必会促请曹令公谨慎行事。两国一旦隔阂起来,大都护的主张就无法进入沙州,更无法影响到的河西的唐民了。” “那我应该怎么做”张迈问。 “大都护若在北路有什么计划,自请进行。”马继荣道:“但对归义军,则仍然宜派遣使者,最好是派遣佛门高僧为使,走南路往沙州向曹令公告捷,曹令公对外的策略是广结盟友,以安四境,若听说了安西这边的事情必定乐与疏勒结盟。同时使团进入沙州以后,却让随行僧侣广布传闻,将安西军千里转战之传奇事迹、力挫诸胡之军威军势在沙瓜百姓中广为传播,我料百姓听说后必定对安西唐军的英雄们心生景仰,其中热血豪烈之士亦必翘首以盼张大都护,等到盟约既成,而沙州百姓又都对张大都护起了敬仰爱戴之心,那时张大都护再派人求援以军事行动,则曹令公就算不想与大都护会猎,也势在不能了。” 这番话直将张迈说得心旷神怡,握住了马继荣的手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段时间我广派人手打听东方消息,却未有一人能将河西的形势说得如马太尉这般透彻,日后西域一统,太尉的这番宏论便是开辟第一功” 马继荣连称不敢,这时外间传来消息,说于阗箭队在第一轮比赛中大获全胜,张迈笑道:“于阗箭手果然不同凡响看来郭漳他们这次要遇到大敌了。来来,马太尉,咱们一起瞧瞧热闹去,看能否赶上第二轮。” 疏勒农业渐上正轨、商业逐渐繁荣的同时,温宿、蔚头却还保持着畜牧的特色。 杨易去年占领这两个地方之后,慕容统计人口,在两地共得牧民九千三百多帐游牧民族之帐,相当于汉民族之“户”,代指一个家庭的单位。 从去年到现在,郑渭一方面要供应西征军的战事,一方面要经营疏勒、莎车的建设,所以斩断了对温宿、蔚头的补给,要杨易自己想办法,这两个地方在西域本来就穷,所以杨易要自力更生并不容易。 杨易当时就想了一个狠招,一夜之间驱逐了所有的回纥牧场主,将原有的草原富户的羊马骆驼全部分给各族贫民,这个政策虽然让杨易遭到了数千富户对杨易恨得牙痒痒,但数万贫民却因此对杨易衷心拥戴。 虽然如此,但由于这两个地方的经济力量实在太弱,要供养三个折冲府的全脱产将兵便显得十分吃力,如果要加重赋税则势必造成牧民们的离心。因此杨易便只用一个折冲府戍守温宿城,用一个折冲府参与畜牧,最后一个折冲府在天山山林与绿洲草原之间游猎,戍守军队由赋税供养,畜牧军队自给自足,游猎军队要自己承担七成的食物。三个折冲府轮流值任。 饶是如此,日子仍然过得十分困苦,但因为杨易是带头戍守、带头放羊、带头打猎,将兵们看在眼里就不敢有怨,牧民们看在眼里反而更生出了对杨易的爱戴,特别是那些老牧民,逢人就说:“咱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见过了多少迪赫坎们和老爷们,就没见过一位像杨将军一样爱民如子、与所有牧民同甘共苦的。” 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温宿与蔚头内部处于一种均贫的特殊状态中,民众虽然贫苦,但只要饿不死就人人无怨,对许多原本处于赤贫状态的牧民来说,这样的生活甚至已算很幸福了。 杨易以此确立了他在这两个地区的统治,骨咄回到龟兹后好几次派兵作试探性攻击,但温宿民心已归杨易,上下协力,竟让骨咄因此无法西进一步。 到了去年秋天,杨易又从牧民之中选出精壮者七千多人加以训练,号为“牧骑”,编制上不入折冲府之内,只是牧闲训练,并不脱产。 那时唐军的西征已经结束,部分地区的粮食也已收了上来,杨易就问张迈要了一些粮食和武器,粮食方面郑渭没有给足,但武器方面却尽数拨了过来,共有弯刀二千三百把,横刀二百口,弓箭一千七百副,长矛三千柄,短矛一千柄,木盾一千个,铁盾五百个,此外其它兵器三千多具,形色甚杂。 杨易就将这些武器分发下去,将这七千牧骑武装了起来。 秋天过后,天气渐冷,山林上的野兽或归巢避雪,或入穴冬眠,已无法为温宿的猎队提供足够养军的补养,绿洲上青草也渐渐枯萎,虽然在枯草期到来之前牧民们就准备了不少草料,但进入寒冬以后羊马却必定会瘦下来,畜牧的补养也将变得更加吃力,这时温宿便面临两个选择,一是应各族族长的请求,迁徙到莎车去,二是有牧民听说疏勒的农田大熟,请杨易向那边求粮过冬。 杨易与慕容春华、哥硕、温宿武道:“我们这边若真个断粮时,只要向疏勒那边说一句,张特使不会不理,但我当初既然向郑渭拍胸口保证了说能自己能独力摆平东方之事,若现在去低头求粮,不免让他们看低了。” 温宿武道:“那将军认为如何” 当时杨易笑道:“咱们穷得快揭不开锅了,不如就去借点粮食,兴许就能过冬了。” 哥硕问道:“去哪里借” 杨易笑道:“往西边是自己人,往东边是敌人,借自己的不如借敌人的” 温宿武比较淳朴,道:“龟兹他们肯借么” 杨易笑道:“多半不肯,不过也轮不到他们不肯” 诸将这才知道所谓“借粮”实际上是“抢劫”,都笑了起来,哥硕却道:“龟兹人口众多,仓廪殷实,兵马也不在少数,如果贸然挑衅只怕会大开战端。” 杨易却道:“龟兹确实有钱,但穿鞋的怕光脚的我看死了骨咄不敢大面反击的。” 便组织了九千兵马,以三百人为一营,化装成草原、沙漠间的马贼,突入到龟兹地面烧杀劫掠。 龟兹有着西域极大的绿洲,土地之肥沃犹在疏勒之上,是安西地区人口最稠密的地区之一,良田处处皆是,务农人口占了十分之六七,天山脚下的牧场也比温宿要肥得多。 杨易过去几个月早就派人探好了道路,却一直没什么动作,这时却忽然扮成马贼劫掠乡野与牧场,骨咄半年来虽然严防死守,但防卫的重点都放在龟兹本城,但杨易却将目标瞄准其乡野与牧场,所以龟兹人措手不及,第一轮劫掠就被抢去了羔羊七八万头,马匹六七千匹,骆驼百峰,小麦数万石,又掳掠了不少人口,问龟兹人要赎金,等到骨咄反应过来,派兵追赶,杨易已经满载而归。 杨易回到温宿以后,马上派出使者,来个恶人先告状,责问骨咄为什么派人假扮马贼,劫掠温宿地面,这一来可将骨咄和他的宰相们都问懵了,叫道:“我们假扮马贼分明是你们唐军假扮马贼才是真的” 但这等口水仗一打起来那便没完没了。 杨易第一轮劫掠所得已经足够弥补这个冬天的粮食缺口,但他还是安排了三千多人继续假扮马贼劫掠,算是练兵,不过劫掠规模却小多了,龟兹是四平八通之地,东西无险可守,三千“马贼”来来去去,把骚扰得日夜不宁。每次劫掠过后,杨易必派人来责问龟兹“为什么又派人假扮马贼,骚扰我温宿”作风之无耻下作简直令人不齿 骨咄还真让杨易给看透了,虽然明知是杨易搞鬼,但震与唐军之威,却就不敢尽起大军向西进军,国人见他软弱,渐渐离心。 这时毗伽已经带着他的族人回到高昌,骨咄便派了使者求援,希望这位宗主国大汗能够施加援手,毗伽嫌骨咄麻烦,又骂他坐拥大军却对兵力少于自己的杨易全无办法,但高昌回纥的宰相约昌却道:“龟兹一旦失守,我们便要直接面对安西唐军,这帮人新近兴起,来历不明,从他们对龟兹的所作所为看来分明仍是一伙流寇。这样的人难成大气候,却极难剿灭,又叫人防不胜防。为今之计,还是应设法保全龟兹方为上策。”因此建议毗伽连同阿尔斯兰向疏勒方面施压。 故此便有了卢明德的西行请张迈将蔚头、温宿割还给龟兹一事。 卢明德出使疏勒后得到了张迈的秘见,惊喜之下自以为将建立不世奇功,不料到了温宿却被杨易给扣押了起来,这一扣就是三个月。 终于,在杨易接到来自疏勒的一封飞马快信之后,卢明德重见天日的时候总算到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章 设阱人 马继荣抵达的第二天,张迈就向归义军派出使者,从马继荣之请,特地派出礼曹参军事为正使,刚刚从东方前线回来的嘉陵为副使,精选僧侣一百五十人,新任都尉田浩为随行护卫,带了礼物与贡品,取道于阗前往沙州。马继荣也旋即返回。 这个时候,卢明德还被拘押在温宿城内,几个月的囚禁将这个读过汉家诗书的回纥才子也折磨得烦躁了起来。 被囚禁的头半个月,他每日都对着大门破口大骂,要求杨易给予他作为使者应有的尊重,然而没人理他,如此过了十几天,他渐渐心虚了起来,一个月后心虚变成了担心。 “大汗那边,应该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为什么还不赶紧派人来解救我” “还是说,大汗还不知道” “还是说,大汗也无能为力” “还是说,大汗没将我当一回事” 就在他快要绝望了的时候,一次吃饭时在里头吃到了一个蜡丸,蜡丸之内有张小纸条,写到:“耐心等候,李字。” 李字莫非是李膑 在那之后他的心情开始平复,他毕竟是高昌的使者,杨易虽然扣押了他却没将他押进了牢房,只是将他软禁在温宿城内的一座土屋之中,每天都有人日夜轮流地监视着他。 时间一久,卢明德便观察到那些监视者是分为三班,上午和下午的两班监视者沉默无言,晚上那一班的两个看守却有些多话,总是细声细语地抱怨着疏勒那边不将温宿的守军当自己人看。 “疏勒那边吃得饱穿得暖,我们却在这里喝西北风杨将军亲自带领人去放羊、打猎,他们疏勒那边却坐在那里收税,收了那么多的粮草,却一点也不照顾照顾这边,都不知道张大都护是怎么想的我们这边都快饿死了,眼看去年劫来的粮草快吃光了,夏草又还没养足,接下来这两个月都不知道该怎么过” “大都护府那边还不肯拨粮下来吗” “是啊,他们说什么没钱,可没钱给我们支付粮饷,却有钱去搞什么箭术擂台你说这气人不气人这个张迈,我看他是对我们杨将军” “嘘小声点。” 假装睡觉了的卢明德其实却听得一清二楚,心道:“看来姓张的和姓杨的果然有很大的矛盾,现在正卡住了杨易的补给了。”将这些信息与以前得到的情报相互印证,对自己的推断就更有把握了。 那两个士兵一个是个大嘴巴,另外一个比较谨慎,但入夜之后无事可做,还是忍不住絮絮叨叨,卢明德从他们的言谈中才知道自己离开疏勒后,张迈便办了一个箭术擂台,让由唐军神箭手组成的箭队挑战整个西域的箭术高手,如今这个擂台已经进入到了。 “听说连于阗都派人来了,五月初三的那一场比赛,擂台内外真是人山人海,据传不但大都护亲自观看,连于阗的大公主也入场观看。唉,可惜了,咱们没那眼福去瞅瞅。” “哼,眼福,我宁可要口福这两天配给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再这么下去,我怕我们得去啃草了。” “你懂什么呢五月初三的那一场擂台,彩金多得可怕听说有几万头羊、几千匹马,上千峰骆驼,上万石小麦呢赢家能够得到两成的彩金呢。” “啊这么多,这笔钱要是给了我们温宿,我们可就不愁过冬了。那后来呢结果谁胜了” “一开始是于阗人领先,但后来郭漳稳扎稳打,还是慢慢扳回了两轮,虽然赢得很冒险,但最后还是我们唐军的箭队胜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嘛。不过听说八剌沙衮和萨曼那边也有人组了队伍来挑战,所以五月二十三的那一场恶战,也许那时候疏勒会更热闹。唉,要是张大都护待我们不像一个后妈那样狠心,能让我们也去参加擂台,说不定那样彩金我们也就有份了。” “怎么你还想去大擂台就凭你哈哈” 黑夜重新进入宁静以后,卢明德心想:“看来安西唐军内部不和的事情,就连下面的人也都清楚得很。” 到了五月中旬,卢明德终于再次见到了一个熟人,竟然是喀喇瓦,原来高昌那边眼见卢明德久久不归便再次派遣了使臣前往安西,经历了许多周折,到四月底才见到了张迈,张迈听说卢明德还没回到高昌,先是惊奇,后来派人彻查下去才知道卢明德已经被杨易扣押了几个月了,震怒之下便派人跟随新的使者喀喇瓦,同时下了命令当着喀喇瓦的面将杨易斥责了一顿,并喝令他立即释放卢明德归国。 从被软禁的土屋中出来后,杨易又归还了他所有的财物以及部下,坐在杨易身边的李膑给卢明德使了个眼色,卢明德便注意到自己的部下里头混着一个陌生人,便猜测这人乃是李膑的人。 喀喇瓦接了卢明德离开温宿城之后,路上卢明德才问起高昌如今的形势。喀喇瓦却冷冷道:“我出发时大汗还在高昌,现在大概已经返回北庭去了。” “现在就回北庭了”卢明德惊道:“那要是西线出了事情可怎么办啊我这趟回来” “你还好说,”喀喇瓦道:“大汗在高昌等了你多久你知道吗可一直就不见你回去,所以才派了我来啊。咱们高昌回纥南北迁徙是上百年传下来的习俗,总不能因为要等你就不走了吧。老朋友,不是我说你,这一次的差使你是完全办砸了” 卢明德惊道:“不是我辜负了大汗的嘱托,而且我也确实取得了重要情报,实是杨易无理取闹,将我扣押了起来,我也办法啊。” “作为使者,这些事情也都该考虑到的吧。”喀喇瓦说道:“而你却在温宿束手无策,被扣留了几个月,一个消息都没传回来,等到我来救你,对方回一句说是边将擅权,我们就拿对方没办法了。” 温宿到龟兹的路本来就不好走,这一路上喀喇瓦絮絮叨叨,都没好脸色给卢明德看。 卢明德心中郁闷,暗想:“我已从张迈那里得到了重要的情报,如果进展顺利的话,不但能够帮龟兹收回蔚头、温宿,而且还能削弱唐军,断其一臂。如今和张迈也仍然能够联系,这番回去本来就能依计行事,只可恨被杨易扣住,如今时间上却变得不凑巧,若要等大汗从北庭回到高昌再行此事,那岂非要等大半年那时候局面变成什么样子就难说了。” 不久到达龟兹,卢明德心道:“约昌与我素来不和,如果我就这么跟喀喇瓦回去,那就是无功而返,大汗就算不降旨责罚以后也不会再重用我了。不如我先立一项奇功然后再回去,”便告诉喀喇瓦说自己在龟兹还有事要办。 “有事什么事” 卢明德道:“大汗这次派我出使疏勒,目的是替龟兹收回蔚头、温宿二地,如今二地还没收回,我怎么回去回命请我兄替我回禀大汗,就说等我完成了使命以后自然回去。” 喀喇瓦笑道:“现在大汗已经回到北庭,我们在天山以南兵马不足以攻灭疏勒,没有这份底气,你凭什么去和张迈谈咱们就算要向唐军施压,也得等主力从北方回来再说。” 卢明德道:“龟兹是我西部屏藩,温宿、蔚头又是龟兹的西部屏藩,二地若不收回,龟兹就无安稳之日,龟兹若不安稳,我们高昌就有西顾之忧。此事干系重大,万万不能拖延到明年。” 喀喇瓦笑道:“你要是决意要这么做,那我也不拦你,不过你自己小心些了,我可不想为了你再去一趟疏勒。” 卢明德道:“放心,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的了。” 抵达龟兹城时,骨咄关心西面的局势,亲自来迎,又摆了宴会给两个使者洗尘,再询问这一番两位使者交涉的情况,喀喇瓦不置可否,说话阴阳怪气,按照中古时代的国际惯例,宗主国的使者进入藩属国以后,总得设法刁难一番,敲诈些钱财花差花差,更何况这次是龟兹有求于高昌,所以喀喇瓦这副模样一表现出来,骨咄马上会意,便让宰相洛甫献上了一份厚礼,共是黄金一百五十两,喀喇瓦大喜,心想:“龟兹可真是有钱”瞄了卢明德一眼心道:“这家伙昨日要我先回去,理由说得冠冕堂皇,依我看多半是想单独留下好好敲诈一笔再回去。” 但他得了一百五十两的黄金,心愿已足,便道:“温宿蔚头的事,是卢明德全权负责,你们问他就好。”看看天色尚早,也不进城就离开了。 骨咄忙再来问卢明德,卢明德心想:“若我一开始就表明张迈的意思,他们得来太过容易便不会重视,而且多半还要起疑。”因说道:“进城再说。” 进了龟兹城后,骨咄再给宰相使了个眼色,洛甫便再次奉上黄金一百五十两来请卢明德笑纳,卢明德也不是个清廉的人,先收了,然后道:“我这次西行,本来大有进展,可惜回来的路上却被唐军的边将杨易扣押住了。如今我高昌回纥已经迁往北廷,我看还是再等半年,待我族主力回到高昌,再向安西唐军施压吧。” “再等半年”龟兹的宰相洛甫惊道:“去年秋后我龟兹便受尽了那杨易的骚扰,他假装成了马贼,却以为别人不知道么十二月大寒之后略有收敛,但最近又蠢蠢欲动了。我们如今实在是受够了龟兹军民实在是等不到半年了。” 卢明德道:“如果唐军实在过分,龟兹为何不反击你们也是回纥,只挨打不还手,也不嫌丢了我们回纥人的脸” 龟兹的可汗和宰相面面相觑,一时无法回答,洛甫叹道:“尊使啊,那个杨易手上,如今也有上万骑兵了,而且唐军的西征军又已经回来了。” “那又如何”卢明德问。 洛甫叹道:“当日岭西回纥博格拉汗集结了萨曼、回纥十几万的军马,却也给安西唐军打得落荒而逃,我们龟兹虽然也有几万兵丁,却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能够自保就已经不错了,主动攻击那是不敢的除非是由毗伽大汗出兵,那我们龟兹尾随高昌大军,兴许还可以与安西唐军决一胜负。” 卢明德道:“可你们就这样一味地退缩而不反击,终究也不是办法,我们高昌之所以保留龟兹这个藩属,一来是因为我们彼此是同族,二来是想在西面立一个藩属,若你们这样懦弱无用,哼,那我们还留着你们有什么用处” 这句话里头暗藏威慑,骨咄心头一震,卢明德又道:“不过这次我出使疏勒,经过多番交涉,安西唐军的张大都护已与我达成秘密约定,他本人还是肯将温宿、蔚头割让的。” 骨咄大喜,道:“真有此事” 洛甫道:“若是这样,那我们龟兹百姓可就都要感谢尊师的大恩大德了。”顿了顿,又说:“不过那个张迈真的会割让那不是他在虚与委蛇”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若你真的已经和唐军达成密约,怎么他们还会囚禁你” 卢明德笑道:“张大都护之所以肯割让两地,自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你们可知道安西境内,如今有两派势力斗得厉害” 骨咄洛甫忙问:“那两派势力” 卢明德当下给两人分析道:“外人看来,安西唐军如今声威炫赫,其实内里却不是铁板一块。我已经打听明白,那个张迈是个外来的使者,是去年才到达安西唐军的老巢新碎叶城的,虽然如今唐军立了他做大都护,但唐军旧家族的势力却很大,而这些旧家族,对张迈又是一派既拥立又利用的态度,而张迈那边对杨易也是多方限制。所以眼下安西唐军内部,按照我看来,应该已经分为外来派和守旧派两大派系,张迈和一干刚投降的人是外来派,而杨易则是守旧派。你们可听说如今疏勒大熟而且工商又十分繁荣但那张迈却一颗粮食也不给杨易,这才逼得杨易又得自己放牧,又得自己狩猎,到了去年冬天更逼得到龟兹来抢劫。” 骨咄和洛甫对望了一眼,洛甫向骨咄点了点头,说道:“按理说,疏勒是安西军的腹地,温宿是边疆,腹地是要接济边疆的,可疏勒去年大熟,但疏勒那边却没给温宿这边运粮来,还有就是那个杨易似乎也被逼得自己去放羊挤奶这些情报我们倒也都探听到了,只是不知这里头还有这样的缘故。”说到这里,洛甫不忘拍一下卢明德的马屁:“还是尊使英明,去了疏勒一趟,竟然就挖出了对方这么深的内幕,若不是尊师点破,我们都还蒙在鼓里呢。” 骨咄道:“要是这样说,那么安西唐军倒也不是无懈可击。” “何止是无懈可击”卢明德笑道:“张迈现在是恨杨易恨得要死,只是杨家势力太大,他没法动他罢了。” 骨咄和洛甫再次对视了一眼,洛甫道:“尊使这话是说” 卢明德道:“如果我们能够帮张大都护葬送掉杨易,那么张大都护将会十分乐意将温宿、蔚头交还给我们。”跟着才道出了张迈和他的秘密约定,要回纥这边设置陷阱,然后就由张迈下令让杨易往陷阱里头跳。 两人一听都忍不住惊喜起来,骨咄叫道:“原来尊使已经和张迈达成了这样的密议,为何却不早说” 洛甫却有些持重,道:“这个,不会是张迈的诡计吧我听说这伙安西唐军可是诡计多端,接连设了好几个骗局了呢。” “不会的。”卢明德笑道:“这件事情,我前前后后已经将所有可能性都考虑过了。如果张迈是使诈,但是设置陷阱是由我们来,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上,如果发现形势有异,我们随时可以住手,那么安西唐军将偷鸡不成蚀把米,而我们不会有损失。这是第一。” 骨咄与洛甫都称是。 卢明德继续道:“如果张迈确实是和杨家有冲突,只是要借我们的手铲除杨易,实际上却不打算将温宿、蔚头归还我们,那我们也不吃亏,因杨家一旦被铲除,唐军实力必定大减,仍然有利于我们西进。这是其二。” “不错” “而且如果我们所料不错,张迈一旦对杨家动手,安西唐军内部必定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那时候萨曼和八剌沙衮必定都会施压,他内外交困之下,只怕也没能力来和我们争夺温宿、蔚头了,则龟兹西线的危机可以解除。这是第三。” 骨咄和洛甫都觉得卢明德所言不错,这次的事件主动权确实掌握在自己一方手中,就算是最坏的情况张迈整个儿是在使诈,至少也不会比眼下屡受杨易侵扰却无还手之力来得更差。 “可是我们就算设了陷阱,又如何通知张迈呢” “这个不用担心。”卢明德笑道:“这次我回来的使团里头,就有一个张迈派来的人,通过他我们可以将传到疏勒,同时也能够从他那里知道张迈下一步的动作是什么。” 而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等待动手的时机,以及确定陷阱的位置。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章 敦煌 嘉陵随着疏勒派往沙州的使团,于四月下旬出发,使团文官之首是法信,武官之首是田浩,副将慕容旸,除了两个护卫营之外还有民夫三百人,僧侣一百五十人,官吏十二人,另有随行商人三百余众,总数一千多人,却用了两千五百匹马、六百头骆驼,此外还有十五架马车,除了张迈准备给曹议金的礼物之外,还装载了大昭寺赠给敦煌灵图寺的珍贵佛经与佛像。 一路经莎车直到于阗城,虽过国境,因安西与于阗两国交好,所以全无阻碍,到达于阗后停了两天,李圣天对法信、田浩、嘉陵等厚加款待,又派了一个规模相当的使节团,以马继荣为使团之首,僧人善因为使团之副,与安西使团一同东行。 使团向东走了八日,到达六百多里外的尼壤城,自尼壤以东,就有一千二百多里没有城镇了,走一百多里有一条每年只存在三个月的小河,装了水,再走三百里,又是一条小河,这时却只剩下河床里的湿沙,使团从湿沙中拧出水来,继续东行四百里,在向导的指引下找到一条每年只存在五六个月的内陆河,然后再走三四百里,才到达了于阗最东面的边城且末。这段路走下来,已是五月底。 疏勒的生活虽然也不容易,但毕竟是在家过日子,这样上千里的长途跋涉嘉陵还是第一次,幸好沿途也没遇到武装攻击,望见且末城时这个两千多人的使团无论僧俗都已经疲倦不堪,个个如同渴马奔向清泉一样奔入城内。 问马继荣沙州还有多远时候,马继荣道:“大概还有已经走过的路那么长。”嘉陵等都听得呆了,田浩心道:“如今只是使团而已,一路太平走来,居然也这么困难了,如果是打仗,这条路可未必走得了大军。” 马继荣见他们这样,笑道:“放心,最难走的路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就是折往东北,沿着且末河,到达蒲昌海,然后再折而向东,就可以到达沙州了。” 马继荣在于阗地位甚高,他到达且末之后本城留守也得听他号令,二千多人的使团到了这里已经个个疲倦,所以马继荣和法信、田浩商议过后决定休息三天,同时却先派出快骑往沙州方面报信。 三天之后已经是六月初二,使团继续沿且末河东进。 且末河是昆仑山系第一大河,长一千六百里,河面比疏勒河还要大得多,此时正是涨水期,河面宽阔,且末城留守命人准备了许多船只和木筏,将沉重的东西都放到船上运载,顺流而下,岸上走着轻骑与骆驼,这样行程便更快了。 走了五日,便见归义军西南方面的驻军来迎归义军与于阗有翁婿之好,彼此关系比安西与于阗之间还要亲密,听说于阗使者来一路都是热情接待。 又走四日抵达蒲昌海,这蒲昌海曾是西域最大的咸水湖之一,汉朝时水域面积据说超过两万平方公里,到唐末已萎缩了十倍,南北不足百里,东西最长段才二十余里,但嘉陵一辈子没见过大海,就连大的内陆湖也未见过,这时见到不免好奇。 法信指着蒲昌海考校嘉陵道:“此海大大有名,你可知道它的历史典故” 嘉陵这次东来却是做过功课的,微微一笑,说:“我知道,这蒲昌海即古之盐泽,盐泽之名始见于史记大宛列传,此湖西北即古楼兰城所在,张骞通西域时已见,此地之民,不种五谷,不牧牲畜,唯一小舟捕鱼为食,是西域少见的以渔为生者。自汉书始称蒲昌海,沿用至今。” 法信笑道:“不错不错,有长进,不过你说此海始见于史记,却还是错了。此海早在山海经时便有记载了。” 嘉陵惊道:“山海经那可是先秦的典籍了啊” “是啊。”法信道:“山海经之北山经敦薨山条云:敦薨山,敦薨水出焉,西注泑泽,出乎昆仑东北隅,实为河源这里的泑泽说的就是蒲昌海,我华夏先祖探至此,以为这里是黄河的源头,这却是稍有差误了。” 嘉陵听得默然,心道:“张大都护在疏勒讲学,常说我中华自汉以来便拥有西域,若照师叔这说法,只怕还不止呢。” 马继荣告诉法信、嘉陵道:“当年蒲昌海最兴旺时,这里曾是丝路的南咽喉,楼兰人在此建国,控扼东西,极其繁盛,如今楼兰古城早已荒废,只剩下一些牧民冬天到海边饮马。此海以东二百里便是敦煌,北面越过楼兰山脉就是高昌,高昌回纥的人马冬天偶尔会闯到这里来,不过现在相对来说却还是安全的。” 才说到“安全”,唐军侦骑就来报:“前方出现骑兵,约有三千骑” 马继荣一愕,忙问:“是从东面来,还是从北面来” “是从东面来。” 马继荣转忧为喜,道:“那多半是归义军来迎接我们了。”忙派部属前去打探,不多时果然回复:“归义军闻我东来,特派沙州刺史曹元深将军率兵三千,赶来迎接。” “果然如此”马继荣回头对法信、田浩道:“曹令公共有五子,其中长子元德、次子元深、四子元忠均为一时之豪杰。” 嘉陵道:“那么这次来的就是曹令公的次子了” 马继荣道:“正是。” 法信一听,心下大慰。安西军与归义军这是第一次接触,虽然有于阗居中穿针引线,但归义军会以什么样的态度来接待安西军,在疏勒时张迈心里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直到这时听说是由曹议金的儿子亲自率军出迎到二百里之外,那显然已是最高规格的待遇了,所以法信心中便宽了下来,知道这次出使多半能够顺利完成使命。 不久双方遇上,就在蒲昌海旁相见,嘉陵看曹元深时,见他已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宽额大鼻,眉浓口阔,见到了马继荣后十分满脸欢笑,和法信、田浩等礼见时也显得很亲热,因问:“听说安西军的张迈大都护不但率领唐民规复了疏勒、莎车、温宿,还打下了葛罗岭山口外的一座城池改名宁远了” 商路开通以后,已经有一些商人先使团到达沙州,将疏勒易主等消息传播开了。 “不错”马继荣道:“规复疏勒、莎车一事,去年我主已经派人向曹令公报捷,西征一行我于阗也曾参与。” 曹元深大喜道:“若是如此那就太好了以后我们归义军、安西军与于阗连成一线,互为唇齿。” “阿弥陀佛”法信合十道:“贫僧此次奉张大都护之令东来,就是要与归义军结为兄弟之邦。” 曹元深笑道:“我等同为大唐藩属,共奉大唐天子为君父,早就是兄弟了” 马继荣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自大唐衰微以来,胡人势强,汉家力孤,所以西域崛起一个以唐民为主导的政权归义军是喜闻乐见的,再则安西唐军声势虽盛,却因隔着个于阗,并不接壤,沙州方面不怕会遭到侵扰,所以归义军上下,都以结交一个新崛起的强邦为幸事。 在曹元深的护送下,使团顺利抵达敦煌,曹议金的长子曹元德亲自到城外相迎,嘉陵看曹元德时,见他目眶深陷,显得颇有城府,城门口双方相见,自有一番寒暄,进城之后,两旁百姓夹道来看,挤得城内大街人满为患。不但男子出来看,甚至还有妇女抱着婴儿伸脖子张望。 张迈到疏勒时还只是觉得那里“汉风甚浓”,到了沙州这边,城内的建筑、百姓的服饰、生活的习俗就都已经是完全的大唐气派了。嘉陵不住地向两旁百姓合十,田浩鼓起声音来,叫道:“张大都护向敦煌父老乡亲问好了” 两旁百姓齐声欢呼响应,更有人点起了鞭炮,真如过节做喜事一般。 法信对并骑的曹元德道:“我等走了数千里路,到了这里,却不像做客,就像到家了一般。” 曹元德一笑而已,曹元深在后面应道:“大师说的没错到了敦煌就是到家了,不用客气” 嘉陵听得心里一阵痛快,心想:“这位二公子可比大公子要豪爽多了。” 归义军不但让安西军的使团、僧侣进城,连同兵马也都让进来,虽然凭着田浩手下两个营的兵力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但却充分表现出了归义军方面对安西军的信任。 直到进城之后安排住处,使团中的一众僧侣分别住进寺庙当中,倒也方便,曹元深才来和田浩商量说城内驻兵不便,城外早已准备好了歇马之处,另请安西军歇脚,田浩自然应承,便让慕容旸领兵随同前去,驻扎在城外的三界寺附近。 使团的主要成员却已经由曹氏兄弟请入节度使府,曹议金近年身体常抱恙,这次竟然也出席了宴会,可见对这次安西来使的重视,嘉陵年轻资浅,坐在最末,远远望过去时,只见曹议金似已登古稀之年,虽然是会客,家人还是给他安了一张长长的躺椅让他倚着,就连接见法信时也只是抬起半身点头为礼,再由儿子致歉,自嘲着笑道:“老夫衰朽之年,一支脚已经迈进棺材了,却叫大师见笑了。” 嘉陵见了心道:“他果然是老了,并非装病。” 这次宴会规模甚大,沙州的主要官员都出席了,嘉陵仔细地记住每一个宾客的姓名,发现除了曹家之外,尚有阎、康、李三姓占据了大部分的席位,此外更有一人,年纪与曹议金差不多,却坐在主方第二把交椅,听曹元德的介绍,却是瓜州刺史慕容腾之父、前任瓜州刺史慕容归盈。 这么多的主人客人,光是介绍一遍就花了不少时间,等到坐下后,酒才二巡,慕容旸便进来向田浩复命说城外的骏马已经安置妥当。 曹议金指着慕容旸说:“这位壮士如何称呼” 慕容旸叉手行礼道:“启禀曹令公,末将慕容旸,现在军中领副都尉之职。”他声音洪亮,曹议金听了欢喜,就命赐酒三杯。 慕容归盈一张脸皱巴巴的,全身剩下不到三斤肉,听了慕容旸自报家门后道:“你姓慕容我慕容氏祖上有一支曾随郭昕公戍守龟兹,后来随军西迁,几代下来就再没消息了。这位慕容副都尉,你可还能记得家族祖上名号否” 新碎叶城的几个大族,如郭、杨、安、慕容等,都最为重视家族谱系,因为这是他们作为大唐后裔的明证,也是安西唐军能够团结的重要精神支柱,慕容旸本人的才能虽然不如慕容春华,却也颇以家族为骄傲,这时说道:“自然记得。” 慕容归盈道:“试背诵与老夫听,不知可否” 慕容旸也不推辞,当即一代又一代地背诵上去,说到第六代上,慕容归盈眉毛一扬,命跟在身边的孙子慕容据:“速速去祠堂取族谱来”他孙子便飞奔而去了。因慕容家的家族势力虽然在瓜州,祠堂却在沙州。 众人且饮酒,不多时慕容据取了族谱回来,慕容归盈照着族谱一排,大喜道:“这位小哥,果然是我同宗” 法信等一听又惊又喜,田浩对慕容旸笑道:“咱们这次是来认亲戚,结果还真让你见到了一门亲戚。” 论辈分,慕容旸比慕容归盈矮了两辈,作为一直跟在张迈身边的人,慕容旸也是个识大体的汉子,当即拜倒,叫了一声“叔公”,又与慕容据兄弟相称。 慕容归盈呵呵大笑,道:“我慕容氏在安西除了你之外,可还有其他族人” 慕容旸道:“不少,其中更有一人名慕容春华,如今已经官拜都尉,乃是我军中之智将。他比我高一辈,算来当是叔公的侄子。” 曹议金的四子曹元忠性格直爽,叫道:“既称智将,不知可有什么战绩没有” 慕容旸便将慕容春华如何辅助杨易夺取灭尔基一役说了,他并不算伶牙俐齿之人,但由一个朴实的将官来讲述一场山城夺取战,可更具可信度了。 慕容归盈大喜道:“好,好,祖上保佑我慕容家开枝散叶,在安西也有如此英才后辈,将来若有机会,定要见见。” 曹元忠道:“听慕容兄刚才讲述灭尔基一战的前因后果,果然精彩,却不知安西军中若慕容春华者尚有几人” 慕容旸道:“末将位卑眼浅,也不敢妄断我军将领谁高谁下,不过若就诸都尉来说,慕容春华智谋虽然广,论威猛则不如石拔。” “这么说来他是一员猛将了如何个骁勇法”曹元忠问。他本人亦甚骁勇,所以对勇猛之士比较上心。 慕容旸笑了笑道:“石拔之威名,在回纥人中要比在我军内部更加响亮,因他手持獠牙棒,座跨汗血马,就是单人匹马,也能在万军之中也能杀出一条血巷来,若领个百人队,就能击破上千回纥骑兵,今为都尉,统兵一府,回纥人纵使有上万骑兵,遇到他也不敢邀战。” 曹元忠听得一愕,与宴宾客大多不敢相信,因沙州的经济虽比甘州繁华了十倍,但说到士兵的战斗力却是不及,两千人的归义军对一千甘州回纥也难以取胜。这时听了慕容旸的话,曹元忠摇头道:“慕容兄这话怕是太夸张了。” 慕容旸道:“我安西的精锐在于新折冲府的府兵,府兵对上回纥,以一敌五未必稳赢,以一敌三却是没问题的,石拔所部是我军精锐中的精锐,就算以一破十也未必没机会。” 他觉得自己这话并不夸张,众宾客却还是不肯相信,曹元德问马继荣道:“马太尉曾随安西军西征,听说还在亦黑打过一仗,刚才这位副都尉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马继荣不是第一次来沙州了,于阗与归义军之间的关系又亲密,所以相对而言安西的人就显得疏远,众宾客也就更信任马继荣。 马继荣微微一笑,说道:“亦黑一战,阿尔斯兰出动战马五万人,张大都护引兵一万二千人迎敌,我主引兵三千为助,那一仗打下来,安西军伤亡不满五百,回纥伤亡被俘却超过一万,从此回纥人再不敢过真珠河一步,安西西线之稳固实由此一战而来。在这次大战中石拔都尉确实是以千人之众冲击回纥万人大军,所向披靡,无人能当只是可惜安西军虽然精锐,兵力却太少了,眼下好像也才十六个府,粮草又跟不上,依我看若是唐军能有多一倍兵力,粮草又充足的话,亦黑一战之后大可扩大战果,追到八剌沙衮去呢。” 众宾客闻言无不骇然,慕容归盈道:“如此听来,慕容秋华与石拔当是安西军中之梁柱了。” 慕容旸一听笑道:“我军在都尉之上,还有二郭、二杨、以及薛、安、奚七位中郎将,这七位中郎将都是一人可压一国的方面之才。中郎将之上,尚有刘、李两位司马,司马以上有副大都护,副大都护以上的张大都护那更是文武全才,石拔和慕容春华在都尉里头算是厉害的了,但说顶梁柱怕还算不上。” 众宾客听得惊叹不已,曹元德低头若有所思,曹元忠却不服气,挺身而出道:“慕容兄休夸口得这么厉害,不如咱们下场比试一番,弓箭也好,骑术也好,击剑也好,任慕容兄选上一样,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下场一比就知真假” 此言一出,一些沙州的青年将官就都叫起好来,曹议金喝道:“众儿郎休得无礼,今日客人远来,说什么比武击剑” 他虽然依在长椅上,但一声轻喝,整个大厅就变得鸦雀无声,嘉陵见了心道:“这位老令公虽在病榻,但在沙州的威望却仍然无人能够动摇。” 慕容归盈微微一笑,道:“曹令公说的不错,今日乃是款待远客,酒桌上的话何必太当真安西军与归义军同属大唐边藩,会当同气连枝,安西军的胜利,也就是我归义军的荣耀。”一举杯:“来来来,我们且在这里向西遥贺张大都护连败诸胡,平定安西” 众宾客慌忙举杯,连曹议金也卖他这个面子,一起对着西边向张迈遥遥祝酒。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章 变文造势 招待完安西使者的酒会结束后,曹元德独留侍奉乃父,密语道:“父亲,那慕容旸说他安西军对回纥能够以一敌三甚至以一敌五,你看他们是否真的这么强” 曹议金身体虽然有病,脑子却还十分清醒,笑了笑说:“不可能。” 曹元德道:“但他们疏勒攻防战一役,岭西诸国联军号称二十万,按估计当时安西军最多也就三四万人,结果安西军却取得了大胜,这却是差不了的。还有亦黑一战,马继荣也是言之凿凿,或许安西军真的很强。这帮人来历不明,虽然号称安西旧裔,实际上却多半是伪托而已,若真是这般强大,却得小心引狼入室。” 曹议金淡淡道:“疏勒那一战安西军是占了先机,坚壁清野,诸胡联军则是千里远征,这等情况之下的胜负要考虑的问题太多,未必就直接由双方军队的战力决定。至于亦黑一战,你听不出马继荣在明褒暗贬么他明面上是说安西军的将领所向披靡,却又说唐军兵力不足、粮草不继。自古邦国相争,斗的是国力,国力在于人力与钱粮两方面而这两方面安西军都不足,那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至于什么智将猛将,那只是因事成名罢了,里头吹嘘的成分太大,不必作过多的理会。安西军与我们隔着数千里,与这等名高实弱之远邦结交,有助于增加我们的声势,却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最是划算不过。” 曹元德喜道:“还是爹爹远谋深算,孩儿知道怎么办了。”当即吩咐下属好好招待唐军,尽量表现出归义军方面的诚意来,而对于法信提出的结盟一事也在高调进行。 归义军眼下虽然只占据了沙州、瓜州,但仍然以整个河西的唐民领袖自居,在陇右道的影响力也相当之大,安西军却是新近崛起的强邦,归义军、安西军与于阗三国结成大唐西域联盟,消息传出,整个河西都为震动。 安西使团的正使礼曹参军事法信又代表张迈提出了“尊大唐、保国境、联军势、同子民”的四项主张。所谓尊大唐,就是奉中原汉家政权为正朔,所谓保国境,就是代表华夏政权保护在西域的疆土,所谓联军势,就是三大势力互为奥援,一方有事,其它二方必需鼎力支持,所谓同子民,则是要让三大势力辖下的民众可以自由来往,“使安西之民入沙州,则如沙州之民,使沙州之民入安西,则如安西之民。” 本来张迈最初的主张是“尊唐辟胡、联军同民”,但马继荣认为归义军如今的对外政策是尽量与周边的胡族保持平和友好,一定不肯贸然得罪诸回纥,为了减少结盟的压力,所以张迈才听从了马继荣的意见,将“辟胡虏”改为“保国境”,就字面上来说似乎显得保守了,但就实际意义来说却没有区别,因为在安西唐军的心目中高昌、龟兹、北庭、甘州乃至八剌沙衮与怛罗斯全部都是大唐故有的领土,保护国境自然就得先恢复国家的固有疆域,因此这一项主张似守而实攻 至于三邦子民开境互通,对三方来说也都是有利的,如今安西唐军控制的地方也不小了,而且更与萨曼达成了协议,将向西的商路延展到了河中地区,如果三家联合起来,商人可以安全行走的距离就会从瓜州一直延伸到库巴,向东可以影响到与归义军结亲的甘州,向西可以进入河中并辗转到达整个天方教世界,丝绸之路最重要的一段已经驳接完毕,商机自然是增大了不知多少。 就在法信与高层商谈结盟大事的时候,嘉陵却带领一众僧俗走向民间。对于这个年轻的和尚,曹家上下都没有重视,殊不知张迈却认为自己交给嘉陵的任务要比交给法信的任务更加重要。 曹元德为了显示对安西唐军的善意,特别在结盟正式达成之前就许可安西的僧侣可以到诸寺从事讲经问道的佛教活动,又许随使团到来的商人到市井间做买卖。 嘉陵带来的一百多个僧侣中有几十个头脑十分伶俐,早在疏勒攻防战时期,张迈已经有意识地对部分僧侣进行训练,让他们自觉地以“变文”的形式来宣传安西唐军,这批僧侣慢慢地就有了一个名号:“安西变文僧”。 变文是唐朝、五代时期所流行的一种说唱,乃是宋元“说书”的前身,所说内容原为佛经故事,是佛教徒用来传教的手段之一,后来渐渐也包括了历史故事、民间传说等。安西唐军崛起碎叶、万里转战、智破胡虏的事迹早在前年疏勒攻防战之前就已经在开讲了,到如今早已形成了一套回环曲折、激动人心的故事,其中火烧新碎叶城、昭山夜战、灯上城攻防等都已经十分成熟,疏勒坊间的茶客尽皆耳熟能详。 而敦煌又恰恰是整个大唐的变文重镇之一,僧侣们不但讲说,而且还将变文形成了文字,后世留存下来的变文文本大多就是从敦煌莫高窟中挖掘出来的,沙州的百姓对变文的接受程度极高,甚至可以说变文就是他们最主要的娱乐活动。 只不过从中唐到现在二百多年间,各种各样的故事套路变文讲说者都已经说烂了,而百姓们也都听得有些审美疲劳,就在这时安西来的僧侣忽然带来了一个新的故事名目,而且这些新故事又是新近发生的“真人真事”,敦煌百姓自然大感兴趣。 就在招待酒会结束后的第五天,安西第一变文僧嘉道得到官府许可后在敦煌十二大寺之一的龙兴寺开讲火烧新碎叶城,敦煌民众口耳相传,争相往听,这一日竟是万人空巷。 这篇变文经疏勒变文僧的数经修改,夹说夹唱,在说讲中还带着些通俗诗文,故事曲折,该煽情处有煽情,该热血处有热血,尤其嘉道把握说书的火候又强,当说到回纥围城,听讲百姓无不紧张,说到郭师道决定与敌俱亡,让张迈带领一干儿童退入山中保留元气,听众有大半都忍不住留下了热泪,故事到此却峰回路转,特使张迈居然折回,说有计策破敌,但破敌之策嘉道却又不说,等到最后火攻之起,将一干回纥尽数歼杀之后嘉道才揭破谜团,把听众听得如痴如醉,最后说到唐军大获全胜,整个龙兴寺竟响起了震天欢呼。 这一日过后,整个敦煌便人人都知“火烧新碎叶城”的故事,而张迈那两句“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华夏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大唐”更是传遍了全城 在火烧新碎叶城之后,嘉道又讲智斗回纥使,这一次讲的却是唐军如何智斗回纥使者谋落乌勒,如何骗过敌人,如何千里奔袭,如何火烧遏丹,这一章论气势不如火烧新碎叶城,但对人物的刻画却更加深刻了,郭师道之忍辱负重,郭洛之沉着冷静,杨易在故事开始时的冲动以及在故事时的迅猛,都经过了变文僧们的美化加工,尤其是张迈那英明神武的人物形象又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 这一篇变文说完,大半个敦煌的百姓都记住了张迈、郭洛、杨易等人,无不赞叹汉家出了如此英雄人物,无怪能从边荒崛起,一路打到疏勒。连曹元忠听过之后也着了迷,暗道:“那位张特使真的如此英雄若是真的,那可得想办法去见他一见” 随着嘉道说变文的名气越来越大,连曹议金也听说了,曹元忠也来请父亲去听,“真是好听极了,我从襁褓中开始听变文,听了三十年,从没听过这么精彩的。” 曹议金却微笑摇头,笑道:“都三十岁的人了,还没长大么” 变文虽然流行,但变文僧在佛门的地位却不高,受众主要也是底层百姓的娱乐,上流社会的人虽然也有不少人喜欢听,但士大夫阶层终究认为变文是不登大雅之堂,只是用来消遣,没人当它是一回事。 第三日开始讲昭山夜战,由于听众越来越多,不少新听众因没听过火烧新碎叶城与智斗回纥使,便要求嘉道重新讲过,老听客却不依,急着要知道唐军接下来怎么样了。嚷嚷着要嘉道重讲的是阎家,吵着要嘉道赶紧说新故事的是李家,都是沙州大族,最后嘉道未能开讲,双方却闹了起来,这一日竟然就讲不成。 这安西唐军长征变文既然有市场,内中便有商机,唐朝的僧人都是以各种形式做买卖的,变文是否欢迎也关系到寺庙的香火收入,龙兴寺之外的其它寺庙,因见这安西唐军长征变文如此欢迎,对当初没争取嘉道来本寺讲变文也大为后悔,开始活动着想要抢嘉道过档。不但诸寺抢着要人,连城中的茶楼、酒楼,也都希望嘉道大事能够光降讲说。 就在这时,嘉陵让人传出消息,说会讲安西唐军长征变文的还有别的人在,诸寺庙、茶楼、酒楼一听赶紧重金来聘,不半日间二十三位变文僧就都被抢了个空。 敦煌的寺庙,有院寺和“窟寺”的区别,院寺就是位于城内的普通寺庙,窟寺却是位于城外,根据敦煌地区特有的地形凿成石窟,依傍山崖凿窟龛而成,石窟寺安置佛像、经卷以及供僧众居住以便修行、弘法的场所,都与一般寺院基本无二,只是建构的空间环境与材质不同。举世闻名的莫高窟,就是三界寺的所在。 从第二日起城内城外就处处挂满了招牌匾额,这个是“安西高僧嘉平大和尚开讲安西唐军长征变文第一回”那个是“火烧新碎叶城变文重新开讲,欲听从速”更有的玩起来了剧透,不讲第一回、第二回,却直接跳到前面讲昭山夜战,以吸引那些已听过前面几回的听众。 更有请不到变文僧的,因疏勒来的商人在市井间做买卖,偶尔遇到好事者追问故事,也能说上两段,就被请了去讲说。 若说这安西唐军长征变文原本只有分的魅力,在众商家众和尚的炒作下就变成了十二分再加上嘉陵暗中顺水推舟地造势,一时之间,满沙州都在说安西、讲张迈,真可说是:开谈不说长征事,听尽变文也枉然了 幸好此时尚未到农忙时节,全城内外都如过节一般也没耽误了什么事情,反而市井商业却井喷式地繁华了起来。 三界寺方丈灵俊禅师对安西这群远客本来也颇为欢迎,这时眼见整个沙州都因为安西使团的到来而变得闹哄哄的,他却传下法旨,命三界寺不得开讲变文,监寺听到消息,忙来劝道:“方丈,如今各寺都争着讲变文,我寺好不容易才争来了一个,若是不讲,一来无法给争来的这位变文僧交代,二来善男信女都往别的寺庙去,我们这个月的香火钱怕就要断了。” 灵俊禅师道:“我佛传法,虽也以故事引下愚入道,故有百喻经,然百喻经虽皆微言,其旨却无不与我佛旨暗合,你们却看看如今这安西唐军长征变文,讲的都是什么” 监寺道:“这安西唐军长征变文,讲的虽非佛法,却也都是忠孝仁义之事。” 灵俊禅师嘿嘿一笑,道:“尔等都被利禄迷了心窍了此长征变文,虽也有忠孝之事情,但那只是皮相其真髓所在乃是以战胜为快意,导人以向杀,此岂我佛慈悲之道哉尔等不用多言,此变文绝不可在三界寺开说。” 监寺、首座等违拗他不过,背后却都道:“这个老顽固我们定钱也给了,如今却不是要白白赔钱” 灵俊禅师却不理会,当天便穿戴好袈裟,入城来求见归义军节度使,他是沙瓜地区乃至整个西域最负盛名的高僧之一,曹议金听说他来,传令召见,道:“禅师忽然到来,可是有以教我” 灵俊禅师道:“近闻归义军将与安西结盟,自此西域将有大唐三大藩属连绵数千里,而沙州也将多一个唇齿之援,故老衲特来贺喜,只是不知那安西唐军的首脑是何等用人物,竟让令公一见其使,便决定与之结盟。” 曹议金微微一笑,说:“彼此皆是大唐藩属,自然亲近。至于这安西军之首脑,与大师的俗家同宗,都姓张,名迈,他自起兵以来,连战皆捷,如今威名甚大。我与他这等英雄结盟,倒也不枉了。” 灵俊禅师哦了一声,道:“那位张大都护的事迹,老衲近日倒也听说了许多,据那传遍全城的安西唐军长征变文说来,这位张大都护何止威名甚大而已,简直是英明神武、举世罕有就是老衲听了那变文也起了世俗之心,想去会他一会了。却不知世俗小民听了,会受何影响” 曹议金一怔,道:“大师的意思是” 灵俊禅师道:“我听那长征变文,这位张大都护自起兵以来,万里转战,用计用谋,用诡用诈,直将岭西诸国都玩弄于手掌之中。他如今忽而派人前来,先是结盟,跟着又广派变文僧到城内城外宣扬他安西军的事迹,使我沙州军民闻说都恨不得追随他左右与回纥一决死战,光复旧疆,振兴大唐此志愿虽则宏大,然而却和我沙州与诸邻国和亲共处之外政相悖,我小民久受其变文熏陶,时日既久恐怕会不辨是非,但觉开拓进取之为可贵,而不知曹令公这些年维持安定之难得了。” 曹议金一听,心中便有了几分不快,因道:“若依大师却该如何” 灵俊禅师道:“此变文绝不可放任讲演,须得及时禁绝,否则将来恐对令公之内外政略会有妨碍。” 曹议金沉吟了良久,忽而一笑,说道:“满沙州听了这变文,个个都觉有趣,人人都凑热闹,唯独大师慧眼独到,又能来跟我讲这一番话,足见大师对某的厚爱。不过我们如今正与安西议结盟之事,安西和尚讲说长征变文,一开始是受灵图寺之邀,后来因为百姓喜欢这变文,所以诸寺僧侣与商人便大肆宣扬,却不是安西使者故意使人如此,这一节某还是分辨得明白的。若我此时无故将之禁止,恐怕不但会妨碍两家结盟,就是于阗方面也要怨我待薄了远客。” 灵俊禅师道:“令公,沙州之安宁得来不易,依老衲看此长征变文之风行绝非偶然,那张大都护行事步步为营,犹如高手棋奕,落子之前已预设了数手,只怕此事之后,他更有后着。” 曹议金一笑,道:“大事智慧虽高,这一番怕却是过虑了。若安西已经与我沙州接壤,我自要防他收买我沙州军民之心,但如今他远在疏勒,双方隔着整整一个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沙漠,他纵让我归义军上下都对他产生好感又能如何大师且看吧,市井小民,易于愚弄,亦易于淡忘,今日听了变文,虽然人人振奋,全城开讲,但三五个月后新鲜劲头一过便不会再有人记得,待事过时移,就算还有人记得,也不过将之当作一片传奇,偶尔讲来下酒罢了。” 灵俊禅师见曹议金已经如此说,便不再多言,道:“既然令公心中早已经有了计较,那便是老衲多口了。”告辞而去。出城之后,忽然将锡杖重重一顿,望西长叹。 他的徒弟海印问道:“师尊因何如此” 灵俊禅师指着夕阳道:“那位张大都护当日只有千人之众,却能转战万里,硬从萨图克博格拉汗手中夺了疏勒,其人谋略之深广可想而知,如今他精兵强将何止万人,这死亡之海虽然浩瀚,可也未必拦得住他如今觉得他远便不设防,我只怕等他来到身边时,再想设防已来不及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章 化胡为汉 已近七旬的慕容归盈,近年来一直都在沙州养老,这时却忽然以探望新出世的孙子为由,坐着一辆马车前往瓜州。 瓜州位于沙州以东,王之涣的千古名篇云:“春风不度玉门关”,那玉门关就在瓜州境内。这时慕容归盈掀开车后的帷幕向西望去,夕阳的颜色是那么的美,只是那逐渐逝去的光华总是让人感伤。 “日光是不会从西边出现照射东方的,不过,事情会不会有例外呢” “父亲,你怎么来了”抵达瓜州后,慕容腾对慕容归盈的忽然到来显然感到不解,“是沙州那边出什么事情了吗” “嗯,的确是出事了。安西那边来了一群客人,你知道了不” “自然知道” 这是半个月来最大的新闻了,不但整个沙州都为之沸腾,瓜州方面也受到了影响,变文僧虽然还没进入到瓜州,但安西唐军长征变文的某些篇章却已经在这个地区传开了。 “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华夏,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大唐” 这两句话说出了归义军数十万军民的心声,所以很快就传遍了沙瓜地区,尤其是青年男子,听到这两句话罕有不热血沸腾的。 “事情,没那么简单啊。” “父亲是担心安西军会侵犯到我们沙州、瓜州孩儿以为,除非他们先吞并于阗,否则应该不会出现这事吧。但如果他们侵犯于阗的话,我们也会有足够的时间反应。” 和李圣天对张迈的亲密不同,慕容腾无法在只凭道听途说的情况下就相信安西唐军真的是大唐后裔,对忽然出现的安西唐军并不信任。 “于阗,他们应该不会侵犯于阗才是。”慕容归盈道:“听说安西军已经得罪了回纥、萨曼,如果再犯于阗,那就真是四面树敌了,傻瓜才会这样做呢。” “那么父亲是认为” “现在还很难说。”慕容归盈道:“希望我只是过虑,不过我又希望我并非过虑。”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这些年曹家将我们在瓜州的权力削之又削,限之又限,或许,有个外来的制约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你说对么” 慕容归盈便暂时在瓜州住下了,成日深居简出,号称避暑,直到七月那个消息传来时,他才重新有了动静。 当时间进入五月以后,高昌盆地吐鲁番盆地的天气就变得让人无法忍受。这里是整个大中华地区夏季气温最高的地方,后世的神魔西游记里头的火焰山,据说就是以这里为原型。 发源于漠北的回纥人,尽管已经占据了这里数十年,但仍然对这种可怕的炎热无法适应,所以一到夏天就大举迁回天山以北的北庭去避暑。但今年却例外了。 安西唐军“侵占”了温宿、蔚头,高昌回纥派出了使者前往交涉,安西大都护府的大都护张迈暗地里答应了会割让这两片土地,但却惮于邦内的形势而不敢公开表态,同时驻扎在温宿的安西重将杨易也半点没有让出领地的意思,他甚至还屡屡派人乔装为马贼,劫掠龟兹的郊野。 龟兹是高昌的西面屏藩,温宿又是龟兹与疏勒之间的缓冲,温宿一日未收回,龟兹就不能安稳,龟兹不安稳,毗伽就没法完全放心地北上度暑,所以他留下了部分兵马,让宰相约昌留守高昌。 可是,“这见鬼的天气啊” 高昌盆地的中心地区,农历六月份的平均气温可以达到摄氏40°c有时候甚至可以攀升到50°c地表气温则可以达到80°c以上,鸡蛋埋进沙里头没多久便熟了,如果不穿鞋子,谁也没法在沙上走路。 约昌整个人泡在水里头,像他这种享受整个高昌地区可没几个人能有,可没一会整盆的水就都变成了温水甚至热水,酷热影响到了所有人的思维,更影响到了士兵的战斗力,在这种天气之下,正常人都是无法作战的。 “安西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换了一桶地底凉水以后,约昌说。水的凉意让他的大脑清醒了些许。 “据传,八剌沙衮和萨曼的箭队已经进入安西境内,将在七月初三公开打擂。到时候张迈还将会见列国使者,并亲自主持这次的箭术大擂。” 从今年开始每旬一次的箭术擂台在各方面力量的作用下变得越来越隆重,影响所及已经不止安西境内,连于阗、回纥、萨曼也相继有箭队进入疏勒挑战代表安西官方的郭字队,郭字队的箭手每接受一次挑战后箭术就都更上层楼,在半年的十几次擂台中一直巍然不倒,但越是这样就越激发了西域群雄挑战他们,谁都知道,如今不论是谁,只要能战胜郭字队,不但能获得丰厚的奖金,而且一日之间便会名扬西域。 “嗯。”约昌喃喃道:“汉人嘛,最爱搞这种显示他们泱泱大国姿态的门面庆典,而且一搞这种事情,总得准备一个月,进行一个月,事后再庆祝一个月,他们就算有心对龟兹开战,在这件事情结束之后还得集兵筹粮,看来入秋之前他们是不会有什么动作了。” 听到一个粮字,约昌的副手说:“对了,据探子回报,安西的庄稼长势不错,今年有可能会丰收,如今已经接近成熟了,估计七月上旬就可以收割。” “哈哈”约昌笑道:“那就更好了”吩咐:“准备启程北上吧。” “启程北上可是大汗吩咐” “放心吧”约昌道:“我这次北上就是要向大汗禀报,南线暂时不会有事的。汉人不会在农忙季节用兵,这是他们上千年的传统,何况他们又正同时在举行那样的大典呢。”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如果张迈明年再不能给我们一个肯定的回答,那么我们是否引兵西进,可就难说了。哼,契丹驻北庭的老爷已经知道了此事,他们是最不喜欢听见汉人强盛的消息的,正追问我们如何处理呢。我们一直告诉他们天山南北都在我们的威慑之下,如果接连受到安西的挑衅而我们无可奈何,那么我们和契丹之间的宗藩关系,只怕会有变化。” “那龟兹那边受到的骚扰呢” “就是因为有那些骚扰在,我才更确定不会有事了。”约昌笑道:“如果张迈是麻痹我们的话,那么就一定会大肆向我们示好,而不会出现这种骚扰,我看多半是像卢明德所说,安西境内上下不和,所以边将和主君之间的口径与行动才会出现这么大的反差。总而言之,只要安西的主力不动,光凭温宿的驻军是无法吞并龟兹的,至于温宿的骚扰,哼,龟兹损折点兵马钱粮,关我们什么事” 和约昌的轻松不同,骨咄最近却烦恼得要命,龟兹与高昌虽然在同一纬度上,但不像高昌那样有强烈的内陆盆地效应,天气虽也炎热,却还不至于如高昌那样夸张,然而骨咄的烦躁却比置身于四十度高温中尤甚 从五月开始,本来已经消停了一个春季的“马贼”又开始活跃了,不过这次他们不再是集结大军行动,而是以二三百人为单位,不断得越过俱毗罗沙漠,骚扰和劫掠龟兹的城郊。更过分的是,与去年见粮就抢的行动不同,今年“马贼”的攻击不但灵活了,而且显得更加有针对性其游骑兵所过之处,但凡见到汉化家庭就略过不杀,遇到回纥人则抢一顿饱 龟兹自汉朝起就已属中国,当时的龟兹土著本是从今甘肃一带迁徙过去的,也是黄种人,只是文化体系全然不同而已,自那以后历代附属国虽然一直都保有浓厚的西域色彩,但汉化的过程也在反复进行着,到大唐时期这里更成了安西大都护府的首府所在地,人口的民族构成胡汉参半,而且其“胡人”也都是黄种人,白种人并不多见。 西域的民众大多没什么“民族气节”的概念,大唐强盛时他们自称唐人,自大唐势力衰微,回纥人统治了这个地区以后,诸族百姓对外便都自称回纥,待得这时发现“马贼”抢胡不抢汉,就都纷纷在门口挂上桃符桃符者,春联之前身也,汉人每逢正月初一便取桃木,削成长六寸、宽三寸的样式,上面画上辟邪驱鬼的门神名号“神荼”、“郁垒”,悬之终年。没有桃木的话就以其它木料代替,在桃木上题写对联的风俗尚未普及到西域,但门挂桃符却已经成为了汉人家庭的特征。 本来在安西军出现之前,西域挂桃符的家庭是越来越少,龟兹只剩下三成的家庭有此风俗,但从今年五月开始,一些细心的人便发现,那些门口悬挂着桃符几乎没有一家受到了“马贼”的袭击。 “难道这些马贼还认胡汉” 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由于龟兹军队没法完全保证境内所有的百姓不受到马贼的袭扰,所以龟兹的民众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便如张迈穿越前的那个时代,由于国家在各方面优待少民,所以许多人见有利可图就纷纷改民族换祖宗,一开始只是图个眼前利益而已,心中并无自己是少民的意识,但到了两三代人以后,久假成真,民族观念自然而然就形成。 与后世那种可笑的“化汉为胡”相反,这时的龟兹百姓尤其是靠西的百姓却纷纷主动地“化胡为汉”,为的就是避免遭到马贼的袭击。当然这种化胡为汉,一开始也是假的,不过由于大部分人本身的长相就是黄皮肤黑头发,更有不少人本身就是胡汉混血,且龟兹地区的人会说汉语又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所以“假装”起唐民来容易之极,也就是在门口挂起了桃符,将衣服样式变上一变而已。 一开始,这种改变只是出现在龟兹的西疆,但随着“马贼”的不断深入,也就有了越来越多的龟兹家庭门悬桃符以保平安。 骨咄本身并非一个强势的君主,龟兹回纥也没有因为百姓挂桃符就治罪的律法,所以骨咄对于治下民众的这种变化无力阻止,骨咄的坏心情到六月中旬便恶化到了极点因为他听说约昌竟然北上了 听到这个消息让骨咄有一种自己被抛弃了的感觉,幸好,一个转机悄然来临。 “可汗”卢明德道:“我刚刚收到消息,杨易的手下所伪装的马贼,将会在三日后袭击白马镇。” 白马镇位于白马河与赤河塔里木河的交汇处,地方在龟兹城西南八十余里,本来也是一座颇为富饶的小镇,是西部疆域中唯一一个暂时没有受到“马贼”袭扰的小镇。 “消息哪里来确切么”骨咄问。 “消息自然从西面来,”卢明德暗示说,是安西内部的人故意泄露的:“至于确切与否,外臣暂时也还不敢确定。” “不管是否确切,请可汗下令,在白马镇设兵待敌吧。”有将领建议。 “不错,最近马贼常常只是几百人行动,只要我们出动个两三千人,设下陷阱,一定能叫他们有来无回” “好”骨咄准备行动了,只是出动数千人的话,胜利了能够振作国内的士气,万一消息不确切也无损大局。 这时宰相洛甫却提出了一个不同的意见:“这次的行动,我觉得不能大肆进行。” “为什么” “如果我们设下陷阱待敌,轻而易举地就将马贼全歼的话。”洛甫道:“咱们情报的来源不就暴露了么歼灭个数百军马,于事无补。” “可是难道要我们知道了消息却视而不见,故意放马贼洗劫白马镇吗” “我当然也不是这个意思,”洛甫道:“我是觉得这次白马镇的事情,我们一是要看看消息是否确切,二则不能操之过急,既然西面已经开始泄露消息,有一就有二,不如放长线、钓大鱼以待将来取得更大的胜利,一战而扭转整个局面”跟着说出了对这次白马镇防守的看法来。 骨咄、卢明德等马上表示赞成。 六月十八日,一伙约三百人的“马贼”忽然出现在了白马镇,然而出乎“马贼”们意料的是,这次的攻击竟然很不顺利,白马镇的防卫力量显得十分警惕,一听哨骑发出动静,郊野的百姓马上撤入镇内,跟着守军与民兵爬上高地高呼防卫,同时有飞骑向龟兹城方面告急。 “马贼”眼见白马镇有备,不敢强攻,只是在镇外炫耀了一番兵势之后就要离开,这时城内的守军忽然杀出,趁势将“马贼”赶出数十里外,数百“马贼”丢盔弃甲,大败而回。 消息传到龟兹,自洛甫以下无不大喜,一起来向骨咄道贺,骨咄笑道:“对方只有几百人,一场小胜而已,有什么好高兴的” 洛甫却笑道:“对方只有几百人,就是全部抓住了也不算什么大功,可是这件事情却证明了卢尊使的情报是准确的,咱们既能击退他们一回,就能击退他们两回这才是值得庆贺的地方啊。” 几天后消息再次传来,说又有一股马贼将袭击俱毗罗城,骨咄收到消息以后,仍然如上次那样,暗中在白水镇增强防卫,却表现得好像只是龟兹方面的防御力加强了,而不是事先得到消息有了准备。 龟兹面对温宿,除了一片不算太宽阔的沙漠之外便没有天然的险要可以防备,而西面国境自北到南有二百二十里之宽,以龟兹的兵力也无法进行全面的防范,所以唐军所伪装的马贼才可以倏来倏去。 这时卢明德有了一个稳定的情报源,使龟兹方面能够预先准备,重点设防,自然就接二连三地将“马贼”击退。 类似的事情重复了三次之后,龟兹城以东的居民眼见龟兹军连战皆捷,心便安了许多,有部分人已经开始悄悄将桃符换下,而温宿方面却不稳了起来。 “据温宿传来的消息,杨易已经暴跳如雷了。”卢明德含笑道:“自他们假扮马贼袭扰龟兹以来,很少失手,如今却连续四次被我们挫败,虽然每一次我们都是提前设防,但我想如今杨易的部下一定是以为我们的西线已经成了一面铜墙铁壁了吧。” 洛甫道:“这都是多亏了尊使的情报啊。” 卢明德忙道:“却更是多亏了相爷的调度有方。” 两人互相吹捧,一起大笑,骨咄也不吝啬,就赏了两人各黄金十两。 六月底,卢明德第五次收到消息,但这次的消息却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可汗,杨易连番受挫,恼羞成怒,如今要大举进犯了,这一次来他会亲自领兵,而且兵力可能会超过三千。” “三千”洛甫听了,非但不惊,反而大喜道:“而且杨易亲自率领他进攻的地方定了么” “定了,应该会在北面的阿羯田山。” “哈哈,太好了,哈哈大鱼要上钩了这一番我们可就要和前面几次不同,要来真的了,哼,杨易,这次定要叫他来得去不得” 与充满了不稳定因素的龟兹不同,疏勒的农村却到处响唱着嘹亮的农歌,春小麦的生长期较短,三月播种到现在,一眼望去,成熟的麦穗已经是黄灿灿的一片,从萨曼赶来赴箭术擂台的来宾无不赞叹,盛称张大都护治国的功劳。 “才短短一年多的功夫,疏勒已经由满眼疮痍变成太平盛世了啊。” 这句话不免夸张得有些肉麻,但疏勒地区的经济正在迅速恢复却是不争的事实,有张迈的表率,安西大都护府的官吏精神面貌极佳,有郑渭的调度,官吏的工作效率也是西域诸国之首,再加上唐民农夫们刚刚驱逐了外族翻身做主人,生产的积极性自然相当的高。 城外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气象,城内则更是热闹得摩肩接踵,箭术擂台为疏勒带来了极高的人气,正如沙州地区人人谈长征变文,疏勒地区也在人人谈箭术擂台,即将在七月初三进行的大比,不是两队比赛,而是三队比赛由来自撒马尔罕的萨曼箭队,和来自八剌沙衮的回纥箭队,以及从正月以来从无败绩的郭字箭队同时进行比拼 “到底是回纥的箭术厉害,还是天方人的箭术了得,还是大唐的箭术无敌,三日后便见真章了” 箭术擂台的彩金,已经累积到了空前的地步,而虽然被张迈禁止却仍然未能禁绝的地下盘口,其赌资更是惊人 七月初三,上万人拥在擂台四周,擂台之北搭了一座高台,两列排了许多桌椅,那是给前来观战的各国使者、各族长老坐的,上面两大华盖,下设高座,中间是给张迈预设的,右边则设置了帷帘,是给前来观战的大都护夫人郭汾以及于阗公主设的座位。 “来了,来了,张大都护来了” 张迈骑着汗血王座,戴着龙鳞面具,在两排骑兵的护卫下走入校场,以前他在疏勒城内行动是很少带这么多护卫随行的,但今日的情况却有些特殊城内来了许多的外宾,其中更有难以计数的各国各族神箭手,所以防范措施自然要做得比平时更加严密。 “那位戴着龙鳞面具的,就是张大都护么” 张迈登上高台之后,马小春将赤缎血矛在虎皮座上一插,张迈笑道:“这鬼天气,还坐这椅子太热了” 马小春道:“大都护你就将就些吧,如果仍然如在府内时一样只坐藤椅,不免威严不够,今日毕竟是诸国使者都来了的,咱们也不能太怠慢了。” 张迈轻轻一笑,摘下了龙鳞面具,放在了案上。 人群之中,不知潜伏了多少来自各国的奸细与间谍。 “果然是张迈”消息迅速传了出去,与此同时,擂台上下的军民却一起行礼:“参见钦差张大都护” “免了”张迈挥手道。 主持这次擂台的安守业便请张迈为这次箭术擂台致辞。 张迈笑笑道:“这么多废话干什么今天神箭手们,在这里是要收取到他们有生以来最高的荣誉,而我们大唐安西大都护府,也将迎来有史以来最大的丰收” 郑渭听到“丰收”二字,嘴角露出了诡异的轻笑,擂台上下军民却已经齐声欢呼了起来:“丰收丰收大唐威武”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章 阿羯田山 第九章阿羯田山阿羯田山是天山山脉的一列分支,位于龟兹以北约九十里,其山坡是龟兹地区最重要的夏季牧场之一,尤其是在海拔较高的地方,进入六七月份天气仍然凉爽,历代龟兹的统治者夏日常到此避暑,但今年骨咄却没了这样的闲心闲情。 “杨易要攻击阿羯田山” 骨咄心想,若换了自己是杨易也会选择攻击阿羯田山的,因山下有一片空旷之极的牧场,便于战马驰骋,东西缺乏屏障,而畜群又多,尤其生产羔羊,此处所产的羔羊是西域名种,不但肉质鲜美,而且暖胃健骨,“他要是攻击阿羯田山的话,不但能够劫掠到大批的羊群,而且还能够威慑龟兹,真是一举两得。” 阿羯田山本来驻有守军,牧场上的牧民也都颇为骁勇,但如果杨易集结数千精兵突入的话就多半抵挡不住了,再等龟兹方面接到消息去救,杨易早已呼啸而去了在过去的半年多里,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但现在不同了,龟兹人之前就收到了消息,主动权就落在了他们手上。 骨咄知道这场战争关系到接下来若干年龟兹的安稳或不安,当即大调兵马,准备围攻。 龟兹国有人口三十多万,如果同样的人口基数放在漠北那可就是一个可怕的大族,因漠北游牧、游猎者可以做到举族男子皆为骑兵,龟兹却不然,他并不是一个以武功见长的邦国,这个地区农业人口极多,约二十来万,这一部分人多为龟兹土著,崇信佛教,雅善歌舞、音乐,爱好和平,千余年间出现了许多的佛门高僧与音乐大家,其如与玄奘齐名的中国佛教三大翻译家之一的鸠摩罗什,以及论音乐造诣与贡献可以列入中古十大音乐名家的苏祗婆就都是龟兹人。 这个地区的土著民族对中国文化的贡献十倍超过了他们在整个帝国的人口比例,但性格上却也注定了偏向柔弱,合适的兵源并不多,历代强大的统治者开到这里,兵锋过处,土著民族从未发生过激烈的抵抗。 回纥人进入到这个地区之后,并未能改变本土百姓的这种特性,反而是进入者自身却渐被同化。除了二十多万农业人口之外,又更有十几万的牧业人口这些才是龟兹国的主要兵源,其中回纥本族殖民于龟兹者约七万人,有兵两万人,乃是整个龟兹事力量的支柱。依附回纥的其他游牧部族也有约六万人左右,有兵约一万八千,再加上安西军东进之后,骨咄下令各地抽调出来训练的民兵约两万人,这便构成了龟兹国的整个防御兵力。 民兵只能用于作本乡本土的防御,无法抽调到前线作战,所以骨咄要对付杨易,只能从回纥军于部落军两个部分入手。算算手头虽有三万八千人,但这三万八千人多是半兵半牧,训练度并不比杨易麾下的牧骑、疏勒的民兵来得足,真正脱产训练的只有回纥本族的甲士七千人与部落军中的精锐轻骑三千人。 因阿羯田在于境内,不用考虑补给问题,兵力便能充分发挥,经过一番探讨之后,骨咄便命洛甫带领回纥军一万人、部落军八千人,在阿羯田地区埋伏以待。 和汉人政权越来越明显的文武分途不同,回纥人之宰相常是将相同体,洛甫也颇晓军务,他知杨易麾下的三府正规军乃是从数千里实战中一路打出来的,就算是龟兹军中的精锐亦不能与之相提并论,所以这时虽然我众敌寡,我逸敌劳,又是己方设下了埋伏圈套,但洛甫心中还是忍不住十分紧张,对于能否战胜并无十足的把握。 七月初七,前线传来了警报:“已有兵马沿着天山南麓开来,果然是朝阿羯田山而来” “兵力有多少” “大概有三四千人,看旗号写的是个杨字他们的来势好快,大概再半日就能到达了。” 三四千人杨字那么是杨易亲自来了 根据卢明德的情报,杨易手下有三个府三千六百人的骑兵,乃是安西唐军最精锐的部队之一,这么看来是全到了洛甫计算双方战力,觉得如果是正面野战,自己手头的一万八千人也未必能够取得明显的优势,若是打埋伏且加上以逸待劳,虽然胜算不小,但也未必能够将杨易的主力留下。 “相爷,怎么办”有几个将领有些急了。因为敌军已经进入随时会到达的距离,伏击的战术必须立刻定下了。 “用第二套方略” 阿羯田山的牧场中心有一座城堡,虽然不是特别险要,但居高临下俯视全局,夺取了此处是控制整个阿羯田山,通常有千余兵力在此防卫。 果然如洛甫所料,那三四千人的唐骑开到阿羯田山以后,马上就纵兵包围了城堡。 “敌人进入包围圈了杀吧相爷” “是啊,现在趁着敌人尚未攻陷城堡,我们内外夹击,一定可以取得大胜” “你们都给我住口且等等再说” 骨咄可汗给他下达的命令,可不是取胜而已,现在已经证明卢明德的情报是正确的,可汗又将全国半数的兵力交给了自己,如果只是战胜而让唐军主力脱逃,那么洛甫很明白,自己将不是有功,而是有罪 唐军抵达阿羯田山时已近下午,三府将兵马上对城堡发动了猛烈攻击,这次洛甫的行动是至关机密的,只有少数将领知道整体详情,阿羯田山城堡内的士兵都不知情,虽然昨日洛甫曾派一支军队来巡,但来了后只是在城堡外和山下逡巡了一段时间就离开了,离开之前带走了牧场所有的马匹,所以这时阿羯田山城堡内的守军完全不知道外头有将近两万的友军随时会收拢过来,眼见唐军势大,守城者抵挡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居然就逃走了。 “没用的东西”看到自家的军队如此不中用,洛甫骂了一声。 唐军占据了城堡之后,马上四出抢掠畜群,虽然阿羯田山的羊是很出名的,但偌大几个牧场竟然没有一匹马,这情形不免有些诡异,同时在不知不觉间,数里范围内的空气中弥漫起了一股怪异的臭味,臭味并不甚重,顺风一吹,若有若无。 唐军似乎也觉得不对,其将领头目不住地往来碰头,终于部队重新集结,看起来是准备离开了,日光越斜越西,包围圈内的诸将都已经等得手心出汗,但洛甫却还是不肯下令。 “相爷还在等什么呢难道要等到敌人将羊群冲我们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带走吗” 就在一些将领怀疑洛甫是怯敌不敢出战的时,唐军中有一匹马忽然软倒,连同那个骑士也一并栽倒在地 如果只是一个骑兵栽倒,那也不算什么,可是接下来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第一匹战马栽倒以后,同样的事情便接二连三地发生,唐军中有将领高叫一声:“不好有诡计” 原来洛甫在调度大军埋伏的同时,又施出了“毒豆之计”:在阿羯田山城堡外围以及山下的草地上撒满了毒豆,这种豆子对战马来说具有难以拒绝的诱惑力,但豆子本身却又经过毒药的蒸煮,撒于草间让骑士难以察觉,但战马停足时却自会在草丛中找到豆子来吃。刚才那些异臭也不是别的,正是战马吃了毒豆之后闹肚子拉稀,因为数量太多所以就顺风熏人。 此计本是汉人对付胡人的功能战术之一,汾阳兵典也有记载,乃是功能战术中的毒计,不过却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必须能预先知道敌人会停下的地方,受到的时间与空间限制太大,除非情报准确否则难以作为常规战术来使用。这时却被颇通汉家典籍的洛甫拿了来用。 洛甫却已经哈哈一笑,下令:“出击包围” 以阿羯田山的城堡为中心,四面八方忽然出现了将近两万人的兵力 唐军数千人大吃一惊,其将领大叫:“不好敌人有埋伏抛下羊群,撤” 数千骑便一举向西冲来,但西面却正是龟兹军包围圈的重点,他们在唐军越过去以后已经将布袋口阖上。 唐军集体冲锋之下威势极猛,但这次却出现了“意外”就在奔驰的过程中不断有马匹四脚发软栽倒,就是没有栽倒的其脚力也显然远不如平时。 “毒豆之计我们中了胡虏的毒豆之计” 唐军之中有人高叫。 “现在才知道,太迟了” 回纥人在西面布置了三层防线,近战骑兵之后是拒马,拒马之后是骑射双方尚未接兵,最后方的骑射已经开始放箭。 就在此时,唐军的主将当机立断:“后撤上山” 唐军变冲锋为收拢,不再继续冲击,却反而向山上撤去,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有战马软倒,数千骑兵中大部分的战马都中了毒,只有约数百骑似未受影响。战马中毒后四肢无力,有不如无,所以唐军的将领竟然下令:“下马,准备步战”又让那些未曾中毒的战马座主将坐骑的嘴巴绑上,免得再吃了毒豆。 洛甫发现唐军竟然弃马步战,这番欢喜着实非同小可,便知道自己的作战计划是成功了大笑着下令“合围给我上” 龟兹军四面合围。唐军虽然弃马步战,但步伐竟然不乱,分营分队,退到了高处,持盾张弓而防守。长矛手居前,持盾者在旁护卫,刀斧手躲在土丘或岩石后面等着砍马脚,最后才是弓弩手,居高临下射杀所有企图冲上来的龟兹军。 龟兹军冲到半山腰上,先被一轮箭雨射下,冲力大减,到了山坡,弓弩手射击马眼、人脸,刀斧手就砍马脚,长矛手数支并起,直捅马腹,此外更有几百人挥舞着一种兵器保护同袍,洛甫见识颇广,脱口叫道:“障刀” 这却给他叫对了,眼前那数百人使用的,乃是唐刀四大刀种之一的障刀,其刀轻便灵活,不似盾牌之笨拙,但整个刀体的设计却是用守不用攻,所谓“障身以御敌,此障刀所以名也”。障刀作为唐军三大战阵刀种之一注,另有一套武艺,必须经过严格的训练才能有效地使用。在新碎叶城时代,唐军中障刀的数量不多,只有一百多把,抵达疏勒之后才又多铸成了一千多把。 战马的悲鸣声不断响起,这次受伤的却已是龟兹军。在山上唐军的全力阻截之下,山下龟兹军的攻势竟为之一遏 洛甫吃了一惊,他可万万没想到唐军失去战马之后成为步兵,竟然还有这样强劲的战斗力。这数千唐军在弃马步战之后,整个行动看不出慌乱,反而显得训练有素。如果不是因为卢明德的情报,洛甫非认为这数千兵马本身就是步兵不可 整体而言龟兹军仍然占据上风,但东南角却因为唐军的有效反击而出现些许慌乱,阵势稍松,唐军主将目光极其锐利,马上就看到了这个破绽,在洛甫调兵补上之前就下令让三百余骑从这个方向冲出。 冲出来的这数百骑的战马显然没有中毒,马力甚健,又是从山上冲下,一下子破开了围攻者,从包围圈中逃了出来。 那三百骑兵奔到圈外大叫:“杨将军请挺住,我们这就回去搬救兵”说着便疾驰逃去。 龟兹军中开出二三千人追逐,却只抓到了这群人的尾巴,洛甫高叫:“穷寇勿追先将缺口补上” 这一次包围圈重新补上之后,已是十面埋伏之势,唐军虽然没有溃散,却已是步步后退,最后退入了城堡负隅顽抗。洛甫冷笑:“这次你要是还能逃走”一边下令连夜强攻,一边派人射入箭书招降,一边派人赶往龟兹报捷。 骨咄听说洛甫围住了杨易,心头大喜,就要引兵前去增援,洛甫派来的使者道:“相爷说,我军八倍于敌人,此战定能获胜,但敌人已有一部前去求援,请可汗更派兵马,埋伏于中途。杨易的军队没了战马,就如苍鹰没了翅膀,只能待援,没法逃走了,只要断了敌军突围的念想,杨易必擒无疑” 卢明德说道:“这便是围点打援了不过唐人奸猾无比,却要防他们围魏救赵,龟兹城这边仍然得有重兵把守。” 骨咄道:“不错”另外派遣大将,统领八千兵马,埋伏在温宿通往阿羯田山的道路,又从周边调入民兵八千人入龟兹助防。 卢明德对骨咄密语道:“恭喜可汗,贺喜可汗,当日我与安西大都护张迈约定,只要我们帮他杀了杨易,他就会割让温宿、蔚头,只要这番围攻杀了杨易,不管张迈是否守诺,安西内部都必然大乱,那时我们再趁机西进,收复两地不在话下。” 骨咄听得连连点头,想起纵横万里山河、威慑岭西诸国的安西唐军将败在自己手下,心中更涌起一股自豪来:“此战之后,我龟兹回纥必定名扬天下往后毗伽再见到我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颐指气使了”他内心飘飘然起来,忽然想起如果自己打败了唐军,是否有可能趁此军威向东兼并了焉耆呢 龟兹与焉耆地势上连成一片,收复温宿只是让龟兹得到一个西面的屏障,如果能够蚕食焉耆却势必能让龟兹国力倍增 然而事情的进展却似乎并没有那么顺利,数日之后,西北方面便传来急报,说温宿方面听说杨易被围困,竟然尽起兵马,怕不有六七千人,正向阿羯田山冲来 那七千唐军,乃是张迈在过去半年多里训练的牧骑,虽不若他麾下三府骑兵精锐,但对龟兹方面来说战斗力也不可小觑,其军中高举一旗,上书“慕容”二字,领兵的正是杨易的副将慕容春华。 慕容春华用兵灵活而谨慎,虽然奔袭救主,但路上还是发现了龟兹军埋伏的迹象,他先以火箭射击龟兹军的埋伏地点,逼出伏兵之后趁势杀来,双方军队数量相若,但唐军的战斗力却更胜一筹龟兹军没能收取伏击的功效,反而被慕容春华逼得节节败退。终于双方相持于阿羯田山以西三十余里。眼看如果慕容春华突破了龟兹的围援部队,就能与杨易里应外合 骨咄没想到唐军会来得这么快,而且竟然不遗余力倾巢而出,收到前线战报之后纠结起来,卢明德道:“为今之计,只有集结全部兵马,对慕容春华施以雷霆一击,只要打败了慕容春华,杨易便成了我们砧板上的鱼肉,再灭了杨易,安西在蔚头、温宿的军力就全军覆没那时候我们再举兵西进就不会遇到任何障碍了。” 骨咄却依然犹豫,要去增援嘛,人去少了没用,人去多了龟兹却势必空虚。左右大臣也有赞成出兵的,也有强调守城的,卢明德道:“这会还能犹豫么如果让慕容春华突破了打援军队,再与杨易里应外合击败了洛甫相爷,那我们龟兹的兵力就丢了大半,我们岂非更加危险再说如今张迈现在还在疏勒主持箭术擂台呢,杨易和慕容春华所带的兵力已是他们兵力的全部,我们就算倾城而出,他们也分不出人来袭击龟兹城了。” 其时已进入七月中旬,张迈在七月初三主持那场轰动西域的箭术擂台的情报也已抵达龟兹了。 骨咄被他点醒,叫道:“不是尊使,险些误了大事”当即集结城内兵甲万人,其中包括四千回纥甲士那可是他龟兹回纥的老本了,向慕容春华扑去。 慕容春华所在离龟兹城也不过数十里,轻骑一日可到,骨咄比较谨慎,开到附近后休息了一夜,第二日才猛然发起进攻,不料慕容春华却忽而引兵稍退,并不与骨咄硬碰硬。 龟兹军都叫了起来:“唐军怯战了,唐军怯战了” 骨咄自疏勒攻防战以后从未在野战中占过安西唐军的上风,这时十分兴奋,亲披铠甲上马准备冲锋,却忽而望见敌军后部点燃了冲天狼烟 “什么啊他们干什么” 在骨咄看不到的阿羯田山,城堡内固守了将近十日之后忽然奔出列队 洛甫望见又惊又喜,这些天他对唐军软硬兼施,但对于他的招降唐军固然毫不理会,面对他的进攻唐军也防守得滴水不漏。这时忽然出击似乎准备反守为攻,洛甫忍不住叫道:“唐军忍耐不住了想要突围将士们,不要放松,困死他们” 唐军如今缺乏马匹,兵力又比围攻者少了好几倍,所以洛甫有绝对的把握能将对方困死 然而唐军真的是想突围么 山坡上列队的唐军步伐十分奇怪,阵型也有些异样两翼是长矛手,长矛手的内侧是战斧手,战斧手的内侧也就是整个阵型的核心用的却是一些制式奇特的双刃长刀 “那个”见闻广博的洛甫心头一跳,他仿佛听说过这种兵器的,但是那种兵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对啊 “那是什么刀啊”有将领说。 这时有几个参加过疏勒攻防战的士兵叫了起来:“陌刀陌刀唐军的陌刀阵” 天啊陌刀阵 唐军是有陌刀阵不错,但唐军的陌刀阵张迈会出现在这里 根据情报,杨易的麾下没有陌刀阵啊 就在这时,一直屹立着的“杨”字旗帜忽然伏地了,过了一会,另外一面旗帜飘扬了起来“奚” 奚怎么变成奚了 杨易以及其主要部将,慕容春华、哥硕、温宿武,都不姓奚啊而唐军之中,姓奚的倒也有一个,那就是唐军的另外一个中郎将奚胜而他也正是唐军之中的步兵名将 洛甫的一张脸忽然好像憋满了猪血 之前还想这几千人怎么弃马就步以后,战斗力居然也这么强,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安西唐军中的精锐步兵也是安西唐军中防御能力最强的部队马匹对他们来说只是到达战场的工具而已。 奚胜为什么会代替杨易出现在这里,洛甫已经没功夫去想了,他这时想的是:“如果山上是奚胜,那么杨易呢” “不好”他惊呼起来,想要赶紧回援龟兹,可就在这时山上的步兵阵却动了 “陌刀进” 有节奏的脚步声响起,明光闪亮的陌刀如墙逼下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章 最后一镇! “中计了” 洛甫猜的没错,山上的主将正是奚胜。他这半年里以旧部为骨干,训练了数千步兵,这次带来了三个府的兵力,分批赶到了温宿,并假冒杨易袭击阿羯田山。 洛甫的毒豆之计确实是出乎他的意料,不过弃马就步对他来说只是削弱了机动力,战斗力却没有太大的影响。居高防守乃是唐军的拿手好戏,当日还在灯上城时,张迈带领着一支新成之军在那样恶劣的情况下也能防守那么久,如今奚胜麾下的这三个府,无论装备还是训练都远远超过当年的灯上城守军,洛甫的攻势又强不过塞坎,所以奚胜且战且守,显得犹有余力,这一场仗对奚胜来说打的不是意志与精神,而是经验与技巧。 直到这日望见西面的狼烟,他就大反攻的时间到了。 即便是得到了疏勒这个后方,陌刀的产量仍然提不上来,陌刀阵人数不多,但那闪闪发亮的光芒却刺得洛甫胆战心惊。 “听说陌刀阵可是轻骑的克星啊博格拉汗都打不过,我们能打赢吗” 奚胜行军的速度并不快,可是每一步却似乎都能引起洛甫心脏加速 “相爷,冲上去吧”将领们纷纷请战。 冲上去靠着兵力上的优势就有胜算么就算可以取胜,但纠缠下去于事何补现在整个大局的胜负已经不在阿羯田了 “快给可汗报信,还有,向焉耆求援我们不能被他们纠缠在这里得赶紧回去” “那我们呢” “撤先去和可汗会师,然后回援龟兹” 山上,刘黑虎发现敌人的行动竟然在后挪 “这就怕了么” 他向奚胜请令:“将军,追吧” 奚胜却摇头道:“追不上的。”陌刀战斧阵强劲的是正面对决,敌人若是要逃走,陌刀战斧阵就难以赶上了。 “那我们” “向西,与春华会师去” 洛甫与骨咄之间相去不过数十里,可是当他的飞骑赶到时,却有另外一个消息惊得骨咄几乎从马上摔了下来 “报安西唐军中郎将郭师庸率领兵马,不知多少人,开到了龟兹西门,正向我军守将喝降” “什么” 骨咄心脏的跳动频率还没有恢复正常“报安西唐军中郎将薛复率领大军,堵住了龟兹南门,用箭书射入城内招降” 骨咄在马上大吼一声:“中计了卢明德,你这个狗头军师,可把我给误了” 但比起这两个消息,洛甫带来的消息却更加惊人:“禀可汗,阿羯田山上唐军并非杨易而是安西唐军中郎将奚胜相爷正在赶来,他还请可汗速速回师” 到了这份上,还何必洛甫来说 “一群饭桶不是说唐军没有兵力了吗不是说张迈还在疏勒吗不是说龟兹不会有事吗” 张迈打了个喷嚏,他此刻确实在疏勒,七月初三郭字队终于输了,不是输给萨曼,也不是输给回纥,而是在打败了萨曼与回纥的箭队以后,郭漳得意洋洋得再一次向全场挑战,这时候场下临时组成了一支混编的箭队,上了擂台,连比三轮,前两前轮不分胜负,到最后一轮终于以一靶之差赢了郭字队取得了最后的彩金。 那一战令这支混编箭队一战成名,尤其是这支舰队的灵魂人物来自火寻地区的一个无名混血儿那神乎其技的箭术更是令人印象深刻,连郭漳也深为叹服。 这一刻,那个无名神箭手单膝跪在张迈的跟前,正接受他的封赏。 “你没有名字好,我给你取个名字,就叫卫飞从今天开始,你可从还未散去的诸国箭手中,挑选箭术高强且愿意效忠我大唐的高手,组成我的左箭营,由你来任校尉。” 卫飞双手过顶,用火寻部族的语言吟唱着歌颂张大都护的恩德,张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郑渭在旁边道:“他说大都护是天底下最贤明的君主,他愿意以余生所有的勇气和力量来侍奉大都护,为大都护拼命。” 张迈大笑道:“好,好”又赐了葡萄美酒一坛,让他尽兴,跟着又拍着在旁边有些沮丧的郭漳说:“干什么,受了一点挫折,就一蹶不振了么” 郭漳心中一凛,随即昂起头来,说:“大都护放心,我会振作的,这次输了,下次就再赢回来” 张迈笑了笑,道:“箭术擂台以后会继续进行,但每月一次就好,你却不必再参加了,如今正值乱世,好男儿的武艺应该用在战场上。你现在也去挑选箭手,组成右箭营,由你来任校尉。” 郭漳与卫飞写手退出去了,两人都是二十岁不到的少年,心胸开阔,出去以后郭漳道:“卫飞大哥,你的箭术真是了得,我甘拜下风” 卫飞来疏勒已有几个月了,唐言还说得不流利,但听还是勉强可以听懂一些比较简单的语句的,连连点头,比划手势,表示他对郭漳的箭法也十分佩服,两人当即就在大都护府的后花园中歃血换弓,结成了异姓兄弟。 厅堂里头,张迈问刘岸:“龟兹那边,还没消息么” 刘岸道:“李膑已经传来消息,说洛甫已被奚胜引了过去,我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这个时代没有电报电话,尽管用了飞骑接力传递消息,但疏勒方面得到的情报仍然晚了好几天。 “成功了一半没用”张迈道:“如果是堂堂正正地作战,我们也绝对能够战胜龟兹军,甚至就是杨易一人也够骨咄受了,可是战胜龟兹不难,要在高昌来援之前攻取龟兹就很不容易了。所以不到我军进城的那一刻,前面取得了多少胜利都不算成功。” 杨定国道:“要不要再去增援” “我们没多余的兵力了。”张迈摇头说。 杨定国道:“不一定是兵力,只要大都护出现在前线,将士们势必士气大振,那不啻是一支大军啊。” 张迈笑道:“定国老取笑我了。不过呢,如今疏勒方面颇为空虚,前线又胜负未定,有我在这里镇住,那些牛鬼蛇神便不敢妄动。等到前线大捷传来,那时我军声威大震,我再赶去疏勒不迟。嘿嘿,这次我们军中有名有姓的大将可是出动了一大半,我就不信这样都拿不下龟兹” 骨咄想要和慕容春华决战时,这家伙却退走了,这时骨咄想走,慕容春华却追了上来骨咄的兵力虽较对方为多,但要想打败慕容春华却也不易,但要是想退走,那相当于是将背部卖给慕容春华 “得赶紧回龟兹” 龟兹也是西域名城,大唐安西大都护府所在,虽曾遭战火而破败,但建制规模仍存,骨咄的先人抵达之后又加以修复,城内粮食储备又足,只要能够跑回去据城而守,纵然安西唐军倾国而至,骨咄也还有机会守到高昌回纥援军到来。 可慕容春华这厮却追得真紧,经过杨易训练的七千牧骑更简直是玩命地追来。骨咄想要从容退去根本就没门。上万大军的行动,如果不顾一切地飞速逃跑,不同部门的人一定会出现快慢前后,阵型势必散乱,追兵赶到剿杀不成阵型的部队,如杀溃兵,不费吹灰之力。而要保持阵型却又无法行军迅速。 骨咄往回逃了十余里,已被慕容春华咬住尾巴杀溃了二千多人,再这样下去,只怕没等回到城中,大军就要被慕容春华吃掉大半了,待要停下迎敌,龟兹的危局却又时时牵引着他。 “为什么没有第三份急报传来,该不会城池已经陷落了吧” 这种心理上的煎熬,甚至比慕容春华的追杀还令人难受。 “杀,杀” 后方那些温宿的小伙子用怪异的腔调高呼着,有一些甚至已突到了二十步外 “可汗,我们赶紧回击吧。”副帅惊呼着。可是现在回头的话非但占不了先机,而且势必贻误了对龟兹的回援啊。 就在心急如焚间,洛甫带领五千多人赶到了,双方兵力一合后精神稍微一振,洛甫叫道:“可汗赶紧回去,我来挡住慕容春华” 骨咄原本对所有臣下都很愤怒,认为他们都是一群饭桶以至于没有瞧破唐军的诡计,这时才对洛甫重新产生了一点好印象,道:“有劳宰相了。”自己带了四千本部甲士与两千部落军,全速回赶。 奔出三十余里,眼看绕过位于龟兹北面的虎都山就可以望见城池了,忽然虎都山下绕出一支兵马来,为首一人大喝道:“大唐石拔在此对面来的是骨咄么受死吧”跟着向天一声狼嚎,也不顾骨咄的兵力比他多出几倍就冲了过来,他所率领的铁铠骑兵在安西唐军诸部骑兵中首屈一指,这时龟兹军人心惶惶,哪里抵挡得住 石拔狂笑着举起獠牙棒左砍右砸,龟兹六千大军无一人是个一合之将,骨咄早听说过他的大名,这时见他如虎如狼、如妖似鬼的狰狞面目,心中惊骇,自他以下龟兹兵将更是都被石拔望见汗纛所在便冲了过来,龟兹将领高呼:“护驾”数十骑射手一起向石拔瞄准,箭雨纷飞 石拔左右分别有护将骑兵用盾牌、障刀帮石拔抵挡了部分弓箭,石拔獠牙棒狂挥扫去了部分羽箭,却还是有三支箭分别射中了他的左肩、右臂和前胸,这时他的筋骨肌肉都已经磨练得犹如石头一般,外面又包了一层坚韧的铁铠,三支羽箭射中了却都穿透不进去,右臂的箭马上就被一震跌落,左肩和前胸的两支箭却钉在那里,其实他没有受伤,但龟兹军见他中箭之后攻势更加疯狂无不震惧。 “快走快走快逃离这里,这些唐军都是疯子”骨咄内心深处有这样一个声音在大叫着,可是他毕竟不能逃啊,如果自己再逃,那军心可就全散了 猛地听石拔背后有人大叫:“小石头,你敢来抢我的功劳” 另外一支军队绕出,约有一千多人,“杨”字军旗猎猎作响,骨咄大骇:“杨易” 来的正是杨易,他率领了三个折冲府的兵力,堵住了北门,截断了龟兹城和骨咄之间的联系。龟兹城内守军望见他的旗号全部吓得龟缩不敢出城一步。杨易因听说骨咄回援,留下哥硕带领半数兵力震慑龟兹,自己却引了一千多人赶来破敌。 杨易赶到战场之后全军大叫:“龟兹已经被我军攻破尔等速速投降,降者免杀” 骨咄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似乎全身血液都冲了上来,差点从马上栽倒。他都如此,手下的将士就更恐慌了,石拔手持獠牙棒,在骨咄军中冲进冲出,如入无人之境。 这时跟随骨咄到此的不过六千多人,疾奔了数十里,人马早已经有些困乏,再被石拔一冲散乱,杨易引骑兵从后杀来,骨咄哪里还抵挡得住 眼看石拔越杀越近,骨咄这个在龟兹歌舞中享用了半辈子的回纥可汗傻了眼,却被身边的将领扯住道:“可汗,咱们快走吧” “走却往哪里走” “先去焉耆,向高昌借兵后再来复国不迟” 去焉耆,那岂非寄人篱下到时候就算攻陷了龟兹还有自己的份吗 但现在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惨叹一声,领了两千多兵马向东逃去,但过半的兵力却都已被唐军截住。 虎都山下,没能逃走的龟兹军眼看可汗遁逃,再战下去已经没有意义,纷纷投降,杨易收了俘虏,等齐了慕容春华与奚胜后笑道:“走,这就打龟兹去。” 奚胜奇道:“龟兹不是已经打下了么” 杨易笑道:“哪里有这座城池可不比疏勒小我们虽然将城门堵住,但敌军赖着不肯投降,我们一时间便也没了办法。” 三人合兵一处,忽然从虎都山绕过去,犹如巨浪般扑向龟兹。 龟兹城内这时只剩下两千兵马并数千民兵,城池虽然大而且坚,兵力却嫌不足,龟兹回纥的政制是有九个宰相,其中五个出征在外,剩下四个在城内发动市民守城,市民却都不肯响应,就连民兵也显得十分消极。 唐军对此城是围三缺一,所以还不断有人从东面逃走,直到杨易押着几千俘虏赶到,将俘虏一字排开列在城下,这些俘虏有属于骨咄麾下的,有属于洛甫麾下的,城头守军望见无不心胆俱丧,都道:“莫非可汗和宰相都已经战败了那龟兹怎么还守得住” 四个宰相一番商量,一个坚持防守,三个赞成投降,到黄昏时节派出使者,表示愿意投降,但要唐军答应绝不屠害百姓,城外郭师庸欣喜若狂,龟兹乃是西域名城,唐军诸部都是轻骑前来,缺少攻城战具,如果城内军民能够同心协力地固守待援,唐军能否攻下还很难说呢这也是张迈在安西军分明能够正面战胜龟兹军,却还是大费周章施展诡计的最大原因。 这时郭师庸却压下内心的兴奋,淡淡说道:“这是什么话龟兹本是我大唐故土,此间百姓也是我大唐故民,你们弃明投暗,我们自然会善待你们,你们什么时候见我华夏政权残害百姓了” 三个宰相这才开门投降,那个不肯开门的自投东方去了。 骨咄犹如惊弓之鸟,向东北方向疾窜,逃出十余里遇到洛甫,原来洛甫虽然拦住了慕容春华,但不久奚胜又赶到了,两人合兵一处,龟兹军又无心作战,洛甫抵挡不住也就跟着败北。 洛甫听说龟兹已经被唐军攻克,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泪水来,这时有人叫道:“高昌的尊使到了” 却见卢明德在十余骑的护卫下向这边赶来,脸上满是尘土,骨咄看见了他大怒道:“什么尊使你这个狗屁使者,害我丧师陷城,不将你碎尸万段难解我心头只恨”拔了刀就要杀他,卢明德武艺一般,战阵上缺乏胆略,吓得僵硬在马背上难以动弹,眼看就要被杀。 洛甫虽然也痛恨卢明德,这时却拦住了骨咄,低声道:“前方去投高昌,还要用着此人。” 骨咄总算还保存着几分理智,咬牙忍了下来,道:“且留你这条性命等见到毗伽大汗之后我再问问他,为什么派了你这样的狗才来误我” 两拨龟兹军合作一处,一路收取逃兵,到有七千多人时,背后石拔又追了来,骨咄不敢停留,继续东逃。 偏偏石拔锲而不舍,紧紧跟在后头,有校尉见越追越远,后面杨易没有跟来,眼前全部是陌生的景观,心中都有些慌,就有校尉来劝石拔暂退:“咱们追到这里,这番功劳也够了。如今又没有向导,再追下去,恐怕有失。”石拔也踌躇了起来。 齐术道:“现在正是乱局,对方人心慌乱,听到我们的马蹄声都要打颤,根本就无法作战,我们前进得一里,就能为安西多拓一里的领土,这样的机会不会常常有的。咱们是一支骑兵,强悍而灵活,现在又正是麦田成熟季节,无论到了哪里,如果干粮吃完了,就割麦子、抢牛羊来吃,没有向导,就抓俘虏来做向导” 石拔发狠道:“对”便依齐术之言,抓了俘虏做向导,一路追着骨咄和洛甫的尾巴东进。 温宿被占领以后,不算俱毗罗沙漠的话,龟兹国的领土东西不过三百余里,若以龟兹城作为起点的话,到达东部国境还不到一百五十里,骨咄当晚逃到了国内另外的一座城市乌垒城,此即大唐乌垒州所在地。 士兵还没歇下,蓦地听城外杀声大作,唐军点燃了火把连夜攻来,黑暗中望去只见一条火龙蜿蜒游近,也不知有多少人马,骨咄哪里有勇气抗拒卷了乌垒的兵马连夜逃走。 他后脚离开,石拔前脚就踩了进来,城内残留兵将眼看可汗都逃了,哪里还能守得住阵脚慌慌张张地也都逃散了。 石拔进入乌垒以后,稍作休息,跟着便领兵继续追赶,他也不派兵把守,一把火烧掉了城门,跟着继续追赶,再往东已是焉耆境内焉耆已是高昌回纥的领地了。 骨咄被日夜不停,从龟兹追到焉耆,被追得胆汁都差点爆出来,到了边境上忍不住哭道:“张迈唐军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跟着便听背后杀声又起,骨咄一拔刀差点就想自杀,却见手下们个个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对他拔刀的动作显得满是狐疑,骨咄心想:“我现在死了,这帮人马上就散了,不是去投降了唐军,就是去投降了高昌。”想来想去,终究没有自裁的勇气,低了头道:“走吧。”继续向焉耆城的方向脱逃,逃到焉耆城下时,手下只剩下不到四千人了,个个衣甲不整,有的连兵器都丢失了。 石拔赶到焉耆城下,就要进攻,齐术叫道:“都尉这座城池不简单啊”石拔回过神来,也觉得此城墙高壁厚,就规模而言犹在怛罗斯之上,他生平所见只有龟兹、疏勒两城大过它,便是宁远似乎也只与之差相仿佛。 一问俘虏,才知道这便是焉耆了。 “什么焉耆焉耆焉耆啊”石拔大声高叫道:“安西四镇最后一镇了兄弟们,看见没有焉耆,焉耆打下了焉耆,我们规复四镇的宏愿就达成了” 他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全部士兵胸中热血都沸滚了起来 曾几何时,唐军中的许多人内心深处对张迈的四大目标都并不信以为真,认为那只是激励人心的口号而已。想想他们还困厄在灯下谷时,所谓“规复四镇”那是多么遥远的幻梦啊遥远得让人觉得不可能。 只有石拔等毫无心机的“傻子”,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仍然坚信张迈可以带领他们实现那四大目标。 而现在,焉耆已在眼前,就等着自己去攻取了 城池是实在的,但自己已将完成的伟业却显得犹如做梦一般 “焉耆你是我的了” 面对这样一座坚城,一千两百名士兵却发出了欢吼,从灯下谷到现在,困难十倍的事情都已经克服了,更别说眼前的焉耆了 忽然之间所有唐军将士都信心百倍,现在在他们心里已经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一章 围攻焉耆 郭、杨、薛、奚四中郎将领兵入城,薛复便去搜缴了降军的兵器,奚胜控制四门,郭师庸占领可汗宫阙,杨易夺取武库粮仓龟兹乃是一个丰饶国度,战争不多,近十年又未经大荒,虽然去年被杨易骚扰得很惨,却也没伤及根本,杨易检点粮仓后发现有存粮八十万石,欢喜得以手拍额,大叫道:“疏勒那边不用运粮过来了,我们在这里要待多久都成了” 所谓“食敌一钟,当我二十钟”在龟兹得到了八十万石存粮,可还胜过疏勒运来百万粮饷。 四将控制全城后,再次到可汗宫阙碰头,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向疏勒报捷,跟着商议接下来的大事。这时李膑也到了,不过他是参谋之职,无法节制四人。 郭、杨、薛、奚四将阶级相同,论战功则推杨易最为煊赫,论年资则属郭师庸最深,薛复来归最晚,奚胜升中郎将最迟,两人不敢开口,杨易便推郭师庸为首,请他发令,郭师庸也不推辞,道:“此战我军是出奇制胜,龟兹境内尚未安稳,百姓只怕都还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呢。当前之计是驰书全境,让全龟兹的人都知道此邦已经重新纳入大唐版图,站稳脚跟再说。等到大都护赶来以后,我们再谋求东进不迟。” 这倒是老成谋国之主张,薛复、奚胜都没意见,杨易却嫌郭师庸保守,郭师庸道:“我军能这么顺利取得龟兹已属过望,眼下宜保守不宜冒进。” 薛复低头沉吟,没有出声,奚胜与李膑却出言支持郭师庸,方略既定,李膑说道:“如今毗伽人在北庭,天山以南他是鞭长莫及,现在的形势对我大大有利。便请郭老将军与奚将军守城,命慕容都尉清点北部战场,同时接收溃兵,薛将军向南,收取南部牧场、市镇,杨将军向东,一边防止骨咄反扑,同时将石都尉接回来他冲得太快了,可别掉进敌人的陷阱里头去。如今正是农忙季节,龟兹的许多麦田也都还没收呢,人心思家,只要一道安民告示下去,务农者就会尽数归乡,龟兹便可稳定下来。” 骨咄在龟兹国行的说不上是恶政,也说不上是善政,龟兹的百姓对他既无多大的痛恨,也没有多少的留恋,眼看唐军势大,大部分市镇、牧场、农村都纷纷投降,剩下几个钉子户哪里挡得住薛复的三府精骑只两日间就拔了个干净。 同时慕容春华在北方收缴溃兵,龟兹将兵眼看可汗已逃,除了部分死忠东奔寻主之外,大部分人恋土畏强,便纷纷降了唐军。 这一战唐军共收取降军两万二千多人,各地民兵来投降者不计其数,回纥本族纷纷出逃,游牧诸部有东逃依附高昌的,但大多数还是向唐军投诚,龟兹土著纷纷在门上挂上桃符,声称自己乃是大唐子民。 郭师庸又下令民兵解甲,各自回去应付农忙。对那两万二千多降军将训练不足的剔除出去,让他们回家放牧,以减轻补给上的负担,只余下一万五千人,分成三部,由自己、薛复、奚胜各领五千人。 这次唐军东征,除了杨易在温宿的兵马外,共出动了十府将兵一万二千人,郭、薛、奚各率三府,石拔率领一府,安守敬居中统筹粮道,龟兹发现了大量粮草以后不再需要从疏勒运粮,安守敬的任务就变成了居中呼应。 疏勒,张迈回到钦差行在、大都护府,一路问:“夫人呢夫人呢” 寻到后花园,只见郭汾正与福安公主在调弄女儿,见张迈满脸笑容闯进来,福安慌忙要回避,郭汾拉住她笑道:“妹妹别走,咱们是自己人,又不是第一次见面,回避什么呢。” 福安看了张迈一眼,低了头呆在郭汾身边,她本来只打算在疏勒住上一个月,应付一下郭汾对她母后的盛情,不想与郭汾见面之后,两人一个英气豪爽,一个温柔文静,虽是两种性格的人,却是十分投契,福安竟然不舍得走了,就拖了下去没回于阗。 郭汾将女儿交给福安,却问张迈:“干什么这样高兴” 张迈瞧瞧福安,笑道:“前两天听福安妹妹说起想重现我大唐歌舞的巅峰之作霓裳羽衣曲,可惜战乱之后,于阗所存不全,多是舞蹈部分,乐曲只龟兹有所存留,是么” 霓裳羽衣曲在安史之乱以后乐舞四散,中原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反而是西域诸国保留了部分内容。 福安点了点头,在张迈面前她总是显得很羞涩:“是啊,我曾托父王到龟兹寻找舞乐宗师,可惜两国以前隔着疏勒,不通音讯,所以一直没能如愿。” 张迈笑道:“如果你不急着回于阗的话,这个心愿,就由我来帮你达成吧。” 福安睁大了眼睛,不解其意,郭汾问道:“怎么回事和龟兹那边和解了” “和解和解个什么”张迈笑道:“我是说,我们不如都搬到龟兹去住吧,听说那边的环境比这边还好。毕竟是安西大都护府的所在地,福安妹妹也能就近研究霓裳羽衣曲。” 郭汾和张迈心意相通,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福安却道:“搬到龟兹去是骨咄可汗也与大都护结盟了么” 张迈放声狂笑,郭汾肘了一下福安,也笑了起来:“妹妹啊,骨咄算什么东西,也配来和我们结盟我看多半是我军已经拿下龟兹了,对不” 张迈笑道:“没错,没错老郭和杨易他们已经进城了,咱们的兵马没有大损伤,城内却有存粮八十万石形势到了这份上,现在就是毗伽从北庭冲过来,我们也不怕了。” 福安一双眼睛睁得更大了,对军国大事她是不懂的,张迈刚才虽然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但她还是听不大懂,张迈不是人在疏勒吗疏勒这边也是一副太平无事的样子,怎么忽然就打下龟兹了问郭汾:“姐姐,龟兹,打下了” “是啊。”郭汾笑道:“那有什么呢”她口里说得轻巧,心里其实也是欢悦之至看了丈夫一眼,目光中尽是欣赏之意,张迈看到妻子以如此眼神瞧着自己,那可比听见外人震天价的阿谀奉承更多了十倍的满足感。 东方的捷报传到市井中时,疏勒军民大部分人的反应也和福安差不多。 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国家,说灭就灭了,捷报传来之前都一点征兆都没有许多人听说后甚至都不敢相信直到大都护府传出消息,说今晚将通宵达旦,以贺大胜,军民这才确定:消息是真的 “龟兹规复了龟兹规复了龟兹真的规复了” 这个不可置信的消息就像自己长了脚一样,片刻间传遍了全城满城百姓都沸腾了起来大家都庆幸自己没有追随错人,张大都护真是厉害啊,不声不响就收复了龟兹,龟兹都收复了,焉耆还会远么从莎车到宁远,数十万军民作为大唐安西子民的自豪感空前地增强了 郭洛在宁远接到消息后放声大笑,也下令全城狂欢一日,以贺东方之大捷,又宰了一万头羊,犒劳他所管辖的所有值勤士兵。 于阗国主李圣天听到消息更是呆住了,如果说安西唐军在疏勒攻防战中取胜他听了之后是又惊又喜、喜大于惊的话,这时则是惊大于喜了。他早知道张迈英雄了得,却也没料到他厉害到了这个地步 “他能反掌之间灭掉龟兹,也就能以同样的速度灭掉于阗” 想到这一点,他忍不住暗自庆幸,庆幸自己是张迈的盟友而不是敌人,但很快他对张迈的感觉又敬中带畏,不知不觉间张迈变得高远起来,兼并了龟兹、疏勒、宁远之后,安西与于阗之间就不再是对等的关系,而变成了大小的关系了。当初马继荣和刘再异的预言如今已在变成现实 虽然安西方面对于阗的热情与亲近仍然未变,所以派来报捷的使者在李圣天面前仍然显得很谦卑,但李圣天却知道自己这方面却必须要做一番心态上的调整。 当初既然没有在安西唐军最虚弱的时候将他们扼杀,那么现在于阗就必须做好以小事大的准备了。 “我主,”刘再异道:“联姻的事情,得加紧了。” 联姻对啊,福安还在疏勒呢,而且听说她和张迈以及张夫人的关系都处得不错,当初李圣天许女儿前往疏勒,内里已经有这样的准备了,只是没做的很明显。 “刘都督” “在” “马上传令通事舍人吴顺规来见我。让他备了礼物前往疏勒,请杨副大都护做这个媒。” “是” 这一年七月,安西唐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攻取了龟兹,由于龟兹人的抵抗较弱,这次的战斗论惨烈程度无法与疏勒攻防战相提并论,但对东方造成的效应却犹在后者之上 当日石拔追着骨咄的尾巴直到焉耆,他所部乃是骑兵,缺乏器械,无法攻城,当即袭击焉耆近郊,焉耆守军派人出战,却被石拔大败于城下,如果不是城门关得快,只怕还得被他冲进来 焉耆也是安西四镇之一,距离龟兹边境不过两百里路程。所以在这次事件中受到最大冲击的莫过于焉耆的军民,城内连同骨咄带来的兵马虽然有超过两万大军,但震于唐军兵威却人人畏惧,不敢再轻易出战。 不久杨易跟着抵达,他收取了焉耆西南二十里的铁门关后,招石拔前去议事,他和石拔的兵力合起来才四个府,骨咄与焉耆守军合兵却超过两万,杨易便对石拔道:“小石头,不如先回去吧。” 石拔瞧着杨易笑道:“鹰扬将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焉耆都还没拿下呢,居然就要回去了” 杨易笑道:“这是庸叔的命令嘛。再说就凭咱们手头的兵力,要攻下焉耆很困难的,没胜算。” 石拔看他那笑容,就知道杨易也不是很坚持要撤兵,继续冷笑道:“我们没有胜算,对方就有么你要回去自己回去,我是不走了虽然无法攻城,但我就驻扎在这里,看谁敢出城一战” 若是换了郭洛定要斥责石拔一番,杨易却笑了笑,道:“只是庸叔已经下了命令,我又领了他的命令,你说该怎么办” 石拔道:“当日我们西征时,大都护不是给了你一道命令么说东方之事,在他抵达之前,全部由你全权处置,大都护现在还没到呢,整个东面现在你就是最大的,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杨易哈哈笑道:“好就听你的”竟然就在铁门关驻下了,一边向后方求援。 慕容春华接到了杨易的号令后马上赶来,他本身已有轻骑七千人,屯于焉耆之北。眼看唐军越来越多,焉耆城内望见更加慌张。 郭师庸接到战报后却怒道:“阿易怎么还这么鲁莽龟兹未稳就贪图焉耆了” 李膑沉吟片刻,却道:“如今敌我皆不稳,以乱打乱,未必不成。既然杨将军已经主攻,我们就不必拖他的后腿,不如就下令出击,将焉耆围住了,龟兹人眼看我军如此威势,一定会更加臣服。” 这时在城外训练降军的薛复听得杨易的号召,也向郭师庸提交了一份禀呈,跟着引兵赶来,占领了焉耆西南七十里的渠离城。又广派游骑,骚扰焉耆的南路。他所部三府将兵连同降军接近九千人,抵达之后,城外的唐军便是数量上也已经超过焉耆城内的守军。 石拔眼看战友陆续赶到,心里就更定了,每日都开到焉耆城下挑战,但焉耆的守将却哪里还敢出来 郭师庸见杨易与薛复擅自行动,心中颇恼,但他与这二人乃是平级,二人在外不奉他的命令,他也就没了办法,奚胜劝道:“郭老将军,大局为重如今我军威名大振,而且若能一举攻下焉耆,对我军往后的军势发展也将大大有利。” 郭师庸道:“我不是不想立功,只是现在大都护在疏勒未到,龟兹人心未稳,他们就急着抢攻,我是怕他们冲得太快,会有闪失。” 李膑道:“我已经收到消息,沙州那边已与我安西缔结了盟约,焉耆离沙州不过一千六百里,中途已无阻碍,郭将军,你可代表我军向沙州报捷,同时邀请归义军与我们会猎于焉耆城下,若得沙州援军赶到,我方军势大振,焉耆或可不战而下” 郭师庸道:“只能如此了。”当即由奚胜押运粮草,前往接济前方的军队。幸好龟兹与焉耆之间路途不远,接济不难。薛复又派出士兵抢割焉耆盆地的未收割的粮食,以作军资。焉耆城高积厚,有两万大军守城,攻击方便得做好长期围攻的准备。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二章 盟友的迟疑 自大唐设安西大都护府以来,作为统治的四大军事支点“四镇”前后曾有变化,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安西四镇指的是龟兹、疏勒、于阗、焉耆,中间曾有一段时间以碎叶代替焉耆,但不久又恢复过来。 郭师庸的使者也向沙州出发之前薛复攻取渠离乃是一个极有眼光的行动,那渠离城位于楼兰山脉西尽头,正是焉耆盆地进出沙州地区的门户,薛复既夺取了此城,唐军的使者进出沙州就畅通无阻。 使者在向导的带领下沿着孔雀河直往东南,这条路是丝绸之路的古道,自古国楼兰灭亡后已经废弃,一路都是荒漠,中间有水的地方便间插着草地,此行必须带足够的水和食物,因为中途没有稳定的补给,且向导需精,否则会有迷失方向的危险。所幸的是一路没有遇上军事上的障碍,不久抵达蒲昌海,然后折而向东,敦煌便在望了。 但远在郭师庸的使者到达之前,归义军上下就已经因为安西唐军的大捷而掀起了轩然大波。 “安西军进攻龟兹了,安西军进攻龟兹了” 首先传来消息的,是一伙商人。 沙州与龟兹国之间没有稳定的邦交,但相互之间也没有明显的恶感,两地商人断断续续地来往着,没有受到保护也没有遭遇特别的抵制,所以龟兹城内有着不少来自沙州的商人,在郭师庸等围城之后、龟兹三宰相投降之前,已有不少商人从东门逃出来,一路逃到了敦煌,最先带来龟兹战争消息的,就是他们但这些商人不知道,他们逃走的时候离唐军接管龟兹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安西军居然在这时候进攻龟兹”曹议金的长子曹元德对乃父道:“看来这个张迈志向不小啊。” 曹议金对此也充满了警惕:“来得这么快” 这个时候,安西军与归义军已经结盟,正使法信也已经在数日之前启程回疏勒当然走的是南路,只是嘉陵连同几十个僧人留了下来,使团的随行商人要做生意也没那么快离开。 曹元德道:“安西军太不够意思了,既已结盟,进攻龟兹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知会一声” 其实曹议金却知道长子对安西军的这个批评有些吹毛求疵了,双方结盟是最近才达成的事,但进攻龟兹这等规模的军事行动,从决策到准备至少要花上几个月,也就是说那完全是双方结盟之前的事情,再说两国隔着一个死亡之海,东西相距数千里,如果安西军在进攻龟兹之前先给归义军透信也容易泄漏机密。 但曹议金却没有反驳长子,只是道:“根据情报,之前安西军的杨易一部,就曾多次骚扰过龟兹,这次忽然大举进攻,或许是因应之前龟兹对安西的诸多要求,此乃邦国相交讨价还价常有之事,先打压一番,接下来再交涉就好谈得多了。” “父亲是说,安西军打不下龟兹”曹议金的次子曹元深问道。 曹议金笑了起来:“哪有那么简单龟兹毕竟是我大唐安西大都护府所在地,城池规模颇大,龟兹军又是本土作战,而安西军却要从疏勒千里转运粮草,就算安西军比龟兹军强一些,要攻克龟兹城也不容易。再说,龟兹若受到攻击,高昌方面一定会有动作,龟兹军背靠坚城,后有大援,这一场仗最后多半是不了了之。” 曹元忠叫道:“要是高昌援救龟兹,那我们可也得帮安西军才行” 听了他这句话,曹元德皱起了眉头,暗骂弟弟年轻幼稚,这一刻他想的是同一件事情的另外一个方向:“假如安西军借着同盟的名义来要求归义军,那怎么办我们却该拿什么借口来拒绝” 两日后,瓜州方面慕容归盈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 “安西军打龟兹了”慕容归盈连连摇头:“看来我太高估张迈了。” 慕容腾问道:“父亲为何如此说” 慕容归盈道:“打龟兹的机会,只有一次,一击不中,以后就没机会了。张迈既然已与我归义军结盟,便当徐削龟兹之势,利用我们归义军牵制住高昌,然后约了我军东西夹攻,那样才有胜算。如今忽然开打,却显然是无谋之举。我不知道张迈为什么如此贸然就开战,但谋未大定便妄自行动,料来只是一个被接连胜利冲昏了头脑的刚勇之辈罢了。” 虽然曹议金与慕容归盈都判定安西军“贸然”攻打龟兹的行动必然失败,不过邻邦发生战争总要密切关注,为了探听到最新的消息,两人都迅速派出人手赶往西北,然而数日之后,更加震撼的消息就一个接一个地传来了。 “报探子回报,龟兹已被安西军攻下了安西诸大将已经进驻城内” “什么”在躺椅胡床上躺了一年多的曹议金猛地一挣扎,整个人滚了下来,儿子们慌忙来扶,曹议金自己也撑住了胡床,叫道:“消息确切么” 探子见曹令公反应这么大,竟不敢回答是,曹议金下令:“速速再探” 臣属下去之后,曹议金犹自喃喃:“这怎么可能是哪里出差错了还是骨咄做了什么愚蠢的事情” 他算来算去,总觉得张迈贸然东进攻击龟兹是没胜算的,如果真的让他打下龟兹,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发生了什么对安西军大大有利的“意外” 接踵而来的消息却都是对前面这个消息的肯定“龟兹可汗骨咄被安西军大将杨易大破于城北如今已经逃往焉耆” “安西军都尉石拔领兵追赶骨咄,连破数城,如今已经抵达焉耆城下” “安西军大将郭师庸摄领龟兹军政要务,已经出榜安民了。” “安西军大将已经进驻铁门关,都尉石拔天天逼城挑战,焉耆守将缩在城中不敢出来” “安西军都尉已经领兵进入焉耆,与杨易会师” “安西军大将薛复已经领兵攻下了渠离,如今三路大军已经将焉耆城三面包围了” 情报到了这个地步,曹议金已知龟兹确实已经落入了安西军的手中,原本以为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那个盟友,如今突然出现在了家门口,这让他大感手足无措。 这天晚上,曹议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头远山老虎忽然出现在敦煌城外虎啸一发,整个沙州地动山摇,百姓纷纷奔出城外,匍匐在老虎脚下高呼万岁,而他自己却孤家寡人躺在空落落的节度使府内,一种恐慌将他拖入了一个黑暗的深渊中,他想叫,却叫不出声来脚动不了,手不断地抓着,抓着,似乎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却什么也抓不到 “老爷,老爷你别吓我啊” 终于,一阵针刺的剧痛之后曹议金大吼一声醒了过来,才发现妻妾儿子都已经围在了床边,儿郎们松了一口气,女人们则哭哭啼啼:“老爷,你吓死我们了” 曹议金只感口干舌燥,却说不出话来,直到妻妾服侍着他,灌进了汤药之后,这才精神渐复。 可是,这个节度使府曹议金住得不爽利了,闷了两天后,他便让儿子们将他搬到灵图寺去,在静谧的禅房中聆听暮鼓晨钟,他的一颗心才算慢慢定了下来。 “元德、元深。” “孩儿在” 曹议金犹豫了一会,寻了个借口,将曹元忠支开了,然后才握住两个儿子的手,道:“咱们曹家,咱们归义军,也许要遇上空前未有的绝大危机了” 曹元德默默点头,曹元深却道:“父亲是说安西军攻克龟兹的事” “还能有其它吗”曹元德冷冷道:“他们能这么快就灭掉龟兹,就有可能吞并我们。看来之前变文中轰传的军力并非虚言,也许安西军真能一汉抵五胡呢”说到“一汉抵五胡”,曹元德竟然自己被自己说的话震了一下。归义军的战斗力可从来就没这么强过 “但咱们与龟兹毕竟是不同的。”曹元深道:“我们和他乃是同族,再说又刚刚结为盟友,听马继荣的叙说,那位张大都护也是十分仁义的贤君,我想他就算得到了安西,也未必会继续东进吞并我们沙、瓜二州吧。” “马继荣”曹议金鼻孔之中重重出了一声气来:“我现在可有些怀疑他的心,真的还在于阗么”说到这里,曹议金长长一叹:“我错了,我错了啊当初实在不该放任安西的使团在境内大肆散播那长征变文,如今河西汉民对安西军已生信任,对张迈生了景仰,今后的事情可就更加难办了。唉,现在想来,他们这么做显然也是有所谋而动唉,灵俊禅师啊灵俊禅师,我真是后悔没有听你的劝告。” 再接着,安西军如何打败龟兹军的消息也越传越多,张迈攻略龟兹的整个布局也变得越来越明晰 虽然张迈并未公开宣布他的整个计划,但龟兹已取,骨咄既败,明眼人回过头来再看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要做事后诸葛亮便不困难。 “厉害啊,厉害啊”慕容归盈道:“看来他这盘棋从取下疏勒之后就已经开始布了。假意与回纥讲和,还有那个什么箭术擂台,全部都是障眼法当初我认为他与我们结盟意在夹击回纥,谁知道张迈他根本是从一开始就是打算独力打下龟兹的”忽然心中一动:“若是如此,那他与我们结盟,为的又是什么” 这员老将忽然悟到了什么,亏他已过耳顺之年,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后心理承受力已经极强,但想到了那件事情后一颗心脏还是猛地狂跳了两下 慕容腾在旁道:“这个张迈太可怕了看来他不止要龟兹,连焉耆也想收归囊中” “焉耆,焉耆”慕容归盈喃喃道:“现在还说什么焉耆孩子啊,你的目光,难道仅止于此么” 慕容腾不甚明白地看着乃父:“父亲是说,他还有更长远的谋划” “那当然”慕容归盈道:“现在焉耆虽然还没攻下,但安西方面的攻略,对张迈来说应该已经接近尾声了,而他下一步要吞并的地方,显然却是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布局了啊,天可怜见,我们却都还蒙在鼓里头呢直到现在才看破他的意图,却已经晚了” 慕容腾心头一震,然而却还是有些惘然:“孩儿不大明白” “你还不大明白”慕容归盈道:“他的下一步”这名老将指了指脚下的土地 慕容腾脸色微变:“难道他还要吞并沙州、瓜州” “不”慕容归盈道:“不是沙州、瓜州,而是整个河西而且他不止要地他更要人要人心,要民心” 慕容腾双眼瞪得如圆环一般,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慕容归盈喃喃道:“那长征变文你还记得么里头不是有提到张迈给安西军定的四大目标么在此战之前,我还以为他只是拿来激励人心,但现在看来,他既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下龟兹,那么就应该有这个器量与魄力了。” 好久,好久,慕容腾才回过神来,道:“这么说来,我们可得防着他们了。” 慕容归盈瞥了儿子一眼,忽然长叹了一声,心道:“腾儿的资质,终究只是中等,守成堪堪好,却还做不来大事。”但却没有道破打击儿子,只是嘿嘿一笑,道:“咱们防他们干什么张迈若无意于河西,对咱们固然没有影响,若有意于河西,却正得借重我们慕容氏的力量。接下来这场对弈,我们慕容家是稳居不败之地滕儿,不要着急,不管局势如何发展,都只会对我们更加有利” 便在这时,沙州方面传来了曹议金的召唤要慕容归盈火速赶回沙州商议要事。而且派来请慕容归盈的竟然还是曹元深 见曹议金竟然派了儿子来请自己,慕容归盈就知推脱不得,问道:“沙州那边是出什么大事了” 曹元深道:“安西军又派使者来了。” 慕容归盈一惊:“不会吧,算算日子,法信大师现在应该还在路上,还没回到疏勒才是。” “不是疏勒来的使者,”曹元深道:“是从龟兹来的”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三章 真命雄主 慕容归盈临别之际,吩咐慕容腾:“未来几个月不管发生什么,你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不要做,只要干好本分之事便可,若需要什么变化时,我自会通知你。” 到了沙州,慕容归盈感到市井中的气氛也变化了。和上次安西使团到来时官方推动不同,这次沙州官方对安西军大捷的消息处理得很低调,但民间却自发地办起了庆祝,大多数小商人和变文僧并不太清楚高层的私密动态,由于安西唐军长征变文推出之后相当流行,但故事说到西征为止,现在忽然出现了新的发展,而且又是这样精彩的一场龟兹攻夺战,此战之曲折之处简直就是为变文度身定做的嘛,许多沙州本土的变文僧就依照安西唐军长征变文的体例来讲述这场战争,结为智取龟兹变文,结果一经推出就大大流行 以变文而讲时事,始于疏勒,而成气候却是这一刻的沙州。 慕容归盈让车夫将马车驾驶得慢一些,好让自己听听市井的声音,一路甚是嘈杂,偶尔从酒楼茶楼中飘出声音。 或说:“那是说时迟来得快,杨易将军将槊一挺,就将龟兹的一员大将连人带马顶翻了” 或说:“那位石拔都尉,好生厉害獠牙棒一挥,哗啦,龟兹军就倒下了一大片” 也有从洛甫的角度,说起他如何被张大都护的计谋欺骗,跑到阿羯田山去攻打假杨易,却被真杨易袭取了城池等等。 或说杨,或说石,其战争大略是道听途说,至于作战细节则完全靠说变文者自己虚构,比之安西唐军长征变文,这次的智取龟兹变文版本就更多了,而且许多人物如杨易、石拔的形象都大大丰满,每说到安西军如何打败龟兹军,酒楼茶楼每每爆发出震天价喝彩声。 慕容归盈听这变文,发现述说的视角已经发生了变化,而变文中对安西军的描述也更见亲密,往往就直接以“我们唐军”、“咱唐军”来称呼,这已经是安西军自己的描述语言,而不是像沙州官方那样“安西军”“安西军”的生分称谓了。 初始时,慕容归盈心道:“这些说变文的都不知死活,完全不懂得此时大大吹捧,乃是犯了曹家的忌了。” 但随即又想:“不对,如今安西军气候已成,就连将领在沙州百姓心目中也有了影响,如果曹家强行压制百姓之口,反而要招人反感,且让张迈有借口介入沙州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慕容归盈忍不住又轻叹了一声,暗忖:“此时我若是曹令公时,也不知道该如何破这个局了。” 不久抵达灵图寺,曹元深亲自来扶慕容归盈入内,寺内表面上看一片平静,但慕容归盈人虽老洞察力却甚强,已经嗅到了气氛有些诡异。 到了东厢,曹议金躺在地席上这地席,也就是后世日本的“榻榻米”,其原型本是从大唐传入,于卧室或者书房的地面上以木料或者稻草制成,用料可以因地制宜,适宜坐也适宜躺,曹议金现在躺着的这片地席竟是于阗美玉制成,在古今中外的地席中也算极其奢华了。 地席虽然珍贵,但躺在上面的曹议金看那样子似乎已比上次见面老了几岁一般。 “老曹啊,”因左右没人,慕容归盈便用上旧时称呼:“你的身子没什么事吧,上年纪的人了,得服老啊,凡事别太折腾。” 曹议金轻轻叹了一口气,让儿孙都且出去,才道:“咱们都是一只脚迈进棺材里的人了,还能争什么呢,不都是为儿孙们折腾”攀住了慕容归盈的手,道:“慕容贤弟,咱们共事数十年,彼此知根知底,这次匆匆找你来,为的什么事情,我料你心中有数,我也就不转弯抹角了。如今张迈是来势汹汹,他与我们结盟,言语说的好听,道是要联合西域所有唐民,打通安西、河西,联系中原,振兴大唐可这些都是场面上的话,我总担心担心他们背后有不测之心啊。” 慕容归盈皱巴巴的脸上有一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老迈迟钝,好一会,才说:“我们和安西只有过一次接触,张迈的面都没见过,且如今他对我们并无恶意恶行表露出来,现在就说他的忠奸善恶,怕是太早了。” “虽然恶意未显,但须防范未然啊。”曹议金道:“看张迈对龟兹用兵的手法,实在是叫人防不胜防咱们归义军虽然较龟兹为强,但他一旦兼并了龟兹、焉耆,势力势必倍增,那时候若在觊觎我沙、瓜二州,你我在时,或者还能抵挡,但我们两个老家伙又还能活多久若等你我都谢世了,只怕咱们两家的基业,便迟早都要被他吞并了。” 慕容归盈道:“那令公打算怎么办呢若要与他断绝来往,只怕名言不正,且如今沙瓜百姓对安西军都很有好感,如果无故绝交,只怕两州百姓都会认为我们有私心,那样会失去人心的。” “这也是我最为难的地方了。”曹议金道:“但是从今日开始,无论如何,都断断不容他们再坐大了。”他这句话说得太过急促,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才拿出郭师庸写给他的信来,道:“这是安西军中郎将郭师庸写给我的信,邀我军前往焉耆会猎,贤弟且看一看。” 以慕容归盈之才,一眼扫过便知大意,这时却仔仔细细地读完,才说:“这封书信写得好的,用语不卑不亢,且言之成理。我们两家本是盟友,他邀我们前去焉耆会猎,用心还是蛮诚的。” “诚”曹议金轻轻一下冷笑:“什么会猎,其实就是想借重我们的兵威攻取焉耆。” 慕容归盈点头道:“应该是这样。”停了一下,又说:“那令公可准备答应他们不” 曹议金道:“焉耆近于龟兹而远沙州,他们又是主军,我们乃是客军,此事若是答应,焉耆攻克以后只会顺理成章地落入他们手中,助长了他们的威势,我们却劳师而无所得利,此事若是不答应,两家盟约方成,焉耆又在我们家门口,我们却拒绝不往那时别说交情,就是道理上也说不过去。” “那令公认为是该答应,还是不答应” 曹议金皱了皱眉头:“今天请贤弟前来商量,就是要看看能否想出个两全之策来。” 慕容归盈眯着一双老眼,道:“令公说的两全之策,是既不想去,又要让安西那边没借口问罪于沙州是这样么” 这话可问的有些直接了,曹议金眉头又皱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慕容归盈沉吟道:“此事确实也不易。确实是出师也不妥,不出师也不妥,嗯,为今之计,只怕仍得出师,只不过出师的目的要改上一改。” 曹议金问:“如何改” 慕容归盈道:“焉耆属于高昌回纥,乃是毗伽的领地,毗伽与安西本无仇怨,这次张迈既攻占龟兹之后连及焉耆,出师之名未免不正。回纥与我大唐虽是异族,但高昌与我沙州却有婚姻之亲,安西与我沙州虽是同族,但毕竟是新近之盟,一为同族之友,一为异族之亲,一为旧交,一为新盟,正是掌心也是肉、掌背也是肉” 曹议金点头道:“是。”这些年来他为了稳定沙瓜两州的局势,采用的是联姻的办法,同时与周围诸国都交好,所以和高昌回纥也曾结亲。 慕容归盈继续道:“两家于我们都是友邦,我们又岂能厚此薄彼因此我们只能两不相助,或者居中调停。眼下既然令公已决定要遏制安西,那么依我之见,我们便仍然派兵前往,却不是去会猎,而是去调停,拖住安西的军势,保住焉耆再说。只要事情一拖,待得毗伽大汗从北庭回事,焉耆之围不战自解。且毗伽知道此事后必会感激我们,就算不感激我们,他们既要对抗安西,便也得结交我们,我们身居安西、高昌之间左右逢源,强则抑之,弱则扶之,此为均势之策也。” 曹议金听得大喜,道:“妙策,妙策慕容贤弟宝刀未老,真我河西之孔明也。” 慕容归盈却摇了摇头,道:“此计说起来没有破绽,只是有一事可虑。” “哦有何可虑” 慕容归盈道:“虎可料其踪,狼可测其迹,唯龙飞九天,其盈其缩,不可测也。观张迈过往战绩,便可推知其谋略,以他的才智,也定然能窥破我们的用心,因此此策虽然能使他们没借口寻我们生事,但此事之后,张迈必然将视我为异客,而非亲族了。我们与安西之间,也再难建立像他们与于阗那样的亲密关系,从此要彼此算计了。故此计虽然有助大势,却伤真情,此一可虑。” 曹议金却笑道:“邦国之间,哪里来什么真情,此事无须考虑。” 慕容归盈也没反驳他,只是道:“那张迈万里辗转,战无不胜,取怛罗斯也罢,取疏勒也罢,还有这次取龟兹,接连三次,动向往往匪夷所思,所以我担心万一他们没有我们的帮助却仍然打下了焉耆,那时我们没得到好处,却惹来了他们的厌憎,这不免偷鸡不成蚀把米,再万一他们兼并焉耆之后,竟能独败毗伽,那时我们再要与他们修好,怕也迟了。” 曹议金哼了一声,道:“天下事岂有两全我们既要扼制张迈的野心,必然会与他生出冲突,既然不想让他遂心,又怎么可能再得他的欢心所有区别者,不过是正面冲突还是暗中冲突罢了,我们也不是要去讨好他,只是要让他没借口来与我归义军生事。” 慕容归盈道:“令公既然心意已决,那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曹议金当即按慕容归盈所议,命次子曹元深引兵一万,赶往焉耆,同时派人前往高昌,准备为两家调停。 慕容归盈回到家中,发现儿子慕容腾竟然在,错愕之下,问道:“你不在瓜州,怎么跑来这里了” 慕容腾道:“父亲出发之后,曹令公又派人传令,要我调遣瓜州兵马到沙州听令。如今瓜州兵马已停在城外,我进城复命既毕,便回家歇一歇。” 慕容归盈低头沉思了半晌,才嘿然道:“这却都是老曹的心机了。” 慕容腾问道:“曹令公对我们家有什么心机” 慕容归盈道:“暂时来说倒也没准备动我们,不过是防范于未然罢了。”跟着将在灵图寺商议的事情与儿子说了。 慕容腾道:“父亲真是厉害此策一出,我想安西军就只能乖乖退回龟兹了。” 慕容归盈却连连摇头,道:“若在龟兹一战之前,我也会这样认为,但现在我却是再不敢小觑这位张大都护了。我这策略,自认并无破绽,不过策略既定,执行之效果却因人而异。且看看吧,若张迈能化解此策,那我就承认他智谋在我之上若他竟能因势就利,反败势为胜势,那” “那怎样”慕容腾问。 慕容归盈轻叹一声,道:“那他就不是我们所能抗拒的真命雄主了。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到了那时就容不得我们选择了。” 曹议金这边的回复传到龟兹,郭师庸为之一愕,与李膑商议,李膑大是不悦,道:“曹家是无心之人于阗李圣天出自尉迟氏,说实在的并非汉家正统,可对我们何等亲近当日我们要西征,对他们来说得跨过疏勒作战,李圣天也无二话,不但千里相随,而且还助我粮饷。归义军乃是唐军河西嫡派,两家血肉相连,却来和我们玩这心机” 不止郭师庸与李膑,前线诸将听到消息之后也个个不满,这些都是万里长征中杀出来的人物,久经历练,哪里会看不出曹议金此举的心思就连石拔都知道归义军名为调停,实际上却是要来坏安西军的事 诸将齐聚铁门关商议,杨易当场发作,指着沙州方向大怒道:“好你个姓曹的,不来帮忙也就算了,还拖我们的后腿这算什么狗屁盟友薛复,你且围住焉耆,我且引一支奇兵,埋伏在蒲昌海附近,先将要来调停的归义军剿了,跟着开往敦煌,灭了归义军,先把门户清理干净,回头再来与毗伽一决雌雄” 说着站起身来,石拔连声叫好,连道:“我也一起去” 却吓得慕容春华等赶紧拦住,叫道:“杨将军息怒此事万万孟浪不得”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四章 天大地大老婆最大! 薛复也拦住了杨易,说道:“杨将军,我军虽然得胜又占据上风,但龟兹新得,人心不稳,城池新附,根基未牢,尤其大都护还在疏勒未曾赶来,如果现在贸贸然再竖强敌,恐怕不是万全之策。” 杨易冷冷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薛复道:“归义军要调停,就让他来调停,我们去干我们该干的事去。归义军乃是我们的盟友,虽然其心可诛,但他们这样做也不算背盟,真要对他们动了手,反而是我们的不是了。这个盟约是大都护定下的,真要撕掉这盟约,也得等大都护来了再说。” 杨易也非一味鲁莽,只是性子直,胸中有气自然要发作出来,这时薛复说了几句话,句句在理,他也就没在执拗,却道:“好,好没有他归义军帮忙,我们不照样打下了龟兹焉耆比龟兹如何我就不信我们靠自己拿它不下” 疏勒。 这时归义军最新的举措尚未抵达,张迈却已经准备东行了。 “好心情啊,好心情。” 龟兹的大胜不但给张迈带来了声誉这些都还是外在的,更进一步增强了张迈的自信这是他内在的变化。 如今疏勒只剩下三个折冲府的兵力,张迈都留给杨定国,自己只带“左箭营”、“右箭营”作为护卫,郑渭担心护卫力量不够,张迈笑道:“怎么会不够我告诉你,带着他们我就是在万军之中也能从容进退,更别说此去龟兹基本上已经是境内行军了。” 这一左一右两个神箭营,总数只有一百九十多人,因张迈虽然给了一个营的编制,但卫飞与郭漳选拔士兵都严格到苛刻,所以每人只选到不到一百人,可是这一百九十多人个个都能马上控弓,而且精准率还相当可观,张迈在检阅了两营骑射能力之后十分高兴,觉得没委任错人,便赏赐了所有士兵一匹第二代汗血宝马,又赏给了卫飞一匹纯种汗血宝马,这汗血宝马本身就是宝物,何况又是大都护所赐,颁赏当天人人高呼万岁。 得了汗血宝马之后,卫飞郭漳又在安守业的帮助下带着这两个营训练了半个多月加以整合,将令行禁止都练得熟了,这时听说要出发前往前线,人人兴奋,就等着有机会立功。 张迈赶着前往龟兹接掌兵权,扩大战果,所以先行,郭汾等人是第二批,郑渭与兵、户、仓三曹是第三批。 之所以带郭汾前去,为的是稳定人心,是要告诉龟兹百姓:安西军到龟兹不是劫一票就走,是准备在龟兹落户安家作长治久安之计了。至于郑渭也起行,则是因为唐军是真的有打算将整个安西的首府迁到龟兹去龟兹无论从地缘上讲还是从交通、物资、人口情况和历史传承上讲,都比疏勒更合适作为安西四镇的首府要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杨定国前来拜访,张迈心中奇怪,白天他明明已经和杨定国将所有事情都交割清楚了啊,现在忽然来见,定有急事,赶到大厅之后见杨定国一张脸上笑吟吟的,心知不是坏事,才算松了一口气,问道:“杨老,这么晚来,可是有什么要事么”与此同时又有人求见“张夫人”也就是郭汾,张迈打发了求见者往后面去了。 杨定国呵呵一笑,说道:“大都护,喜事啊,咱们安西又要办喜事了。” 张迈笑道:“什么喜事莫非你又抱孙子了”忽然想起杨易的妻子安氏去年去世了,杨易暂时尚未续弦,杨涿又还小,哪里来的孙子忙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说:“我胡说八道了。” 杨定国却半点也不计较,笑道:“不是我的事,就算是我真的抱孙子了,那也说不上是咱们安西的喜事啊。大都护,是你的喜事。” “我的喜事我能有什么喜事” 杨定国笑道:“于阗那边刚刚来了一位使者,带了李圣天的许多礼物来给我,拜托我给他女儿做媒呢。” “啊,做媒”张迈道:“莫非是福安” “是啊。” 张迈笑道:“我这个圣天老哥真不够哥们,我和他这么好的交情,他却不来找我做媒,却找了杨老你。” 杨定国笑道:“这次找不得你,哪有找新郎官自己给自己做媒的” 张迈一愕,一时没反应过来:“新郎官什么新郎官” 杨定国笑道:“李国主是请我做媒,要撮合你和福安公主的婚事呢。” 张迈瞪大了眼睛,当日听说龟兹攻占了他也没露出这样的表情,跟着失笑:“杨老你今晚睡糊涂了还是,我有老婆的人了而且我娶汾儿还是你做的媒呢现在忽然又来给我说亲,你别是搞错了。” “没错没错。”杨定国道:“李国主这次让福安公主来龟兹做客,本来就有这个意思,他听说福安公主和汾儿相处得好,也得大都护你的欢心,所以就放下心来,派人来央我给他做媒。虽然你们兄弟相称,但实际上他比你大了许多,再说,福安公主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大都护你又正当壮年,婚娶上没问题。” 张迈听得苦笑不已:“杨老啊,你怎么还没弄明白,这不是年龄的问题,这是我有汾儿了啊” 杨定国甚是奇怪:“我知道啊,那又怎么样再说李国主也知道。将来福安公主进门,也会如妹妹侍奉姐姐那样侍奉汾儿,汾儿是正室,福安公主居次李国主都不计较这个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派人请我做媒啊。” 张迈这才算将思维调整过来,心知在这个时代没有重婚罪的,女人虽然得从一而终,但男人却可三妻四妾,而且越是成功的男人越有资格娶多一些女人,这也是当初郭洛会支持自己纳阿尔斯兰女儿的缘故郭洛还是张迈的大舅子呢,都一点也不计较这个。可是呢,反而是张迈自己总感觉不大习惯。 杨定国将声音放低了些,道:“大都护啊,这次你可不能驳我的这张老脸,这事不仅是大都护你的喜事,更是我安西的大事,如果缔结好了这门亲事,往后咱们与于阗之间就更加亲密了。你要前往龟兹主持东面的大局,后方多一个稳固的同盟军可是件大大有利的事” 张迈早料到这桩婚事里头定有政治婚姻的因素,所以就更不乐意,他也知道政治婚姻对政治家来说通常是必要的,只是这事落到自己头上就感觉浑身不自在了,就算原本对福安公主颇有好感,这次也生出了抵触,摇头道:“杨老啊,我现在实在没心情纳侧室,我有汾儿一个就够了。再说,两国交好就一定要靠联姻么难道联姻了就一定能建立信任依我看,历史上联姻之后又背叛了对方的事情多了去。而没有联姻却彼此信任的国交却也不是没有。之前我们和于阗没有联姻,不也过得挺好” 杨定国却道:“大都护你这是什么话联姻当然不能保证对方一定不背叛,但是你连联姻都不肯,却叫人家如何相信你大都护你也不想想,现在于阗是什么心情咱们可是刚刚才打下龟兹啊,而且用了没几天的时间就灭了这个国家。于阗也不比龟兹大多少,我们既然能灭龟兹,当然也就能灭于阗,现在李圣天提出联姻,若你不肯,换作你是李圣天,你会怎么想他要怀疑的,他要害怕的。他会担心:今天是龟兹,明天会不会轮到我呢但大都护你要是娶了福安公主,那李国主一颗心便放下来了,而且往后咱们安西越是强大,他也会越开心。所以这件事情关乎的是安西的安稳,关乎的是我军的前途,而不止是大都护你个人的好恶与感受啊。” 张迈也知道杨定国所言不是没有道理,李圣天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存在着这种观念他也没法子。而且他们既有了这种观念,要扭转过来至少也要一两代人的事情,像李圣天这样的年纪已经是不可能了。 不过张迈最近一年多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军政大事上了,荷尔蒙发作的时间也不怎么多多,有郭汾也够解决需要了。虽然呢,偶尔想想漂亮大姑娘的时间也不是没有,马小春也常常诱惑他说哪里哪里有什么样的美女,不过张迈也就是过过耳朵瘾,最多只是想想,还没冲动到就要找人来出火的地步。当然,郭汾那偶尔发作但威力难测的醋意,也是让张迈不敢随便乱来的原因之一。 “这事,容我再想想吧。”张迈道。 杨定国却不肯让他这样就走,道:“大都护,若是别时,我也不会这么晚来找你,可你明天就要去龟兹了啊,所以我才连夜赶来,不管如何你得给我个实讯,让我好回复于阗那边的人。至于婚礼的日子定在何时,那反而可以慢慢来了。” 他这几句话说得好像一切都已成定局,就等着张迈开口说一个“好”字了,这让张迈有一种“被结婚”的无奈,摇头笑了笑,说:“就算我要答应,那我总得回去跟汾儿商量一下吧。杨老你就先跟于阗的人说我正在忙前线的事情,眼下我不适合谈婚事,要不然前线将士会想:我们在这里拼死拼活,你却忙着娶老婆快活会打击士气的。先拖一拖再说吧。” 杨定国道:“可是” 张迈打断他道:“而且这次去龟兹,福安妹妹也会跟我们一起去龟兹的,你把这事也跟于阗的人说,给他们一点暗示让他觉得我是会答应的,只是眼前时机不适合,这样多半就能安他们的心了,至于成亲与否,等我和汾儿商量过后,她要是赞成,那时再说吧。” 杨定国也没办法,只好先回去了,走的时候口里还喃喃道:“汾儿深明大义,这事她肯定会赞成的。” 张迈才回到后面来,拜访郭汾的人见到了他便告辞走了,张迈问是谁,郭汾道:“是于阗的曹王后派来的人,托我办件喜事。” 张迈呀了一声,说:“喜事” “是啊。”郭汾道:“她央我给她女儿做媒。” 张迈更是诧异:“他们居然还托了你那那你答应了没” 郭汾笑道:“当然答应了。怎么,他们也跟你说了” “嗯,”张迈点了点头,看看郭汾脸上带着微笑,一点不自然也没有,暗暗纳罕,道:“其实呢,我本来也不想的,不过你真的答应了” “是啊,为什么不答应。”郭汾道。 “汾儿,”张迈有些感动:“杨老说的没错,你果然是深明大义,虽然当日娶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暗暗立誓,今生今世要和你白头偕老,而且我也答应过你,这辈子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不过你也知道,我毕竟是安西大都护,既坐上了这个位置,我的人还有我的身体,甚至我的所有一切便都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了,而属于大都护府,属于安西,属于大唐。有些事情嘛,总得顾全大局。再说我看你和福安妹妹相处的也不错。虽然这事我还是觉得不大自然,但如果你也赞成的话,那我咦,你怎么这样的表情” 郭汾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又看,说:“你胡说些什么啊,怎么扯出白头偕老那些话来了又说什么大局,又说什么福安公主。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迈道:“你这曹王后不是央你给福安公主做媒吗” 郭汾失笑道:“当然不是了,她是央我给她的次女文安公主做媒。” 张迈惊道:“什么他们连文安公主也要嫁给我” 郭汾瞪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什么嫁给你是要嫁给杨易啦你今天怎么了,说话都怪怪的。” 张迈脖子转了转,忽然哈的一声笑了出来,道:“没什么,没什么你也知道,最近我一直盘算着龟兹那边的事情,脑力透支了啊。现在头脑一片混乱,嗯,是文安公主,不是福安妹妹,是嫁给杨易,不是哎哟,头疼,头疼汾儿,快给我按按。”说着躺在妻子大腿上。 郭汾骂道:“都做了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的人了,在外面名扬西域,威震诸国,天底下多少好男儿等着给你卖命呢,要是看见你现在这副模样,他们可得多失望” 张迈却笑道:“什么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那都是在外头,在这里我就是你的老公。在外头天大地大我最大,回到家里,却是老婆最大。” 郭汾呸了一声,假嗔道:“你们男人,就只会哄人”说着脸颊却红了起来,眼睛里满是幸福,搬着张迈的头让躺好了,轻轻地帮他按摩太阳穴。 张迈见郭汾没再问什么,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五章 一让再让 第二日张迈就出发,除了左箭营、右箭营之外,还有石坚带着五十人作为步兵护卫。石坚与石拔兄弟俩起步相同,但作为弟弟的石拔已经做到了都尉且风头之劲常抢在诸中郎将前面,作为哥哥的石坚却是资质平平,慢慢地才熬到了队正的职位,不过他有个好处,就是乐天知命,对于弟弟并无妒忌心,对于自己的现状显得很满足,因为他不是拿自己和石拔比,而是拿现在和藏碑谷时期的自己比。 二百余骑从疏勒出发,一开始走的不快,不久抵达蔚头,半路上张迈就听到了归义军准备调停焉耆之战的消息,张迈知道后下令快马加鞭,晓行夜宿,全程换马疾驰,终于在八月底到达了龟兹。 张迈在俱毗罗沙漠边缘的俱毗罗城废墟停驻,先派骑兵入城报信。 “大都护来了” 郭师庸收到消息大喜,在城内点了三府将士并五千新降兵,由奚胜和李膑率领了赶到俱毗罗城,见面后张迈就问:“焉耆那边怎么样了” 李膑道:“我军大部队屯于铁门关,与焉耆守军对峙,城内约有两万兵力,薛复屯于渠离,高昌方面派出了援军约五千人,开到了焉耆西面的银山,却不进城,石拔几番冲近他们却据营不战,沙州方面以调停为名,由曹议金的次子曹元深领兵万人,已经到达焉耆南部一百二十里的孔雀河边,却不肯与我们会师一处。” 张迈道:“你们派去沙州的人是怎么说的,怎么惹得曹议金对我们如此敌视” 李膑道:“我们派出去的使者并未有出格的言辞,只是邀请他们会猎于焉耆,据嘉陵捎回来的消息,沙州百姓听说我军龟兹大捷无不沸腾欢庆,反而是官府却没什么动静。看来应该是曹家自己心里有鬼。” 张迈沉思了良久,才说道:“到现在为止沙州仍然是我们的盟友,如果有可能,还是不希望和他们交恶。”轻轻一叹,说道:“我这番东来,本来希望再结交一个像于阗那样的盟友,大家一起联手振兴大唐,现在看来只怕要用些心思了。”又问:“曹家的调停,怎么说来着要求我们怎么做” 李膑道:“他们说高昌与沙州也有婚姻之亲,而我们则是他们的盟友,不愿意双方任何一方有所损伤,所以希望我们先停止进攻,大家以和为贵。” 张迈问道:“你怎么看呢” 李膑道:“曹议金说什么以和为贵,用词冠冕堂皇,其实却应该是希望我们两家互不向下,势均力敌,那样他就可以身居中间左右逢源,如果我们和毗伽交战,那时候就都得求着他,他却可以谁都不得罪,不费一兵一甲就保住了沙、瓜两州的平安。” 张迈点了点头,便想起了马继荣对曹氏政权外交策略的分析来,觉得李膑的推断正与之暗合。 李膑又道:“曹议金做如此打算,可以说是为了保全家族,也可以说是为了保全沙瓜,用心不可谓不良苦,但局势若照他设想的发展对我们将相当不利,我们得设法打破这个僵局才行。” “那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做” 李膑道:“曹家虽然拥兵前来调停,但我料定了他们绝对不敢直接参战,所以焉耆之事,我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大可不理会归义军,等打下了焉耆,那时候局势将对我们更加有利,曹家或许就得重新调整他们的策略了。” 张迈又想了好久,却道:“我们答应他们退兵。” 李膑和奚胜都为之一愕,齐声问:“什么” 张迈道:“我说我们答应他们,退兵,讲和” 李膑道:“现在退兵” “是。”张迈道:“归义军和我们安西军同为大唐藩属,我们刚刚结盟,和盟友相处,剑拔弩张或者冷眼怒对都不合适,我们便让他们一让,叫天下人都知道我们与归义军结盟是有诚意的。马上传令前线,就说我们接受归义军的调停,即刻停止进攻。” 李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又道:“可是前线杨易、石拔杀气腾腾,只怕” “我说停止进攻,就停止进攻围城部队全部撤入铁门关,没我的命令不得攻城。”张迈打断了他,道:“让杨易将兵马交给慕容春华,马上回来,石拔部全府开回龟兹,令到即行。同时拟一封书信,邀曹元深到龟兹相见。” 李膑没有再加反对,便按照张迈的指示向杨易发出了命令,同时邀曹元深到龟兹相见。 杨易接到命令后怒道:“什么为什么要罢战就凭沙州的一纸调停文书我们打到这里,是前线数万将士的浴血奋战换回来的,被人家说一句话就罢手,那将士们已经洒出去的血汗都算什么了” 石拔也叫道:“对我们不回去请回去禀告大都护,就说等我们将焉耆打下了再回去。” 使者掏出一张张迈画押的文书来,念道:“中郎将杨易,都尉石拔,速回龟兹,令到即行,不得耽误。”使者只是照文书直念,语气平和,念完之后道:“杨将军,请将兵马交给慕容都尉统领。石都尉,请你马上领兵赶回龟兹。” 但杨易和石拔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感不平,却不敢违抗。石拔便领了本府兵将西撤,杨易只带了几个亲兵,不敢停留,连夜赶回龟兹。 与此同时,渠离城方面的新降军也全部调到了乌垒城进行重新的整编训练,只留下三府将兵给薛复镇守渠离。 回到龟兹城见到张迈后,杨易一言不发,石拔却愤愤叫道:“大都护,为什么要叫我们回来你可知道焉耆的守军都给我们打得龟缩不敢出头了高昌那边开来的人也不敢过银山一步,现在这一撤退,大好军势一朝全丧了” 张迈道:“小石头啊,丢舍军势先机确实可惜,但我们与归义军已经结盟,既然是盟友相互间就要尽量容让。” 石拔叫道:“盟友他们有当我们是盟友吗” 张迈耐心地道:“像于阗国主那样一开始就和我们交心的朋友,那是可遇不可求的,对于其他人,总得慢慢磨合。” “磨合”石拔叫道:“可也总不能磨得我们自己吃亏啊” 张迈道:“我们不会吃亏的。今天的忍让,日后都会得到回报。” “可是” 张迈挥了挥手,道:“行了,龙骧府的兄弟们千里远征,打了这么久也够累了,你是石头做的,别人可不是。你这就去传我的命令,让他们解甲,每人到龟兹仓曹支取赏银到城内放松几天,龟兹城应该有不少乐子,叫他们自己玩儿去。若有调遣,我会再次传令。” 石拔斜着嘴,觉得找乐子什么的甚是无聊,但出去传了张迈的赏赐后全府将士却无不欢天喜地,欢呼张大都护万岁。 石拔出去后,张迈来看杨易,两人已经有一年没见面,这时重聚,见他手脚变得更糙了,脸皮比去年更粗,张迈拍拍他的肩头,道:“这一年来你独当东线,温宿、蔚头那等地方我一路来都看了,真是荒凉得出乎我意料之外,你一个人带着一支大军,郑渭却一粒米也不给你,定是把你累惨了。” 杨易摇头道:“也没什么,军士就是得过苦日子才磨练得成才,日子越是舒服,士兵就越打不了仗。” 张迈颔首称是,他这几日进入龟兹之后,点阅郭师庸与奚胜麾下的降军,觉得这些人的训练按照唐军的标准还不大及格,但听郭师庸的描述,似乎杨易练出来的七千牧骑战斗力却颇为可观,所以这次的乌垒整编就没有将那七千牧骑也调来。 杨易上下打量了一下张迈,道:“倒是大都护你皮肉好像白了些。” 两人在新碎叶城时何等亲密,这时却有了上下之分,杨易想与张迈显得亲近些,可脱口叫出来的还是“大都护”。 张迈苦笑道:“不止皮肉白了些,肚子也有些鼓起来了,如果继续在疏勒住下去,再过一年身材就得大走样了。” 杨易哦了一声,没再接他的这话头,却道:“焉耆那边,大都护你准备怎么打难道真打算与毗伽谈和了么龟兹、焉耆本为一体,龟兹本身又无险可守,如果只据龟兹不取焉耆,往后我们的局面很难拓开。相反,如果我们据有焉耆,那么毗伽回到高昌也会变得难以立足。” 在回来的路上他不断盘算当前的局面,那一股怒气早就没了,杨易毕竟已是独当一面的大将,脾气虽燥却非莽夫。 张迈道:“我们接下来的目标是规复四镇,焉耆是四镇最后一镇,肯定是要拿下的。不过有一件事比攻取焉耆更加重要,那就是河西汉民的心。这却不是靠打胜仗就能取得的。焉耆一时半会攻打不下不是大问题,但河西的汉民如果对我们生出反感,那麻烦可就大了。对回虏可以硬,对河西却得用柔,我的意思,还是且看看曹家那边怎么回复再说。咱们先退一步,希望归义军那边也能回应我们的善意。” 杨易俯身道:“大都护看得比我远,我听你的。” 张迈又道:“曹元深的回复应该还有几天才到,你也去放松一下吧,对了,疏勒那边有人来给你提亲了,还让汾儿做媒,要给你说一房媳妇呢。你猜猜对方是谁。” 杨易淡淡一笑,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让他们安排就是了。” 张迈呀了一声,道:“你对这事看得倒轻松。那可是娶老婆啊。” 杨易道:“男儿既从军便会当纵横万里、报效国家。妻儿之事,该来的自然会来,何必多费心思。” 张迈怔了一怔,默默点头,心想杨易虽是他的部下,年纪又比自己小,但在女人的事情上反而比自己放得开。 张迈本来预料杨易到达之后五日内归义军那边应该就会有回复,但不料七日过去却还是没有消息,李膑有些不耐,道:“如今已经入秋,高昌回纥的大军随时都会南下,他们这样拖着算什么” 张迈却表现得不急不忙,他也没有空等,自他抵达龟兹以后,马上让郭师庸与牺牲将一万五千降军集结起来,拉到乌垒城重新整编、训练。在张迈到达之前,郭、奚、薛三人都已经进行过一次选拔与整合,但上次的整合是匆匆进行,此后薛复便领兵出战,郭师庸与奚胜则要分别负责龟兹的城防与周边地区的治安,都没将心力放在这上面,张迈接掌龟兹后,才让郭师庸拟定了一个半月左右的特训时间表,将部队都拉到乌垒去,由郭师庸作为主训官,奚胜作为副训官,争取经过这一个半月的特别军事训练后让这一万五千人进一步融入到安西唐军的体系中来。 至于龟兹的政务与治安,则由从疏勒赶来的诸曹官吏陆续接掌。郑渭因听说东方有变,路上兼程而来,竟然赶到了郭汾等家眷的前面。 归义军的使者到九月初十才到达龟兹城,带来的回复却是曹元深领军在外,不便前来龟兹拜侯。 郑渭、杨易都皱起了眉头,均知归义军看来对己方的戒备已经不浅,石拔差点就要嚷出来,张迈却微微一笑,说:“那真是可惜了。我曾听于阗马太尉说起二公子的风采,急盼一见,不想机缘却还没到。不过这次曹二公子既赶来为我军与高昌调停,想必见面的机会总会有的。” 曹元深的使者又代传曹元深的话,说铁门关离焉耆太近,安西驻扎大军在彼,城内军民无不恐慌,希望安西军能够撤出焉耆盆地,好让焉耆军民安心,“这样我们二公子才好居中调停。” 石拔闻言大怒,叫道:“谁要你们来调停了让我们停战还不够,还要我们撤出铁门关没门” 这段时间石拔在焉耆境内纵横驰骋,所向无敌,声名已十分响亮,曹元深的使者震于他的威名,被他一瞪一喝,吓得倒退了两步。 张迈双目一睁,作色道:“这里轮到你开口说话”喝令石坚:“把他拉下去,抽他二十鞭,灭灭他的野性” 郑渭和李膑慌忙求情,石拔叫道:“你们不用替我求情大都护,你要打就打,我这条性命是你的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怨你一句可是话我还是要说大都护,我知道你不想安西、河西生出罅隙,我也知道你尽量忍让是想两家能够互信交好,可是大都护你看明白了,人家根本就不承你的情。你好心好意邀请曹元深来见面,他本该马上赶来,就算不来,也得赶紧回复,结果却拖了又拖,拖到现在就是一句不方便,连人影都不见。这样的做派哪里还有什么情谊可讲连最起码的礼貌都没有大都护,人家都不当我们是自己人了,你何必还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曹元深的使者被石拔戳中了痛处,显得十分尴尬,张迈却铁了脸,喝道:“不用拉下去了,就在这里抽他三十鞭” 几个近卫面面相觑,不忍动手,石坚上前,道:“我来”又道:“弟弟,我不晓得军政大事,但你不该在这种场合咆哮,大都护没打错你这是军令,我不会留力的。” 石拔就将衣服脱了,脱得赤条条的,背过身去,叫道:“来,别留力你尽管打,我要是哼一声就把石拔这个名字还给大都护” 石坚这一年下来武艺早就远不如弟弟,力气却大,他说不留力,就真的用上了九分劲,石拔虽然皮肉虽然硬如石头,但自背部到大腿还是被抽了个血肉模糊,曹元深的使者看得双手捂面,打到二十鞭上看不下去,忙来给他求情。 张迈道:“我安西唐军恩仇分明,赏罚也分明,石拔有错,便一鞭也不能少。”打完了石拔,张迈又命将他拖下去囚禁起来面壁思过,石拔叫道:“不用押,我自己走路。”穿好了衣服,自己忍痛走出去了。 看着地上一堆的皮屑血迹,曹元深的使者忍不住心惊胆跳,张迈却仿佛未见,对杨易道:“这就传令下去,让慕容春华退出铁门关,后撤五十里。” 杨易领命道:“是。” 张迈又对曹元深的使者道:“尊使,这样够了吧” 曹元深的使者来之前久闻安西军杨易、石拔这些战将如何的飞扬跋扈,这时却见他们在张迈面前如此服从,心头更是一震,更为张迈气势所慑,忙道:“是,是,我这就回去请曹将军加紧调停之事。” 张迈却道:“不必加紧,慢慢来今天是九月初十,七日之后,请三方首脑共聚铁门关,商谈议和之事。到时候我只带护卫千人前往,至于归义军与焉耆方面,悉听尊便。” 曹元深的使者一怔,道:“七日之后这太急了吧。” “不急。”张迈下令让人牵一匹第二代汗血宝马在帐外等候:“尊使骑此马,最慢三天就可以赶回营中,如果需要一路上我会派人护送。归义军驻扎地离也不过两日路程,所以一定来得及。焉耆那边我会另行通知。”顿了顿,又道:“尊使回营以后,代我多多拜侯曹二公子,就说我张迈希望这一次能够在铁门关一睹沙州曹氏二公子的英姿。我也相信二公子不会再次让我失望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六章 铁门关之会 曹元深的使者赶回归义军驻地,将出使情况向曹元深回复,同时铁门关那边也传来了消息,安西军果然撤出了铁门关,张迈再一次用行动实现了他对归义军的承诺。 曹元深颇感为难,自双方发生接触至今,安西军一直都显示出了极大的诚意,曹家让安西军罢兵,安西军便罢兵,曹家让安西撤出据点,安西军便撤出据点,虽然是盟友,但在归义军未作出相应承诺的情况下安西军就主动放弃了军势上的优势,给面子给到这个地步,在这个尔虞我诈的时代实属罕见。 这时张迈设下讲和会议,曹元深要想不去,但这时归义军与安西军已经结盟,张迈又两次示好,归义军这边要是继续冷漠回应,那就如石拔所说,不止没有情面,甚至连起码的礼貌都没有了。加上张迈又限定了时间,这让曹元深连要和后方联系、商量的时间都没有。 差不多与此同时,东北面高昌也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毗伽回到高昌了 曹元深一惊,问道:“毗伽回来了往年不在这个时候啊。” 行军司马相当于参谋长、军师阎一山道:“很明显是因为龟兹和焉耆的事情提前回来了。不过高昌回纥是举族迁徙,费时甚久,我估计此刻他们到达的应该也只是前锋,整体抵达高昌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 曹元深道:“虽然如此,但毗伽人一到高昌,高昌、焉耆这边势必底气大增,偏偏安西军又听了我们的调停西撤了,一进一退,此间的形势定要彻底扭转了。” 阎一山道:“毗伽对周边邦国素来咄咄逼人,当初龟兹没出事时他就已经撑腰要帮骨咄拿回温宿为的不就是想西面多一层屏藩么如今安西军犯到了焉耆,那已经是他们的本土,毗伽无论如何不肯善罢甘休的,这一来他们两家定要有一番龙争虎斗。二公子,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应张迈的铁门关之会,留在这里坐山观虎斗吧。” 曹元深性格较乃兄曹元德忠厚,既担心张迈见罪,又觉得安西军两番容让,自己再不回应说不过去,说道:“我们两家仍是盟友,调停之议是我们提出来的,现在安西军已经响应并且撤军,万一到了调停之日,安西、回纥两家都到了,却偏偏就缺我们这个发起调停的中人,那时我归义军颜面何存威信何在人已敬我,来而不往非礼也,纵然我们有心中立,也不可做得太过。” 阎一山道:“可是令公嘱咐过我们一定要设法维持两家的均势,安西军风头过健,必须设法压一压的,以免他过分坐大了。” “现在形势已经发生变化了。”曹元深之所以作出刚才那个决定,并不全是由于面子问题,也是出于深入的思虑,道:“眼下毗伽已经回到高昌,形势已发生微妙的变化,焉耆有大援在后,眼看安西军要打下焉耆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相反,他们在龟兹那边却立足未定,毗伽携回援之势,如果在焉耆一带战胜唐军,趁势西进,说不定就将唐军赶回俱毗罗沙漠那边去了那样是让高昌坐大而安西式微,同样没法维持均势。” 阎一山道:“那二公子的意思,是现在我们要暗助安西军了” 曹元深颔首道:“正是,均势之要在抑强扶弱,现在形势既然已经转,我们的策略自然也要跟着调整。”将军队交给副将康广河,自己引了三千人前往铁门关,一边向沙州方面报知最新情报。 焉耆方面,这时城内的首脑人物有三派: 一是毗伽派驻焉耆的守将同罗,是手绾兵权的实力派。 一是龟兹客军,也就是骨咄一伙,他躲入焉耆之后不断有龟兹回纥的旧部赶来投奔,如今麾下已聚集了九千多人马,军事实力也不差,只是已无领地,补给全靠同罗的接济,便相当于命根子捏在主人家的手里。 一是卢明德他是毗伽派出来的使者,是从中枢来,代表着毗伽负责与安西的外交,在高昌回纥体系内他就是“钦差大臣”,名份不低,是在毗伽身边说得上话的人,虽然被约昌压着,但能被宰相压着却死不了的人自然也不简单,上次经过焉耆时同罗就像供奉爷爷一样供奉他,可是由于这次的决策失误让骨咄丢了龟兹所以卢明德也跟着威信大减,眼下同罗已不怎么待见他了,但仍然拥有一定的隐性实力。当初骨咄能够顺利进入焉耆避难也是多亏了他,算是同罗与骨咄之间的桥梁人物虽然骨咄心里恨得他入骨。 三派势力彼此间的关系十分微妙,是在安西军大举进攻的压力下才抱团求生、一致对外。 这次安西唐军借着攻取龟兹的灭国之威,顺势围住了焉耆,再加上石拔在城外的几场漂亮野战,真是打得同罗连城门都不敢出,整日价仓皇恐惧,很怕焉耆会步龟兹的后尘。 直到归义军赶来调停,同罗就像抓住了一条救命稻草,对曹元深的使者也是毕恭毕敬,不过他心中也觉得曹元深其实也就是一根稻草,对他的调停并不存多大的期望。 不想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曹元深的一纸调停发出,安西军竟然就真的罢战了,同罗见状便与副将仆拔商量,决定再试探一下归义军对安西军的影响力,便说焉耆城内军民惶恐,若要议和,需请安西军退出铁门关。结果再一次让他们惊讶的是,安西军竟然又答应了,马上就退出了铁门关,同时张迈又对焉耆守军发出了齐聚铁门关谈判的邀请。 同罗便想赴会时,毗伽大汗回到高昌的消息却就跟着传来了。 一想到大援在后,焉耆军民从上到下所有人的心态在一夜之间就完全扭转了过来 “大汗回来了大汗回来了” 毗伽不是一个人回来啊,而是整个高昌回纥的主力军提前南下了。 昨天还在担心安西军会否攻城,在担心焉耆要是守不住该怎么办,一听说毗伽回来,同罗马上就转变了思维,与副将仆拔商议说:“大汗既然回来,安西军就没什么可怕的了。焉耆是不用担心的了。” 仆拔也道:“那当然,不过以大汗的个性,听说安西吞并龟兹一定会大大发怒,多半不久后就会率领大军西征,到时候来到来到焉耆,发现我们将焉耆境内除了本城之外的领土都丢光了,只怕会那怒火还会烧到将军身上。” 同罗听了,本来还是满腔的兴奋,却被这两句话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惊道:“那的确有可能那可如何是好” 仆拔道:“为今之计,一是要设法让大汗身边的近臣为将军你美言几句,二是要立点战绩,让大汗知道将军的功劳。” 同罗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仆拔又道:“要想结交近臣,本来卢明德那厮是个选择,可惜这次他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大汗暂时还未降罪,那多半是远在千里之外还没核实真相,而且大汗身边也还有他的人在帮腔,可等大汗一见到卢明德质问明白,多半马上会宰了他所以卢明德是依靠不得的了。不过这人也不是没用处,约昌相爷早就想整死他还有他的同伙,只要我们来个落井下石,帮忙罗列出对卢明德不利的种种证据来交给约昌相爷,约昌相爷一喜之下一定会将帮我们说话的。” 同罗连称不错,仆拔又说:“至于功劳方面,这次的铁门关和谈我看不妨试着再利用一下,我看安西军最近的举措有些怪异,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归义军说什么他们就答应什么,咱们虽然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古怪,却不妨试一试,如果能够利用曹元深将安西军骗离焉耆境内,回头我们便向大汗报喜,说安西军是被我们赶走的,大汗见我们能够为回纥守土,再加上约昌相爷的美言的话多半还会有嘉奖,西征路上或许还要用将军你做先锋呢。” 同罗大喜,便采纳了仆拔的建策,派他代表焉耆前往铁门关议和。 这件事他也没有宣扬,但不知为何卢明德这个五路通却就知道了,连夜跑来说他乃是大汗派出来的使者,与安西军议和的事情由他主管,这次铁门关之会他一定要参加,且必须由他挑头。 卢明德的这个要求倒也是名正言顺,而且他在高昌回纥并非孤家寡人,在他背后支撑他的是回纥高层皈依佛教的一个群体,而这一派势力在焉耆也有相当的影响力,虽然同罗已经决定要对卢明德落井下石,但卢明德现在只是被推到井口,还没掉下井里头呢,所以石头也就不能出手,和仆拔商量了一番,便依从了他。 卢明德走了以后,骨咄又来了,也是听说将与安西军议和而要求参与其事。缠了好久,同罗才同意让洛甫一起前往铁门关。 铁门关离焉耆不远,此事决定之后同罗就派人前往铁门关,又在城内城外埋伏了兵马,心想如果张迈真的来又防范不足的话就直接将他拿下,那还哪里需要客气的。 看看已经九月十七,十六日黄昏归义军的三千兵马先开到了铁门关以南十里却不近前,直到第二日破晓才又缓缓靠近,仆拔派人接曹元深上城楼相会。铁门关只是一座小城,用于驻军,城内几乎没有普通居民,安西军退走之前已将门户机关以及各种防御设施拆卸了个干净,所以这地方已变成了一个四面通风的空洞建筑。 曹元深和同来的阎一山均想这次安西之所以罢战撤兵,全是托了自己的调停,若不是多亏了归义军的情面,只怕现在焉耆还在安西军的包围之中,到达铁门关之前心里自然而然地便认为高昌方面应该对自己心存感激。 不料他们兴冲冲地赶来,上了城楼之后却发现回纥人对他们的反应十分冷淡,虽然还算不上敌意,但也绝没将他当成恩人,似乎安西军撤退一事与归义军的调停没什么关系一般。曹元深心里登时不舒服起来。 阎一山上前寒暄,介绍双方主要人物,阎一山眼光也颇为独到,见卢明德神不守舍,仆拔顾盼自若,洛甫忧愁不安,再联系之前得到的情报,心想:“高昌的代表明面上是以卢明德为首,但现在拥有实际决策的却应该是这个仆拔,洛甫是亡国之人,在这里就是个摆设。” 双方寒暄完后,曹元深道:“趁着安西军还没来,不如我们两家先合计一下,若能达成共识,待会张大都护来了便能省却许多功夫。” 仆拔问道:“达成什么共识” 阎一山道:“这次安西和高昌起了误会,张大都护领兵东进,围了焉耆,幸好得我归义军出面才暂时退去。眼下这次会谈,事主是贵国与安西军,我们则做个和事老,希望双方能够以和为贵,各退一步,平定干戈,让两邦百姓都少受些苦难。” 这几句话大唱和平高歌,实际上内中却含有邀功之意,且将归义军摆到了一个老大哥的位置上,点明了这次安西军的解围、退兵都是归义军的功劳。 仆拔却摇了摇头,道:“归义军千里迢迢赶来调停,这个我们多谢了,不过安西军西撤是听说我们大汗回来吓怕了,并不完全是曹二公子之功。” 阎一山一怔,他可没想到安西军分明是给了归义军面子才退的围,但一回头回纥这边却一点也不领情,也不认账 曹元深也是一愕,细眼看仆拔时,只见他嘴角带着一丝不经意的冷笑,原来曹议金这些年对甘州回纥、高昌回纥采取的都是委曲求全的低姿态,这种外交政策虽然暂时保住了沙、瓜两地的平安,却同时也养成了周边胡人对汉人的蔑视,尽管仆拔此来有意利用曹元德,但高昌回纥对沙州归义军多年来都是居高临下的姿态,久而久之已成习惯,见到了曹元深也当他是下等国家来的人,并不很当回事。这等神情虽非故意为之,却比故意为之更让曹元深赶到愤懑 这段时间安西军以高姿态崛起于西域,对四周胡人采取的都采取了大棒政策,从岭西回纥到龟兹回纥到萨曼,所有与安西军交战者都被赶得抱头鼠窜,为西域汉民大大争了一口气。便是在变文之中,塑造的张迈也是一个高高在上俯视西域诸胡的英雄形象。 唯独在对归义军时张迈却一反咄咄逼人,转为屈己顺人,张迈的这种态度无形间是抬高了归义军高层的自我定位:张迈俯视诸胡,面对曹议金时却谨慎小心,这一对比之下,显然曹令公的地位当然更高。 而这次安西军更因为归义军的两句话而罢战退兵,这就更增强了曹氏家族的这种自我评价,所以曹元深到铁门关来,是以一种施恩者的心态来的。 可是现在,双方都还未深谈,仆拔只用了两句话和一个表情,就彻底撕烂了曹元深心中那自以为尊大的幻觉,将他重重地从云端直摔到泥坑中去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七章 宣战 听回纥人不承认安西军撤退是归义军调停的功劳,曹元深心中不免不悦,仆拔辨颜察色,也不为已甚,说道:“不过安西军会这么快退走,这里头曹二公子也是有功劳的,这个我们同罗将军心里清楚得很,日后毗伽大汗大军开到后,我们一定也会向大汗禀奏,请大汗论功行赏的。” 曹元深一凛,道:“毗伽大汗要来” 仆拔道:“自然是要来的。安西军无故侵犯龟兹,又将战火烧到了我们焉耆境内,我们毗伽大汗怎么可能善罢甘休现在大汗人已到达高昌,没多久便会赶来,焉耆的战局不会再有悬念,当我回纥十余万铁骑席卷西来的时候,问西域谁能抵挡到时候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曾帮我们的大汗会有赏赐,但如果与我们回纥为敌的,大汗必定会责罚曹二公子,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时候想必你心中定有选择了。” 阎一山心道:“毗伽要是尽起倾国之兵前来,那可确实招惹不得,这事可得小心,以免祸及沙州。”向曹元深使了个眼色。 曹元深却不愿示弱,说道:“仆拔将军的话,我可不大明白。” 仆拔哈哈一笑,说:“这还不简单咱们两家本来就有婚姻之亲,那安西军虽然托名大唐,实际上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蛮子,他们一路乱咬乱杀,干的尽是破坏西域稳定的事情,我看还是趁此机会,咱们两家联手将他们赶回疏勒去,还西域一个安定吧。” 曹元深道:“仆拔将军是想要我们和回纥一起对付安西么虽然我们沙州与高昌之间有婚姻之亲,但我们归义军与安西军同为大唐藩属,最近又刚刚订立了盟约,两家对我们来说一个是亲戚,一个是朋友,正因此故,家父才派我前来调停,希望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毗伽大汗虽然英雄,但安西军张大都护也是一位豪杰,双方要是真斗了起来,不管最后谁胜谁负受苦的总是百姓。听说毗伽大汗如今已经皈依了佛门,念在我佛慈悲,不如双方便就此罢手吧。” 仆拔接着他的话道:“可是安西军已经侵入到了我们焉耆境内,虽然退出了铁门关,但焉耆仍然有将近一半的领土被他们占着,请问二公子,如果瓜州有一半地方被人占着时,曹令公愿不愿意在敌人未撤出之前就与敌人化干戈为玉帛” 曹元深道:“若是我们能劝得张大都护撤出焉耆境内呢” 仆拔道:“如果安西军能够撤出焉耆,那么同罗将军可以做主,向毗伽可汗上奏,与安西军既往不咎,让两家言归于好。” 若是安西与高昌能够就此停战,那却是正合归义军的均势策略,也正中曹元深的心意,可他尚未接话,那边洛甫已经听得大急,叫道:“等等仆拔将军,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安西军现在可是还占定了龟兹,如今只提让安西军撤出焉耆,那我们龟兹的事情,同罗将军就不管了么” 仆拔眉头一皱,心想你这会来凑什么热闹冷冷道:“洛甫相爷,龟兹的事情,还是请骨咄可汗到我们毗伽大汗面前再自己分说吧,同罗将军只是焉耆方面守将,龟兹的事情太大,我们同罗将军可没权管到那里去。” 洛甫又问卢明德:“卢尊使,你怎么说这事你也没权管么” 卢明德默然无语,洛甫顿足大怒道:“你你们”心知道这些人是摆明了要牺牲龟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仆拔不再管他,却来与曹元深道:“若二公子同意我刚才的话,那么待会张迈来时,我们就按照这个意思和他谈吧。” 阎一山心想:“同罗只是一方守将,未必能够代替毗伽大汗承诺,可将来就算高昌那边撕毁约定,取得了焉耆之后还继续向龟兹用兵,那也不关我们的事。安西军和高昌回纥在龟兹斗个你死我活,却对我们沙州有利。”便向曹元深使了个眼色。 曹元深却想:“张大都护已经连续两次容让我们,如果再在我们的调停下撤出焉耆全境,这个情面可就给得大了,日后我们却得负起相当的责任。却如何确保回纥人守约呢” 正思虑间,有瞭望将士叫道:“安西军来了” 众人一起向西面眺望,只见西面出现了数百人,都未骑马,竟是撒腿奔了过来,曹元深心中一奇,暗想:“张大都护居然带步兵来赴会” 等那数百人奔得近了,众人才看清楚那数百人男女老幼都有,并非安西唐军,在他们后面,才有四队骑兵列阵开近,赶着那数百人而来。 那数百男女逃到铁门关附近时,洛甫带来的人忽然有个大叫:“妈妈”跟着又有人大叫:“哥哥” 洛甫定眼一看,在人群中也发现了自己的妻儿,心中又是惊喜,又是悲戚,骨咄的家人也在里头。 赶着这数百人来的队正在马上大声道:“张大都护下令释放龟兹一战之俘虏,以示诚意。这些人是第一批。” 卢明德道:“原来如此。” 仆拔怕这些俘虏乱了自家的阵型,大叫:“将这些人赶到一边去,将这些人赶到一边去” 洛甫叫道:“你们不得无礼,这些人中有我们可汗的王后,你们不得无礼” 仆拔却道:“别说是王后,就是王太后,也不能误了大事。”仍然命人将他们赶到一边去。 洛甫心中忧闷,忙派人去安抚逃回来的王后和妻儿。 曹元深叫道:“张大都护还没来么” 那队正道:“谁说未来这不是来了么” 曹元深再次西望,果见西面草原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二十队骑兵,二十队骑兵个个身披新制战袍,人人头戴轻便铁盔,居中更有数百骑胸前圆护打磨得极光,这时尚未到中午,阳光仍然是从正天中微向西射,这二十队骑兵从西面驰来,铠甲在日光照耀下闪闪发亮,闪得铁门关上的瞭望手眼睛一刺。 这正是张迈麾下的龙骧铁铠府,虽只有千余人,但全部骑着第二代汗血宝马,缓缓驰近,如虎逼来,曹元深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唐军的阵势,只看得有些目眩,暗想:“看他们的铠甲只是以精甲护住了要害,还不是全身重甲,论装备我归义军还有胜过他们的,可为什么我们的铁甲骑兵却没有这样的威势” 骑兵中间高举两面大旗,一面为“唐”字,一面为“张”字,在秋风之中猎猎作响。 仆拔看见了这支部队心中不由得一馁,当初石拔就是带着这支军队突至焉耆城下,几次野战打得焉耆守军全无还手之力,这次仆拔虽然带了五千多人埋伏在附近,但见是这支部队来心里就没了把握。 却有一骑脱队而出,猛地奔近,那骑士未带头盔,一头散发在风中乱舞,肩头上扛着一把又沉又重的獠牙棒,棒上獠牙呈暗红色,却是洗不尽的血迹 回纥军中有人高叫:“是铁兽石拔” 口耳相传之下,铁门关内外不少人已有些怕了。 石拔虽被张迈打了三十鞭,但并没有伤到筋骨,只是皮肉有些损伤而已,张迈一说要来铁门关他拼死也要跟来,这时驰骋到了铁门关城下,睥睨城头,许多吃过他苦头的回纥人被他眼睛一扫都双脚发软,石拔冷笑了两声,纵马驰归本队,拥着一个戴着龙鳞面具的男子驰近。 “龙面将军” 人群中不知有谁叫道。 张迈这时骑术已经练得甚精,就从马上跳下,石拔一声号令传出,一千二百人一起下马,呼的同时落地,整齐得叫人感到不可思议,石拔命副将留在城外,自己领了十个虎贲之士以及马小春跟在张迈背后,踏步上城。 仆拔虽有埋伏,这时哪里敢动 曹元深抢下城去,双手一揖,道:“这位便是张大都护” 张迈摘下龙鳞面具来,交给左手边的马小春,笑道:“我就是张迈。这位就是曹二公子么” 曹元深细眼看张迈,见他脸上有些疤迹,皮肤却养得有些白了,但顾盼之际叫人不敢平视,忙道:“我就是曹元深。”不知不觉间学了张迈的语气。 张迈就挽了他的手,走到城头,一路笑道:“这次来铁门关,能够见到曹家的英雄子弟,也就不虚此行了。”言语举止都显得十分亲热。 来到城头,卢明德便给张迈引见了仆拔等人,仆拔对曹元深时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见到张迈心里却充满了忌惮,通过姓名之后,卢明德便请张迈上座。 这时已近中午,阳光直射之下让人十分难当,张迈却就站在日光底下,道:“不用坐了这里除了曹二公子之外,其他人不配和我坐论,我也不想坐着听你们说话,有什么要讲的,站着说就行了” 场面登时尴尬了起来,仆拔也好,卢明德也罢,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张迈对曹元深道:“二公子,我看你情面,前来铁门关议和,我原本以为就算毗伽不来,焉耆的主将总得出现,现在看来,”一指扑拔等人道:“来的却都是些不三不四的家伙你这场调停,怕是难有结果了。” 仆拔等人的脸色登时都变得极其难看,曹元深忙道:“张大都护,刚才你未到时,我已与仆拔将军等商议过,双方已有结果,就等张大都护来了好商量。虽然同罗将军未到,但只要我们三方开诚布公,这次和议还是能够成功的。” 张迈脸色一沉,盯着曹元深正色道:“二公子,你我才是盟友这些家伙”一指仆拔等人:“一个两个全是心怀鬼胎的异族小丑,这亲疏先后的区别,你心里不该不清楚。你怎么能在我到达之前,先和他们达成什么协议” 曹元深一愕,一时也接不下口去,张迈睨了众人一眼,才道:“二公子这事虽然做得差了,不过你的诚心我还是相信的,也罢,就说说你们谈成什么样了吧。” 曹元深这时已十分不自在,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仆拔将军已经答应,只要安西军能够撤出焉耆,高昌方面也将既往不咎,双方各退一步,化干戈为玉帛,就此言归于好。” 石拔一听怒色烧上眉梢,只是眼睛直瞪着却不敢说话,张迈也默默没什么言语,好一会,才忽然对着洛甫笑道:“听刚才卢明德的介绍,这位是龟兹的宰相吧。” 洛甫讷讷嘿了一声,说:“不错。” 张迈笑道:“如果我和毗伽达成协议,化干戈为玉帛,却不知道毗伽将如何安置骨咄” 洛甫一张脸登时涨得如涂了猪血一般,仆拔见他如此咄咄逼人,心想他多半没打算讲和了,还好现在毗伽已回高昌,他也就不那么害怕,哼了一声道:“张大都护,你威名虽大,但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去。你趁着我们大汗人在北庭,先犯龟兹,再侵入我们焉耆,如今我们毗伽大汗已经回来,随时将拥兵西进,在我回纥铁骑面前,你这套作威作福的腔调,趁早收起来吧。” 张迈也不理他,却指着东方焉耆城的方向,问曹元深道:“我身为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请问二公子,所谓四镇节度使,节制的是哪四镇” 曹元深听他忽然提起此事,隐隐感到不妙,却还是回答道:“安西四镇,一般说的是龟兹、焉耆、疏勒、于阗。” 张迈点了点头,道:“这么说来,焉耆也是我辖下的四镇之一了” 曹元深一时无法回答,不是回答不出来,而是已经明白张迈的意思。 张迈道:“既然四镇都是我大唐的疆土,我自然要设法规复,既然龟兹和焉耆都属我管辖,我自然要来接管二公子,你要来做和事老,别的事情都可以商量,但身为大唐军人便当为国守土,这是大义所在这条底线却是谁也不能越雷池一步的” 石拔听了这两句话激动之情形于脸上,就差要高声叫好起来,马小春却将张迈的言语一字一句全部牢记,回去后好记录下来。 回纥众人却都又大吃一惊,卢明德怔怔望着张迈,道:“张大都护,听你的话根本无心议和,既然如此你今天还来这里干什么” 张迈轻轻一笑,说:“我此番确实是抱着诚意来议和,不过我议和的条款,与你们商量的不同。” 卢明德问道:“那张大都护心中议和的条款又是什么” 张迈道:“听说毗伽大汗已经回来,你们可带我的话给他,如果他愿意承认龟兹为我所有,并将焉耆割还给我,再开通商路,那么我也愿意退一步,止于安西四镇,与他做个善邻。” 仆拔看着张迈,觉得自己是在看一个疯子,嘿嘿一笑,问道:“那如果我们大汗不答应呢” 张迈淡淡道:“一个月后正值秋末,焉耆草长马肥,天时地利都适合作战,到时候我将率领大军,与他决战于焉耆城下。请他到时候势必赏脸光临。”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八章 用铁蹄来决定这片土地的归属! 张迈在铁门关上的言行,是曹元深来之前打破头也想不到的,但张迈既然已经将话说到这个地步,所谓的议和自然也就没法再谈下去,回纥方面担心安西军另有后着,恹恹而退。 临走的时候,张迈瞧了卢明德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暧昧,又点了点头,卢明德被他这一眼瞧得冷汗之下,忽然觉得背后有异,一回头,却是仆拔在看着自己,卢明德猛地打了个寒战,暗叫要糟。 马小春道:“大都护,这里离焉耆太近,我们在附近又没有重兵,还是先回去吧。” 石拔笑道:“怕他们什么,就焉耆城内那些人,来个几万咱们也不怕” 张迈看了曹元深一眼,说:“咱们送曹二公子一程。” 两军并作一处,张迈与曹元深领头先行,铁门关的这件事情,曹元深暗中虽然不免有些恼火,觉得自己被张迈耍了,但中下层的归义军将官听说经过后都暗暗喝彩,这些河西的汉子大多数并没有像高层那样有着重重顾虑,听说了张迈对回纥人义正词严的拒绝后心里反而都产生了更进一步的好感,尤其是那句“身为大唐军人便当为国守土,这是大义所在”更是博得了许多人的认同。 安西军与归义军向南行走,太阳从头顶滑过向右方沉没,走出了二十余里,曹元深几次请张迈回去,张迈却总是道:“再陪二公子走一程吧。”曹元深的心情才渐渐平复,因问道:“张大都护,你究竟打算如何真要和毗伽决战么那样对安西来说可不见得有利啊。” 张迈挥起马鞭打了个空响,说道:“和胡人对敌,形势就算再怎么险恶我也从来不怕,我自起兵至今,怕的只有四件事。” “哦世上还有张大都护怕的事情还有四件之多却不知道张大都护怕的是什么”曹元深问。 张迈道:“我最怕的,是兄弟与我生分,朋友与我淡漠,亲人对我离心,族人对我隔阂。与此相比,敌人再怎么凶狠也不算什么了。” 曹元深默然良久,才长叹道:“那确实是最可怕的事情。” 张迈又道:“毗伽会提前南下,这事我在抵达龟兹之前就已经料到了,高昌回纥以龟兹宗主国自居,听说我攻取了龟兹一定会倾力西进,不夺回龟兹誓不罢休,毗伽来得越迟,反扑的力道就会越猛,所以焉耆的守将虽说是答应要接受归义军的调停,我却知道他们心里根本就没有诚意,就算同罗有诚意他也代表不了毗伽,他不管作出什么承诺都是废话,就是形诸文字也只是废纸一张,只等毗伽一来他们马上就会将协议撕毁,直接用铁蹄来决定这片土地的归属胡人的这些习性,我还在怛罗斯的时候就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对付他们,只能用金戈铁马,而没法用道德信义” 曹元深道:“既然如此,大都护为什么又要放弃对焉耆的包围呢” 张迈忽然勒了勒马,曹元深也跟着停下,两军首脑一停,背后的部队也就跟着停,只不过安西是全体马上立定,队伍丝毫不乱,归义军却有一部分人冲出了几步,队伍略显杂乱。曹元深见了心道:“虽然未曾战场对决,但我军对比安西军实在是有所不如。” 却见张迈在汗血王座立定之后,才说道:“焉耆撤围了以后,还可以重新围上,但是人与人之间一旦产生了误会,那道裂缝却有可能从此便难以弥补。我不怕焉耆一时攻不下,也不怕和毗伽的对决,但我却不希望令尊曹令公对我产生什么误会,更不希望安西军与归义军产生罅隙。” 他一指背后的两支军队,说道:“你看,这些都是大唐的子弟兵,不管是安西军,还是归义军,我们都是大唐留在西域这片大地上的后人,我们长着一样的头发,一样的眼睛,有一样的皮肤,说一样的言语,我们天然地就应该并肩作战无论对手是突厥还是萨曼,是回纥还是契丹我们应该将龟兹、焉耆、疏勒、于阗联合起来,将沙州、瓜州、肃州、甘州、凉州联合起来只有团结一致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也是我们最强的力量,如果我们大唐子弟能够齐心协力,别说区区一个毗伽,就算是毗伽、阿尔斯兰乃至甘州回纥、萨曼、契丹全部联合起来,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曹元深已经是踏入中年的人了,可这时听了张迈的话也忍不住有一种热血上涌的冲动 张迈继续道:“多一座城池少一座城池,其实都无关紧要,安西四镇的子弟与河西走廊的子弟团结起来,才是最重要的毗伽要来就由他来,我不怕他,他就算一时占了我的上风,但就长远而言,胡人倒伏在汉唐子孙的脚下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曹元深在一天之内第二次有一种目眩的感觉,第一次是初见龙骧府铁骑的那一刻,第二次就是现在。 张迈的话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个纵横西域的旷世英雄,说出来的话竟然会如此天真,听起来张迈是如此的感情用事,如果是弟弟曹元忠说出这样的话来曹元深不会感到奇怪,同时也会嗤之以鼻,因为曹元深早已经认定光凭一腔热血是没法成事的,更多的时候,“需要妥协需要谋略甚至需要抛弃梦想” 梦想,曹元深也有过,但现在大多都已经被现实逼得低头了。 “将安西与河西统一起来,团结起来” 想一想那确实是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可是在现实中那可能吗曹元深怀疑。 西域汉家子弟星散式微已经持续了一百多年且每况愈下,现在光凭张迈的这几句话就能振兴曹元深怀疑。 毗伽的领土跨有天山南北,背后又有契丹人的支持,麾下更有十余万骑兵听候调遣,张迈竟然想在没法集中全力的情况下就与他硬拼他能取胜么曹元深怀疑。 可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曹元忠,也不是一个只会夸口的青年,这个人已经一路从遥远的新碎叶城一路杀过来,一直杀到疏勒,杀到龟兹,杀到焉耆难道他的话是出自真心,难道按照梦想来行动的人也有可能取得成功么 那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曹元深策马走得远一些,走到背后的将士们听不到他说话的地方,道:“张大都护,你刚才跟我说这些话,是不是希望打动我,让我去说服家父出兵援助安西” 张迈长长叹息一声,道:“我们两家结盟不久,彼此有疑虑也属正常,今天我与二公子也只是初见,虽然投缘,但毕竟只靠言语是苍白无力的,但我以后会用行动来证明我的想法,二公子就先回驻地去拭目以待吧。我相信有一天二公子会不带一兵一卒,放心地走进龟兹与我把酒言欢。同样的我也相信有那么一天,沙州将敞开大门迎接我的到来。” 张迈没有正面回答曹元深的问题,但他的话却传递给了曹元深更多的讯息。 卢明德被张迈瞧了那一眼后有些失魂落魄,路上忽然有人叫他,回头一看,却是这次安西军放回的俘虏中的一人,衣服破烂,黄毛褐皮,卢明德看得他眼熟,那人挣扎上前,对拦住他的卫兵自称是卢明德失散了的下属。 卢明德又将他看了两眼,忽然认出他是谁来,道:“没错,是我的人,龟兹失陷的时候走散了。” 旁边的士兵才放他近前。 卢明德在焉耆城内是住在佛寺之中这里是他这一派人马的势力范围,住在寺内不至于被人监视看押。 回城之后,卢明德便将那人单独叫来,关上了门,才厉声责问道:“你跑来找我干什么” 那人却反而笑了起来,道:“那卢老爷不揭破我的谎言,反而单独见我,为的又是什么” 卢明德被他一句话堵得无法回答。 原来来的这人根本不是卢明德的什么失散下属,而是李膑的手下。 司马署出于侦查敌国情报的需要,招募了一批相貌类于胡人甚至本身就是胡人的手下加以训练,然后将他们派到回纥、萨曼诸国从事间谍行动,来找卢明德的哲人名叫黄老同,因长着一头黄毛,身材短小,相貌又比较猥琐,所以有个外号叫黄毛老鼠。卢明德在龟兹时就是由他居中和卢明德联系,不断给卢明德透露各种来自疏勒、温宿的情报,这些情报绝大部分都是真的,唯有最后的一条是假的可就是那一条情报将卢明德给害惨了 这时见到黄老同卢明德自然要发脾气,可是被黄老同堵了一句话以后他就静了下来,卢明德毕竟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他非常清楚眼下自己所处的局面。 这是寺庙中的一个偏僻的禅房,禅房中铺设简陋,但桌椅蒲团还是有的,卢明德有些颓丧地跌坐在一个蒲团上,道:“你这次来,究竟是干什么来了李膑他把我害成这样惨还不够么” 黄老同笑道:“卢老爷不要将我们李副司马想得那么坏,其实咱们安西唐军历来是恩怨分明、赏罚分明,卢老爷你虽然不是出自本心,但龟兹一事我军能有如此战果,还是多亏了卢老爷帮了我们的大忙,所以张大都护早就示下了,要我们联系上卢老爷,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将尽所能地给卢老爷提供帮助。李副司马说了,龟兹之事我们大都护虽然感激卢老爷,但毗伽大汗回来以后,只怕对卢老爷的这一番功劳会有微词。” 他这几句话语气中带着“善意”,但卢明德却听得汗水涔涔而下 龟兹一事毗伽一旦搞明白以后,对卢明德岂止是微词而已当场毙了卢明德都是轻的了。更别说他还个对头约昌呢。这些天来卢明德每次想起此事都吓得惶恐难安,没一个晚上睡得安稳,每次听说有来自高昌的使者就吓得全身发抖,他在同罗等面前尽管还强撑着摆钦差大臣的谱,但自己也很明白,只要毗伽有一道命令传来,第二天自己的头颅只怕就得挂上焉耆城头。 现在毗伽没找他,估计是他身边有人在帮卢明德说话,可是那也只拖得一时,总有一天他要占到毗伽面前直接对质的啊 “怎么,卢老爷,你很热么”黄老同明知故道:“如今已经入秋了啊,天气转凉,都快得添衣了呢。” 卢明德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黄老同,他虽然曾中了张迈的计,却也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从发现黄老同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这个人此人肯定是有所为而来。 “黄先生,这次李副司马或者张大都护有什么示下,请明说吧。” “示下不敢,”黄老同笑了笑,他的军政眼光自然不可能和张迈李膑等相提并论,但作为疏勒市井中历练翻滚过的人,自然也很喜欢与聪明人说话,因为那样会比与蠢人说话省事。“我们李副司马这次派我来,是让我来问问卢老爷是否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毕竟你也帮过我们一个大忙,现在是我们报答卢老爷的时候了。” 卢明德几乎就有一个冲动要吼道:“你们不来害我就是最大的帮忙了。”可这毕竟只是情绪上的波动,他在脾气还没发出来之前就冷静了下来,很平静地说道:“如果我说希望张大都护给我安排一条生路,张大都护肯答应么” 黄老同笑了起来,道:“若卢老爷愿意到我安西来定居发财,我们安西军民自然都十分欢迎。”顿了顿,又道:“不过若卢老爷想要到安西来做一点事业的话,我们安西唐军如今却不怎么缺人了,对于来归者的准入门槛还是挺高的。当然,以卢老爷这样的高才,弄个寺庙主持之类的当当应该也没问题。” 这句话说得隐晦,但卢明德却已经听明白这句话里头暗藏的玄机,知道张迈愿意接纳他,同时也给他开出了归附以后的如何安置的待遇。只是卢明德有了一条活命道路以后,却又不想真的就此沉寂下去,不管是在安西,还是在高昌。 “我六根不净,做不了和尚。”卢明德说道:“如果张大都护真能看在我对他攻克龟兹立下了功劳,那我希望他能赏我一块方圆五十里、水草丰茂的免税领地。” 黄老同摇了摇头,道:“这个只怕有些难,我们安西大都护府内部,没听说过有这样分封的。再说,以卢老爷现在对我们安西的贡献来说,似乎也还够不上让我们大都护如此破格封赏。” 卢明德道:“张大都护既然要办大事,却连五十里的土地都舍不得么要知道我能带给他的,可是十倍于此的大利啊” “比如说呢”黄老同问。 “比如说,”卢明德一字字道:“焉耆城” 室内静了下来,直过了有半柱香时间,黄老同才道:“卢老爷,你刚才说的这三个字确实很有诱惑,但我也说实在的,现在没人会相信你还有这么大的本事,包括我在内。”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九章 龟兹的春天 安西境内,一条全新的商业生态链正在形成。 在安西唐军崛起之前,以疏勒为中心的方圆千里土地上,由于政治上、军事上、宗教上的割裂,出境经商近乎冒险,由于政治制度的落后,境内的商业的活动也不受保护,游牧贵族和宗教领主常常用各种借口盘剥商人,这些因素都大大压制了西域商业贸易的发展。 萨图克博格拉汗统治时期的疏勒地区,由于入主者回纥人乃是游牧民族,虽然回纥进入这个地区之后本身的经济生活与文化水平被提高了,但疏勒本地的经济与文化水平却被拉低了因为需要适应回纥人的思想意识形态与部族政权结构,所以萨图克的政权实际上是拖了疏勒商业发展的后腿。 在祆教统治下的宁远原讹迹罕地区,麦克利虽然也保护商人的利益,但他没有向外拓展商路的能力,河中地区与宁远相距不远,可是由于宗教方面的对立,两个地方的商人根本无法实现自由往来,宁远的商人也只好靠着自己的能力,迂回地向南走葱岭这条难于上青天的道路,做着断断续续的细水生意。这样的商贸非但成本极高,而且无法保证可持续的发展。 但在安西成为这两个地区的统治者之后,这一切都马上发生了渐进却是根本性的变化。 制度设计方面呢,安西唐军最高统治者张迈的政治理念是远远超越疏勒本身经济水平的,他和娴熟西域经济格局的郑渭一起构建的制度蓝图也是稍微超前于这个时代,对于私有财产的保护正一条条地落实为明文规定,以前商人们若被权势者盯上,就只有靠收买、走后门等手段来寻求免祸,现在却已经可以通过法曹来解决民事问题,在安西境内已经发生过不止一起的权势者与商人的纠纷,而所有的这些纠纷都在张迈、郑渭的关注下得到依法解决,并在一步步地形成习惯力量。 税收方面,张迈和郑渭也根据疏勒、宁远两地的实际情况,确定了比较透明的税收制度并向全境公布。大都护府在亦黑、库巴、冲天砦、马鞍山口设置了四个对外榷场收取关税,在托云关和莎车收取境内交通厘金莎车面对的是于阗,本来也应该算“边境”,但张迈却决定了要用境内厘金的标准来收取,以此鼓励两邦经济上的一体化以及民心上的彼此认同。 律法的公正、税收的透明再加上对境内最贫困阶层施与生存援助,让安西境内的治安大大转好,当然,促使治安好转的重要措施还包括对于所有破坏治安者的打击不管是唐民还是异族,只要违法者均一视同仁,绝不姑息 宁远南部吐火罗山区的山贼、葱岭山间隐伏的马贼,还有藏身于死亡沙海的大漠强盗,以及隐身于市井中的不稳定异族分子,都曾经对安西境内的治安构成威胁。 杨定国曾经建议说安西刚刚立国,对来归异族不妨采取较为宽松的羁縻政策,但张迈却拒绝了。 “凭什么要对主体民族严格要求,而对异族中的败类姑息养奸呢”张迈当时就说道:“我知道诸位的意思是想作为一个过渡政策,可是一开始放松后来渐变严厉,非但不能收买人心,还会让这些人觉得自己的处境每况愈下,会为将来埋下极大的后患,反而不如一开始就严厉公正更能实现长治久安。” 所以他哪怕在人力物力最困难的情况下也坚持采用重点打击的手段,甚至不惜出动精锐部队将叛乱者全部剿灭。 而实践也证明张迈的决定是正确的,在疏勒攻防战以及联军西征之后,境内的少数民族震慑于安西军的军威不敢妄动,也就乖乖地遵从了安西军的规定,久而久之成了习惯,也就不觉得有多少的不方便了。 除了制度上的保障以外,在政策上郑渭也设法对粮食加工、衣物加工等有益于民生的手工业上给予了一定的政策扶持,对于造酒等太费人力与粮食的手工产业则加以限制,至于产地在境外的贵金属与奢侈品,如黄金、象牙、珊瑚、玉石等则力争让疏勒成为一个最安全最可靠的交易地。 张迈和郑渭的这个意图现在已经取得了初步的成功,安西的领土刚好处在天方教板块、回纥板块、华夏板块和印度板块之间,而安西境内,回纥商人也好,天方教商人也好,印度商人也好,都已经听说这样的传闻:只要进入安西,依法交易,一定可以确保财产不会因为政治或者宗教上的原因而被没收这个保证看似平平无奇,但在中古时期却没几个邦国可以做到。 在过去的一年里,疏勒与宁远的农业已经恢复到历史上的较高水平,手工业有了复苏性的发展,而商业发展的速度则是手工业的数倍,一张东起于阗,西至萨曼、南通印度、北联回纥的商业网络正在形成,安西境内的中转商人靠着居中倒卖的优势赚得盆满钵满,更让他们期待的是:大都护张迈还在通过军事上的威慑与外交上的交涉,将这张网络不断地扩张下去。 向西是政治稳定、经济繁荣的河中地区,安西军已经通过外交手段打通了与萨曼的国际交易,现阶段没有必要再采取军事行动,向北则是岭西回纥,虽然亦黑的榷场交易不如库巴的榷场交易来得稳定,但要想进一步打开这个市场,军事阻力太大而能够得到的经济利益又太小,所以商人们对这条商路的兴趣也不是很大但是东方就完全不同了。 东方啊,东方那里是丝绸之路的起点,有着广阔的货品来源以及近乎无限大的市场需求,无论西域有多少的奢侈品,到了中原都一定能够被消化掉,而丝绸、陶瓷以及各种各样的中国商品,也只有打通东方的道路才能得到源源不绝的货源。 作为中转商,疏勒的商人是坚决支持安西唐军扩大这张商贸网络的,甚至就是天方教的商人,由于可以在这件事情上间接获得利益也都期待着东方战事的进行。而龟兹方面以及沙州、瓜州方面的商人,也都有着融入这张商贸网络的冲动。 郑渭是个文官,可他同时也是一个商人,在东进的事情上,他非但没有站在张迈的对立面,相反,他是张迈最坚定的支持者,因为他知道东方利益有多大。 “龟兹到了” 一队商旅扫掉俱毗罗沙漠粘在衣服上的沙尘,兴冲冲地赶入城中,城内保守的居民不免有些奇怪:这些人在这时候跑来干什么难道不知道龟兹刚刚发生过战争吗难道不知道龟兹附近的军事冲突还在持续吗难道不知道高昌回纥的毗伽大汗随时都会冲来吗难道他们就不懂得“危邦不入、乱邦不居”的道理么 可是对龟兹本地人的种种顾虑,这些西来的商人似乎全没放在心上,军事上,安西的商人正在形成一种“张大都护战无不胜”的迷信,当然更内在的原因是他们看到了利润 钱,钱,钱 在中转商的眼里,龟兹和焉耆不仅是城池,更代表了数量越来越多的金钱和种类越来越多的货物,每向东推进一州或一镇,这些商人们的生意就能增加几成一想到打通河西走廊进入中原腹地,那种巨大的诱惑简直可以推动他们干出任何事情来。 很快地,龟兹人就没工夫去替这些外来者担心了因为他们中的敏锐者很快就发现随着这些人的到来,各种各样的商机也多了起来。 光是这些西来商人进入龟兹后对衣食住行的消费,本身就已是一种商机,更别说龟兹国自古盛产麻、麦、葡萄、良马,境内的金矿、铁矿、铜矿储量也不少,手工业方面其织锦尤负盛名,这些都是可以与西来商人直接交易的。同时龟兹人本身就有做中转商的传统,在明白疏勒商人的意图之后他们迅速就反应了过来。压在他们头上的游牧统治者回纥一族其男丁几乎已被驱逐殆尽,剩下的也再不能产生政治上的影响力,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更适合工商业发展的政治制度与法律制度,虽然不算残暴但相形之下却十分无能的骨咄迅速被他们忘记,“张迈时代”已经到来 不止龟兹本地商人,一些来自沙州、来自焉耆甚至来自高昌的商人也发现了这一点。就在焉耆的战争还没有分出胜负之前,高昌、沙州与龟兹三国的民间商业势力已经产生了频密的接触,使得前两者对安西境内的政治制度、商业环境、律法制度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作为安西全境内政方面的首脑,郑渭并未曾直接涉及对东方的战争,可是他治理下的安西却正一步步地成为西域各族所向往的国度,“以内政胜敌”的隐形效应正在发生着难以估量的作用。 龟兹城,新长史府。 这里原本是龟兹宰相洛甫的府邸,现在却变成了郑渭的临时行在。长史府门外不知有多少人伸长了脖子想要巴结这位安西的“宰相”,可惜大多数人却不得其门而入,不过这时却有一个身穿貂裘的中年商人骑马从侧门驰入,暗地里便有市井中人指指点点,猜测这个人的来历。 进入长史府的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而正是郑渭的哥哥、安西境内最大的商人之一郑济,唐军在与萨曼的交涉结束后,郑济就卸了官职恢复了商人的身份。他第一步是感到疏勒与弟弟郑渭见面,兄弟两人久别重逢自有一番欢喜与痛哭,但可以想见,像这样的两兄弟在宣泄完情感之后马上就转入到家族未来的探讨上来。 那天晚上郑家两兄弟见过面后,第二日郑济就从郑汉手里接掌过了那个棉衣工坊,并且不知道他从哪里调来了大量的资金,不但扩充了棉衣工坊的规模,而且又与境内的棉农频繁接触,笼住了庞大的棉花源头,还向安西大都护府认购荒地,雇用老农、租用奴隶,顺着安西大都护府“种植经济作物必须同时产出相当比例粮食”的政策,圈起了几块农场,半种粮食半种棉花,这些举动在去年虽未收回多少利润,但在明眼人如奈家眼中却看到一个商业王国正在慢慢形成。 “三公子,二公子来了。”童子禀报道。 郑渭道:“且让二哥等等。” 到黄昏时分,郑渭才理完了政务,赶到了后园,郑济早让童仆准备好了晚膳,笑道:“郑相爷,用不用这么拼命啊” 郑渭微笑道:“张龙骧在前面拼命,他将后方交给了我,我总得保证他足粮足食,无叛无乱,免去他的后顾之忧。” 郑济道:“无叛无乱我怎么记得治安的事情是安守业在负责”他进入安西日子已经不短,不但已熟知安西内部的情况,而且和上层诸将也多有了交往。 郑渭笑道:“从来造反作乱者,要么因为遭遇不公,要么因为活不下去,要解决不公问题就要保证律政的公正,要让他们不铤而走险就要给他们一条活路,这样自然就能将叛乱消灭于无形,若等到有人起来造反再去平叛便已经迟了。所以二哥你说,这治安的事情该算我的事情多些,还是该算安守业的事情多些” 郑济笑道:“这个道理我也明白,不过龟兹毕竟是新得之国,想必国内必有一些不知好歹、忠于故主的遗族,这些人恐怕就不是给他公正、给口饭吃就能让他们老实的吧。” 郑渭冷笑道:“新得之国张龙骧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回纥人抵抗激烈的做了俘虏战奴,老弱妇孺则全部赶到焉耆去了。现在龟兹境内少了几万个吃闲饭的,百姓多是土著,且有不少本有唐民血统,可以说张龙骧留给我的这个底子很不错,所以我治理起来,只要确保公正、足食就够了。” 他显然公务繁忙,一边说话一边不忘吃饭。对一个久受教养的人来说边说话边吃饭并不合适,但这段时间郑渭显然时间老不够用,匆匆狼吞虎咽完了之后,屏退下人,才道:“二哥,妹妹在疏勒如何了” “她刚刚成亲,丈夫就远征,当然不是很开心。”郑济道:“我来之前,他还朝我使小性子呢。” 郑渭脸上一副没办法的神色,“湘儿从小没吃过苦,可有些娇纵了。要不你让人将她接到龟兹来。虽然我也忙,但毕竟同处一城,可以放心些,再说这里离薛复的驻地也近,要是薛复得空回到龟兹时,兴许也能见上一面。” 郑济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郑渭又问起河中的家人如何,郑济道:“” 郑济道:“咱们安西和萨曼关系缓和以后,爹娘、大哥他们的日子也算好过了些,不过呢,暗中还是有人盯着咱们家,幸好老爹眼光够长,老大手段够辣,咱们家的金银库老早就运出撒马尔罕藏起来了。爹自从听说你在这边的情况,就有意将家族搬回来,现在金银库的存资已有四成偷运到宁远了。” 郑渭又惊又喜:“咱们家的金银库有四成偷运过来了老大怎么做到的” 郑济笑道:“怎么做到,说起来可就长了,从撒马尔罕到边关就不说了,到了边关,大略来说,就是假、贿二字。” 郑渭听到这两个字便明白了,他也知道库巴虽设了榷场,但由于关税颇重,所以还是有人不惜翻山越岭进行走私,走私渠道既在,那么只要贿赂边将,再将金银库中的存资假冒成别的货物,倒也有机会偷运过来,至于具体的做法,那就要看郑家的手段了。 郑济又道:“咱们家的家底,嘿嘿,老三,你在俱兰城隔绝了这么些年,只怕也猜不到有多少,总而言之我收到这笔钱后,手头就宽裕了。现在棉衣工坊那边已无需再投金资,我就想把钱用在别的产业上,所以才到龟兹来和你商量一下。” 郑渭问道:“三哥,你手头现在到底有多少钱” 郑济伸手蘸了点葡萄酒,在桌上划了几行阿拉伯数字,跟着抹去,以郑渭此刻的眼界竟也忍不住眼睛一瞪,沉吟了良久,道:“如果是这样嗯,进入什么产业、行当,可以慢慢考虑,但你还是先将府邸迁到龟兹来吧。” “龟兹”郑济是今年年初才从宁远迁到疏勒,这时听郑渭如此说,道:“龟兹局势还未稳啊。” “就是还未稳,所以更有机会,等到整体安定下来,那时候人人抢着圈地,反而就困难多了。”郑渭道:“而且龟兹正好位于死亡沙海的顶点,左揽沙州,右握疏勒,你进入疏勒太晚了,那边最好的东西大多没捡到,但龟兹这边却是一片新天地,如果三哥你能将家业立在这里,前途不可限量。” 郑济很清楚他弟弟如今在安西军中是什么样的地位,他既为郑家选定了龟兹作为立足点那就肯定没错,点了点头,说道:“那好,我回头就办这件事情,不过现在龟兹哪门生意最有前程,你可得给我透个信。” 郑渭微微一笑,说:“花钱帮张龙骧稳定住龟兹的局面,让他无后顾之忧这就是最好的一门生意。” 郑济一怔:“这算什么生意”随即恍然大悟,不由得笑了起来:“没错,没错,我明白了。” 安西境内,一条全新的商业生态链正在形成。 在安西唐军崛起之前,以疏勒为中心的方圆千里土地上,由于政治上、军事上、宗教上的割裂,出境经商近乎冒险,由于政治制度的落后,境内的商业的活动也不受保护,游牧贵族和宗教领主常常用各种借口盘剥商人,这些因素都大大压制了西域商业贸易的发展。 萨图克博格拉汗统治时期的疏勒地区,由于入主者回纥人乃是游牧民族,虽然回纥进入这个地区之后本身的经济生活与文化水平被提高了,但疏勒本地的经济与文化水平却被拉低了因为需要适应回纥人的思想意识形态与部族政权结构,所以萨图克的政权实际上是拖了疏勒商业发展的后腿。 在祆教统治下的宁远原讹迹罕地区,麦克利虽然也保护商人的利益,但他没有向外拓展商路的能力,河中地区与宁远相距不远,可是由于宗教方面的对立,两个地方的商人根本无法实现自由往来,宁远的商人也只好靠着自己的能力,迂回地向南走葱岭这条难于上青天的道路,做着断断续续的细水生意。这样的商贸非但成本极高,而且无法保证可持续的发展。 但在安西成为这两个地区的统治者之后,这一切都马上发生了渐进却是根本性的变化。 制度设计方面呢,安西唐军最高统治者张迈的政治理念是远远超越疏勒本身经济水平的,他和娴熟西域经济格局的郑渭一起构建的制度蓝图也是稍微超前于这个时代,对于私有财产的保护正一条条地落实为明文规定,以前商人们若被权势者盯上,就只有靠收买、走后门等手段来寻求免祸,现在却已经可以通过法曹来解决民事问题,在安西境内已经发生过不止一起的权势者与商人的纠纷,而所有的这些纠纷都在张迈、郑渭的关注下得到依法解决,并在一步步地形成习惯力量。 税收方面,张迈和郑渭也根据疏勒、宁远两地的实际情况,确定了比较透明的税收制度并向全境公布。大都护府在亦黑、库巴、冲天砦、马鞍山口设置了四个对外榷场收取关税,在托云关和莎车收取境内交通厘金莎车面对的是于阗,本来也应该算“边境”,但张迈却决定了要用境内厘金的标准来收取,以此鼓励两邦经济上的一体化以及民心上的彼此认同。 律法的公正、税收的透明再加上对境内最贫困阶层施与生存援助,让安西境内的治安大大转好,当然,促使治安好转的重要措施还包括对于所有破坏治安者的打击不管是唐民还是异族,只要违法者均一视同仁,绝不姑息 宁远南部吐火罗山区的山贼、葱岭山间隐伏的马贼,还有藏身于死亡沙海的大漠强盗,以及隐身于市井中的不稳定异族分子,都曾经对安西境内的治安构成威胁。 杨定国曾经建议说安西刚刚立国,对来归异族不妨采取较为宽松的羁縻政策,但张迈却拒绝了。 “凭什么要对主体民族严格要求,而对异族中的败类姑息养奸呢”张迈当时就说道:“我知道诸位的意思是想作为一个过渡政策,可是一开始放松后来渐变严厉,非但不能收买人心,还会让这些人觉得自己的处境每况愈下,会为将来埋下极大的后患,反而不如一开始就严厉公正更能实现长治久安。” 所以他哪怕在人力物力最困难的情况下也坚持采用重点打击的手段,甚至不惜出动精锐部队将叛乱者全部剿灭。 而实践也证明张迈的决定是正确的,在疏勒攻防战以及联军西征之后,境内的少数民族震慑于安西军的军威不敢妄动,也就乖乖地遵从了安西军的规定,久而久之成了习惯,也就不觉得有多少的不方便了。 除了制度上的保障以外,在政策上郑渭也设法对粮食加工、衣物加工等有益于民生的手工业上给予了一定的政策扶持,对于造酒等太费人力与粮食的手工产业则加以限制,至于产地在境外的贵金属与奢侈品,如黄金、象牙、珊瑚、玉石等则力争让疏勒成为一个最安全最可靠的交易地。 张迈和郑渭的这个意图现在已经取得了初步的成功,安西的领土刚好处在天方教板块、回纥板块、华夏板块和印度板块之间,而安西境内,回纥商人也好,天方教商人也好,印度商人也好,都已经听说这样的传闻:只要进入安西,依法交易,一定可以确保财产不会因为政治或者宗教上的原因而被没收这个保证看似平平无奇,但在中古时期却没几个邦国可以做到。 在过去的一年里,疏勒与宁远的农业已经恢复到历史上的较高水平,手工业有了复苏性的发展,而商业发展的速度则是手工业的数倍,一张东起于阗,西至萨曼、南通印度、北联回纥的商业网络正在形成,安西境内的中转商人靠着居中倒卖的优势赚得盆满钵满,更让他们期待的是:大都护张迈还在通过军事上的威慑与外交上的交涉,将这张网络不断地扩张下去。 向西是政治稳定、经济繁荣的河中地区,安西军已经通过外交手段打通了与萨曼的国际交易,现阶段没有必要再采取军事行动,向北则是岭西回纥,虽然亦黑的榷场交易不如库巴的榷场交易来得稳定,但要想进一步打开这个市场,军事阻力太大而能够得到的经济利益又太小,所以商人们对这条商路的兴趣也不是很大但是东方就完全不同了。 东方啊,东方那里是丝绸之路的起点,有着广阔的货品来源以及近乎无限大的市场需求,无论西域有多少的奢侈品,到了中原都一定能够被消化掉,而丝绸、陶瓷以及各种各样的中国商品,也只有打通东方的道路才能得到源源不绝的货源。 作为中转商,疏勒的商人是坚决支持安西唐军扩大这张商贸网络的,甚至就是天方教的商人,由于可以在这件事情上间接获得利益也都期待着东方战事的进行。而龟兹方面以及沙州、瓜州方面的商人,也都有着融入这张商贸网络的冲动。 郑渭是个文官,可他同时也是一个商人,在东进的事情上,他非但没有站在张迈的对立面,相反,他是张迈最坚定的支持者,因为他知道东方利益有多大。 “龟兹到了” 一队商旅扫掉俱毗罗沙漠粘在衣服上的沙尘,兴冲冲地赶入城中,城内保守的居民不免有些奇怪:这些人在这时候跑来干什么难道不知道龟兹刚刚发生过战争吗难道不知道龟兹附近的军事冲突还在持续吗难道不知道高昌回纥的毗伽大汗随时都会冲来吗难道他们就不懂得“危邦不入、乱邦不居”的道理么 可是对龟兹本地人的种种顾虑,这些西来的商人似乎全没放在心上,军事上,安西的商人正在形成一种“张大都护战无不胜”的迷信,当然更内在的原因是他们看到了利润 钱,钱,钱 在中转商的眼里,龟兹和焉耆不仅是城池,更代表了数量越来越多的金钱和种类越来越多的货物,每向东推进一州或一镇,这些商人们的生意就能增加几成一想到打通河西走廊进入中原腹地,那种巨大的诱惑简直可以推动他们干出任何事情来。 很快地,龟兹人就没工夫去替这些外来者担心了因为他们中的敏锐者很快就发现随着这些人的到来,各种各样的商机也多了起来。 光是这些西来商人进入龟兹后对衣食住行的消费,本身就已是一种商机,更别说龟兹国自古盛产麻、麦、葡萄、良马,境内的金矿、铁矿、铜矿储量也不少,手工业方面其织锦尤负盛名,这些都是可以与西来商人直接交易的。同时龟兹人本身就有做中转商的传统,在明白疏勒商人的意图之后他们迅速就反应了过来。压在他们头上的游牧统治者回纥一族其男丁几乎已被驱逐殆尽,剩下的也再不能产生政治上的影响力,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更适合工商业发展的政治制度与法律制度,虽然不算残暴但相形之下却十分无能的骨咄迅速被他们忘记,“张迈时代”已经到来 不止龟兹本地商人,一些来自沙州、来自焉耆甚至来自高昌的商人也发现了这一点。就在焉耆的战争还没有分出胜负之前,高昌、沙州与龟兹三国的民间商业势力已经产生了频密的接触,使得前两者对安西境内的政治制度、商业环境、律法制度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作为安西全境内政方面的首脑,郑渭并未曾直接涉及对东方的战争,可是他治理下的安西却正一步步地成为西域各族所向往的国度,“以内政胜敌”的隐形效应正在发生着难以估量的作用。 龟兹城,新长史府。 这里原本是龟兹宰相洛甫的府邸,现在却变成了郑渭的临时行在。长史府门外不知有多少人伸长了脖子想要巴结这位安西的“宰相”,可惜大多数人却不得其门而入,不过这时却有一个身穿貂裘的中年商人骑马从侧门驰入,暗地里便有市井中人指指点点,猜测这个人的来历。 进入长史府的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而正是郑渭的哥哥、安西境内最大的商人之一郑济,唐军在与萨曼的交涉结束后,郑济就卸了官职恢复了商人的身份。他第一步是感到疏勒与弟弟郑渭见面,兄弟两人久别重逢自有一番欢喜与痛哭,但可以想见,像这样的两兄弟在宣泄完情感之后马上就转入到家族未来的探讨上来。 那天晚上郑家两兄弟见过面后,第二日郑济就从郑汉手里接掌过了那个棉衣工坊,并且不知道他从哪里调来了大量的资金,不但扩充了棉衣工坊的规模,而且又与境内的棉农频繁接触,笼住了庞大的棉花源头,还向安西大都护府认购荒地,雇用老农、租用奴隶,顺着安西大都护府“种植经济作物必须同时产出相当比例粮食”的政策,圈起了几块农场,半种粮食半种棉花,这些举动在去年虽未收回多少利润,但在明眼人如奈家眼中却看到一个商业王国正在慢慢形成。 “三公子,二公子来了。”童子禀报道。 郑渭道:“且让二哥等等。” 到黄昏时分,郑渭才理完了政务,赶到了后园,郑济早让童仆准备好了晚膳,笑道:“郑相爷,用不用这么拼命啊” 郑渭微笑道:“张龙骧在前面拼命,他将后方交给了我,我总得保证他足粮足食,无叛无乱,免去他的后顾之忧。” 郑济道:“无叛无乱我怎么记得治安的事情是安守业在负责”他进入安西日子已经不短,不但已熟知安西内部的情况,而且和上层诸将也多有了交往。 郑渭笑道:“从来造反作乱者,要么因为遭遇不公,要么因为活不下去,要解决不公问题就要保证律政的公正,要让他们不铤而走险就要给他们一条活路,这样自然就能将叛乱消灭于无形,若等到有人起来造反再去平叛便已经迟了。所以二哥你说,这治安的事情该算我的事情多些,还是该算安守业的事情多些” 郑济笑道:“这个道理我也明白,不过龟兹毕竟是新得之国,想必国内必有一些不知好歹、忠于故主的遗族,这些人恐怕就不是给他公正、给口饭吃就能让他们老实的吧。” 郑渭冷笑道:“新得之国张龙骧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回纥人抵抗激烈的做了俘虏战奴,老弱妇孺则全部赶到焉耆去了。现在龟兹境内少了几万个吃闲饭的,百姓多是土著,且有不少本有唐民血统,可以说张龙骧留给我的这个底子很不错,所以我治理起来,只要确保公正、足食就够了。” 他显然公务繁忙,一边说话一边不忘吃饭。对一个久受教养的人来说边说话边吃饭并不合适,但这段时间郑渭显然时间老不够用,匆匆狼吞虎咽完了之后,屏退下人,才道:“二哥,妹妹在疏勒如何了” “她刚刚成亲,丈夫就远征,当然不是很开心。”郑济道:“我来之前,他还朝我使小性子呢。” 郑渭脸上一副没办法的神色,“湘儿从小没吃过苦,可有些娇纵了。要不你让人将她接到龟兹来。虽然我也忙,但毕竟同处一城,可以放心些,再说这里离薛复的驻地也近,要是薛复得空回到龟兹时,兴许也能见上一面。” 郑济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郑渭又问起河中的家人如何,郑济道:“” 郑济道:“咱们安西和萨曼关系缓和以后,爹娘、大哥他们的日子也算好过了些,不过呢,暗中还是有人盯着咱们家,幸好老爹眼光够长,老大手段够辣,咱们家的金银库老早就运出撒马尔罕藏起来了。爹自从听说你在这边的情况,就有意将家族搬回来,现在金银库的存资已有四成偷运到宁远了。” 郑渭又惊又喜:“咱们家的金银库有四成偷运过来了老大怎么做到的” 郑济笑道:“怎么做到,说起来可就长了,从撒马尔罕到边关就不说了,到了边关,大略来说,就是假、贿二字。” 郑渭听到这两个字便明白了,他也知道库巴虽设了榷场,但由于关税颇重,所以还是有人不惜翻山越岭进行走私,走私渠道既在,那么只要贿赂边将,再将金银库中的存资假冒成别的货物,倒也有机会偷运过来,至于具体的做法,那就要看郑家的手段了。 郑济又道:“咱们家的家底,嘿嘿,老三,你在俱兰城隔绝了这么些年,只怕也猜不到有多少,总而言之我收到这笔钱后,手头就宽裕了。现在棉衣工坊那边已无需再投金资,我就想把钱用在别的产业上,所以才到龟兹来和你商量一下。” 郑渭问道:“三哥,你手头现在到底有多少钱” 郑济伸手蘸了点葡萄酒,在桌上划了几行阿拉伯数字,跟着抹去,以郑渭此刻的眼界竟也忍不住眼睛一瞪,沉吟了良久,道:“如果是这样嗯,进入什么产业、行当,可以慢慢考虑,但你还是先将府邸迁到龟兹来吧。” “龟兹”郑济是今年年初才从宁远迁到疏勒,这时听郑渭如此说,道:“龟兹局势还未稳啊。” “就是还未稳,所以更有机会,等到整体安定下来,那时候人人抢着圈地,反而就困难多了。”郑渭道:“而且龟兹正好位于死亡沙海的顶点,左揽沙州,右握疏勒,你进入疏勒太晚了,那边最好的东西大多没捡到,但龟兹这边却是一片新天地,如果三哥你能将家业立在这里,前途不可限量。” 郑济很清楚他弟弟如今在安西军中是什么样的地位,他既为郑家选定了龟兹作为立足点那就肯定没错,点了点头,说道:“那好,我回头就办这件事情,不过现在龟兹哪门生意最有前程,你可得给我透个信。” 郑渭微微一笑,说:“花钱帮张龙骧稳定住龟兹的局面,让他无后顾之忧这就是最好的一门生意。” 郑济一怔:“这算什么生意”随即恍然大悟,不由得笑了起来:“没错,没错,我明白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章 各就各位 曹元深将前线的消息以及自己对张迈的观感传到沙州,措辞中并不掩饰自己对张迈的好感,曹元德对二弟的表现显得颇不满意,曹议金请来慕容归盈商议,慕容归盈道:“看来我们或许是高估了张迈了。龟兹一战,也许只是一个意外。” “为何这么说”曹元德道。 慕容归盈道:“毗伽兵势雄浑,焉耆又与高昌毗邻,张迈要取得焉耆,唯一的机会就是在毗伽回来之前将之攻破,一旦毗伽回师高昌他就没机会了。那时候就应该设法用柔与毗伽媾和,可他既已先行撤围,跟着却又口出狂言,铁门关上那一番言语一旦出口他和毗伽的对立就难以挽回了。如此行动全无章法,确实有点像一个运气特别好的莽夫所为,我实想不通他之前进兵怎么会那么顺利的莫非真是上天特别眷顾他么” 曹元德道:“照慕容叔叔所言,他们双方的冲突在所难免,那么吾叔以为谁家会占上风” 慕容归盈心中盘算了良久,才道:“毗伽如今张迈虽然跨有龟兹、疏勒、宁远三地,但三地彼此隔立,距离遥远,比较难以形成聚力,其中龟兹更是新得之国,张迈能够维持后院不起火就算了不起了,想要龟兹百姓和他同心拒敌那是不大可能的。而毗伽光在天山以南就有焉耆一镇以及西州、伊州两个大州,如果毗伽决议用兵可以聚集十万兵马。张迈要立足龟兹以抗焉耆、西州、伊州,力量上大为不足,要靠疏勒、宁远从后支援,却又非将这两个后方拖垮不可。” 西州即高昌所在州,也就是今天的吐鲁番盆地,伊州则是今天的哈密市一带,正是整个新疆地区最富饶的地方。归义军与高昌回纥乃是近邻,对这个邻居的情况自然是了如指掌。 慕容归盈继续分析道:“张迈在东线的兵力我估计连同龟兹的新降军总数也不会超过六万,或许竟然只有四五万,且这几万人马还不可能同时上战场,就算他们的单兵战斗力量真的强过高昌,要想在兵力屈居弱势的情况下想要逆势攻取焉耆已经绝无可能。我料他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退据龟兹,但能否守得住也难说了。” 曹元德道:“若依吾叔,却当如何应对当前的局面。” “均势之道全在锄强扶弱,所以我认为元深的判断并没有错。”慕容归盈道:“毗伽如果打败张迈,一定会趁势夺取龟兹,邻之厚,我之薄也强邻声势大增对我们可不是什么好事。如今形势既然倾向于高昌,我建议就该暗助安西,让元深仍然以调停为名驻扎在焉耆附近,同时让我儿腾领瓜州兵马进至伊州南部,叫毗伽多一个背后之忧难以全力西进。如果安西军与高昌军能够在龟兹、焉耆之间拉锯久战,对我们来说最为有利。” 曹议金闻得,连称慕容归盈分析得好,但慕容归盈出去以后他却忽然叹息了起来,曹元德问:“父亲叹息什么”曹议金道:“我叹慕容终究是老了竟然没看出张迈还有一个机会” 曹元德忙问:“他还有机会” “对。”曹议金道:“我听说安西军攻占龟兹已经是千里远奔,所带都是骑兵,并无攻城器械,攻到焉耆以后当然也没时间打造那些笨家伙,所以对焉耆只能围而没法攻,唯一的办法就是靠焉耆军民自乱阵脚,如果真被他们的威势吓得开城投降那当然最好,可毗伽回到高昌的消息一旦出来,焉耆城内士气大振定会死守,所以张迈就算不接受我们的调停,继续强攻焉耆多半也会劳而无功了。” “这么说来,张迈忽然下令撤退根本就和我们的调停无关” “有可能是这样,”曹议金道:“但张迈他还是有一个机会打下焉耆的,这个机会就是在他宣战之后、毗伽到来之前的这段时间。” 曹元深道:“他宣战之后、毗伽抵达之前这段时间可短暂得很啊。” “是很短暂,”曹议金道:“却又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慕容归盈回到家中,把曹议金找他商量的事情与儿子慕容腾说了,慕容腾道:“那我这就去准备准备。”慕容归盈拦住他道:“准备什么” 慕容腾道:“准备出征啊。” 慕容归盈哧的一声冷笑:“出征我估计老曹不会妄动的,现在张迈还有一个机会夺取焉耆,老曹会有什么行动,得先看看张迈接下来能否把握住这个机会再说。” 慕容腾可有些不明白了:“张迈还有机会可父亲不是说他已经落下风,所以我们要扶助他了么” “那是说给老曹听的,”慕容归盈笑道:“老曹从小到老,总是认为我比他略逊一筹,所以在他面前,我自然得有所保留。没错,现在的局势看来是对安西军不利,但张迈的决断看似混乱,内里却似有理路可寻:他先是下令西撤,跟着又大张旗鼓地向毗伽宣战,焉耆守将见其如此必会开始布置迎接毗伽并准备接下来与安西军的正面决战,在这个时候,对安西军的防范反而会暂时松懈下来这时候张迈若寻到一个破绽,却命一员骁将引一支奇兵突入城内,便有可能袭取城池,那时安西军据焉耆而候毗伽,他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慕容腾惊道:“若是让安西军再占据了焉耆、打败了毗伽,他的声势只怕会更上层楼。咱们可得赶紧通知元深。” 慕容归盈却摇头道:“那可是一场快战,要么不发生,如果发生,可能在我们的使者到达元深营地之前就已经结束,来不及了。” 当日仆拔从铁门关回来,一路上回想起张迈那份完全不将他放在心上的嚣张,心想:“可得怎么压他的气焰一压才好”一边向高昌飞报最近战局。同罗赶紧收拾兵马,整顿粮仓,以备大汗到来时可以交差。 毗伽听说张迈向自己宣战却不禁勃然大怒,就要领兵西征,约昌拦住他道:“大汗,这次我们提前南下,畜群没能一起带回来的不是少数,,不如且容我再筹几日粮饷。再则我们听到消息之后举族南下,如今后续人马尚未到齐,安西军非同小可,当日疏勒攻防战可不是白打的,如果去的兵力少了被他各个击破那反而要糟,臣意以为,如今是以决战为目的,而不是救城,救城自然是越快越好,决战却得准备得越充分越好,当前之计,莫若先调集诸路大军,然后一举向西,不但保住焉耆,打败了张迈之后顺势连龟兹乃至温宿也夺过来,甚至连疏勒也取了也未必不行。” 毗伽觉得他所言有理,道:“就依宰相的吧。” 约昌又说:“这次龟兹沦陷,归根结底都是卢明德惹的祸。我以为调兵筹粮的同时,不妨先派个使者斩他头颅回来交命。” 毗伽知道两人素来不和,说:“卢明德的事情,还是等见着了他再说吧。” 约昌叫道:“像他这样的误国之徒,不杀还等什么” 毗伽瞧了约昌一眼,淡淡一笑道:“说到误国,当日宰相也信誓旦旦地说西线不会有事,结果如何” 约昌吓得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提。 在这个没有电子通讯设备的时代,消息的传递总是迟延,如果消息不是直接传达而是靠转口那还要发生谬误,不但事件的细节会错,就是时间、地点、人物也可能出差。 当日张迈在疏勒时曾听商人转口说长安已被契丹攻陷,当时他就有些怀疑那个消息,因为他的历史虽然学的不是很牢靠,但在他的印象中也不记得契丹曾经打下长安。 “难道这个时代和我所知道的历史完全不同么” 后来到达龟兹之后才知道那个消息是传错了。 安西和于阗结盟之后,双方共享情报系统,龟兹这边的消息也在第一时间传往于阗,不过讯息的迟延依然免不了。 当日马继荣从沙州回来,李圣天召他和刘再异商量于阗该安西攻陷龟兹的事情做什么样的反应。 刘再异道:“当初既然已经决定追随安西,现在就不宜临时改变大略。这次我们请杨副大都护给张大都护和福安公主做媒,张大都护那边虽然没答应,却也没回绝,而且还邀了公主同张夫人一同前往龟兹可见他们也是有心的,至于暂时未答应可能只是时机问题。文安公主的婚事,张夫人已经答应做媒,杨副大都护也已经应承下来,聘礼也送到了。如今趁着安西军打下龟兹,不如便派人护送文安公主前往龟兹,一来给张大都护贺胜,二来送文安公主前往完婚,三来再催一催福安公主的婚事,就算不成亲,也请先将亲事定下来。” 李圣天颔首道:“好是好,只是福安是姐姐,文安是妹妹,姐姐未出阁妹妹先嫁,似乎不大合适。我们并非小户人家,也不能做得好像赶着嫁女儿,失了体面。再说文安才十四岁,倒也不用着急。马太尉你觉得如何” 马继荣道:“刘都督的建言甚有见地,我主的顾虑也有道理,臣以为,福安公主的婚事确宜推动一下,而龟兹那边也确实应该前往贺胜,不仅要往贺胜,还应该大张旗鼓,最好是同时派遣一部重兵前往龟兹与安西军会师,那样才显得我军的诚意。” 刘再异愕道:“马太尉是怕安西方面会担心后方不稳么” “不错,”马继荣道:“安西军如今虽然攻下了龟兹,但大部队开到了东方,疏勒的后防必然空虚,咱们若有一支重兵开至龟兹,一来可以增安西军之威势,二来也叫张大都护知道我们两家的同盟关系牢不可破,免去他的后顾之忧。听说龟兹存粮不少,这一番出征我们可就食于彼处,也不一定要上战场厮杀,既不费钱也不费力,但只要我们有此行动,往后张大都护势必对我主感恩戴德,我主再提亲事,张大都护必无法再拒绝,那时两家兵势合一,再结成婚姻至亲,则往后不管安西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我主的岳丈之位都可以稳如泰山了。” 李圣天捻着胡须,笑道:“这倒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上次是我亲自前往,这次就由太子领兵出征,以马太尉为副将,两位爱卿以为如何” 刘再异马继荣齐声道:“我主英明。” 李圣天回到后宫,跟曹王后说起此事,曹王后是经历过变乱杀伐的乱世女子,对儿子要出征倒也没什么意见,还道:“让从德出去历练历练,倒也是一件好事。”但过了一会,又有了自己的主张,说:“不如让从德将妹妹也带上吧。” 李圣天笑道:“之前福安还可以说是代你前往拜访张夫人,现在既有了婚姻之议,便多出了许多嫌疑来。文安都还没出阁呢,就送到人家那里去,像什么话。” “不是让从德带文安去龟兹,”曹王后道:“是让从德带妹妹去沙州她外公处。” 李圣天一怔:“沙州” “是啊,”曹王后道:“这次从德出征,难道你还打算让他走疏勒、温宿一路去龟兹不成那是从人家家里头穿过,太过费事,不如直接走南路,虽然路上辛苦些,但路程却短多了,而且毕竟是自家的门户,过且末就到沙州了,那时再通知安西军那边,也是给他们一个惊喜。从德到了蒲昌海附近就可以驻扎下,跟着就派一队人马,送文安去敦煌,同时也派人前往龟兹接回福安我们的女儿,也不宜在别人家里住太久。马太尉那边则多多推动一下两个女儿的婚事,如果谈成了,就让她们姐妹一起从外祖父家里出阁,那样既不误事,也不失体面。” 李圣天听得大喜道:“好主意,好主意,这样国事家事就两不误了。梓潼,你可真是寡人的贤妻” 当即钦点一万大军,由太子李从德挂帅,太尉马继荣为副,带上了二公主文安,从东路出发前往蒲昌海。 文安才十四岁,还是个女孩子,长于宫中,从未吃过半点苦头,忽然要叫她千里迢迢前往沙州,临别时自不免抱住父母哭哭啼啼,李从德少年心性,能有机会领军出征脸上却是充满了兴奋。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一章 寄人篱下 西域诸国的君主大将各有各的如意算盘,唯有一人连算盘都打不响,那就是骨咄。 同罗已经在清点粮仓,修补城墙,要在毗伽大汗到达之前将一切料理得妥帖体面,又加紧训练军队,训练的如何让军队看起来更加威风,又嘱咐官吏将领,不许对之前如何被石拔打败的事情多口。对骨咄这边也下达了“指示”,要他约束好部下。 骨咄很明白,这些都是同罗为迎接毗伽的到来所做的前期准备工作。 毗伽和张迈的大战在即,这将是一场决定天山南麓霸权的决胜战,谁能赢呢骨咄忽然不关心了,因为他很清楚,无论谁赢对他来说都没好处。 当初进入焉耆,靠的是已经失势了的卢明德的保证,进入焉耆以后,同罗等人就没给过他好脸色,毕竟他是亡国之人,对一条丧家犬,好心的就仍块肉喂一喂,心肠狠的直接轰走,现在骨咄得到的就是这样的待遇。 龟兹的军队驻扎在一片受到监视塔监视的营地中,龟兹的逃民则住在西北的破旧区域,只有君相以及几户级别最高的龟兹回纥贵族才有像样的房子住,其中骨咄一家住的是洛甫争取来的一座前后两进的大宅子,宽敞倒也宽敞,然而已经是好几年没人住的空房,洛甫又设法搞到了一些家具,若是民间勉强也算大户人家的摆设了,可刚刚从龟兹的王宫中出来,陡然进了这个屋角长草的地方,却叫人骨咄的王后、公主们如何忍受 更难堪的是吃饭的问题,落难的龟兹汗族如今已经没有自己的厨师了,甚至连存粮都没有,每天都得依靠焉耆官方供配食物,近半个月这供配被忘记了好几次,以至于骨咄的王后不得不亲自跑去“提醒”,那种场面让骨咄的妻儿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向焉耆人乞讨,骨咄一辈子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落到这等境地 他的故国虽然富庶,但从龟兹逃出来的时候,败军之中哪里有功夫带多少东西出来就算身上还有些首饰、黄金之类,这段时间也都变卖光了,就算是可汗,寄人篱下中也没法维持体面的生活了。 可是最痛苦的并不是昨天与现在,最痛苦的是还未到来的明天。 哐哐哐外头在练习敲锣打鼓了,同罗准备营造出一个大捷的气氛来所谓大捷就是指他刚刚“逼退”了安西唐军。骨咄对同罗做的这些门面功夫很不以为然,觉得这都是沾染了汉人的习性,可惜这时焉耆官方不会有人重视他的意见。 “呜,呜” 屋子里头,却是骨咄妻儿的哭泣。比起其他龟兹逃民来,龟兹汗族的生活其实还算可以,至少保证了衣食无缺,可是汗族从荣华富贵跌落到百姓生活水平的那种落差,却比老百姓从温饱水平跌落到三餐不继更加难受。 屋外传来脚步声,骨咄敏感地问道:“是谁” 洛甫脸色很不好地走进来,禀报说今天的饭饷又没到,现在外面的军民都在闹了。 焉耆盆地的生态环境虽然比后世来得好,但也不能像中原同等面积的膏腴之地那样养活数十万人,焉耆全境连农带牧总人口也仅仅九万人,而此刻龟兹的士兵连同族众有一万多人住在城里头,这些人别的不说,光是吃饭就是老大的一笔开销。 同罗自然也不可能一上来就拨给一大批粮食让骨咄自己供配那需要一座粮仓他在骨咄来投的时候,用很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一句很亲密来,道:“咱们都是一家人,同族士兵自然一起开饭。” 这话说得好听,其实却是让龟兹军每一顿饭都得听由高昌人的分配。当初安西军围住疏勒的时候,城内各派势力抱成一团,同罗对龟兹军倒也照顾得衣食无缺,现在围城既撤,焉耆守军对龟兹军就显得很冷淡了,近几天更几乎每一顿饭都要生出一些龌龊事来。 子民和军队断炊,作为客军这可是很难容忍的事情,骨咄也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大怒道:“我去找同罗。” 可就在前往城主府邸的路上,他却慢慢平静了下来,知道现在自己没多少筹码和同罗谈判的,因此走到同罗面前的时候,他已经变得忍气吞声地问同罗为何不给龟兹的军民开饭。 同罗眉头大皱,喝问部下:“怎么回事怎么能亏待可汗”下令赶紧给骨咄割两条羊腿送家里去。 这两句话犹如火上添油,骨咄强忍着要喷出来的怒火,道:“我不是为我自家的饭来,我是问为什么不给我龟兹士兵开饭”他说到这里脸上也辣起来,感觉自己简直就是在登门要饭了。 同罗呀了一声,又问下属,下属说城中粮饷不足,就是守军自身也有一餐没一餐的,“龟兹的军队吃的又多,饭量又大,我们都是先给他们配饭,他们吃完才轮到我们啊。现在不是不给他们,是咱们根本就没多少存粮吃了啊。” “这样啊,”同罗知道下属的话其实是夸张,焉耆的存粮他是知道的,不过他对这伙只进不出的龟兹人也已经生厌,自然就没戳破手下的谎言,只是叹道:“焉耆城的存粮确实不多了,能否请可汗自己也想想办法我也有我的难处啊。” 骨咄双眼的黯然与恼火再也难以掩抑,心想我带着一支流浪军,能想什么办法按他以前的脾气非当场发作不可,这时却不忍也得忍,不然今天龟兹军民的口粮就都没着落,且将这口气咽下,低声下气地道:“同罗将军,我们一万多张口吃焉耆的,住焉耆的,开销不小,也知道将军的难处,可眼下我们国家被张迈占领,财产也被他们夺去,困在这里一文不名,没奈何,还是得请将军帮我们想想办法。” 同罗也一副没办法的样子,说道:“可汗说的客气啦,但你也知道,我们高昌有我们高昌的规矩,我在焉耆可不像可汗在龟兹,一举一动都要符合规矩的。毗伽大汗给了我多少兵马,就给了我多少粮饷,不多也不少。龟兹军本不在我焉耆编制之内,现在我只有一万多兵马的粮饷,却要我养两三万人,你就是杀了我我也变不出另外一半粮食来啊。” 骨咄无奈,行了一礼说:“无论如何请同罗将军给条生路。” 同罗作出苦思良久的样子,才道:“要不这样吧,不如就将咱们两家的军队合成一家,反正咱们也是同族,这样两家也就更加亲密,而且大军既然编入焉耆,我也就可以向上面申请更多粮饷了。” 骨咄一怔,脸色微变,再忍不住,有些失态地叫道:“同罗,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要吞并我的部众么”其实自他入城以来,同罗就有好几次要整编龟兹军了,只是没有一次说的像今天这样露骨。 他这句话说得冲了,同罗一听脸色也黑了不少,道:“骨咄可汗,你怎么用上吞并这样的词你们吃我们的,穿我们的,住我们的,还是靠着我们的庇护才不至于在城外被张迈斩尽杀绝,如今要你们向毗伽大汗效力,有什么不对” 见骨咄的眼神仍然带着恼恨与猜疑,同罗也不愿意这当口闹出事来,道:“如果可汗不愿意加入高昌,那我们也没办法。这样吧,如今安西军已退,焉耆西北的鹰娑川河畔青草正长,我用一点私人的权力,借给可汗你一千石粮食,五千头羊,可汗便带着部队先到那里安置,养羊放牧,也好过在城内坐吃山空。” 如果是漠北时代的回纥部族,听到这样的安排也不会觉得怎么样,但龟兹回纥却已经作为被供养阶层持续了几代人,就像富二代、富三代,其祖先虽曾挨过苦,但要他们重新去做工人如何受得了骨咄的祖上虽然淳淳教诲说游牧游猎乃是回纥的立身之本,但到了骨咄这里早将放牧养羊当作了贱业,听同罗要叫他出城去放羊,便认为对方是在消遣自己,他可没萨图克那样的忍字功夫,积蓄了多时的怒火终于爆发,哼一声拂袖而去。 同罗却也是一愣,皱眉道:“什么东西都忘了自己如今是处境了” 骨咄离开的时候仆拔刚好进来,问道:“骨咄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同罗简略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仆拔道:“我看他脸色很不好看,可需小心些,防他生了邪念犯上作乱。” 同罗笑道:“这个我早有准备,他们在城内的营地都已在我们的监视之下,再说他们又没有存粮,连肚子都没吃饱,能作什么乱再则我已经联系了他好几个手下,他们眼看骨咄穷途末路也都有了归附我们的心,只是骨咄在龟兹回纥一族中威望还不错,他们暂时不敢妄动,但骨咄如果真敢作出鬼迷心窍的蠢事,等待他的就是灭顶亡族” 骨咄憋着一肚子的火回到住处,将领们都来问怎么样了,骨咄道:“放心,我会有办法。”想了一想,解下腰间那把镶满蓝宝石与红宝石的宝刀,让宰相洛甫拿去卖给焉耆的和尚,再向和尚买些杂粮度过今日的难关。 诸将大惊道:“可汗,这柄龟兹繁星刀可是我们龟兹的镇国宝器啊,怎么可以卖掉” 骨咄沉声道:“别多说了,拿去人要是饿死了,还提什么镇国宝器” 诸将含泪而退,骨咄重重坐倒在胡床上,哀声叹息,今天已受辱如此,若到明天,还不知如何呢 再这样下去不行的。 对同罗,骨咄还扛得住,可是要是毗伽来了骨咄想起了以前见过毗伽的情景,那时候他还拥有龟兹,毗伽对他就已经颐指气使了,现在自己丢了国土,见到了毗伽真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折辱。 所以这次毗伽和张迈的大战无论谁胜谁负骨咄都看不到龟兹军的希望。 如果张迈得胜,骨咄自然只得继续逃亡。 如果毗伽得胜,看来龟兹也不大可能会还给他了。 想来想去,骨咄都想不出自己还能有什么出路。 昨天有个将领跑来对自己说不如干脆并入高昌算了,那个将领当天就让骨咄给处决了。 骨咄很明白,如果自己做了毗伽的将领会是什么下场。毕竟他曾是君主,龟兹回纥一族对他还是有所拥护的,为了要灭掉这种影响力,他这个可汗必须消失。 类似的事情,无论是中原汉地,还是漠北草原,都发生过太多了,吞并一个部落,部落的将兵乃至老弱妇孺都可以全盘接收,唯有对部落的酋长,是一定要解决掉的。 瞑目不知多久,因听“洛甫求见。”张开眼睛,却见洛甫走到了门口。 “宝刀变卖了吧今天的饭食发下去了吗”骨咄问。 洛甫说道:“饭食发下去了,但宝刀”他从袍子底下拿了出来。 骨咄有些惊讶:“怎么回事” 洛甫道:“金光寺的长老显德大师深明大义,见我军困顿,可汗又爱民如子,为了给族人争一口饭吃宁可割舍镇国宝器,所以明里收了宝刀,暗中却又将宝刀还给了我。显德大师让度给我们的寺产大概能支三日,但三日之后”说到这里洛甫又愁眉苦脸了起来。 骨咄怒道:“同罗这人落井下石,如有机会我定要找他算账。” “可汗,现在还是先想想我们今后该怎么办吧。”洛甫进来后带上门,压低了声音说:“我已经探听到,我们军中有几个将领曾和有过同罗有过私下的接触,现在我们空有兵马族人,但没有了领土,人心便定不下来。托祖先百年积累的恩荫和可汗你平日布施的恩德,才让军民在危难之中没有背叛,但这种形势没法维持多久的,再这么拖下去,我军迟早要分崩离析。” 骨咄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这时被洛甫道破之后眼神又黯淡了几分,问道:“宰相,你可有什么办法没有” 洛甫迟疑着,欲言又止,骨咄催促道:“宰相,现在都什么田地了,有什么话尽管说,不用顾虑。”洛甫才道:“可汗还记得铁门关一会张迈放回来的那些人么其实里头混了几个不是我回纥本族的人,我虽然发现了却一直隐忍不发,只是派人暗中监视,看看他们是否有什么阴谋诡计,不料不等我去找他们,其中有一个竟然找上我来了,还跟我说能帮我们解决当前的困境。” 骨咄心头一动,问道:“来的是什么人他准备如何帮我们解决困境你之前为什么未跟我提起此事” 洛甫道:“这才是昨天的事情啊,而且因为他是我们的仇人派来的,所以我在可汗面前也有些迟疑,不知道要不要说。 “仇人什么仇人”骨咄脸色一变:“莫非是张迈” 洛甫叹了一口气,却又点头道:“可汗英明,不错,就是张迈。”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二章 缓冲之国 对于见张迈的使者,骨咄表现得很纠结,如果和萨图克相比就会发现他的自我控制能力要差了一个层次,但是现实面临的压力毕竟比起已经过去的仇恨来得更大,最好的结局已不可求,所能追求的就只有“最不坏”。 “他人在哪里”心里斗争了好久之后,骨咄问。 夜,总是一切不可见光之事的最好掩饰者。 一个长相在普通中略带猥琐的矮小男子在洛甫的带领下,偷偷穿过后门,来到骨咄面前。 “小人安西大都护府司马署行人黄老同,见过骨咄可汗。” 司马署骨咄还听过,行人是什么职位他就不晓得了,幽暗的灯光下,看看这人的模样,骨咄脸上露出了一种明显的不信任感这个人代表得了张迈 他看看洛甫,但黄老同却没等洛甫给他介绍,嘴角的老鼠须一翘,笑道:“在敌后行走,并不需要多么出众的形貌,小人这样子最适合混在下九流里头,若是长得如可汗这样威武、相爷这样雅俊,到了敌后不用做别的,立马被人盯上了。” 他停顿了一下,把握到骨咄与洛甫接受了自己的话以后,才又道:“但我即将要说的话,两位一听就晓得是出自张大都护、李副司马之口,因为像我这样的人是万万说不出那等水平的话的。” “莫废话了,”尽管黄老同刚才那两段“废话”其实有助于骨咄接受这个人,但他还是说:“说吧,张迈派你来,是又有什么诡计” “诡计”黄老同马上意识到骨咄对安西军的敌意还很深,但他竟然也不奇怪,仿佛司马署方面早就料到了一般:“可汗用这样的话来开场,叫我还如何说得下去也罢了,既然可汗对张大都护的结盟之意没有兴趣,那么就无须再谈下去了。相爷,请容我告退。” 他要走,骨咄反而留住了他:“等等,你刚才说什么结盟结什么盟谁和谁结盟” 黄老同本来已经转身,这时又转了回来,说:“自然是张大都护和可汗结盟了。” 骨咄不是高兴,不是发怒,没有自豪,反而黯然苦笑:“结盟我现在这样子,还有资格和张大都护结盟” 如今张迈威震西域,诸国中只有毗伽、阿尔斯兰、奈斯尔二世以及归义军才有与之对等结盟的资格,次一等的势力如萨图克甚至于阗,无论在声势上还是实力上都显得有些不在一个档次了,就算是骨咄在龟兹未亡国之前,与安西相比也有所不如。至于现在,连焉耆的守将同罗都没将他放在眼里,若说要以一支流浪军去与张迈结盟,连骨咄自己都觉得太不匹配。 黄老同笑笑说:“我们张大都护与李副司马早知道可汗会这样问。其实盟约有上下附属之盟,有大小兄弟之盟,有敌国对等之盟注释一,三种盟约是不同的,我们安西与归义军,是敌国对等之盟,与张怀忠,是上下附属之盟,至于和可汗,我们张大都护是想缔结一个大小兄弟之盟。安西为大兄,贵邦为小弟,小弟为大兄之屏藩,大兄为小弟之后援。” 骨咄琢磨着这几句话,一时无语,洛甫嘿的一声说道:“张大都护对我们龟兹可真是看得起啊我们如今有兵民却没有国土,张大都护居然还认为我们胜过萨图克博格拉汗” 黄老同笑了起来:“若说现状,得罪地讲一句,贵军如今别说和张怀忠相比,甚至可以说是一文不名” 尽管知道黄老同说的是事实,但被当面点破骨咄还是忍不住就要发作,但黄老同随即道:“不过呢,也是老天爷眷顾,如今可汗却遇到了一个东山再起的良机,正因为有这个良机,我们张大都护才会派我来跟可汗你密约结盟。” 骨咄和洛甫同时问道:“什么良机” 黄老同道:“我军高估了沙州方面与我们结盟的诚意,没想到归义军竟然不肯与我们并肩对付高昌,反而以调停为名掣肘我军,使我军不得不退兵而无法迅速攻破焉耆,加上毗伽大汗又已经回来,如今我安西军在俱毗罗沙漠以东已经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局之中这个对我军来说不是好消息,对贵军来说却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龟兹回纥的君相二人都没想到他会自暴其弱,洛甫道:“这怎么说” 黄老同道:“如今天山南麓的形势,毗伽最强;沙州方面首鼠两端,既不愿意毗伽打败安西,又不想要我安西坐大,他们既想削弱高昌,又不想焉耆落入我们手中;我安西军虽然有一位不世出的领袖张大都护,但局面却对我不利,有张大都护在,最多只能确保龟兹而已,要想攻入焉耆、高昌却是很难的了。但是毗伽要想将我们安西军彻底打败却也不容易,因为我安西军打防守战那是出了名的,而且沙州方面也不愿意我军就此退出龟兹。所以最后的结局,极有可能三方在龟兹形成拉锯战。” 骨咄看了洛甫一眼,洛甫眼睛眨了一下,在黄老同来到之前,他们也曾分析过当前的局面,也正与黄老同的说辞相似,到此他们都相信黄老同背后必有高人指点,否则没法将当前的局势分析得如此精辟入微。 “可是,战争如果打到龟兹,却对我军大大不利,”黄老同继续说道:“这个时候若能在安西与高昌之间出现一个缓冲,嘿嘿,不但能够保住龟兹本土不受战争祸害,对我安西来说有利,沙州归义军那边也会乐意看到。而毗伽那边如果攻打不下这个缓冲之国也只有退去这样天山南麓就会形成一个新的格局,以安西军与归义军共同扶持一个缓冲之国共同抵御毗伽的铁骑就是不知可汗可有这个胆略来做这个缓冲之国的新主” 骨咄和洛甫对望了一眼,洛甫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老同道:“什么意思相爷心里明白得很。其实大家都晓得,就算毗伽大汗打败了我们安西夺回龟兹,他也不可能这个国邦还给旧主,可汗要想重夺国土那是说什么也不可能的了。现在可汗在同罗这里日子已经很难过了,要是等到毗伽可汗开到焉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或许,那时候骨咄可汗连要平平安安地寄人篱下亦不可得了。” 骨咄的脸色又黑了下来,洛甫哼道:“你是在怂恿我们可汗背叛毗伽大汗么” “背叛”黄老同失笑道:“可汗与毗伽既非同部,又非同国,只不过暂时寄居其下而已,怎么叫背叛呢当前的形势,我安西弱而毗伽强,可汗继续依附毗伽,他根本不会重视,只怕还会想着如何吞并可汗的部众,但若可汗与我安西结盟,不但我安西必然倚重可汗,誓同生死因为可汗将是我们抵御毗伽进攻的最强盾牌,就是沙州方面也将全力扶植可汗因为可汗是他们平衡安西、高昌的一颗妙棋。这样的结局虽然不算顶好,但比起当前贵军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却是强了太多了。” 洛甫冷笑道:“说来说去,原来你是要我们做你们的马前卒” 黄老同笑道:“能做棋子,总好过连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我们张大都护只是给骨咄可汗指出了一条明路,至于该怎么做,请可汗和相爷自己决定。可汗不见张怀忠与我们也有大仇,但如今不是化仇寇为盟友了么他在怛罗斯的日子虽然过得不好,但总算也站稳了脚跟,我们安西也未曾负他。但如果骨咄可汗没胆量与毗伽大汗对抗,那么就杀了我去讨好同罗,等毗伽大汗到达焉耆以后,或许会在鹰娑川之类的地方划个牧场,让可汗安安稳稳过一生呢。” 毗伽心中一凛:“安西军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心中更加动摇了。 黄老同背后的高人显然对骨咄了解得十分透彻,尽管提出来的条件并不算最优厚的,但一字一句都打到了骨咄的心里去。 看看骨咄和洛甫都缄默无言,黄老同又说道:“以上我只是转述张大都护的话,只是个传声筒,张大都护的话我算是传到了,至于该如何办,请可汗尽早决定。大丈夫临事宜果决,如果可汗信不过张大都护,就请杀了我去讨好同罗,但如果可汗对此有意,那么我再继续说结盟的细节。同时也好向龟兹发出消息,好让我军在可汗事成之后来得及增援焉耆。” 骨咄依然沉吟,洛甫且问道:“如果我们夺了焉耆,安西军打算与我们可汗结什么样的盟约”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黄老同道:“我们张大都护既是真心要与可汗结盟,那么就不会事前天花乱坠夸海口,事后立马翻脸不认帐。我就直说吧:我安西唐军既以宗唐号召西域,则可汗要和我军结盟也仍然是有条件的,那就是骨咄可汗必须改汉姓,用汉名,得国之后,焉耆邦内也必须行汉礼,改汉俗。同时,我们安西也会和归义军、于阗一起,表可汗为焉耆镇镇守使,爵在沙州曹令公、龟兹张大都护、于阗李国主之下,定下座次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洛甫皱眉道:“你是要我们可汗改做汉人” 黄老同笑道:“如果可汗割焉耆自立,相爷认为高昌一脉还会承认你们么可汗他本来就会说汉话,写汉字,且回纥退到西域以后,向我大唐称臣不止百年,据我所知,可汗的祖上也是有唐人血统的,为回纥之可汗固可,为大唐的边藩也无可厚非。” 骨咄仍然没有给黄老同确切的答复,等黄老同出去后,他才与洛甫商量:“你看怎么样” 洛甫道:“张迈要我们夺焉耆自立,为的自然是他自己,不过刚才这个盘算,听来倒也不像诡计。如果我们能够割焉耆立国,确实可能邀得沙州、安西、于阗之助,有此后援也足以抵挡毗伽了。焉耆虽不如龟兹,却也是安西四镇之一,眼下我们要夺回龟兹已属渺茫,夺取焉耆虽然不是上上之策,可也确实是个机会。” 骨咄也动心了,却还是摇头道:“难,难。难” 洛甫问他什么难,骨咄道:“就算能夺取了焉耆,要挡住毗伽难就算能挡住毗伽,眼下要夺取焉耆也难啊” 洛甫道:“可汗是担心夺不到城池,反而被同罗所镇压” 骨咄压低了声音说:“我早看同罗不顺眼了,就算张迈不来,也有心杀他夺城,只是怕被毗伽报复而已,现在若有安西军和归义军为援,这事却就有得考虑了。只是咱们的粮饷捏在对方手里,这是第一个难处;兵营被他们监视住行动不便,这是第二个难处;毗伽随时会回来,我们能够准备的时间不多,这是第三个难处。因事情实在不容易,所以我犹豫难决。” 洛甫也压低了声音,道:“臣却以为,正因为毗伽要来,所以才是最好的时机,黎明之前的天色是最黑的,在大敌已退而大援将至的这段时间,正是焉耆军最松懈的空档。夺城之战只需一夕,粮饷不是问题,也未必要用多少兵马,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情报。” 骨咄颔首称是。 焉耆西南七十里,渠离城,薛复主帐。 自归唐以后,薛复的地位节节攀升,好事也接踵而至,在库巴时他虽然名列“库巴四大将”之一,但库巴在西域算得什么只是萨图克博格拉汗的一个附属而已。而在“四大将”中,他又屈居其末,且在宗教与政治上显得极没地位。 现如今安西却已经成为西域大邦,比起全盛时的萨图克势力更大,薛复身为唐军中郎将,又手掌兵权,声势之煊赫已可与小国之君主、大族之酋长分庭抗礼,年初更是抱得美人归,在武人里头真可谓大小登科,享尽了风光也享尽了艳福。 虽然如此,薛复却依然保持其一贯的低调作风,对张迈也无比地服从,无论张迈下达什么命令他都毫无违抗地马上执行,其遵从的程度几乎还在石拔之上。 这一刻,龟兹方向来了五人五骑,其中一个是张迈的使者,另外四个是一个都尉,三个校尉,那个都尉竟然是比薛复还早就归附唐军的重要将领薛苏丁,薛苏丁自归附以来就一直受到张迈的器重,而且在张迈即将传达的命令里头,他将会成为薛复的副将。 安西唐军的内外格局,又将翻开新的一页。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三章 我不是杨易 张迈这次派出来的使者是马小春。 马小春文化水平虽然不高,可是有李膑这样一个姐夫,文武各门便都会上一点,箭不太准也射得,字不太漂亮也写得,这一年多来他苦练了几样本事,其中一项就是写字,书法是谈不上的,但却练成了一门速记的本领,在张迈身边听到什么话都能迅速地记录下来,张迈对他练成了这门有用的本事大加赞赏。 这次他奉命来渠离,除带来了两道密令之外,还有另外一项任务,这项任务却得与薛苏丁一起完成。 原来这段时间郭师庸与奚胜在乌垒城练兵,这次的练兵出现了一些新的情况,因此便派了薛苏丁来与薛复沟通要听听他的意见。马小春本人对兵法不在行,所以就由薛复来转述,再由马小春来记录。 薛复心想:“这等探讨,当面才能说得详细,靠着转述笔录,终究有失简略,若调我回龟兹或者乌垒一议也不费什么事情,但张龙骧却不调我回去,嗯,是了,定是此间另有大事交给我办所以我走不开。” 又想:“练兵之事向来是郭老、奚胜两人负责,如今问到了我,这里头是否另有用意” 但对薛复的问题,却是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回答。 从薛苏丁的描述中薛复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这次乌垒军训的一万五千名新兵,就兵源素质来说并不是很好。 这一万五千名新兵都是从龟兹降军中挑选出来的,其中五千人薛复带过,所以对这批士兵也有了解,当初薛复领到这五千人之后进行匆促整合,没多久就领着他们上阵,所以主要是要确保他们的忠诚度,即打散其原有组织防止造反,利用连坐法防止逃跑,再有就是让他们熟悉安西唐军的军营制度以及作息规律。当薛复带领他们进攻渠离的时,那五千降军就起到两个作用人数上的威吓和战斗中的炮灰。所以薛复接掌这批降军之后只限于整编而未深入到训练的层面。 在那之后张迈将这批降军调到了乌垒集训,郭师庸和奚胜真正地训练起这一万五千人来才知道问题很多也很大。 首先是体质方面,由于龟兹乃是西域相对富裕的国邦,所以与安西军在新碎叶城、藏碑谷甚至怛罗斯招募到的士兵相比,龟兹的兵员生活环境更为优渥,士兵在吃苦耐劳方面便大大不如。如石拔等一批从藏碑谷招募的士兵一开始虽然大多营养不良,可在营养改善以后士兵的身体素质便有了很大的发展,而就郭师庸的判断,龟兹招募来的这批兵员可以挖掘的身体潜力却不大。 其次是勇气,龟兹虽位于天山南麓的四战之地上,但多年来作为高昌的附属国,东面未受侵扰,东南方向沙州曹家也无千里奔袭龟兹的野心,疏勒的统治者萨图克以及其前任都将主要精力放在对八剌沙衮的斗争上,就算对外扩张也是向于阗或者向河中,而未向龟兹方向攻略,所以数十年中这个国邦竟得以保持长久的和平,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龟兹人,不止无法与新碎叶城、藏碑谷遗民等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安西老军相比,就是与长年累月处于战争威胁中的疏勒士兵相比也有所不如。 再次是斗志,在这个西域最肥沃的绿洲上,在这个崇尚佛教、擅长歌舞的国邦中,就连士兵也缺乏到战场上猎取功名富贵的野心。如何保持内心的平静才是他们的追求,对歌舞曲艺的琢磨才是他们的享受,至于打仗,则是诚不得已的薛复听到这些情况后陷入了长长的沉思,想了许久,才对马小春道:“请转告大都护,就说我以为,这批士兵无法大用,即便有郭老与奚胜的训练,将来也没法作为主力队伍,只能作为辅战部队,此其一。” 马小春没有露出自己的任何判断与评价,就低头将他的话记录好,薛复继续道:“不过事情有弊即有利,这批人剽悍不够,但也暴露出了龟兹地方的土著反抗意识薄弱,民性如羊,有利于我们对他们的统治,将来若再有远征,调用这批人并不合适,但以之守卫本土,却不怕会有后院起火之虞。” 等马小春写完这两点以后,薛复道:“这两点就是我意见的大略了。待我回头想一想,再作补充。”先让马顺、乌力吉带与薛苏丁同来的校尉出去熟悉军营,等帐内连同薛苏丁在内只剩下三个人时,薛复才低声道:“焉耆地方与龟兹相类,民性亦与龟兹相近,龟兹之人不善战,焉耆之人亦然。如今焉耆城内虽有主客两万人马,然请马舍人转告大都护,在毗伽未到之前,若焉耆有事,我手下三府将兵足以弹压其全军,若焉耆有隙,请许我未请命而袭取之。” 马小春一怔,薛苏丁也是一凛,他可没料到薛复竟然会从乌垒训练的事情上联想到焉耆的攻守。马小春飞笔记录好了薛复的意见后,这才拿出左边口袋张迈的密令来宣读道:“大都护张迈将令:着中郎将薛复全面负责焉耆方面战局,见可行事,无须请令。” 跟着摸出两份密函来,说:“薛将军,这是咱们打入焉耆城内的眼线,以后消息会先转到这里,请你收好。” 薛复啊了一声,慌忙接令,马小春挽了薛复的手,声音低低地微笑道:“薛将军,大都护可真是看重你啊,像这样负责方面大事的令谕,除了郭洛将军、杨易将军之外,你就是第三人了。” 马小春走后,薛苏丁若无其事地旁观着,见薛复发了好久的呆才回过神来,打开那道密函来,眉毛间露出微微的惊诧来,跟着又点了点头,似有赞叹之意,薛苏丁上前问道:“将军,大都护那边可是有命令示下” 薛复将两份密函交给了他,薛苏丁看了一遍,惊叹道:“原来大都护明里撤退,暗中却已经在焉耆埋伏了内线。”问薛复准备如何配合焉耆那边的行动。 薛复道:“薛都尉以为呢” 薛苏丁道:“现在焉耆城内两派争斗,一边是卢明德使计怂恿骨咄造反,另一边是焉耆守将同罗要兼并骨咄,骨咄在暗,同罗在明,可是同罗是主骨咄是客,骨咄只要有一个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因此我认为不能太过依赖骨咄,因他一旦失败,那大都护布了这么久的局就全部作废,将来传将出去,徒让回纥人笑话。我以为现在就该准备兵马了。同时派人秘密进城知会我们在焉耆的内线,让他们约好时间接应我军进去。焉耆城内缺乏能在近战中抵御我军的精锐,只要一得城门,大事便定” 薛复问他:“这是薛都尉的意见,还是张大都护的意见。” 薛苏丁道:“这当然是我的意见,我虽然从龟兹来,可来之前张大都护并未和我提起此事,我又怎么会知道他的意见呢。” 薛复哦了一声,闭上眼睛筹谋,过了许久,才道:“我们按兵不动,全军上下依然保持平日作息,就等焉耆那边的消息。” “按兵不动”薛苏丁道:“但万一骨咄失败了可怎么办” 薛复道:“那我们也按兵不动。” 薛苏丁沉吟片刻,看看左右没人,靠近了些道:“将军,疏勒袭夺战那一役发生时你还没加入我军,但加入我军之后,想必也已有听军中将兵说起当时我军决策与行动的详情。”疏勒袭夺战是安西唐军起家以来最重要的战争之一,也是杨易展现其出色将才的一场大戏。 薛复点了点头,道:“此战我身在局中,但过后也曾多方打听,对当时的每一个细节都有了解。” “却不知薛将军如何评价杨易将军当时的决断” “精彩之极”尽管只有两个人,但薛复仍然不吝惜对杨易的赞美:“当时我军若有所踌躇,误了进兵的时刻,哪怕只是迟了一个晚上,让讲经人瓦尔丹”说到瓦尔丹时他竟然略无窒滞:“先行统合了疏勒,那我军再多数倍人马只怕也难以攻下疏勒了。我安西唐军之生死兴衰实系于此役,而那一晚的形势也真是惊险,军中将兵提起此事常道小杨将军乃是一名福将,运气太好,唯有我却深知他凭借的不是运气,而是像野狼一样的嗅觉,像苍鹰一样的敏锐,像蝙蝠一样的预知力此等能耐虽然非言语所能尽言,但岂能以运气二字蔽之” 薛苏丁道:“今天焉耆的形势,也与当时相似,城内成败系于一线之间,若是杨易将军在此,这番一定也会主动出击,而不是坐等成果” 这两句话隐隐然拿杨易的战绩来压薛复了,作为副将说出这样的话来却得冒上一定的风险,薛复却笑了起来:“我不是杨易,今日也不是当日,焉耆也不是疏勒。”语气十分平淡,但决心却不为所动。 薛苏丁看着薛复,犹豫着,终于道:“薛将军,我身为你的副将,意见与你不同也得尽量劝谏你,日后无论结果为何,今日这场争论,我却一定会仔细跟大都护分说明白的。” 薛复淡淡道:“不用以后,你现在就可拟文书禀报大都护,他也可以马上派人来替代我,但我的决定是不会变的。” 骨咄虽想造同罗的反,却又有粮饷、监视以及时间太短三个担忧,洛甫却认为,以上三个问题都不是问题,最关键处仍然是情报。然而骨咄依旧担心,既包括对毗伽的惯性畏惧,也包括怀疑张迈是否能够信任。 此后他每受一次屈辱,便会想着如何报复同罗,但想到此事的难处又会退缩,再想到毗伽抵达后自己可能将变得无立锥之地又起反意,但等进入到筹划阶段,又感觉这件事情很难成功。如此一进一退,反反复复。 不过自从他与黄老同接触了之后,第二日骨咄便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耳目变得灵通了许多,洛甫通过黄老同,不断地得到了许多以前没法到手的情报,甚至提前半日预知了同罗与仆拔的行止。 对于黄老同有这样的神通骨咄十分诧异,不久他就观察到消息的来源似乎与焉耆的几座大佛寺有关,除了情报之外,佛寺甚至还做了一些内应的工作,包括在其中一个方向的监视上明显变得有些松了,这让骨咄的一些手下有了更多的活动空间。 而安西军那边却显得异常淡定,似乎没有要直接派兵的意思,又似乎要等骨咄的图谋有了个结果才介入。 对于安西军的这种表现,骨咄有时候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也担心张迈的兵马一旦进城会过河拆桥,但有时候又很担忧,担忧自己动手了以后唐军却不来,那他骨咄岂非要独力面对毗伽的高昌大军 就这样,骨咄不断地迟疑着,直到这日高昌方面传来消息:毗伽大汗将在七日之后抵达焉耆,要同罗准备好迎接事宜,骨咄这才又大吃一惊:“这么快” 洛甫对骨咄道:“可汗,事不宜迟且再也拖不得了这事我们已经开了个头,就算现在退缩不做,但已经有了些蛛丝马迹留下,同罗眼下虽未发现,难保将来不会有人将事情捅破,到那时我们在毗伽面前哪里分说得清楚” 骨咄道:“若依宰相应该如何” 洛甫道:“明天就动手” 骨咄惊道:“明天这,太仓促了吧。” “这样的事情,越是详密越是犹豫,有时候反而更糟”洛甫道:“我看不如就来个以乱打乱。咱们的准备虽然不足,但也叫同罗那边没有准备的时间。” 骨咄道:“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如果要连夜通知诸将只怕会引人怀疑。” “不通知了,连自己人也不通知了,就咱们两人知道”洛甫道:“明天直接动手” 骨咄更是错愕:“连自己人都不通知那怎么行” “我觉得有可能行”洛甫道:“同罗他不是一直都想吞并我们龟兹部族么明天可汗你就去找他,说自己也考虑过这件事情了,也想通了,与其死死抓住部众不放一起没顶,不如放大家一条生路,同罗一听定然大喜,定要催促可汗赶紧当众宣布此事,可汗你却显出为难的样子,一拖再拖,在最后时刻再答应他。”““一拖再拖,但要是拖到毗伽回来,那可” “不会的。”洛甫道:“这件事情,必须是毗伽到来之前,同罗才有功劳,若等毗伽到来之后我们才并入高昌的话,那同罗就没功劳了。所以他一定会比我们还急,定要赶在毗伽到达之前料理完此事到时候好请功。” 骨咄点头道:“那倒也是。” 洛甫继续道:“等到同罗对此事若热切起来,接下来的事情他就会帮忙推动了,他必然要安排可汗当面与军民部族讲清楚,在那个场合之下,他本人肯定要在场的,为了显示高昌方面的诚意,他也不好派兵将我们的人重重围困,才能造出一个比较宽松的氛围来,那时候必定是我们的人多,他们的人少。” 骨咄再次点了点头:“宰相是想在这个场合埋下伏兵” “不,不用伏兵。”洛甫道:“若用伏兵,就得预先安排,预先有了安排,就难免会留下些不自然的地方,说不定就会让同罗察觉。其实咱们也不用安排什么陷阱,只要等他到了我们的部众中间,可汗你却找个机会,哭也罢,骂也罢,当众拆穿同罗意图吞并我们龟兹部众的险恶用心,我趁机起哄,我龟兹旧部这些日子也受了不少委屈,听了可汗的诉说必然伤心涕泪,且对同罗心生憎恨,我却安排人将亲同罗的将领看住,同时再对部众加以怂恿,就鼓动族人上前殴打同罗那时节甚至都不用刀剑,靠着拳打脚踢就抓住了他,跟着可汗你就对部众说:如今已打了同罗,焉耆境内再难立足,不如咱们就举族逃走吧。再不然,你们就绑了我,到毗伽大汗面前负荆请罪,一切罪过都推到我头上,不必为了我一个人连累了全族。这是以退为进,族人一定不依,我却带头哭了起来,大叫:高昌人对我们不仁,也休怪我们对他们不义与其逃走,不如反了,占了这焉耆城作为立足之地就此动手,趁机将骚乱扩大,占据兵营、城门,若占上风,就先将全城占领了,然后通知安西军。如果不敌,那就负隅顽抗,一边向安西求援。” 骨咄神色凝重地听着,一开始觉得洛甫说不用伏兵未免太过危险,但听到后来却觉得这个主意确实不错,可行度很高,这时他已经退无可退,就算冒险也得干一遭了便一咬牙,道:“好吧就干成了就占领焉耆,做个缓冲之国,万一不成,我也不愧为焉耆之主将来到了地下,也不至于没面目见我们回纥的祖先英灵” 因这事只是两人商量,敲定了细节就行,不用再去安排手下,不知是否因为豁出去了,这天晚上,骨咄反而睡得异常的熟,自见黄老同以来的提心吊胆这天晚上竟然也消失了。张迈这次派出来的使者是马小春。 马小春文化水平虽然不高,可是有李膑这样一个姐夫,文武各门便都会上一点,箭不太准也射得,字不太漂亮也写得,这一年多来他苦练了几样本事,其中一项就是写字,书法是谈不上的,但却练成了一门速记的本领,在张迈身边听到什么话都能迅速地记录下来,张迈对他练成了这门有用的本事大加赞赏。 这次他奉命来渠离,除带来了两道密令之外,还有另外一项任务,这项任务却得与薛苏丁一起完成。 原来这段时间郭师庸与奚胜在乌垒城练兵,这次的练兵出现了一些新的情况,因此便派了薛苏丁来与薛复沟通要听听他的意见。马小春本人对兵法不在行,所以就由薛复来转述,再由马小春来记录。 薛复心想:“这等探讨,当面才能说得详细,靠着转述笔录,终究有失简略,若调我回龟兹或者乌垒一议也不费什么事情,但张龙骧却不调我回去,嗯,是了,定是此间另有大事交给我办所以我走不开。” 又想:“练兵之事向来是郭老、奚胜两人负责,如今问到了我,这里头是否另有用意” 但对薛复的问题,却是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回答。 从薛苏丁的描述中薛复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这次乌垒军训的一万五千名新兵,就兵源素质来说并不是很好。 这一万五千名新兵都是从龟兹降军中挑选出来的,其中五千人薛复带过,所以对这批士兵也有了解,当初薛复领到这五千人之后进行匆促整合,没多久就领着他们上阵,所以主要是要确保他们的忠诚度,即打散其原有组织防止造反,利用连坐法防止逃跑,再有就是让他们熟悉安西唐军的军营制度以及作息规律。当薛复带领他们进攻渠离的时,那五千降军就起到两个作用人数上的威吓和战斗中的炮灰。所以薛复接掌这批降军之后只限于整编而未深入到训练的层面。 在那之后张迈将这批降军调到了乌垒集训,郭师庸和奚胜真正地训练起这一万五千人来才知道问题很多也很大。 首先是体质方面,由于龟兹乃是西域相对富裕的国邦,所以与安西军在新碎叶城、藏碑谷甚至怛罗斯招募到的士兵相比,龟兹的兵员生活环境更为优渥,士兵在吃苦耐劳方面便大大不如。如石拔等一批从藏碑谷招募的士兵一开始虽然大多营养不良,可在营养改善以后士兵的身体素质便有了很大的发展,而就郭师庸的判断,龟兹招募来的这批兵员可以挖掘的身体潜力却不大。 其次是勇气,龟兹虽位于天山南麓的四战之地上,但多年来作为高昌的附属国,东面未受侵扰,东南方向沙州曹家也无千里奔袭龟兹的野心,疏勒的统治者萨图克以及其前任都将主要精力放在对八剌沙衮的斗争上,就算对外扩张也是向于阗或者向河中,而未向龟兹方向攻略,所以数十年中这个国邦竟得以保持长久的和平,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龟兹人,不止无法与新碎叶城、藏碑谷遗民等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安西老军相比,就是与长年累月处于战争威胁中的疏勒士兵相比也有所不如。 再次是斗志,在这个西域最肥沃的绿洲上,在这个崇尚佛教、擅长歌舞的国邦中,就连士兵也缺乏到战场上猎取功名富贵的野心。如何保持内心的平静才是他们的追求,对歌舞曲艺的琢磨才是他们的享受,至于打仗,则是诚不得已的薛复听到这些情况后陷入了长长的沉思,想了许久,才对马小春道:“请转告大都护,就说我以为,这批士兵无法大用,即便有郭老与奚胜的训练,将来也没法作为主力队伍,只能作为辅战部队,此其一。” 马小春没有露出自己的任何判断与评价,就低头将他的话记录好,薛复继续道:“不过事情有弊即有利,这批人剽悍不够,但也暴露出了龟兹地方的土著反抗意识薄弱,民性如羊,有利于我们对他们的统治,将来若再有远征,调用这批人并不合适,但以之守卫本土,却不怕会有后院起火之虞。” 等马小春写完这两点以后,薛复道:“这两点就是我意见的大略了。待我回头想一想,再作补充。”先让马顺、乌力吉带与薛苏丁同来的校尉出去熟悉军营,等帐内连同薛苏丁在内只剩下三个人时,薛复才低声道:“焉耆地方与龟兹相类,民性亦与龟兹相近,龟兹之人不善战,焉耆之人亦然。如今焉耆城内虽有主客两万人马,然请马舍人转告大都护,在毗伽未到之前,若焉耆有事,我手下三府将兵足以弹压其全军,若焉耆有隙,请许我未请命而袭取之。” 马小春一怔,薛苏丁也是一凛,他可没料到薛复竟然会从乌垒训练的事情上联想到焉耆的攻守。马小春飞笔记录好了薛复的意见后,这才拿出左边口袋张迈的密令来宣读道:“大都护张迈将令:着中郎将薛复全面负责焉耆方面战局,见可行事,无须请令。” 跟着摸出两份密函来,说:“薛将军,这是咱们打入焉耆城内的眼线,以后消息会先转到这里,请你收好。” 薛复啊了一声,慌忙接令,马小春挽了薛复的手,声音低低地微笑道:“薛将军,大都护可真是看重你啊,像这样负责方面大事的令谕,除了郭洛将军、杨易将军之外,你就是第三人了。” 马小春走后,薛苏丁若无其事地旁观着,见薛复发了好久的呆才回过神来,打开那道密函来,眉毛间露出微微的惊诧来,跟着又点了点头,似有赞叹之意,薛苏丁上前问道:“将军,大都护那边可是有命令示下” 薛复将两份密函交给了他,薛苏丁看了一遍,惊叹道:“原来大都护明里撤退,暗中却已经在焉耆埋伏了内线。”问薛复准备如何配合焉耆那边的行动。 薛复道:“薛都尉以为呢” 薛苏丁道:“现在焉耆城内两派争斗,一边是卢明德使计怂恿骨咄造反,另一边是焉耆守将同罗要兼并骨咄,骨咄在暗,同罗在明,可是同罗是主骨咄是客,骨咄只要有一个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因此我认为不能太过依赖骨咄,因他一旦失败,那大都护布了这么久的局就全部作废,将来传将出去,徒让回纥人笑话。我以为现在就该准备兵马了。同时派人秘密进城知会我们在焉耆的内线,让他们约好时间接应我军进去。焉耆城内缺乏能在近战中抵御我军的精锐,只要一得城门,大事便定” 薛复问他:“这是薛都尉的意见,还是张大都护的意见。” 薛苏丁道:“这当然是我的意见,我虽然从龟兹来,可来之前张大都护并未和我提起此事,我又怎么会知道他的意见呢。” 薛复哦了一声,闭上眼睛筹谋,过了许久,才道:“我们按兵不动,全军上下依然保持平日作息,就等焉耆那边的消息。” “按兵不动”薛苏丁道:“但万一骨咄失败了可怎么办” 薛复道:“那我们也按兵不动。” 薛苏丁沉吟片刻,看看左右没人,靠近了些道:“将军,疏勒袭夺战那一役发生时你还没加入我军,但加入我军之后,想必也已有听军中将兵说起当时我军决策与行动的详情。”疏勒袭夺战是安西唐军起家以来最重要的战争之一,也是杨易展现其出色将才的一场大戏。 薛复点了点头,道:“此战我身在局中,但过后也曾多方打听,对当时的每一个细节都有了解。” “却不知薛将军如何评价杨易将军当时的决断” “精彩之极”尽管只有两个人,但薛复仍然不吝惜对杨易的赞美:“当时我军若有所踌躇,误了进兵的时刻,哪怕只是迟了一个晚上,让讲经人瓦尔丹”说到瓦尔丹时他竟然略无窒滞:“先行统合了疏勒,那我军再多数倍人马只怕也难以攻下疏勒了。我安西唐军之生死兴衰实系于此役,而那一晚的形势也真是惊险,军中将兵提起此事常道小杨将军乃是一名福将,运气太好,唯有我却深知他凭借的不是运气,而是像野狼一样的嗅觉,像苍鹰一样的敏锐,像蝙蝠一样的预知力此等能耐虽然非言语所能尽言,但岂能以运气二字蔽之” 薛苏丁道:“今天焉耆的形势,也与当时相似,城内成败系于一线之间,若是杨易将军在此,这番一定也会主动出击,而不是坐等成果” 这两句话隐隐然拿杨易的战绩来压薛复了,作为副将说出这样的话来却得冒上一定的风险,薛复却笑了起来:“我不是杨易,今日也不是当日,焉耆也不是疏勒。”语气十分平淡,但决心却不为所动。 薛苏丁看着薛复,犹豫着,终于道:“薛将军,我身为你的副将,意见与你不同也得尽量劝谏你,日后无论结果为何,今日这场争论,我却一定会仔细跟大都护分说明白的。” 薛复淡淡道:“不用以后,你现在就可拟文书禀报大都护,他也可以马上派人来替代我,但我的决定是不会变的。” 骨咄虽想造同罗的反,却又有粮饷、监视以及时间太短三个担忧,洛甫却认为,以上三个问题都不是问题,最关键处仍然是情报。然而骨咄依旧担心,既包括对毗伽的惯性畏惧,也包括怀疑张迈是否能够信任。 此后他每受一次屈辱,便会想着如何报复同罗,但想到此事的难处又会退缩,再想到毗伽抵达后自己可能将变得无立锥之地又起反意,但等进入到筹划阶段,又感觉这件事情很难成功。如此一进一退,反反复复。 不过自从他与黄老同接触了之后,第二日骨咄便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耳目变得灵通了许多,洛甫通过黄老同,不断地得到了许多以前没法到手的情报,甚至提前半日预知了同罗与仆拔的行止。 对于黄老同有这样的神通骨咄十分诧异,不久他就观察到消息的来源似乎与焉耆的几座大佛寺有关,除了情报之外,佛寺甚至还做了一些内应的工作,包括在其中一个方向的监视上明显变得有些松了,这让骨咄的一些手下有了更多的活动空间。 而安西军那边却显得异常淡定,似乎没有要直接派兵的意思,又似乎要等骨咄的图谋有了个结果才介入。 对于安西军的这种表现,骨咄有时候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也担心张迈的兵马一旦进城会过河拆桥,但有时候又很担忧,担忧自己动手了以后唐军却不来,那他骨咄岂非要独力面对毗伽的高昌大军 就这样,骨咄不断地迟疑着,直到这日高昌方面传来消息:毗伽大汗将在七日之后抵达焉耆,要同罗准备好迎接事宜,骨咄这才又大吃一惊:“这么快” 洛甫对骨咄道:“可汗,事不宜迟且再也拖不得了这事我们已经开了个头,就算现在退缩不做,但已经有了些蛛丝马迹留下,同罗眼下虽未发现,难保将来不会有人将事情捅破,到那时我们在毗伽面前哪里分说得清楚” 骨咄道:“若依宰相应该如何” 洛甫道:“明天就动手” 骨咄惊道:“明天这,太仓促了吧。” “这样的事情,越是详密越是犹豫,有时候反而更糟”洛甫道:“我看不如就来个以乱打乱。咱们的准备虽然不足,但也叫同罗那边没有准备的时间。” 骨咄道:“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如果要连夜通知诸将只怕会引人怀疑。” “不通知了,连自己人也不通知了,就咱们两人知道”洛甫道:“明天直接动手” 骨咄更是错愕:“连自己人都不通知那怎么行” “我觉得有可能行”洛甫道:“同罗他不是一直都想吞并我们龟兹部族么明天可汗你就去找他,说自己也考虑过这件事情了,也想通了,与其死死抓住部众不放一起没顶,不如放大家一条生路,同罗一听定然大喜,定要催促可汗赶紧当众宣布此事,可汗你却显出为难的样子,一拖再拖,在最后时刻再答应他。”““一拖再拖,但要是拖到毗伽回来,那可” “不会的。”洛甫道:“这件事情,必须是毗伽到来之前,同罗才有功劳,若等毗伽到来之后我们才并入高昌的话,那同罗就没功劳了。所以他一定会比我们还急,定要赶在毗伽到达之前料理完此事到时候好请功。” 骨咄点头道:“那倒也是。” 洛甫继续道:“等到同罗对此事若热切起来,接下来的事情他就会帮忙推动了,他必然要安排可汗当面与军民部族讲清楚,在那个场合之下,他本人肯定要在场的,为了显示高昌方面的诚意,他也不好派兵将我们的人重重围困,才能造出一个比较宽松的氛围来,那时候必定是我们的人多,他们的人少。” 骨咄再次点了点头:“宰相是想在这个场合埋下伏兵” “不,不用伏兵。”洛甫道:“若用伏兵,就得预先安排,预先有了安排,就难免会留下些不自然的地方,说不定就会让同罗察觉。其实咱们也不用安排什么陷阱,只要等他到了我们的部众中间,可汗你却找个机会,哭也罢,骂也罢,当众拆穿同罗意图吞并我们龟兹部众的险恶用心,我趁机起哄,我龟兹旧部这些日子也受了不少委屈,听了可汗的诉说必然伤心涕泪,且对同罗心生憎恨,我却安排人将亲同罗的将领看住,同时再对部众加以怂恿,就鼓动族人上前殴打同罗那时节甚至都不用刀剑,靠着拳打脚踢就抓住了他,跟着可汗你就对部众说:如今已打了同罗,焉耆境内再难立足,不如咱们就举族逃走吧。再不然,你们就绑了我,到毗伽大汗面前负荆请罪,一切罪过都推到我头上,不必为了我一个人连累了全族。这是以退为进,族人一定不依,我却带头哭了起来,大叫:高昌人对我们不仁,也休怪我们对他们不义与其逃走,不如反了,占了这焉耆城作为立足之地就此动手,趁机将骚乱扩大,占据兵营、城门,若占上风,就先将全城占领了,然后通知安西军。如果不敌,那就负隅顽抗,一边向安西求援。” 骨咄神色凝重地听着,一开始觉得洛甫说不用伏兵未免太过危险,但听到后来却觉得这个主意确实不错,可行度很高,这时他已经退无可退,就算冒险也得干一遭了便一咬牙,道:“好吧就干成了就占领焉耆,做个缓冲之国,万一不成,我也不愧为焉耆之主将来到了地下,也不至于没面目见我们回纥的祖先英灵” 因这事只是两人商量,敲定了细节就行,不用再去安排手下,不知是否因为豁出去了,这天晚上,骨咄反而睡得异常的熟,自见黄老同以来的提心吊胆这天晚上竟然也消失了。 龟兹,张迈收到了薛苏丁的书信,里头没说薛复的决策,只有两句话:“薛将军堪托重任,苏丁愿与共承大事,焉耆之任,吾与同责。”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四章 焉耆大乱 第二日骨咄与洛甫一起来见同罗,到了城主府邸外骨咄又踌躇起来,洛甫低声道:“可汗,如果你不敢做这事,那就干脆真的将龟兹部众并给高昌,我作为龟兹宰相,到了高昌仍然可以谋得一官半职,可汗到了那边待遇可能还不如我,但你没了威胁,毗伽或许也就不会难为你了。” 骨咄暗道:“不会难为我,但也不会对我多好,最多不过给我一个牧场养老,但我就真的要这样过完下半辈子不不行若真的将部众并入高昌,部众不过是换了个新主子,我却是什么都没有了,只能任人摆布了。” 当即走进府去求见同罗,同罗见他又来有些不耐烦,问他何事,骨咄便按照之前与洛甫的商量,说了愿意将龟兹部众并入高昌之事,洛甫暗中观察同罗的反应,只见同罗眼神中马上就射出喜色来,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想道:“他还没收到风声。这事成了五分了。” 那边同罗一下子变得积极起来,连道:“可汗若想通了那最好,其实这对我们高昌、对可汗你还有对龟兹的军民都是好事。”当即就派人给骨咄的府邸多送些酒肉过去,又恐怕夜长梦多,骨咄方面变卦,便问骨咄何时正式宣布这件事情。 洛甫道:“还是等毗伽大汗来了再说吧。” 同罗心想:“如果我能并了龟兹旧部,那可是大功一件,若是等大汗来了他再宣布,那还关我什么事情”在这个人力即生产力的时代,能够吞并一个同族的部落乃是一件很大的功劳,当下道:“此事晚定不如早定。”就力劝骨咄早些定下来,这样焉耆城方面也好给龟兹军民重新配给生活物资。因六日后毗伽就到,同罗就建议明天便公开宣布此事。 骨咄表现得迟疑,这反而让同罗感到自然。 龟兹回纥在焉耆城内的人马,军队一边有人逃亡战死一边有人不断来归,此时共有六七千人,龟兹城被唐军打下以后逃来归附以及张迈释放的俘虏合共四五千人,合一万一千多人,都住在西南角落里,军人先到,住在同罗安排的军营,军营四角都有同罗安排的哨塔,说是守护,其实是监视,族民后来,就依着军营搭些帐篷甚至露宿,骨咄和洛甫也住在这附近。军民之间住的地方虽有间隔,但族民其实大多是龟兹军人的家眷,日常来往自然无法禁止,所以久而久之便联成了一片,军营与难民区之间被开了好些小门,主管者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这一带忽然来了这么多没产业的外来者,加之这些人又穷又苦,寄居之中不免又脏又乱,所以本城的百姓对他们都颇为讨厌,等闲不到这一区来。 到了第二日,同罗与仆拔果然只带了两队亲卫,来到龟兹回纥在城内的临时聚居地中,龟兹回纥见可汗与同罗一起来都猜到有事,纷纷围拢,仆拔站到高处,道:“今天骨咄可汗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就请骨咄上台。 骨咄没什么演戏的天分,可想到自己之前还身为一国之主,只因利欲熏心响应了胡沙加尔攻击疏勒,惹恼了张迈,以至于现在国破家亡寄人篱下,想到悲哀处忍不住落泪抽泣,龟兹回纥见可汗如此,虽然不知道什么事情,但他们这段时间以来也都受尽了困苦与白眼,不知不觉间有了共鸣,有些老弱便也哭泣了起来。 同罗叫道:“骨咄,你这是干什么哭什么哭,快将事情跟部众说了啊。” 骨咄哭泣道:“将军莫逼我了行不” 龟兹回纥的百姓见了,都感到郁闷,均认为他们的可汗定然是被同罗逼迫了要做什么事情,纷纷叫道:“可汗,他逼你做什么” 此地本为龟兹回纥族民所居,这时消息传出,毗邻的军营里不断有人从小道过来,人越聚越多,仆拔忽然有些不安起来。 同罗却还未发现不妥,一呆之下,瞪着骨咄道:“什么逼你,你这是什么话,分明是你自愿的。” 骨咄长长叹了口气,龟兹回纥的百姓们又问:“究竟是什么事情” 骨咄哭泣道:“同罗将军说,要我们并入高昌,不然就不让我们住城内了,要让我们到鹰娑川去放羊。” 龟兹回纥们老弱的大惊失色,青壮年则怒上眉梢,龟兹国虽然农牧并举,但农业依靠的是汉化的土著,牧业依靠的是非回纥诸部族,这些跟骨咄来的龟兹回纥大多已经不事生产两代人以上了,叫他们做士兵吃军饷还可以,让他们再去放牛养羊,谁能忍得更何况鹰娑川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乃是高昌方面流放囚徒的地方,这些龟兹人都是知道的。 同罗更是大怒道:“骨咄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仆拔也叫道:“大家别听骨咄胡说,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他们就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事不好当众直说而已。 骨咄乃是龟兹回纥的可汗,同罗连续两次直呼其名,更引起了其族人的愤怒,纷纷叫道:“同罗你怎么这样跟我们可汗说话”“你对我们可汗,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还说是假的,分明就是你逼迫我们可汗” 仆拔见势不妙,拉了同罗一把说:“今天形势不对,走” 洛甫早迎了上来,道:“两位,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说完了再走” 底下龟兹回纥的百姓纷纷叫道:“到底是什么意思,说完了再走” 更有些机灵些的父老赶紧派了人到隔壁军营通知帮手来。 仆拔使了个眼色,两队护卫同时拔刀,喝道:“走开”要护送同罗出去骨咄一看,一把扯住了同罗,洛甫则扯住了仆拔,骨咄拔出刀来叫道:“不要伤害我的子民” 同罗一惊也拔出刀来,只是两人在这等距离之下纠缠在一起,一旦动手那便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两队护卫投鼠忌器一时也都不敢乱动。 骨咄和洛甫这事做得绝密,连黄老同都没预先知会,但他耳目甚灵,一听骨咄和同罗有事情要对龟兹回纥的部众说当然就赶来了,这时混在人群之中,想起张迈给他做关于群众运动的培训,其中有一条叫“鼓动人民群众的情绪”这是学名,古代描述类似的情况又有个成语叫“煽风点火”,这时便大叫:“他们要害可汗大家快上前保护可汗” 喧扰之中,龟兹回纥的军民哪里分辨得清楚情况一听有人叫喊纷纷响应:“保护可汗保护可汗”几千人涌了上来,那两队护卫一开始没敢狠下心来,一被数千人挤上来挤成了一团,哪里施展得得开手脚,同罗叫道:“快,快去调兵” 黄老同用回纥话在人群里头大叫:“他要调兵剿灭我们父老兄弟们,一不做二不休,都到了这地步了,咱们就杀了同罗,夺了焉耆做栖身之地” 洛甫一怔:“这好像是黄老同的声音啊”却已见数千人轰然叫好,便有人冲了上来,拧住了同罗的脑袋,仆拔叫道:“骨咄,你要造反么” 骨咄知到了这个地步再没退路,叫道:“我不是造反,我是要为毗伽可汗除残去秽”当即拿下了同罗,同时传出号令。军营就在左近,号令一出不片刻就皆领命 六七千龟兹客军当下行动了起来,龟兹回纥的百姓也在后鼓噪助威,万余人在佛寺僧人的带领下占据了城主府邸、粮仓,又冲到了西门城楼,不久又占领了南门。焉耆的东南面毗邻鱼海那是中国境内最大的内陆淡水吞吐湖,唐时占地面积在一千平方公里以上。龟兹军虽然占领了两座城门又俘虏了同罗、仆拔,但毕竟是客军,龟兹客军觉得焉耆人虐待了自己,焉耆守方的军民却觉得他们“以怨报德”,心中不忿,不肯投降。 因同罗忽然失陷敌手,高昌的焉耆守军群龙无首,措不及防之下竟大是被动,等到其他将领再推出一个将领格库木来做统领时,骨咄已经占据了许多要害据点,双方在城内展开了巷战,互不相下,骨咄一时间竟然无法占领全城,格库木也没法打败骨咄。 格库木一边与骨咄周旋,一边派兵赶往银山大寨、高昌告急,洛甫这边也急忙向渠离方向求援。 与龟兹地区的四通八达不同,焉耆地区乃是一座盆地,盆地内有大湖、四面环山,北面是天山山脉,南面是楼兰山脉此二列山脉皆险峻难越,西面有一列西北东南走向的银山,山势非甚雄峻,有路可通高昌,上有一座大寨,距离焉耆城约一百二十里,长年驻扎着两三千兵马,西面有一个破口便是被唐军拆掉了的铁门关,当初曾被石拔趁乱占据,后来安西军撤走,走之前慕容春华又将门户机关以及各种防御设施拆卸了个干净,只留下一座一时难以修复的空洞建筑。从铁门关出焉耆盆地再往西南走约七十里就是渠离城。 洛甫和格库木同时派出信使,银山那边没有准备,薛复却老早就等着了,一接到消息马上下令出发,他抵达铁门关时,银山大寨那边的援军尚未开到。 马顺领三百骑先驰到西门叩门,黄老同见自己人先到,在城头望见安西军的旗帜,高兴得手舞足蹈,一时失态,对着骨咄叫道:“快开城门,快开城门” 骨咄脸色一变,又犹豫了起来,洛甫便知道骨咄怕的是什么,对城下安西军叫道:“焉耆尚有两门未得,请贵军开往西门、北门攻打,我们从里面进逼,内外夹攻,定奏奇效” 马顺大怒,不久薛复引兵开到城下,见城门未开,问明白之后他也不发怒,对城头笑道:“洛甫相爷的主意不错若需我们入城援助时再举火未号吧。”说着引兵稍退,骨咄见他并不逼城这才松了一口气。 马顺甚是恼怒,叫道:“他们向我们求援,我们来了之后他们却不开门,这算什么” 薛复笑笑说:“他是怕我们入城之后便反客为主。现在不能急,急了反而要坏事。”却派了人来询问城内的最新情况。 那边洛甫见安西军并不逼迫,反而有些过意不去,对骨咄道:“安西军远道而来,虽然我们得防着他们些,可也不能做得太过,不如待我下去代表可汗接待他们,同时也好跟他们说明城内的情况。” 骨咄道:“应该如此。”开了一扇小门送洛甫出城。黄老同也跟着出来了。 薛复见到洛甫显得十分礼貌,洛甫称不开城门实有不得已的苦衷,马顺等都想:“有什么苦衷不就是不相信我们么”薛复却一句怨言都没有,甚至也未质疑一句,只道:“这个我们能理解,我们这次来主要是帮骨咄可汗退敌,入不入城无所谓。” 洛甫见薛复并不恼怒转忧为喜,这才说了格库木已经向银山、高昌那边求援的事情。 薛苏丁在旁道:“焉耆与高昌的距离,和它与龟兹的距离相若,但我军主力屯于乌垒,距离仅是高昌到此距离的一半,未等毗伽开至,我安西大部队就已经赶到了,现在只需对付银山的兵马。” 薛复因问银山大概有多少兵马,黄老同道:“大概有两三千人马。”他的消息来源却是卢明德。薛复又问士兵的战斗力如何,黄老同道:“大概和焉耆守军差不多。” 马顺、乌力吉等一听都道:“若是焉耆守军的模样,那怕什么别说两三千,就是五六千也不怕他” 薛复却有了另外一层打算,对薛苏丁道:“我自去对付银山大寨的人,留一府将兵给你应变。” 薛苏丁便猜到了他的意图,凑近了低声问道:“将军要夺取银山么” 薛复笑道:“如果可取便取。银山大寨一拿下,对焉耆便是关门打狗之势了。” 薛苏丁道:“只是得小心后路被截断。” 薛复看了洛甫一眼,道:“我自西往,如果格库木敢袭我后,你不用管我,先协助骨咄可汗攻占焉耆全城,一时半会的我抵挡得住。”说着便领了两府将兵,用黄老同带来的两个僧侣作为向导。 军队开到焉耆以西十五里就望见远处烟尘滚滚,乌力吉道:“将军,前面来的应该是银山大寨开来的援军,咱们埋伏打援吧。” 薛复望了一下那沙尘的覆盖范围,道:“人数不多,最多三千人,或许还不到,现在埋伏来不及了,直接布阵,堂堂正正打败他们” 诸尉领命,两府将兵二千四百人一起下马养力。 薛复融入安西军日子渐久,部下的装备也就一日好似一日,这时的两千四百人是在疏勒经过统一训练的,个个穿的是一色的棉衣秋装,两府士兵带了三千六百匹快马,近战武器三分之一是戈矛,三分之一是横刀或者弯刀,还有三分之一是矛刀两带,其中两个核心营都有铁盔、胸甲、肩甲、皮护背,非核心营多用皮甲,每府又各有三百名弓箭手、一百名弩手这是安西唐军主力正规军的大致装备情况,就装备而言虽不如石拔所率领的龙骧府,但已超乎西域诸国的普通军队。 一刻钟后,敌军渐渐开近,乌力吉道:“一千五百人。” 薛复嘿的笑了起来,道:“假定银山大营有三千人,那就是开出一半人马来救。哼如果焉耆危在旦夕,来这一千多人有什么用处要么别来,要么就倾巢而出,对半分军正犯了兵家大忌,银山大寨的守将是个庸才将士们听令” 两府将兵齐声吆喝响应:“诺” 薛复指着来军道:“全歼此军然后开往银山,踏平银山大寨” 两千四百人一起应道:“遵命” 虽说这批士兵是在疏勒经过统一训练的,但其中有不少骨干本是薛复的旧部,又从疏勒一路打过来,驻扎渠离这段时间薛复又继续加以训练,兵将之间的配合已有甚深默契。这时应了两句之后,全军上下就鸦雀无声,只有马匹嘶嘶的呼吸与鼻响。 作为向导的两个焉耆僧人见安西军如此军律,心中惊骇。 大西北的地貌与东部不同,往往地势开阔,薛复麾下这数千人马排成前后三列,甚显渺小,迎面开来的回纥军虽见唐军数量较自己为多,但也只是多出数百人,而且两千多人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呆若木鸡,一时也不觉得对方有多可怕,便派出五百骑兵,试探性地攻击唐军的右翼。 眼看对方冲近,即将进入弩箭的射程范围,按照唐军的正规战法,这时就要发射弩箭,跟着再发射弓箭,最后出动骑兵肉搏接战。 乌力吉就要下令,薛复看着这伙兵马的冲势却制止了乌力吉:“不要射箭让他们近前全部吃掉,一个也不让他们回去”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五章 火炼银山 回纥骑兵已经冲到了一百五十步内,唐军依然显得呆呆的,回纥的兵将望见都感到有些怪异。当冲到一百步内时,第一列士兵才在薛复的指挥下迅速上马,但他们上马之后不向前冲而向后退。 “敌人要逃”回纥的主将在一瞬间作出了这个判断,如果敌人是怯战的话那之前那种呆板的感觉就说得通了。“全线出击给我冲散他们” 这时唐军第二列、第三列的骑兵也已经上马,三列骑兵排开的是一个比较松散的阵势,每一个骑兵之间都有数步的横距,第一列的骑兵往从战友之间穿过,到了第三列之后小跑回来十余步,一勒马回身,站稳之后才同时向东前方加速急冲,仍然冲到了最前 薛复当然不是为了逃跑,不过他敢于做出这样假逃跑的指挥有一个前提就是全军人数较少且训练足够、士气饱满,以他的能耐有足够的控制力能确保其他两列部队不会因为第一列骑兵这种违反常规的行动而产生士气上的动摇。 就在第一列骑兵冲到最前的时候,第二列骑兵也行动了起来,而这时回纥骑兵的前面五百骑兵已经进入到了与唐军肉搏近战的距离 “大唐威武” 高昂而统一的腔调是疏勒训练的成果之一,那并非是形式,浑厚亢奋的吼叫声激荡起来的是一往无前的战意 五百回纥本来是试探性攻击,因为怀疑唐军要逃跑而加速,这时正撞到了唐军的右翼上,便如一条长蛇的头部受到攻击,蛇尾马上倒卷了过来,“击首则尾应”五百回纥还未突破唐军的右翼,唐军的左翼已经卷到了他们的背后,将之包围起来。 第一列骑兵的任务是以冲击对冲击,消解掉敌军的冲击攻势,而第二列骑兵骑兵则以五十人为一队,犹如一把把的尖刀一样从第一线战友露出来的缝隙中插入敌人的阵型中去,十六队精骑冲进去以后,没多久便将五百回纥切割成了数十块,每一小块都只剩下十余人甚至数人,每一小块都感到自己孤立无援。唐军每一列骑兵都有八百人左右,一千六百对五百本已大占上风,更何况薛复麾下将士的单兵战斗力又胜过了敌人,在切割战术完成之后,吃掉这五百人就只剩下时间问题了。 仿佛一头小兽被一条蟒蛇层层卷住,随着蛇身不断收拢死亡之神也就越靠越近,小兽已在蟒蛇的剿杀中重伤垂死,但飞扬的尘土却暂时掩盖了这个真相。 回纥的主将从远处看到的只是他的五百个先锋陷入了包围,他还希望能够将他们救出来。回纥的主力骑兵在加速了,回纥主将相信以这一千骑兵在高度奔驰中的冲击力绝对可以破开蛇身,冲入地方的阵型之中救出他的五百先锋,甚至夹冲锋之威一举击垮敌人的阵势 “弩手准备发” 在薛复的安排中,两府所有配备了远程武器的士兵都集中于第三列,第三列骑兵中有六百名将士携带着弩,两百名将士携带着弓,与怛罗斯时代的唐军相比,如今的唐军主力无论经验与训练显然都远胜当时,回纥的一千骑兵进入到弩兵射程范围的时候,弩兵发射了,箭矢在弹簧的急迸之下激射而出,有的钉住了人,但更多的钉住了马,有二十多个回纥翻滚在地,这并未阻止回纥骑兵的冲势。 骑弩手连发三箭之后马上将弩安放在马背上,跟着拔出横刀或者弯刀向前冲出,与此同时“骑射手准备放” 这时回纥人已经冲得更近了,如果说之前的弩兵射击只是泛泛而射,这时已经有部分骑射手可以进行取准,他们是驻马射箭,精准率要比奔驰中骑射要高得多。 “噈噈噈”的破空之响起于西方,这是连珠箭法六百箭为一轮连射六轮在看清楚来箭之前已有六十余人滚倒在地第二轮取准比第一轮差一些,却仍然有三十多人伤亡。 回纥的主将已经微微吃惊,八百多匹马的冲击之势没有稍缓,但八百多名骑士的心理却已经不可避免地遭受到了打击,他们有些怯了 从在这么短时间内安排下这么密集的箭雨攻势看来对方分明是久经训练的精兵啊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评价也是低估了薛复。 “开” 薛复的背后有两匹大骆驼,骆驼背上分别背着一面大鼓,两名骑士倒骑骆驼他们的任务不是作战而是击鼓。 这时双方已经处于激战之中,别说一个人,就是几个人齐声大吼也无法让整个战场的将士听清楚,可是随着鼓声节奏的变化,原本围住五百骑的一千六百名将士向左右散开了,暴露在回纥主将面前的是他那五百先锋的残体人并未死绝,可是残存者七零八落地在在战场上奔窜,刚才在唐军的包围之中他们甚至一时丧失了方向感,这时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先锋的身份,所有人脸上都惶恐不安。 冲上来企图救人的回纥主将脸色大变,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前面遇到的不是一个他可以挑战的敌人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的那个传说安西军的前锋以一千二百铁甲骑兵就冲到了焉耆城下,打得同罗不敢出城据说那支军队是由一个叫“铁兽石拔”的猛将率领的,难道自己这次遇到的就是这个人么他抬头一望,却见对方将旗上写的是个“薛”字 “进击” 唐军的鼓声再变,隆隆隆的仿佛初春密云中的雷震 第三列的骑兵也都已经搁弩、背弓,抽出刀矛加入到冲击中来回纥五百前锋军的残存人马组织已被打乱,薛复已不放在心上,此刻两府唐军将士盯住的这一批回纥的主力 “回去回去” 回纥的主将意识到胜利已经绝无可能,甚至连救回前锋五百骑也变成了奢望,此刻他想的是逃离这个战场 可惜,这时已经迟了。 “冲啊” 不再是鼓声,而是两千多人爆发出集体的呼喊,大唐的单音节词在离鱼海不远的天空上响亮地发出阵吼,没有远山的回音,声音传散以后便是铁蹄的怒踏 张迈对薛复是不错的,他的三府将士里头有五百头第二代汗血宝马,这一刻那五百飞骑已经冲到了最前,一口咬住了回纥军因为仓促回转而显得笨拙异常的臀部 便如菊花被击散了一般,不过这次爆溅的是红色的血,上为烈日下为黄沙,胡儿的鲜血在风中飘洒,马一匹匹地栽倒,薛复的手下没有石拔那样严重的嗜血冲动,但杀起人来也毫不手软 薛复手下的骨干大多有过为奴隶者的经历,那段经历给了他们磨练,但更多的是给了他们刺激虽然已身为都尉,但偶尔聚会的时候,马顺还是会被石拔半玩笑得叫他“奴儿”,石拔也曾做过奴隶,此话并无恶意,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马顺等人内心对此极不舒服 一个人头就是一份军功一份军功就是一份他们作为军人而非奴隶的明证杀戮在这一刻变成了荣耀的注脚 这一部回纥人被第二代汗血宝马组成的十队追杀者杀疯了 “妈妈呀” 回纥人失态地惨呼着 他们之前不知道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猛厉的人,每一匹汗血宝马上都有着一份对荣誉的急切渴望,曾为奴隶者的污点,似乎只有用敌人无穷无尽的鲜血才能加以洗刷 新的汗血骑兵团正在形成这一次沸腾的再非马,而是人,激昂的背后再非宗教力量,而是开疆拓土以证明自己的大唐野心 大唐的武功,不是软绵绵的道德教化,而是藐视一切国界的刀锋与铁蹄代表盛唐的毕竟不是杜甫的沉思,而是李白的高歌:“胡无人汉道昌” 汗血骑兵团一口气追出七十余里,一路都是回纥人的哀号,哀号过后就是尸体,马顺一直追袭到了银山山地这才勒马以待后援,这时前方的回纥只剩下一百多人了,其他的要么就已经死在横刀铁蹄之下,要么就是落在后面等待着薛复后续军队的追杀。 马顺所带领的三百多人追得太远,后续部队直到黄昏之后才陆续赶到,薛复下令在银山脚下吃干粮过夜,第二日便押着俘虏直奔银山大寨。进入山地之后行军速度明显下降,薛复显得并不着急,找到银山大寨附近又休息了一晚,然后才在次日清晨发动攻击。 这时银山大寨只剩下九百多人,就算加上陆续逃回来的一百多人也只刚刚过千。 然而这一百多人非但没能为大寨增加战斗力量,他们带回来的消息反而严重打击了的寨中守军的士气。 一千五百人只逃回了不到两百人而且是正面对敌被击溃啊 “安西军都是魔鬼吗都是野兽吗”银山大寨的副将喃喃着,便听手下大叫着主将的名字。 银山大寨的副将稍稍一喜,以为主将逃回来了,但他出去一看,才发现是敌人高举他那上司的头颅逼近寨门副将脸色大变,高叫着:“快关门防守,防守” 回纥守军慌乱地行动着,不是因为时间不够,而是唐军的气势已经击垮了他们的信心 银山大寨靠着银山的一处缓坡,北面靠山,有一道清泉流下作为大寨的水源补给,南面俯视着高昌通往龟兹、焉耆的山路,东面地势极其陡峭,西面地势稍平,却长满了荆棘与低矮灌木。时已入秋,西域气候干燥,入秋以后植物大多枯死,只是荆棘类植物纵然枯萎那带钩也还能扎人扎马。 马顺和乌力吉下马对银山大寨的南门进行仰攻,尽管士气低迷,但守军借着地利还是打起了精神防守。虽然他们的人已经被薛复杀得心胆俱裂,可是上山下山一条路的局面为他们多多少少带来了一点宽慰,也成了他们最后的依赖。 马顺和乌力吉轮流进攻,盾兵居前,间以长矛,刀手居后,山砦上却打下了滚石、擂木,撞散了盾牌阵以后又用强弓进行射击。乌力吉又将一路来捉到的几百个俘虏捆成一排排,赶着他们上坡做肉盾 寨中回纥见到战友都失声惊呼,银山大寨的副将咬牙忍声叫道:“射射他们已经是敌人了将他们当敌人来对付” 乱箭射将下来,尸体滚下反而冲了唐军的阵脚,马顺在乱局中两次冲到了大寨门前,却又被对方以巨木撞退。 两人苦战了一日一夜却没法得手,眼看所带的干粮将尽,乌力吉苦恼不已,轻骑兵的好处是行动迅速,坏处却是后继力量不足。 薛复下令将一路来俘虏到的马匹杀了犒军这一路他们俘虏到了四百多人,八百多匹马,如果能比较从容地一路收拾战场的话,俘获本应该会更多。这时干粮吃完了,就先杀羸马充饥。 第二日天蒙蒙亮薛复就带了骑兵勘察银山大寨的地形,绕了两圈后暗指着西面对乌力吉道:“那里的地势较缓,而且里面只有一道栅栏,四座哨塔,如果能够从这里冲进去,凭着那栅栏、哨塔没法挡住我们。” 乌力吉却道:“可是地上全都是荆棘没法大规模冲杀过去,如果慢慢地斩荆披棘,他们四座哨塔上的弓箭手足以从容将我们的人射杀。” 薛复问道:“军中炼油弹带有多少” 乌力吉听了一怔,随即大叫:“好主意,好主意” 唐军的武器工坊这一年来除了锻制冷兵器以外也开发了不少简单的热兵器,其中有一种炼油弹是以薄皮裹住提炼过的石油,外层涂火药,然后再包上一层硬纸,此物点燃之后能够爆裂泵出油汁,油汁溅开以后一遇到火星又会成为新的火种,运用在开路和攻击小型据点上最有成效,且携带方便,每一枚炼油弹约有手榴弹大小,就算是轻骑兵也能在马囊中带上几枚。 当然,唐军各种类型的士兵配备的武器各不相同,这时薛复集中两府炼油弹,共得二百多枚,当天忽然停止攻击,全军休息,寨内的回纥守军以为唐军疲了,暗中都松了一口气,到了夜里,乌力吉却带人悄悄爬进西面缓坡,一声令下,百余人一起点燃了炼油弹投掷过去,那片荆棘最狭窄处约二十余步,一百多枚炼油弹忽然抛出炸开,点燃了干枯的灌木与荆棘,没片刻火蛇就蔓延了开来,火越烧越大,半个时辰后竟烧到了栅栏,甚至有火焰吐中了哨塔。 寨内的回纥守军忽见荆棘丛火起都慌了,银山大寨是焉耆盆地与高昌盆地之间的据点,焉耆并入高昌以后多年来未逢战争,当初此寨营建时高昌尚未占领回纥,银山大寨的建造者也是西域的一位杰出的军事工程师,因此在选址、布局上都有精心的考虑,西面的缓坡以哨塔配合荆棘,只要配备少量的兵力就足以遏制敌人的进攻,可惜传到后世子孙手里对于防守之道已经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祖先传下了防守的套路,布置在西面的士兵便按章办事而缺乏应变之才,见唐军攻打南门而未在西面有所动作就都松懈了下来,这时忽然西面火起,这可是章程上既为传下而他们也从未想过的事情,一时之间人人慌乱却不知如何是好。 火势越烧越大,到后来竟然是火舌乱吐,西域秋风又劲,风助火威,竟然将其中两座哨塔卷进了火海之中,寨内回纥守将呼令灭火,偏生马顺又在这时发动了对南门的攻击 回纥人在唐军的攻击中两头不能相顾,大火烧掉了大片的荆棘之后又烧掉了整排栅栏,最后四座哨塔也倒掉了三座,天亮之后仍有星星点点在烧着,最先点火的区域也是荆棘最窄的区域却已经熄灭,太阳从东方升起,朝霞染着银山,犹如在一个个数百丈高大的元宝上披上了丝绸,煞是秀美壮观回纥人忙碌了一夜都累了,可就在这时唐军却忽然在南门发出震天吼声 不用问,只要听到这吼声回纥人就知道唐军将发起最强的攻击了 “注意,注意” “赶快过去” 吼声将许多人从迷迷糊糊中惊醒,在将领的安排下寨内的兵力迅速向南门涌去,就在这时却有一百五十骑忽然出现在了西面的缓坡上 “那是什么”残存的哨塔上,瞭望的回纥士兵惊呼起来 “唐军要从西面进攻,唐军要从西面进攻西面,西面” 嘶声竭力的惊呼引来了回纥军的匆忙回防,终于有两百多人匆匆布置成了防线,这时那一百五十骑却已经冲上了缓坡,为首的竟然是薛复 哨塔上的回纥箭手赶紧张弓射箭,可惜荆棘烧掉了以后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降低进攻者的冲击速度,区区一座哨塔哪里能够遏阻成队成群的骑兵冲击 一百五十骑冲上了缓坡后,没有花费多少代价就踏着灰烬突入寨内回纥人虽然在这里安排了两百多名士兵,却哪里抵挡得住汗血王子的雷霆一击 “拦我者死” 精通数门语言的薛复,这时说的却已经是标准的大唐官话 一百多名汗血骑士杀入寨内,从西面冲往南面,刀锋过处例不虚发一百多把横刀便如一支支的利刃,捣入了敌人的脏腑后一阵乱搅,马顺又从外面逼来,回纥人到此哪里还抵挡得住 “不成了,不成了” “投降了,投降了” 银山大寨,宣告攻克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六章 自取灭亡 薛复攻下银山大寨之后,一边清点俘虏,一边修补寨门,西面荆棘丛已经被烧毁,他便下令取出八百把刀去柄再加上六百支矛,倒竖插在西面缓坡之上,形成了一片刀丛。同时向龟兹方面报捷,又命马顺领一营将士驱赶俘虏赶往焉耆示威。 安西唐军的大部队虽然撤出了铁门关,但大军却都屯于离龟兹盆地较近的乌垒州,算算焉耆可能会产生大变时,张迈本人也赶到了乌垒。 焉耆方面的消息传到时,龟兹的居民还未收到任何风声,张迈已经下令东进,大军分为四拔: 第一拔,石拔率领龙骧府以及左箭营、右箭营为前锋先行;第二拔,慕容春华率领七千牧骑继进;第三拨,郭师庸与李膑领六折冲府将兵并六千龟兹新军为中军;第四拔,奚胜率三折冲府将兵并六千龟兹新军为后军。 郑渭与杨易一文一武留龟兹镇守四境,安守业负责保护龟兹到焉耆间的粮道畅通。 不说郑渭在后方安抚四境,也不说郭师庸奚胜整军出发,却说石拔听到出发的消息高兴得连翻了两个空心跟头,对哥哥石坚道:“大都护永远不会让我失望的,我这顿打没白挨焉耆到手了” 他得令便行,一府二营飞一般驰往铁门关,这时银山方面已经传来捷报:“薛将军已经打下银山” 张迈大喜,命薛苏丁赶往支援,“多带弓箭、矢石还有炼油弹等物。” 石拔道:“为何不先打下焉耆” 张迈道:“焉耆的事不能急,越急越慢。最好是等骨咄开门迎接我们。” 慕容春华行军迅疾,只比龙骧府慢了半日便到,他计算时间,对张迈道:“高昌离焉耆的距离比乌垒远一半,总要到奚胜也到达铁门关时,毗伽的主力才能开到银山脚下,但毗伽一收到消息一定会派遣急骑兵连夜赶至银山,我料薛苏丁赶到银山时,毗伽的前锋也就抵达银山大寨了。” 张迈问道:“你看薛复能拦住毗伽么” 慕容春华道:“毗伽的主力他未必拦得住,但前锋人马倍程而至,中途掉队必然严重,且数百里加急赶到银山时势必人马困乏,薛复以逸待劳一定会再建奇功。但毗伽若来薛复可就未必能出寨决胜了,我们必须多运些守城物事支援他。” 张迈道:“已命薛苏丁带去了。” 慕容春华道:“那哪里就够了”将自己部所带炼油弹、石油、火药、聚焦灯等全部取出,张迈命慕容旸再领两营人马押解了前往银山。 不久田浩又领了一府将兵赶到,这时安西军在铁门关上已近万人,张迈传了消息进城,希望骨咄出城与自己会盟于城下。 洛甫劝骨咄大大方方出去,道:“当初我们若能独力夺取焉耆,现在将他们拒于门外他们也奈何不了我们,为了共抗毗伽还得戮力帮我们守城,可现在我们只得了小半个城池,想要驱逐格库木就必须借助安西军的力量,眼下闭门不出绝不是个局,这焉耆迟早都要让出来的,迟让不如早让,我看还是大大方方开成迎安西军进来吧格库木一见安西军进城要么投降,要么逃跑,这样焉耆就转入我们手中了。” 骨咄道:“但要是接他们进城,就算从格库木手里夺了焉耆,万一张迈不守诺言来个鸠占鹊巢,那我们怎么办我们可打不过他们啊。” 洛甫道:“就算那样我们也算是为安西立了一件大功。张迈是心甘情愿也罢,迫不得已也罢,总得好好安置我们,不然以后哪族哪部还肯相信他归附他” 但骨咄总觉得将决定权交到张迈手中太不保险,说道:“若是那样,我又何必投靠张迈当初直接并入高昌不就行了” 洛甫一时答不上来,现在的这个局面,确实比当初起事时候的预计差得太多,只是事情演变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出城迎接张迈以外,洛甫想不到更好的出路。 但骨咄却不听他的劝告,仍然派出了使者去见张迈,说是城内未定,一时不能出迎,还请张大都护见谅云云。又促请他移兵于西门、北门,好来个里应外合,夹攻格库木。 张迈见骨咄竟然不出来心中大怒,石拔跳道:“我这就去将骨咄揪出来” 慕容春华却劝张迈暂且忍耐,张迈这才平心静气打发了骨咄的使者,又答应了他的请求,领了兵马屯于西门,城头回纥军望见赤缎血矛,知道是张迈亲自到了,人人惶恐畏惧,黄昏时节马顺押了俘虏赶来,张迈下令让俘虏在城外一字排开,命军士呼叫道:“银山已经被我军攻破,毗伽的援军不会来了,尔等识相的便快快投降” 格库木登上城门,请张迈答话,石拔、田浩、郭漳、卫飞四人护着张迈走近,格库木便在城头指着张迈道:“张大都护,铁门关之会我虽然没参加,可也知道经过你为何说话不算话” 张迈笑道:“我如何说话不算话了” 格库木道:“当初你在铁门关上说:一个月后正值秋末,焉耆草长马肥,天时地利都适合作战,到时候你将率领大军,与毗伽大汗决战于焉耆城下。言犹在耳如今一个月的时间还未到,你却围了焉耆,张大都护,你现在在西域也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了,如此食言而肥,不怕西域英雄笑话么” 张迈心想这人在这种局势下居然来与自己讨论当日宣战之言,倒也有几分质朴可爱,哈哈大笑道:“我是要在焉耆与毗伽决战,可没说要等毗伽来了我再来攻城啊。我原本就是打算取了焉耆好等毗伽,虽然现在一个月的时间是还没到,但等毗伽开到焉耆城下,大概也就是一月之期了。” 唐军兵将听了放声大笑,城头格库木大怒,便有几个卫兵张弓,城下唐军纷纷叫道:“大都护小心,他们要放冷箭” 石拔、田浩是有备而来,早就举起了长盾掩护张迈回阵,郭漳叫道:“这厮无信无礼”便要张弓,张迈喝道:“不要杀他” 郭漳和卫飞驰出几步,同时发箭,两人都是瞄准了格库木的头盔,哧的一声,格库木只觉得眼前一花,两箭同时飞到钉在了他的头盔上,几乎射中了同一个点这等异箭同心极其难得,城外唐军望见齐声喝彩,城头卫兵高呼:“保护将军”赶紧将格库木拥了下去。 格库木呆了一呆,拿下头盔后又摸了摸额头,才道:“没事。”焉耆守军看看两支钉在一起的箭,想到唐军两员小将也有这样的本事个个心头剧震。 又过一日,李膑也赶到了,同时东面传来捷报果然不出慕容春华所料,薛苏丁抵达银山大寨时,毗伽的前锋三千余人也刚好赶到,薛复以逸待劳,开寨门迎敌,将毗伽的前锋杀得丢盔弃甲,薛复赶出十余里才回归银山大寨。 李膑大悦道:“高昌军见前锋战败行军用兵一定会更加谨慎薛复这一战,可又为我们争取到了几天时间了。” 张迈派遣使者带了美酒往银山嘉奖薛复,一边不停地将新到的守御物资运往银山,一边商量如何进入焉耆。 李膑道:“现在只要我们赶在毗伽到达之前入城,那么就算毗伽真的倾国赶来也没用了。” 只是这时焉耆城内的形势十分微妙,骨咄带领龟兹军民占据了西门、南门以及西南一角,城内其它地方却还控制在焉耆守军手中,双方在这些天中曾爆发了几场冲突,但因顾忌着城外的安西唐军彼此都没尽力,所以也就维持着罕有的同城均势局面。 按理说,骨咄已经向张迈求援,就该开城门放张迈进去,只要放唐军进城,格库木势难抵挡。可骨咄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踯躅着,怕张迈过河拆桥,迟迟不肯放唐军进去。 石拔道:“我去叫城,若他不开门时我就打他娘的。”却就听人报道:“骨咄派人来了” 来的却是洛甫,他见到张迈后匍匐在地,磕头口称“张大都护”。张迈责问道:“骨咄向我求援,如今我已经来了他却不出城来迎接,这是什么道理” 洛甫跪在地上道:“我主愿意为大都护镇守焉耆、共抗毗伽,只是希望大都护能及早册封我主为焉耆镇守使,让我主能名正言顺地接掌焉耆,这样也可以安我龟兹部众之心。” 石拔、郭漳等听骨咄不开门迎接,反而先来讨价还价要封赏,无不大怒,李膑却给张迈使了个眼色,张迈会意,笑道:“镇守使之事也容易,那也没什么,但我空口敕封太过儿戏,也不够隆重,还是以后由安西、于阗、归义军三方面共同认可推举,那才够正式,骨咄既然愿意为我守城,那就让他帮我守着好了,进不进城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所谓,你让他在城头上看好了,我就在这城下大破毗伽给他看看” 又过一日,郭师庸的大部队也已开到,眼见唐军越聚越多,骨咄心里也越来越不安,格库木那边更是慌乱,如果有一个完成的城防他还有勇气与张迈对抗下去以待毗伽,可是现在却被骨咄占据了半城,只要骨咄放了唐军进来,那就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郭师庸赶到之后见大军虽已将西、北两门堵死,但大军却还未曾进城,皱眉道:“怎么骨咄还不出来迎接么这人也算一国君主,做事怎么蔫蔫乎乎的,难道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想要变卦不成” 石拔叫道:“不如就封了他作镇守使吧,左右不过是个虚衔等我们进了城再要他好看” 慕容春华道:“现在不是封镇守使不封镇守使的问题,是骨咄心里担心我们给他的承诺时候不认账,他是想买个保票。” 石拔叫道:“可现在我们能给他什么保票铁劵丹书么那不也一样是一张随时可以撕掉的废纸哼这个家伙,当初既然信不过我们,又何必来和我们结秘密盟约” 郭师庸道:“不管如何,这事可得赶紧才好。薛复那边未必能拦住毗伽,如果毗伽开到时我们还没进城,难道我们真的要在这焉耆城下和高昌的大军决战么” 石拔道:“不如就攻城吧” “不可”慕容春华道:“眼下的形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咱们不动,只要处理得好就有马上进城的可能,如果妄动,要是逼得城内两伙人再次抱团,随时都会陷入攻城难下的困局中去焉耆要是真那么好攻,当初杨将军、薛将军和你我会师城下的时候就已经攻下了,何必等到现在” 李膑沉吟着,道:“骨咄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既然如此,我们便反过来,争取格库木”对黄老同道:“明天我们放洛甫回去,你趁机再入城一趟,暗中去见卢明德,将我的意见告诉他,我想以他的聪明会晓得怎么办的。” 第二日清晨张迈就叫来了洛甫,好生宽慰,道:“相爷尽管回去,也让骨咄可汗宽心,我既然答应了让他作焉耆镇守使就不会食言,只要他能帮我守住东面的这个屏障,别说镇守使,就是做都护也没问题。”又说:“但高昌那边的大军随时回到,我也等不得了,明天我便会考虑攻城,到时候我在外攻打西、北两门,你们从城内进攻,内外夹击格库木,你也让骨咄放心,等焉耆打下之后,我不进城就是了。” 洛甫的眼光闪了两闪,却没说什么,点头称是,张迈又派了人送他回去,并赏赐了洛甫珊瑚两株、黄金五十两,又赏给骨咄黄金十两,命黄老同持了进城。 那十两黄金倒也不算什么,骨咄听到了张迈的承诺之后松了一口气,问洛甫道:“宰相,你看张大都护说打下焉耆之后不进城是真的假的” 洛甫进城的路上对这个问题早就想过不知几遍了,这时将周围的人都遣走了,然后才道:“可汗,咱们大祸临头了” 骨咄一惊:“什么” 洛甫道:“当初还在龟兹的时候,我还不晓得这位张大都护行事的秉性,但经过这么几次接触我已经大致明白他的为人咱们其实已经错过了开城迎接他的最好时机了。他现在若是痛骂你责令你赶紧开城门迎接他,那事情还有转机,现在忽然变得这么客气,又说什么等焉耆打下之后他不进城那哪里是有可能的事情他只怕已经决定对付我们了,只是不知道会出什么手段” 骨咄听得背脊沁出冷汗来,道:“若是这样,那可怎么办” 洛甫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可汗你即刻出城负荆请罪除了这个之外,没其它办法了。” 骨咄脸色微变,道:“你这是什么话现在出城万一张迈说话不算数怎么办” 洛甫叹道:“咱们当日要是能顺利占领一个完整的焉耆,现在还有和他讨价还价的余地,但如今只夺了小半座城池,还要想安西军帮我们打败格库木然后将焉耆让给我们天下间哪可能有这等事情不可能的。”说来说去,只是劝骨咄赶紧出城归附安西。 骨咄将洛甫上看下看,忽然道:“宰相,你这次出去,不会是收了张迈什么封赏、礼物吧” 洛甫一呆,忽然明白骨咄竟是怀疑到了自己头上,慌忙叫道:“可汗,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啊臣下一直忠心不二,怎么可能会做出对不起可汗的事情” 骨咄冷冷道:“如果没有,那你的态度为什么却变得这么奇怪还说要我即刻出城,这真是为我打算不会是你得了张迈的什么秘令,要将我卖了吧” 他这几句话说得好重,洛甫吓得一阵哆嗦,不敢再劝骨咄出城,恹恹出来,想起自己一路追随骨咄,在他最艰难的日子里也不离不弃,当初同罗收买龟兹旧部的时候,第一个找的就是他洛甫,却被洛甫断然拒绝,这时他也是全心全意为骨咄打算着,不想却遭到了主子的怀疑,这番打击实在太大,一时之间不由得有万念俱灰之感。 走出来时,忽见随自己进城的黄老同窜入一条小巷,暗道:“张迈如果要用计,一定也得传消息进来,这个黄老同多半是带着任务进来的。”便带了两个卫士在后面悄悄跟随,来到一座佛寺的角门外,这座佛寺位于骨咄占领区与格库木占领区之间,因主持是在城内有影响力的僧侣,却又曾暗中资助过骨咄,所以双方都卖此寺几分面子,没有加以侵犯,算是焉耆城内的一个中立区域。 黄老同在角门三长五短地敲了敲门,一个小沙弥将他接进去了,洛甫伏在暗中等候,过了好久黄老同才出来,洛甫等他走了以后也上去依样敲门,那个小沙弥打开了门见到了个生面孔怔在那里。 洛甫哼了一声推门而入,小沙弥急忙拦住,双方纠缠起来,却听里头一个声音问道:“怎么了”小沙弥叫道:“有个生人要闯进来,先生你快走” “生人”里面那人非但没走,反而走了出来。 洛甫与他一照面不由得大吃一惊:“是卢明德原来是他”刹那间他对黄老同的许多疑问都猛地解开了:“原来是他,原来是他怪不得黄老同有那么大的神通能够给我们带来那么多的情报,原来情报的源头是他啊我真是该死怎么就忘记城内还有这一号人物呢”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七章 收取焉耆 卢明德出来见是洛甫也吃了一惊,但旋即镇定下来,笑着请洛甫入内就坐,洛甫迟疑了一下便进门,卢明德取了一壶葡萄酒款待洛甫,洛甫闷闷不乐喝了一杯,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在脑中又过了一遍,忽然拍案道:“我说张迈的人怎么会对城中的事情了如指掌,原来一切都是你在搞鬼怂恿我们可汗造同罗的反,都是你在城内居中策划吧” 卢明德微笑着说:“没错。不过若不是骨咄本来就有这心,我也没那么容易煽动他,我所做的不过是顺水推舟。” “哼,你这么做,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好处”卢明德道:“我不这么做,那就有大大的坏处,但若办成了这件事情,那就相当于是将焉耆献给张大都护,会有什么好处,相爷你应该明白。” 洛甫沉默了下来,也明白了过来,又喝了两杯闷酒。他已经想到城内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卢明德在暗中操控着,至于卢明德为何不自己出面来说服骨咄,那自是因为骨咄对他已经恨之入骨之故。 卢明德又说:“洛甫相爷,现在你的处境也和我一样了,眼下我们只有一个选择了,那就是设法将焉耆送给张大都护,那样等他入城之后,我们就都有一份功劳。” “可是可汗” “我知道骨咄在迟疑。”卢明德道:“这人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了,别理他了,我知道你在龟兹旧部中甚有威望,只要你” “你要我背叛可汗”洛甫忽然摇头,说:“不行我们一族历代侍奉汗族,到我这里绝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卢明德道:“难道你现在对骨咄还没死心难道你还准备将我捅出来” 洛甫道:“我只有这个选择” 卢明德脸色微变:“可你真这么做的话,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对焉耆又有什么好处对龟兹军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甚至对骨咄本人,只怕也没什么好处如果让张大都护接掌本城,焉耆的局面迅速就能平定下来,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有利的,要是搞成一个大乱局的话,让安西军与高昌军在这个地区混战起来,只怕整个焉耆城内的人包括龟兹军民十有都得死” 洛甫知道卢明德这话并非危言耸听,却长长叹道:“但我一生忠于可汗,既然知道了这事岂能不告诉他” 卢明德道:“但你现在去告诉他,不过是做了一件蠢事,对骨咄来说也没有一点作用,反而要送了几万人的性命。洛甫你想想,现在骨咄还能做出明智的抉择么” 洛甫盯着卢明德,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你要我告诉你,除非你答应与我合作。”卢明德说。 洛甫沉吟良久,终于推席道:“普天之下,并非只有汉人才知道忠义二字,要我背叛可汗绝不可能。但现在局势如此我也没有办法了,但我想求你一件事情,如果你答应,我就答应你,不会将你的事情捅出去。” “什么事情,请说。” 洛甫道:“城破之日,请张大都护尽量善待我家可汗。” 卢明德哪里有这权限却想也不想就道:“好,我答应你。” 洛甫看了他两眼,忽然摇了摇头,显得对他的承诺很不信任,又想想骨咄对自己的猜疑,更是心灰意冷,叹息道:“罢了,罢了,从今天开始我就不管这些事了,你要做什么,你做去罢”拎起了酒壶,一边仰饮一边踉跄出去了。 卢明德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低低冷笑:“在这个乱世上还讲什么忠义,西域竟然还有这样的人真是愚蠢到家了。” 他却想起了张迈刚刚下达的指令,寻思:“张大都护才是举世难逢的英主,在这样的局势下竟然能想到弃骨咄而争取格库木,真是高招”便做了一番安排,来见格库木。 格库木是昭武族何姓人,并非焉耆的最高将领,他是一个质朴而勇敢的中年将领,能在一片混乱之中接掌防务成为高昌军队在焉耆的最高统领靠的是平日的人望。不过就作为将领来说他却显得沉稳有余、机变不足了,面对当前的乱局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如今同罗还被骨咄扣押着,城中缺乏名正言顺的一把手,作为高昌方面派来的特使卢明德的地位就凸显了出来,只是他在骨咄作乱之前就消失了很久,这时忽然出现格库木也颇为诧异,见面之后问道:“尊使,这段时间都不见你的,我们还以为你在乱军之中遇害了呢。” 卢明德笑道:“我没那么容易死掉。” 他是代表着毗伽的特使,地位和张迈在新碎叶城时差不多,本来同罗失陷他是有机会接掌焉耆军政大权的,可惜因为龟兹一事他的名声变得不大好,焉耆城中的将领对他都不敢信任。 这时格库木问他此来是有什么事情,卢明德说道:“我是代表焉耆的僧俗军民来问一下将军,准备如何带领我们走出眼前的困境。” 格库木脸上掠过一丝惭愧来,他虽然守住了局势不令恶化,但如何脱困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卢明德又道:“我听说城外张迈已经攻下了银山,是真的吗” 格库木长嘘了一声,说:“应该是真的,银山大寨的守将我认得,他的头颅如今就挂在城外呢,安西军还用旗杆支起了一只巨大的牛角,那只牛角我也见过,就是挂在银山大寨的大厅里头的,昨日看到了人头还有这个牛角,我就知道银山确实已经被安西军攻破了。” 格库木是从小兵一路当起来的,对焉耆方圆数百里的军情、地理、人物都了如指掌。 卢明德又问:“那如果安西军对焉耆发动进攻,将军抵挡得住吗” 格库木没什么信心,但他有十几年的军旅生涯,知道主将不能随便说泄气话,也不直接开口表示自己不行,卢明德道:“我刚刚收到消息,城外张迈已经派人入城通知骨咄,明天他就要发动攻城,到时候他从外进攻,骨咄从内进攻,要来个内外夹击呢。” 格库木一听脸色就变了,安西唐军若从外部进攻他还有几分守住城池的把握,可要是与骨咄里应外合那他肯定就挡不住了。 “尊使,你这个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嘛”卢明德说:“我的耳目众多,何况骨咄也不太将此事当做绝密,所以我能探听到并不奇怪。再说安西军开到城外也很久了,也是时候进攻了,将军你说是吗唉,可怜啊,若被安西军攻破了焉耆,我们焉耆城内的数万军民只怕就都要陷身于唐刀铁蹄之下了。” 格库木左思右想,实在觉得此事自己无法解决,站起身来给卢明德行了一礼说:“尊使你既然来告诉我这件事情,想必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办法不是没有,就怕将军你信不过我。” 格库木道:“既然是向尊使请教,怎么还会信不过尊使请尊使明说吧,也给咱们焉耆的军民指出一条明路来。” 卢明德道:“如果将军能听我的,那自然最好,不但对焉耆的军民好,对将军本人尤其好。”说着却又停下。格库木再三请教,卢明德才说:“现在的局势,银山大寨被安西军占领,毗伽大汗一时之间是来不了的了。焉耆有一半落在骨咄手中,我们也没法据城防守,只要骨咄一开城门放安西唐军进来,那时候将军觉得自己能抵挡多久三天两天还是一天” 格库木默然,他是一个老兵宿将,既不至于被敌人虚晃一枪就吓倒,也不会看不到真正劲敌的强大,当初石拔逼近焉耆时他就曾出城迎击而败在对方手下,现在想想仍然觉得那一仗败得不冤,此后又见识到了慕容春华、杨易、薛复的军容,对敌我双方的战斗力有着较为准确的判断,自知唐军一旦进城,失去了墙垣的屏障以焉耆守军的士气只怕连一个晚上都扛不住。 卢明德又道:“可是局势明明这样明显了,但骨咄为何却迟迟不肯开城门放安西军进来呢这个问题将军想过没有。” “为什么呢”格库木问,其实此事他也觉得奇怪,一直认为是骨咄和安西军在安排什么诡计。 “因为骨咄将焉耆城当做一件奇货了啊。”卢明德说道:“我知道他眼下还在和张迈讨价还价,现在开城门的话,功劳还不够大,所以他要等到张迈很急,急到肯答应他任何条件了,那时才会开城引安西军进城。那么他要等到什么时候呢那就是等到毗伽逼到附近的那一刻。所以骨咄开门是肯定的事情了,现在他等待的只是一个开门的时间而已。” 格库木心中一动:“尊使是说,因为骨咄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我们还有机会等到大汗的大军到来” “那怎么可能”卢明德道:“骨咄忽然背叛,大汗将来知道一定恨他入骨,所以骨咄是肯定不会让大汗得胜,他要拖到大汗逼近,却不会拖到大汗逼到城下,他要给张迈制造麻烦,却不会给大汗战胜张迈的机会,所以他一定会张迈足够的时间,只不过到了那时候我们这些人就惨了张迈入城之时一定是局势大为紧张之时,外面大军逼近,而城内人心又未归附,你说他会怎么办” 格库木想了一想,身子忽然一颤,失声道:“你是说,清洗” “嗯,多半要清洗,而且是手段毒辣的清洗。” 格库木脸色惨变,知道卢明德的推测是成立的,若换了自己刚刚得到一座据点而据点之外又开来了一个强敌,当然要设法清洗据点内的隐患,然后才好据险而守。也就是说,如果等到张迈攻破焉耆,那么焉耆军民面临的将是全体被驱逐,甚至可能是残酷的屠城 想到这一点他忍不住叹道:“若是那样,那可怎么办”忽然想起卢明德刚才的话来,道:“那尊使刚才又说,我们还有机会” 卢明德道:“现在我们是还有一个机会,那就是赶在骨咄之前将焉耆献给安西军。” 格库木一怔,揉了揉耳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尊使,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赶在骨咄之前将焉耆献给安西军。” 格库木惊呼道:“你要我投降” “我是要将军良禽择木而栖。”卢明德说:“将军你想想,你并非回纥人,而是昭武族,焉耆是被回纥人统治,还是被唐人统治,于将军你有什么区别” 格库木又是一怔,他生于焉耆,长于斯邦,从很小的时候焉耆就已经并入高昌,所以自然而然就成了高昌回纥的将领,但这时被卢明德一提,又觉得不无道理。 卢明德又道:“将军你也和同罗不同,你不是毗伽大汗亲自委任的,而是焉耆军民在危难之际推举出来的,所以毗伽可汗对你并没有知遇之恩,你也不需要对他负责,相反,你却有责任保护推举你做大将的焉耆军民负责,我说的没错吧” 格库木至此点了点头:“不错。” 卢明德再道:“现在将军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战死,要么投降。将军本来就不是回纥人,又未受毗伽大汗的大恩,根本就没有必要战死那样不会为将军博来美名,反而会让人笑话。而且拼死一战会惹来安西唐军的恼火,说不定焉耆易主之日,就是唐军屠城之时那样焉耆城内的数万大军就相当于是死在将军手上了。” 格库木听得背脊沁出些许冷汗来,道:“可是投降的话,安西军接受么之前我邀他说话时,我的手下还放冷箭射他呢。” 卢明德道:“那时是两军交战,将军的举措并没有错。现在骨咄跟张迈讨价还价,张大都护正恼怒着呢,如果将军抢先献出焉耆,那骨咄之前的种种作为就都成了为将军做嫁衣了,而且我听说安西唐军之中,昭武族将领受到重用的不在少数,将军如果能够献城出迎,再改汉姓取唐民,融入到安西唐军之中,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格库木转忧为喜,道:“若真能如此,我个人的功名前程是小,但能保得满城平安却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了,只是要献城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交接。” 卢明德笑道:“只要将军有这份真心,这件事情便由我来安排如何” 格库木想了想道:“我是众人推举出来的,这等大事还得和众人商量一下。”就寻了七个主要的将领商讨。 高昌回纥在焉耆的军队多是本地募集,中层将领也多是本地人,或是唐裔,或是昭武,或者是突厥混血,不一而足,最高层将领则是回纥人,不过焉耆在高昌属于西疆,将领被委派到这里有向来都被视为“贬放”,要么就是能力不足,要么就是态度不好,要么就是完全无心于此,均不得人心,所以同罗、仆拔骤然失陷以后,焉耆守军在混乱中脱颖而出的都是本地的豪杰。 这些人虽然看不起卢明德,但也觉得他说的话不无道理,在张迈与毗伽之间,如果是同等条件让他们选择他们会倾向于毗伽,但现在选择毗伽的话将有可能遭遇被张迈消灭的危险,他们就不愿意为毗伽尽忠死节了。 八个人商量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决定投降,不过他们同时也提出了条件:要张迈保证入城之后不伤害焉耆的百姓,又要选一个将领出去献城。格库木道:“我去。” 其他七个将领都叫道:“那怎么成你是主将,怎么能去,万一和议不成又被他们扣住了可怎么办” 格库木却道:“我是大伙儿推举出来的,如果出了意外,你们就再推举一个。投降安西既然是我提出来的,我就得负责去看看这个张迈是个什么样的人,万一他不是个可以付托的人,那我们就得另谋出路了。” 诸将见他慷慨赴险无不感动,均道:“将军放心且去,如果张迈扣留将军那我们就决死一战,不杀到最后一人誓不罢休” 出来之后,格库木将大伙儿商议的结果告诉卢明德,卢明德欢天喜地,道:“那好,我们这就出城” 格库木又听了卢明德之劝,改了个汉姓唐名,指昭武族何国部为姓,就叫何正刚。 张迈正和李膑商量下一步的计划,忽然听焉耆守军出降,主将亲自出城,高兴得自己跑出帐来迎接,何正刚望见张迈,拜倒在地道:“昭武何国部何正刚拜见大唐张大都护。”这两句话却是卢明德教他的。 张迈喜上眉梢,道:“你也是昭武族的快快请起”亲自扶他起来。 何正刚近距离看了张迈一眼,道:“当初我的手下曾放冷箭射张大都护呢,张大都护不恨我么” 张迈笑道:“那时是两军交战,换了我我也会这么办,再说你又没射中我,我恨你干什么。” 何正刚见他笑得爽朗,话说得也痛快,心中多了几分好感,又道:“这次我们归降,还有一个条件,就是希望大都护入城之后善待焉耆的百姓,不要过分伤害他们。” 张迈笑道:“焉耆本是我大唐安西四镇之一,城内百姓本来就都是大唐百姓。我身为安西大都护,对百姓只会保护,怎么可能去伤害他们你可去龟兹打听打听,我军入驻龟兹之后,可曾害民” 何正刚道:“大都护能对天盟誓么” 张迈便指天发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张迈若得入焉耆城,必当爱护百姓,保护良善,除残去秽,推行教化,若有无法暴行,皇天在上降五雷轰顶,后土在下使我死无葬身之地” 何正刚见他全不迟疑,显得坦荡磊落,心中一宽,道:“我这便下令开启城门,领大都护入城。”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八章 四镇规复! “四镇规复了哈哈哈哈” 踏入城门的那一刻,石拔忍不住放声大笑:“四镇规复了四镇规复了四镇规复了” 他那有些失态的狂笑声将周围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李膑有些埋怨石拔的笑声,现在局势还未大定但很快,石拔就露出这样的狂态来李膑担心会让焉耆守军暗生疑虑,但是张迈却很理解石拔的这种无法抑制的冲动。 上万里的征途杀了过来,雪山、草原、大漠、沼泽破除了多少的艰险,终于达成了规复四镇的目标 这是士兵们的骄傲,这是将士们的自豪在这份情感面前,谋略上的考虑都要让步的。 李膑望向郭师庸,他的眼睛里竟然渗满了泪水尽管年纪大了,但深藏在岁月皱纹中的那份神情期待却半点未曾磨灭,反而随着年岁的增长而越来越深厚 安西四镇,真的规复了啊前年这个时候,这件事情郭师庸连想都还不敢想呢,当时他很理智地认为张迈所订立的四大目标不过是口号,是激励士气的权宜之计但现在却已经有两个成为了现实。 忽然之间,连郭师庸这样以沉静著称的老将也生出了对张迈的无条件信赖来 拯救唐民成功了,规复四镇成功了,那么接下来打通前往长安的道路,还有全面振兴大唐也一定会成功在未成功与成功之间,差的只是时间而已 不知是谁起来的头,士兵们一个个都唱起了高适的塞上“东出卢龙塞,浩然客思孤。亭堠列万里,汉兵犹备胡 边尘涨北溟,虏骑正南驱。转斗岂长策,和亲非远图 惟昔李将军,按节出皇都。总戎扫大漠,一战擒单于” 一战擒单于 一战擒单于 这歌声不是嘹亮的,而是雄浑的 他唱的不是过去,而是现在,是未来 唐诗记录的是男儿的壮志 是军人的野心 是征服者的豪情 是大唐帝国的气概 是指引安西壮士的预言 焉耆的守军本来忐忑不安的,这时也被这歌声感染。从这歌声中他们听到的是一个千年帝国的重新崛起,而不是一个马背征服者的昙花一现 何正刚投降的消息传到焉耆西南角落的时候,着实让骨咄大吃一惊 他赶紧叫来洛甫要让他去献城时,洛甫不由得连声苦笑,从唐军进入城门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都完了 但他仍然不得不领了命令,可还没出发,张迈已经派了人来传召骨咄和洛甫,要他二人即刻往城主府邸相见。 失魂落魄的,这个龟兹的国主都不知道该去,还是不该去,洛甫见他这个样子,终于对他已完全失望,道:“可汗,走吧。”一路将他扶到了城中心,只见城主府邸上已经换了牌匾,写着:大唐焉耆镇守使衙门。衙门外排列着一队队威武的士兵,西、北两门以及城中重要的设施都已经被唐军陆续接掌,骨咄和洛甫进门的时候,马小春斜了他们一眼,以目光示意他们站在门外等候。 大厅上张迈正在册封何正刚以及来归诸将,封了何正刚为焉耆团练使,统领他原本麾下的六千人马,又封卢明德为焉耆长史,主理焉耆民政。其余归降诸将,各有封赏。 厅上何正刚等各自欢喜,角落里骨咄却满不是滋味,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沦落到这般地步对何正刚等册封既毕,张迈瞥见骨咄等人,他目光才动,马小春已经会意,唱叫道:“洛甫上前听封。” 洛甫一怔,骨咄更是全身一震,眼看着洛甫走离自己身边,匍匐在张迈案前,张迈对洛甫道:“我听卢明德说,我入城前夕你已经洞察了我的计谋,却未加破坏,只是提了一个条件,要我入城之后善待骨咄,是么” 骨咄心头剧震,非但不感激,双眼反而对洛甫射出了怒火这个洛甫,这样重大的事情居然还瞒着自己 洛甫匍匐在地上只是抽泣,话都说不出来,张迈叹道:“没想到西域还有这样的忠义之人。”便封了洛甫做大都护府参军事。 安西唐军的官名称谓大多都沿袭自唐朝,但实际上却运用得十分灵活,并不完全死搬硬套,自李膑、郑渭以来,大都护府参军事这个职位就是个临时性的高级散官,虽无实际职位,但有郑渭、李膑的例子在前面摆着就显得前途极佳。卢明德自有心要投靠张迈,对安西的政治制度也做过调查,知道这个官是用来安置刚刚来归的杰出人物,在经过考察磨合期以后便有大用的可能,他是求此官而不得,偏偏洛甫却得到了,因此眼中也冒出几分妒忌来。卢明德虽然被封了做焉耆长史,这在安西是个实职,但卢明德却知道张迈是想利用自己来稳定焉耆城内的局势,功利指向相当明显,就前途而言他觉得是不如大都护府参军事的。 张迈又命洛甫去接掌龟兹军民,带到乌垒州去安置。乌垒在原龟兹国境内,对龟兹人来说乃是回家,焉耆人也巴不得这些“寄生虫”赶紧走,因此消息传出无论龟兹军民还是焉耆百姓都皆大欢喜。 洛甫又问张迈将如何处置骨咄,张迈道:“你且带了人往乌垒州安顿,一切政务直接向郑渭负责,骨咄嘛,就且留在焉耆,我有些事情要请教他。”说是请教,却只是将他软禁在城内一座宅子之中,根本就未召见。 当日唐军陆续进城,控制城内各处,由郭师庸总体调度驻防事务。这时奚胜的前军也已经赶到,同时西面传来消息:毗伽的大纛已经出现在银山 张迈闻讯不惊反喜,大笑道:“春华的估测太准确了可惜,毗伽这番来得太迟,他现在就是带了十万大军过来,最后也只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传令薛复:一切行动听其自便,银山大寨若能守则守,不能守便退回焉耆,我亲自来对付毗伽” 慕容春华出动牧骑在焉耆城外扫荡,将银山到焉耆之间的郊野清理得干干净净。 李膑巡视了一趟城防,发现焉耆的城墙虽然比疏勒矮了一尺半,城池也较小,但垣墙坚固结实,防御设施也基本完整,城内又有谷物十六万石,牛羊不计其数,工事与物资都没有问题,至于守城的士兵,奚胜的后军带来的是大批的守城人才,经过疏勒、亦黑两战,安西唐军的守城技术已经是越来越成熟,这时焉耆的民众基础虽然比疏勒差了许多,但唐军的声势阵容、腹地后援却远胜当初,且毗伽的兵力再强也强不过萨曼、回纥的联军,所以自郭师庸以降,人人对此战充满了信心。 “眼下可虑者,在于民心。”李膑道:“疏勒攻防战时,我们对内功夫做得很足,焉耆却新经破败,百姓对我们并不亲信,如果毗伽逼到城下,他们最多隔岸观火,要发动他们帮忙守城是比较难的。我们甚至还得防止有些人趁机作乱。” 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只有亲信诸将得以与闻,张迈考虑了一下,说:“百姓手无寸铁,想要造反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可虑者主要是新投降的士兵。何正刚本人我觉得可以信任,但他是个直爽的汉子,心思不够细密,难保底下的人不起坏心思。” 石拔道:“既然觉得这些人可疑,干脆就将他们解甲吧。” 李膑却以为不妥:“不可毗伽不日便到,现在我们没有时间慢慢来做降军的工作。我们又刚刚进城,也需要借重这些人的力量,如果忽然将他们解甲,那就是摆明了不信任他们,城内势必会人心惶惶,反而会激出更多的变故来。这些人肯定要整编的,但不是现在。” 张迈沉吟许久,说:“干这种事,得用一个人。”就将卢明德叫来,向他请教。 卢明德张迈不耻下问,心头一喜,便道:“大都护明见如烛,洞察幽深,进城还不到一天,就一下子就看到了安民之关键在于安军,真是叫人好生佩服。” 张迈笑道:“行了行了,我让你来是问你主意的,不是来听你拍马屁的。” 他用语粗俗,卢明德反而更加高兴,觉得这是张迈将他当自己人的初步表现,当即道:“安民之重在于安军,反过来,安军之重也在于安民。焉耆守军多是本地人,安西军开到以后,四野之民尽数入城,所以焉耆守军十有在城内都有家眷亲人,大都护只要控制了这些人,那就是将六千焉耆军的命根子捏在手里,便是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妄动的了。” 张迈笑了笑,道:“果然是不错的主意,只是怎么控制才好我总不能将他们全圈禁起来吧。这事必须做得不露痕迹才不伤害我唐军与百姓之间的关系。” 卢明德忙道:“不用圈禁,不用圈禁。焉耆城内,常居之民不足三万,其他都是四野入城避兵暂住者,依惯例,避兵入城者,其居处需听城主调派,按焉耆城旧规,四野入城者均聚于东南、西北两区,两区之中都设有十余座哨岗将此两区切割起来,名为保护,实为监视。大都护只要派兵进驻这些哨岗就可,因这是旧规矩,也不会引起焉耆守军的顾虑惊慌。” 古代城池与近代以后的城市功能略有不同,尤其是战争多发地更是如此,平时出野放牧耕种,若遇战争则连人带物避入城内,所以城内对此会有安排。 张迈点了点头,又问:“那对常居之民又当如何” 卢明德道:“常居之民,多居住于城内中部偏南,骨咄之乱让城内遭到不小的破坏,中南区域十室三空,且眼下偷抢之事颇多,百姓对此甚是困扰。大都护可以打击偷抢为名,派出一二千士兵,进驻此区空室。以打击犯罪之名,行监视百姓之实百姓只会因此而惧怕守法,却无法因此而生怨了。” 张迈听得大悦,点头道:“好,就这么办。”忽然念叨起卢明德那句“以打击犯罪之名、行监视百姓之实”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唏嘘起来。 卢明德问道:“大都护,怎么了” 张迈黯然道:“你的主意,放在战时做临时措施无可厚非,但要是国家已经安定,再搞这一套就嘿嘿,嘿嘿嘿嘿” 焉耆在张迈的有效控制下逐渐宁定,周边的却因此大为震动。 第一个收到消息的当然是龟兹。张迈进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向龟兹方面报捷,郑渭一接到加急文书马上发出布告,整个龟兹听说安西军又下一镇,那些新附之民更是觉得安西军威势之盛令人不敢仰目,原本一些心怀鬼胎者也变得不敢妄动了。 孔雀河边归义军听到消息之后则对更生敬畏,曹元深与阎一山、康广河商量过后决定一边向敦煌送去消息,一边由阎一山准备了丝绸、彩礼,赶往焉耆贺捷名为贺捷,实际上是打探焉耆的虚实。 消息传到沙州,敦煌城内再次爆发出一场安西热沙州军民谁都料不到的风头竟会如此之劲数月之间连取龟兹、焉耆要知此二镇加起来,已经和沙、瓜二州差不多了 就连讲故事的变文僧们,也觉得自己编排故事的情节都还赶不上现实的变化 “四镇规复了四镇规复了” “四镇已经规复,大唐复兴还会远么” “是啊,接下来应该就是联系长安了。” 这时候,就连沙州的百姓都对张迈所定下的“四大目标”耳熟能详,甚至连沦陷于回纥人手中的肃州、甘州汉民也有所耳闻了。宗汉兴唐乃是大义所在,因此张迈高举这一旗帜其大名便在河西走廊不胫而走 “联系长安,那有什么难的只要安西军与归义军联手,毗伽敢惹我们么甘州回纥拦得住我们么” “对,对河西,河西现在安西规复了,接下来就是规复河西了” 充满了兴奋,充满了激情,充满了憧憬,甚至充满了渴望 住在三界寺中的嘉陵发现:沙州百姓对张迈一开始是猎奇,其后是敬佩,如今已经变成了景仰,人人都想见上这位大英雄一面,敦煌的舆论与民心走向,在这等大势之下,竟然渐渐有脱却曹家控制的趋势。 即便是后世有着强大喉舌武器的天朝也无法进行与民心期望南辕北辙的舆论控制,更别说此刻的归义军了。 与沙州的百姓一样,曹家接到消息后一样是震惊非常,不过沙州百姓是惊喜,曹家内部确实惊惧 曹议金听到消息时正在喝药,没等使者说完便一口药全喷回碗里去,急唤:“快请慕容将军”侍从问哪个慕容将军,曹议金怒道:“还有哪个,自然是老慕容” 慕容归盈自对张迈关注以来就在边关埋下了许多暗棋,安西军收复焉耆的消息他知道的并不比曹议金晚,听到消息之后便命孙子慕容据伺候自己更衣并准备马车。 慕容据问道:“爷爷要有远行么” 慕容归盈笑道:“不是远行,是曹令公要召唤我。” “曹令公”慕容据笑道:“最近都是我替爷爷你看门,也没见曹令公有函来,他要召见爷爷,怎么我不知道,爷爷却晓得你们约好了的么” 慕容归盈笑道:“不用约,不用约,我和曹令公那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慕容据不信,不想曹议金的使者就来了,急请慕容老将军到灵图寺叙话。慕容据大感惊奇,但他也是近二十岁的人了,并未在使者面前露出口风,慕容归盈不急不缓,坐上了马车径入灵图寺。 曹议金见面之后屏退侍从,就道:“归盈,焉耆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嗯,听说了。” 见慕容归盈一脸的平静,曹议金道:“你倒是看得开啊。” 慕容归盈道:“不发生也发生了,还能如何呢再说张大都护能攻克焉耆,其实也在令公意料之中吧。” “确实是我意料之中”曹议金道:“只是我当初只是觉得有这样的可能,现在却一件件都变成了现实这个张迈,比我心中对他的最高评价还要厉害呢” “最高评价”慕容归盈便问曹议金对张迈的最高评价是什么。 曹议金道:“此子贪如狼,猛如虎,如今又打到了我们家门口,归义军在我手里平静了几十年,往后只怕就要多事了。” 慕容归盈道:“自张迈出现,整个西域就注定了要多事了,现在的问题只在于: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曹议金直视慕容归盈:“慕容,那按你说,这对我们归义军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令公认为呢” 曹议金沉吟着,道:“恐怕未必是好事” 慕容归盈却道:“不,我却认为这可以是一件好事”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九章 “焉耆大捷” 慕容归盈说道:“张迈虽然贪如狼,却不是不讲道理,相反,他凡事都是用道理开路尤其是对汉唐一脉,尚未见他作出见利忘义之事。这应该是他团结内部的力量所在,同时也就是他的缺陷所在。他既然高举宗唐大旗,那么我们也就可以用这面大旗来限制他,他既然处处向我们示好,那我们就接受他的美意,只要不留下可以让他作文章的口实,他就没打沙州的借口,我们却可以借他的威势拓展势力。” 拓展势力不错,那确实也是一条路子。 曹议金也是西域之雄才,否则如何能平定河西混局在乱世立足这么多年只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奉行和亲自守的政策且行之有效,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种思维惯势而无法自己挣脱出来了,这时形势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若要继续延续早先的战略那就只有坐等张迈吞食周边邦国,但若是配合张迈的行动却反而有机会实现对外扩张。 在张迈出现之前,曹议金的和亲自守战略是和西域的政治环境相吻合的,但如今若还是要勉强维持这种战略那就等如逆水行舟了。 慕容归盈才智不在曹议金之下,因为地位的关系有了一个超然的旁观者视角,所以反而比曹议金更早地看到了这一点,他继续道:“这段时间来我们心中一直忌惮张迈,就是因为他大肆扩张而我们的版图却一点变化也没有,我们畏惧的不是他现在的实力而是他的成长速度。其实我们的根基比他厚实得多,如果顺势而行,同样借着宗唐驱胡的大旗,我们将可以形成一股比他更为坚实的力量,张迈打到高昌之后,除了入侵沙州之外就没法东进但如果师出无名就进攻我们却会让他所秉承的宗唐大义荡然无存,所以遇到我们之后他就将会陷入两难境地,可而我们却不同,借着宗唐之大义限制张迈发展的同时我们却可以继续东进,可以说我们的发展前途要比他们好得多了” 慕容归盈的话让曹议金心里掀起了一阵波澜。 不是与安西军对着干,而是借着张迈所造之势扩张 那确实是自己之前所未想到,却未必不可行的路子啊 归义军的最高决策团体在收到焉耆的消息后整整两天没有动静,到第三天,仿佛长久压抑后的爆发一般,沙州官方忽然出来了许多的动作 嘉陵有些诧异地发现,曹家终于出面肯定张迈的行动了。 先是官方出了公告,对百姓宣布安西军“焉耆大捷”的消息这在之前可都是没有的,自龟兹易主以来,归义军方面对安西军取得的胜利从来都是遮遮掩掩,或者假装不知道,老百姓都是通过小道消息了解的。当然,沙州内部能够出现这么多准确而及时的“小道消息”也是多亏了嘉陵的功劳。 可是现在嘉陵却发现官方在做这件事情了。 “放弃用堵,准备用疏了么”嘉陵心想。 然后他就收到了一封邀请,是曹元德设宴要庆贺安西军取得“焉耆大捷”的 焉耆大捷龟兹攻克的时候,影响应该比焉耆攻克更大吧,但那时候也没听沙州官方提什么“焉耆大捷”,而现在却看来沙州政局的方向变了啊。 当天晚上,曹元德在敦煌设宴,宴请沙州名流,在宴会上高赞张迈为大唐规复了数千里疆域的功劳,并将之和曹议金平定沙瓜乱局的功勋相提并论。 “张大都护建此伟业,青史之上势必与张骞、班超、张义潮以及家父前后辉映,名垂千古而不朽” 变了,变了,果然是要变了啊。 嘉陵在赴宴回来后赶紧写了一封文书要传出去,可是在发出去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压力大了。 盯着他的人,没有放松,反而加紧了。一方面高调赞扬安西军已经取得的胜利,一方面又加强了对已经渗透进敦煌的安西势力的控制,这种双重加强的变化,让嘉陵感到曹议金的对外政策仿佛已经结束了彷徨而变得坚定,变得霸气 “他要主动出击了” 嘉陵和张迈之间的联系是秘密的,必须走七弯八绕的途径才能安全的送出去,但曹议金要和张迈联系,途径却是直的,早在嘉陵找到办法之前就已经直接飞到了张迈手中。 与此同时,慕容腾也行动了,但他只是副将,主将竟然是曹元德在那次的宴会后他就从敦煌“失踪”了。这支军队没有赶往孔雀河去和曹元深会合,却悄悄绕到了高昌回纥的背脊去 从龟兹要到沙州有两条路。 第一条是从龟兹焉耆之间的渠离城径取东南,走荒漠,过蒲昌海,直接抵达沙州这条路是汉代古道,在蒲昌海萎缩、楼兰古国沙化灭亡后已经不是正道了。 第二条才是正路:过焉耆,然后再过高昌今吐鲁番,进入伊州今哈密地区,然后折而向南到达瓜州,这条是康庄大道,一路都有绿洲,如果除去政治原因的影响让商旅选择的话,他们显然会选择后者。 而现在,曹元深的部分兵力回缩了,而曹元德却已经到达瓜州整军。 河西的雄狮终于也要迈出他自己画地自限的牢笼了而此时,毗伽的大军已经越过了银山 银山在西域算不上特别雄峻,山脉也并不只一个缺口,小的缺口不说,大的缺口有两个,除了银山大寨南面俯视的这条路山路以外,在银山大寨北面一百余里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薛复固守银山大寨,无论出击还是回守都让人看到一个干练大将的风范,毗伽的两拨前锋都被薛复杀败,在收到前线的消息之后毗伽迅速做出判断:如果用大军围攻银山大寨,虽然最后攻破此寨是必然之事,但大军被拖在这里,安西军将会有足够的时间来解决焉耆的问题。所以他立刻做出决定:让其长子擎着自己的大纛,带着两万士兵拥至银山脚下,自己却带领四万五千大军从北路突至遏索山下,跟着转而向南,直扑焉耆 张迈在何正刚口中知道北面还有一条道路后也派了一个营前往驻防,但这个营的任务主要是侦察防备,却哪里拦得住毗伽的大军 “报遏索山有一支大军正向焉耆扑来” 焉耆城内诸将心头都是微微一震。 银山那边一直不间断传来的消息让安西诸将其实都稍微有些松懈了,此刻毗伽忽然,在时间上比李膑接到薛复战报后所判断的预期早了至少五天 “是从北面来,而不是走西路么”张迈赞叹道:“这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对手啊。” “那现在怎么办呢大都护。” “怎么办打啊”张迈道:“咱们眼下在城内还有多少兵马” 郭师庸报道:“焉耆城内有十个折冲府的兵力共一万二千人,从龟兹带回来的新军一万二千人,慕容春华的七千牧骑可在明日赶回城内。此外还有何正刚麾下的新军六千人。” “那就是有三万人以上了”张迈道:“那还怕什么我们就出城和毗伽决战” 郭师庸问出城兵力如何安排,张迈道:“我带九个折冲府并新军一万人出城,奚胜做我的副将,慕容春华为左翼,何正刚为右翼。赶在焉耆以北迎战毗伽” 李膑看了何正刚一眼,道:“此战必是一场恶战,何团练才加入不久就让上战场面对大敌,恐怕有不宜,不如留守城内。” 何正刚一听道:“李司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大唐的规矩,新加入的人就没资格上战场么还是说你不信任我们” 李膑忙笑道:“哪里。” 何正刚道:“如果不是,那你又是什么意思” 张迈挥手止住了他们的争辩,道:“我对何将军若不信任,不会托付重责,将军不必多心李司马也不用多言,就按照原定计划出兵” 军事会议散了以后,诸将各作准备,李膑却来寻张迈,道:“大都护,此去迎战毗伽事关重大,一旦战事不利,焉耆也难以固守,此战可以不胜,却不能失败。何正刚是刚刚投降的将领,带的士兵又未曾经过深入整编,万一有变,在战场上插我们一刀,那可是会引起全线崩溃的啊。” 张迈道:“我也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要带他出去,大军出城以后老郭手里就只剩下三千多兵马,如果这六千人趁机作乱,万一老郭弹压不住后院起火,那我们也得腹背受敌” 李膑道:“若是如此,那宁可不出城去了,固城自守,毗伽纵然有四五万人也奈何我们不得。” “那怎么行”张迈道:“我们自起兵以来,从来只有进取高歌猛进,没有龟缩不出的。疏勒攻防战可以取得成功,前提就是我们夜野战能够战胜对方眼下双方兵力相差不多,如果我们不敢出城一战,守起城来也会困难异常。毗伽来势汹汹,就该迎头打他一棒,打得他缩回去,这样才能让焉耆的百姓都畏服我们的力量” 李膑道:“如果大都护是这样的考虑,那我宁可大都护将何正刚派出城外去执行一个不甚重要的任务,自己带领较少的兵力前往迎敌那样就算不胜也不至于阵脚大乱。总之带领莫测之人上阵是万万不可的大都护莫忘了怛罗斯一战的教训” 张迈一愕,心里忽然生出戒惧来。 怛罗斯之战是大唐帝国与阿拉伯帝国争夺中亚统治权的一场关键战争,此战开始时唐军本来稳占上风,但到了中场却由于葛逻禄的背叛而溃败,张迈近一年来对自己的信心是越来越强,所以便觉得有自己在场何正刚不敢背叛,这时被李膑提起葛逻禄的事情来内心深处才有了变化,暗想:“高仙芝何尝不是一代名将,在怛罗斯之前战绩何其辉煌,怛罗斯一战仍然不免落得个威名玷辱的下场。”回想自己最近那超乎寻常的自信,隐隐也觉得似乎有些托大了,沉吟半晌,道:“你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当下采纳了李膑的意见,改令何正刚前往张三城驻防。 那张三城是焉耆城与银山大寨之间的一个据点,位于焉耆城以东,与铁门关东西呼应,是焉耆的两个门户。 何正刚本来已经传下了号令,正在厉兵秣马,忽然接到消息要他出守张三城,一阵愕然之后甚是失落,当初与他一起归降的七将领之一的毕信道:“张大都护这是怀疑我们呢。” “怎么说”何正刚问。 毕信道:“将军你手中有六千人,也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兵力,如今毗伽大汗从北面逼来,气势汹汹,在这当口却派将军你去守备张三城,那是既怕我们在决战时背叛,又怕留我们在焉耆会作乱,所以安排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去处让我们去守备。” 何正刚豹眼一睁,道:“有这等事我去问张大都护” 毕信道:“将军你去问他干什么这种事情,你问了他们也不会承认。他让我们去张三城,咱们就去张三城好了,在那里正可以坐山观虎斗,如果张大都护赢了,咱们就仍然跟随他,如果毗伽大汗胜了,咱们就归附高昌。如此则可进可退,比起吊死在一棵树上不好多了么” 何正刚沉思了片刻,道:“不,不行要是这么做,那我们就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了” 毕信叫道:“将军你千万不能去啊将军你不去,带领我们老老实实往张三城,如果张大都护得胜我们照样能沾点光领些苦劳,万一安西军打败了我们也还有个转圜的余地。可要是将事情捅破了说,我们的处境只会越难过的我担心到时候我们连到张三城去都不行了。” 何正刚又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说:“不我不愿做这样的人,也不能做这样的人。毗伽大汗对我们也难说有怨,也难说有恩,咱们在焉耆混乱中执掌了兵权,是靠自己平时的努力,张大都护进城之后没有削我们的权而对追认、提拔我们做了团练使、都尉、校尉,那已经是知遇之恩。” 毕信道:“那也没多大的区别啊。” “可是他们入城以后,不像草原其他的霸主一样,攻陷一座城池后就加征、掳掠甚至屠城,他们没这么干,反而真的在做一些安民的事情,和他们一起来的商团,比如前两天才入城的郑济,还自己掏钱买了粮食去赈济贫民孤寡,而唐军带来的法曹,法官断案也很公正,因此我总觉得张大都护和大漠草原上来的那些可汗不同”何正刚道:“再说,我们已经投降了一次安西军,如果再投降回毗伽,我可不觉得毗伽大汗会因此而重用我。当初答应卢明德是因为我们没得选择,现在既然有得选择,人总得像大树那样立得定方位,我不想像小草一样随风乱摆,这件我还是要去问个明白,万一真像你说的,最多就让张大都护将我解职吧。” 不顾毕信的阻止,赶来求见张迈,见面就问:“大都护,你为什么要派我去守张三城” 张迈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跑来直接找自己,忙道:“张三城乃是焉耆东面的重要门户,我委派何将军前去就是担心毗伽再有诡计,万一薛复抵挡不住焉耆便有重大危险,所以才请了将军镇守张三城,作为焉耆与银山之间的呼应。” 何正刚直直地盯着张迈的眼睛,忽然道:“大都护,你在说谎其实你忽然变卦,是听了什么人的唆摆,不信任我们这些降军,要带我们上阵决战却担心我们临阵倒戈,要留我们在城中却又担心我们在城内作乱我说的没错吧” 他问得这么直接,哪怕张迈久经交涉场合,这下子也被问得有些窘,忙道:“哪里有这事,何将军听谁胡说来着,我这就派人拿他” 何正刚略微有些失望,道:“你果然不承认大都护,中原有一句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既然用了我,为何却还要疑我好吧,刚才就当我是鲁莽了,不过大都护,我想让你知道,这次你不让我们出征却调我们去张三城,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会让我们焉耆的六千子弟兵大为灰心的。”他说着就告辞了。 望着何正刚的背影,张迈忽然叫道:“老何,你回来” 何正刚回身站定了,两人默默,张迈犹豫了有一顿饭时间,忽然脱口道:“没错,我是对你们还不大放心就算我放心了你,也还不放心你手下的六千人。毕竟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整编军训又不够,而这次的战事又甚为重要,所以我出不得半点差错现在我对你不疑也疑了,你对我不冲撞也冲撞了,你却来告诉我,接下里我该怎么办才能叫你们不灰心,你也告诉我,你能做什么能够让我不疑” 何正刚道:“我有一个老母亲,一个老婆,两个孩子,还有我手下的七员将领在城内都有亲眷,大都护如果不相信我们,就请你派人将他们都关进镇守使府,如果我们敢有异动,你就将我们的家人全杀了吧。” 张迈道:“城内的局势早在我控制之中,但凭这个还是不大够。” 何正刚道:“那大都护就派我们做先锋大都护你在后面安排刀斧手和弓箭队瞄准我们的后心,如果我们有什么异动,你就随时将我们杀了。” 张迈没想到他连这种法子都敢出,却摇了摇头,道:“那样做的话,六千焉耆子弟兵以后对我哪里还可能有什么信任可言” 何正刚道:“那按大都护说,该怎么办” 张迈支住下巴想了一下,道:“我们安西唐军一路打来,不是为了征服而征服,我们是要重建西域的秩序,重建西域的秩序为的又是什么不就是希望西域的百姓日子能过得比以前好么我们在疏勒的时候已经这样做了,在龟兹的时候正在这样做,而在焉耆也将会这样做。我们怀着这样的信念而来,自然也就要怀着这样的信念走下去,那如果有百姓不相信我们怀有这样的信念呢难道我们还能将他们杀了不成那怎么可以何正刚,你回去吧,回去告诉你手下的六千将士,如果他们不相信我,也不愿意为了我而去和毗伽作战,那就让他们带着自己的家眷,在今天黄昏之前离开焉耆到张三城去等候消息吧如果我打败了毗伽,我仍然会许他们回焉耆来继续过日子,我会用时间来证明我的诚意;如果上天不降福于我,让我败在毗伽手上,那他们也同样可以回来只要毗伽还肯要他们。” 何正刚听得呆了,他万万料不到这次来找张迈会得到这样一个答复。 “大都护”他叫道:“你这样说,是要赶我们走么” “不是赶你们走,是要给你们选择”张迈道:“我大唐军中,不需要三心二意的将士。不肯相信我的人我不会勉强,就让他离开吧。” 何正刚道:“那如果是相信的人呢” “那大家就一起奋战”张迈道:“不是为我张迈而战,而是为他们自己而战这样的战士不需要多,只要有一百个做先锋,我就已经有信心击垮毗伽” “大都护”何正刚道:“现在只需要再有九十九人,就够百人之数了” 张迈一怔:“你” 何正刚道:“我相信大都护” 张迈大喜,抓住了何正刚的手,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终于道:“好好老何,就冲你这句话,我对你也将再无保留对付毗伽的这个先锋就由你来做,至于士兵,你去挑选只要是你信得过的人,我也就同样信任”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章 莫敦门之战 何正刚从镇守使府走出来,望望焉耆的天,天空似乎都变得更蓝了,在走回军营的路上他的步伐也变得更有底气尽管是个质朴的人,但刚才张迈的那句话也让他晓得:自己已经取得了他的信任,有了这份信任,以后自己在安西唐军中也能说上话了。 他赶到军营,将张迈的意思撮要说了,六千士兵听张大都护如此宽容,无不感动,六千人均道:“这样宽容大量的主子我们还哪里找去我们不去张三城,我们都愿意跟随何团练为张大都护效死作战” 毕信心道:“张大都护话是这样说,但难道我还真能说自己要去张三城不成那能有什么好下场”便也与七将领一起高呼,以表忠诚。 何正刚道:“如今张大都护赋予了我们重任,不再是右翼而是前锋,所以对士兵的要求也就更高身为前锋,需得武勇善战,羸弱胆怯者不能参加。” 他便在六千人中挑选精锐,何正刚是从基层部队一步步起来对,对下面基层指挥官以及士兵的素质情况十分了解,选兵的事情进行得很快,只半日就选出了三千五百人,剩下两千五百人,他建议张迈派一千五百人去张三城镇守,留一千人在城内驻防。 这时张迈与他已经建立了信任,何正刚提议之后他没有反驳,许他执行。 毕信看得暗暗纳罕,心想:“我原本以为老何鲁莽,现在看来他的脾性却正对了这位张大都护的胃口。君主与将领之间最难得的就是对脾性,脾性一对以后干什么都容易。”便来找何正刚,表示自己不愿意去张三城,而愿意随何正刚北上杀敌。 何正刚有些奇怪,道:“你不是想去张三城坐观虎斗吗” 毕信笑了起来:“此一时、彼一时那时何团练你还没得到张大都护的信任,打败了毗伽没我们的大功,战事不顺我们却注定会成为弃子,我为何团练计,为大伙儿计,才有那样的建议,现在何团练已经得到了张大都护的信任,情况就不大一样了。北上一战大有可为了,我为什么还要去张三城” 何正刚笑他狡黠,但知道毕信头脑灵活,与自己又是老交情,所以便答应了他,又去求张迈转调别的将领前往张三城。毕信见张迈对何正刚言听计从,暗中呐喊之余又想:“没想到老何转眼之间能有这样的地位看来此事上我们不但可以争功,甚至有可能争头功” 焉耆盆地的地势北高南低,毗伽从北路来,道路长远而且狭窄,需得到焉耆以北一百一十里外才有一个可以供上千战马并排驰骋的山间高原拜辛高地,继续南下地势再次转狭,得到焉耆以北七十里外的莫敦门以南才走出高原地区进入以鱼海为中心的低海拔地区,地势也才变为开阔。 毗伽来势好快,慕容春华刚刚回来,唐军主力尚未出城,毗伽的先锋已经冲出了莫敦门,第一批人马约有七八百人,以百人为一列在平原草地之间纵横往来。 石拔要领兵追逐这些骑兵,张迈道:“彼此都是骑兵,不要分散兵力,咱们还是以堂堂正正的军队破敌。” 点了兵马出阵,用何正刚三千五百人为前锋,九个折冲府并新军一万人居中,慕容春华在后,前锋军与中军之间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大军不理会少量骑兵的挑逗,直接便朝莫敦门方向压去,大军开至莫敦门时,毗伽才在拜辛高地集结完毕,其前锋骑兵三千人已经在莫敦门外逡巡待敌,毕信探到了消息,对何正刚说:“咱们没抢到这个隘口,有点可惜,莫敦门地势高下明显,敌从北坡掩下,我军仰面抵挡,这样打起来颇为不利,不如向南后退二十里,那里地势平旷,毗伽的骑兵就没法借势冲击了。” 何正刚将这个意见转向中军传奏,石拔等听了都说:“军队都开到这里了,怎么能退何正刚分明是怯战,大都护,别理他,下令让他进兵吧。” 只有慕容春华道:“若说到对本地的地理情况的熟悉程度,何正刚所部最精,他们的建议我看可以考虑,但必须得保证士气不受打击,阵型也不能散乱。” 这时刚好毗伽派人送来了一匹战马,战马的肚子被一把长矛捅破,四蹄和首级也都被刀斩断。 张迈问:“这是什么意思” 毗伽的使者道:“这是我们大汗下的战书,你们侵犯我们的边界,霸占我们的领土,所以我们大汗引兵前来收拾你们,你们最好快快投降,要是不然一定会像这批马一样被斩断四肢,捅破肚肠,最后斩首示众” 张迈哈哈一笑,说:“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东西来下战书好,我也回一封战书给毗伽李膑”李膑已经命童子准备好了笔墨,张迈便道:“焉耆本来就是我大唐的国土,我奉朝廷命令收复西域,什么时候轮到你毗伽来叽歪我本想追到拜辛宰了你,又怕杀得你太紧吓跑了你,便后撤二十里等你大驾光临。” 李膑写完之后折好,掷给使者,跟着传令全军,果然后退了二十里,至莫敦门南的草原上,何正刚根据地形,请求恢复两副军为左右翼的阵型,张迈也听从了,当即以何正刚为左翼,驻扎在一片白杨林旁边,背靠树林,慕容春华为右翼,但左翼突出在前,中军次之,右翼又次之,从敌军处望来安西军三部就像一条斜线,阵型外观丑陋之极。 毗伽收到了张迈的战书后命约昌开读,约昌看了一遍一开始不敢翻译,便让一个懂得汉文的手下读了,毗伽一听怒火上烧,一鞭子抽在那文官脸上,怒道:“不宰了张迈我誓不回师” 集结了四万兵马,拥出隘口,开至唐军阵地,见了唐军的阵型就像一只大雁左翼前扬挥到了雁头之前,右翼却贴在雁股上,雁头也斜斜歪着,笑道:“都说安西军如何了得,现在看来连个会布阵的人都没有。这算什么狗屁阵型” 待要下令冲击其位于最前的唐军左翼时,又发现唐军左翼所处地势较高,一片白杨林从其左侧一直绕到右后方,受攻面不大,要攻击唐军中军时己方的右侧却会暴露给唐军的左翼,至于唐军的右翼则更是鞭长莫及。 毗伽皱了皱眉头,因己方兵马较多,便命一员大将领五千骑兵冲击唐军左翼,自己带领两万精骑冲击唐军中军,约昌在后接应。 唐军中央军前锋乃是步兵,用的是密集阵型,左翼都是轻骑兵,用的乃是疏松阵型,所以中央军的兵力虽远较左翼为强,但一眼望过去却觉得左翼像个苹果,中军像颗桃核桃核质地虽硬外观却小,远望之下甚不起眼。所以毗伽准备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唐军主力压垮。 何正刚见敌军冲近,急下令弓矢伺候,高昌军五千人中有一千乃是骑射兵,尚未奔近箭雨已发,何正刚也曾转到高昌服役,对他们的战法十分熟悉,在箭雨射出之前就已经洞察到了敌军的意图,下令竖起毛毡,数百面的毛毡绵延二里有余,高昌军的箭雨逆势而上箭势已衰没法穿过毛毡纷纷跌落,唐军左翼中也有二千余名弓箭手,在何正刚一声令下后一起张弓。 毛毡倏地放下,弓箭居高临下激射而出,冲上来来的高昌军急忙举起盾牌抵挡,但上冲之势却减缓了许多。 这时毕信指着东面道:“团练使,你瞧” 高昌军的右翼爬的是缓坡,因此先发而后至,其主力却是平地奔驰,因此后发而先至。高昌军的右翼与安西军的左翼尚未接锋,毗伽的主力已经冲到了张迈的中军百步之内 “腰弩伺候” 唐军到达疏勒以后,武器配备方面有了长足的发展,其中到今年年初为止更是按照汾阳兵典的图谱造出了两千个腰弩,这次东征带来了一千五百把,奚胜在发现龟兹新军勇气不足以后,便将他们中的一部分训练为远程部队,这时命令一下,腰弩手按照队列一起坐倒,同时前锋陌刀战斧部以及长矛卒同时下蹲,便如一片树林在眨眼间矮了一截。 高昌骑兵尚未冲近腰弩已发,腰弩是以腰腿之力发射,射程与穿透力都远胜强弓,高昌骑兵自以为尚在射程疲软范围,猛地见箭如流星般飞至,这些箭雨的密集地指向一个区域,而且其力道之强劲更是出乎毗伽的意料,射到马头马眼直接钉入马脑,射中马身穿肠破肚,射到人甚至能够洞穿铠甲 马匹栽倒,骑士摔飞人的惊呼与马的悲鸣交错发生,毕信在高坡上望见暗暗惊骇,心想:“安西军真是厉害怪不得张大都护敢正面出来和毗伽大汗硬撼呢” 箭雨密集型的指向大大加强了区域内的杀伤力,如果从上空俯瞰便会觉得高昌骑兵就如同被唐军的这一轮箭雨咬出了一个伤口。 张迈高坐在阵心的瞭望战车上对奚胜道:“你将士兵训练得不错啊。” 奚胜谦虚地答道:“大都护过奖了。”跟着却又忍不住扬了扬眉毛说:“不过啊,这才刚刚开始”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一章 唐蹄之下,何敌不克! 毗伽与张迈在城外决战的时候,郑济正在城内与一个僧人密谈,这个僧人是焉耆金光寺长老显德的大弟子胜严。金光明寺在西域佛教界与经义方面只是领袖之一,但在财富上却是首屈一指。 在唐代,寺院在国家社会经济生活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因为寺庙不事生产而收入稳定,入多出少,长年积累下来便拥有大量的多余财富,此外寺庙之间有着比民间其它机构更频密而且稳定的联系,有了这两个条件,一些大寺庙就干起投资、放债等经济活动,慢慢地由偶然而成系统,起着类似金融机构的作用。历史教科书中写到世界上最早的纸币交子出现于宋朝,但实际上交子的前驱在唐朝已经出现,而起发明与应用者就是寺庙。 金光门寺虽然地处焉耆,但通过派出僧侣外出挂单以及进行各种佛事活动之便,跟安西、河西各地寺庙保持着紧密的往来,其经济触手已经遍及沙州、瓜州、龟兹、高昌等地,对于焉耆更是渗入到了方方面面,从田产到渔猎到牧业到,只有锻冶一项无法染指。 从龟兹到焉耆一带有着丰富煤铁资源,但铁器锻造在中古时期无论哪一个国家都控制得较为严密,金光寺对此一直有野心,趁着焉耆陷入改朝换代的大变,金光寺便希望能够在这一块领域有所拓展。 可是让他们失望的是,他们所扶持的人物卢明德虽然执掌了焉耆的民政,但对于铁矿开采以及锻冶却也无法触及,卢明德几次向张迈提起时,张迈总是批复“搁置”两字。在连续碰了几次壁以后,显德便知此事须得另谋出路了。恰巧就在这时,郑济到了。 敦煌的安西唐军长征变文高声歌颂除了张迈之外,就是杨易、石拔等一般武将,文官系统李膑偶尔会露脸,郑渭的形象却十分单薄,但在金光寺僧侣眼中,杨易石拔等都不过是一介武夫,相较之下他们更加看重郑渭,认为这位安西的“宰相”才是真正的“第二大权势者”。所以郑济一出现在焉耆马上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几乎就在郑济进城的当天晚上,显德就派了弟子胜严带了厚礼去拜访郑济,第二日郑济提出要代表唐裔商人赈济焉耆因战乱而陷入贫困的饥民时,金光寺亦马上慷慨解囊借出了一千石谷物,又出了一千石谷物,合成两千石,算是双方的一次联名慈善行动。 这次行动过后,两家的交往便空前亲密了起来,所谈论的话题也由一开始的寒暄逐渐深入,终于到了表露目的的阶段了。 “你们想要进入锻造业”郑济有些诧异:“僧人锻铁,只怕有些不伦吧。” “我们并非以金光寺的名义直接锻铁啊。”胜严道:“我们可以雇人来做,我们只是提供资财,而后铁坊有了盈利我们从中收取利润,如今西域困顿已久,要想普度众生,就必须得资财无量啊。铁器一项,毗伽运作得太差劲,若由我们来合作,不出三年形势必能大为改观。” 郑济沉思良久,才道:“铁器一项,各国素来十分敏感,天下聚财生息的门路甚多,为什么一定要进入这一项呢” 胜严大笑道:“天下聚财生息的门路虽多,但有什么比得上盐铁二项我们也知道此事不易,但如果事情容易,那就不用找郑二公子了。” 郑济道:“话是如此,但铁器涉及到国力之强弱,大都护府对此限制极严,不瞒大师,即便是我在疏勒时也没法插手,所以这件事情我也是有心无力了。” 胜严却依然没有消极、失望的神色,而是满怀信心地说道:“天下间的事情,不会完全没有可能的。本来世人谁也想不到张大都护能在半年不到的时间里连克龟兹、焉耆二镇,但如今他不也办到了么只是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张大都护要守护好这片花花江山,也总得与已经帮过他大忙、且将来会继续帮他忙的国家梁柱合作啊。” 郑济道:“大师这两句话,话中有话,郑某人可有些听不大懂了。” 胜严笑道:“张大都护横扫诸胡的气概、混一安西的雄心,放眼西域无第二人能及,尤其难得者是他上马铁血,下马慈悲,上战场能够金刚怒目狮子吼,入城市却又随心顺民安黎民,深合我佛出世入世之真谛。正因此佛门中人对他老早就很关注了。我今天来,背后可不止是金光寺而已,在我背后是我佛在西域的无上慈悲。张大都护攻克龟兹是出乎大家的意料,但到了焉耆这里就是各方面助力的结果了。郑二公子虽然在商界但消息灵通,对焉耆军政大局想必也知之甚深。二公子可想想骨咄之乱,是谁出的力量何正刚献城,又是谁在推动安西军入城后焉耆迅速稳定,六千子弟兵也都向张大都护效忠,这背后是否也有菩萨的保佑呢这三件只是大者,至于小事一时就难以尽言了。” 胜严说的这几件事郑济知道有些是与佛教有关,但也有些他没想到会与佛教有关,这时胜严点破了之后,他才暗叹焉耆的局面牵涉之深还远在他意料之外。 胜严又道:“如今张大都护与毗伽的对决,关键不在战场之上,而在战场之外。张大都护与毗伽都是西域之雄,两虎相斗,胜负难分,但谁能得到我佛的庇佑,谁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便势必无往不利。其实张大都护自从在疏勒驱除邪教、光大佛法以来,早就已经成为我沙门之护法,菩萨也一早就在保佑于他。只是如今张大都护或者身为我佛护法而未自知,这一层关系,肤浅之人或难自明,但以二公子以及郑长史之会跟却必然解得,也就不用贫僧多费唇舌了。” 胜严的话自然字字都深藏玄机,又句句紧扣佛法,语气之中也带着相当浓郁的蛊惑性,其时天山南北、葱岭以东乃是佛教的天下,自君主以至于庶人无人不崇佛法,倒是郑济进入萨曼已久,与天方教、祆教、摩尼教、十字教都有深入接触,反而对佛教显得比较淡漠,此刻听了胜严的话后不为所动,心念一转,忽而破口一笑。胜严奇道:“二公子笑什么” 郑济道:“大师的言语,怕是有些夸大了。佛法虽然广大无边,但弘道在人,诸神诸佛不会在人间现身,要一较长下也得通过人。若非我安西唐军发动疏勒攻防战,现在疏勒是哪一教派之天下还难说呢。在骨咄处也罢,在毗伽处也罢,甚至在沙州曹令公处也罢究竟是人在用佛法,还是佛法在用人,这里头的微妙关系可还得仔细琢磨才行。张大都护之得焉耆自有其必然,焉耆诸寺在大都护入城之后有安定人心之大功,这一点功曹簿上不会勾销省略,对菩萨,我们自当敬以诚信与香火,感谢庇佑,至于人嘛,有时候却不可贪天之功了。大唐素来崇佛,只不过谁是乔木、谁是蔓藤,这里头的关系却得摆清楚,弄明白。” 胜严那双明亮的黑眼睛掠过一丝动摇来,道:“二公子这番言语如果能够代表郑长史与张大都护的话,那可真是叫人失望得紧啊。需知龟兹也算不上完全平定,焉耆得失也还存疑,而高昌之事,将来借重沙门的地方可还很多啊。张大都护与郑长史都是有慧根的人,我想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应该能够比旁人参悟得更加透彻才是。” 郑济笑道:“我既不代表张大都护,也不能完全代表我二弟,我只是一个生意人这才是我的本份。如今整个西域犹如处在一股滔滔洪流之中,水势绝大而人力渺小,舟行其上,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若就做生意的眼光而论,眼下若给我选择,我也一定会选择顺风顺水的大宝船登上,而不是去为逆风逆水的旧木筏强修强补大师,你说呢” 胜严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道:“二公子说话倒也玄妙得很,不过水势究竟如何,咱们就等着莫敦门的消息吧。” 郑济笑道:“消息自然是要等的,不过有悬念的只是时间,不是胜负。” “嘿,二公子对张大都护倒也有信心得很啊。” “那当然”郑济毫无犹豫,脱口便道:“唐蹄之下,何敌不克” 莫敦门草原上,高昌军的右翼已即将与唐军的左翼接锋,而高昌的主力也已经闯入了唐军的五十步内,腰弩手已经后退,强弓手亦已射过了三轮,高昌回纥的骑射则开始发挥迎面射击的攻击力。 砰砰砰盾牌震地的声了起来,那是八百面的木盾外加三百面铜盾外加一千二百面铁盾,木盾铁盾铜盾阻挡的都是弓箭,那铁蹄呢 即将冲撞在一起的胡儿轻骑与汉家重步究竟谁雌谁雄 此际的天空中,是否真有一双慧眼在凝视着人间的这一切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二章 陌刀之下无仁慈 莫敦草原上,万骑冲锋而来的炫人声势让许多龟兹新军的士兵都感觉站立不稳,风中传来的巨大声响让回纥铁蹄的冲劲便如无数铁锤一起敲打在龟兹新军的心脏上面,地面的震动仿佛联系着血管让大脑产生大地也将崩塌的错觉,那迎面扑来的铁骑军团犹如狂涛巨浪让新军们涌起“人力怎么可能阻挡得住”的强烈震撼。 在这一刻安西的主力折冲府将兵和龟兹新军的差距就显现了出来。 有一些龟兹新军下意识地就想到了逃跑,双脚虽然还不敢动,但目光却已经在搜寻退路但是没有 安西唐军严谨的阵型没有为他们提供逃生的空隙,一层层的严密组织让所有兵将都无法随意行动,此外更有一层震慑着新军的力量存在着那就是位于整个阵型第一线的陌刀战斧部队和长矛盾牌手 那些都是安西唐军的老兵,也是安西唐军的中坚力量。如果说迎面冲来的高昌骑兵是江河的巨浪,那么这些安西的老兵就是钢铁铸成的大堤 从毕信这个方位望去,恰好可以看见唐军中军阵型的全貌,那是一个外实中虚的桃核状阵型,外面是包括陌刀战斧、盾牌、长矛、短矛、横刀障刀在内的五层防线,而中央则空了一环,然后在最核心才有两辆瞭望战车,战车周围布列着数百骑射手,战车上高高竖立着赤缎血矛,赤缎血矛旁边是一个戴着银龙面具的唐军主帅张迈张迈的身后是五面牛皮大鼓,五个精壮的鼓手着上身,鼓起肩臂肌肉有节奏得擂了起来 鼓声响起那是进击的号令 现在进军没有搞错么 有一些龟兹新军想。 但是军令是不容质疑的当号角吹响,鼓声震动,前面的人就开始动了,而后面的人也会跟上来,在这一刻每一个个体都是孤独的,除非他随着号令而融入整体的行动就如同浪涛中的每一滴水,不管自身的意愿如何都要随着浪涛一起前进 安西军中央部队这颗“桃核”移动了起来,移动幅度很小但很明显是在向前。 面对着迎面冲来的高昌骑兵,这个步兵阵竟无丝毫畏惧。 以我之强,战敌之强,以我之劲,破敌之劲对决越是没有回旋的余地,陌刀手们的热血就越是沸腾难息 “斡” 拖着长长腔调的呼唤响起于马蹄乱踏之中,字面意义无法明白,但腔调中的含义在军事训练中却已经印在了每一个人的脑海中,让全军有了一种条件反射的行动力。 在与高昌骑兵接触之前的一刹那,五千支长矛忽然伸了出去,就如同毒蛇忽然间凸出了自己的獠牙,五千长矛同时向前、向外,而且是矛尾朝地矛尖朝上,斜斜指向天空 “稳住稳住稳住”刘黑虎等数百个大嗓门同时吼叫了起来,他们不是在对自己说话,他们是用他们的猛烈的呼喊为新兵们打气 在军事训练中老兵们已经传授过了新军以知识:骑步对战之际,步兵最怕不是敌人,而是自己内心的恐惧只要能稳住阵脚,阵型密集且装备适宜的步兵阵绝对有力量对抗轻骑的冲击 但知识永远只是知识,真正到了战场光是那迎面而来的腥风就足以捣碎一个愣头青年的胆 步骑之间的那道生死线,就是人间与地狱的边缘 只有真正经历过这种场面并活下来的人才晓得面对骑兵冲击时候的那种感受有多么的可怕也只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并活下来的人才晓得骑兵的冲击“根本就不可怕” 是的,“根本就不可怕”刘黑虎在训练场上吼出这句话时龟兹新军们没有很深的感触,直到这时才发现能够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多么的了不起 战场上已经有数百个龟兹新兵被同时吓得屎尿泪水鼻涕一起流了下来,一些人口里甚至喷出了未消化的残余物以及胃酸。但老兵们没有笑话他们,因为他们也曾经历过这个阶段。 军队的阵型和老兵的组织让整个战线稳了下来当步兵没有因此而溃散,在最后的缓冲距离结束的那一刹那,恐惧魔王忽然掉头扑向了骑兵 “这些是什么人啊他们不怕死么” 这是实力的对决更是勇气的对决胜利者得到的奖赏就是将自己的恐惧加倍地还给了对方 “呜呜呜” 战马惊嘶了起来,巨大的冲击力让一些战马直接撞死在长矛上,甚至连内脏器官都随着鲜血喷了出来,有一些战马以自身的神骏踏着盾牌凌空而起,四蹄踏下踩伤了周围的唐军将士,但马上就被后面四道防线刺出来的各种长短兵刃攒死阵型后方涌上来的后备士兵也迅速地将这个缺口补上。 在没有如林长矛的地方则埋伏着钩子一个个锋利的钩镰枪非常恶毒地安放在不起眼的地方,钩镰手没有用力,就等着地方的战马自己冲过来自己切断自己的马蹄战马悲嘶中骑士落地,迎接他的却是捅入咽喉的长枪。 “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变得低缓,带着一个长长的尾巴就像巨阙宝剑倒卷,陌刀手动了 随着统治区域的扩大、人口基数以及士兵基数的增加,越来越多的大力士被选拔到了陌刀战斧的阵营中来,可是以眼下安西的财力和疏勒的锻造工艺,唐军还是没法批量地生产陌刀,因此便以制作工艺更加简单的斧钺来暂代陌刀。 “起” 八百里秦岭仿佛忽然间移动到了焉耆那当然是幻觉,是那浑厚悠长的腔调带来的幻觉有一种仿佛大山般的压力在逼近 “进” 挥舞起来的陌刀就像一道明艳的银色墙壁,反射着阳光中最刺目的白色令人不敢直视。战斧在其中滚动,就像用利刃做成的巨轮 这两种犀利的武器达到一定的数量规模再加上阵势的配合,其散发出来的恐怖感觉会让敌人想到十八层地狱中的刑具。 毗伽去死吧 毕信忽然明白安西军为何能够击败萨图克带来的诸胡联军了,他忽然理解八剌沙衮和布哈拉为什么不愿意继续和安西军作对了在陌刀战斧阵出动的那一刹那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处在高昌轻骑的位置上时会有怎么样的恐惧 战鼓声中修罗道,陌刀之下无仁慈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敌人的头上了,而已经与自己无关,龟兹的新军在经历过这一刹那之后却发现自己已经能够稳稳站立,跨过生死线以后每一个人都得到了经月军训也无法得到的成长 而左翼的焉耆新军则都感到了庆幸,他们在庆幸自己选择依附大唐是选对了何正刚也活跃了起来,高举张迈赐给他的横刀一马当先冲进了高昌回纥军的右翼中军的强悍仿佛也为他们带来了力量上的加成作用,但更重要的是坚定了他们归唐的决心 永远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够真正地征服一群男人 毗伽终于见识到了大唐遗存在西域的武勇尽管之前他已经从各种情报中听说了这些,可是对这些草原枭雄来说,没有亲眼见到总是不愿意相信唐军的强大而宁可选择相信是唐军的敌人太过弱小 这种傲气凌人的判断来源于近百年来西域汉族的逐渐式微,胡人们总是认为正面对决汉人绝不是对手葱岭以西的部族已经在张迈的教训下学会了谦卑,而现在毗伽在现实的逼迫下想要扭转这种观念时,却似乎有些迟了。 高昌的骑兵迅速改变了阵型,由正面冲击改为向两旁游走以寻找唐军的空隙。 真正的战场对决在大形势上没有太多的变化,高昌骑兵的这种转变萨图克早就使用过了,轻骑毕竟是轻骑,打不过攻不进,躲开总是可以的。面对强悍的步兵阵势,且打且走永远是轻骑最适合的选择。 “吁”张迈坐在虎皮椅上,对李膑说:“以后西域很难找到愿意跟我们打正面对决的人了。”声音中竟带着些许寂寞好张狂的一种寂寞 在张迈感叹的同时,石拔带领龙骧铁铠府出动了。他选择了毗伽在“一举冲垮安西中军”这份豪情消失的那一刹那猛然杀入敌阵当中,以一鼓作气之勇大破敌人临敌变阵之衰势,他从左后侧杀出,一路切瓜砍菜一般直杀到了阵型的左前侧,毗伽布置在这一路的人马竟然都没能拦住他。 李膑叹道:“陌刀战斧和长矛硬盾是与敌军正面对撼,自身损失也不小,杀伤的敌人加起来却没有石拔这一冲来得多” “以步兵扼敌正势,以骑兵收取胜果” 这正是到了大唐中期以后所形成的最正宗的唐军战法,也是对武圣孙子“以正合、以奇胜”的具体演绎 高昌回纥的主力已经出现败北的征兆了,不知为何毗伽忽然想起了契丹人,那个可怕的东方部族也只是来了一万人就横扫北庭其精锐骑兵的战法与安西军完全不同,但所带来的震撼却差相仿佛 约昌还想继续投入兵力时,发现慕容春华也正要行动,唐军的右翼位于最后方,那七千牧骑还保有完整的体力。 “唉”约昌暗自叹息着,他觉得高昌军已经没有取胜的机会了。这一声叹息是多么的沉重,在正面战场被堂堂正正地击败会造成强烈的心理阴影,这种阴影除了取得另外一次正面战场的大胜之外没有其它办法可以消除。 这可是一次比丢失焉耆更为严重的失败 和毗伽一样,约昌也想起了契丹,浮屠城下的那场大战对高昌回纥人来说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正是那个噩梦直接导致了高昌回纥对契丹俯首称臣 龟兹。 郭汾的车队抵达了。 杨易听说消息以后派人迎出百里之外,安西第一夫人抵达龟兹给龟兹各界传达了许多的暗示,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安西唐军并没有将龟兹作为边藩,而是准备在这里扎根发芽 而对于张大都护的这位夫人,外界也有着各种各样的传说,她不仅是现任大都护张迈的夫人,也是前任大都护郭师道的女儿,当下安西大将郭洛的妹妹,家后山硬得很,对龟兹的人来说,张大都护的这位郭氏夫人是高贵的更是神秘的,只可惜车队进城的时候夫人是坐在马车中的,守候在两旁的各色人等谁也见不到她的真容。 不过老百姓们想想又觉得这也正常,千金小姐、王者贵妇,自然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 “唉,真可惜呢。”郭汾放下车侧的卷帘,轻轻叹息道。 与龟兹百姓的想象不同,郭汾的形象气质可与“千金大小姐”一点都不沾边。她本人在遇到张迈之前其实很少在深闺中待过,她是安西唐军中的巾帼英雌,还领过兵打过仗,但自成亲以后就没有了这样的机会。这次她本来是打算率领一队女兵,骑着纯色骏马,以一种飒爽英武的姿态进入龟兹的。谁知道临出发之际却被诊断出了有身孕,本来郭汾认为肚子都还没明显鼓起来,骑马也不碍事,但左右哪里敢让她冒这个险说什么也要为她准备了一辆马车。 相比之下,和郭汾同车进入龟兹的福安公主可就温婉贤淑得多了,如果她和郭汾并排坐在那里让龟兹老百姓参见,只怕十有的人都会认为她更符合他们心目中对郭汾的想象。 就在杨易和郑渭一起迎接郭汾入府之际,一骑飞来。 “报” “何事”看出是军情后杨易问道。 使者气喘吁吁,脸上却满是兴奋,报道:“张大都护与毗伽正面对决与莫敦门草原,双方交战了两个半时辰呼,呼” “哦”刚刚走下马车的郭汾也转过头来关注,丈夫在和毗伽打仗她并不感到惊讶,她现在要知道的是结局虽然在使者未出口之前众人就已经从他的表情中猜到了结果,果然,使者回禀道:“我军得利,毗伽已经败退。” 福安大喜,忙向郭汾福了一福,道:“姐姐,恭喜了” 杨易却只是哦了一声,以一种没人听得到的呢喃说:“只是退而不是溃么,那毗伽的实力也不错” 郭汾微笑着,说:“这是安西全体的喜事,更是全大唐的喜事”一瞥眼,却见杨易眼神中掠过一丝惋惜。 对于这一丝惋惜,周围所有人都看不懂,唯有郭汾却很明白。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三章 兵逼高昌 毗伽在莫敦门草原被安西军逼退,撤至拜辛一带,这一战除了安西主力奋勇作战之外,新归附的何正刚等人也表现得相当活跃。 在约昌的支援下毗伽得以全身而退,但军队士气却已经大受打击,张迈密使慕容春华先回,第二日又交给了石拔三府精锐并给了他一道秘令,却以何正刚为前军继续追击,渐追地势渐高,何正刚熟悉周围地形,步步紧逼中走得十分小心,奚胜在后摆开疏阵支援。 疏阵是孙膑兵法所记载的十大阵型之一。此阵是将士兵分为若干战斗小群,队伍与队伍之间、将士与将士之间都保持着较大的距离和间隔,日间多竖旗帜,夜间多竖火把,又保持着进退往来,使兵势有如流水,和莫敦草原上奚胜所用的密集阵型恰好相反。 此阵有两种作用,一是虚张声势,能够用较少的兵马就造成千军万马的威势,二是在将敌人击溃之后追截败兵。此刻毗伽未溃,张迈让奚胜这么做的目的显然是前者。 毗伽在莫敦门草原被击败之后甚不心甘,一路总是惦念着觉得若以运动战来发挥高昌骑兵的长处将有可能取得大胜,再说若就此退去丢了焉耆,往后他高昌回纥在西域的地位和他毗伽在族内的威严都势必一落千丈。所以不顾群臣的劝阻在拜辛一带逡巡不去,企图找到时机挽回一局。那边何正刚又不敢逼得太近,所以双方便僵持了下来。 拜辛一带再过去就是地势狭隘的山间小路,这里海拔已高,约昌连日苦劝毗伽赶紧回师因为如果再耽搁下去天气转寒,万一飘雪封山,“那我军就后退无路了” 后退无路毗伽猛地怒吼道:“后退无路又怎么样前进杀垮张迈,夺回焉耆不就行了”拂袖出帐巡视去了,群臣面面相觑,都不敢再进言。 时已入夜,毗伽只带了十几个近卫,也不点火,就在营中随处而走,有将士不知大汗就在附近,犹自顾自交谈,其中一个叹息道:“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命回高昌。”旁边好几个人听了都忍不住附和:“是啊。” 毗伽听到这话猛地停住脚步,近卫怕他们惹恼大汗,喝道:“深更半夜了怎么还不睡觉”吓得那些人赶紧噤声。毗伽又策马登上山坡南望,但见南面火光星星点点,他心中计算火光数量,估计约有四五万之数,不由得暗自惊骇:“莫非是龟兹的援军到了难道唐军真要将我聚歼在此” 忽然觉得脸上一凉,却是一阵北风刮过,虽未下雪,却已经带着冰寒之意,毗伽心中一凛:“看来确实可能要下雪了。”他这次是急行军赶来,军中所带辎重不多,若真的下起了大雪,那时岂止后路被堵而已,全军都被冻死饿死也有可能。 回去之后也顾不得脸面了,急召约昌与诸将商议退兵事宜。 约昌说道:“张迈毒辣狡猾,若知道我们要走一定多方留难,那时候我们就很难全身而退了,因此既然要走,却不如虚张声势,装出仿佛要固守反攻,且不断派出小股部队骚扰敌军,主力部队却分批悄悄退走,等到最后只留下一座空营给对方。” 从第二日开始何正刚便觉察高昌骑兵的反击强劲了许多,忙向后方求援,李膑对张迈道:“敌军的营帐旗帜这两日忽然多了起来,骚扰也变得积极,但又不是大规模进攻而是频繁的小股骚扰,这样的举动太不自然了,只怕是在故弄玄虚。” 张迈就问来求援的毕信:“你们还抵挡得住不” 毕信道:“现在还抵挡得住,只是十分吃力,前方已经被烧掉了三座分营,又被敌人抢去了五个据点。” 张迈道:“既然还抵挡得住就不要大惊小怪,等到抵挡不住了再来求援吧。” 如此过了七日,何正刚发现回纥军的骚扰突然变得少了,之后三天骚扰不断减少,到第四日终于绝迹,且敌军营中也变得声响全无,他派出轻骑试探性地攻击毗伽的大营,闯进去以后却发现空空如也,军营虽在里头却已经没人了。 何正刚惊道:“毗伽跑了”一边点了兵将追赶,一边派毕信向后方报信。 毕信到了主帐时赤缎血矛还竖在那里,但却已经见不到张迈了,李膑听了战报后冷笑道:“毗伽的伎俩早被大都护看穿了。咱们这次北上的目标是赶走毗伽,现在毗伽既已逃走,咱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你可回去,传大都护命令给何正刚,让他不要追得太急,等确定毗伽确实逃远了就退回拜辛,同时多立哨岗,防他再来。”又问:“毗伽的大纛还留在军中没” 毕信道:“还留着。” 李膑大喜道:“可速速将大纛取来” 原来毗伽摆空城计,就如张迈将赤缎血矛留下一样也将大纛留到了最后,毕信派人将大纛送到以后,李膑派了两队人马,用战车高擎了大纛,从拜辛一路游到了焉耆,沿途牧民望见无不战栗,到了焉耆后又绕城一周,跟着从南门进入,满大街游了一遍,焉耆僧俗望见便知毗伽已经败北,连大纛都被张大都护夺了,有许多人更是匍匐在了路旁高呼大唐万岁,郭师庸收到之后欣喜非常,又命将大纛传往龟兹立威。 李膑在北方确定毗伽已经逃走后才与奚胜带兵回归焉耆,这时他二人麾下只剩下不到五千人,回到焉耆后卢明德亲自鼓动了满城僧俗出来迎接,却只接到了赤缎血矛,便问:“张大都护呢” 李膑笑道:“张大都护已经往银山解银山之围去了。” 卢明德与胜严相顾骇异,都觉得张迈的行动神鬼莫测。 当日莫敦门一役唐军既胜,慕容春华便对张迈建言道:“这一战毗伽是被我们正面击败,我料他们短期之内将不敢再次,不如我先回师援救银山大寨。”张迈不但允了,第二日又派了石拔分批往东南接应。 这时莫敦门一战的结果已经传到,薛复既知己方得胜又见大军来援,当即下令全军出动,与慕容春华里应外合,高昌回纥在银山大寨这边虽然也有两万人马,但其精锐都抽调往了北线,东面的部族军战斗力可就弱得多了,哪里经得起薛复与慕容春华的两面夹击第二日石拔又赶到了,他的三府兵将虽然是兼程赶到,但看见敌人露出可乘之机那就如蜜蜂见到了新绽开的花朵,当场就扑了过去,一路追亡逐北直逼到三十里以外。 高昌军主将是毗伽的长子颉利,他眼见不敌,带着七千回纥一路逃回高昌城去了。 唐军诸大将在银山西麓会师碰面,慕容春华看看薛复,想想杨易,说道:“如今银山之围既解,而大都护又还在北面与毗伽相持,毗伽的主力也还未被歼灭,如果孤军深入只怕会有闪失,不如先将银山大寨修补好了,等大都护赶到再作打算吧。” 石拔却道:“银山大寨修补它来做什么将高昌也一并打下这里就成了境内,还修它作什么再说咱们这么多的精兵凑在一起,怎么算是孤军呢” 薛复沉吟半晌,道:“只要毗伽退走银山之围自然就解开了,虽然大都护没有明确的命令传来,但他在毗伽还未退走时就派了两位来助我,想来不会只是为了解开银山之围。现在毗伽先败于莫敦门,颉利又败于银山,高昌势必人心惶惶,正是我军进兵的良机,当取不取那是逆天而行” 石拔喜道:“那你的意思是打了” “打”薛复道:“石拔你来做前锋,能打多远就打多远,我们在后面支援你。” 石拔大喜,此处薛复军衔最高,又见他赞成自己的主张,当即表示愿奉他将令。慕容春华见薛复得到了石拔的支持,且他的说法也非无理,便也默认了他的领导权。 薛复留了三营交给薛苏丁,命他前往张三城接管留守军队负责后勤接应,石拔却已经进兵,一路上果然势如破竹,咬着颉利的尾巴逼至九十城时,守将望见龙骧铁骑竟然弃城而逃,石拔从容入城,休息了一天,后面慕容春华与薛复便赶了上来。 九十城是突厥人的叫法,在大唐它是天山县的县城,东距高昌约一百五十里,北距轮台今乌鲁木齐约三百五十里,天山县城与轮台之间的这段路是天山南北最重要的交通干道,同时天山县又位于高昌到焉耆的必经之道上,薛复进兵至此接下来可东可北,往东是威胁高昌城,往北一旦成功那就是断绝高昌回纥回归北庭的后路了 石拔道:“我去攻夺轮台吧来个关门打狗” 慕容春华笑道:“关门打狗据后方传来的最新情报,毗伽已经撤退了,他们的主力未被歼灭,算算路程,快则三五日,慢则一旬就能赶到,你小心关上了门狗没打死却先被狗给咬了” 薛复也道:“咱们只是一支奇兵,在高昌这边的兵力还做不到对毗伽关门打狗。” 石拔道:“那就打高昌吧。” 慕容春华道:“高昌也是一座大城,又是毗伽的南都,防范必定森严,只怕没那么容易得手” 石拔道:“没有打过怎么知道呢说不定也像天山县一样,打都没打他们就都逃了” 薛复觉得石拔的想法有些太乐观了,唐军能够打到这里已经有些出乎意料,就算是止步于天山城那也是大大超出预先的计划了。但不知为何他见慕容春华不赞成继续进兵反而有了一种渴望。三员大将正在商议时,人报城内伏龙寺主持显明大师求见,薛复沉思片刻就传他来会,显明乃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和尚了,在西域也是享誉盛名的高僧,焉耆金光寺的显德大师都还是他的师弟,他参见了薛复以后问起焉耆的战况,薛复诡言道:“毗伽已在莫敦门草原被我们张大都护击溃,现在我们张大都护正在后方清理战场,却让我带兵攻略西、伊二州,以恢复大唐故土。” 显明一听大为震动,因毗伽久征未返,颉利刚刚败走,而唐军又打到了天山城,所以薛复这么说显明不敢怀疑。 按大唐的政治制度,凡在腹地则设州县,都督府、都护府一般都设在边疆。高昌盆地在大唐时辟为西州,已经是州县化的管理制度,汉化程度比起龟兹、疏勒来要深得多,境内有一半以上的人口都是胡汉混血,便是纯种的胡人也多受大唐文化的影响。回纥人因为本身缺乏强大的文化同化力,所以征服这个地区之后至今只是作为一个统治民族而存在。 回纥之全面统治高昌不过数十年,这时高昌在宗教上并未天方化,在民族上也尚未回化,与张迈上一辈子看到的吐鲁番完全是两回事。 显明听说毗伽战败,张迈得胜,震惊之余却未显出,反而有几分惊喜,问道:“薛将军,听说张大都护高举的乃是大唐旗号,以尊唐号令诸国,是真的么” 薛复道:“这个自然,我们张大都护本来就是奉了朝廷命令规复西域的。” 显明摇头道:“大唐大唐早就灭亡了啊。”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不是猜测,不是听说,而是本人已经能够确定此事。 薛复心头微震,慕容春华为之黯然,石拔却如受重击,显明又道:“不过李唐虽然已往,华夏却还亡不了。一姓虽灭自有一姓兴。不瞒将军说,老衲也是大唐后裔,俗家姓苏,先祖乃是大唐做骁卫大将军苏定方。” 慕容春华啊了一声,苏定方乃是华夏历史上开疆拓土的旷世名将,其一生北征东突厥,西征西突厥,东征百济,灭三国擒三主,威名之盛虽在数百年让人让慕容春华如雷贯耳,薛复对之也十分景仰,只是他们都没想到眼前这个老和尚竟然也是苏定方的后代 只听显明说道:“当日我苏定方公西征突厥时曾过焉耆,在此娶龟兹女子为妻,生下二子,留在当地,此后渐渐开枝散叶,便是老衲这一系的宗派了。” 慕容春华熟知大唐军方掌故,对李靖、苏定方、高仙芝等在西域留下重大影响的名将尤其熟悉,他知道苏定方征突厥到龟兹一带时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再娶龟兹女自然不可能是正室,多半只是当时苏定方在军闲时宠幸过的龟兹小妾,但这时显明说起自己是苏定方的后代来,脸上却充满了自豪。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四章 檄讨回纥 显明说道:“当年苏定方公平定突厥以后,朝廷做了三件大事,一是迁民实边,二是边兵落户,三是大赐诸姓。” 迁民实边就是将内地的百姓迁徙到西域来,这中间一个最重要的政策是就是流放,将一大批罪犯赶到大西北来扎根,一边解决中原的治安问题,同时也让这些凶恶的汉人在这里留下血脉,在这个风大沙大的地方,文弱的人原也站不住脚。 边兵落户是将部分兵将在西域就地安家落户,这些人或者在当地屯田,或者成了军人世家。 至于大赐诸姓则是给接受汉化的胡人赐姓,如今的疏勒、于阗乃至归义军辖境内的许多汉民都是通过赐姓与混血转化而来。 “然而安史之乱以后,朝廷从安西、北庭、河西抽调边兵入备中枢,这里的汉人势力就弱了,胡人趁虚而入,遂主宰了西域万里的政局。”说到这里显明叹了一口气,“我唐民之在西域,无论迁民也好,边兵也好,一开始占据的都是膏腴之地,至于蒙获赐姓者,更是非当即豪族不可,因此与大唐有关的人,在佛门则为高僧,在部族则为豪强,在官府则据高位,在乡里则为元老,德业、权势、威望均集于此。本地土著窃慕大唐,未蒙赐姓者亦自改姓名。但安史之乱以后,我大唐势力衰微,膏腴之地被吐蕃、回纥相继夺去,权势渐失,合族聚居者被逼到了边城,散落各地者被贬为奴氓,昔日我汉人为官,胡人为寇,今则胡人为官,我汉人反而成了寇盗,唯有佛门尚是半胡半汉,且传世典籍多以汉文记载,因此文字、语言、诗歌、掌故尚能保存,且百姓对大唐也还存着几分想念,然昔日改为汉姓者,今日亦有重改为胡姓,胡汉之消长渐渐利胡不利汉了。” 他说到“合族聚居者被逼到了边城”,慕容春华便想起了新碎叶城的情况;说到汉人散落无力者被贬为奴氓,石拔就想起了藏碑谷的日子;至于说到佛教的事情,薛复则想起了天方教,在西域的东部地区,由于天方教尚未进入,回纥人本族的文化与汉文化的高度相差太远所以无法替代,所以近百年过去也只是渐渐去汉就胡显现出与汉地不同的特征,但到了葱岭以东,由于有天方教的强势介入再加上胡族政权的强行推广,去汉化才能去得那么的彻底,薛复更想到,如果天方教的势力能够继续向东推进的话,那么再过个百数十年,西域的东部地区或者也会彻底地非汉化掉。 薛复问道:“那么如今高昌可还有忠于大唐的部落” “忠于大唐的人,未必还有。”看到薛复等三人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时,显明赶紧道:“但愿意重归大唐的人,却有许多。” 薛复和慕容春华对视了一眼,一起摇了摇头,两人显然都不明白显明这句话的意思。 原来西域东部地区的情况,与西域西部地区的情况完全不同。西域的西部地区,尤其是葱岭以西的地区胡汉对立明显,汉人从数量到势力都显得较为微弱,面对异族异教的打压时就容易产生集体逆反,在小范围内变得加倍地团结,且对大唐母体带有一种强烈的执着,这种精神也是新碎叶城存在的基础。而东部地区则是胡汉杂居混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且与大唐距离较近,时时会有来自中原的消息,对中原政权有着更加现实的观感,心目中便难以形成郭杨鲁郑四大家族心目中那种高大、强盛、优美、仁慈的大唐形象,所以反而更难形成对大唐的真正忠诚。就连号称西域汉家领土的沙瓜两州,尽管高举宗唐旗帜,其实内部也有广泛的胡人势力存在,曹家、慕容家、康家、阎家均有明显的混血。 只因为两个区域的情况大不一样,所以薛复等便对显明的话感到难以理解,而显明不了解西边的情况,所以也就没法用明确的语言来描述两地的差别。 这时薛复道:“按照大师的说法,我军此番进入高昌是否得当地之民心” “当然可以得民心。”显明的用词显得很微妙,他说道:“西域土地上的百姓尊信两件事尊强者,信我佛。我佛教在高昌的信徒甚众,如今毗伽既败于张大都护之手,只要大都护能够承诺驱逐回纥以后善待百姓,老衲再为将军出言一招,诸县诸部当可闻令而至。” 薛复问道:“如果我号召他们与我一起围攻高昌,他们可会应命” 显明道:“高昌境内有五座大城:高昌、蒲昌、交河、柳中、天山。有三大边堡:东为赤亭城,北为龙泉关,西为银山大寨。在五城三堡之中,间有一十七部,汉姓汉服者居其三,汉姓胡服者居其八,胡姓胡服而非回纥者居其五,回纥居其一。如今西域大势已向汉家倾斜,毗伽新败,高昌五城三堡将军已据其二,且毗伽此番西犯焉耆,带去的本族以及亲回纥之部落甚多,如今大军未回,回纥人对高昌的控制力量正处于有史以来罕有的衰弱,若此时能传檄,汉姓汉服者必闻风响应,汉姓胡服者亦必多有景从,胡姓胡服者或将观望,真会与将军抗拒到底的,回纥本族及其至亲二三部而已。” 薛复听得大喜,忙道:“若如此,可得劳烦大师为我军草拟檄文日后大事既成,必当请大师主掌高昌之佛政,我军也将奏请朝廷加以册封,使大师之名永垂千古。” 显明微微一笑,道:“名声权势都只是身外之物,老衲只是听说了张大都护在疏勒、龟兹、焉耆的善政与义举,深明大势所在,因此来为高昌百姓请命,希望这一战不要打得太久,也算是为人世间减少一点杀虐。” 当即草拟了一封檄文,曰:回纥逆乱高昌久矣,毗伽残虐,以暴贼仁,今安西大都护张迈奉朝廷圣旨,兴天兵以诛贼虏,能共讨此贼者可遣兵来也,若力有不能则据土自守,以协驱逐胡虏之大业,凡有功勋,功成之日,大则裂土加爵,小则封赏奖掖,若昧于大势,助纣为虐以抗大义者,天兵到日玉石俱焚,是出天罚,与人无尤 召集寺僧抄写成数十遍,由慕容春华亲自过目,跟着便加盖上了薛复的鱼符,若是用安西唐军的门路,这封檄文写成之后能否传播开去还难说,但这时由显明通过佛门的渠道传至高昌各地,只数日之间就传遍了高昌五城、三堡、一十七部。十七部中有两个与回纥最为苦大仇深的部落接到檄文后马上造反,兴兵向高昌开来,这两部一部是胡服胡姓,一部是胡服汉姓,汉服汉姓的反而还在观望迟疑,与显明当日的预判有所出入。但就算是未曾反叛的部族也都人心思变,个个将眼睛盯着高昌,盯着颉利,要看他如何应付。 在显明发出檄文之际,石拔已经带领三府将兵直逼至高昌城下,沿途带着显明的徒弟,遇到佛寺派显明的徒弟入寺买粮以作补给,而众寺庙对此也未加抗拒。 天山县到高昌城之间没有足以阻挡唐军马蹄的障碍,石拔赶到高昌城下时颉利本想据城而守,他若是龟缩在城内不出来石拔倒也拿他没办法,但这时舆论汹汹,人人都想看看唐军与高昌军究竟谁强谁弱,颉利顶不住压力只好开城作战。 这时薛复正在赶来高昌的途中,走到一半就收到慕容春华的来信,原来却是毗伽的前锋已经赶回来高昌盆地,因见天山道路被遏住已经掉头往交河去了,但同时西南面又有一部人马开到,来的却是室辉。 “室辉都到了,那大都护也就不远了。” 薛复按住毗伽已回的消息,却将张迈即将到来的消息传到前线,石拔麾下三府听到消息人人振奋,都叫到:“打下高昌好迎接大都护”“擒拿颉利”“将回纥赶回老家去” 欢呼声传到了城头高昌回纥的将兵士气便更加低迷了,这时高昌佛门也发生了分裂,显明这一派已经彻底倒向安西唐军,因保守的佛门势力处于观望之中也并未对张迈的到来产生强烈的抵制情绪,他们只想着等双方打出个结果来再说,所以佛门保守派虽有自己的观点却表现为集体失声,在这种情况下出了一派积极为安西军搞活动做工作的和尚,倒显得佛门整体都拥护安西唐军了一般。 颉利本人也信佛,在这样的气氛影响下也变得难以作出正确的决策,可是城外唐军在挑衅,城内各族在施压,颉利自知无法继续闭城,当即点齐了他还能够信任的七千回纥骑兵,准备来日出城决战。 就在这天晚上,初冬的一场小雪飘了下来,在枯树、城头上点缀了万千朵的白花。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五章 溯姓 张迈那日闻得敌军形势有异,便猜毗伽已起逃走之心,因此将赤缎血矛留给李膑,自己领了石坚、郭漳、卫飞引千骑南下,先取银山大寨,到达时听薛苏丁说薛复已经东进高昌,张迈大喜道:“薛复行事不拘泥,又不冒进,很好,很好。” 在毗伽决定撤退之前,慕容春华和石拔就已经出发,在毗伽,唐军主力也逐府逐府地南下,这时已有三府将士到阴山大寨取齐,张迈也不停留整军,只是命诸都尉“到前线取齐”,他自己却又追着前军赶去了。 张迈和毗伽离开战场的时间差不多,不过张迈是以千骑急奔,毗伽是数万大军慢慢退走,所以张迈赶到高昌境内竟比毗伽还早一些,看看离天山县城只有五十里了,前线回报说薛将军已取天山,如今传檄西州,正与石拔都尉向高昌逼去,张迈通过探子已经知晓高昌境内城池、道路的大致情况,心下大悦,对石坚道:“天山县既得,回纥人要保全高昌也不能够了这个冬天我们或许将有大收获。” 石坚兴奋地道:“难道我们还能趁势打下高昌” “这个怕有些困难。”张迈道:“如果龟兹、焉耆的民众如疏勒一样归心了,那我或者可以考虑让腹地空虚,将兵力都发往前线,现在的话却还不敢这么做。但是天山县既落到了我手里,高昌就被我们吃掉了一角,往后就有了继续蚕食的机会了。” 张迈这时论到体力可以与军中上等兵中之下者看齐,他从莫敦门赶到这里一路未曾休息,张迈和将士们同吃同睡,感到自己十分疲倦就知道将士们多半也一样,却举手叫道:“兄弟们,天山县就在前面了我知道大伙儿很累了,不过请再支持一日我们一定要赶在毗伽之前到达天山” 千名骑士纷纷叫道:“我们不累”“大都护都不累,我们当然也不累”其实人人都十分疲累的,但脸上的神情却显得十分昂扬。 张迈大喜,策马兼程,到日落之前又赶出了三十余里,天山县已经随时在望了。不意空中忽然飘落起雪花来,又见路边有三四间草庐,草庐上一面小旗,挂着一个“宿”字,张迈对石坚道:“不想这里居然会有一个客店,虽然没法全军住进去,但有客店就有水井,大家且下马,打水埋锅造饭,吃完后连夜赶入城去。” 石坚答应了,马小春道:“大都护,我们到客店中歇歇,我看能否让他们煮点热水来给你泡脚。”不等张迈答应就跑进客店去了,进去之前瞥了一下草庐的外观,他的观察力也历练得越来越敏锐了,注意到草庐似乎是新修葺过的,已经留了心,过了一会跑出来,对张迈道:“大都护,这草庐不大对劲,造饭时可得小心井水有毒。” 张迈一凛,急命石坚:“打水时用银子试探过后才能吃。”然后才问马小春哪里不对。 马小春道:“这屋子原本应该只是几间破草屋,是新近才雇人修葺过的,屋内住着两个人,却是一个老和尚,一个青年和尚,西域地方有些和尚以帐篷为庙的也有,但我问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他们却说是开个客店迎接往来过路人,所以我觉得奇怪。” 卫飞是个蛮子,叫道:“我去押他们出来审问。” 张迈却拦住了他道:“不,我亲自进去瞧瞧。” 手按横刀,带了马小春、郭漳、卫飞走近草庐,见门前系着两头羔羊,进庐后见一个老和尚坐在炕上,一个青年和尚正在烧水,屋内散落着一些瓜果,又有一缸面粉和一缸粗米,见到张迈进来,老和尚道:“有贵客来了,海印快快扶我下榻迎接。” 张迈听他说的乃是唐言,而且十分流利,心想:“这是个汉僧啊。”就多了几分亲切,上前施礼,请教姓名,老和尚道:“老衲灵俊,这是我的徒弟海印。请问嘉客尊姓大名。”张迈道:“我叫张龙骧,这个叫马小春,这个叫郭漳,这个叫卫飞,我们路过贵庐,便冒昧进来歇一歇脚,希望没有打扰到大师的清修。” 张迈本来无字也无号,郭洛杨易都有字,但他们自幼就在战场,文人习气少,与张迈厮混便用“迈哥”这样的俗称,称兄长为“哥”那是中唐以后才出现的,且很有可能是关陇集团的人最先开叫,郑渭对中原的认识主要是从书本得来,文人习气反而更重,所以要让他叫张迈作“迈哥”他觉得不舒服,直接叫名字又觉得不礼貌,叫“张特使”又嫌太疏远,因那时张迈掌管龙骧营,所以郑渭就管张迈叫“张龙骧”,一开始只是他个人的叫法,叫着叫着连张迈自己也接受了。 灵俊一双清澈之极的眼睛打量了张迈一眼,笑道:“张檀越可是位贵人啊。” 张迈笑道:“佛门不说说众生平等么怎么也论贵贱” 灵俊道:“彼岸自无贵贱,此岸则反之,正因人世间有这么多的不平事,所以我佛才要倡言众生平等啊。这正如中原大地于春秋之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所以孔孟才要倡言忠孝仁义。” 张迈听了他这样的谈吐便猜对方也不是个普通人,随他入座,问道:“大师怎么在这个地方结庐” 灵俊说道:“这里不是老衲的禅院,老衲的禅院在敦煌城外,偶尔与徒弟游历到此,见有几间草庐,心有所感,便修葺了一番且住下,挂着一个宿字,是因为这段时间偶尔会有从焉耆逃来的难民,老衲力之所及处便接济他们一番,也借机看一下当今的世道人心。” 马小春在旁失笑道:“在这大路上,能看到什么世道人心” 灵俊的徒弟海印在旁笑道:“怎么没有比如说最近从这条道上经过的就有好几拨军队了,从他们怎么对待我们,就可看出世道如何,人心如何了。” 张迈一听忙问:“最近经过的都有哪些军队他们又是如何对待你们的” 海印道:“经过的军队,有高昌回纥的人马,也有安西唐军。先说高昌回纥:他们先是从北面天山县来,往西南银山大寨去,往西南的时候威风凛凛,从西南回来时行色匆匆。这拨人的主力军还好,并没怎么骚扰我们,但主力过去后,跟在后头的部族军就乱来了,我们的柴米油盐都被他们刮光了,就是米缸也被打坏了几口,抢了东西就在我们的炉灶里头造饭。师父派了我去找他们的头领,却哪里进得了他们的营门投了书简也不见回音。因见我长得还算结实,差点拉了去当小卒了。周围的牧民望见他们能逃开的也都逃开了。” 张迈又问:“那安西唐军呢” 海印笑道:“安西唐军纪律就好得多了,一拨一拨地都从西南开来,也未见有人入草庐来骚扰我们,不过他们脸孔陌生,杀气又重,周围的牧民怕生,一样不敢近前,能有多远躲多远。” 张迈哈哈大笑:“和尚你说话倒也算直。”又想他们居然敢去投诉骚扰自己的部队,还能躲开了拉壮丁,多半是有真本事的人,再打量了一下草庐,见屋内没别的事物,只有老和尚所坐胡床紧贴的壁上挂着一幅字,看样子乃是汉字,可张迈竟然一个也认不得,甚至数不清楚有几个字,便指着卷轴问道:“这是谁的字,龙飞凤舞的,写的是什么” 海印道:“这是我师父的字,写的是尚书大禹谟中的一句话:皋陶种迈德。”说着沾了点水,在胡床的矮几上写出了那五个字。 张迈的书法造诣极差,字写不好,也没什么鉴赏力,郭漳却有家学渊源,在旁边赞道:“这手字写得真好” 海印脸上浮现了几分得色,道:“我师父乃是草圣张芝公之后,家学渊源,虽然无法与先祖比肩,但以数十年勤学苦练之功亦足以独步当今西域了。” 张迈对书法了解得也不够深入,也就对王羲之印象较深,郭漳却啊了一声,脸上登时露出几分敬仰来,对卫飞道:“张芝乃是东汉的书法大家,更是书法史上一位承前启后的巅峰人物,号称草书之圣,连王羲之都承认自己草书不如张芝。” 他这几句话虽是对着卫飞,其实却是说给张迈听的,卫飞只重武功,对书法没什么兴趣,张迈却道:“张芝公的后人怎么会迁徙到西北来” 海印笑道:“张芝公的后人开枝散叶,迁徙是有的,但我师父这一支却不是,因张芝公本来就是敦煌人啊。” 张迈怔了一怔,沉默下来,心道:“是了,当初我旅游过敦煌的时候,那里好像就有一个关于张芝的名胜。敦煌在东汉时就已经能出张芝这样的绝顶人物,可见这里已是中国的文化渊薮之一了。走到了这里,再往东只怕就会见到许多中国古代的风流人物,而不是像萨图克那样的边疆夷狄。或者我待人接物的心态与手法也该有所改变了。” 他沉思之时,马小春道:“你师父也姓张啊,那可和我们家主人同姓呢。” 灵俊微微一笑,道:“张氏乃是华夏大姓,源流久远,族大枝繁,唯西北张氏多出敦煌、武威、安定三望,自玉门关以西,派系多出于敦煌,张檀越从西而来,或许真与老衲同宗也未可知。” 张迈可不想与人胡乱认亲戚,笑道:“我家祖上不是敦煌人,是从长安领了朝廷旨令这才西行的。” 灵俊道:“长安乃是人才聚处,不是出处,张檀越可记得祖上籍贯郡望否” 张迈被他问得语塞,要知古人对姓氏的源流、郡望、籍贯、派系都极为重视,只要是有点根底的人家,通常都能向上数个十几代,至于第一流人物的大家族,甚至可能做到千年不断,到蒙古入侵华夏亡国以后的几轮文化浩劫才将这种家学传统越削越弱,到现代人已经很少有家庭能保持这样的传统,尤其是年轻人,对这种事情根本就不重视,当下道:“我家祖上是建中二年从长安出发的,本来是奉旨办事,走到中途被吐蕃人捉了去做牧奴,后来在西域辗转流亡,也没留下什么族谱,所以很多事情也就忘记了。” 灵俊又问:“张檀越祖上奉旨办事,不知是主官,还是随从” 所谓“钦差后人”一事是张迈随口编出来的谎言,他对大唐的典章制度、历史掌故又不是特别熟悉,造假造起来不免不够专业,所以最怕被人提起,幸好郭师道、杨定国等人不知为何都很识趣,很少追问细节,哪知道眼前这个素昧平生的和尚竟然揪着这个问题打破砂锅问到底,心中不免苦笑,随口道:“是主官。” 灵俊哦了一声,命海印:“取吾俗家族谱来。”海印到了后头翻箱倒柜,过了一会取出三本厚厚的族谱来,张迈见那三本族谱虽然保存得好,但封面纸页发黄,看来是有些年头了。 灵俊命取来第二册,翻到第二十代以后便仔细起来,逐代检阅,族谱一物,人丁多则多记,人丁少则少记,且以自家祖上为主干,旁及近亲,但中国人的族谱又有个传统,若是族中出现大人物尤其是做官的,纵然派系远了一些也会记录下来,官做得大的,也会多写一两笔,若是无官无职无名气的那就只存一个名字。 这时灵俊和尚翻到张芝以下第二十四代上,抚掌道:“寻着了真是大巧,不意在这里遇到一位同宗” 指着其中一条给张迈看,道:“此是我高祖之胞弟也。” 张迈上前看时,见上头写着:“景,洵次子,官至通议大夫,建中二年奉旨西行以巡四镇,时河西纷乱,凉、甘、肃相继沦陷,时景兄昱为渭州刺史,景至襄武,与兄诀于渭水之滨,西行入陇,不知所终。” 张迈看了不禁有些骇然,心想:“真是建中二年,而且所有记载也都若合符节,难道当年那位钦差真的叫张景,而且就是张芝的后人、这个灵俊和尚的同宗天下间竟然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六章 佛门的情报 张迈听灵俊竟然从族谱中翻查到一个西行钦差的事迹,而且和自己在新碎叶城废墟上的宣称暗合已经吃惊不已,马小春更是叫道:“大都护原来你是敦煌人啊。” 草庐内两个和尚都是一惊:“大都护” 马小春笑道:“这位就是安西大都护府大都护、四镇节度使,也就是这本族谱中这位西行钦差的后人张迈张特使了。” 这段时间张迈在西域的名声端的是如雷贯耳,灵俊和尚一听慌忙道:“原来是张大都护光降,老衲言语唐突,罪过罪过。” 张迈笑道:“大师不必客气,若按这本族谱,你我还是同宗呢,算算代数我还得管大师叫声叔叔。不过出家人大概不论这些,虽然年代隔得久远了,但就算不论亲,也敬大师是一位年高德勋的出家人。” 两人重新坐好,张迈才指着那幅卷轴问灵俊:“这五个字写的是什么意思” 他指的正是那“皋陶迈种德”五个字,灵俊说道:“迈者行也,种者布也,行德是修身,布德是治国,这句话是大禹说的,原文是:朕德罔克,民不依。皋陶迈种德,德乃降,黎民怀之。意思是说我德业未立,所以百姓不依,皋陶能行德布德,所以百姓归之。虽是短短五字,讲的是先王内圣外王之道的大要。” 张迈心想:“这个老和尚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在这里遇上绝不是偶然。当初我老爸给我起这个名字是翻着字典刚好指到了个迈字,放到他这里却能说出这么多道道来。”已有些猜到了对方的来意,又问道:“如今我也是德业不立,所以百姓不归,按大师说该怎么办” 灵俊道:“大都护谦虚了,大都护自起兵以来行的都是吊民伐罪之举,取了疏勒,疏勒饥民从此温饱,与于阗结盟,于阗商户因此受益,不但已经立德,而且正在布德。” 张迈道:“我是很想尽量地为民办事,可自攻打龟兹以来,却觉得越往东阻力越大,我高举的是大唐旗帜,可却感觉东方的一些同胞好像当我是贼一样防范,这可真让我感到不解了。” 灵俊说道:“这是大都护德业虽立,但百姓未知,虽要布德,但未得其法,百姓与大都护尚未互建信任,所以不依。” 张迈又问:“大师能说得更明确些么” 这时石坚进来,说将士们都已经吃饱喝足歇息够,是否要继续上路,眼看张迈的手下都吃了,反倒是他自己和灵俊谈论了半天都还没吃饭,张迈虽然极想与灵俊继续探讨河西、北庭的民情,但心想天山的军情耽搁不得,便邀请灵俊随行,道:“眼看就要下雪,这几件草庐可挡不住寒风,不如大师随我入城吧。入城之后我还要继续向大师请教立德布德的事情呢。” 灵俊也不推辞,张迈又指着那幅卷轴说:“这五个字和我的名字暗合,不知大师能否割爱相赠。”灵俊欣然答应,张迈便安排了一队骑兵护送他,自己先领兵先赶往天山。 此地离天山只有不到二十里路,虽是夜行却还是奔得颇快,当晚赶到天山县城,城内唐军听说大都护赶到高兴得欢呼呐喊,慕容春华亲自出来迎接,这时城内驻军除了他的七千牧骑之外还到了三个折冲府的将兵,张迈手中有了万余兵马,心中大定。又问起薛复的行动始末,城内粮草状况和近期高昌地区的变故,慕容春华一一详说。 张迈听说天山县县城内只剩下供给一万五千人不到两个月的粮草,皱眉道:“这么少” 慕容春华道:“不少了。天山不是都会,只是个小县,有这么多粮草还要托了颉利的福他出征银山,粮草要从高昌经这里转运,虽然他撤到高昌时已经带走了大半,可还是留下了些,石拔攻城时守将跑得太急更是没有带走,要不然今天我们守着的就将只是一个空壳了。” 张迈道:“那得赶紧通知薛苏丁,让他筹运粮食过来。”可是如今天气渐冷,雪花渐紧,要想运粮食过来可不容易。 第二日毗伽的一部人马便冲到天山城下,企图攻城,来的却是约昌。 张迈亲自上城头故意得先戴面具,然后将面具摘下,先戴面具是要吸引敌人的注意力,然后又摘下面具那是要敌人确认是他本人。张迈在疏勒开箭术擂台,干过几次极高调的事,高昌这边也曾派细作打探,这时军中有使者认得张迈告诉了约昌,约昌大吃一惊:“张迈那怎么可能除非他有分身法” 另外派了一个认得张迈的人去认,结果回来告诉他:“真的是张迈” 约昌这才顿足叫道:“我们被他骗了,我们都被他骗了当初在莫敦门草原一战以后就只见赤缎血矛而不见他,原来他已经抄到这边来了”气势就有些馁了。 张迈望见,急命慕容春华出击,慕容春华当即率领五千骑兵赶出城去,呼啸着插入约昌军中,约昌军在畏惧惊恐之余军势微乱,急忙下令撤退,慕容春华追出二十里才缓缓退回。 回纥那边怕,可唐军这边也担心,慕容春华见毗伽大部队已经赶回来,这次虽然败走可也败而未乱,便劝张迈退兵。 张迈因高昌地方陌生人也陌生,天山城内的粮食供两万人不到两个月,要守城也熬不过这个冬天,要想从焉耆运粮过来以当前的路况来讲并不容易,万一兵势不利,被毗伽与颉利前后合围,那唐军只怕就要大糟特糟。 张迈问慕容春华道:“听说当初你也提议要谨慎的,现在我军不来也来了,你觉得真的得退走么” 慕容春华道:“薛将军当初力主猛进时我就反对,回纥占据高昌达数十年之久,根深蒂固,哪有这么容易就推翻他们的统治咱们在焉耆的时,我是主,毗伽是客,所以能够稳操胜券,现在却反了过来,对方是主,我军是客,现在又已经入冬,攻城不易,且之前薛将军又误判了形势,发出讨伐毗伽的檄文之后,高昌一十七部中只有两部响应,可见高昌的人心还在毗伽处,末将以为应该趁着眼下颉利还没和乃父取得联系,毗伽那边又摸不清我们的虚实,在他们合围之前赶紧撤退,否则我军的处境将十分危险。高昌又不会飞了,往后若有机会大可再次东进。” 张迈对慕容春华的意见向来十分重视,也觉得他分析的不错,只是有些不甘,便要派人传令去召薛复、石拔回来,命令拟完之后却总是迟疑着不发,不停地打听东面战线是否有新的进展,慕容春华听说后赶来道:“大都护,高昌不比焉耆,城内没有心腹之患,薛复和石拔加起来还不过六千人,最多逼到高昌城外打个胜仗炫耀一下兵威,不可能夺得城池的。现在将薛复石拔调回,十天之内就可以回去,那可以保证我们全军全身而退,不受损失。如果拖得太久万一天气有变,那时想走都未必走得成了。” 张迈道:“是,是。”命令却还是不肯发出去。 慕容春华道:“大都护,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究竟要怎么办,请你赶快决定啊” 张迈沉吟道:“明天再说吧。” 慕容春华一愕,要再劝时张迈已经躲开了,慕容春华知道张迈割舍不下,连夜派人出城,分出两个营的兵力占据了东西两座高地,跟着又派出一千牧骑,在南门来来去去,装作安西唐军的后援不断开来的样子。 马小春见张迈躲着慕容春华,有些奇怪问道:“大都护,你干嘛躲着他,如果不想走就别走啊。咱们一定能赢的。” 张迈哼道:“你懂什么”他心中理智方面是赞同慕容春华的主张,却又有着乘胜拿下高昌的冲动,理智与天人交战,心中不免烦躁,这时躲的不是慕容春华,而是他自己。 一直到晚上吃过饭以后仍然在唐军临时中枢踱步,这唐军临时中枢在大唐时是天山县县衙的官署,回纥占领该地后将之改成了城主的府邸,这时又被唐军攻夺了作为唐军在高昌盆地境内的指挥中心。 走着走着,忽然被人叫住,张迈认得是海印,一怔道:“呀,你们也到了。”原来灵俊和尚走得不快,比张迈晚了两个时辰到达,马小春见张迈和他谈得来,就将他安排在了附近。 海印又说乃师准备了一些好茶,邀张迈前往品茗。张迈想了想,便答应了,耳房内,灵俊已经换上了一身袈裟,袈裟竟是上等丝绸织成,不说手工之精巧,光是用料就已经价值不菲,与他在草庐时穿着的布衣完全不同。 张迈笑道:“看大和尚这身装束,可不像小庙里头的出家人。” 灵俊微笑道:“老衲是三界寺的主持。这领袈裟,乃是族中儿孙辈所孝敬。” 西域众多名寺,什么普法寺大昭寺张迈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都不认得,听到三界寺却委实一震,因为那是他上辈子游历过的地方,这时脱口就道:“三界寺,那不是莫高窟的所在么” 灵俊奇道:“大都护知道莫高窟” 原来敦煌莫高窟虽然在后世享誉全球,这时的地位却反而并不突出,只是西域众多名胜中的一处而已。 张迈道:“我原来以为大师是个闲僧呢,原来还是大寺庙的主持,那怎么有空跑来高昌”从嘉陵发回来的情报中张迈已知三界寺是敦煌最大的寺庙之一。所谓“城内灵图寺,城外三界窟”,在佛法昌盛的沙州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灵俊笑道:“张大都护能跑来高昌,我为什么不能来” 张迈道:“我来高昌,是打仗打到了这里。” 灵俊道:“老衲来高昌,是传法传到了这里。” 张迈盘腿坐下,道:“大和尚,我知道你们佛门流行打机锋,可我其实不喜欢。我甚至可以直白一点告诉你:我不信佛。咱们还是敞开了天窗说亮话吧。你跑来见我一定不是偶然,只是我不明白,你又如何能料到我的行踪” 灵俊却不回答,一边坐了煮茶,一边道:“大都护不信佛,那信什么” “什么都不大信”张迈道:“如果一定要说信什么,那就是相信我自己的判断力。” “那大都护是靠着自己的判断力,一路走到这里的”灵俊问道。 张迈道:“我的判断力是一方面,运气可能是另外一方面,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是与我的兄弟们、朋友们齐心协力我们能从新碎叶城打到这里,不靠天,不靠佛,靠的是人在疏勒虽然礼敬如来,但那也只是入乡随俗,并不是说我是真的按佛法办事。” 灵俊微微一笑,说:“大都护倒也坦白得很。” “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掩藏了啊。”张迈道:“有些场合,客套话是要说的,但现在我不觉得有这个需要。” 灵俊道:“那将来大都护如果能够得偿所愿,会怎么对待佛门” 张迈道:“现在说不准,总之会按照现实的需要来制定政策。我母亲是信佛的,所以我本人虽然不信,可对佛门还是有好感的,但佛事要是影响了国事那就不行了这就是我的态度” 说到这里眼中不知不觉便闪烁着慑人的光彩来,灵俊对此却全无抵触,甚至还有几分欣赏,笑道:“外间都说张迈强横霸道,今天一见果然不错,不过大都护既然对自己充满了自信,今天为什么却又表现得烦躁不安呢” 张迈挥手止住他道:“大和尚,你问的问题太多了,我问的问题,你却都还没回答呢。” “那是因为大都护问的问题不重要。”灵俊道:“其实大都护为什么不直接问我,沙州方面有何举动,曹令公有何意图,归义军接下来将准备干什么。” 张迈心中一凛,道:“这些你知道就算你知道,你能如实告诉我” 灵俊道:“大都护想知道我是否知道,为何不问大都护刚才说相信自己的判断力,那么就用这判断力来判定我所说是真是假,不就行了” 石拔引着三府精锐,路上竟没遇到什么抵抗,一路开到高昌城下,就派人叩城门大叫:“毗伽已经被我们在莫敦门打垮了,识相的赶紧出城投降若等小爷动手那可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城内百姓无不害怕,但将领们却都道:“对方不过来了三四千人,这里又是咱们的地头,我们回纥在漠北时纵横万里所向无敌,怎么能被人欺负到家门口来”纷纷主战。 颉利便点了七千回纥本族士兵,开出城外。 石拔眼看高昌城门打开,有人便建议冲过去,石拔道:“现在冲过去那样不就是要将城门堵上了么再说他们在城头乱箭射下我们的损失反而会很重。”非但不进,反而下令后退二百步,全军下马休息,好让颉利整军。 颉利的副将葛览笑道:“听说汉人历史上有个宋襄公,最讲究仁义和面子,敌人渡河他也不趁着渡河还没结束就袭击,等敌人渡河完毕他也不趁对方阵势未稳发动进攻,反而等对方排兵布阵完才送上门去唐军的这个将领,多半也是这样的人物。” 颉利出城之后排列骑兵,石拔容他排列,葛览主持兵势,排成前后四列,横约二里,石拔望见敌人旗帜鲜明,其中颉利身边的那杆主旗最为明显,石拔对诸尉道:“咱们人比对方少,又是在对方城下作战,这一仗得速战速决,待会不管别的,所有力量都往那杆主旗涌夺了旗以后对方一定大乱,那时候就以营为单位各自冲杀,杀到如何便是如何。听明白了没” 诸尉齐声道:“明白了。” “明白了,那就上马” 刷的三千多人一起上马,动作之齐整让葛览心头一震,这时颉利阵型初成,便见石拔一举獠牙棒,高叫道:“出击” 三府将兵就化作三条猛龙直扑过来葛览望见这等威势心头忽然冒起一阵不安来,刚才自己对唐军将领的评价在脑中一晃而过,忽然发现用那个评价来套当前的情况似乎是荒谬的楚宋争霸时是楚兵强而宋兵弱,而现在形势则反之。毗伽当日用兵,牵制银山者为虚,北路迂回进攻的才是实,所以精兵强将大多调到那边去了,颉利麾下多是部落军,就算是回纥本族人马也算不上是牙帐精锐。 而石拔那边却完全相反那正是张迈麾下最为能征善战的三个府,虽然人数比回纥军少了将近一倍,但气势之强弱则正好相反。 这时响应安西唐军的两部部众尚未赶到,但高昌城外已经埋伏了不少各部的探子,都要看看这一战的结果。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七章 和平一统——不战而取河西! 张迈已经听出灵俊是有意主动地向自己靠拢,不过在询问沙州近况之前,他还是想弄明白灵俊选择自己的原因,他心里想着,口中便问了出来:“大和尚,你在沙州也是一方高僧,就算什么也不做也能平安荣耀地过一辈子了,为何却山长水远地跑来找我你是希望借着我得到更高的地位么” 他来自一个极端现实的年代,来自一个理想欠缺的年代,因此对周围人的一切作为都“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摩,灵俊也没想到张迈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有些尴尬地一笑,说:“大都护,跟你说话真是一件苦事,你怎么总是将事情最阴暗的一面直接拿出来呢。” 张迈道:“我觉得这是诚实,本来我也可以跟你绕弯子,但此刻我觉得没有必要。” 灵俊点了点头,望着沙州的方向出神良久,才说道:“我来找大都护,是因为觉得归义军已经没有希望了。”他停了停,继续道:“庸手下棋,只能看到眼前,高手下棋却能看到三五步、十几步之外,就眼前来说归义军似乎还没出现什么重大的内忧外患,但我却知道曹令公他已经错过了第一步,他应该在安西军抵达龟兹之前就设法遏制大都护你的” 说到这里灵俊又停了下来,见张迈对自己这句话竟没有显露出反感来,才继续道:“如果他在那时候就设法遏制大都护你,让你无法东进,那么安西军与归义军还有可能遥隔死亡沙海保持远交,而一旦两家接壤,那就不可能再平等结盟了,往后非分出个高下主从来不可,这里头有双方主帅性格的原因,更有两军志向的原因大都护,我说的不错吧。” 张迈嘿了一声,也不作正面回答。 灵俊继续说道:“我从大都护起兵的经过推测大都护的为人,判定你断然不可能屈居人下,而曹令公那边也不像于阗李国主,就算他心里明白归义军已是夕阳之暮,最终不可能胜过如日中天的安西军,他也不会认输的,他一定会做最后的尝试与抵抗。唉,一步差,步步差,双方彼此不能相下,到最后只会发展成彼此兵戎相见那也正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局面。” 张迈道:“那你是觉得我的胜算比较大,所以来投靠我么” “不是,”灵俊道:“归义军与安西军各有所长、各有所忌,可是我在沙州那边已经无所用其长,相反如果在大都护这边却兴许能发挥一点作用。所以我就来了既然冲突已经不可避免,我就希望他能够尽快结束,而要冲突尽快结束最佳的选择只能是扶强锄弱,如果能帮大都护不战而尽取河西,那对沙瓜百姓来说,对安西军民来说都将是一件大好事。” “不战而尽取河西”听到这句话张迈也忍不住心头一阵狂跳,在今日之前他都不敢想象有这么好的事情呢要知道河西走廊的统治疆域虽较安西为小,但无论地理位置、人口基数和可发展的潜力都要较安西重要得多也大得多,如果大唐的子民想要重振大唐、复兴华夏,安西与河西的统一将是势在必行之举,与萨图克、阿尔斯兰这些人不同,张迈此刻面对的归义军乃是一个汉人所主导的割据政权,如果有可能他真的不想打仗,因为那是自己人杀自己人,但真想一统陇右而不打仗却又是一件极难想象的事。 “大师,”张迈不知不觉间又改了称呼,因为灵俊带来的提议正好击中他内心深处潜藏着的渴望,在此之前张迈只和郑渭一个人聊过这个问题,但也没有谈得很深入。“不战而一统河西,真的可能么” 灵俊道:“那要看大都护的选择。” “我的选择” “不错。”灵俊道:“如果大都护一定要抢占上流,那么安西与河西一战将在所难免,但如果大都护能够甘居下流,那么西北两大汉统藩属要和平统一将是有可能的。当然,只是可能。” “甘居下流”张迈皱了皱眉头:“你的意思,是要西北一统之后,由曹议金来做领头人” “正是”灵俊道:“我弃曹令公而选择大都护,就是因为我知道曹令公是无法屈居大都护之下的,而大都护则有可能所以我过来了。” 张迈冷冷地看了灵俊两眼,似乎在怀疑他到底是来投靠自己还是来做曹议金的说客,哼了一声,道:“他曹议金凭什么压在我头上论功劳,他不过平定了沙瓜二州,而我却纵横万里论战绩,他对外可曾打过一场大胜仗对甘州回纥也好,对高昌回纥也好,他用的手段只是苟且偷安、没有未来的和亲。论器量,哼,他可有我这般傲视诸胡的气派汉人在他曹议金麾下并未显得尊贵,沙州境内回纥人依然横行,可是在我治下呢境内的胡人纷纷抢着做汉人,境外的胡人提起我就如狐狼闻到老虎的味道,谈我张迈而变色论人才,我麾下雄兵如云,强将比比,而且随着局势的发展还在越战越强沙州在他治下却越变越弱,如今归义军军中有战无不胜如杨易者否有文武俱佳如郭洛者否有智勇双全如薛复者否有如猛胜虎狼如石拔者否就算原本有这样潜质的人才,也因为归义军太久没仗打而废掉了” 说到这里张迈哈哈一笑,说:“我对外虽然对曹议金客客气气,实际上真论起来他是样样都不如我,既然他样样都不如我,我凭什么要让他压在我头上嘿,那样就算我肯,我手下的兄弟们也不肯” 张迈豪情迸发之际灵俊没有打断,只是默默地等待张迈说完,才道:“大都护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不过我仍然认为大都护可以也应该暂时屈居下流,因为”他往张迈的满头黑发一指:“因为大都护比曹令公年轻” “年轻” “对,年轻”灵俊道:“曹令公年纪已经很大了,最近两年身体又一直不是很好我可以明确地说,他的日子不会很长,如果大都护能够相忍为国,那么曹令公虽能在他身前得到一统西北的虚名,但在他身后,大都护却一定会以西北第二任的身份承继起这份大业” 灵俊说这段话时语气十分平静,但每一个词语却都铿锵有力 相忍为国当灵俊提到这四个字时,张迈忽然想起了郭师道,本来满腔的傲气忽然化作默然,寻思:“当初还在新碎叶城的时候,在灯下谷的时候,在怛罗斯俱兰城的时候,我做的许多事情其实都侵了岳父的权,可他居然一再容忍于我,为的是什么我火烧马斯乌德,夜袭昭山,飞越沙漠,决战灯上城这些战功其实岳父也都有机会揽为己有,但岳父还是默许我建构一个属于我的神话,为的又是什么” 郭师道为的就是四个字:相忍为国 为了大局,所以牺牲局部,为了未来,所以忍耐现在。 同时,这也正是老子所说的“欲先取之,必先与之。” 再看看灵俊,老和尚正期待着自己的答复。 张迈站起身来,向灵俊行了一礼,这一礼虽是向着灵俊,但此刻他心里想到的却是郭师道。 “大和尚,”张迈道:“多谢你的提醒,接下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高昌城外,两军对冲,高昌军这边结成的是一个接近方形的阵势,当然,骑兵阵不可能有步兵阵那样齐整,可安西军那边却实在显得太不齐整了三府折冲兵分作三拨,从正面、左侧、右侧一起冲来,三部人马竟然都面向一个目标回纥的主旗 这一仗,不为杀人,甚至不为将敌人冲散,也不在乎别的什么目的,唯一一个简单明了的目标就是夺取主旗 步兵野战以结阵为尚,一个守住阵脚的步兵阵可以抵挡住远多于自己的骑兵冲击,骑兵作战则以灵活取胜,安西唐军自起事以来所遇到的敌人如萨图克、阿尔斯兰等在以骑兵对精锐步兵的经验上都比较欠缺,尽管他们的祖先曾在唐军的陌刀之下吃过苦头,但那已经久远得近乎传说,没有切肤之痛胡儿们总是难以真正意识到今日他们所面对的敌人已经不是过去几十年任由他们欺凌的汉人,所以萨图克和毗伽都犯了一个相同的错误,那就是以轻骑去正面冲击安西奚胜的步兵阵。 而现在,石拔麾下的骑兵却以更加灵活的姿态冲了过来,石拔没有严格控制手下作战方式的习惯,他们要怎么打随他们的便,但三支部队的延长线却永远对准了敌人的主旗。 尤其是龙骧府,一千二百匹战马都安上了铁蹄套,踩得高昌城外的土地几乎要崩裂了一般,作为大汗的嫡长子,颉利继承了他英雄祖先的名字,但这时他的人却藏在战阵的核心,与之相反,安西唐军的主将石拔却奔在了最前面久经战场的连捷竟然驮着主人脱离了背后士兵将近一个马身的位置一骑领先,千骑随后狂奔,这是何等的气魄这个挥舞着獠牙棒的青年将领竟然不怕死么 历史上总有一些将军常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可就偏偏死不了 双方的弓弩力量都不算强劲,因此远征攻击没有产生十分激烈的较量,而是很快就进入了直接的肉搏。胡汉双方的第一个接触面竟然就是连捷的马头之前三尺的位置,而第一个动手的当然是石拔他不懂得什么后发制人的道理,就知道一个字杀 颉利的副将葛览显然失算了,或者说他对敌人的调查不够充分,也没有料到唐军冲在最前的竟然是扛着一把重兵器的大将,所以安排在第一线的人不是盾牌手,不是钩镰手,而是马背矛手,这些人哪里挡得住石拔那凶恶的棒法 喀喀两声,两根长矛已经折断,獠牙棒借势扫了过去,第一个士兵当场脑浆迸射,第二个也被撞下马来,便如鲨鱼闻到血腥一般,石拔狂呼了起来,猛恶的唐军将士们在主将的狂呼声中找到了共鸣,他们纵马冲,他们纵马踩,他们挥刀砍,他们挺矛刺由于一路来的对手都是胡人,所以马背对战的技巧他们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高昌军的第一线没能将石拔拦住,便如肌肉被尖刀刺入,接下来的伤口便越来越大。 就在这时站在高昌城头的另外一员将领从安西唐军的行动模式中猜测到了对方的意图他们的目标是颉利 城外一战的具体指挥是葛览,颉利这次出战更多的是为了激励士气,但如果大可汗之子在阵前有什么闪失他们可担当不起 “快护住少主”“护住少主” 高昌骑兵阵最核心的一块开始有兵将将马放横,围城一个小圈以挡敌兵势,石拔陷入阵中之后本来已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所有人都只知道往主旗的方向冲,但对手阵势的变化还是迅速就察觉到了 “他们在保护主旗他们怕了我们了兄弟们,冲啊” 在自家城门之下,在正面对决之中,以接近两倍于敌的兵力却在战斗打响之后不久便转入守势 高昌城南部的一个山头后面,悄悄出现了一支骑兵,那是胡服胡姓的高昌沙海部,部众全是混血杂种,也说不清楚自己属于哪一民族,因栖息于高昌盆地南部的大沙海边缘,所以就被称为沙海部,这一部的人是被歧视的对象,听到薛复讨伐高昌的消息后就第一个响应,他们不是对安西唐军有多少的好感,只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他们来了。 可是现在他们却被唐军的强悍震慑住了。这些安西军明显比高昌军来得强,就像沙海部一样凶猛,可是他们的武器却比沙海部犀利得多 “看来这支安西唐军未必只是来大闹高昌,也许他们真的能够统治这片土地”所谓的“大闹高昌”是大多数高昌部族对安西军此次东进的判断,他们都认为这些人最多只是将这片土地蹂躏一番,很少有人相信张迈能够成为这个盆地新的统治者但是现在石拔所展现的强悍却改变了这一切。 “兄弟们,准备厮杀”沙海部首领敌烈说:“用我们的勇气来给这个高昌换个主人希望这次会是一个待我们好一些的主人冲啊” 忽然冲下来的人一千多人,迅速杀入本来就已经左支右绌的高昌军左翼。安西军的将士不认得这群衣衫褴褛、武器可笑的骑兵,但是听到他们一边冲一边用很不标准的唐言叫着:“大唐威武,大唐威武”就知道是自己人薛复传檄高昌四境的时曾考虑到安西军与本地的部落、豪强互相不认得,万一狭路相逢只怕会产生误会,所以在檄文的末端附加了这一条,告诉所有起兵的部队以“大唐威武”为“暗”号。 高昌城东北的一片树林中也有人影在晃动,这却是一部赶来胡服汉姓的人马,也差不多有一千多人,来自蒲昌之北的草原上,不过他们赶到这里来却不是为了帮助安西唐军,而是响应颉利的号召赶来帮高昌回纥守城,可是眼前的这一切却让族长临时改了主意。 “这伙安西唐军好狠啊就这点人马就打得回纥人抬不起头来了。” 高昌众部落对回纥人的习惯性服从大多不是怀德,而是畏威,而这时安西唐军的勇猛却正在撕裂回纥人在高昌诸部落心目中的无敌形象。 “族长,我们还上不上去打”有部民怯怯地说。 “打,怎么不打” “可是他们好厉害而且现在” 现在好像是安西军占据了上风啊不但占据上风,而且是有压倒性的优势,那个说话的部民觉得,自己现在冲上去只怕也未必能够挽回局面。 “谁说要打唐军的”族长白思安指着已经明显开始散乱的高昌回纥军道:“咱们也是大唐子民啊,当然帮自己人杀啊” 部民们对族长的临时变卦显得有些诧异,但这时已经来不及细想,就跟着族长冲了出去 “杀啊,杀啊”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他们的气势可就弱得多了,但先后杀出了两路伏兵,这让高昌回纥军大受打击。就在城内守将商量着是否加派援军的时候,颉利的主旗却已经回旋了。 “唐军还有伏兵”本来就已经抵挡不住的葛览有些慌了,“中计了,快护着少主回城”军队一旦在混战中旋转马身就没了斗志,所有人匆匆逃回城去。 石拔咬住了回纥军的尾巴死死不放,要随着败兵一口气冲进城去,葛览眼看危急下令放下千斤闸,又下令城头不分敌我地放箭这一来总算没丢了城门,可是因此而失陷在城外的兵将却不计其数,其中更有许多是死在自己人手上 石拔堵住城门叫嚷痛骂,可城内的回纥已经不再“上当”,就这么龟缩不出。不久薛复赶到,石拔将情况禀明,跟在军中的显明和尚道:“高昌城大墙高,一时难下,此去东南二十里有一座柳中城,城中居民半胡半汉,薛将军可趁此大捷之威开往柳中,无需攻打,只要老衲到城门一呼就能叫城内汉民出城归降。” 薛复信他的言语,便引兵前往柳中,显明在城外一呼,过了一会城内忽然发生了动乱,原来居住在此城内的有两部人马,一部胡服,一部汉服,胡服者,汉服者企图出城接应,双方起了冲突,打了有一顿饭时间,北面城门砰一声被打开了,开门者大叫:“大唐威武快快进城” 薛复大喜,率兵入内,城内汉服者作为前驱,将胡服者全部赶走显明秘对薛复道:“柳中城如今空了半座,这里虽然不算特别富饶,但沙海部就在苦旱之地,如果将军能将半座柳中城拨给他们,他们势必感恩戴德,誓死效忠。” 薛复依言行事,叫来沙海部首脑,跟他们说只要他们改易汉姓以示效忠便将半座柳中城赐给他们居住,敌烈等大喜过望,当场便改名狄烈,面西而跪,宣誓向大唐效忠。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八章 火烧高昌 张迈从灵俊处得知了沙州的政策起了很大的变化,尤其是其对外政策可能由消极转向积极,便打消了撤兵的念头,决定继续坚守下去,他给后方传了一道命令,要郭师庸驻守焉耆,而让奚胜进驻银山,让李膑火速赶来天山县。 慕容春华对张迈的决定颇感惊讶,张迈说道:“龟兹、焉耆四通八达,无险可守,但如果取得高昌将回纥驱逐到天山以北去,那我们就可以用天山山脉来做天然防线,以后防御成本会大大降低。沙州既有异动,高昌或许就会有重大变故,现在撤兵当然是最保险的,但就此退走我们以后再要进入就难了,如果能再坚持一段时间或许,情况也许会改观,粮食方面的事情就请你多想想办法了。” 同时张迈又将这个决定告知前线的慕容春华与石拔。这时薛复已经进驻柳中,听到了张迈的决定后精神为之一振,高昌城外一战是安西唐军在高昌本土打败了回纥人,是高昌人能够直接看到的一场战斗,贴得近了,其产生的轰动效应比起远在焉耆发生的莫敦门之战来得更大。 继狄烈、白思安之后,又有两个部落前来投靠,柳中城除了唐军五府将兵之外便又多了两千多人,府兵连同部落军已经超过了万人,与天山城相互呼应对高昌形成了夹击之势。薛复命石拔留在柳中城整顿休息,却派出两府将兵以营为单位,四出攻略高昌周围的乡村、牧场,夺取到了两万头羊,乌力吉的兵锋所向甚至逼近了东北一百多里的蒲昌城,狄烈则领兵冲到了高昌东部最重要的关口赤亭关去,赤亭关是高昌出入伊州的东大门,如今高昌往西北的道路已经被切断,如果赤亭再被攻占,那就真的完成关门打狗之势了。 高昌城内人心浮动,颉利也害怕得慌,出城一战不仅让回纥军损失了是将近三千人的兵员,而且原本既定的要从各地赶来高昌的援救队伍也统统不来了,除了已经投靠了安西唐军的白思安等三部之外,其它的则都在观望,连蒲昌城的城主颉利的叔叔庞昆都托言兵力不足不来响应。 葛览道:“少主,如今安西军突入我们高昌腹地,各地各部都起了异心,不但外族不可靠,连本族的人都未必靠庞昆虽然是回人,但这家伙是亲中原的,一天到晚都嚷着要去中原朝贡。我们必须赶紧调遣大军来援,只要看到我们仍然有大量的兵力,境内各部才会有信心继续抵抗,否则情况若再恶化下去,我怕投靠安西军的人会越来越多。” 颉利道:“可现在父汗被张迈隔绝了,高昌的精兵都被调走了,我们还能从哪里调援军来” “从伊州”葛览道:“可急命伊州兵马进驻罗护关,命罗户兵马进驻赤亭关,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我们东面的通道,否则一旦赤亭关失守,那时不但我们的退路将被截断,而且高昌各部都有可能因此背叛的。” 颉利道:“可是父汗为了对付张迈,本来就已经从伊州那边抽调了八千多人,现在如果下令大军西移,那样伊州不就空虚了吗” 葛览叹道:“只要保住了赤亭关,安西军就没法飞到伊州去。” 才要发出命令时,赤亭关方面突然传来了紧急军情,颉利打开一眼吓得面无血色,葛览问道:“少主,怎么了” 颉利面部肌肉抽搐着,好久,好久,才道:“柔远失陷了,伊州方面正向我们告急求援。” “什么”颉利麾下诸将都吓得坐不住,纷纷站起来问:“柔远怎么会失陷安西军难道已经打到伊州去了他们怎么过去飞过去的吗” 葛览也觉得不可思议,颉利道:“不是不是安西军,是归义军” “什么”葛览叫道:“归义军他们和我们二十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难道难道他们是和安西军勾结起来了” 这时葛览等人都想起了几个月前收到的一条情报,说的正是归义军与安西军已经结盟,约昌当时还在高昌,还特地派人去问,沙州方面回复说虽然与安西军建立了往来,但这并不妨碍归义军与回纥的友好。 可是现在才过了不到半年,一直以来就与回纥有婚姻至亲的归义军却突然领兵进入了伊州地界,并且攻占了在伊州城东南的柔远城,并且开始围攻伊州。 “少主,伊州方面可有说归义军为什么进入伊州没有他们打着什么旗号” “他们是说我们攻打了他们的盟友安西军,所以才进攻伊州” 诸将对望了一眼,都不知如何是好,葛览道:“勾结起来了,勾结起来了这些汉人果然是勾结起来了。” 颉利道:“那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如果伊州也被围,那么还想要那边派来援军就变成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 在这一刻,高昌城内的回纥人心里生出了一种“四面楚歌”的感觉。 “不好”葛览忽然变色,道:“蒲昌在东边,伊州的求救信可能也会往那边送,少主,我们得防蒲昌那边的叛变” 葛览的担心正在变成现实,归义军攻入伊州的消息在高昌境内传播得很快,不久薛复也就知道了,石拔有些惊奇,道:“真是奇怪,归义军怎么忽然转性了” 薛复却笑道:“不管他们是否转性,只要他们真个起兵攻入伊州,形势就对我们大大有利。我原本对夺取高昌只有五分把握,现在却有七分了。” 就在这时人报蒲昌城主庞特派了使者来,薛复道:“庞特他派人来干什么” 显明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眼看蒲昌又要到手了。” 薛复问道:“大师为何这么说” 显明道:“庞特乃是毗伽同父异母的弟弟,多年来一直与毗伽不和,反而对前往中原朝贡十分上心。毗伽是亲漠北的,与契丹人打得火热,庞特却是亲中原的,毗伽的大部族十余万人夏迁北庭、南迁高昌,庞特却无论冬夏都呆在蒲昌城,彼此虽是兄弟,但对立之势却可想而知。五年前他还曾派遣了一个使团易装为商人前往中原朝贡,使团自称其主庞特乃是高昌之主,中原那边不明西域情状,竟然还给了册封,使团去年才回到高昌,带回来了丰厚的封赏,庞特又拿着中原的册封号令汉民,且秘密与归义军那边结交,可惜他做事不密,毗伽听到消息之后大发雷霆,几乎就想灭了他,然而当时正值安西军势大振,毗伽心里牵挂着西面之事,不想自家后院起火,所以只是派人斥责,暂时将这事压下,但兄弟两人已是势若水火了。现在我军进入高昌,归义军进入伊州,天山以南眼看就要尽归汉人所有,庞特在这当口派使者前来一定是来归降的。” 薛复又道:“庞特若能投降,对我们攻取高昌将更加有利,但他来投降必有所求,依大师看他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显明道:“他还能要什么。他在高昌一直被毗伽打压着,现在高昌眼看就要易主,他趁着大树还没倒就要赶紧靠过来,说不定还能保住蒲昌。这人又较贪财,若到时候将军能给他一个肥差那他就千恩万谢了。” 薛复便命传使者来见,却将城内府兵摆开,庞特的使者眼看唐军兵强马壮,更生敬畏,入城后拜见薛复,呈上了庞特的文书,果然是来投降。薛复欣然道:“难得庞特城主深明大义,如今大唐即将复兴,将来论功行赏,蒲昌的首附之功定然能大大书上一笔。” 使者大喜,又奉上庞特给张迈的降书,薛复道:“大都护就在天山县,离此不远,这封文书既然是呈给大都护的我不宜观看,不如我派一队骑兵护送使者前往。”使者连声称好,薛复又道:“不过我如今正要对高昌用兵,希望蒲昌方面能够出兵相援。” 使者道:“我们城主既然归诚自然听薛将军调遣。只是希望功成之后能够保佑蒲昌的领地。” 薛复满口答应,道:“这个自然。”就派人与副使者回去,承诺让庞特保有蒲昌城,并将赤亭关划归蒲昌城管理。 赤亭只是一座小据点,连城池都算不上,石拔一开始也不明白薛复为什么要特地提起将赤亭关并入蒲昌城,但庞特听说薛复将此关划给他之后却欢天喜地,他儿子私下问他为什么这么高兴,说:“安西军又不是将高昌给我们。” 庞特甚有经济头脑,说道:“你懂什么啊,高昌是全境首府,咱们虽然率先归降,但这份功劳可还没到让安西军将高昌城给我们的份上。安西军如今已经将从龟兹到萨曼的商道都打通了,龟兹焉耆走古楼兰国故道虽然可以到达沙州,但那条路已经荒废了几百年,对商队来说太不好走,如今归义军和安西军已经结盟,只要安西军打下高昌,归义军再打下伊州,丝路就可以向东延展千里,如果再和中原取得联系,那丝路就完全驳接上了。那时候,往来商旅一定会激增十倍百倍,到时候咱们只要坐地抽税也能有享不尽的富贵了。” 当下对薛复一起进攻高昌城的提议满口答应,又说:“要取高昌,不如先攻赤亭关,赤亭关一旦攻下,高昌就可以不战而下” 薛复对石拔笑道:“狗看见有肉吃,不用驱赶自己就动起来了。” 跟着便答应了庞特的提议。 庞特得到消息当天便发动全城兵马,又下令蒲昌境内所有男丁都上马随军,向赤亭方向逼来。高昌境内的部落听说连庞特都变节了,又有三部人马赶来投靠。 柳中与蒲昌之间不过百里路程,两城离高昌也都不远,葛览自听说归义军攻入伊州之后就一直留心蒲昌的动向,薛复与庞特的使者往来奔驰,庞特军队刚刚出城就被高昌的细作注意到了。 葛览急来见颉利道:“军情危急不能再等了,一定要赶紧采取应对措施。” 颉利听说庞特发兵攻打赤亭关气得大骂庞特吃里扒外,却道:“那现在怎么办我们的兵力防守高昌都不够,可没法分兵再去救援赤亭了啊。” 葛览道:“现在庞特背叛,赤亭关要是再被攻下,那我们的后路就全部断了,高昌将会变成一座孤城。少主必须赶紧作出决定:是要收缩兵力,死守高昌等到大汗来救,还是先撤退回北庭去,与大汗会合之后再设法南下夺回高昌” 颉利犹豫着,诸将都道:“少主,死守决不可行,咱们本来就是游牧之国,城池牧场今天暂时失去,明天就抢回来了。又不像汉人,一定要死守着土地。只要我们的战马还在,就不怕取不回高昌。” 颉利心道:“你们说的倒轻巧”他隐隐感到这次若是退出高昌,往后再要夺回来怕就很渺茫了。但也知道如果高昌变成一座孤城也未必守不住。蒲昌的庞特既能背叛,城内的兵将就不能背叛么到了这当口,城内城外究竟还有多少人是值得信任的终于道:“好吧先回北庭。” 诸将齐声欢呼,葛览下令将一切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不能带走的东西全部烧掉。他自己先带了三千兵将赶往赤亭关以免后路被切断。 颉利来到,这里是他们的南部都城,对内他们虽然一直都自称回纥,可是外人却常在回纥上面加个定语叫高昌回纥,有时候甚至就叫他们高昌人,今日忽然要弃城离开竟然有一种亡国的苦闷。 “少主,快走吧。” “是要走,不过得先将不能用了的东西毁掉点火,烧粮仓” 回纥士兵各持火把,又在粮仓埋下引火之物,就要将高昌带不走的存粮全部烧掉。 消息传出全城哭声遍地,原来颉利这次虽然是举族迁徙,男女老幼都带走,但能走的也只是回纥本族,人口数量占据多数的其他部族想到自己将被遗弃在这里,而围城的唐军又不知道会怎么样对待自己自然忍不住悲伤恐惧。 便有十几个父老、族长结群来见颉利,求他不要烧掉设施。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高昌人,其实也并不想离开。 颉利冷笑道:“不烧难道要留给唐人么我自烧官仓,又没烧你们的” 一个老者道:“少主啊,那你至少留下一点吧,如今大军走了以后,唐军不久一定会进城的,如果他们找不到吃的,一定会来征收重税,非要到我们家中征集粮食不可那时候却叫我们怎么活” 颉利冷笑道:“留下一点你竟然要留粮食给唐民多半是个奸细。”下令将刚才说话的人拉出去砍了。 众父老、族长吓得不敢再提,慌忙逃走。 颉利将能带走的东西打包之后便准备撤退,冲天大火之中粮仓却已经有大半化成了灰烬。 就在满城哭声当中,人报葛览已在赤亭关那边与安西军爆发了激战,颉利恐怕后路被截断不敢停留,赶紧下令东进,就在主力大军才冲出城门时,忽然杀声大起,却是薛复从后面掩来了。 原来薛复指使庞特去攻打赤亭关,他自己却带了兵马埋伏在周围,等看看回纥人大军都出来得差不多了这才挥师攻击。 颉利不敢抵挡,带领轻锐自行脱逃,石拔纵兵冲击,不但缴获了牛羊马匹无数,更截住了许多女人孩子。 那边厢薛复却趁隙进逼高昌,城内父老不等他攻击就开门迎接,薛复统领了两府将兵以及部落兵四千人开进,乌力吉叫道:“将军,我带领一府将兵在这里守着,你却追赶颉利吧。” 薛复望见大火,问父老怎么回事,开城门的父老哭道:“回纥人狼子野心,我们养了他们将近百年,他们走便是了还要放火烧城现在着火的是粮仓、汗府、畜圈、寺庙和工坊。” 原来颉利知道高昌的寺庙庙产颇丰,所以这次不但烧了粮仓,连两座最大的寺庙也跟着烧了。那汗府也就罢了,高昌回纥更习惯于北庭的生活,从仲春到中秋一年大半时间都在那边渡过,高昌这边只是一座冬宫,但城内的几座大寺庙却是修建得巍峨堂皇,内里又藏着无数经卷,这场大火一烧实为高昌佛门一大浩劫。 薛复大吃一惊,心想::“要是粮食没了,那我们吃什么”赶紧下令救火。但火势已成,官方粮仓烧掉了十之,还旁及临近的民居。 等到石拔带兵回到高昌时,城内已是处处瓦砾,一眼望去荒凉之极,疏勒最辉煌的两座建筑昭庆寺和华严寺还半熄未熄。 这一场大火给唐军带来了极大的麻烦,可同时也让回纥失尽了他们在高昌城的民心。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九章 张门郭氏 龟兹的社会生态不知不觉中在发生着重大的变化,由原先内向地依靠农业与牧业,一变而为对商业越来越重视。通往东方的康庄正道经由高昌、伊州进入瓜州的道路尚未打通,但楼兰古国已经荒废了的道路这时竟然也有大胆的商人在行走。 外来的商业力量来得比张迈预想中更快,来自天方世界、印度世界原本止步于疏勒的商团,有一部分竟然冒着风险将商路东拓到了龟兹、焉耆,而宁远、疏勒、于阗的商人更是群相赶到,有一种对张迈的信任业已形成,而当听说安西军不仅击退了毗伽,更将军力侵入到高昌盆地时,一股莫名的兴奋便在商人中间蔓延开来 为什么兴奋因为对他们来说,攻入高昌的意义,不是收取龟兹、焉耆的意义所能比拟的。 谁都知道高昌回纥是安西地区东部的霸主,与阿尔斯兰平分天下,如今张迈打进高昌,那分明就是在向这个区域霸主发出正面的宣战 “双方既然动上了手,那就不可能再停下了” 不可能停下,那就意味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当然,张大都护是一定会胜利的” 时当十月,薛复进入高昌的消息还没传到,郑渭对东方的这场战争有些觉得“太急了”。如果能够多给他一年的时间整顿龟兹、焉耆,那么胜算应该会大很多吧。现在的话,龟兹、焉耆都还不够稳当,而张迈就带领不到两万人的军队深入到高昌盆地深处,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前军败北而后方空虚,那之前的许多努力便前功尽弃了。 可是商人们对张迈却有着比郑渭更大的信心,或者说那是一种盲目的信仰了。 “毗伽已经在莫顿门被打败了,所以只要张大都护一攻入了高昌,很快高昌就要易主了” “那又怎么样呢。” “怎么样哈哈,难道你还不明白高昌一旦打下,回纥人在天山以南就只剩下伊州,而我们则联有龟兹、焉耆和高昌,回纥在天山以北的人力物力要转运过来不容易,以三州压一州,伊州是很难独存的。” “你的意思是说” “是说天山以南的丝路的重开就在眼前了” 西州和伊州一打通,安西军与归义军就联系成了一片,如果两家能够合力的话,打通河西不在话下,河西一打通,长安就在望了丝绸之路将重新开通丝路的重开对商人们来说就意味着源源不断的财富其实这条路还很长,但在一些商人口中却显得轻巧无比。 郑渭自然也很明白重开丝路会有什么好处,他也很明白西域的民心所向至少是商心所向。可是这时候他真的很不安心。在全面的胜利到来之前,一切都不可掉以轻心 实际上,已经有不利于安西军统治的潜流在暗暗涌动着了。就在三天前,郑渭收到了白马镇叛乱的消息。 白马镇位于龟兹西南,当初为了防范安西军骨咄在这里安插了他的亲信,骨咄被击败以后薛复奉命扫平诸村落市镇牧场,不肯归降者或被流放,或被处死,负隅顽抗者迅速便被攻灭。薛复威猛之名虽然不如杨易,但他真的处理起镇压的事情来手段也是十分的毒辣,杀了几只鸡以后,群猴就被震慑住了,就在这个背景下白马镇随大流地投降了。 对领地内部的整理是一项大而且久的工程,真要将民生做好,一百年也做不到尽头考虑到当时的实际情况有利于扩张,张迈采取了先外扩后内政的方略,进入龟兹以后迅速就发起了对焉耆的攻势,正如毗伽为防范安西而暂时容忍蒲昌城一般,张迈给郑渭的指示也是尽量安抚境内各部,白马镇的亲骨咄势力因此而得以苟延残喘。可就在张迈远征高昌、精兵强将均不在龟兹之际,叛乱发生了。 这次的叛乱一开始规模不算很大,但由于龟兹方面兵力薄弱,所以竟未能第一时间予以镇压 白马镇僻处一方,就算让叛军在那里继续闹下去也不会有重大的损害,可是张迈东征在外却有一支叛军盘踞在西面,那感觉真的是如芒在背,不过这还不是郑渭最担心的,郑渭真正担心的其实还是乌垒州那里聚集着将近一万的回纥人,而且有一个颇有威望的洛甫在那里呢 郑渭秘密派人前往乌垒州作监视,并派使者赶往乌垒调洛甫入龟兹,理由是要让洛甫作为自己的副手理政。可是洛甫却拒绝了,他的理由是当前乌垒州离不开他,希望郑渭能够另择贤明,或者将事情推迟一些。 “此事可疑此人可疑”郑渭的心情沉重了起来,不过就在这时,东南方向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归义军挺进到渠离了 渠离原本是薛复占领,薛复挺进焉耆以后,安西军大部队就聚于铁门关,后来占领焉耆后,又将铁门关作为龟兹与焉耆之间的转运点。相反,位于铁门关西南、进出楼兰废道的渠离其地位就被边缘化了。而且在沙州对外改变政策之后,归义军又从孔雀河抽调回了部分兵马,眼下曹元深手头只有不到五千兵马,按理说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可偏偏今年无论敌我大部分的事情都总是不“按理”来。 曹元深为什么要挺进渠离根据归义军自己的口号是要北上帮助唐军稳定局势,但谁知道他们真正的用心是什么呢。如果张迈还在龟兹或者焉耆,安西军将会有足够的胸襟和器量直接请曹元深入城相见,可是现在曹元深的行动却只是加深了龟兹与焉耆的惊疑,本来逐渐稳定的形势又出现了动荡的因子,焉耆的一些牛鬼蛇神暗地里又开始活动了。 事态发展到了这个份上,再接下来的事情要解决就不是郑渭单独能够推动的了,而必须有杨易的配合。 不,应该说这些事情杨易肩负着更大的责任。但是让一些人内心忐忑的是:这位杨将军的举动似乎也透着诡异呢 他手头握着三府将兵,张迈离开的时候曾经明确地对留守文武说自己走后,“郑渭主政、杨易主军”可是白马镇出现叛乱,龟兹却连一个营的兵力都不肯派出。杨易依旧如往常一样喝酒跑马,似乎全然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他的这种态度,让一些敏感的人产生了更大的不安。如果说白马镇是纤芥之疾,那么渠离曹元深就是手足之患,如果说乌垒州会产生的是肘腋之变,那么杨易如果他不稳的话那可就是心腹大祸 为了这个缘故,郑渭愁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他其实也觉得杨易不稳可能性不大,但在这当口杨易本来该表现得更加积极的,可他现在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不免让一些核心层怀疑他是否对张迈没有启用他东征心怀不满了。 如果郭洛在,以他的地位以及和杨易的交情可以直接去质问他,但是其他人却没有这样的资格。 “怎么办呢”郑渭一夜不睡,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去找郭汾。 这时郭汾的肚子已经明显看出怀孕的形态了,这个曾在边疆叱咤胡虏的英雌少女,如今正在向安西第一夫人这个角色转变,而且转变得还很不错。在疏勒是不用说的,满城的人都爱戴这位夫人,就是到了龟兹郭汾也展现出了她独特的魅力,现在身怀六甲没法直接上战场帮助丈夫,至少要帮他稳定后方吧,在一些贫困人家的家里偶尔会出现大都护夫人的身影这时骨咄统治时代不可想象的事情,可汗的王后哪有这样的心思 赈贫抚孤的事郭汾也亲自挑头,联合了已经到达龟兹的官员女眷,不但捐出了自己的首饰,还向商家和寺庙募集了钱粮,大都护夫人如何帮助贫病老弱、鳏寡孤独的故事没多久便传得很广,如果说张迈是立威、郑渭是立政的话,那么郭汾那爱民亲民的形象就更加地深入人心。龟兹、焉耆的和尚尼姑、善男信女,无不称颂大都护夫人真乃菩萨转世。 此刻的郭汾身子粗重,无法上马,无法开弓,但郑渭却以自己独到的眼光看出她有能耐帮自己解决难题。 在知道了郑渭的来意以后,郭汾沉了脸,道:“郑长史,你这是什么话谁都可以怀疑,但你怎么可以怀疑杨将军” “我不是怀疑杨将军。”郑渭道:“我是希望杨将军能够站出来,消解一些人对他的怀疑。” “谁谁怀疑他” “谁怀疑他不是关键关键是杨将军必须要让众人觉得他没有辜负大都护的付托我也是相信他的,所以我才会来找夫人,也希望夫人能够想个办法让杨将军能够爱护自己。” 郑渭走了以后,郭汾呆呆看着后院的针叶树这里是大都护府在龟兹的府邸,前身是骨咄的汗府,主人已变,花木却依然。想想两三年前的话,郭汾自己也不敢想象今天能够住进龟兹可汗的王宫呢。 “唉,家业大了啊。”她吩咐了下去,让郭鲁哥家的备轿。 “夫人啊,今天外面风大,还下了雪” “不要多言,备轿”郭汾的语气不容置疑:“我要去拜访一下杨将军。” 杨易在龟兹本来没有府邸,他妻子病逝不久,儿子在疏勒依附祖父生活,他也就是一个单身汉,到了哪里都只是住在城内的大营,和士兵同吃同睡,但郭汾到达龟兹之后因为要帮他操办续弦之事所以就替他安排了一座府邸,但杨易平日还是没住在哪里,仍然住在军营。 这时郭汾来拜访杨易,自然不可能在军营接待,因此她出发之前先让郭鲁哥去给杨易报个信,杨易听说之后急马赶回家,和郭汾竟是同时到达大门口。 两人进府之后杨易才发现里头什么都没有,有些尴尬起来,道:“夫人,这可怠慢了。” 郭汾哧的一笑,道:“易哥哥,现在又没有外人,左右不过鲁哥夫妻脸随侍左右,你叫什么夫人” 郭洛与杨易乃是发小,郭汾从小就跟在两人屁股后头晃荡着长大的,相互之间亲如兄妹,这时看看府内荒凉的情景,郭汾有些难为情起来:“嫂子还没过门,这里本来该我来打理的,现在搞得这样空荡荡的,却是我这个做妹妹的的不是了。” 杨易笑道:“这哪里怪你我本来就不住这里的,摆了东西进来也就是惹灰尘。” 郭汾道:“所以更要赶紧把嫂子娶进门啊。不过我听福安说,她的妹妹才十四岁,只怕也不大会打理家务,这可怎么办啊。” 杨易笑道:“这些琐碎事,就不用你来操心了。” 郭汾脸色一沉,撅嘴道:“易哥哥,往后你再于私底下叫我夫人,我可生气了。”杨易这才笑着改口,叫她汾儿。郭汾又说:“我是女人,是迈郎的妻子,是你的妹妹,这些琐碎自然是由我来管,我不管这些,还管什么去前线自然没我的事,宁远有我哥哥守着,疏勒有杨叔叔镇着,就是龟兹,也有易哥哥你撑持着,能有我什么事情” 杨易又是一笑,道:“汾儿,今天既不是什么节日,又不是我的生日,也不是你的生日,你忽然跑来找我,怕是有什么事情吧。你既然叫得我一声哥哥,就不用拐弯抹角,直接说吧是不是有人在你跟前说我的坏话” 郭汾道:“易哥哥为什么认为有人在说你的坏话”杨易默然。郭汾道:“莫非易哥哥是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可能会给人说坏话的事情么” 杨易淡淡道:“我自干我的事情,问心无愧,管他别人怎么说。” 郭汾点头道:“这就是了。咱们问心无愧,管他别人怎么说最近是有一些谣言,都是外人说也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也不是不知道,就只当他是过耳乱风。这里是龟兹,毕竟不是新碎叶城,这些龟兹新民哪里知道我们两家的关系又哪里知道我们兄妹三人的情义那可是洪水也冲不垮的,那可是烈火也烧不断的。若是在新碎叶城,或者是在疏勒,在咱们老唐民多的地方,便断断不会出现这等言语了。” 杨易本来有些寒冻的脸色松软了下来,仿佛被一阵春风吹过一般。郭汾又道:“不过易哥哥,我进龟兹以后,你除了接我进城的那次之后就没来找我,这却又是为什么”杨易道:“这个我懒了。” 郭汾道:“你哪里是懒你是在生气,在生闷气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知道的这次东征高昌,这么大的事情偏偏没你的份,换了我是你也要生闷气的。可是易哥哥,迈郎他没办法啊。当初大伙儿在疏勒决定东进了,西边有萨曼、阿尔斯兰、萨图克虎视眈眈,怎么办只要我哥哥留下了,其实我哥哥也知道,留在那边是没仗打的,建功立业的事也轮不到他,那可是多郁闷的一件事情啊,但是他得留下除了他,迈郎还能相信得过谁啊咱们东征的唐军还能相信谁啊现在到了龟兹了,迈郎要打焉耆,打高昌,可是咱们的实力还不足以一边东进,一边还留下足够的兵力镇守龟兹,所以只能是留下一个绝对信任又能以一人而抵三军的大将镇守他身边除了你之外,还能找到第二个人吗小石头那小子虽然信得过,可他只晓得冲锋陷阵,哪有能力独当一面呢。庸叔他也只是资历老,经验足,若遇到突发情况未必应付得来,至于薛复” 说到这里郭汾一笑,道:“那终究是外人。除了易哥哥之外,眼下再没第二个人能让迈郎放心东征了。所以易哥哥,你不要生迈郎的气好不好” 杨易连眼睛都微笑了起来,道:“我哪里是生迈哥的气我只是自己郁闷着,怎么凑来凑去的,这些打大仗的机会我为什么要错过有时候想想我宁可自己是小石头,也不用想那么多,闭上眼睛冲锋就行。” 郭汾笑道:“但易哥哥你终究不是小石头,你啊,就是杨易,纵横大漠、鹰扬草原、天下独一无二的杨易” 杨易呸了一声,叫道:“肉麻,肉麻,汾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肉麻了” 郭汾抿嘴笑道:“这些天我也像以前在新碎叶城、在疏勒时一样,有空就去看看城内的老弱贫民,那只是顶普通的事情嘛,结果却就被人叫成什么仙女啊、圣女啊,活菩萨啊,我自己也肉麻死了,没处发泄,就只好来肉麻你了。” 两人说说笑笑,直到黄昏郭汾才告辞出来,杨易送到门口,忽然道:“汾儿,白马镇的事情,还有渠离、乌垒州那边的事情你别担心,都只是小事,最近郑渭老来大惊小怪,我是故意不理他。其实我早让人去处理了。三五天内便会有捷报来的。” 郭汾笑道:“那个我不管,我关心的就你的婚事啊,我那未来嫂子啊什么的,人家才十四岁呢,看你到时候怎么洞房” 两人作别之后,郭汾回到府中,命郭鲁哥去告诉郑渭:“没事了。” 但驻扎于龟兹的三府将兵仍然没动静,过了两天,白马镇那边忽然传来叛乱首领的首级,却是郑渭派人秘密入镇悬赏黄金五十两,结果叛乱者的副首领就将首领的脑袋砍了来领赏。 又过两日,渠离那边传来消息,却是杨易派出了使者知会曹元深,对他说:“渠离是龟兹、焉耆两镇的门槛,朋友远来,没有坐在门槛上的道理,若要入门为客,请到龟兹一聚,若曹二公子是奉父命巡视边疆,请退回孔雀河畔按照大唐疆土划分,那里才是沙州的属地。” 这番话不卑不亢,又不给任何商量的余地,曹元深与参军商议过后,觉得此时不可得罪安西军,果然当日便退回了孔雀河畔,杨易知道之后便派人送了一千头羊到孔雀河边犒劳友军。 在曹元深撤出渠离期间,乌垒那边洛甫也到龟兹来了,因向郑渭谢罪,道:“先前未能赶来,不是有意推托,实在是乌垒州内确实有些无知小子听了别人的煽动,竟来劝我作乱,我当时若是离开他们只怕乌垒州很快就会被他们控制,所以我暂时不走,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他们劝化,现在乌垒已经没事了,因此赶来向长史谢罪。” 这时法信已经从疏勒赶到龟兹,听到这事问道:“那些无知狂妄之徒呢为何不缚来龟兹问罪” 洛甫神色变得有些悲痛,道:“当时有无知狂妄之徒了,现在却已经没有了,既然没有,我绑谁来长史若是相信我的话,就请当这事没发生过,若是不肯相信我,那么就请将我帮到法曹参军事处问罪因为如果硬要说还有无知狂妄之徒,那就只有我一个了。” 法信还想问什么,郑渭已经挥手不让他说话,道:“洛参军既然说没有,那就没有吧。” 当天晚上郑渭忙完了公事之后带了瓶好酒来见杨易,杨易仍然住在军营,听说杨易来访就权当不知,杨易又跑到军营来见他,杨易见到了他后冷笑道:“稀客啊郑长史居然屈尊来见我这个武夫。” 郑渭笑道:“有件事情不懂,不弄明白怕睡不着觉,所以赶来请教。” 听他这话说得谦逊,杨易也就不好继续臭着脸,命人抬了炉子进来温酒,同时切几斤上等羊肉来。 两杯酒下肚,郑渭才道:“白马镇的事情,我过后就想明白了,定北兄是怕龟兹兵将出动反而会让本城中虚人心浮动,所以以金买首,将一场叛乱消泯于无形。渠离就不用说了。但乌垒那边我却弄不大明白。” 杨易笑道:“其实也没啥难懂的。洛甫带着龟兹回纥的旧族到乌垒州后我一直就有派人监视他,他本人确实没作乱,但白马镇叛乱之后,来劝他作乱的人却很多,多到如果追查下去得将他所有族人连根拔起。所以当时我要是派兵去拿他,那只能逼他造反,这段时间我对流入乌垒的武器管制得很严,如果乌垒真要起事就只能揭竿为兵。洛甫这个人呢是很理智的,像这种眼看是不可能成功的事情我料定他不会做。所以我就押了个宝,赌他不会造反,结果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子了。” 郑渭甚是惭愧:“我身为长史,张龙骧又将龟兹郑重交了给我,结果还是闹出了这么多的篓子,想想真是汗颜。” 杨易笑道:“你也别乱谦逊,自你入龟兹以后,大事小事都理得井井有条,龟兹焉耆两个新得之国被你没两个月管得大致太平这还不够么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只漏了几个孔而已,所以我才能帮你补上,若龟兹是你来之前那样民政军情财货法度样样事都百孔千疮,我就是要补那漏也补不过来啊。”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笑,举杯干了,一饮而尽。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章 大唐真的没了 龟兹在郑渭与杨易的联手之下渐趋稳定,到十月底,安守敬率领五千多名士兵进驻龟兹,这些士兵的兵源主体即安守敬曾经提到过的疏勒边荒地区的诸部落,他用麾下旧部作为骨干,将之统合之后东进,接替杨易镇守温宿地区,在这一带一边放牧,一边训练,一边维护着疏勒到龟兹之间的粮道。这时疏勒方面已有余力接济温宿地区的军资,同时还能从龟兹方面调粮,所以安守敬在这个地区过得并不如杨易那么艰苦。 两个月前郑渭以龟兹地区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争,草原地带人口锐减,就提议将安守敬所部迁徙到阿羯田山一带,以充实龟兹的人力军力,郑渭调不动安守敬,先得征得张迈的同意然后再由张迈发出调遣令,安守敬接到命令后又得安排各种迁徙事宜,因此直到现在才开到龟兹境内。 这五千兵马抵达以后郑渭心头大定,就在这时高昌方面传来了大捷的消息,满城闻讯无不欢庆,同时传来了张迈的命令,要郑渭、杨易赶往高昌相见。 高昌一旦攻取,龟兹内部的形势也跟着彻底改变,安西唐军以连捷之威击灭了心怀鬼胎者最后的幻梦,郑渭这段时间的整合则让本地人产生了思安之心,再加上安守敬的到来,这个地区已经变成了一个安稳的后方。 所以郑渭接到张迈的调遣令后就来寻杨易商讨赶往高昌的准备。 杨易道:“听说高昌此刻粮食奇缺,我还是不带那么多人了,就带上一府府兵,其他人都留给安叔叔。你那边最好带上粮草。” 颉利临走之前将高昌粮仓付之一炬的消息市井百姓大多不知道,但郑渭自然知晓,说道:“龟兹存粮虽然不少,但要从这里运到高昌,一来耗费太大,二来耗时太长,我想还是得从焉耆运。” 杨易问道:“焉耆那边存粮足够供应高昌么” 郑渭道:“按庸叔传给我的账本是还有余粮的,可是如今天寒地冻,路上行走十分困难,轻骑踏雪可以过去,但粮车转运就很麻烦了。张龙骧发来的文书中说遍收天山、柳中、蒲昌之粮也只够支撑四十日之粮,焉耆的粮食转运到哪里也不知道是否来得及。” “那就不管他了。”杨易道:“救急的事情,只能靠前方自己想办法了。” 两人各自准备了一番,杨易将防务交托给安守敬,然后便护送郑渭、法信等东行。 从龟兹到高昌的道路都在天山以南,自汉朝开通西域以来这里已经形成了一条康庄大道,眼下又皆成为安西唐军境内,杨易麾下的骑兵都不用带上太多粮食,轻装上路走得自然极快,到达焉耆时发现郭师庸和奚胜竟然也赶往高昌去了,焉耆的防务已经改由他的副将杨桑干接掌。郑渭也找不到他的二哥郑济,原来郑济也去了高昌,不过他却是自己去的。 郑渭暗暗诧异,过焉耆后与杨易道:“这事可有些奇怪了,大都护麾下如今见有薛复、石拔、慕容春华等人,至于都尉以下将领那就更不用提了,将才应该够用了才对,怎么还调老郭将军和奚胜” 杨易道:“召集这么多人,多半是要讨论接下来的大局走势。高昌虽然拿下,不过我听说这次却是让回纥人近乎全身而退了。现在毗伽虽丢失了半壁江山,以后可得改叫北庭回纥了。不过岭东回纥尤其是毗伽这一部游牧习性极浓,高昌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被征服地,是他们休养享受的地方,天山以北才是产生精兵强将的源地,我听父亲说,南疆虽较北疆富庶,但小西域自古总是北疆强于南疆,毗伽只要本族军队保持基本完整,暂时丢失高昌也不至于造成致命的伤害。他们回到北疆以后休养生息,随时都可以卷土重来。加之他们刚刚在我们手里吃过亏,比起之前更了解我们的虚实,往后只怕会变得更难对付,所以我们和毗伽的对决其实才刚刚开始。什么时候将北疆清洗干净了然后移十万汉民过去,这场仗才算告一段落。” 张迈所说的小西域就是不包括葱岭以西地区的,也是华夏在西域的基本盘面,其范围大致与今天的新疆相吻合,南疆与北疆虽然都属于小西域,但一列天山山脉却造成了这两个地区生态与文明的截然不同。北疆更加靠近漠北,草原气息浓郁,民风亦较南疆剽悍,南疆虽然也有牧场,但农业的比重极大,而天山南麓的丝绸之路又贯穿全境带来难以统计的商业财富,所以南疆之富远胜于北疆,但民风也较北疆为柔弱。 过银山以后,路上遇到焉耆发往高昌的第一批粮草,同时听到了最新的消息:毗伽的大军眼看在山南立不住脚而天气又越来越冷已经退到山北去了,同时归义军已经趁势占领了伊州,眼下已经派出使者与安西军联系。 这一日遇到了一场大风雪,即便是轻骑部队也只好暂停一日,第二日要冒雪赶路时西方追上来一个信使,报道:“于阗世子李从德率领一万大军已经赶到了蒲昌海,要来与我军会师灭胡。” 郑渭和杨易听了都又惊又喜,现在毗伽已经被张迈击退,但计算时间,于阗发兵之时应该还不知道这些消息,杨易叹道:“咱们结交得到这么一个盟友,当真是上天所赐”郑渭忙问:“除了太子李从德之外,这支部队还有什么要紧人物没有” 使者道:“主帅是李从德,副帅则是检校太尉马继荣。此外文安公主也来了。” 郑渭看了杨易一眼,笑道:“看来人家从德太子这次可不仅是来与我们会师,更是送妹妹成亲来了。” 杨易嘿嘿一笑,便派了一火亲兵赶往蒲昌海,先代表自己和郑渭慰问从德太子,并邀于阗军进驻焉耆就食。 使者去了以后,杨易对郑渭道:“如果归义军能够像于阗这样与我们同心同德,那我们还担心什么毗伽就是毗伽、阿尔斯兰、萨曼再来一次三面进攻我们也不怕了。” 郑渭怔了一怔,随即悟道:“哎哟我真是愚笨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来我知道大都护为什么要召集我们了。” 杨易亦是有大局观的人,见郑渭是被自己刚才的话所触动,马上也就想到了他想法:“你是说与河西的关系” “不错” 这时副将来报说军队已经整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杨易道:“先上路吧。” 一路上两人各自无法,分头沉思,走到晚间安营扎寨这才又碰头交流想法。杨易与郑渭都很明白自己在安西军中的身份,无论是对安西军政两方面还是在张迈的心目中都有重大的影响力,如果能在路上达成共识,那么他们的意见将很可能会成为此次决策的一个方向。 杨易自见到郑渭那天开始两人就没少吵过架,杨易对郑渭总是冷言冷语,但郑渭落难之际却是杨易出手相救,郑渭萎靡不振之时也是杨易出言相激,当郭师庸等老一辈将领都反对为郑家报仇时也是杨易仗义执言,此事之后郑渭对杨易也未有一句多谢,遇事交接常是公事公办,在外人看来似乎这对文武之间十分冷淡,但只有张迈、郭洛等寥寥数人才能体味到两人关系的微妙。 这时于雪夜之中同帐抵足而眠,说的却都是安西与河西的关系。 杨易道:“曹家最近对我们的事情好像变得积极了,但我一直不相信他们会转性。朋友相交,有倾盖如故的,有白发如新的,于阗和我们就是倾盖如故,归义军那边,嘿嘿我可不奢望能与他们做真正交心的朋友不过呢,那也是好事。” 郑渭一奇,道:“好事” 杨易道:“当然是好事,你想想,如果归义军也像于阗那样对我们出于至诚,我们反而不好动他们了。” 他这句话没有说尽,但郑渭何许人也,马上就明白杨易的意思是要将归义军直接吞并。 杨易道:“我读的书虽然没你多,可大略的史事也知道,从来靠着拉拢、整合起来的领土,都会留下太多的老旧势力,比如河西,如果我们是靠结盟、联姻、威压、排挤之类的手段逐步与他们合并而取代曹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那样时间太长,而且往后很多事情反而难办。又要顾忌这个,又要顾忌那个,我在外头领兵到无所谓,但你管内政,如果要推行一些新的东西,我敢打包票,一定会左碰壁,右碰壁,碰到你没法改革为止倒不如像对付疏勒一样,用兵枚平了,瓦解掉原有的势力,只留下一些听话的,将河西变成一张白纸,那样你反而好办事。” 杨易是个不好读书的人,但毕竟是郭杨鲁郑第二代中的佼佼者,从小接受了严格的教育,肚子里有点底子,在温宿的那段日子,还有在龟兹闲居的这段时间,一有空也常找书来读。西域地区书籍难觅,但他毕竟是一方大将,找几本史书还是不成问题的。 郑渭对杨易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并不感到奇怪,实际上如果交到自己手中的领土与百姓真的可以像一张白纸一般任他画郑渭是求之不得,不过呢,“阿易啊,你可知道那样意味着什么吗”这时帐篷内气氛甚亲,郑渭就没文绉绉地称杨易的字,直接叫他阿易。 杨易笑道:“要将河西变成一张白纸,首先就得将曹家的势力连根拔起,不但要瓦解他们的军队,灭他们的人,还得将他们在河西百姓心目中的好印象全部驱除,将他们给河西百姓灌输的那种苟且偷安的想法洗个干净这是对汉人的一方面;此外就是占据了甘州、肃州的甘州回纥,也得杀个干净,就算不杀绝他们,也得打得他们像狗一样趴在我们面前不敢乱来这是对胡人的一方面。” 说到这里他嘘了一声,一双眼睛迷离起来,道:“我听郭伯伯说,自古关陇最出精兵强将而且整个河西的人口合起来可能有百万之众要是能将河西所有汉人团结起来,从中选出十万男儿练成精兵,哇”他啧啧连声,道:“那可真是让人向往啊。” 郑渭笑道:“十万男儿,只怕不止呢。河西如今处于割据状态,隐户甚多,如果真能一统安西、河西,再将隐户搜出来,那么组织二三十万铁骑也是有可能的。可是你想团结河西百万汉民,只怕没那么简单别的不说,现在那些统治着这个地区的一个个家族就不会答应。” 杨易哼了一声,道:“所以这些妨碍一统的人全部都得灭掉上层的家族留下只会添乱,至于下层的百姓反而好教化,我最喜欢那些质朴汉子了,没那么多的杂心思,又好说话,又能打仗,又能放牧,还能种田。只要我们对他们好,编管教化起来并不难。反而是那些衣冠之士,打仗时帮不上忙,放牧种田嫌苦嫌累,而且冷不防还要给你使算计,根本就是防不胜防一定要设法铲除才行” 郑渭苦笑道:“你说的都是希望如何,却没说该怎么做。从嘉陵发回来的情报看来,曹议金等虽然对外懦弱,但对内还是颇行德政的,归义军虽然已经没有了张义潮时代的英豪之气,但目前境内百姓对归义军也还颇为拥护,杀敌人容易,得民心难。咱们虽然用变文做了一些宣传,但那只是为我们将来进入河西打了个底子,毕竟还比不上曹家在沙瓜二州的数十年经营,真到了双方起了冲突,沙州会有多少百姓支持我们我觉得如果我们强行攻打的话,曹议金再振臂一呼,其臣下散步谣言抹黑我们,只怕沙瓜二州数十万军民都会起来抗拒,那样局面就会变得很麻烦了。” 杨易叹道:“是啊,所以这就是为难的地方了。”顿了顿,问郑渭:“你有什么办法没” “也不能说有办法。”郑渭道:“不过以西域如今的现状,我认为一下子就要推行王政不大可能,或许可以考虑先推行霸政。” “霸政” 郑渭便说了自己的见解,他说的霸政却不是通常所说的“霸道”,而是一种具体的政权组织形式。 杨易听完道:“你这个东西太古老了,咱们华夏现在已经没有君子之风了,就算用这个的话,怕也就只能是个过渡。” 郑渭淡淡道:“要行王政那是有条件的,如果能像你说的那样用兵枚平河西,那时再行王政不迟。就不知道张龙骧是什么看法。” 杨易脑中闪过张迈的影象来,道:“迈哥会有一些主张和我们相同,不过”他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别看他最近得了一些什么仁德之名,其实他的心肠比我还要毒辣。我估计他会赞同我的主张,将沙瓜清洗干净的。” 两人一直说到半夜方才睡下,第二日继续启程,赶到天山时前方来报:“薛复将军收复交河与龙泉关了。” 杨易问双方损伤如何。 “敌军半个月前就开始撤退了,五天之前薛复将军逼近交河,敌人不战而退,三天之前又逼近龙泉关,敌军还是不战而退,所以我军并未有什么损伤。” 杨易听毗伽退得这么干脆,对郑渭道:“毗伽的行动变流畅了,他一定有了一个新的全盘计划。” 郑渭道:“什么计划” “那怎么晓得”杨易道:“不过下一次再对阵时,只怕就不会再像过去半年这么轻松了。” 因天尚未黑,两人就没在天山县停留,直接奔往高昌城。 这一日看看离开高昌还有三十里,雪是下得越来越大了。杨易道:“要不找个避雪的地方歇歇。” 郑渭还没答应,前面回报:“将军,前面有人迎候” 杨易和郑渭对望了一眼,杨易道:“迎出三十里,谁和我这么好的交情啊。” 郑渭笑道:“一定是慕容春华。” 杨易笑道:“他才不会干这种事情呢。我和他之间也不用这样,显得矫情。” 走近一看,竟然是石拔,杨易跳下马来,叫道:“小石头是你”忽然发觉他头上绑着一条白布,再看随他来的人也都如此,大惊道:“小石头,怎么了,谁过世了” 石拔哇的一声,滚下泪水来,道:“易哥大唐没了大唐真的没了” 杨易看了郑渭一眼,拉住他道:“你说什么呢” 石拔垂泪道:“高昌这边有一伙亲身去过中原的使者,大都护他已经盘问得很明白了,咱们大唐真的没了,而且已经亡了好久了,之前我们听到的许多消息都是错的现在中原那边的新朝也自称大唐,不过早已不是我们的大唐了,根本就是伪唐庸叔他们入城之后都哭倒了,他醒了之后绑白戴孝,为国服丧,我心里也难过得很,咱们一路不辞辛苦、不顾生死,从新碎叶城和藏碑谷打到了这里,哪里知道我们想要回去的国家却早已没了那我们规复西域的大功,却往哪里报捷去联系长安以后还要联系吗易哥,你说,我们以后是不是就不回去了是不是就要这样永远留在西域,当个安西人了” 郑渭和杨易听到了这个消息后的反应却远没有石拔那么激动,仿佛对此事早有预知一般,但郑渭还是黯然了下来,长长叹气,杨易也难过了好一会,但石拔一口气冒出来的那几个问题他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也长叹一声,问道:“大都护呢他怎么说”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一章 向谁请功 慕容归盈的年纪与曹议金相当,年轻的时候他显得没有曹议金雄壮,但到了晚年身体状况却好得多,他作为北伐军的司马进入伊州,儿孙们原本担心他吃不消,他自己也有些担心,可是真的出发以后却发现路越走越精神,仗越大人越有劲,竟不像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仿佛就是五十多岁的壮年。 所以当回纥人退出伊州,归义军方面要派人前往高昌议和的时候,慕容归盈便主动向主将请命前往。他是归义军内部威望仅次于曹议金的元老,主将也是他的子侄,既然他主动提出了谁敢驳他,当下由他领衔,由孙子慕容据陪伴,一路赶往高昌,一开始还是坐车,最后干脆骑马,到达赤亭关的时候笑着对孙子道:“我原本以为自己没几年好活了,今天看来看来爷爷还能再活二十年哩。” 赤亭关的守将听说他来赶紧派人送她进入高昌。 天寒地冻,但老人反而不如少年人怕冷,慕容据冻得瑟瑟缩缩,慕容归盈却神色如常,一路上慕容归盈暗中观察安西唐军的布置,发现唐军的布置深符兵法,一关一卡,一岗一哨都没有给敌人留下可以趁机而入的空隙,心中便暗暗点头了,寻思:“布置此兵势的将领颇为得力不知是谁。安西长征变文中所提及的那些安西名将,这次可得好好看看。” 又见在每一个重要的据点上至少都有一个营的军士不同其余,他便判断这些将士是安西军的折冲府兵,这些人在慕容归盈眼里都是不可多得的精兵无论是士兵自身的素质还是从行动中所体现出来的训练强度,“在沙州也不多见啊。” 在这些人之下,一些看起来是新归降的部队的素质就明显差了一个层次。 眼看第二日就要进城,这晚赶过了宿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且在野外安营,夜里忽然传来抽泣的声音,慕容归盈听得奇怪,就让孙子去打听,孙子来说是护送他们的两个安西小将士在哭。 慕容归盈便出帐来,那两个在哭泣的安西小将士只有十岁,一个高些,一个矮些,正被将领责骂,可是那将领自己的眼睛也红红的,慕容归盈见这两个小伙子的年纪当自己孙子也差不多了,心中生了几分慈爱之心,就问:“为什么骂他们他们做错什么事情了吗” 护送他的队正道:“这两个小子不懂事,半夜里哭泣,吵醒了贵客,对不住了。” 慕容归盈问道:“他们为什么哭泣” 那队正道:“没什么。” 慕容归盈再问,其中那个较矮的将士忽然有些失态地哭了起来:“老将军大唐,大唐大唐亡了”说着失声痛哭。 那个较高的将士也跟着哭了起来,哭得慕容归盈有些愕然:“什什么” 那队正也虎目含泪,道:“老将军,我们最近刚刚听到消息大唐亡了啊。” 护送的队伍似乎受到了什么感染,忽然都哭泣了起来,慕容归盈对这种感情本来是不懂的,为什么呢这不是智商的问题,这不是经验的问题,这是他心中失去了某种观念的问题。 大唐灭亡的消息,他是早就知道了的。不但早就知道,而且早就失去了那种惆怅的情感。更何况,慕容归盈已经是一个重视家族远过于重视国家的人,他的一切谋划最终的指向都是家族的,而不是国家的。 对他来说,大唐就是朝廷,那是一个可以换的东西,而家族却不是。 不过他毕竟是一个积年而有智慧的人,听着那些哭声,再想想安西长征变文中所流露的那种慷慨激昂的情感,慢慢地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他们还不知道” 是的,长征变文里有很多细节不是说了么,安西唐军在长征过程中有多少次是为回归故国而奋起拼命的,有多少次是为了那个久远的家园而流血捐躯 然而到达疏勒之后,难道他们都还没听说过大唐灭亡的消息么 他们应该是听到一些传闻的,然而他们或者是选择了不相信。 遥远的长安啊,那已经不止是一座都城,更是这些热血汉子的信仰所在,未得到确切消息之前他们拒绝去相信一切不利的“谣言” 而此刻,梦想终于破灭了,担心的事情也变成了现实。他们在疏勒的时候就早已做好了接受现实的准备,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的一刻还是忍不住落泪。 这些士兵哭的,不是为个人,不是为某人,而是为国家,为一个已经灭亡了多年的故国而伤感 慕容归盈自忖,如果自己现在也是第一次听到大唐灭亡的消息,那自己是否也能够为这件事情而流泪呢 他心里对自己摇了摇头。 那么安西的军民呢,又有多少是能够为这件事情流泪的 第二天拔营西进,昨夜的热泪早已化作冰点消失,泪痕也早干了。 在路上时,慕容归盈看不到士兵们因为昨夜的哭泣而虚弱,相反他看到的是一个个在寒风中挺直了背脊的少年。 “少年人,”慕容归盈有些奇怪,问他身边一个叫田瀚的少年火长道:“你不伤心了吗” “伤心” “就是昨晚你们哭泣的事啊。”慕容归盈道:“我怕你们少年人想不通啊。” “没什么不通的”田瀚道:“我们昨晚是哭了,但那是我过去了的大唐哭,可是将来的大唐还在长安等着我们呢,所以我们白天不能哭,我们还得留下最大的力量去战斗呢在疏勒的时候大都护就跟我们都说了:不管东方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前面的道路会怎么样,我们都会活下去,都会战斗下去而且我们还会胜利下去,而且终有一天将横扫天下” 田瀚才刚刚到当兵的年龄,一张脸稚嫩得风雪也无法给他带来沧桑感,这几句话说出来慕容归盈心里直想笑,暗道这是多么幼稚的孩子啊,但看看他的眼睛慕容归盈心中却转为一凛他发现田瀚毫无保留地相信自己刚才说出来的话再看看周围,目光所及的少年们眼神中也都有一种坚定的信念,其中更有几个虽然是黄皮肤却有这褐色头发的少年士兵 忽然之间慕容归盈对安西军能够走到现在有了进一步的理解。 “他们现在能够为国家而流泪,而流血,而我们呢我们的士兵能否有他们这样激昂慷慨的感情” “看来安西军走到今天,靠的不止是谋略和兵力啊。” 或许在智略智谋与战略战术之外,还有着某种更加强大的力量。 一种归义军已经丧失了很久的精神力量。 到达高昌城时,慕容归盈吃了一惊,之间城头挂了白布,许多守城士兵头上也都绑了白布条,郭师庸亲自迎接出来,两个老将见面,寒暄毕,慕容归盈请教为何如此,郭师庸含泪道:“此为国服丧也。” 慕容归盈叹道:“大唐已亡多年了,再说为国服丧,自古也未见此礼啊。” 郭师庸道:“大唐已亡多年,但我们却是最近才得到确实消息,我们也不知古来是否有过此礼,服丧戴孝,只是出于本心。” 慕容归盈叹息不已,道:“虽然如此,但眼下高昌新得,胡虏未远,需得防毗伽趁此反攻。” 郭师庸慨然道:“我等只是悲愤,并非无力毗伽若是敢来,管叫他尝尝我们大唐哀兵的力量” 来到门口,张迈已经在等着他了,他的左边是郑渭、李膑、法信等人,右边是杨易、奚胜、石拔等人,除了在外掌兵的将领以外,文武重臣都到齐了,由此可见对慕容归盈的重视。 慕容归盈细眼打量张迈,见他身材高大,一脸的精神气,这几个月的苦战让他的小肚子又缩了回去,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养尊处优的感觉,而像是一个将军刚刚打完一场仗解甲回到家中。 进入大厅,这个本来就空阔的地方由于布置简略更是显得畅爽,椅子也不是很舒服的、披着毛毡毯子的柔椅,而是硬木靠背椅,屋内虽有暖炉,但窗户都打开了,寒风猎猎吹进来,冻得所有人都不得不精神。 在大厅正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字,那几乎是整个大厅唯一的装饰,慕容归盈文武兼修,所以进门后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幅字,但让他诧异的是自己竟然认不全。这不是因为字体艰难,其实慕容归盈已经瞧出这是一副隶书,只是因为这些字有些断了,而有些又很模糊。 “这是一个拓本。”慕容归盈心想。坐定之后,先代表曹议金向张迈致以殷勤之意,茶过三巡之后,才渐渐说到军务上来,道:“曹令公听说毗伽兴兵犯焉耆,惊怒之下召集沙州诸将商议对策,诸将都道,安西乃是盟友,盟友被犯不可不援因此便要派发援兵,但老朽道:毗伽之犯焉耆,等消息到敦煌时,或者他已经开到焉耆边境,若我们发兵走楼兰古道到达焉耆,说不定赶到的时候战事都已经分出胜负了,因此发兵无益,但不发兵则无义因此献上一围魏救赵之策,将袭伊州牵制毗伽,好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不想大都护英勇无敌,不但击退了毗伽还攻入高昌,我军乃趁势攻入伊州,以相应大都护之兵势,天山以南,以后便是我汉家之天下了。” 张迈举手道:“慕容老将军来得好这番收复伊州,打通天山南路,可以说是曹令公与慕容老将军为国家立下了大大的功劳啊。” 慕容归盈笑道:“李氏早已覆灭,中原新朝也顾不到这边,我们出兵攻略伊州,倒也不是为了朝廷,只是既与安西结盟,冲着盟友的交情前来。” 张迈却道:“老将军这两句话就不对了咱们安西与河西的盟约,那是次一等的事情,第一等的事情,仍然是规复国家故土”见慕容归盈脸上流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张迈道:“怎么,我这话说的不对” 慕容归盈笑道:“大都护,你是从西面来,大概不了解东方的形势,其实中原的新朝对西域的事情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咱们这边谁做了王,谁做了霸,谁得了一州,谁失了一镇,对他们来说也都是纸面上的事情,若我们派出使者他们也会好好接待并给我们册封,在给我们回赏些金银财宝,以此炫耀西域还附属于他们,但其实也不怎么较真。” 他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轻松,意思也十分明显:李唐帝国已经灭亡,要请功也没处请去。 张迈却霍然站了起来,他一站起来,文武两班也都跟着起立,厅内只剩下慕容归盈一个人坐着,害得他不好意思,只得也跟着站了起来。 张迈手指着墙壁上那幅字,道:“老将军,这幅字你认得齐么” 慕容归盈一愕,摇头道:“恕老朽老眼昏花,这幅字实在认不齐。” 张迈道:“这不怪老将军,实际上这幅字谁也认不齐。只不过这幅字却大有来历,它乃是一块石碑的拓本,那块石碑现在在疏勒,但我每次出阵却都想带着它,只可惜它太重了,所以就让高手将人将它拓下来带在身边。小石头” “在。” “你把碑文念出来给老将军听” 石拔应命上前,肃立念道:“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大汉之臣妾” 慕容归盈心头一震,怔了好一会,道:“这这莫非是汉宣定胡碑” “不错”张迈道:“这是汉宣帝承接汉武功业,威慑诸胡的定界碑。老将军,你说汉宣帝有功劳没有” “有功劳,自然有功劳,如果说汉武帝是开疆拓土,那汉宣帝就是守成定国,他自然是有功劳的。” 张迈道:“可现在汉朝都已经亡了啊那那汉宣帝立了这份功劳,却该问谁领去” 慕容归盈侃侃道:“此非私人功业,乃是属于国家的功业,汉宣帝本身已是皇帝,普天之下唯其独尊,自然已不需要什么私功奖赏,如果硬要说他该问谁领功,那就是问社稷领功,问万民领功,问青史领功劳”他这几句话是脱口而出,说出来后忽然自己被自己说得一怔。 “照啊”张迈道:“汉宣帝的这份功劳,当与汉武帝、班超、李靖、苏定方等英雄一样,无论哪朝哪代都磨灭不了。立下这等功劳的,天子、将帅、庶人都无不同。我们安西将士一路来立下的,还有曹令公这次立下的,都是这样的功勋我们不是向谁请功,不是向哪个朝廷请功,而是如老将军刚才所说的向社稷请功,向万民请功,向青史请功” 说到这里,张迈想起发现汉宣定胡碑的经过,脸上现出几分怒色来,道:“老将军,你可知道,这块碑是从哪里来的吗” 慕容归盈道:“有请教。” 张迈道:“那是在藏碑谷发现的,藏碑谷是夷播海附近的一个小河谷,里头住着数百个唐奴老将军知道什么是唐奴吗就是胡人抓了我们唐人去做奴隶我们发现这块碑时他已经被废弃在河滩上,胡人又告诉谷中不明所以的唐民后裔,说这块碑是块好运石,谁家若是要做什么事情,比如远行或者婚嫁,朝这块石碑撒一泡尿就能带来好运,所以这块碑数百年来是受尽了侮辱而且不是异族的侮辱,而是我们华夏后裔自己对自己的侮辱” 慕容归盈听得心头一震,他已经是近七十岁的人了,但想起汉宣定胡碑被侮辱的场景,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难受,隐隐有一种自己也被侵犯了一般。 “人唯自侮,而后人侮之我带着这块碑,不是因为它所象征的辉煌,而是因为它曾经受到的侮辱带着它才能让我时时刻刻记住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曾经受到过什么样的欺侮而且我告诉自己,要从我开始,从眼下开始,结束掉这种自己对自己的凌辱” 说到这里张迈的语气才转为轻和,以诚恳感激的态度对着东南道:“所以我这次才会这么感激沙瓜两州的兄弟,不是因为你们卖我张迈的面子,更不是因为你们顾念两家的交情,而是因为你们做了汉家男儿应该做的事情。只要我们汉家男儿自己不放弃自己的尊严,总有一天,汉宣定胡碑所描述的过去将会重新成为现实,让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成大汉之臣妾这一点我们全部折冲府将士都是相信的” 张迈说到这里,目光中也射出了像田瀚那样的眼神来,很相信自己口中所描述的神话,并且似乎正准备为这个神话而奋斗。这让慕容归盈有些眼炫,他原本认为自己对张迈的揣摩离实际情况已是不离十,现在才发现他也许根本就不了解这群人 他们似乎有着明确的目标,并不只是为了称霸,也并不只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有着更大的野心也就是他们所认为的“汉家男儿应该做的事情” 而更可怕的是,慕容归盈隐隐想到:“他们似乎准备将河西汉民也变得和他们一样” 那可能吗那似乎不大可能,至少慕容归盈以前不认为有人能办到,但现在“这群古怪的人啊,他们真的是和我们一样是大唐的后裔吗是因为在西域隔绝太久而异化了么” 或者说,异化了的不是远走了的他们,“而是留下来的我们”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二章 大英雄 当慕容归盈进入大厅的时候,慕容据就在外面一个小房间里等着,陪伴着他的只有石坚、郭漳和卫飞。 等待的时间是无聊的,四个年轻人自不免聊了起来,慕容据发现对面这三个人是不同类型的人,石坚年纪最大,但性格却很质朴,郭漳目光灵动,但从言语听来思想仍然很纯,卫飞的眼神中有一种野兽般的狡黠但不是人类的狡猾,而是一种在山林沙漠中历练出来的敏锐,但在人际关系上,他其实也是相当的单纯。 三个年轻人都没什么心机,这就让聪明的慕容据能够在他们中间显得很快活。 聊着聊着,他听说石坚竟然是石拔的哥哥,不免有些奇怪,说:“我听说,石拔将军的武功很厉害啊。” “嗯,是啊。”石坚说。 “那你比他怎么样”慕容据问。 “以前我们差不多,”石坚说:“我们都只是力气大,”石坚说话条理性一般,为了说明他们兄弟两个力气大,就讲了自己和弟弟如何能够用绳子套住奔马套中奔驰中的马匹那是用巧劲,但要将奔马拉住那可得有多大的力气啊,然后才有讲述到他最近的变化“但最近他变得厉害了自从拿到那獠牙棒以后,千军万马中杀进杀出也没人拦得住他。我就不行了,他那獠牙棒我也拿得动,挥得动,但真杀起人来没他那么狠我也不知道我弟弟怎么会变得那么狠的,杀起人来犹豫都不犹豫一下” 他滔滔不绝地讲下去,深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弟弟而自豪。 慕容据虽然聪明,不过毕竟年轻了些,和这几个人在一起又很放松,所以竟然脱口而出道:“石拔将军都已经是中郎将了,你还是队正,你就不觉得”说到一半就已经后悔了,但话已经出口就得继续问下去:“不觉得自己被压着了吗” 他其实是想问石坚会否心理不平衡,但石坚也不介意他的唐突,道:“那怎么会,我们唐军的升迁很公正的。我弟弟立了多少功劳,我立了多少功劳,所有人都看得到的,我又怎么会被压着再说我现在做队正也很开心啊。这次大都护到达高昌之后,新封了慕容将军和我弟弟两个中郎将,我们都感觉是实至名归。” “这个人可真是老实,”慕容据想。 这时慕容归盈已经进去了将近半个时辰,慕容据少年心性,等得不耐烦,口中道:“怎么这么久。真想进去瞧瞧。” 郭漳道:“慕容老将军第一次来,大都护和他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 “很重要的事情”慕容据心想,左右不过订立盟约啊,联姻啊,两家结成通家之好啊,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 不料郭漳却道:“我想大概是在谈怎么联系大唐,怎么振兴大唐吧,这种事情我们哪里插得上嘴。” “联系大唐”慕容据看看他们头上绑着的白布条,道:“大唐都已经了,还联系嗯,你们是说去给新朝朝贡吧” “不是朝贡,不是朝贡,”石坚道:“这事我们大都护说了,咱们安西唐军,不是什么皇帝都认的。” 慕容据又是一怔:“不是什么皇帝都认,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只认李家么” 石坚道:“李家有大功于华夏,所以李家的子孙如果能够外威诸胡、内行德政,那么我们就认他,否则的话就不认。” 郭漳道:“就是,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如果现在新朝的皇帝对外是个软蛋,我们安西的大好男儿,凭什么要去做一个软蛋的臣民如果新朝的皇帝是一个暴君,那我们更不能认他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跑去给他虐待我们又没病。” 两个年轻人用语几乎没有半点文言的修饰,但道理却如出一辙,而且都是脱口而出,显得这些观念在他们心目中已经觉得是理所当然,慕容据听得一怔,但想想也有道理,若是跟着一个没骨气的朝廷,自己也会跟着变成软蛋,那多无聊,如果是一个暴君的话更惨,连太平日子都没法过了,那还认他来干什么呢 “可我听我爷爷说,现在新朝的皇帝好像不怎么样,”慕容据道:“万一他们真是个软蛋,或者是一个暴君,或者是一个软蛋加暴君,那你们还回去不” “那当然回去啦”三个年轻人异口同声,卫飞一直没怎么说话,这时道:“若新朝君主残暴,我等自当起西域义师吊民伐罪,若新朝君主暗弱,我等亦当东进设法,以期重振盛唐之气象” 他是一个胡儿,唐言也是近半年和郭漳一起说得多了,口语算比较流畅了,却连字也不认得几个,最后这两句话用词华詹,很明显不是他的原创,而必是转述而来。 慕容据讶异道:“你们要攻回去改朝换代啊” “这个不是改朝换代啊,”郭漳道:“我们是希望看到一个强盛的大唐,一个包容的大唐,一个进取的大唐,一个公正的大唐,一个唐诗中的大唐。” “唐诗中的大唐”慕容据喃喃道:“那个有么” “那当然有不但是有,而且是应该。”石坚道:“身为大唐天子,如果不能做到外强内安,那他就是失职,天子失职便没资格做天子。不但是大唐天子,就是我们也一样。种田的不努力得饿死,经商的不努力得穷死,而我们当兵的、做将的,如果不能征服蛮夷、保护百姓,那就活该要解甲夺饷。就连我们大都护都说了,如果他失职了,那么安西境内任何有才有德的人都可以取代他。”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道:“不过我们相信大都护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我们都相信他,而他也确实从来都没让我们失望过。” 另外两个少年听了一起点头,慕容据见他们如此推崇张迈,道:“你们这么敬仰张大都护,莫非他真的如安西唐军长征变文里头说的那么厉害么” 三人同时道:“那当然是真的还有假的”郭漳笑道:“我们自己说自己的好处,也许会有人说我们自夸,但慕容兄弟你可以到西边去瞧瞧,甚至是到怛罗斯、八剌沙衮瞧瞧,随便找个胡人问问,就知道我们说的是真是假了。” 卫飞道:“不用去八剌沙衮,我就是胡儿呢”说着口沫横飞地讲起了他从火寻到疏勒一路的见闻,慕容据听得有些悠然神往,这时郭漳道:“说了我们安西这么多,不如说说河西吧,慕容兄弟,你们河西那边怎么样曹令公是不是也这般的大英雄” 慕容据年纪虽小,却是曾见过曹议金不知多少次的人,听了郭漳之问,却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道:“大英雄你说的大英雄是怎么样的” 郭漳道:“这个还不简单,就是要让境内的百姓提起他就自豪,让境外的敌人提起他就害怕,对自己人够好,对敌人够狠,让亲者快,让仇者痛,我想这样的人,就可以称为大英雄了。” 慕容据听得有些发怔,忽然他发现自己所认识的曹议金并不符合这两条特征,沙瓜二州的百姓,只是觉得在曹议金的统治下日子还过得去,自豪却还说不上,至于让境外的敌人提起就害怕,这个就更没谱了,毕竟是慕容归盈的孙子,慕容据还是知道一些内幕的。归义军每年都要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向周边的胡人部落尤其是甘州回纥贡献大量的钱粮,在胡人们眼里,曹议金乃是一个温顺慷慨的仁者善翁形象,而不是让他们畏惧的对象。沙瓜二州的和平,在一定意义上也是靠这种贡献换来的。 郭漳见慕容据迟疑着说不出话来,问道:“怎么了难道曹令公不是这样的大英雄不成” 慕容据不肯否定,又不想昧着良心肯定,要想提出另外一个符合曹议金条件的大英雄标准来一时却找不到,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在郭漳和卫飞的热切期待之中难受极了。 石坚最为厚道,忙给他解围,说道:“外边不是都说曹令公和咱们张大都护是汉家西北双雄吗既然如此我相信他一定也是一位对外傲啸诸胡、对内为国为民的大英雄。” 慕容归盈没有在高昌停留多久便决定回去,走出高昌城那天,慕容归盈发现城里头的人脸上都充满了喜气,那是一种抑制不住的高兴,慕容归盈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这时也没法留下细细打听,只是偶尔飘过来一两句欢呼,说的都是:“这位大都护真好啊”之类。 这让慕容归盈感到奇怪,张迈才来了多久他究竟做了什么,居然这么快就能得到此地民心了 在回去的路上,祖孙两人都是满怀心事,慕容归盈想的是沙瓜二州的政略,以及慕容家族以后的走向。 而慕容据则一直想着在那个小房间里头和三个安西青年的对话。 为国为民的大英雄么过赤亭关后,路上开始发现有些人在偷偷摸摸用运些什么东西。 慕容归盈设法拦住几个,拷问之下才发现是有人偷偷从伊州方面运粮运羊要进入高昌地区去卖。 原来颉利离开高昌之前烧掉了高昌的官仓,使安西军两万多人无法就食于当地,当然,颉利烧掉的只是高昌的官仓,但是局势紧张他没法将民间的存粮也刮个干净,所以张迈进城以后高昌的父老就显得很害怕,担心安西唐军会借机征收重税以度过难关。今年的税早就收过了,眼看进入寒冬,高昌的家庭人人都守着粮袋要熬冬天,如果再征一次税,对富民来说固然会是一笔不小的损失,对贫民来说那更是夺他们糊口的人命粮 若在疏勒,由于民心基础好又有一套执行力强大的行政配套,张迈或可以考虑推行余粮收集的政策,但其时安西军初得高昌,诸部新附人心未稳,父老们相携来恳求张迈不要加税,结果张迈一口答应,并下令从龟兹、焉耆加紧运粮过来,正因此故,慕容归盈才会见到高昌居民群相称赞张迈的情景。 但两万人的粮草哪有那么容易运到加上天寒地冻,风雪飘洒,更是增加了运粮的难度。就在这个时候郑济到了,他知道张迈的困难以后当即献策,认为官仓虽然烧了,但高昌民间却应该还有余粮,数百里转运粮食不但困难而且中途消耗太大,还不如就在当地重金购粮,以征税夺取百姓粮食会导致混乱,以重金购粮却不会有这种恶果。张迈认同了他的观点,却还是有一桩难处,那就是安西唐军带到高昌的军资也不够进行此事。 郑济于是又提出,以不公开的方式将他这次带到高昌的所有财产都捐献出来,“国家有困难,我们做商人的也该出一份力量。” 张迈没有拒绝,当即启用他为秘密募粮使,在高昌城市井开了一家米铺,以商铺的名义公开收购粮食。时已入冬,粮食价格本来就较秋天来得贵,而郑济开出来的价格又是冬天粮价的三倍,而且宣布有多少收多少。消息传出轰动全城,无论百姓还是商户,但听说此事都打起了小算盘,许多人家贪钱图利,在留下自家的口粮之后便将余粮拿出来卖。 没一天时间郑济就将他带到高昌的资财花光了,于是郑济又向高昌的和尚借钱,而由张迈居中作保,郑家的豪富之名高昌众僧多有耳闻,他开出来的利息又高,加上再有张迈作保,借起钱来便源源不绝,其中更有一些富室左手卖粮,右手就将钱借给了郑济,张迈对此虽然有所察觉却假装不知。 这一来高昌地区的粮价就忽然高了起来,不但本城民间的百姓纷纷出售余粮,更因此出现了许多粮贩子到各处倒买倒卖,连带着将周边的粮价也抬了起来,张迈当初问诸城诸部的富豪与权势者捐献粮食时人人哭穷,这时在高价的引诱下,整个高昌地区的余粮就像“无中生有”般忽然冒了出来,其中犹以蒲昌城流出的粮食最多。 不但高昌地区,就连相连的伊州地区也有些人听到了消息动了心,粮食的出口无论在那个时代都是较为敏感的事情,所以有一些人便驱羊运麦,走小道走私他们倒也不一定需要走到高昌去,只要运到赤亭关附近就会有粮贩子以高价收购。 慕容归盈和慕容据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各有各的感受,慕容据道:“爷爷,看来张大都护果真是爱民如子啊。宁可自己吃亏也坚守不加税的承诺,只是他这样买粮法,能吃得消么” 慕容归盈淡淡一笑,说:“收取民心的手段罢了。至于买粮的钱,今天亏了,明天准能翻倍赚回来的。佛陀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那可不是佛门的空言。” 慕容据道:“爷爷,那么这位张大都护是否值得信任值得结交” 慕容归盈道:“他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都能信守承诺,自然是值得信任,不过能守信的人,有时候却比反复无常的小人更加可怕。” 对于爷爷的后半句话,慕容据却是听不懂的。 慕容归盈到达伊州后向主帅曹元德汇报了此去的成果:张迈仍然坚持大唐法统,但也认为在非常时期有些事情也可以变通,同意了归义军方面提出的高昌并入安西、伊州并入河西的主张,共同防范毗伽,并为了加强双方的同盟关系,仿于阗例开放边境,许安西、河西的商人能够彼此往来。 张迈还提出希望与曹议金、李从德三家会盟,以促进唐属诸藩的同盟关系,至于会盟的时间地点,张迈以为地点可以在焉耆、在高昌,也可以在蒲昌海,时间方面则越快越好。 慕容归盈在向曹元德转达此事以后又拟了一封文书详细叙述此事,交给孙子慕容据让他回敦煌亲自呈给曹议金。 慕容据拿到文书以后便冒着寒冬赶回敦煌,伊州离沙瓜二州已经不远,慕容据于十二月初二赶回敦煌,将文书呈给曹议金,这时沙州方面已经撤回了在孔雀河的驻军,曹元深也回到了敦煌,他们父子三人商量的时候慕容据也得以在旁边听着。 曹议金看完了慕容归盈所拟的文书以后,问两个儿子的意见,道:“张迈要与我会猎于蒲昌海旁,你们看如何” 曹元深道:“张迈自起事以来抑胡兴汉,而且他事事都维护大唐法统,我以为这个朋友我们应该结交。” 曹元忠也道:“二哥说的不错,这位张大都护英雄了得,我也觉得他值得结交。” 曹议金道:“除此以外,你们就没有其它见地了” 曹元深、曹元忠齐声道:“请父亲指点。” 曹议金一笑,道:“会盟是可以的,但这番会盟最要紧的,一是要张迈承认河西当归我们曹家所有,二是要与他建亲,将他挤兑住,那他以后受限于同盟之约就不敢轻易东侵了,而我们却可以背靠这个盟友,戮力经营东路。我有预感,咱们曹家在西域百世不易的地位也将由此而巩固” 慕容据听他们说来说去,都是讲如何扩大地盘,对比起安西军那种为国为民的信念便显得私心极重,他是少年人,心事还藏不大住,脸上便有些不大自在。 曹议金却会错了意,招他近前,道:“此事若能顺利,往后河西将是咱们曹家与慕容家共贵共荣之天下了。” 这句话其实是要借慕容据的口说给慕容归盈听的,慕容据虽然年轻,但看破这一点的聪明还是有的,心中反而生出了几分惭愧来,暗道:“大英雄,大英雄他们安西或许有吧,但我沙瓜二州,却不过是有几个大家族罢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三章 大杀而后大治 岁末,天寒地冻,郑渭却仍然坚持每天工作九个时辰以上。 在攻下高昌之后,他和张迈、杨易在这个地区办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颁布新的律法,这是以唐律为基础,又由张迈、郑渭、杨定国等人根据实际情况删削增补过的一部律法,然后又从中挑出最基本的十条律法编成歌曲,教全民传唱以此来普及全民最基本的法律知识。 新的律法强调诸族平等的同时又淡化民族观念,其最根本的一点是强调在法律面前所有平民人人平等,削除掉所有回纥贵族的部落特权,不但税金平等了,连法律地位也平等了。对于占人口多数的非回纥人口来说,他们都很拥护这样的改制,所有进入境内的旅客必须要和本地居民一起遵守同样的法律,当然,奴隶所享有的权利要比平民少,这是照顾到现阶段安西境内有大量奴隶的现实。 这时候,张德从还在下疏勒时就开始培训的一批法官来到了东方三镇,以大概三万人口一个法官的比例配置了下去,境内的民事纠纷均归法官处理,法曹系统独立了出来,不再接受长史的管理而直接向大都护负责。 郑渭办的第二件事是厘定了税金。龟兹、焉耆、高昌三地的农牧税收,不能说很重,也不能说很轻,然而有一些地方很不合理,其中最不合理的地方,便在于某些回纥统治阶层拿着毗伽或者先代可汗的特许而避开了所有税收,寺庙的庙产一般也不收税,可是统治者的需求就是这么大,开支总得维持,因此这些缺口就都转移到了农民、牧民与商人身上,造成了很大的负担。郑渭调整了这种关系,他适当调轻了农、牧、商的税金,而宣布所有回纥与寺庙都必须无条件地缴纳同等的税金。 这两项改制引起了轩然大波,旧贵族和佛教都觉得自己被张迈欺骗了,尤其是在蒲昌城这里是回纥残存贵族的聚集地,对于张迈的进入他们原本是张开双手欢迎的,希望的是张迈的到来能给他们带来利益,哪里想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正月初三,当安西大都护府的税吏拿着新的税制表前往蒲昌城收取第一次冬税的时,进城的五个税吏当晚全都失踪了。法曹派人彻查,却哪里查得到一点蛛丝马迹 户曹再派五个税吏去征收,那五个人又失踪了,这一次由于有了准备,第五个人在混乱中逃出蒲昌城十余里才被人赶上灭口,但踪迹已经暴露了。 这件事传开之后东方三镇无不震动,连伊州方面听到消息之后也推迟了曹议金与张迈会盟的时间,慕容归盈判断高昌要出乱子“如果张大都护处理得妥当委婉,事情还不至于闹大,但如果处理得不够谨慎,那只怕要出乱子的啊。” 和高昌不同,慕容归盈对伊州的治理是“从旧俗”,也就是尽量不动既有的权势者,只是对他们加以统合,要他们和新的统治者合作。正因如此,在慕容归盈治理下的伊州在短短半个月间就稳定了下来。 蒲昌是有首附之功的,本地势力又盘根错节,这样的事情牵连一定极大,唐军又是新得高昌,如果蒲昌城出现动乱,安西军在高昌的统治都有可能因此而变得不稳,从以往的经验看来,慕容归盈觉得最后的结局多半是以一个各方面都可以接受的条件来不了了之。 但是张迈这次的处理却叫慕容归盈颇为意外,他竟然直接让军方去处理此事,而且派出的人不是手腕较为灵活的薛复,也不是出事较为老练沉稳的郭师庸,而是让杨易去 杨易问他处理此事的章程,张迈道:“令行禁止,这是治国最基本的基石,蒲昌城一案的主谋不管是谁,总之是个蠢货竟然在这当口当出头鸟。现在许多人都认为现在的形势下应该维稳,我却觉得现在的形势最宜动手做内部清理,外部来说归义军方面是不会贸然挑衅我们的,外敌只有毗伽,毗伽要过来只能走龙泉关一路如今大雪封山,行军困难,北庭那边就算收到什么风声,三两个月内也不会有实质性动作的,就算有什么动作,薛复应该也可以应付。内部来说这些贵族、和尚并不得人心,只要我们堂堂正正地办事,高昌的平民阶层也不会支持他们的,佛门真正的高僧更不会支持他们,所以咱们也就不怕将事情闹大。” 于是杨易就带了一个法官去了蒲昌城,他没有带大军,只带了五十个人去,入城的时候和颜悦色,蒲昌城的人一见他来的人不多,颜色又和悦,便猜他是来息事宁人的,但杨易却早在自己入城之前就暗中派人搜罗证据,三天之后忽然将证据当众摆开,由法官当众判刑,这条线拉将出来,从城主庞特到城内最大寺庙的主持都涉入嫌疑,庞特等人万万没想到杨易真的会这样一根筋地依法办事,登时全城震动 谋杀税吏乃是大罪主谋与动手者均需处死,从犯贬为矿奴,涉事之家家产全部充公,知情不报者与涉事之家同罪。蒲昌城城主庞特的外甥也是主谋之一,法官令判之日,杨易即派人将他连同三个已经查出来的主谋打入大牢,预定依唐律七日之后当众执刑,跟着又派人封了庞特的姐夫的财产。但杨易至此还不肯罢休,仍然在顺藤摸瓜,要将所有涉事者、掩护者全都抓出来。 消息传出,整个高昌都沸腾了,慕容归盈惊道:“这不是逼庞特造反么张大都护怕是失算了” 薛复在边关听到消息,对马呼蒙道:“庞特真是个蠢货虽然我们和这件事情没什么关系,但他毕竟是经由我投降的,如果他再干出什么蠢事来,就算大都护不疑我们,我们脸上也不好看。” 急忙派人送了一封书信给庞特,要他赶紧绑了自己的妹夫去高昌请罪。薛复人在龙泉关,那里位于高昌西北,蒲昌城却在高昌东南,他的信使虽然骑着汗血宝马,但才走到半路又听见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蒲昌城的人在庞特的外甥即将行刑的前一天竟然集众围住了杨易所居住的府邸,意图将他谋杀 不料杨易自进城第一天就有了准备,他所带五十个人个个都是守城的好手,进驻府邸之后便作了种种安排,从暗中营建防御设施、准备防御工具到储存粮食、确保井水等等,直将那座府邸当做一小小城堡来用。庞特的姐夫在此事上乃是先斩后奏,预先并未告知庞特,所带都是家丁,如何能是杨易手下的对手杨易只留二十人守住府邸,却派三十人杀出府外,这三十人那都是虎狼一般的大唐将士,当晚凡来围攻者凡一百二十人,来不及逃走的全部死于横刀之下。杨易这才带了剩下的二十人冲出,就用这五十人夺取了一座城门,也不急着走,就据着城门自保,一边向高昌报信。 这一来事情可就闹大了,谋杀派来办案的中郎将,这和造反何异 薛复的信使走到中途就知道此事已经无法挽回。 那边庞特听到了姐夫的转述之后勃然大怒,将姐夫骂了个狗血淋头,跟着又陷入极大的恐惧之中,最后哭道:“没办法了,没办法了我让你们害死了啊” 这时薛复的信使才赶到,庞特看也不看,就让人将信使杀了,跟着传檄境内,大骂张迈忘恩负义,要高昌、焉耆境内所有的回纥、佛门起兵响应,又向伊州派遣使者,表示愿意将蒲昌城献给归义军,一边又派兵威胁赤亭关,赤亭关上驻兵望见蒲昌军的旗帜便不战而退。 唯一不顺利的,是杨易所据守的城门无论如何夺它不下,不过庞特内荏色厉,犹在城内高叫:“张迈能够得到高昌,靠的是我,现在他既然不仁不义也就休怪我无情我能将高昌献给他,也就一样能将他赶走” 高昌境内本来也有些老旧势力对张迈的改革很不满,听到蒲昌城的消息以后真个动了起来,竟然有四个部落群起响应,这些部落造反的背后则都暗中得到了部分寺庙的支持。 初春的雪尚未消融,高昌境内已经战火点点,就连焉耆境内也有些不稳起来,显明听到消息赶紧来见张迈,希望张迈对这件事情能从宽处理,他说道:“治大国如烹小鲜,这次郑长史的改革似乎做得太急了。如果能够从缓慢行,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张迈冷笑道:“治大国高昌是哪门子的大国”召集高昌的父老和几大寺庙的主持,将杨易送回来的五颗人头摆在案上,问诸父老、主持道:“当日我进城之后,与诸位相约,我当竭尽全力保护百姓,百姓以当依时依法,纳粮纳税,相约条文还铭刻在高昌城外,大家还记得吧。” 众父老、主持都说:“自然记得。” 张迈道:“我自得高昌以后,可有不依法干过什么恶事没可有不体恤民力干过什么暴政没” 众父老、主持都慌忙说:“没有。” 张迈又道:“如今我并未毁约,而蒲昌城庞特当日在我军物资短缺之时先是隐匿存粮,谎报蒲昌城仓储,待郑济代军方买粮,他才又将粮食高价出手这我也就忍了他了,但最近又两次杀我大唐税吏,更意图谋杀中郎将杨易,如今又举兵谋反,诸位说我应该如何处理他” 众父老一时都不敢开口,却有一个面相恶丑、五十多岁的和尚叫道:“法令已有明文:杀税吏者死,谋反者族既然大都护已经颁布法令,自然就该依法行事” 张迈问道:“你叫什么” 那和尚道:“贫僧破嗔。” 张迈又问:“破嗔大师,当初我军收复高昌之时,庞特确实有首附之功,若我此刻派兵讨伐蒲昌,算不上忘恩负义” 破嗔大声道:“有功当赏,有过当罚如果有功劳就可以抗税,可以造反,这个国家还怎么治理” 张迈又道:“此次卷入事件的又有不少僧人,若我发兵,只怕不少涉事僧侣也得人头落地。” 破嗔道:“佛子犯罪,亦当伏法。只要大都护是依法行事而不是故意灭佛,是真佛子谁会怨来” 张迈又问众父老和其他主持,众人都道:“破嗔大师所言有理。” 张迈道:“既然大家都说蒲昌该讨,庞特该伐,那我就依法办事了。”当即派出石拔攻蒲昌城,派奚胜攻赤亭关,派慕容春华扫荡境内响应部落。 石拔从杨易所据城门突入,可怜蒲昌的士兵哪里可能挡得住唐军的精锐獠牙棒指处将蒲昌军杀得七零八落。庞特的姐夫死于乱军之中,庞特本人则自杀未遂,被石拔拿下了押往高昌,跟着石拔又尽抄蒲昌城内资财,所得金银财货半数充入高昌府库,半数还给了郑济做本钱。此外又抄出了存粮八万石。 庞特一败,响应的诸部闻风丧胆。奚胜轻轻松松就收复了赤亭关,慕容春华追讨叛军,遇战则杀,遇降则拿,这一次持续了九日的内战共斩首三千六,俘虏一万七千口,张迈命高昌法曹依律将首犯处刑,其余无论男女僧俗全部贬为战奴,张迈又任命破嗔为高昌都僧统,让他负责起整顿佛门的重任来。 破嗔上任之后,马上下达命令凡不能背诵金刚经者、不能解法华经者,无论僧尼一律追回度牒,勒令还俗。能诵经而有误者,发回家中察看,这一番整顿过后,虽未灭一寺,却让高昌僧侣减半,境内十二大寺有四个主持都因不能准确诵经、解经而下台,张迈下令将在高昌举行法会论法,由众僧公开推举新的主持。 此事从正月初爆发,到下旬便基本平定,只因此次杀的人多,竟让行刑地点大沙海因此变成了暗红色,高昌的平民数量大大减少却多了一批的奴隶,张迈趁势派石拔、慕容春华打击境内的盗贼,斩获二千余人,破掉了好几个巢穴,高昌盆地在一阵大乱之后转入了平定。张迈又将参与造反的回纥贵族以及寺庙充公了的牧场、农场,全部以低息租给境内贫民,八千多户帐贫民分到牧场农场以后,个个欢呼大唐万岁、张大都护万岁。 二月初五,郑渭颁布了新的关卡厘金制度:商旅从温宿进入东方三镇以后,从龟兹进入焉耆,从焉耆进入高昌,一路只需要在俱毗罗、铁门关、赤亭关三个地方缴纳关税,除此之外,严禁各地以任何名目征收税费。 与此同时,张迈又正式下令以唐言为官方与佛门的通用语言,东方三镇所有寺庙都必须负起教育所在地百姓学习汉语的责任,以配额的方法,一个和尚负责十户人家的汉语教育,由长史定期派遣使者往各地抽检进度。 西域的春天来得比较迟,到二月底,高昌、焉耆、龟兹三镇的春天气息才浓了起来,就在丝路上商旅渐渐多起来的同时,新的一轮军事防务调整也在悄然进行。龟兹与焉耆采取的是重点驻兵的配备,三镇的兵力、物力都逐步地向高昌地区集中。至于行政方面则由郑渭统一进行管理。 一个冬天过去,伊州依然是伊州,除了城头换了一杆旗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东方三镇尤其是高昌变得不一样了,那是一种干净了的感觉,内乱之中虽然产生了不小的破坏,就地区整体而言损失不小,但内乱之后,张迈手里真正能够控制的人力物力却多了数倍。原本控制着这个地区经济与政治命脉的回纥贵族与僧侣集团遭遇到了巨大的打击,前者所受打击是毁灭性的,而后者则保留了一定的实力并转向与安西军乖乖合作。而这次变乱的得益者那些分到农田与牧场的贫民却成了安西唐军的坚定拥护者。 也是在这个春天里,安西大都护府产生了第一个镇守使宁远镇守使郭洛。眼下张迈以及一大班的文武官员都在高昌,高昌离宁远长达数千里,靠着这个移动中枢的直接指令来运转宁远的军务政务已经变得极不可能,就算勉强要做到也会付出高昂的行政成本并导致行政效率的低下,因此张迈决定增加郭洛的权力,将托云关以西的军政大权都交付给他,同时疏勒、莎车两个地区每年对外输出的军事物资也将分出四成直接输往宁远供郭洛经营西线之用。 又到了春小麦种植的日子,农田的收成至少还要半年,羊羔们要长大同样需要时间,但从西方结队而来的骆驼商队却已经在向各处关卡缴纳税金,从葛罗岭山口的托云关,到俱毗罗,到铁门关,到赤亭关,一条崭新的丝路逐渐形成。 然而商人们却希望这条新的丝路能够向东扩展得更远些,因为他们发现出赤亭关以后,路况以及经商环境就变得完全不同。 虽然在盟约上归义军已经与安西军达成协议,虽然归义军也向安西军学习,只在出入境的关口征收关税,但那毕竟只是纸上写的东西,归义军治下的行政管理体系比新兴的安西军来其效率要差得多,曹家虽然统治着沙、瓜、伊三州,但很多地方根本就是各自为政,以统合、妥协起家的曹议金,可没法像张迈那样保证各地方势力不以各种名义对商人进行盘剥。 同时,安西治下的法制体系比之唐朝的法制体系已有所改善,而归义军治下的法制体系却远较盛唐时期中原腹地的法制体系来得破败,与近在咫尺的安西诸镇比起来已经是远远不及,百姓生活的贫富暂时还显现不出差距来,但去过高昌的沙州百姓,却都会对那里那种更为公平、公正且欣欣向荣的生活环境充满艳羡。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四章 又得千金 于阗的大军驻扎于蒲昌海,蒲昌海边有一座楼兰古城,楼兰古城在汉朝曾经是人口超过十万的城市在那个时代,十万人口已经是世界级的大都市了,所以这座城市规模很大,但在内陆河改道以后,随着蒲昌海的枯竭楼兰国也走向了灭亡,古城的外围已经被风沙吹蚀得只剩下断壁颓垣,昔日城池的主人不知因为什么缘故都已经死光了、走光了,但城池的主体却还保留得很好这是临近沙漠地区常有的历史现象。 西域的城池和中原不同,中原由于石料的相对缺乏而不得不发展出更容易被毁灭的土木结构建筑,而西域的环境允许许多古代王朝都用石头来做建筑,这也是罗马、埃及能留下上古宏伟建筑而中国不能的原因。楼兰古城的城墙是用粘土和红柳条相间夯筑,虽历经千年仍十分的结实,古城的平面呈正方形,边长约一百丈,城内有土坯佛塔以及一些大型房屋,也有一些矮小的民居,马继荣找到这个差点被风沙淹没了的古城之后惊讶地发现其城内建筑居然基本完整,大军开进去以后就能住下,甚至都不用搭帐篷。 这里本来只是于阗大军的暂住之地,按太子李从德的想法是想去敦煌依附他的外公,结果沙州那边还没回音,杨易和郑渭就发来了邀请请他们进驻焉耆,这却让李从德有些为难了,要答应安西军的使者嘛,怕外公会责备自己来到附近先投外人不投亲人,要往沙州嘛,沙州那边还没来消息,君臣商量过后决定两个地方都不去,就留在蒲昌海。 但李从德毕竟脸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安西军的使者。 马继荣代为应答,他先问战况,在听说高昌已经克胜大捷以后笑道:“我们本来是赶来增援,没想到这边战况进展得这么快,我们都没出力的地方了。此次赶来的军马太多,全部进驻焉耆只怕会惊扰了焉耆的居民,都没仗打怎么还来大军啊。不如我们就在这楼兰古城过冬吧。” 跟着修书一封,在信中暗暗道明了无法就食于焉耆的苦衷,张迈听说了情况后也不放在心上,却让龟兹方面向蒲昌海供应粮草。 “务必要充足供应,不可冷落了原来的好朋友。” 不想龟兹这边热情,沙州那边也是如此,李从德毕竟是曹议金的外孙,外公对外孙怎么能待薄呢所以两个地方都运来了粮食,沙州这边运的仍然是谷物羊群,而龟兹这边则大为不同了。 安西军自打下疏勒以后,不但兵器在改进、种马在改良,而且对于后勤也有诸多发明。 首先是在运输工具上,一种装载量很大的大型马车被萨迪发明了出来,这种大型马车车厢十分宽大,车体可以拆卸,在适合行走的路况中组合起来,只要畜力足够,用一个马车夫就可以运载二十匹骆驼的物资。要知道在中古时期后勤运输最大的消耗就是人本身,如果一个运输兵是背着物资从后方到前线,那么在路上就得被他吃掉一半以上的粮食,用上马情况会好一些,而萨迪发明出来的这种大型马车由于载重量较大,因此在增加单位运输量的同时还能够大量减少运输队伍中途的粮食消耗。 安西军从龟兹发粮,先走到赤河河边,将粮草和马车车体拆卸后搬上木筏,利用这条内陆河一直运到断流处这里离蒲昌海已经不远了,同时马队在河边一起随行,在断流处马夫拼好大马车再将马套上,所有粮食都搬上大马车再一路运到楼兰古城。 龟兹离楼兰古城的距离比起敦煌到楼兰古城的距离还要远一些,但由于运输工具得当、运输路线适宜,来自龟兹的补给反而快了很多,而且龟兹方面出动的运输队伍只有两千五百民夫外加八百骑兵,就运来了比出动一万民夫的归义军还多得多的物资。 马继荣见微知著,在这件事情上便暗中指点李从德,要他注意安西军与归义军的区别:“打仗打的就是后勤,安西军如何克敌制胜太子你还没机会见到,但你看看他们的后勤组织便知道这支军队的了不起。” 在他的指点下李从德果然发现了许多细节,安西军在路线上选择先水运后陆运,这条路线显示了安西军在这件事情上也做过详密的参谋计划,至于大马车则显现了安西军在后勤技术上的用心,甚至就是运输兵护卫队伍的精神状态明显也比敦煌来的轻骑护卫好得多。 当双方的物资搬卸下来以后,李从德又发现将士们更喜欢安西军的东西,而不喜欢归义军带来的物资。 敦煌运来的主要是谷物和羊群,那是最常见的口粮了,本来也没错,错只错在他们和安西军放在了一起就有了比较安西军带来的东西里头有一部分是经过加工的,素食方面是熟炸面,肉食方面是肉干肉干是向游牧民族学来、而由唐军后方的食物工坊加以流水线生产的,至于油炸面那就是张迈的“发明”,军队出征在外举炊不易,并不是任何条件下都有机会埋灶做饭的,这时候通常就只能啃干粮了,但长久这样会影响士兵的营养以及士气,这激发张迈便想起了上一辈子的方便面来,他教食品工坊的主厨先将面条切丝蒸煮油炸,让面条定型,做成了类似方便面的食物,运到前线之后士兵用热水一泡就能吃了,万一连热水都找不到,干吃也比其它干粮来得可口。不但可口,而且这些加工过的食品比起没加工过的食品更加方便运输。 熟炸面在这个时代还是比较新鲜的,一经问世就风行全军,不但军方在用,有一些甚至流了出去成了商品。相比之下于阗的守军自然就觉得唐军带来的东西比敦煌军带来的东西好吃多了。 吃的是安西军带来的更好,至于穿的归义军竟然就没考虑到这个问题,他们主要只是带来了粮食而没有其它。而安西方面则不同,龟兹的参谋人员考虑到于阗大军出发时天气未冷,眼下寒冬却已经到来,只怕他们带的衣服也不够,所以还调来了一大批的棉被和棉衣,甚至还带来了一些燃料。 “一针一线,都见功夫啊。”马继荣叹道:“如果只有曹令公送来的这些东西,我们这个冬天肯定得很难受,但安西军送来的这些却可以让我们过个好冬。” 当然,敦煌方面也送来了一些安西军没送来的东西,比如曹议金怕外孙吃苦,特地让人送来了一些山珍水味以及违时的水果即不合时令的水果,通过温室之类的方法栽培,成本极大,在古代只有达官贵人才能享用,一整套的床上用品,李从德的外婆细心,还准备了冬天驱寒的手炉脚炉,一些驱赶蚊虫的香料,一些防疟疾的药品,曹元德甚至还送来两个暖脚的绝色女奴。 总之对于如何善待自己的外孙,只要能想到的,曹家的人都想到了,其用心之方向正与安西方面的参谋相反安西军虽然考虑到了各种行军的必需品,却并没有考虑到作为主帅的特殊需要,这是由于安西军内部出征之时将帅从来就没有这样的特殊需要,因此安西的参谋们也就没有在这方面下功夫的意识。 李从德将大军在楼兰古城安顿好了之后,就按照李圣天的吩咐,他自己带了人护送妹妹文安公主前往敦煌依附外公,同时先向龟兹方面派出使者接姐姐福安公主到敦煌相聚。 于阗的使者到达龟兹时已是正月,那时候高昌地区还不怎么安定,郭汾怕出意外不肯放人,但王侯家的女儿永远都是身不由己的,太子做了这样的安排,使者在外便不敢胡乱更改,她也不想让使者难做,便来向郭汾告辞,道:“姐姐放心,不会有事的。” 郭汾道:“现在天气又冷,高昌那边听说也还不大平静,就迟一些走,等高昌那边平定,天气也转好了,又有什么打紧为何一定要现在出发你这个弟弟太不会做事了,我派人去楼兰和他说。” 福安赶紧拉住她道:“姐姐,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我在疏勒已经住了好久,又跟着姐姐到龟兹来,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岂是良家女儿所为。现在弟弟要接我回外祖父那里去,若我推三阻四,传了出去只怕别人会说一些难听的话。” 郭汾瞪眼道:“难听的话,什么难听的话” 福安本来不敢说,被郭汾逼得急了,才结结巴巴地道:“只怕别人会说我乐不思蜀,不想回家了。那那妹妹我就更说不清了” 郭汾笑道:“你喜欢留在这里陪我又怎么样,别人说了又怎么样” “可是这里毕竟是大都护家啊。”福安说到这里一张脸急得红了。 郭汾这才明白过来,她要避的是瓜田李下之嫌,虽然以郭汾的个性觉得这些也没什么,但在福安那里如果被别人背后指着说她一句留恋张迈不肯走,那就足以逼得她自杀了。 郭汾知她性子柔顺而怕事,宁可自己吃苦受累也不愿意被人背后指指点点,这才没奈何答应了。 也幸好,福安到达高昌时局面已经平定,张迈特派了一营骑兵护送,经过高昌时福安找了个借口,也不敢入城拜见。 张迈私下对杨易笑道:“这个福安虽然温柔美丽,可惜太不懂事了,我对她也算不错,她居然连入城谢我一谢都不懂。” 杨易嗤一声笑道:“迈哥啊,不是人家不懂事,是你不懂事。她已经在疏勒住了这么久,又跟着你到了龟兹” 张迈插口道:“她不是跟着我来的,是跟着汾儿来的。” 杨易道:“一样,在市井中人口里头都一样,总之你搬家到龟兹她也跟来,而且一直就住在你家。现在要去外公那里了,路上经过高昌,还不忘进城跟你缠绵一番” 张迈呸了一声,纵身起来打他,火道:“你小子胡说什么啊我跟福安妹妹可是清清白白的。” 杨易笑道:“你们是否清白谁知道这也不是我胡说,是市井中人会这样说啊,若敦煌不是曹家的地头,若福安公主不是曹家的外孙女,只怕没两天敦煌连你和公主之间的变文都有了。” 张迈听听也觉得不是没道理,便对此事进行冷处理。他本来还想派一队骑兵一直护送福安到敦煌的,这时也只好罢了。 等过了高昌与伊州的边界,慕容归盈派人来接,安西军的人交接后便回去了,一个也没留下。 这一年来郭汾对福安处处照顾,无论走到哪里周围都有一层保护网护着,这时安西的人一走,虽然从于阗带来的侍女侍从还在,但福安还是忽然觉得身边仿佛空荡荡的,望着安西骑兵的方向心中惆怅,却不敢开口道破一声。 她性子虽然柔弱,却也是个聪慧敏感的人,归义军的兵将对她自然也毕恭毕敬,但福安却总觉得有种不习惯的感觉,至于哪里不习惯她一时也说不上。 到了伊州之后转而向南,一路之上关卡很多,过路要收过路费,过桥要收过桥费,当然,福安的特殊身份让她不用交钱,不过却也不得不接受另外一种“骚扰”沿途官吏听说她来都来巴结她,真当她作仙女来拜,福安一开始以为这只是由于自己是曹议金的外孙女,后来才慢慢地从一些细节中觉得未必全是因为这个,因一个不会说话的土财主在一次隔帘献上美食后竟然唐突地说了一句:“请公主帮忙在大都护处美言几句” 福安脑袋登时嗡的一响,那土财主让她美言什么她没听见,就是满脸发热,心想:“他们他们” 心里羞涩得要死,就像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被人戳破了一般。其实整个西域但凡消息灵通些的谁不知道于阗方面要和张迈联姻的事人人口中不说,心里早就认定了此事必成。 不过遇到这种人还好,不过是隔着车帘说几句好听的话,然后听人阿谀,但在一些较偏僻的地方,治安就变得很成问题,甚至有一些骁悍的胡人似乎并不太买曹议金的账。最危险的一次,竟有一个回纥冲上来要掀开车帘“看看公主究竟长着什么样子”。最后虽然被阻止了,但福安却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忽然之间她有些知道自己为什么不习惯了地方豪强乱设关卡乱收费,以及胡人在境内的横冲直撞,这种事情在安西境内都是没有的。 “看来外公对伊州还控制得不是很透。”她毕竟是曹王后的女儿,又跟了郭汾很久,也常听张迈与郭汾聊天,军国之事也就懂上了那么一丁半点。 福安心想大概因为伊州是新得之地,或许到了瓜州之后就会好很多吧。 然而进入瓜州之后才发现情况并不比伊州有很大的改观。 不久到了沙州,这里的市井比起瓜州、伊州来繁荣多了,汉人气息比龟兹、疏勒、于阗都浓,这时已是二月了,三舅曹元忠亲自来接她,见到了一个至亲福安心里踏实多了,她原本以为自己那种不习惯的感觉是由于走在路上,等到了敦煌就好,可跟着舅舅进敦煌以后,那种不习惯的感觉仍然还在。 “唉,是因为我总是将到过的地方都和安西境内比较吗” 这时太子李从德已经到达了,进了曹府以后姐弟兄妹三人相聚,跟着拜见外公,曹议金见三个外孙女居然有机会一起聚于膝下,乐得呵呵直笑,又抚须叹道:“可惜啊,这等佳事,就只有今日了。” 三个少年少女一惊,忙问何故,曹议金笑道:“我的外孙以后要来看我容易,但我的两个外孙女眼看就都要出阁了,出阁以后到娘家归宁也还有机会,但要到外公这里来,那都不知道要轮到什么时候了。” 李从德哈哈大笑,两个女孩子羞得脸红得如熟透了的葡萄。 李圣天要和张迈联姻的心意,曹议金早在李从德到来之前就知道了,为此他故意在自己的后园起了一栋新楼,名叫公主楼,专门给福安、文安居住,准备让她们在这里出阁。 李从德和他的姐妹出去以后,沙州的重臣康隆来向曹议金道喜,说:“恭喜令公,贺喜令公,这桩婚姻一成,往后张大都护便成了令公的孙女婿,于阗国主又是令公的女婿,这大西北的诸侯还不都是令公的子孙重孙辈了么” 曹议金微微一笑,他赞成这桩婚事确实也有这个原因。让福安在敦煌出阁,那么这桩婚姻就不单单是于阗和安西的联姻,一定程度上也可视为归义军与安西军的联姻,虽然张迈已经有了郭汾这个妻子,但福安公主既然是背靠两大势力嫁过去的,过门之后也肯定不是妾,纵然压不倒郭汾至少也能平分秋色。至于福安、文安两个少女的幸福,这就不是他们考虑范围之内的事情了。 “招婿的事情,要好好安排。”曹议金道:“要将事情做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康隆忙道:“是,是,那当然是”他说着笑了起来:“咱们一定要让整个西北都知道,安西大都护乃是咱们令公的孙女婿” 府内响起了欢悦的笑声。 公主楼既然是专门修给两个公主住的,来到这里也就如同到了家,但福安住进公主楼以后却还是不习惯,然而还是说不出哪里不习惯。文安年纪小,却是什么都还不懂,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只是黏住了姐姐不敢离开。 直到这天晚上文安肚子不舒服,福安就想弄些热汤来,因为要得急,就没通过外婆或者舅妈,直接让贴身丫鬟到厨房去要。侯门之内每一步都有规矩的,吃喝行走都乱不得,一日三餐也都是安排定的,深更半夜忽然要热汤,管厨房的内妇就叫嚷了起来,但又不敢说不给,但拖拖拉拉的烧半天火水也没滚,福安的贴身丫鬟年纪小不懂事,哭着跑了回来,福安也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要去告诉外婆、舅妈,又觉得这种事情太小,说了自己岂不成搬弄是非的人了 这时一个从于阗一路跟来的积年乳娘站出来,问福安要了一支不太值钱的钗子,没一会就碰了一钵的热汤回来,福安道:“怎么这么快” 乳娘冷笑道:“那有什么难的不就是一支钗子塞过去么” 福安脑子里嗡的一下,忽然间全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感觉不习惯的原因,不是别的,可以归结为两个字风气 是的,自己在伊州、瓜州不习惯,不是不习惯那里的荒凉,实际上高昌、焉耆的一些地方也挺荒凉的,而进入沙州之后的不习惯,也不是因为远离亲人,实际上外公舅舅他们对自己都挺好的。 自己真正不习惯的,是这个地区遍布整个社会的那种沉闷习性。 这已经是一个老旧了的社会,半腐的味道已经蔓延到了整个社会的各个地方,从边关小城的那些官吏,到这敦煌外公府邸里头的一个厨娘,身上都透着这种半腐的味道。 和已经在沙州盘根了上百年的家族不同,安西唐军起于边荒,一切事业都还处于草创阶段,军中纪律严明,刚刚从军事文官队伍以及大昭寺文书队伍中脱胎出来的文官体系也还没有受到太多不良风气的侵扰,上层阶级对自己的生活要求相对朴素而简单,与下层军民之间并未有很深的隔阂,这让安西的整个社会显现出了一种朝气蓬勃的年轻气象,甚至就连妇女都展现出了尚武的豪情。 福安在安西境内见到的兵将,都是重视军功、不怕困苦、英姿飒爽的男儿,就是大都护府内也比较简单,郭汾虽然也多了许多人伺候,但平时生活却还是比较自由的,并没有太多的规矩。而沙州这边则全然不同,这里文官是官僚,兵将又都是兵油子,连府内的下人也有着种种积重难返的恶习。 福安忽然无比想念龟兹,不止是因为想念张迈,不止是因为想念郭汾,也是因为想念那个生活的环境。 “或许,我更适合那边吧。”尽管她生于于阗。 就在这时龟兹方面传来了一个消息:张大都护的夫人临盆了。 “听说啊,又生了一个千金” 千金,怎么又是千金福安知道,郭汾口里虽然没说,心里其实还是很希望为张迈生下一个儿子的。 然而敦煌城内的某些人,打听得这个消息确凿之后却欢喜非常。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五章 娇客 尽管郭汾体质强健,但三年之内生下两个孩子,对体力消耗还是很大的。 当孩子即将出生的时候,张迈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龟兹去,然而他不能,那时高昌的局势晦明不定,毗伽随时都有可能攻来,在这个时候作为大都护是不能够因为自己的家事而丢下军政不管的。就连郭汾自己也屡次派了郭鲁哥到高昌,鼓励丈夫继续为国守土,“不要顾虑我,我没事” 她虽然也很希望丈夫能够陪在自己身边,然而她更加明白在这个非常时代,以他们夫妇俩的身份都是身不由己。 郭洛人在数千里外,但也料到了这一点,因此早就让自己的妻子杨清赶来陪护,孩子诞生的时候,府邸之中充满了平静,并没有预期中的洋洋喜气,张迈常常对郭汾说,孩子是男的是女的都无所谓,他都喜欢,郭汾也听出张迈说的是真话,可是那只是张迈个人的情感而已,对张家也好,对郭家也好,甚至对安西大都护府也好,各方面都期待着这次郭汾生出一个男孩子来。 产房之内响起了郭汾的一声长长的叹息,然而天地本不全,世间有一些事情却是强求不得。不久杨清便东进,将郭汾的一些心里话转告给了张迈。 仲春时节,青草渐长,封山之雪渐渐融化,道路越来越通畅,不过让李膑感到奇异的是毗伽竟然没有趁机反击,北庭方面显得很静,薛复趁着天气转好,调集了五千民夫增筑龙泉关城防,以备北军的袭击。 “难道他是准备等到秋后马肥时节再动手么”李膑心想:“但到了那时他只怕就更没机会了。” 疏勒方面新的作战器械正运过来,不但运来了武器还调来了人才与技术,从焉耆到高昌一带,浅层石油储量十分丰富,一个围绕着火油的武器工坊也在焉耆开始运作,同时对高昌、焉耆铁器工坊的整合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那些战奴中的青壮年都被贬去开矿,估计三个月后就能产出第一批的武备,再加上从疏勒那边运过来的守城器械,估计到了夏末龙泉关的防御能力便能大大提升,那时候就算毗伽将军队养得人强马壮要过来也很难了。 所以,李膑认为不管毗伽作何打算,眼下的这种暂时和平对安西唐军来说都是极为有利的。 “如果能够与河西方面同盟关系,那就更不用担心毗伽的来犯了。以高昌、焉耆、龟兹这东方三镇的人力物力,支撑起三万大军来绰绰有余。” 在与河西达成攻守同盟的基础上,一旦唐军在高昌稳住了阵脚,再接下来就不再是消极防守,以张迈的性格肯定要主动出击了。 “不但收复安西都护府,连北庭都护府也收复” 这可真是一个诱人的想法,不过李膑很快就将这个想法按耐下来,因为这样的战略太急促了。 北庭那边是胡人的天堂,而且东西受敌,安西唐军得其地难以防守,得其人民要同化起来难度也很大,李膑认为以当前安西方面所掌握的汉民基数,贸然北进会造成难以承受的负担。 “依然是要向东,进一步加深与河西的关系啊。”那个方向,才是能够更快得到人力物力的地方。 自宁远以至于高昌,无人不知与河西处理好关系的重要性,就在这时敦煌方面来了使者向张迈发出邀请,邀请的内容有两方面,一是公事,一是私事,公事是要建立西北大唐同盟,私事则是结亲,而公事私事又都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那就是曹议金希望继续与张迈加深关系。 曹议金的使者到达高昌之后说起这两件事郑渭李膑等完全不感到意外,结亲的事情从去年说到现在,许多方面的条件都已经水到渠成。现在曹议金既然发出了邀请,张迈便一口答应。 此时安西唐军已经完成了东方三镇的军力布置,三镇的军队主力都集中在高昌,龟兹焉耆的防务由安守敬负责,本地兵员融入新的体制之后,开始在防务、治安等方面起到越来越大的作用。 张迈召集诸将商议,道:“前往沙州只是早晚问题,现在这个时机我觉得还是合适的,只是要带谁去,又留下谁,请大家议一议。” 李膑道:“曹议金此次来邀目的非常明显,按理说是不会有事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得预着一个最坏的情况,即在最恶劣的情况下可以护送大都护杀出重围的猛将。” 石拔哈哈笑道:“这个不用别的人,我去。” 众人都微笑起来,没人和他争。 李膑继续道:“此去敦煌,如无意外不会有明争,石拔十有是用不上的。但暗斗却在所难免,我军威名太大,且安西长征变文流传已广,敦煌必有仰慕大都护者,也必有不服气者,强龙过境,地头蛇定要来找麻烦,我军以武立国,文斗无关紧要,武斗却不能输,西北武斗,以骑射为纲,此去敦煌,宜集军中汗血宝马,以两营神射手加上汗血宝马,定能压倒群雄,令他们不敢仰视挑战。” 郭师庸道:“按副司马所说,此去敦煌并不需要带上大将了。” 李膑道:“不需要。这次去是去登台表演,不是去上战场打仗。” 郭师庸道:“那么大都护出境以后,东方三镇防务如何安排” 这事李膑就不好主张了,诸将一起望向张迈,张迈从诸中郎将脸上扫过,道:“薛复驻龙泉关,防北庭,奚胜驻高昌,兼领赤亭关,郭师庸驻焉耆调练新军,春华为四方接应使,三镇政务都由郑渭统筹,若有大事不能决,由五人共议决定,在我回来之前,你们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说着将印信交给郑渭。 慕容春华道:“那杨将军呢”他问的是杨易。 张迈笑道:“杨易跟我一起去敦煌。他在那里也有个媳妇,难道要我帮他迎回来不成” 因是进入盟友国境,军队不能太多,当即从全军选出两府,一为龙骧府,一为鹰扬府,加上左箭营、右箭营,此两营如今已募集到各三百人,共三千人,择日出发。 三千人全部换上全新衣甲,刀磨得光亮,马喂得膘肥,人人抖擞精神,铁蹄踏踏,直奔赤亭关。 慕容归盈在边境上迎接了张迈后一起南下,见了这等人马暗暗惊骇,暗道:“这里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气势之雄壮只怕纵横西域也无人能够留难,若他们全军都是这等精锐,放眼西北还有谁能是他对手” 李膑暗中授意嘉陵,张迈的人还没到瓜州,敦煌百姓已经人人知道张大都护要来,一时间人人谈论,茶楼酒馆说的尽是这个话题。那安西唐军长征变文更是场场火爆。 李从德毕竟是少年心性,到敦煌之后天天微服外出听变文,安西唐军的事迹他也不是不知道,但变文积累深厚的敦煌发展出来的段子毕竟与马继荣那样枯燥的军事分析不同,这时安西唐军长征变文已经产生了变种,故事的核心仍然没变,但由于听众口味的不同已经分出了写实派和幻想派,写实派是正儿八经地述说安西唐军东征的过程,幻想派则加入了许多魔怪传说。李从德白天在外面听得如痴如醉,晚上就回来给姐妹转说。 文安也听得津津有味的,不停地追问:“姐姐,那个张大都护真这么厉害他头上长角,脸就像龙” “那位杨将军大战的时候,背上真的能长出翅膀来啊那我可不敢嫁给他了” “还有那个石拔,听说他那支獠牙棒是前年狼精变的,上阵的时候会变成饿狼扑出来咬人,姐姐是真的吗你见过那獠牙棒变成狼精吗” “张大都护的那位郭夫人,听说也是龙女变得,那可多厉害啊。” 文安才十五岁不到,尽管福安老跟她说没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但她还是对安西的情况充满了好奇和担心。 “唉,姐姐,不如我们也出去听听变文吧。” 福安久在张迈家中,对安西的内幕自然知道得比说书人多多了,原本对去听安西长征变文也没什么兴趣,但从李从德撩着撩着,心里也动了。 李从德却道:“要去听变文那我可得安排安排。最近大街上胡人太多,横冲直撞的,妇女都不大敢出门。” 福安居于深闺之中,不知外界的事情,奇道:“胡人太多为什么。” 其实于阗尉迟氏本来也是胡人,但李圣天坚持自己乃是大唐宗属,福安又跟着郭汾跟了那么久,这时心里已完全自我认同为唐人了。 李从德道:“因为外公召开了西北大唐同盟啊,所以河西的诸侯都来了。凉州、甘州、肃州、鄯州、兰州都有朋友来捧场。” 福安更奇:“西北大唐同盟关胡人什么事情。而且甘州、肃州不是落在回纥人手里了吗” 李从德道:“甘州、肃州是在甘州回纥手里,可甘州回纥有时候也自称大唐藩属啊,而且他们和外公关系很好,所以这次外公发出号召以后他们很感兴趣,所以也就来了。说起来他们和我们还是亲戚呢。” 原来回纥与大唐的关系,时而成为祸害,时而则作为臣子,而不同部落与大唐的关系也不同,岭西回纥与大唐关系较浅,独立意识较明显,岭东回纥与大唐关系较深,如甘州回纥原本就处于大唐治下,其族又没有足够的文化力以自立,所以偶尔也自称为中原之藩属,但也不听中原的号令,说甘州、肃州沦为外族统治,倒不如这两个地方也陷入军阀割据,只不过由于甘州回纥保留有浓厚的胡人习性,而且久而久之胡进汉退,所以就和中原越走越远。但在没有坏处的前提下,甘州回纥偶尔也会向中原朝贡称臣。 河西地区的胡汉关系与岭西完全不同,这里的胡人和汉人犹如犬牙交错,甘州回纥统治下也有大批的汉人,沙州、瓜州境内也有着大量的胡人部落,就是曹议金与甘州回纥也有联姻,胡汉之辨在敦煌统治阶层中正日趋淡薄,这或者可以称为一种“民族融合”,不过这种民族融合在沙瓜地区与在安西地区的走向却是相反的安西是在汉化,而河西则正在胡化。 因此曹议金发出成立西北大唐同盟的邀请之后,统治着甘州、肃州的可汗药罗葛狄银也娶了曹议金的一个女儿为妻,这时安西军刚刚打败毗伽,与归义军联盟之后更是威震四方,狄银便也相应了号召,甘州回纥既然参与此事,沙瓜与凉州的道路也就通了。 其时凉州也有一部支撑危局的独立势力正处于吐蕃六谷部的重大威胁中,他们频频向中原发出奏表,但中原王朝却未能发兵收复河西,收到奏表之后只是发出一道任命而没能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其留后孙超听说曹议金与张迈要重振唐统而甘肃两州的道路又通了,竟毅然赶来赴会。 结果六谷部的吐蕃部听说之后竟然也派人来赴会,因此曹议金此次虽然是召开大唐西北联盟,但在敦煌的胡人的活动却尤其明显。 福安这日和妹妹跟着李从德出来,三人虽然微服,但李从德还是用一辆马车将两个姐妹密密实实地保护着,到了茶楼由下人在左右遮住,送了两个公主进门,他在这里早就包了一个包厢,这时茶楼说的却是一段新变文,讲的是张迈如何智破毗伽,其实焉耆的那场大战是实打实的硬仗,其中曲折并不多,但到了说变文者的口里却变得细节繁多曲折异常。 福安在龟兹的时候早听郭汾讲过了莫敦门一战的经过,早知道事情并非这么一回事,一开始觉得抵触,但慢慢地还是听进去了,因为变文者讲的实在有趣。 姐弟妹三人一边喝酒一边听变文,听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离开,路上回味,觉得那说变文者讲得真是好,连福安慢慢琢磨着,竟然有些混淆了心中的记忆,一时间分不清楚谁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的了。 姐妹两人在马车中谈着莫敦门之战,文安道:“为什么莫敦门之战没有杨将军呢” 福安忍不住笑了出来,挠她痒痒说:“都还没过门了,就这么惦记着你的夫君了” 羞得文安抬不起头来,忽听车外大叫:“什么人让开,让开这里是” 砰的一声,马车剧震,似乎是没什么撞中了,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福安和文安都跌出车来。李从德大怒道:“是什么人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给我拿下” 周围的侍卫就要上前,因为这是在敦煌城内,所以一般的护卫都没带刀,不料李从德这一出口,锵锵锵几声,对方二十多个人都拔出刀来,李从德一惊,心想城内怎么会有这么多带刀的人,要知道敦煌城内的律法,带武器一般是禁止的,只有得到特许才能带刀,哪知道对方竟然有二十几个人,个个都携带兵刃。 李从德一惊之下,心想莫非是归义军中的权贵就要出言责骂,一定眼,却见二十几个人全都是深目高鼻,皮肤较白,而且穿着的衣服也完全是胡人的装扮,归义军辖境之内胡人以及混血儿甚多,于阗那边也一样,只因两邦都标榜宗唐,所以境内就算是胡人或者混血儿也大多身穿大唐服饰。 别看这只是外表,就是因为有这等坚持,几代人下来胡人也会变成汉人,相反,如果长期遵从胡人的习俗,几代人下来汉人也会自认为胡人。 但这时这二十几个人不但相貌有明显的胡人特征,而且都胡服胡刀,这就让李从德更为惊讶了。 李从德的侍卫长大怒,那些胡人却哈哈大笑,道:“我们就算撞倒了你们的马车,那又怎么样” 李从德和他的侍从只有十几个人,带刀的只有一半,眼看群殴没法取胜,侍卫长大叫:“这位是于阗太子,车里是于阗两位公主的凤架,你们冒犯虎威凤架,都不要命了么” 那二十几个人领头的是个强健的年轻人,哈哈笑道:“我说是谁,原来是于阗来的小子小妞。” 福安这时已经在侍婢的帮助下从翻倒的车厢中怕了出来,叫道:“从德,怎么回事。” 众胡听到她的声音都转过头来问他,有几个人同时发出咦、哇的叫声,那个年轻人更是盯着她一动也不能动便有人叫道:“好漂亮的小妞。” 李从德大急,赶紧耸身拦住了,怒道:“你们究竟是谁,竟然敢在敦煌城内如此撒野” 那二十几个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个笑道:“于阗的小子听好了,这位是我们回纥可汗的嫡子,也是我们甘州的王子药罗葛景琼殿下”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六章 安胡策 张迈进入归义军辖境以后,沿途自然不免遇到许多的归义军官吏,过城遇到市民,在野外则遇到部落。 归义军为了迎接张迈早就做了种种安排,从伊州到敦煌,一路上只要是张迈经过的地方都是经过粉饰的,迎接的人和让张迈见到的人都并非这个地区居民的真实面目。 不过,张迈还是发现了一个问题。 经过市井中时,他发现汉民们普遍非常驯服,对于归义军官方的安排没有一点抵触,基本上是令下即行。 而在野外的胡人部落则不同,进入瓜州之后,有几次大军过处有胡人当道放牧,这些人显然并不在安排之内,只是恰好被大军经过时撞见,他们望见慕容归盈的旗帜也没躲得多远,有一部甚至上前来打秋风,慕容归盈也善加安抚让他们离去。 张迈见这些胡人脸带凶色,对着归义汉军并不畏惧,甚至有一点小小地轻蔑尽管慕容归盈麾下是军,而他们是民,这些胡人部落的言行举止,让张迈感到和瓜州的汉民那种驯从完全不同。 对于这个问题张迈有些不解,他本来一路上都是骑马,这时却钻到灵俊与李膑所坐的大马车上,向他请教。 灵俊听张迈说了他的疑虑之后道:“沙瓜胡汉之所以如此,并非汉民天生柔弱,而与曹令公的政策有关。” “什么政策”张迈问。 灵俊道:“沙瓜的胡人部落甚多,又皆彪悍,在境内势力甚大,当初归义军大乱之余,曹令公趁机崛起,为了笼络他们而对胡汉的统治手腕颇有区别。法令上,对汉民行以严令峻法,对胡人则以安抚为主。汉人多交税,胡人少交税甚至不用交税” 他还没说完,张迈和李膑已经听得瞪大了眼睛,齐声道:“什么”灵俊本来只是将此事作为其中一个大略,听张迈问道:“为什么汉人多交税而胡人少交税甚至不用交税”乃说道:“汉民勤于耕种经商,家庭比较富裕,能纳的税多,胡人游牧,许多家庭连自给自足都不成,能纳的税少。而且汉人定居,耕种经商所产生的财富都有理路可循,田亩放在那里不会跑,商铺更是集中在那十几个市集上,征起税来比较容易,税吏只要丈量了田亩,看了店铺货物,基本上就能将税收上来。胡人却是以放牧为生,且这些人都是粗放散养,今天在此山头,明天在彼山头,曹令公能养几个税吏将沙瓜的山头跑遍、将沙瓜两州每家每户人家每年多生了几头羊清点清楚曹令公也试过按照部落集体征税,但且每次向胡人部落征收税赋总要惹出事来,征上来的税不值多少钱却又要惹出各种麻烦,所以到后来干脆就少收或者不收,不但不收税,逢有干旱大雪还补贴他们呢。” 张迈和李膑对望了一眼,他们虽也派出了不少细作探子,但细作探子打听的都是军政方面有变化的大事,对于发生在日常生活中的社会常态反而忽略了。 灵俊又道:“除了税收之外,于司法上也有倾斜。胡人在野外一般不怎么受律法管辖,只是听之任之,汉人或在城内,或在村庄,管得就比较严些。若遇到胡汉争执斗殴,若汉人杀了胡人,一般都会严厉惩治,若汉人杀了胡人,除非是闹得特别大,否则能从宽处理便从宽处理,或者是关几个月,等事态平息下来就放他们走了,如果被杀汉人没有苦主,有时候就连审都不审,只当是那汉民白死了。” 张迈对那税率一事本来只是摇头而已,听到这里忍不住惊道:“什么”他可没想到沙瓜治下竟然还有这等事情,大惑不解地问道:“曹令公人称西域贤主,为什么这般倒行逆施” 灵俊道:“这也是有渊源的,只因当初大乱之后,曹令公为求迅速鼎定局面,因此对各方面都颇为优容,凡事先行容易者,后行困难者。汉人有守法之传统,所以以法治之易,胡人不懂法,不习惯大唐的律令,要他们也来听大唐律令就难,所以就用羁縻政策。且若是汉人被胡人害了,除非是大族人家,否则一般不敢聚众闹事因曹令公深知大乱之可怕,所以对聚众闹事者防范得甚严。而胡人则无此禁,每遇有事,如被汉人殴打,马上便成百上千人地聚集起来闹事。且不管案件审理得如何,只要是激起胡人聚众闹事者,事后辖地官长、刑吏一定会受到曹令公的责处,认为他们治民无方。久而久之,官长、刑吏便都怕了,凡有胡汉争执,不管谁有理,谁没理,一切先以维持稳定为先,怕的就是胡人起闹牵连了自己。胡人性子狡猾,知道官长、刑吏怕他们聚众,因此一旦犯案便以聚众相威胁,而沙瓜的官长、刑吏果然害怕,若是汉人犯胡则必严加处置,胡人犯汉要么就从宽处理,要么就和稀泥了事。故而数十年日积月累下来,乃使沙瓜之律法对胡人形同虚设,胡人不知法之可畏,因此越发地肆无忌惮,而汉民眼看若起争执自己一定吃亏,所以便忍气吞声,此非河西之民天生柔弱,乃是律风如此,久而久之便都习惯了。” 李膑眉头大皱道:“难道曹令公不晓得这样做会埋下极大的隐忧吗” 灵俊叹道:“一开始也没料到会变成这样,等到后来慢慢地也就知道了。这些年曹令公也在尽量设法调整,只是大势已成,有道是积重难返,胡人横行得久了,如今便是要叫他们与汉民一般公平守法也难了。甚至如今有不少汉民因见律风利于胡不利于汉,便也诈称胡人。一遇有事,先不论正邪对错,而辨明胡汉。以至于曾闹出一个笑话来:有两户汉民因斗殴闹到刑吏处,刑吏问起事件经过,两人不说,却先摆出种种证据证明是胡人,同时又都指责对方为假冒此事在敦煌曾传为笑柄,然笑过之后却不知掩藏了多少汉民的无奈。不过呢,此政虽有隐忧,但对眼下维持胡汉和平却还是有作用的。曹令公能治沙瓜二州数十年而无内外祸乱变故,亦得此绥靖政略之助。” 张迈却听得不住摇头,他推开窗户,见大军过处几个牧民正优哉游哉地放牧,对过往大军视若不见,张迈不禁想起经过瓜州的时,瓜州官员命百姓匍匐于道迎接,两个场景便如同时放在眼前对比一般 “怪不得有人要比喻胡儿为狼,汉民为羊,不是汉民本身如羊,而是这等莫名其妙的政策硬要将汉人当做羊来圈养” 张迈眼中闪过一丝闪电般的血色,瞳孔之外的白色忽然变红了 “这片土地上,真的是一个以汉民为主体建立起来的政权么” 在疏勒时,张迈以为是的,这时却怀疑了起来。 “靠剥削同族来养肥胡人,哼,这便是曹令公的治道么” 他本来还曾想过若能与曹议金合作则尽量不要产生冲突,但这时胸腹之间却猛地冒出一股烈火来,寻思:“我怎么能忍受这种事态继续下去再这么下去,不出数十年,此地就算不受外来攻击也必逐渐胡化先烈抛头颅撒热血争来的土地,汉人节衣缩食积攒下来的财富也都将拱手让人” 敦煌城内,甘州回纥的王子药罗葛景琼眼看自己的侍从不小心撞翻的马车里头竟然是两个举世罕见的绝色美女,一时间瞧得眼睛都直了。 文安也就算了,毕竟还不满十五岁,福安的体态却都已经长成,虽然容貌被景琼看过后赶紧遮住,但婀娜之姿仍然遮掩不了。 “好一个美人”景琼赞了一句,竟然从马背俯身,伸出手来摸福安的下巴。 李从德也是西域大邦王子,但他长于深宫,年纪又小,如今又身处他外公治下的敦煌城内,这次带姐姐妹妹微服出来听变文,也就带了二十几个侍从且将近一半没带兵器,陡然被回纥人围住不免有些慌怕,待见景琼竟然要轻薄福安,这才忍耐不住,喝道:“大胆” 拔出佩刀来那是张迈托马继荣送给他的横刀呛一声砍去,因李从德等穿的是汉人服饰,所以景琼便先有几分瞧不起他,没料到李从德竟然会动手,急闪之下已经来不及,左右已被拖了长长一道口子,虽然伤口不深,但毕竟已经见血。 这一来街上可就乱了 “大胆” “你们这几个汉狗,瞎了狗眼了,竟敢伤害我家王子” “宰了他们” 于阗的护卫们一惊,赶紧将李从德和两位公主围住,一边大叫:“你们才大胆这位是于阗的太子,曹令公的外孙你们若敢动我们太子一根毫毛,管叫明天就全部都得上刑台” 这已经是于阗的人第二次自报家门,不料甘州回纥的人非但不怕,反而有人笑道:“曹令公又怎么样,若不是我们可汗的支持,他能坐稳沙瓜”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却听围观市民叫道:“好了,巡城使来了。” 这里毕竟是敦煌,市井闹了这么大的事早惊动了官府,李从德眼见官兵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但药罗葛景琼那边竟然也丝毫不慌,巡城使来到后问知双方身份吓得脚软,福安在旁边瞧见,心道:“若是在疏勒,不管是谁,胆敢作出这等事情,巡防士兵一定先解了他的兵器,拿到法曹再说。” 李从德怒火冲冲,指着景琼对巡城使说明经过,景琼却斜睨着他没应和,偶尔眼光一扫又落到了福安身上。福安被他看得心里暗惊,抱紧了妹妹,躲在了弟弟身后。 却听回纥王子身边一个老者冷笑道:“好,好,来得好我们王子这次不远数百里赶到敦煌,本来是要扶曹令公一把,让他领袖西北,没想到王子才一进城就受了伤,我倒要看看你们归义军怎么向我们大汗交代” 巡城使哪敢处理此事却见人群分开,又来了一人,那巡城使见到那人如望见救星,急忙迎了上去。来的却是归义军中的另外一个重臣康隆,李从德和景琼他都是认得的,赶忙来打和场说:“误会,误会” 景琼身边那老者指着景琼手臂上的伤口厉声道:“这是误会” 康隆忙说:“王子养伤要紧,此间之事,待见着令公后分说不迟。”好说歹说地安抚着,一边命巡城士兵喝退所有围观百姓“看什么看天色已晚,各自归家去” 李从德在旁边看得气闷异常,福安本来也是个柔性子的人,这时心中也大为不满。 那边甘州回纥的人在康隆的好言好语中慢慢收了刀剑,但口中却还不住地谩骂,景琼包扎了伤口之后,看看于阗的护卫要护送两位公主离开,他抢上一步拦住,李从德怒道:“你干什么” 景琼冷笑道:“有这么简单就走” 李从德道:“你要怎么样” 景琼拔出刀来,道:“你也让我砍一刀,我就放过你” 一见他拔刀,于阗的侍卫马上又拔刀相向,回纥人不甘示弱,竟然又拔刀围了上来,直将康隆和巡城士兵也都当做了透明。 便有人听:“大公子到了。” 李从德一喜,心想舅舅到了,那便什么也不怕了,那边景琼却依然倨傲。 曹元德来之前早知道事情经过了,到达后道:“在大街上闹什么闹,回府再说。”将两班人马都带回府中。 此事早就连曹议金也惊动了,他正筹划着如何接待张迈,不料张迈还没到,自己眼皮底下却已经闹出了事情来,李从德是亲外孙,还好处理些,甘州回纥那边却得谨慎,此事只怕除了自己之外谁也压不下,因此他派了儿子去将两伙人都接了回来。 曹议金在政略上虽行绥靖,但他本人毕竟也是西域一代豪杰,否则药罗葛狄银和李圣天也不会都认他作岳父,进府以后景琼也不敢那么放肆了,只与他的随行重臣谋落戈山入府觐见。 曹议金见到了李从德脸色一沉,道:“从德,你不在府内读书,不在校场练武,怎么偷偷跑出去,还带了姐妹去听变文,这像一国太子干的事情吗” 李从德吓得头一缩,曹议金又盯着景琼道:“景琼,你虽不是我女儿所生,但你父汗既然认了我为岳父,我便也当你如孙子一般。这次你代表你父汗来敦煌,言行举止都该自重,却怎么率众在大街之上闹事” 谋落戈山忙道:“令公,不是我家王子闹事,而是我家王子被人砍了一刀啊”说着向景琼使了个眼色,景琼手一车将包扎撤掉,露出伤口来,叫道:“令公,你看看,这就是这位于阗太子做的好事。”谋落戈山道:“令公,你威名震慑西北,人人都说你处事公正,虽然从德太子是你的外孙,但我们应邀远来,结果却一进城就被从德太子杀得血溅街市,令公,你就是这么欢迎我们的么” 李从德大感愤懑,此事本来是回纥人惹起来的,只因为对方受了伤,有个摆明了的证据在,现在竟变成于阗这边理亏了。 曹议金脸色一沉,看着谋落戈山喝道:“戈山,你少在这里挑拨风雨。”盯着景琼的伤口,道:“这道伤口,入肉不到半寸,一看便知分明是误伤,草原男儿,便是被老虎咬断了臂膀也不皱眉一下,景琼,你受了这点小伤就摆出来,是想博取可怜么” 景琼脸色一红,忙将伤口包扎好了。 “但是”曹议金又瞪向李从德,道:“从德,这件事情你也有错。这道伤口虽然浅,但终究是你伤了的,有错就当认,现在就在这里,向景琼赔礼道歉吧。” 李从德叫道:“可是他他是他先对姐姐无礼” 曹议金问:“哦怎么无礼了” 景琼当时是要摸福安的下巴,这话李从德哪里说得出口,道:“他他动手动脚的。”景琼忙道:“不是没这事我当时是见属下不小心惊了公主的马,带翻了马车,关心之下想看看公主受惊了没有。” 李从德瞪着他叫道:“你根本不是”当时景琼向福安伸手的时候那副神情根本就是意图轻薄,只是这等事情却难以分说,而且也无证据。 “够了”曹议金道:“你们两人的父亲,都叫我岳父,你们其实也就是兄弟,兄弟之间有点什么误会,揭过就是,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要为这点小事纠缠不休么从德,上前给景琼道歉。” 李从德无奈,只好委屈地给景琼道歉,景琼对归义军人人都不放在眼里,但毕竟有些怕曹议金,也就没再作过分要求,曹议金大喜,道:“这才对啊”一手握住一人的拳头,道:“你们都是我的好外孙,今天的事情,就当是不打不相识。”将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眼看一场涉及西域三大邦的被曹议金化解于无形,旁边曹元德、康隆等都大感佩服,纷纷道:“正是,大家本都是一家人,正该以和为贵。” 李从德虽与景琼握手,心里却甚不愿,景琼却忽然向曹议金跪下,曹议金愕然道:“景琼,你这是为何”景琼道:“我求令公一件事情。” “我与你父汗情同父子,与你便如子孙,有什么事情,我皆答允,你站起来说吧。” 景琼大喜,道:“令公既然开口许诺,那可不能反悔了”看了一直躲在旁边的福安一眼,说:“我想请令公做主,将这位公主许配给我”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七章 封侯非我意,但愿四夷平! 听景琼向外公求娶自己,福安真是吓了一跳,本来她对是否嫁给张迈还带着几分羞涩的犹豫,这时心中却猛地明确了起来,极其强烈地反感甘州回纥,一双妙目望向曹议金,叫道:“外公”李从德更不想姐姐嫁给这个人,也叫道:“外公”两人没具体说什么,但语气中反对之意已经相当明显。 曹议金一笑,对景琼笑道:“景琼你这话可说得迟了,本来你和福安论起年纪、人才、亲谊倒也是绝配,可惜福安日前已经许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齐了,就等着过门完婚。因此此事我也无法答应了。” 景琼道:“可是令公刚才答应过我无论什么事情都答允的。” 曹议金道:“福安已有婚约,此婚约中我既是家长、又是媒妁,毁约之事如何做得老夫未问明是什么事情就答应你,那倒是我的不是了,这样吧,你的婚事也包在老夫身上,定给你找一个门第相当、容貌绝艳的妻子。” 景琼其实已有妻子了,并不是急着自己的婚事,看上福安爱的是美色,若是个汉家知礼的子弟,这时听说对方已有婚约也就默退了,但景琼却是越求不得就越想要,觉得既然还没成亲就有机会甚至就算成亲又怎么样也未必搞得到手 “令公,却不知公主许配的是哪家的子弟”他问这个问题,其实已经在品度福安这个未婚夫的身份,看看能否用上什么手段抢亲。 康隆在旁接口道:“王子,这门亲事敦煌城内知道的人也不少,公主的这位未婚夫婿大名鼎鼎,说出来你也定然听说过。” “是谁” 康隆笑道:“便是安西大都护府大都护、四镇节度使张迈。” 景琼咦了一声,如今张迈在西北那真是威名赫赫,自可汗到黎民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这次景琼要来沙州时也得过乃父关于张迈的嘱咐。甚至就是沙州于阗要与安西联姻的事,谋落戈山也都略知一二,只是景琼之前没有在意所以不知详情。 曹议金见景琼听说是张迈之后就没再强求,心想他已经知难而退,撑持起身子来,呵呵笑道:“虽然姻缘未成,但提亲总是美事。常言道,万事以和为贵,以谐为美,你们两家从子弟斗殴到议亲论娶,从误会到朋友,正是应了这两句话。”说着便命设宴,一来要给景琼洗尘,二来要给两人压惊。 福安本来不想列席,辞说自己乃是女子,不宜抛头露面,曹议金笑道:“都是亲戚,有什么打紧。”仍然让两个孙女列席,又让自己的妻子、媳妇、孙女都出来凑热闹,曹元德会意,让自己正当龄的女儿和侄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坐在了景琼的对面,景琼却视若无睹。 他本来已被张迈的威名压住,又不敢在曹议金面前放肆,几杯酒下肚却又孟浪起来,他毕竟不是没见过女人的强邦王子,对福安原本只是爱她七八分,因没求到就多了一两分的不甘,再听说是已经许给了张迈的女人,对福安的登时增加到了十二分直冲理性之堤防了。 借着给曹夫人敬酒,给众女眷一个个地敬下去,敬到福安这里他已有了七八分醉意,笑着对福安道:“你是我四娘的外甥女吧。”原来曹议金将一个女儿嫁给了药罗葛狄银做了第四房妻子,算来景琼的这个后妈,还正是福安的亲母姨。他这时看了看福安道:“长得真像,都是这么美貌”,凑近了些道:“连味道也像。”嘴角带着古怪的笑容。 福安猛地想起漠北风俗可汗如果死了,儿子是可以娶除了生母以外父亲的其他妻妾的,便是父汗在时,儿蒸后母之事也是常常发生,福安虽长在西域却深受汉化教育的熏陶,眼看景琼如此言语,如此神情,隐隐猜到了什么,心中大恶,身子往后一倾避开了越凑越近的景琼,托言自己醉了赶紧逃往后面去了,景琼犹望着她的背影依依不舍。 曹议金看在眼里,却只当不知道,宴会散了以后对长子道:“景琼可有些少不更事了,你将他盯紧些,别让他干出逾格的事情来,还有,让你媳妇也搬到公主楼去照应,出阁之前,没事别让福安两姐妹乱跑。如今西北诸侯都在敦煌,正值非常时期,万万不可出差错。” 曹元德道:“但景琼这番也太放浪了些,据情报看来,那张迈绝不是个好惹的人,万一闹出什么事情,说不定他一怒兴兵也非不可能。父亲看是否敲打敲打他一下” 曹议金道:“咱们眼下正需甘州方面的支持,若是安西与甘州冷战起来,咱们身处其间正好利用。可以让两家争竞,却又不能让他们打起来,让两家争竞,他们眼下都还压不倒对方,那就得寻求我们的支持,但要是真打起来对我们反而不利。不过这个分寸的拿捏却得恰到好处。景琼年纪轻,城府未深,脸皮尚薄,你若直接去敲打他只怕他一怒之下就要回头,西北之盟若是少了甘州,则凉州也将切断,那就变成三家之盟了。僧乌波李圣天的原名如今与张迈走得太近,在我们与张迈之间他会选择谁我现在也有些没把握。只有让河西诸侯都参与进来,咱们在会盟上的声势才能压倒张迈。” 曹元德忙道:“不过张迈他会乖乖听令么” 曹议金笑道:“他怎么可能会是因一个盟约而听令的人这一番结盟推出的只是诸侯之长,不是诸侯之主,诸侯会盟推其长者,先论爵位,次论功劳,次论资历,论爵位我数次得中原敕封,张迈却只有一道不知真假的前朝圣旨,论功劳他威名正盛,但我根基深厚,却也不输于他,而论齿数则我毕竟长于他,张迈既肯来沙州就我们,那便是默认我为西北诸侯之长的暗示了。此次先结盟约,挟河西以服张迈,然后借此威权,渐渐统合河西。此为兵家纵横之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均在此中了。” 曹元德大喜道:“父亲英明,孩儿所不能及也。”因想起曹议金的话,便没直接去找景琼谈话,却去找谋落戈山,要他以邦交大事为重规谏少主。 阳春三月,敦煌也迎来了一年级的好风光。 张迈来到敦煌时有些讶异这里的美丽与富饶。 严格来说,这并非张迈第一次来到敦煌,上一辈子西行旅游,敦煌当然是整个旅程的第一重点,所以他曾在这里呆了整整七天,可是今天“重游故地”,却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地方。 “上辈子”来来到时,敦煌的风沙化已经相当严重,连举世闻名的月牙湖也面临完全干涸的危机,但这时张迈看到的却是漫山遍野的草地,块块如井的绿田,月牙湖在后世是一个孤零零的水体,但在此刻却只是众多河湾中最漂亮的一个。 “千年的光阴竟然对大自然也做出了这么大的改变” 如果说自张义潮以降归义军一代代的努力是创造这沙瓜富庶的人为因素,那么这肥沃丰美的水土则是沙瓜得以兴盛的自然原因了。 看到大西北比千年之后丰饶何止数倍,张迈甚是兴奋,眼看望见敦煌城了,他在车内对李膑、灵俊道:“这次我们到沙州来,不求虚名,不求实利,就是要让百姓知道我们,亲近我们,相信我们,一切行动以此为纲。说白了,其实曹议金和我们都知道这次的事情乃是做秀,只是曹议金未必知道我们要秀的东西和他们不同,我们要秀的目标也和他们不一样。” 灵俊问道:“什么是做秀” 张迈笑道:“就是登台做戏。”灵俊哦了一声,张迈又道:“眼下是曹议金搭了台,他要做的戏首先是给西北诸侯看,然后才是给百姓看,我们的这场戏却都是唱给河西百姓看的,什么戏文热闹我们唱什么,总要听得他们如痴如醉、爱我想我才算成功。我们立场堂堂正正,军势如日方中,只要百姓能够了解我,我相信我们的主张一定会得到他们的支持。只要他们能支持我们,那我就无所畏惧。我们就像烈火,河西百姓就像柴草,双方只要遇上了定能烧出更旺的烈火来,我最怕的就是曹家闭关自守让我们无法接触到河西百姓,那样我们要硬打进来,但现在既有机会让我们接触河西百姓,务必要争取他们对我辈倾心” 灵俊含笑道:“大都护所言甚是,万事先取人心,书生得人心则成千年圣,英雄得人心则建百世功。” 李膑嘿嘿一笑,道:“人心要抓,英雄之业亦不可废。” 到了敦煌城外,不但曹元德、曹元深亲自来接,李从德也来了,他比张迈小了十几岁,见到张迈先称叔叔因张迈与李圣天是兄弟相交,杨易在一旁笑道:“你现在叫叔叔,回头大都护要是娶了你姐姐做妻子,这辈分不是乱了么” 李从德忙又改口称大哥,张迈挽了李从德的手,笑道:“咱们各交各的,我对这些辈分什么的从来不计较,大丈夫立世以德名功业为主,有志不在年高,无功空活百岁。我虽然大你十来岁,但你喜欢叫我什么都无所谓。” 他们是马上叙话,张迈的汗血王座乃是西域数一数二的宝马,神态威武犹如天龙,李从德所跨虽然也是良驹却也逊色不少,张迈一招手,早有人牵出一匹千里马来,李从德眼睛一亮:“汗血宝马” 张迈呵呵笑道:“来,换个坐骑吧,算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李从德大喜,忽地跳下马来,跟着一踩马镫飞身上了新坐骑,大凡家教良好的贵族子弟,缺的只是基层力量和吃苦耐劳,书算骑射的教养却远胜平民,所以李从德的马术也相当不错,安西军将士望见了无不喝彩。李从德听到彩声心中大感满足,便在马上拱手谢彩。 曹元德道:“天色已不早,家父早在城中设宴等候,就请大都护入城吧。” 这时城门内外早就挤满了人,一来曹家也组织了些百姓夹道欢迎,二来百姓人人都因安西唐军长征变文而对张迈、杨易等耳熟能详,都将他们当做传说中的人物了,这时听说张迈要来,那真是万人空巷,人头涌涌将主街以外的地方挤得水泄不通。 张迈与曹元德并行入城,但汗血王座比曹元德的坐骑高了半个头,李膑这次又特地为张迈配备了一个加高银鞍,加之张迈是从十万大军中杀出来的,是经过万里长征闯出来的,身上的气场岂是曹元德能比几个条件一凑,曹元德登时成了陪衬,才过城门,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聚焦在张迈身上。 杨易跟在张迈左侧,马后一个健卒扛着他的丈八虎牙长槊,石拔又跟在杨易后面,肩头上自扛了獠牙棒,敦煌的百姓早从敦煌中听说了变文僧对这两件兵器的描述,不用介绍,一看便知“瞧丈八虎牙槊那肯定是鹰扬将军杨易” “呀那是獠牙棒啊那个就是铁兽石拔了” 杨易与石拔被变文僧们描述得性格分明,乃是长征变文中人气最高的两个“角”,但丈八虎牙槊和獠牙棒再威风,所有人很快还是将目光投向汗血王座后面那是马小春高举着的赤缎血矛,长矛长期渗着鲜血,色作暗红,看起来没有虎牙槊和獠牙棒威武,但却另有一番慑人的魅力。 张迈、杨易、石拔之后,又是龙骧、鹰扬两府的精锐,至于郭漳、卫飞所率领的神箭营那也都是精神抖擞,从人到马从上到下透着精神气,曹元德所率领的来迎接的仪仗队伍也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个个英俊不凡,而且旗帜明艳、衣甲光鲜,但跟安西唐军这群龙虎似地兵将一比那就像一群唱戏的。 敦煌百姓在远处望见,纷纷称赞:“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 曹元德本来觉得自己的安排全无破绽,但这时气势完全被压制住了,心中便隐隐生出了几分闷懑。 在张迈入境之前,安西军与归义军的使节早就进行过几轮的接触,对于会猎地点和会盟礼节都做了深入探讨。 眼下安西军与归义军都自称大唐藩属,所以用外国礼仪交接并不合适,但两家同时又都是实质上独立的政权,中原那边实际上管不到西域来,双方使节都是文人,要确定礼仪自然不免引经据典,说来说去,双方都觉得曹令公与张大都护相见的情况与春秋时诸侯会盟的情况最为相近,因此以春秋之古礼参照现实情况行事最为恰当两大强邦会盟,宜于边境或夹在其中的小国相见。 然而这次张迈竟然同意亲至敦煌,这里是归义军的首府,张迈来就,那是大大卖曹议金面子了,与之相应曹议金亦在城内安排了大营请安西军入驻。 双方游过长街后,安西军驻扎毕,曹元德再请张迈到灵图寺相见,张迈留下石拔、卫飞、李膑,带了杨易、嘉陵,入寺赴会。 曹议金竟然在寺外坐候,见到了张迈撑持着起来,两人握手,曹议金叹道:“久闻大都护威名,今日才算见到真人了。” 张迈笑道:“我等小辈,都是听张令公、曹令公故事长大的,当时可不敢想今日能与心目中之大英雄执手相见。” 两人齐声大笑,李从德一直跟在旁边,他离开于阗时李圣天曾再三叮嘱:此番东去定要趁机好好观摩当代英雄的风采,所以他一直留心外公与张迈的对答并暗暗在心中比较,心想:“别说功业,光是这份气派舅舅也不能和张大都护相比,只有外公才差相仿佛。” 曹议金挽着张迈入寺,寺内河西诸侯早等候在那里了,却有一大六小:大的是得到中原册封为“顺化可汗”的甘州回纥,其次是凉州的孙超与折逋骏,此外兰、河、廓、鄯四州也有人赶来。 孙超地盘虽小,名声却大,新近方得中原封为凉州节度使兼河西节度使,光就最新的爵位而言犹在曹议金之上,不过他在凉州的势力实在太弱,孙超的地盘不过是凉州城以及其近郊,连个完整的国防线都没有,因此不敢冒昧要求得到与这个名号相当的权望。 折逋骏未得中原册封,但他们折逋氏在凉州雄据一时,近来更渐渐凌驾于孙超头上去了,至于其他兰、河、廓、鄯四州来的则都是只占据一城一县的小诸侯,只因唐末以降官爵都不值钱,所以这些人也各自设法弄到了个刺史乃至节度使、观察使之类的头衔,这时得到邀请也就都应邀而来。 杨易扫了这些河西诸侯一眼,对兰、河、廓、鄯四州诸侯心道:“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只对孙超、折逋暗暗点头。 曹议金敬重远客,却也不分大小,一一为张迈引见,诸侯无不大称“久仰”。甘州回纥在河西势力最大,但药罗葛景琼这时竟然不在,待得曹议金介绍完毕,才听外面一个声音大大咧咧道:“张迈来了吗” 跟着便见一个青年按刀跨步入寺,张迈见他高大雄壮,便问曹议金:“这位是谁” 曹议金道:“这位是顺化可汗之子,药罗葛景琼殿下。顺化可汗已得中原册封,如今见统甘肃二州。” 顺化可汗也是来自中原的封号,曹议金故意提出来乃是因此次他召集的是“西北大唐同盟”,所以在名义上也得有所交代。 大唐与后世那些畏缩的王朝不同,除了直辖的州县之外,更有类似于自治区的属国,属国的外交唯大唐马首是瞻,属国的政治方针以及军防也由大唐确定,属国的国王或者可汗,只有得到大唐皇帝的诏书才能被这些国家的贵族和平民所认可这是一个强大而有力的传统,如今大唐虽已经灭亡了数十年,但这个传统却还具有强大的威力,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药罗葛氏在取得甘肃二州的实际统治权以后,还要向中原求取一个封号以巩固其政权之合法性。 因此曹议金召开西北大唐同盟而邀请甘州回纥却也符合法理情理。 张迈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对这些情况已有了较深的了解,这时笑了笑道:“原来是景琼殿下。”行了一礼。 景琼昂首受了他一礼,却不回礼,而是道:“你就是自称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的张迈么” 大唐的节度使因统治区域以及权限的不同也有大小之分,小者与属国国王、可汗相当,至于大者如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在全盛时期那是统领着十几个属国的高官,在上古时期那是可以称为“方霸”的,非甘州回纥这种统治二州的可汗可比。因此景琼要在张迈这个“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面前加上一个“自称”,以讽刺他乃是自封,并未得到中央王朝的认可。 曹议金见景琼如此唐突,眉头一皱;杨易见他敢对张迈无礼怒上眉梢若是石拔在此这下只怕就已经吵开了,但杨易却还按耐得住;嘉陵却想:“你以礼法来论高下,那就是自己承认身在华夏统治圈子之内了,表面上看是要占我们上风,实际上却自己跳进汉统瓮中来了。” 慕容归盈、孙超、折逋骏等也都不吱声,要看张迈如何应答。 张迈淡淡道:“封侯非我意,但愿四夷平。安西大都护也罢、四镇节度使也罢,都是众人推举,这些名号我并不放在心上。我今生之志愿,乃望扫平胡虏,为国家一统以尽绵薄之力,若死则愿马革裹尸,洒血于疆场之上,若生则当挂冠封印,甘老于林泉之中,百年之后若得百姓们谈论起我来时,将我附班超、李靖之后,那便是对我最大的褒扬了。” 别说景琼一愣,便是曹议金也为之一怔,慕容归盈捻须若有所思,孙超大声喝彩,赞道:“壮哉斯言”因凉州留守历代均非世袭而是推举,所以孙超对张迈这句话最有共鸣,他来到敦煌后本来一直沉默低调,这时却跨出一步,大声道:“张大都护,你能转战万里、横扫安西,我也只是佩服而已,但能有这等胸襟,那才是为国守土、为民请命的真英雄,好汉子,请受孙超一拜”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八章 抢妻 慕容归盈回到府中,慕容腾问起灵图寺之事,跟慕容归盈一起往灵图寺的慕容据代为述说,慕容腾大奇,道:“张大都护竟然当众说这样的话,这等话当众说出来,以后怕就难以改口了,难道他真的有功成身退之心” 慕容归盈嗤的一笑,道:“曹操还说自己一辈子就想做汉故征西将军曹侯呢。这等话如何信得若真让他扫平胡虏,一统天下,那时候归隐不归隐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谁能用今日之言语去束缚他呢。” 慕容腾道:“虽然是如此,但他今日为何要说这样落人话柄的言语呢” 慕容归盈捻须命慕容据:“你去打听打听,我料张大都护此来一定不会在居处寂寞,你去看看他离开灵图寺后又有什么举动。” 慕容据去了后,慕容归盈命慕容腾将邻屋和门口的下人都撤走了,慕容腾便知接下来父亲的话乃是绝密,故而连孙子都遣开了那是怕慕容据年轻不懂事泄露了,果然听慕容归盈道:“我若不去伊州,没有就近深入了解张迈在高昌所行之政,今日他的言语或者也未能理解得透彻,但现在却是洞若观火了。今天张迈在灵图寺说的话,和他在高昌的种种举措都是一脉相承的,其对外交涉亦属其内政之外延。” 慕容腾道:“孩儿不懂。” “当然不是那么容易懂得的,只怕此刻连曹令公也未必能如我看得这般透。”慕容归盈因给慕容腾说起张迈在高昌如何削蒲昌、杀庞特的事,这事敦煌这边也多知晓,但慕容归盈当时就驻扎在伊州边界,时时关注着高昌的动态,庞特方面甚至还曾派人向他求援企图结归义军未外援,所以有许多第一手的细节是远在沙州的人所不能尽知的。 慕容归盈略为陈述之后,问慕容腾有什么看法,慕容腾道:“张大都护的手段有够辣在那等境况之下竟然也不顾忌外兵压境和内部动荡不过他的运气也真不错,毗伽竟然没来进攻,这一关便给他过去了,反而又成就了他的威名。” 听儿子看问题没能抓住本质,慕容归盈暗暗叹息,心想归义军诸家族的人才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曹议金已远不如张义潮,曹元德一辈更是远不如曹议金,自己的儿子也不如自己,顶多也只是个中人之资,现在老一辈的人尚在时还能和安西那边过两招,若等老一辈的人凋零殆尽,那时靠着这些不肖子孙可不知如何抵挡了。 黯然归黯然,却还是循循善诱地道:“张迈这一招,不是辣手不辣手的问题,他这么做是让我看清楚了安西军的两大政略:一是如何对待胡汉之别,二是如何对待新归领土的旧家族。而这两点他的做法都和曹令公大不相同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慕容腾倒也还有几分灵性,被乃父一提点便明白了过来,呀了一声说:“我懂了父亲是说他对胡人和大家族都采取强硬的手段,与曹令公的因循完全不同。” 慕容归盈道:“张迈不止是强硬,但你点出曹令公的因循两字那便很好。张迈一路东来,每得一地都行变革,高举汉统以化胡,又以律法之前人人平等为号召,将固有大家族之特权削损殆尽,挤出上层之资财以争取中下层之拥护,如遇抵触他也不像曹令公那样多方顾忌安抚,而是宁可选择用激烈手段将违抗者尽数清除。骨咄、庞特的下场都是两个明证。” “我明白了”慕容腾道:“西北诸侯,沙州也罢,瓜州也罢,一旦占得一州一镇都赶紧向中原派出使者,邀得中原册封以巩固自己家族的地位,其行多出于私心。但张大都护却反其道而行之,他这次这么说,那就是要宣称自己的作为都是为了国家,都是出于大公而不是为了建立一个新家族,连他自己都这样了,那其他家族就更没有拥有特权的理由了。今日与会的诸侯当中,孙超在凉州是没能以家族统治凉州的,所以孙超才会这样当众支持张迈。” 慕容归盈见儿子在自己点破之后渐渐通隆,微微一笑以示赞赏,说道:“这一百年来,河西真正能够起兵为国的就只有张义潮公一人,只有他在成就大功业之后能够真正地向朝廷无私地归义,所以也就只有他一人才能横扫河西。其他人则都是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而不惜割据。曹令公二十年前就已经执掌沙瓜,但他却又只能止步于沙瓜,就是因为他没有这个魄力得罪河西诸部落、诸家族,也不肯放弃已经到手的特权。对内无法改革,对外自然也就无力,因此二十年来也就只能因循下去了。” 说到这里慕容归盈沉吟下来,低声呢喃:“无私天下之念者得天下,然而得天下之后是真否还不要特权,又有谁说得清楚呢” 慕容腾没听见父亲的低语,却道:“可是张迈这么做,岂不是相当于要得罪尽河西的诸部落诸家族” 慕容归盈冷笑道:“便得罪了又怎么样如今他已一统安西,他的政略又是能够真正统合境内人力物力,将力往一处使;河西却割裂为十余块,便是沙瓜境内也是家族林立各自为政力聚则强,力分则弱。真要给张迈找到了个机会大兵压境,河西诸家有多少会顽抗到底真是难说了。张迈既然敢这么做,那当然就打定了主意不怕得罪人的了。看来此次他来敦煌,所争者绝非与曹家之友好,而是要蛊惑中下层之心志。要夺取的当是一个有利于安西扩张的大义名分。” 慕容腾道:“父亲,既然你已经看破这一点,那是否” 就在这时,慕容据从外面跑进来,叫道:“爷爷,爹爹,出事了,出事了。” “怎么”慕容归盈问。 慕容据道:“甘州的那个王子景琼,在灵图寺被张大都护一番言语压得抬不起头来,现在正在大街上挑战张大都护呢。” 他的祖父父亲都是一奇,慕容归盈问:“他怎么挑战”慕容据笑道:“说来更是有趣,他竟然是要娶福安公主为妻现在敦煌消息灵通点的,谁不知道福安公主是许给张大都护的,张大都护这番来沙州,一是为了会盟,二就是要来迎娶福安公主啊,景琼这人真是不知好歹,竟然要张大都护将福安公主让给他。” 慕容归盈又问:“张大都护怎么应答” 慕容据道:“我去得晚了些,到那里时他们已经闹开了,刚好听张大都护手下的嘉陵和尚说张、李联姻已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未过门,名分早定,岂有相让的道理。” “不错,那景琼那边又怎么说” 慕容据道:“景琼听了这话竟然说,按照胡地习俗,别说未过门的妻子,便是过门的妻子,强者亦可抢去,弱者只能自认倒霉。” 慕容归盈和慕容腾对望了一样,沙瓜二州胡人部落也不少,慕容父子自然也知道漠北胡族中确实有一项约定俗成的“抢妻”习俗,允许草原上强有力的青年去抢夺各地、各部的女子为妻,这在汉人眼里乃是一项鄙陋之极的野蛮风俗,在中原别说普通人家的男人抢夺别人的妻子要判重刑,就算是皇帝也不敢公然强抢有夫之妇,但有许多胡人部落却是默许这种行为当然,抢别人老婆的会被认为是好汉,被别人抢了的那便是窝囊废。 慕容腾虽然知道有这么个习俗,却忍不住皱眉道:“这个景琼怎么如此乱来完全不顾大局虽然说漠北是有这样的习俗,可他也不看看他要抢的是什么人他自己乱来也就算了,随他一起来的重臣也不劝劝” 慕容归盈却沉吟道:“听起来像是年轻人胡闹,其实却未必全是胡闹。走,咱们去瞧瞧。”换了便装,让孙子带路。 这件事却是发生在敦煌市井中心,这时沙州百姓听说甘州回纥的王子要在和安西大都护争女人,而争的又是于阗的公主、曹令公的外孙女,这等热闹谁肯错过没一会功夫已经传遍全城,好事者闻讯早就都从四面八方赶来,要看此事如何了局。就是远来赴会的诸侯也都站在旁边看热闹。 慕容归盈到达之前,曹元德已经先赶到了一步,正为双方调停,张迈不怎么开口,都是由嘉陵在争辩,可他说的是汉家礼法,景琼就是不认,只是道:“按我族风俗,这事没什么不妥”曹元德的劝说他也不听,到最后景琼大叫道:“张迈你派个小和尚在这里罗里啰嗦干什么你就当众说一句:你到底敢不敢接受我的挑战” 全场忽然都静了下来,人人都向汗血王座上的张迈瞧去,按大唐礼法,于阗国主既然已经许婚,又有杨定国、曹议金做媒,这桩婚事便是皇帝来了也轻易动摇不得了,他若要讲理也不是讲不过,但西北民风尚武,这时被景琼当面挑战,若是一味只是动口讲理那反而会被沙州百姓、河西诸侯疑其胆怯。 杨易虎目圆睁,就要上前,张迈伸手拦住,看了景琼一眼道:“这里是沙州,当用大唐礼法,你别跟我扯什么漠北风俗。” 景琼哈哈一声,叫道:“你果然不敢” 张迈等他笑完,才道:“福安我是不会让给你的了。但你要自取其辱我也由得你。” 景琼叫道:“那你是应战了” 嘉陵向张迈连连摇头,示意他不必与景琼一般见识,张迈却已经道:“随时奉陪” 此言一出,四周军民百姓无不轰动,更有杂在人群中的变文僧大为惊喜,心想又有新故事新桥段可编了。 景琼见张迈应战,马鞭一指,道:“好那明日午时我们城外见先斗弓箭,再斗骑术,再斗武艺,三场两胜者便迎娶公主” 张迈笑道:“比武招亲么哼,我陪你玩玩就是不过也不用搞什么三战三胜,就一场,你若有种就来试试我的横刀只不过我刀口不长眼睛,明日你最好先交代完后事再来” 谋落戈山见张迈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反而暗中吃惊,心想他能一路打平岭西回纥、龟兹回纥、高昌回纥,只怕王子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张迈却不理会他们,一拍汗血王座,向曹元德告别走了。一时之间全城议论纷纷,个个都在谈论这件事情。 不少人都道:“张大都护何许人也那是打遍西域无敌手的大英雄,是天山上的龙变的这个回纥王子虽然看起来有些武艺,这番只怕却要吃亏了。” 也有老成的道:“那又不然,我却觉得张大都护这番可意气用事了,回纥王子既然敢挑战那肯定也是有备而来,张大都护他是大帅之才,可不是沙场冲将,虽然百战百胜,可不见得武艺也就天下第一,就算武艺很强,也不能保证一定胜过回纥王子,万一有个闪失,真让福安公主给人抢了,他张大都护颜面何成,安西军颜面何存” 又有人说:“这个我看你是白操心,人家既敢答应,肯定是胸有成算。” 又有人说:“不然不然,比武的事情谁敢说一定能赢。总之这次打赢了的话没见得有好处,输了的话不免一世英名付诸流水。张大都护刚才实在是冲动了。” 但更多的人却都道:“什么冲动不冲动,被人指着鼻子要抢自己老婆,谁忍得住” “就是,就是换了你忍不忍” 慕容据年轻好事,见张迈应战乐得坐不定,已去找人商量明天到城外占个好位置了,慕容腾道:“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元德也真是,刚才也不力劝,现在闹成当众比拼,双方无论谁胜谁负,落败的一方只怕都咽不下这口气,万一闹成兵戎相见,一场会盟的盛事反而要变成祸事了。” 慕容归盈也注意到曹元德似劝解似纵容,冷笑几声,摇头回府。 消息传到公主楼,福安听说了又惊又骇,文安拍手道:“这下可要瞧瞧我这位准姐夫大展神通了。”见福安愁眉深锁,问道:“姐姐怎么了,你担心张大都护会输不成” “张大哥不会输的”楼板声响,却是李从德来了,文安喜道:“王兄”拉了李从德近前,道:“哥哥你说,明天这场比试,张大都护的赢面有多大” 李从德笑道:“那肯定是必胜无疑” 福安却还是迟疑着,李从德问:“姐姐到底怎么了”福安道:“王弟,你见过张大都护动手过没” 李从德一愕,别说他没见过,就是李圣天、马继荣也没见过,以前父王和太尉和他讲起张迈的事,说的都是他如何运筹帷幄,如何神机妙算,如何指挥若定,并不曾说起见过张迈如何战场厮杀。 福安低低道:“弟弟,有件事情我于你说了,你可不能传出去。我听汾姐姐说,张大都护的武艺似乎似乎也并不怎么强,所以” 别人若说这话李从德可以不做理睬,但这话是出自福安之口转述郭汾的话,相知莫若夫妻,郭汾都这样说了,李从德一听心里也没底了,道:“不会吧。” 文安道:“王兄,不如你去张大都护那里探探口风,瞧瞧他有没有把握。要不然我和姐姐今晚都睡不着了。” 李从德道:“好,我就去。” 这时天色已晚,李从德心想:“这事关系姐姐的终身幸福,一定要打听清楚,万一张大都护其实没什么把握,我可得替他想想办法。” 跨上张迈送给他的汗血宝马,一路驰至张迈的住处,此处却是张义潮当年曾居住过的旧宅,曹议金特地拨给张迈居住的,虽然宅院颇为破旧,但张迈感念张义潮的功业,对曹议金的这项安排十分满意。 府内这时已经点燃了灯火,守门者见是于阗太子来慌忙入报,不久嘉陵匆匆来请,李从德随他穿堂入院,张迈却正与一干部属在后园喝酒,见到李从德来笑道:“从德,来得正好,这是郭洛从宁远送来的葡萄酒,我们刚刚开封,你也来尝尝味道。” 李从德见他镇定如恒,全然不将明日比武的事情放在心上,心头反而定了下来,心想张迈一定是胜券在握才能如此。 酒才斟满,忽然外头闯进一人来,却是石拔,到了后园就叫道:“迈哥,迈哥”见李从德在,才改叫大都护,喝了一杯酒,叫道:“听说明日你要和那个不知好歹的回纥王子决斗,是这样么” 张迈笑道:“不是决斗,是我要教训教训他。” 石拔哈哈一笑,道:“对,教训教训他,不过那家伙算个屁,你亲自出手实在太抬举他了,不如等我替你出手吧。” 灵俊也道:“大都护,这个景琼确实也没资格做你的对手,你如今是万金之躯,实在没必要冒这个险。”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九章 叛国者诛,奸-淫者杀! 灵俊与李从德都觉得张迈没必要和那个回纥王子一般见识,嘉陵也觉得这事“不合算”,李膑默默不言,杨易忽然说道:“什么合算不合算这是男人间的事情,胜负决于刀马不必用这等市侩言语。” 众人瞧向张迈,李从德问:“大都护,此战你有几成胜算”张迈笑了笑说:“胜败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我对胡儿,绝不畏退” 众文僚被他这股气势所慑,便不再问,只是喝酒,晚间散后李膑来寻杨易,说道:“定北,你看大都护此战胜负如何” 杨易一笑,道:“你是军师,这都看不透” 李膑笑道:“我知大都护非为一时之愤,只是不晓得他的武艺比起那个景琼来是强是弱。万一胜算不高,我最好预先想想办法。”他说的想办法,那就是用计了。 “别做”杨易却马上制止他,道:“这次大都护应战,要的就是这份气势,这份气概,这份气派你若用这些阴面的东西反而要坏事。” 李膑道:“所以我要问问,毕竟大都护的武艺我没你清楚。” 杨易笑了笑,道:“这半年来你广派探子,深入河西探到了不少情报,我问你一声,近十年甘州肃州可有过战争” “有,”李膑道:“东对凉州,西对瓜州,南对吐蕃,内压汉民,有过不少冲突。” 河西的和平只是相对的,这里毕竟是在逐渐胡化的地方,蛮夷永远不可能达成文明的和平方式,尽管几大政权都未发生过重大战争,但边境部落间的相互掠夺厮杀却在所难免。 “我说的不是冲突,”杨易道:“我说的是死战像灯上城、疏勒攻防那样惨烈的倾国死战” 李膑沉吟了片刻,道:“没有” 杨易道:“这不就结了男儿争战,体力是底子,但只要不是差距太过悬殊,那么训练就更重要,但平日武艺训练得再好,没有实战经验也是不行的。有了实战之后就要看决心。大都护是从死战中杀出来的人,如今他年方三十,这一年来与毗伽争战周旋,体力战意都正在巅峰,这次又被景琼的挑衅激怒,便如一头老虎被摸到了触须,虽然暂时压着却随时都要发威。反观那个景琼,自恃有乃父撑腰,暗中又得曹家纵容,既要抢大都护的女人,又要借机捣乱这次会盟,心中杂念太多,气势肯定就弱了,就算他底子不错,武艺精熟,但一个未经殊死搏战的人是无法体验到死亡临近时那种恐怖的,未曾经历过那种恐怖的人在已经征服了那种恐怖的人面前,那就如同婴儿面对一个成人。所以明天一战绝无悬念” 李膑道:“这一层我也想到过,但明天进行的是君子之斗,只怕战场杀意用不上,还是要看体力强弱、训练生熟。” “君子之斗”杨易笑道:“你认为大都护明天会做君子之斗你没注意到他眼神之中已露杀意么你看着吧,明天那个回纥小王子就算不死至少也得脱层皮” 这一晚李从德回去后将张迈的情况告诉姐姐妹妹,文安对福安道:“姐姐,你看,我说肯定没问题的。准姐夫一定能赢” 福安默默而已。待李从德下楼,文安又睡着以后她才悄悄走到窗台,望着明月默念祝祷:“月娘娘保佑,明日一战,一定要保佑张郎旗开得胜” 忽听背后文安笑道:“谁是张郎啊” 福安啊了一声,臊红了双脸,拍打文安骂道:“死丫头还不赶紧睡觉去” 敦煌城的另一边,谋落戈山却正忙碌着,一个个的探子进进出出,向他禀报通过各种渠道搜集来的情报。 “我对胡儿,绝不畏退” 不知如何,这句话竟然已流了出来。市井中的不夜酒馆,对张大都护的评价是太爷们了,而谋落戈山听说张迈还在喝酒,似乎半点也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更加紧张。 “谋落,这个张迈,真的有那么厉害么”景琼哼了一声,但冷傲并不能完全掩盖他心中的忌惮与担忧,毕竟盛名之下无虚士,何况张迈今天又这样爽快地答应,这更加让人觉得他胜算十足。 “王子,放心吧,没问题的。”谋落戈山道:“臣下早就想好了,也暗中和曹家的人通过声气,明天会按照我们的设想来。”他笑着,眼睛眯了起来,就像一头狐狸:“更何况此次比武,我们输了没什么,张迈那边却输不起。” “胡说”景琼道:“我一定要赢” 曹议金在灵图寺外坐候了半天,之后又主持诸侯之会,体力和深思都消耗甚大,那是近年来未有的,身体不免吃不消,灵图寺之会结束后他便回去休息,曹夫人进了一碗安神茶后便睡了过去,直到晚间才醒来,听说了景琼挑战张迈的事情后大骂“胡闹” 只是当时夜色已深,第二天便派了人分头调停,要两人以和为贵,坊间除了有识之士,听说此事后都大为失望。心想一场热闹没得看了。 景琼对着曹议金的使者不好发脾气,谋落戈山见张迈对此事完全不放在心上也有些担心,便想趁机下台,便在这时张府那边传来消息,原来曹议金派了曹元深到张迈那边,张迈听说来意后冷笑道:“我张迈纵横西域,便是阿尔斯兰、萨图克、奈斯尔二世,也不敢占我一句口头便宜,今日却叫一个无知竖子当着众人的面指着鼻子说要抢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若不教训教训他,只怕叫西域豪杰说我无勇,不但我今后要被人说嘴,连我安西兵将也要跟着抬不起头来。” 曹元深道:“大都护威震天下,会当与大国雄主争衡,和这个竖子计较什么。与他计较只会显得大都护少了风度,容他一容,方见大都护宽宏大量啊。勇与不勇,不在这上面。” 张迈哈哈一笑,道:“二公子,你就别拿这种话来坑我了。这事若放在二公子你身上我可以一笑了之,但放在胡儿身上则不行。我和胡人打交道的时间也不短了,深知忍让的美德,在中原行得通,在这里不行人家欺你三分,你就得十二分地还给他,这些胡人才知道怕,若是你未立威就先怀德,人家才不认为你是什么宽宏大量,只会说我张迈怕了狄银,怕了那小子。不是我小气,只是胡人就是这样的见识,所以这件事情我断断不能当没发生过就算了。” 曹元德大感为难,张迈说的话他也知道是真的,胡人心中对“勇”的标准还停留在相当原始的程度上,更普遍不知道度量为何物,昨日之事张迈若不强硬回应,只怕今天满西域的人都已经在笑话他了,但这时奉父命前来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因此劝之再三,道如今大唐西北同盟歃血在即,忽然闹出这样的事情来,“恐会因私而误公,还请大都护以大事为重。” 张迈也不愿拂他面子,便说道:“好吧,既然是曹令公出言,我也就不和他一般见识了。”曹元深一喜,张迈又道:“不过他既然是公开侮辱我,这事就不能默默结束,他必须当众向我致歉,那这事我就算了。” “这个”曹元深不是没见过景琼,深知要他让步那只怕十分困难。 张迈瞧了曹元深一眼,道:“二公子,是非对错总要分个明白,这事是他挑起的头,就该由他来了结。要让步必须双方各让一步,这才合礼。若是要我单方面让步,哼,那不显得我是一个君子,而显得我是一个蠢货” 他言辞堂堂正正,曹元深也无可辩驳,只好回去与曹议金说了,曹议金派人去找景琼,要他向张迈道歉,“免得惹出祸端来”。景琼哈哈连笑,道:“张迈要是怕那就不用来了,我看在令公份上不去抢公主就是了,至于要想我去给他道歉,那是做梦” 曹议金闻言大怒,张迈虽然没完全答应但毕竟还是礼貌地讲出了一番道理,景琼的回绝却是猖狂毕露了。 “这个无知小儿,就让他吃点苦头吧,否则他不知道天下英雄为何物此事我不管了,就让张龙骧教训教训他去” 曹议金盛怒之下,曹元德也不敢开口了,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等到他气消了以后才道:“父亲,这事景琼虽有不是,但他毕竟是代表狄银来的,西北之盟若是没了甘州方面的支持我们也很难压倒张迈。万一他一怒回去,这西北会盟我们还召开不召开再万一他有个什么损伤,回头狄银兴师问罪那却如何是好” 曹议金平静了下来,道:“那按你说该怎么样” 曹元德道:“这事咱们还是不能不管,最好是安排作君子之斗,让双方不管输赢都有个台阶下。这样才能和谐啊。” 曹议金也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当即道:“双方既要决斗,不如就将决斗地点安排在灵图寺,到时候由我来做公证,除安西、归义、甘州之外别无第三家在场,无论输赢,结果一概不让外面的人知道,这样斗也斗了,这气也消了,只要不为外间所知,落败者的脸面也将得以保全。” 他自觉这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不料此议一出,当事人双方都不同意,景琼冷笑道:“他若是怕输现在认了就行,我也就放他一马。”曹元德听得恼火,而张迈那边则道:“回纥小子向我挑战我应战,这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为何要偷偷摸摸若我折在他手里,那是我技不如人,绝不埋怨,也没有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问题。” 这样一来一回,已过中午,敦煌百姓好事者大多出城等着看好戏,曹元德无法,只好在城外校场排开兵马,围拢住一个圈子,将百姓隔在外围,只等双方前来,午时过后,景琼骑着一匹千里乌骓马,带着数十家将,趾高气扬先出城来,到了城外后笑道:“张迈还没来么” 便听人叫道:“张大都护来了张大都护来了” 张迈却只带了杨易、石拔、郭漳、卫飞四人,到了校场向曹元德举手为礼。 曹元德在台上道:“今日比试,无论输赢只怕两家都要失了和气,不如两位不如握手言和,咱们化干戈为玉帛吧。” 张迈淡淡道:“我也不愿和他计较,但他必须当众道歉。” 景琼笑道:“张迈,你若不敢和我比试,只要认个输,我便将文安公主让给你也不是不行。” 石拔气得双眉倒竖,差点就要发作,杨易眉头一皱,低声道:“这厮找死” 曹元德无法,且命人排开十个靶子,放在百步之外,道:“昨日景琼王子提议三战两胜者为赢家,张大都护却说要一场决胜负。咱们西北人物,决胜当以弓马,要在一场比试之中既考验箭术,又考验骑术,莫若用马上连珠箭法来比试。”指着那十个箭靶子,道:“就请两位在此处横地里奔驰,且奔且射,中靶心者一箭当三,中靶未中靶心者一箭当一,十箭射毕,计中靶多者为胜。” 骑射已经是很难的事情了,疾驰之中弓箭的中靶率极低,至于驰马连珠,那更是难上加难,就算是郭漳、卫飞这样的神射手,在平常状态下十箭中也不过能中五六箭靶心而已这已是十万中无一的功夫了。 周围军民听说要考校驰马连珠,个个兴奋,后面的人不断跳起来,也有的准备了凳子,还有的人轮流骑在彼此肩头上举目眺望,均想今日得见两位西域青年豪杰施展绝技,那真是不虚此行。 曹元德问道:“两位谁先来” 景琼道:“我先”这马上连珠箭法他曾下过苦功,就算在奔驰之中也能十中四五,有时候还能射中靶心,他二十岁时就曾以此绝技打遍甘肃二州无敌手,所以甚有把握。 景琼出场之后,先放马小跑,在横线来回跑动,调整速度,放松肌肉,要将目测力调到最佳状态。 郭漳和卫飞都是骑射大行家,一见之下郭漳道:“大都护,这家伙是练过的,这一次让我代替你出场吧。” 张迈却没答应,看看景琼已经取了弓箭在手,又回到了横线的左端,就要放马奔驰,张迈忽然道:“等等” 景琼松下箭来,道:“怎么了” 张迈道:“你做什么” “做什么”景琼笑道:“比试驰马连珠啊,哼,你现在才害怕已经迟了,我若胜出,一定要迎娶福安公主回去” 张迈冷冷道:“我昨日只是说要教训你,什么时候答应和你比试什么驰马连珠了公主是我的未婚妻,又不是物品,我焉能拿她来和你赌赛” 包括曹元德与景琼在内,所有人都是一怔,张迈对景琼喝道:“出来” 曹元德叫道:“大都护”张迈却不理他,勒马向圈外走去,回头见景琼不动,喝道:“不敢来么” 谋落戈山怕张迈有什么诡计,急叫:“少主,别去”景琼却哪里按耐得住大叫:“谁不敢” 汗血王座过处,归义军军士不敢阻拦,只好让开,张迈走到了圈外,本来大部分百姓都被归义军军士挡住的,这时候见两人前后奔出,那便人人都能看见了,因此数千人都大感兴奋。 张迈奔到圈外后立定,环顾沙州百姓,朗声道:“咱们汉家男儿,有两件事情最忍不得,一是杀父,二是夺妻。咱们大唐法度,有两件事最容不得,一是叛国卖友,二是奸人妻女。谁犯了这两件事情,依我大唐法度,却当如何”望向部下。 杨易石拔郭漳卫飞齐声应道:“当杀” 张迈又望向孙超等河西诸侯,道:“诸公以为如何”孙超亦道:“叛国卖友者当诛否则社稷何以存奸人妻女者当杀否则黎民何以安” “孙公说得好”张迈又望向百姓,道:“各位父老兄弟,若你们家园被人践踏,妻女被人凌辱,你们会怎么办” 众百姓哪敢回答 张迈又道:“河西自沦陷以来,是非不分,律法沦丧,强者欺凌弱小,胡人欺压汉人,恶人横行无忌,良民无以自安。虽有张义潮公力挽狂澜,却也只能重建大唐之名,未能重建大唐的秩序,律法成为空文,百姓仓皇无依。虽然号称宗唐,但我看你们中间,也没少受过屈辱欺压而投诉无门吧。” 人群之中忽然有人默泣起来,而且不是一个,而是三三两两地躲在人群中,不知有多少,原来这看热闹的人里头,有不少是受过权势者欺辱的,更有的是被胡人所凌辱。 张迈又道:“我张迈自新碎叶城起兵,一路东进,为的就是恢复大唐秩序,我的兵锋到了哪里,大唐律令也就到了哪里这次我来到沙州,不是要扩张自己的势力,不是要追逐更多的富贵,而是希望与曹令公一起,与河西诸侯一起,重建大唐的秩序,使胡人不敢欺压汉人,使强者不敢欺凌弱者,使恶人不敢横行,使良民得以安生,我是抱着这样的心来沙州的。哪里知道入城之后,我未犯人,却已有人公然声言要夺我未过门的妻子” 曹元德心中暗慌:“他说这些干什么” 却见张迈纵马逼近景琼,冷然道:“夫妇为五伦之根本,今天我若连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还说什么保护治下百姓的妻儿不受欺辱”说到这里他盯住了景琼,道:“小子,只要你承认昨日只是逞口舌之利,并非真心犯我,我念在你年轻无知,今日便饶了你。” 景琼怒道:“你们汉人就是这样,罗里啰嗦的嚷嚷什么,有本事便过来啊。” 张迈冷冷一哼,双目一睁,眼白中忽然布满了血丝,这是他在灯上城一战之后才有的反应每当杀意大起时就是如此 景琼本来飞扬跋扈,被张迈这么一瞪内心不由得慌了,曹元德在远处高叫:“大都护,手下留情” 张迈已经拔出了横刀,纵马冲了过来 谋落戈山叫道:“少主快跑马用箭射他”景琼虽然武艺不错,但没有经历过殊死相搏的经验,这时不免有些忙乱,被谋落戈山提醒了之后才想起弓箭还在手上,赶紧一边拍马一边张弓射箭。 可是骑士运动起来毕竟和矗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靶子不一样,而且进入到生死相搏中人的心理状态又与平时的比试一样 汗血王座乃是汗血宝马中的王者,在战马之中乃是极品,灵性十足,它跟随张迈日久,这时,人马一体,斜刺里冲了过来,叫敌人无法取准。 景琼乱中连射三箭,箭箭落空不由得更慌了 这时张迈已经冲到了附近,他赶紧弃了弓箭,拔出马刀就向张迈砍去,张迈不慌不忙,头一低让开了,在两骑擦肩而过之际横刀一划割在景琼那匹千里乌骓马侧面割开了一条又长又深的口子借着对冲之力差点卸掉了这匹骏马的后腿 乌骓马惊嘶一声,但这匹马也真是神骏异常,伤成这样竟然还没有摔倒,但景琼被溅了满身的鲜血又发现坐骑不稳更是手忙脚乱,汗血王座不等张迈指令,兜了个小圈子已经转了回来,两骑再次接近,这次冲到了景琼的左侧来,景琼刀在右边,要勒马逃走乌骓马又极不灵活,眼看刀锋逼近,他眼睛中露出从未有过的恐怖之色来,竟然张口求饶:“别别” 张迈这时红了眼睛,哪里还会犹豫手起刀落,一刀劈断了景琼的左臂,谋落戈山惊呼一声,率领众回纥骑士冲了出来,郭漳卫飞连珠箭发,最先冲出的四匹马当场栽倒,杨易纵马横槊喝道:“谁敢妄动”石拔举起獠牙棒,跟在了他身后。 回纥骑士有二十余人,杨易石拔却只两人,但被他二人一瞪二十余人竟然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那边景琼已经惊叫着跌下马来,翻在地上不停打滚,汗血王座缓步走到他跟前,张迈以横刀指定了他道:“起来”景琼浑身发抖,竟然不敢违抗,用右手撑着地面半跪了起来。 张迈翻身下马,用横刀抵住了他的额头道:“我此刻杀你,犹如捏死一只蝼蚁,看在曹令公面子上就留你一条小命。”举刀在脸上划了一个十字,景琼痛得再次惨叫,但这时跪在那里竟然不敢动一下。 张迈道:“不成材的东西”遥对谋落戈山道:“此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狄银另立一个继承人吧。”收横刀归鞘,向杨易石拔郭漳卫飞一招手,翻身上了汗血王座,五骑如风,自回敦煌城去了。 曹元德愣在那里,数千军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喝彩,整个敦煌城外在这一刻竟是鸦雀无声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章 真正的大唐人物! 公主楼上,若不是还有一点作为公主的矜持在,福安差点就想翩翩起舞。 没想到自己竟得到了一个如此英雄的夫婿,菩萨,你太眷顾我了。 和福安相反,曹议金此刻却处在一种心绞痛中。 消息传来后他痛苦地差点无法保持清醒,在敦煌城内,他是目光最长远的人之一,但正因为看得远,所以才更加地痛苦。 普通人也许只能看到三五天的未来,曹议金却看到了三五年后 三个儿子都跪在自己身边,当他们向自己禀报这个消息的时候,曹元德阴沉着脸,曹元深在克制中保持着冷静,曹元忠竟然流露出几分对张迈的崇敬来,甚至发之于言语,表示对张迈相当佩服,结果自然遭到了曹议金的一阵痛斥 就是在那声痛斥之后曹议金摔倒在床上了。 “天啊”他以手覆面 自己的身体有多糟糕他自己知道,自己去了之后,凭这三个儿子怎么可能斗得过张迈 别说三个儿子了,就算是他曹议金,明明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人力、情报各种资源都占据优势,却还是让张迈捅出了这样一个大篓子 入夜了,白天的事情似乎已经成了过去,但曹议金却明白,真正的狂涛巨浪才刚刚开始。 “你们说,这事该怎么了” 身体的痛苦转入平缓之后,曹议金说。这时身边只剩下三个儿子了。 曹元忠不敢开口说话。 有那么一炷香的沉默之后,曹元德才道:“拿下,杀” 曹议金不置可否,曹元深却吃了一惊:“大哥,你说什么拿下谁杀谁” 曹元德阴沉着脸,他本来也是沉稳而不失宽厚的人,但这一年来的种种变故带给了他沉重的压力,现在的他和一年前相比简直已经扭曲成了另外一个人:“张迈” 曹元忠瞪大了眼睛,他毕竟还年轻,身上还有热血,可万万想不到曹元德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甚至不理解大哥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大哥,你今天忙得脑子糊涂了么”曹元忠道:“怎么说要杀张大都护” “我没糊涂” “可是张大都护他是,这次的事情,他是做的有点过了,”曹元忠道:“可也不能说他有错。你到外面听听,外头的茶馆、酒楼,甚至寺院,满城百姓都津津乐道这件事情呢,没人说他错。甚至就是胡人,也都钦佩他。” 世事就是这么奇怪,曹议金处处维护着胡汉的和谐,安抚着胡人,可胡人们对他却并不怎么买账,反而是张迈,今天做出了这么激烈的行为,但胡儿们却觉得他真是一位大英雄好汉子 连胡儿都仰慕他,敬畏他,城内城外的汉家百姓就更不用说了。 沙州百姓对张迈的了解并不是从今天才开始,长征变文中早就说了很多了,但耳闻终究不如眼见其实老百姓心里也是有智慧的,你说他们愚昧,他们有时候也确实愚昧,可是你说他们聪明,他们有时候又比任何英雄豪杰都聪明。长征变文传播虽广,但大部分人心目中还是将之当做一个遥远的“故事”,一来并不十分确信,二来也觉得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但今天之后,一切都变了。张迈的那一刀就像给安西唐军长征变文所造成的舆论加入了一点致命的催化剂他让许多归义军治下的军民亲眼见到了一个传说中的人物站在了他们面前 “终于见到一位敢杀胡的豪杰了啊” 心怀仁义,背靠律法,手持横刀,睥睨四夷这才是真正的大唐人物啊 这一刻曹元德的脸色却因为听了曹元忠的话而变得更难看了。 坊间舆论的微妙变化他不是不知道,不,应该说他清楚,比曹元忠还清楚正因此他更加不能容忍张迈。 民心,民心,这本来应该是我的现在却被张迈横刀一挥就夺走了 政治人物的生命根底在于权力张迈今天的作为,就像当着曹元德的面上他的女人曹元德觉得自己被侵犯了,那是一件比给他戴一千顶绿帽子更难忍受的事情 “就是因为满城百姓都支持他,所以他才更加该死”曹元德的眉目竟然变得有些狰狞,在曹元忠的印象中大哥本来不是这样的,但这一刻他竟然说出了极为可怕的话来:“所以,张迈必须杀” 曹议金的眼皮垂了下来,长子的心情他是可以理解的,如果自己死了,归义军就是元德的了,而且自己已经命不久矣,沙瓜伊三州就像一个已经抬到了门口的新娘,只等自己一入棺材,曹元德就可以将新娘子接进洞房。可就在临门的这一刻,张迈忽然出现,无情地劫走了新娘子的心 可是曹议金的心中有着更多的顾虑,这顾虑就是“大哥,你要杀张迈,可你准备用什么名义来杀他”曹元深说话了。 曹议金看着这个次子,嗯,对,他是次子,新娘子要轮到他还远着呢,所以元深还能保持冷静。 “现在于阗以及河西诸侯可都还在,老百姓也都还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呢”曹元深道:“张迈是我们邀来的,除非是他动手发动叛乱,否则就算有再大的过错,我们也不能动他们一根毫毛直到他们出境现在出师无名地就劫杀他们,这让我们以后在沙瓜如何立足” 曹家不是靠武力与强权建立起他们的统治的,而是靠笼络与统合来维系他们在沙瓜的统治,所以名份与信义都是相当重要的事情。一旦干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将有可能使这个家族轰然垮塌。 “名义,可以找”曹元德道:“但是事情必须这么做张迈非死不可若他不死,就算父亲这次能够成为大唐西北同盟的盟主,民心也不在我们这里了。如果让他就这么回去,我敢肯定,不出三年,沙瓜必有巨变,不出十年,沙瓜必然要被他蚕食殆尽” “但是大哥,如果我们真这么做的话,也许不用等十年,也许一天之内曹家就会全垮了” 曹元德不知不知道现在要杀张迈的话会对曹家造成多大的伤害,会埋下多深的隐患,但他却还是抑制不了这样的冲动,因为他害怕失去这次机会的话,他以后会连放手一搏的机会都没有了他不能失去这个本来就属于自己的王国 曹元忠眼中忽然露出一点对长兄的鄙夷,而曹元深则平和得多,他等了很久,忽然道:“大哥,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我们放弃沙瓜。” “你说什么”曹元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是说,我们放弃沙瓜。”曹元深道:“其实张迈说的也没错,这片土地,并不是我们曹家的私有之物,她是大唐的,以前是大唐的,而将来也总有一天一定会回归大唐这点我们其实心里都清楚,难道我们曹家真能千秋万代地占有沙瓜那一天的到来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如果我们能够将她交出来,诚心诚意地与安西合并,当然我们很可能会失去对沙瓜的统治,但事情也许也将不会那么糟糕,至少我们还可以维系家族的荣光。以后在河西,我们依然可以保持相当大的影响力” “够了”曹元德怒喝着打断他:“你疯了么竟然要将父亲辛辛苦苦打下了的基业拱手让人” “我当然也不甘心”曹元深道:“但现在不这样做的话,将来我们会失去的也许更多” “你放屁” 曹议金的房间内竟然响起了大声的争吵,虽然没听明白争吵的是什么,但远处的曹夫人还是暗暗担心,几个儿子竟然在丈夫房间里大吼大叫,这时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曹议金这时却变得很平静,他看看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曹元德,再看看有着另一种想法的曹元深,心里忽然发出了一声叹息。 没错,这是自己的儿子,这两个都是自己的儿子,不但他们的,他们的精神也是自己的一部分,他们正在争吵的,也是曹议金内心的冲突。 这个河西雄主此刻的心情是异常矛盾的,即便去除掉谋略方面的考虑,他心目中也并不是没有大唐的存在,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像张义潮那样,将沙瓜“归义”,使之重新纳入大唐的版图,不是没考虑过那种超越家族的做法。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偶尔冒出来的念头而已,现实环境并不允许他的这些念头生根发芽,即便是在当前大势已经明显不利的情况下,曹议金也不愿意放弃做最后的抗争。 但是,要如曹元德所说的那样,将张迈击杀于敦煌境内的话,以曹议金的性格他也是做不到的。这不仅因为他心中还存着几分道义,更因为有着更加现实的考虑,就在这时,曹元忠说话了。 “大哥,二哥,你们别吵了行不行。”最年轻的他说道:“其实你们根本就不用吵了。大哥,虽然我不同意你的说法,但就算我同意了,你认为我们真能杀得了张迈么” 曹元德心中为之一凛曹议金暗中又叹息了一下,元忠,他毕竟也是自己的骨肉啊。 没错,敦煌是曹家的地盘,在这里曹家拥有着兵力上的优势。但这次张迈也是带兵来的,虽然只有三千人,但往昔安西唐军的战绩加上今天张迈所造成的气势让河西诸侯变得谁也不敢小觑张迈带来的这三千人 安西变文说安西精锐能够一汉敌五胡从白天杨易石拔两个人就镇住了谋落戈山等二十几个回纥护卫来看,只怕这句话未必全是假的 归义军的军队素质并不比甘州回纥强,甚至可以说要更弱一些,一汉敌五胡,那要对付这三千人沙州可得调集多少军队才有压倒性的胜算 没错,张迈带来的这三千人也许没法在敦煌击败曹家,但如果他们眼见不妙决定脱逃的话,曹家拦得住他们么 而且忽然调集这么多军队的话又不可能做得毫无声息,万一所谋不密,提前让张迈收到风声,那只怕杀张迈不成反而要酿成大祸 在这个关键时刻,犹豫是要不得的,但曹议金此刻却不敢妄动。 “令公,慕容老将军前来探病。” 慕容归盈来的可真是时候。 曹元德等三人退了出去,因为曹议金需要和这位老朋友、老搭档好好谈谈。 年轻的时候,曹议金是相当高大威猛的,相反,慕容归盈却显得很瘦弱,甚至有些病秧子。但很奇怪,到了老来,反而是慕容归盈活得更加健康。 虽然脚步缓慢,但能很轻松地走路光是这一点已经让曹议金感觉很羡慕了。 他知道,这个老朋友今天是来探病的,但更是来探口风的。 “唉,现在的年轻人啊,”在一番寒暄过后,慕容归盈叹道:“性子真是一个比一个烈啊” “归盈,你在说谁呢。” “还有谁,张迈啊。”慕容归盈微微笑道:“令公啊,今天的事情想必你也都知道了,张迈忽然演了这么一出,那可是给我们惹下个天大的麻烦呢,就不知道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也正烦恼着,”曹议金道:“双方都是上宾,都是佳客,却在咱们家里闹得这么僵,说来我们也是有责任的。如果是只决胜负那还好,但现在景琼竟然在我们眼皮底下被张迈打残废了,这事无论如何已经无法转圜了。” “那令公打算” 曹议金知道自己若不露点口风,这个老搭档是不会开口的。 “我想请他离开。”曹议金脸上显得很疲倦,但谁也不知道他这份疲倦是真的还是假的,正如谁也不知道他此刻说出来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我老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河西的百姓也都过惯了安平的日子,他们不会习惯张迈这种激烈的。所以,趁着双方还没有翻脸,我想请他离开,往后就做个彼此尊重的近邻吧。” 请他离开现在才要和张迈隔离不嫌太迟了么 但这间屋子里的另一个七十岁的老鬼当然也不可能将自己真正的想法摆到脸上来。 他正想说话的时候,外间传来铃声。 曹议金便知道又出大事了,否则谁敢在这当口来打扰他和慕容归盈的谈话 “报” “什么事” “景琼王子,景琼王子” “景琼怎么了” “他止住血以后,带领了部属,要连夜离开敦煌”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一章 群狼的窥视 张迈的那一刀伤得景琼很重,不但伤残,连精神层面也大受打击。 横刀砍来的那一瞬景琼仿佛见到地狱打开了大门,现在血已经止住了,但当铜镜挪到了自己的面前看到脸上那个“十”字,景琼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辈子完了 砰铜镜被摔烂了 他仿佛要爆炸了,这时候部下说了一句什么话,里头提到了“张迈” 张迈 景琼一个哆嗦在那一瞬间竟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就像一个胆怯的奴隶见到了他恶毒的主人 半个时辰后,他下令收拾东西。 “回去,回去” “回去回哪里去” “回甘州” “甘州可是现在是半夜啊” 景琼不管 在他的命令下,甘州回纥在城内的所有人都收拾好了形状准备上路,到了城门却被拦住,谁敢这时候放他走啊。 曹议金听到这个消息,竟然没有惊异,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 “让他走吧。”曹议金说。现在拦住景琼又有什么用呢。尽管明白景琼回去以后,狄银肯定要大发雷霆,但这也不是拦住景琼所能改变的。 “元德去送一送景琼,让他多带一些药物,免得路上伤势发作,元深,你即刻与慕容腾前往瓜州,接掌兵权,好生防范。”曹议金很明白,甘州回纥的政治水平还处在公私不分的发展阶段,药罗葛狄银为了儿子的事一怒发兵也是有可能的。 “是。” 两个儿子应命而去后,屋内再次平静下来。 “令公,”慕容归盈道:“你准备好了要和狄银开战了么” 曹议金却摇了摇头:“当然不是,那只会让张迈占了便宜。不过最坏的打算也得准备啊。狄银那边我应该还能应付,但张迈这边就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慕容归盈点了点头,知道眼前这位老朋友仍然没有改变自己一贯的思路,他仍然还希望调和折中。 毕竟是七旬老人了啊,怎么可能要求他在晚年忽然改变呢。捕捉到了曹议金内心的这种想法之后,慕容归盈也就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怎么做了。 “令公,”慕容归盈道:“张迈和我们是不同的,我们一直以来总是按照老办法来做事,总是尽量维持着传统的秩序,但他却和我们相反。他乃是一个前所未见的另类。” 慕容归盈所说的“传统”,正如建国后的人所说的“传统”,其实都只是有几十年的历史,这个“传统”不是那些更古老的、更根本的、被人遗忘了的“传统”,在这个语境下的所谓传统作家也罢,所谓传统学者也罢,所谓传统思维也罢,所谓传统美德也罢,指的都是近数十年的主流势力所确立起来的不老不新的一套东西,而并不是真正的华夏的固有传统,正如慕容归盈此刻说所的传统,不是大唐固有的秩序,而是西域沦陷百年间所形成的因循孽障。 而那个想要重建大唐秩序、重现大唐荣光的张迈,在这一刻却变成了一个另类,一种“新”东西,历史有时候真是出奇的吊诡 慕容归盈继续道:“国家出了问题,我们总是想要设法调和,没办法的时候也希望能够调和,但张迈却相反,他似乎恨不得所有矛盾在最短的时间内立刻如爆竹一般立刻炸开,然后再来收拾残局说得更仔细一点,其实张迈一直都在逼我们,他在逼我们选择,在胡汉之间选择,在狄银与他张迈之间选择,在与他结合还是与他对抗之间选择。” 曹议金哼了一声,道:“如果我们选择和他对抗呢” “那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向我们举起横刀吧。”慕容归盈道:“我不觉得在他心中有准备与我们调和的想法,而且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愿意等” 等待那是老人才有的耐力,而不是年轻的霸者愿意做的事情。 “这就是年轻人的不足了。”曹议金哈哈大笑:“如果我们真的决定要扼杀他,归盈,你认为他挡得住岭西回纥、北庭回纥、甘州回纥再加上我们的联手一击哼,我虽然不愿意出现那样的局面,可要是真有那么一天,那么张迈他到目前为止所建立起来的基业都将在转身间倒塌、灭亡”说到这里,冷然道:“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他不懂得忍耐的力量,他为什么不忍到我死了呢他毕竟太粗狂了,他不懂得,只顾眼前会失去未来,会失去大局,要不然他就不会干出今天这样的事情了。只是可惜,就是没人点醒他这一点” 这个想法曹议金一直以来都没有说出来,今天是第一次出口。也是这个想法,让曹议金觉得张迈应该尊重自己,因为从这个想法延伸开去的一个含义就是:安西军的存亡其实掌握在归义军的手中曹议金也认为,正是安西军的这种危局逼迫得张迈来向自己靠拢,逼迫得张迈来沙州就自己。因为当前的外交局面张迈是四面树敌,而归义军则有更加从容的转圜余地。 可张迈却实在太不懂事了,这个年轻霸者这几天的所作所为,让曹议金仿佛看到一个不知规矩为何物的少年胡乱点火闯祸,偏偏这火还烧到了自己身上这已经触及到了曹议金的底线 但就在曹议金准备表态的时候,慕容归盈却忽然道:“令公,我却有个不同的想法。” “哦”曹议金道:“说来听听。” 慕容归盈停了一下,似乎是在整理思路,许久才道:“令公刚才的说话,那当然是没错的,只是我忽然又想,万一我们真的与三家回纥联手共同对付张迈,而竟然又被他扛了过去,那西北将会变成什么样的一个局面。” 曹议金一听脸色大变 归义军与三家回纥联手扼杀张迈而张迈竟然还不死这是不可能的 但如果真的让他扛过去了,那群狼的围攻确实可能会将一头幼狮扑杀于尚未长成之际。 但如果幼狮熬过了狼群的围攻呢 吞噬了群狼尸体的幼狮,将会成长为什么样子 那接下来的局面就是曹议金也无法想象的了。 宁远城。 阳春季节,这座城市已经恢复了它被瓦尔丹骗夺之前的繁华,甚至可以说犹有过之。 宁远地区的农作物,只够维系本地人口的食用,若再加上商业的消耗,那就有些不足了,还好,宁远地区畜牧业也颇为发达,肉类的产出量可以提供接近四成人口的食物,两者加在一起,大概就能满足泛宁远地区军、农、工、商的需求了。 不过刚好满足是不够的,稍微了解粮食安全含义的人都知道,任何一个地区都必须做到有存粮以应付随时可能到来的灾荒与兵祸。所以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宁远就需要从疏勒地区转口进来部分粮食用于存储。 粮食方面还是有些紧张,但商业方面却空前发达了起来,西方与萨曼的关系已经打通,无数的商人正不顾一切地涌过来,连奈斯尔二世也有些惊诧关税增长之速而且随着东方战事的进展,这个数目还在不断攀升,安西军每向前推进一州、一镇,宁远的商贸总额就有可能上升一成,这就意味着不知有多少人将因此而发家,意味着这座城市会出现不知多少新的富人、新的小康。 商业繁荣而粮食不足,这自然而然就让宁远的粮价相对高了起来,而这又让一些人看到了商机。对宁远内部潜在农田的开发已经不需要宁远农曹来推动了,利润已经吸引了许多商人在这方面花心思。除了内部开发之外,又有人将目光投向河中乃至印度那里有着大量的余粮,只是因为交通问题和政治问题暂时没法过来,但由于宁远的粮价相对较高,只要有利润,几乎没什么事情能够难得到商人在金钱面前,一切问题的解决都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刘岸甚至发现:竟然有商人将目光盯向八剌沙衮碎叶河下游的那片土地其实也很适宜作为灌溉农耕的,在那里,大唐守军曾经开发出了一片只比龟兹为少的军屯农田。只不过现在这一切都已经落入了外族手中。 “唉,只有建设是不行的啊。”刘岸叹息着,“如果人口的问题不解决,种族的问题不解决,军事上一旦弹压不住,建设得再美丽的地方也将成为外族的嫁衣。” 当年大唐在碎叶所开发的军屯农田让岭西回纥受益至今,但岭西回纥人并没有因此而对大唐有一丝感激,相反,他们还在千方百计地想要抹杀大唐曾经统治这片土地的痕迹,以确保他们自古以来就是这片土地“主人”的传说 “永远不要相信不会感恩的低劣部族”刘岸心道:“对这些人唯一正确的手段就是征服他们无论是用唐诗还是用唐刀” 张迈东征以后,刘岸就一直在疏勒与宁远之间奔波,如果说,郭洛肩负着整个葱岭以西的战略防务,那么刘岸就独挡着葱岭以西所有安西的外交事务。 随着疏勒与宁远的繁荣,他手头能够动用的资源也越来越多,刘岸虽然起于偏僻的新碎叶城,但他心思非常活,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也非常强,如今已经能够非产娴熟地利用商人来进行间谍活动。他的触角也伴随着商业的力量而延伸到河中甚至印度、巴格达,当然,怛罗斯与八剌沙衮永远都是他最为关注的两个重点。哪怕是多么细微的迹象也不愿意放过。 这天得到一个不确切的消息后,他还是马上来寻找郭洛。 “八剌沙衮那边到了一伙奇特的客人呢。” “奇特的客人” “嗯,来自东方的客人。难道是” “可能是毗伽”刘岸警惕地说:“那可是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但如果发生了,那我们可就要十二万分地小心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二章 大头鱼 关于八剌沙衮方面的消息,三月份里头忽然来得很频密,仿佛背后有一只手在推动一般呢,先是刘岸得到消息,有一群毛皮商人在热海沿岸收集货物时恰好注意到有一群人自东而来,匆匆往八剌沙衮方向走去,这群人牧民不像牧民,商人不像商人,部落不像部落,人数只有数十,衣着光鲜华丽,毛皮商人中有一个见多识广的老者看出了这群人里头有一个中年戴着一枚奇特的鹘头狼骨戒指。 “那是岭东回纥的贵人啊。”那老人说。 毛皮商人中的一个年轻人向老人请教,老人说:“那枚戒指泄露了他的身份那是只有九姓之长宗的嫡系子弟才能戴的,这枚戒指的鹘头有三根羽毛,那应该思结族的,那一族现在应该都在北庭呢。”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毛皮商人中有一个琢磨了一下,竟然到八剌沙衮去将这个消息给卖了。 八剌沙衮有一个“情报收购点”,那是刘岸与李膑建立的一个制度,在沙州、于阗、撒马尔罕、怛罗斯、布哈拉都设有这样的点,在撒马尔罕、怛罗斯、沙州、于阗等地,由于有安西的使节驻地,这些使节驻地就自然而然成了这个情报收购点的所在,在还没有使节派驻的布哈拉、八剌沙衮等地,也有一些流动的情报收购点,每个点有两个探子负责,安西的大都护司马署和一群商人建立了一种非专门的联系,这群商人都来自安西境内,家人和产业主体都必须在安西,其主要身份仍然是经商,司马署并不会给给与他们额外的费用,但如果他们到境外行走,在外界听到什么消息,可以用司马署教会他们的特别办法找到情报收购点上,一旦情报被认为有价值他们将得到各种类型的报酬,有可能是金钱,也有可能是某方面的特权别某座矿山的开采等等。目前来说已经好几个商人因此而发了大财 那个毛皮商人偶尔听到这个消息,便在到八剌沙衮的时候将这个消息卖给了情报收购点,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个情报会给安西带来什么,也不知道这个情报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只是像买彩一样,随手圈个号码一般卖出去,然后就等着看是否能中奖。 但安西在八剌沙衮的探子首脑却非常重视这个消息,他一边在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反馈回去,同时又秘密地与安西大都护在八剌沙衮的朋友联系,以期取得更加深入、确切的答案。 安西在八剌沙衮的朋友,除了一些商界的巨擘之外,更还有一个秘密的、一直与张迈眉来眼去的大家族近两年逐渐被边缘化但势力仍然盘根错节于岭西各阶层的阿史那家族 阿史那家族的家长科伦苏曾是阿尔斯兰的宰相,其长子卡查尔曾是深受敌人张迈赞赏且在岭西回纥军中有重大影响力的大将,这时父子两人虽然都已经赋闲在家,但其耳目却还是遍布八剌沙衮各地,甚至连大汗的金帐之内也有他们的人。 那日安西在八剌沙衮的探子首脑请阿史那家的管家吃饭这是双方的第一次碰头,在听说了对方的来意之后,阿史那家的管家默默无言,饭没吃完就离开了,三天之后他主动请安西在八剌沙衮的探子首脑吃饭,席间什么话也没说,但他请吃的菜却大为奇特“阿史那家请我们的那道菜,是一条没头没尾的大头鱼。” “这是什么意思”已经开始涉足军务的郭汴插口道。 如果没有语境的话,这个哑谜却确实难猜,不过在当下这个语境之下,刘岸却一下子就猜出来了:“鱼没有头,没有尾,是因为头尾都被斩去了” 郭洛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应该是这样。阿史那家也不敢说的太过明白,所以这件事情的严重就可想而知了。” 郭汴叫道:“大哥,你是说,我们安西会首尾受敌” 眼下安西确实像一尾大头鱼,头和尾离得甚远,由于交通的不便,在很多时候都只能各自为战 而在这种情况下,首尾受敌也就意味着毗伽与阿尔斯兰可能已经达成了联合。 “那怎么办”郭汴道:“我们要赶紧向于阗求援吗” 郭汴这句话显出了他的大局观已经颇为不弱,一旦首尾受敌,在阿尔斯兰发动攻击的时候,东方三镇势必也将受到空前的压力,那时候双方将难以互援,唯一能够得到援助的,就只有于阗了。 “不,无法求助于于阗了。”郭洛说,他相当明白现在东面的局势是怎么样的。由于讯息的迟延,这时候郭洛还不知道张迈在敦煌已经彻底得罪了甘州回纥,但这不妨碍他判断张迈一旦进入沙州,东方的整个局势就会变得扑簌迷离。他推断,现在张迈应该正在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以增强他在东方的优势。 “现在,我们不能够有依赖东方的想法,甚至我们还得尽量将力量留给东方。” “但是,要靠我们自己宁远自己的力量来独抗阿尔斯兰么” 宁远只是安西之一镇,以一镇之力独当岭西回纥的十万大军,实在有些太过勉强了。更何况兵事一动,一旦宁远落于下风,布哈拉和怛罗斯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就将变得不可预测。 这是一个连锁局面,错了一招就有可能全盘散乱 “当前最重要的,是要稳住萨图克和奈斯尔二世”郭洛说道:“如果只是阿尔斯兰的话,利用亦黑山地的地形还是有可能将他们拖住的。” 刘岸明白郭洛的意思,那就是要争取萨图克和奈斯尔二世的中立,这两派势力的动向将会成为宁远生死存亡的关键。 “我明白了。”刘岸道:“我去布哈拉,萨图克那边,派何春山去。一定会争取两家至少不对我们动兵。” 会议散了以后,郭汴见郭洛的心情依然沉重,问道:“大哥,你在担心刘叔叔他们没法成功吗” 郭洛摇了摇头,道:“这次虽然需要依靠交涉来确保西线,但交涉本身并不是关键。” “哦” “汴弟,你要记住一件事情”郭洛道:“国族对国族所有的承诺,都是不可靠的必须有刀马在手,才能够真正确保我们的安全。刘岸与何春山纵然出使顺利争取到了奈斯尔二世与萨图克的中立,但如果形势不妙,他们还是会有可能对我们发动进攻的。所以交涉虽要进行,但真正关键的,还在于我军的胜败。” “那么大哥,你能赢吗” 郭洛没有回答,他知道这一仗并不好打,虽然也不是不能打,但有许多内内外外的原因干扰了他不能将全副身心用在对抗阿尔斯兰上面。 这天晚上他在月色下漫步,想到了很多事情,他从东方已经传到的消息推导,张迈在敦煌的计划应该正处在关键期,这时候如果西线出事,传出不利的消息,就有可能会导致整个棋局都被打乱。 就当前而言,安西军似乎也还没有陷入危机,甚至就算阿尔斯兰和毗伽一起出手,安西也未必扛不住 “但事情不会只是那样的。” 就像曹议金一样,郭洛也能看到几步之外的棋路,既然萨图克与奈斯尔二世会成为左右他与阿尔斯兰对决的重要因素,那么同样,甘州回纥与归义军,也可以成为张迈与毗伽对决的关键。郭洛不可能同时应付阿尔斯兰、萨图克与奈斯尔二世,正如东方的张迈不可能同时应付毗伽、曹议金与药罗葛狄银,如果事情真闹到了那个地步,那安西大都护府的崩塌也许就是转眼之间了。 在还不知道张迈已经砍了景琼一刀这个消息之前郭洛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已可知他的远见在安西军中罕有人能及他。 但也正是如此,他的心理压力也就变得更大了。 国与国之间的争衡,一个有力与不利的消息传来就有可能引发可怕的连锁反应。 安西的政治方针虽然一扫内部的颓靡,将许多旧家族连根拔起,让内部的发展得到空前未有的顺畅,却也因此树立了太多太多的强敌。远在张迈还没进入敦煌之前,郭洛就预感到了归义军可能会从朋友也变成敌人,从外交上看这绝对是一个失败,但从更加长远的角度看,这却是张迈的一次政治冒险。 郭洛理解张迈这次冒险的目的,实际上他也认同张迈的这种主张,只不过张迈的这些行动,会给他身边的人尤其是他的股肱带来极大的压力 想想三年前,郭洛还只是一个偏僻小城的青年领袖,但现在却变成一个要同时与三大国部同时博弈的军政首脑外部敌人固然强大,但这空前未有的压力也是一个不输给三大国君联手的敌人。 不能输,不能输,不能输啊。 在安西唐军的将领中,最畅快的人莫若石拔,这个青年每逢战争只顾冲锋,尽管近来有时候也会用心思,但考虑的也永远都只是一个局部战场的胜败。战争一结束他就可以将一切抛开,回到后方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搂着他那个最符合唐朝审美标准的美丽妻子,抱着刚刚出世的两个儿子,无忧无虑地尽享天伦之乐。 和石拔相比,杨易的大局观更好一些,他会考虑战略,甚至会考虑政略,他那强大的侵略性与张迈极其相投,有些时候,会因为这种同质化而失去用武之地,但有些时候,杨易又能够因此而代替张迈独挡一面。 然而杨易肩头上的压力,还是没有郭洛来得大。郭洛的肩头上,有着一份杨易也没有的东西责任 杨易想的,是胜利,胜利,胜利 而郭洛想的东西却更全面一些,安西的生死,安西的福祉,乃至安西将来发展成什么样子,郭洛都觉得自己将负有很大的责任。 他是前任大都护的儿子,从小就潜移默化地接受自己是“安西少主”的观念,安西大都护府对他而言不仅是一份事业,甚至就是生命,尽管如今大都护的桂冠已经落在了张迈头顶上,但那份责任感却依然存在着,甚至比张迈还要来得强烈。 正因为有着这样强的责任感,才让郭洛有了别人所没有的温忍之力,让他比安西诸将中的其他任何人都更有担当但也因为责任感压着,会让他有时候的思维与行动显得没有杨易那么灵动。 安西的发展正在关键点上 前方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的亲人如果输了,那就全线崩塌,但是如果赢了那我们就将拥有真正的无敌 不知不觉中他在凉亭中的长椅中躺下,不知不觉间睡着了,睡梦中一个恶魇袭来,郭洛在魇魔的带领下仿佛飞到了高空,在高处看到了一场场的大火先从亦黑烧起,亦黑尚未陷落,冲天砦已经被萨图克的铁蹄踏破,同时库巴也受到了围攻,郭洛向东方飞去,看到了托云关告急,再跟着东方三镇也星星点点尽是火光 是叛乱么还是诸国都已经在向安西发起了围攻 肥大的安西,幻化为一尾身形长长的大头鱼,尾巴和头部分别被切断,鲜血不断喷了出来,每一滴的鲜血都是一个安西旧部的性命“啊”郭洛惊醒过来,一个美貌少妇正在给他擦额头上的汗珠,口中有些紧张地问是不是做恶梦了。现在杨清不在宁远,这个美貌少妇是郭洛的妾侍,也是何秋山的女儿。 嗯,确实是噩梦。梦中的场景,正是郭洛最害怕会发生的结局。 郭洛喘息着,喘息着他知道他所梦见的并非幻境,而是安西可能面临的未来之一 如果换了景琼,也许已经被这种压力压垮了。 但是郭洛却反而承受了下来。 “过去了,过去了”娇美温柔的何氏抱住丈夫安慰:“已经过去了” 郭洛的心慢慢静了下来,没错,梦中所发生的的,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了。 那只要挺过去,就可以了 “取纸笔来” “啊” “取纸笔来” 何氏取来了纸笔,郭洛便在月光之下写了一封信,他没有详细写上这边发生的各种不确定因素,因为他不想要东方的战友们担心,他给张迈、杨易、郑渭等人写的信都只有两句话: “西线无恙,纵有变故,洛亦足当之,眼下一切当以东方之务为重,诸兄弟戮力于彼,勿需西顾”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三章 敦煌张氏 刘岸召集司马署主要属官,商讨出使萨曼、怛罗斯之事,在出发之前又将相关事宜安排妥帖。 何春山被任命为出使怛罗斯的使者,在出使之前他将有关的情报作一个综合,忽然仿佛发现重大问题一般,要求立刻就见郭洛与刘岸。 这两年何春山在涉外事务上表现得精明强干,郭洛刘岸对他都颇为倚重,因此便将出使日期推迟了一天,且看看他有什么话要说。 三人碰头后,何春山道:“郭将军,刘司马,我以为此次出使,不应该去找奈斯尔二世和萨图克,也不该以维系和平的姿态去。” “那你认为应该” “萨曼那边不用理睬,萨图克那边,应该以一种强硬的姿态,要求他们配合我们的进攻行动” 刘岸吓了一跳,郭洛也为之一怔:“进攻进攻谁” “谁对我们不善,就进攻谁”何春山说这句话时,若不是语气偏软,没有一股霸味的话郭洛和刘岸简直要以为说话的乃是张迈了。 虽然觉得何春山这话说得有点离谱,但郭洛还是道:“说下去。” 何春山道:“现在我军东西受敌,但真的明白我军这困境的,其实只有我们自己,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不能示弱,从来天下国族都是欺善怕恶,我军气势正壮,连战皆捷,这是全西域都有目共睹的事,因此若是示强,可叫诸国惊疑交加,但若是在交涉中让萨图克他们敲破我们底气不足,他们只怕反而就要翻天从东方传来的捷报看,张大都护已经创造了一个无敌的气势,我们应该顺着这个气势,居高零下以号令群雄,到最后就算号令不动,也能叫他们不敢妄动。” 郭洛:“如何个号令法。” 何春山道:“我军有一个大弱势,那就是处在诸国之中,前后上下都受到攻击,但这却又是我们的大优势,因诸国多被我安西隔断,东方要知道西方的事情,西方要知道东方的事情,都必须通过我们。所以我敢断定,萨曼在半年之内必然不能弄明白沙州那边正在发生的事情,加上他们与我们通商而得利,一年半载之内绝不会因为不确切的谣传而向我们动兵,因此对萨曼我们根本就不必理睬,只要保持宁定即可。” 郭洛刘岸一起点头,道:“不错。” 何春山继续道:“萨图克那边也一样,不大可能有机会摸透我们的虚实,我料他们此时听到的,也只是大都护如何连克三镇,如何与沙州结盟,至于我们和沙州关系的微妙之处这些当下连李圣天都未必能够准确把握到,萨图克如何可能揣摩得透彻因此我料定他更加不敢妄动既然如此,我们便可号令他屯兵灭尔基,以警阿尔斯兰,为其边患” 郭洛刘岸听到这里心中都暗中汗颜,只因他们是少数几个确知安西军与归义军之间貌合神离的人,这几个月脑中想的都是这件事情,一时之间不免有了一个先入为主的误区走不出来,因此反而不如骤然接触此事的何春山能够跳将开来,以奈斯尔二世以及萨图克的立场来看待这件事情。 何春山擅长设局欺骗,这时背靠安西这个西域大邦,又在一个同样懂得造势的张迈麾下,将年轻时的聪变机巧上升为军国之诈,那可真是如鱼之得水。这时分析完了萨曼与怛罗斯的情况之后又说:“此两邦既然稳住,则我们西线可全力对付阿尔斯兰,我们可向八剌沙衮派出使者,促请他与我们一起攻打毗伽” 郭洛和刘岸对望了一眼,均觉得这一招犹如天外来星,奇得有些诡异,却又令人感到眼前一亮。 只听何春山继续道:“虽然阿史那家族的情报说毗伽以及与阿尔斯兰达成协议,但协议也是可以变的但如今阿尔斯兰、毗伽与我们三家,乃是三足鼎立阿尔斯兰凭什么就得听毗伽的毗伽能游说阿尔斯兰攻击我们,平分安西,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游说阿尔斯兰,约他平分北庭此事若不成,也不过是维持现状,此事若成,则我军可不费一兵一卒,而为东方三镇添一大援,使北庭回纥灭亡无日” 这是一个乱世,这是一个混局 除了天外的神佛,有谁能完全清楚地看明白这个混乱时局中的每一个细节就算是各国诸侯,对局势的把握也都如盲人摸象,或摸到耳朵,或摸到大腿,每个人都在赌博,但每个人都没把握。 张迈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敦煌城内谁也看不见他虚弱的那一面,整个敦煌看到的只是他的飒爽,他的潇洒,他的豪迈,他的锐气沙州所有的人见到的只是他见谁灭谁的霸道 敌人痛恨他的这份霸道,但却有更多的人崇拜这份霸道 夜深了,竟有一个来访者在灵俊的牵引下从偏门进入,进入张府来求见张迈。 “哦”深夜来访,多半不是正人,不过眼下是非常时期,有些评判标准便显得不大合用。 “灵俊禅师带来的人,想来必有道理。” 来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老年男子,相貌有一种古雅的味道,浑身带着一股书卷气,而且还带着一个很大的书箱,为着这个书箱,石坚差点不让他进来,怕里面藏着什么凶器。 张迈不认得这个人,但想灵俊一定不会带一个不相干的人来见自己。 “大都护,这位是敦煌的宿儒,沙州的望族,姓张,名毅,字从龙,号待飞。” 张迈觉得这名、字、号都有些文绉绉的,勉强点了一下头,却还是没听出什么道道来,本来嘉陵已经将沙州的一些军政重臣的资料转告了他,但这个张毅似乎并不在其中。 灵俊似乎察觉到了张迈的疑虑,继续加了一句:“从龙可以说是我们的本家啊。” “本家啊张家。” “正是” 张毅趋步向前,向张迈拜了下去,张迈赶紧扶住,道:“这张老兄年纪比我大,我可担当不起。”张毅道:“大都护是我张家中兴之希望。张毅虽然年长几岁,却也当代表敦煌张氏作一叩首。” 张迈一怔,这才忽然想起在高昌的时候,灵俊排指族谱,已经将他排到敦煌张氏里头去了,这时这个张毅忽然来找自己,莫非为的也是这个 他迟疑间,张毅已经取过那个大书箱来,杨易李膑有些警惕,但见张毅打开书箱,里头却都是图谱,看样子竟然有十余本之多,看样子都是有年头的古册了。 只听张毅道:“此为吾张氏所藏瓜、沙、伊、肃、鄯、甘、河、西、兰、岷、廓十一州山河人口图籍,为九十年前张义潮公所制,当时共制成两套,一套献于朝廷,一套留在河西,献于朝廷随长安沦陷而毁,留于河西者却一直由吾张氏秘密保护,曹议金几番要强取豪夺,却都被我们瞒过,如今他只道此图已毁,却不知仍然在我们张氏手中” 他说着将这河西十一州山河户口图籍一捧,道:“如今老父便代敦煌张氏,将此十一州图籍献于张大都护” 李膑听得差点惊呼出来,张迈也是有些意外,这河西十一州的山河户口图籍,记载的乃是河西地区的天文、地理、民俗、风情、险隘、物产以及人口户籍,人口户籍状况也就算了,毕竟过了这么多年最多只能当做后世的历史材料,现在对安西唐军来说没什么实用价值,但山河图谱却有大用,得此图籍,相当就掌握了整个河西的地理情报,除去这几十年来所改易的部分防御工事之外,安西军将会对从沙州到岷州二千里土地的军事情况了如指掌了。 看着张毅献上来的这份山河户口图籍,张迈真是惊喜交加,他可没想到这位张毅一见面就送了自己这份大礼,却不知自曹议金执政以后,归义军政权对张家嫡系明里优容,暗中打压,二十年以降,张家在沙州的势力已经是缩之又缩,只因敦煌张氏乃是千年大族,人口众多,根底深厚,所以曹议金才没能将之连根拔起,但沙州军政大员却都已经没有张氏嫡系的人物了,正因此故嘉陵给张迈送过去的名单之中才没有张毅的名字。所以张氏族人一听说“族中”出了张迈这样一个大人物,当然要设法前来挂靠了。 这份图籍对安西唐军来说固然有相当大的使用价值,但更重要的还是它代表了沙州一股势力正在向安西军倒靠,有了这样一个本土大族作为内应,对往后张迈的种种行动来说都将大为有利 刚才双方都还显得很陌生,这山河户籍图谱一献,无形中便将张迈与张毅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知多少,张迈将图谱交给李膑掌管,自己却问起来张氏在沙州子弟的情况来。 张毅叹道:“自曹议金执政以来,他任用私人,祸乱政纲,我张家子弟从军从政皆无前途,因此只能以耕读传家,也有一些出家为僧的,也有一些做得两州小吏的,然大体而言实在有些辱没了英雄祖宗” 其实曹议金在沙州的作为也没那么不堪,至少在“任用私人”这一条上实在是有些冤枉,不过作为被曹氏挤下台的张氏后人,对曹议金有这样的非议也可以想见。 张家本有书香门第的传统,要不然如何能在汉朝就出了一个承前启后的大书法家政治上的道路一时被堵住以后,许多人便转向于“学”,张迈早知道沙州地区有不少家族极重文化教育,这时道:“为僧那是可惜了,但读书却是好事。如今安西正缺文吏,咱们张家的子弟若是有真本事,将来大可到安西去,未始没有用武之地” 张毅大喜,道:“自曹氏执政以来,我张氏出仕之路几乎堵死,虽然曹议金也曾假惺惺安排了若干吾族子弟为官,但那都只是给个虚衔,但若能到安西出仕,那我族重兴之期便不远了” 张迈微微一笑,道:“沙州才俊若肯到安西,那边肯定欢迎,倒也不限于张氏。不过咱们安西的政制法度与河西这边大不相同,去到那边之后还得重新学习才是。” 张毅笑道:“这个自然,自然。”跟着便请教了一些安西、河西政制的异同,张迈略为析说,张毅底子很厚,乃是在野人物中文派的佼佼者,虽然没有实职,但他时时观察着河西政制的变化,内心自有一套想法,张迈和郑渭一起建立起来的安西文官系统虽然朝气蓬勃,但说到精密处也未必能胜过大唐故有的文官体系,所以这时张毅听张迈一说很快就掌握到了两者的异同所在,而张迈在张毅的言谈之中也看出他见识大为不凡,心想:“敦煌张氏有着近千年的底蕴,虽然被压制了二十多年,但这未必不是一件坏事,将来若能引入以张氏家族为代表的沙州文化精英再加以培训改造,一定能够大大充实我们安西唐军的文官系统,减轻郑渭的压力。” 两人谈话既涉及到安西的政治制度,这种事情千头万绪,真要深入说下去只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李膑看看已过四更,提醒道:“大都护,这些事情是否可容日后慢慢再说” 张毅呀了一声,道:“看看我,看看我,因与大都护言语投契,竟然忘了时辰,耽搁了大都护歇息,真是该死。” 张迈笑道:“我其实倒也很想与待飞先生彻夜长谈,不过明日要去祭拜张义潮公,还是应该睡上一觉,免得明日顶着一双黑圆圈去,那却是对张公不敬了。” 张毅道:“如此,张毅便告退了,但是临走前还是有一件事情要告知李司马。” “哦”李膑有些意外:“请问何事” 张毅道:“在张大都护抵达敦煌之前,北边已经来了一伙人,人数不多,大概只有三五之数,但来历却有些奇特,乃是从伊州方面入境。且入城之后便不见了,至今不知藏在哪里” 李膑为之愕然:“来自伊州伊州如今已是归义军治下,伊州来人,倒也不算什么奇特之事情。” 张毅道:“不对,这伙人虽然从伊州入境,但我可断定他们绝非伊州之人,只是借道伊州罢了” 这些本地的世家大族,根基之深、耳目之广,绝不是李膑、嘉陵派出几个几十个探子就能比拟的,因此能够探查到许多探子无法接触到的情报。 “那先生认为这些人是” “我怀疑”张毅道:“这些人很可能是来自北庭,甚至可能来自契丹”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四章 招魂 灵俊与张毅离开以后,张迈问李膑:“你看如何” 李膑道:“若真是契丹或者北庭的使者来到沙州,则归义军中必有人与之暗相勾结。如今河西在大都护的带动下民气正旺,汉民犹思宗唐,如果曹议金真勾结了毗伽来对付我们,那绝不是好招,反而是昏招不过我们也不得不有所防备。” 杨易道:“高昌乃是一盆地,虽然没有巴蜀盆地那样的绝险可也四面环山,年初经过一番清洗以后内部已经干净得很,只要不出差错,就算是东面北面同时遭受攻击也还扛得住。但我们现在人在敦煌,曹议金动向未明,要小心的反而是我们。” 李膑道:“依我看来,曹议金与北庭暗中来往是很可能的,不过现在最多也就眉来眼去,是曹议金尚不肯断绝与北庭回纥的关系,但要真公开连胡叛友,我想他不至于这么昏” 议论既定,当下各自休息,因第二天还有一件大事要办那就是前往莫高窟祭奠张义潮。 张义潮乃华夏民族之大英雄,其功业之盛足可附于班超之后,张迈一路西行又一路东进,对这位民族英雄极尽仰慕,所以未入敦煌,已经和归义军的使者议定,此次前来沙州,祭奠张义潮便是一早就定下的行程之一。 这日天色却忽然转阴,回春寒的风拂得人有些惊寒,张迈纵马驰至莫高窟三里外,望见张义潮的衣冠冢便即下马。张义潮卒于长安,所以河西军民所立坟墓只是衣冠冢,并非原坟。 自景琼一事后,曹家对张迈的态度变得微妙起来,原本计划中要大张其事的“联祭”这时也变成了应付之举,曹议金推说旧疾发作,只派了曹元德代表自己出席。 不过张义潮乃是河西汉民心目中的“护国神”,张迈要祭奠张义潮的事情沙州百姓大多早有耳闻,这一日虽然天气不好却还是空巷前来赴会,对此曹家也不好横加阻挠。 到了衣冠冢边时,头顶的乌云越来越黑,竟然淅淅沥沥下去回寒春雨来,曹元德缩了缩被凉雨洒到的脖子,匆匆将一片骈四俪六的祭文念完烧了,不料祭文被雨打湿竟然烧不着。 张迈出列,眼看天凉雨冻,但数千百姓却无一退去,知道他们不是来看热闹,而是真心敬爱他们心目中的河西护国神,心头感动,将祭文藏在怀中,站于高处,一阵狂风刮来,将雨点如铁豆一般劈在张迈脸上,张迈全身都湿了却全不躲避,对着数千沙州百姓朗声背诵起安西唐军的祭右神武大将军张公文来。 这时风势渐敛,雨势渐弱,方圆数里全无人声,只有张迈那雄壮的声音在莫高窟左近回荡赫赫大唐雄立东方 以仁以武,辟土开疆。 东渐于海,西被流沙,声教宇内,威临万邦 降及安史,国祚几斩,君险臣危,万姓仓皇。 安东不守,北庭成墟,安南割据,河西沦丧。 赖有将军,重开旧路,慷慨归义,图盛图强。 惜乎伟业,未克全功,中兴未至,英雄已亡。 大恨诸胡,趁乱觊觎,侵我四镇,吞我甘肃。 西域万里,遍地狼虎,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泱泱中华,岂甘为臣 汉家苗裔,誓不为奴 迈等不才,愿效先烈,奋剑驰马,整军经武。 重建律令,重整河山,以期规复,以期雪辱 丹心碧血,倾出肺腑。 汉道不昌,此志不渝 伏惟尚飨 这祭文写得颇文,百姓也未必全听得懂,但张迈的念诵铿锵有力,又在风雨之中屹立不动,所有人还是都被他感染了,张迈朗诵着,朗诵着,风势忽大忽小,乌云却飘得远了,阳光透了过来,天色忽而大霁,明媚的春阳照耀着莫高窟,一扫方才的阴霾阴冷,仿佛是祭文引来了温暖的阳春。 这一刻的气氛,没有张迈刀斩景琼时的那种猛烈,有的却是另外一种肃穆,遥念张义潮,又一起展望“重建律令,重整河山,以期规复,以期雪辱”的未来,忽然间数千人的心似乎都融在了一起,这一刻不分你,不分我,唯有的只是一群不甘为奴的汉家苗裔,似乎张义潮的英灵听到了张迈的召唤,超越生死时空回到了敦煌,回到了莫高窟,回到了这片他曾经叱咤驰骋的土地,唤醒了他昔日部属后裔的热血与豪情 张迈这才取出了祭文,当众烧奠,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便带着杨易等人默默回城。 回到城门边时,只听莫高窟旁传来了若隐若现的歌声,那是敦煌的旧曲,那是沙州的旧歌,张迈侧耳细听,那歌声反复回环,听了数遍,终于听明白了歌词,却是河西百姓对张义潮的回忆与颂歌:“河西沦落百余年,路阻萧关雁信稀。赖得将军开旧路,一振雄名天下知” “路阻萧关雁信稀路阻萧关雁信稀” 杨易呢喃默念,忽然想起了安西军还在葱岭以西时渴盼着听到中原消息的那种心情,游子思国,犹如赤子恋母,安西河西,并无区别不知不觉间这名令诸胡闻风丧胆的大唐虎将竟然流下了两行热泪,此刻的杨易,恨不得取出琵琶来和上一曲,只有那样才能宣泄他内心澎湃的浪潮 刚才是安西感动了河西,此刻却是河西感动了安西 就在这时,远方一骑驰近,竟是加急军情来人望见曹元德翻身下马,呈上书信,曹元德拆开一看脸色大变,来到张迈身边,张迈问道:“大公子,出什么事了么” 曹元德哼道:“回城再议。” 张迈杨易等莫测深浅,回到府邸之后,李膑因双腿不便一直留守,听说了后道:“只怕是甘州回纥那边出事了。” 灵俊道:“待老僧派人前去打听打听。” 过了有半个多时辰,张毅派了他的儿子张中谋赶来拜见,仍然由灵俊牵引从偏门进府,进来后便报急:“大都护,快走吧” 张迈问道:“怎么” 张中谋叫道:“药罗葛狄银为景琼的事情怒火冲天,如今引了五万大军兵逼瓜州晋昌城,声言曹令公若不将大都护交出去便要踏平沙瓜,覆灭归义眼下曹令公已经召集了慕容家、阎家、康家、李家商议决策,阎家、康家认为此事错在大都护,不该为袒护大都护而得罪狄银,慕容家的人却反对这么做,李家暗中漏出消息来,我父亲一得知赶紧派我来报大都护,如今曹令公那边也不知道有什么决断,请你领兵快点走吧。” 杨易李膑等都吃了一惊,石拔怒道:“曹议金就这么怕狄银被人一吓就要拿我们去挡祸不成” 郭漳卫飞都道:“大都护,宁可,不可冒险,咱们不如走吧” “不”张迈道:“现在事情未发,就这么走了反而显得我们心虚。且再等等,让咱们看看曹令公究竟是豪杰,还是懦夫。” 李膑微微皱眉,杨易对石拔道:“我去整军,万一曹令公昏了脑袋,你就护送大都护来与我会合”又对郭漳卫飞道:“万一城内有变,我们无法会合,而你们又得脱身,那就护送大都护杀往蒲昌海于阗的朋友当不会负我们。”说着便走了。 杨易走了没多久,曹议金便派人来请,郭漳卫飞等都道:“大都护,不能去” 张迈沉吟片刻,道:“曹令公敌意未露,我若不去反而贻人口实。”对石拔道:“你跟我去见他。”石拔想也不想,就道:“好” 张迈又对郭漳、卫飞道:“若曹议金真敢动我,你们便杀去见杨易,闯出敦煌,然后传檄河西,就说曹是叛国背义,倾安西之兵灭了曹家为我报仇。” 一拍石拔的肩膀:“走” 石拔提了獠牙棒,与张迈一起骑上汗血马往曹府赶来。 郭漳卫飞要拦住他们,李膑道:“别拦,此去一定无事。” 两个少年不明白,灵俊道:“我料也无事,曹令公的个性不是足够刚断之人,而且他也断断不愿担承这等恶名的。否则他早就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让我们有防范反应的机会。” 张迈走到半路,孙超带了几个人来,远远叫道:“大都护张大都护”张迈停了下来,孙超年纪已经老迈,这次匆匆赶来,停马之后传檄不已,使个眼色,他手下的几个人便将曹议金的使者隔开了,孙超拉了张迈走开两步,问道:“大都护,你此去可是曹议金所邀” “不错。”张迈点了点头。 孙超握住了他的手道:“那就千万去不得”他压低了声音道:“老夫从凉州来,这次药罗葛氏虽然答应借道,但我仍然十分小心防备,因此一路都安插了眼线,我刚刚收到消息,狄银已经兴兵围攻瓜州,又宣称不得大都护誓不罢休” 张迈道:“那又如何” 孙超顿足道:“大都护你何等英明,这时怎么还不明白我料曹议金断断不敢得罪狄银,此次请了大都护去,怕是要用大都护的头颅去退狄银之兵。” 张迈哈哈一笑,道:“孙令公此言差矣,若曹令公这样懦弱,嘿,他会怕狄银,难道就不怕我安西的数万虎贲猛士么” 孙超见他要走,忙拦住他道:“大都护,万万去不得这事真不是开玩笑的” 张迈道:“我也没当孙令公在和我开玩笑。你放心,我此去也不是去送死。” 孙超见拦他不住,顿足道:“也罢,既然大都护要赴鸿门宴,那老孙便随大都护走一遭吧。” 张迈大喜,只从孙超这报信、同行二事,他就知道自己又交到了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挽了他的手,道:“好,咱们一起去见曹令公” 来到曹府大门外,见府内偶有人影奔来奔去,显得十分紧张,张迈问石拔:“你看怎么样” 石拔望了一望,他对于杀戮之事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凝神片刻,忽然笑道:“没事,没杀气。” 张迈便踏步入内,进到二门,有两个家丁拦住道:“请大都护和这位将军将佩刀、兵器交给小的暂管。”说着来解张迈的刀佩,张迈右手一下子按住了横刀,喝道:“退开” 那两个家丁骇了一跳,被张迈一瞪连退数步,撞到了屏风上。 只听厅内曹议金问道:“何事” 其中一个家丁道:“张大都护要带兵器入内。还有他带来的石将军,竟然要将那把大凶器带进去。” 厅内静了一下,便听门内曹议金道:“移开屏风。” 便有几个家丁来合力将挡在门口的屏风移开,露出厅内情景这却是一个偏厅,占地不大,一眼望去更无剩余,此时门内只有曹氏父子以及慕容、康、阎、李登重臣,并无甲士。 曹议金道:“大都护,你可放心了吧。” 张迈一笑,命石拔在外等候,自与孙超踏步入内,问道:“令公,这么急召唤我来,不知有何吩咐。” “吩咐如何敢当”曹议金淡淡一笑,说:“大都护耳目众多,难道真不知道老夫请大都护来所谓何事么” 说着向曹元忠点了点头,曹元忠便将那封加急军情战报呈给张迈,张迈看了一眼,战报中的描述果然与张中谋所说完全一致,便道:“原来是狄银反边,却不知令公准备如何应对此事。” 曹议金淡淡道:“刚才我招人商议,却是有人建议我割了大都护的首级送过去,好让狄银息怒退兵。” 张迈非但不惧,反而哈哈一笑,孙超微为凛然,厉声道:“曹令公,莫非你有此打算么” 却见曹议金猛地怒道:“孙兄,你这是什么话我曹议金如何能做这等卖友之事哼,狄银竟然说出这等话来,可将曹某人看得小了” 孙超暗暗松了口气,道:“这么说来,曹令公是有准备与狄银兵戎相见了” 曹议金淡淡道:“狄银欺我老迈,但我归义军百年基业,难道就真的会怕了他不成哼,他既然不愿以和为贵,那咱们就打上一场,好叫狄银知道我沙州非无英雄”说到这里须发飘扬,豪气逼人,转头望向张迈,道:“眼下请张大都护来,就是要商议如何解晋昌之围。”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五章 借刀 曹议金道:“狄银如此欺我汉家无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已决意与他周旋到底眼下甘肃两州为乱,西北结盟之事只得暂缓,张大都护,敦煌如今已非待客之所,不过伊州之路也不安全,就请你走蒲昌海回龟兹吧,恕老夫不远送了。你与福安的婚事,只好待事情平息以后我再行操办。孙兄这边却得屈驾在我敦煌暂歇,待老夫破了狄银回来,打通了通往凉州的道路,再送孙兄归去。” 张迈一听马上就道:“曹令公这算什么话安西与归义本属同盟,狄银既犯令公,与犯我何异他既来到我自当与曹令公并肩作战更何况此战可以说是由我而起,我更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了。” 慕容归盈暗中拿眼瞧着张迈,听他这么说心道:“张大都护也是个明白人,心里不糊涂。” 孙超也道:“不错,虽然西北之盟并未正式缔结,但我等均已有意抟为一体,狄银犯沙州,亦等如犯凉州孙超麾下虽无兵马,亦愿与令公同生死、共存亡” 曹议金喜道:“张大都护与孙兄果然都乃忠义之人,好罢,狄银要来就让他来,且看看我们汉家将士,手段又如何”因传令曹元深、康隆去整顿兵马:“一个月后会于长城脚下,五月初出兵常乐,以解晋昌之围。” 孙超惊道:“救兵如救火如何等得到一个月后” 张迈亦眉头微皱。 曹议金苦笑道:“孙兄有所不知,当日我归义军响应安西进军伊州,精锐尽皆北上,此次景琼既去,我便已料到狄银可能会有动作,所以又命他率领从孔雀河带回来的兵将开赴晋昌增防。只是没想到狄银的的动作竟然这么大,还是将晋昌围困住了。如今敦煌实是外强中干,我必须一边点集农兵,一边从伊州调回军马,否则实在是无兵可用” 孙超道:“可是兵势如火,如果晋昌久等援军不至必然恐慌,若然瓜州沦陷,伊州隔绝,那么沙州只怕就危殆了” 曹议金道:“我已有计较:我将命四子元忠引兵轻骑,突至晋昌城下,使城内军民知道沙州已经在设法营救,晋昌墙坚粮足,只要城内军民一心守城抗敌,那么支持一两个月应该没问题。” 孙超惊道:“敌军多达五万,四公子若是以千骑突入,只怕只怕很危险啊” 曹议金道:“大都护曾道,大丈夫若生则当扫平胡虏,若死则当马革裹尸我儿虽不肖,却也愿学一学张大都护的英雄气概” 张迈自知无法再沉默,踏上一步道:“令公元忠将军能够奋不顾身,难道我张迈就是只会说、不会做的人么狄银是冲着我来的,就让我领兵东进,与他决一胜负吧” 归义军的大臣康隆、阎肃等一听都惊喜道:“安西精锐甲于西北,若有张大都护出手,必能马到功成” 曹议金却摇头道:“大都护,你毕竟是客。狄银此来气势汹汹,大都护麾下却只有三千兵马,如何是他敌手还是先让忠儿先往报信,我这边点兵点将,待兵力大集之后再与狄银决战,大都护如是有心,到时亦可前来回师。” 张迈道:“此去高昌,路途不近,一来一回早将战机全耽误了曹令公,张迈一生征战从来不落人后,尤其在面对胡儿时更是如此狄银虽然号称有五万大军,依我看最多有三万人马便算不错了,就算真有五万人马,其精锐也不会超过万人。我以三千人前往与晋昌城内守军里应外合,纵然不胜,料来也不至一败涂地。此番张迈自请为先锋,还望令公准许” 曹议金道:“使不得”再三不许,张迈再三坚持,曹议金才道:“好吧既然张大都护心意已决,老夫若再推辞,那反而见外了。”当下命曹元忠领一千人为向导,与张迈的三千精锐凑成四千人,作为大军前锋,“大都护到了前线之后却与狄银周旋,待我大军集结完毕,再来与狄银决战” 孙超在旁,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地,眼神中显露出几分不安来。 张迈带了石拔回府,路上遇到郭漳、卫飞,跟着又遇到杨易,众人见到了他都松了一口气,问他详情张迈却也不说。 回到住处,张迈才将与曹议金见面的经过详为述说。 灵俊一听惊道:“大都护,这前锋你如何争得,这恐怕是曹令公借刀杀人之计” 张迈一笑,道:“我不是没有这个顾虑,只是当时的局势,只要我气势稍有不足,回头传将出去人人都要笑我言行不一了。” 灵俊道:“大都护言辞便给,难道当时就想不出一句托词么就算被无知之徒讪笑两句,也总好过以三千骑去冲五万大军” 张迈摇头道:“托词,托词,嘿巧言令色,终究无法瞒得过天下人。再说,我也不屑做这等事” 杨易也道:“不错,天下英雄不是傻子,任你如何饰词,不敢去就是不敢去今日大都护若是沉默推托,明日便会有各种难听言语流传出来,一旦河西汉民对大都护的言行生疑,我们之前种种努力都将化为乌有。” 张迈问李膑道:“军师以为如何” 李膑筹算良久,才道:“甘州回纥动兵不会全无征兆,晋昌虽然被围,曹议金却必定早有准备,我料瓜州短期内必无危险。西北地势开阔,最利骑兵驰骋,咱们带来的三千人都是精骑,放开马蹄之际,就算敌人有十倍兵力也未必能够留难。大都护此去,前方与狄银明刀明枪地打仗,就算不敌也不至于大溃。但来自后方的暗算就难当了。若是归义军给我们来个前后夹击,那大都护可就危险了。” 张中谋一直在一边旁听,这时也插口道:“对,大都护,你可千万不能去,曹氏诡计多端,这次一定是设下了陷阱在等着你” 张迈沉吟不决,问石拔道:“小石头,你看怎么样” 石拔哈哈笑道:“要我说,去就去,怕什么就算有陷阱又怎么样半尺深的陷阱困不住猛虎,百步强弓伤不了万丈高空中的雄鹰咱们也不管他有计没计,就帮晋昌解围何妨如果曹议金想斗阴的有李司马在,我们未必玩不过他们归义军如果真的在我们背后使坏,那我们不刚好可以堂堂正正地打回来么如果打不下沙州又赢不了狄银,那我们就往北,打到伊州去只要马屁股后面绑着十来斤肉干我们的骑兵就能一口气走出七八百里我倒要看看谁拦得住我们” 张迈听得精神一振,也跟着哈哈大笑,再问杨易,杨易道:“小石头说的不错,我们这三千人乃是精锐中的精锐,正面迎敌或许斗不过人多,但如果只求逃跑可不见得有人能拦得住我们如今正值暮春,青草正长,这事来得突然,曹议金也没能清野,很多地方都可以因地就食,沙瓜两地路途通达,就算曹议金与低音前后夹击我们,也未必能困得死我们。危险可以冒,人心不可失” 张迈见杨、李、石三人都与自己所料暗合,便决意出兵,李膑道:“此去不求有功,但求无祸。我且留在敦煌为大都护周旋。”因要张迈留下泣血檄文,以防不测。 文武两班商议既定,张迈反而安下心来,到黄昏时节,门子忽报孙超求见,张迈急忙迎出府来,这个凉州留后的身份与经历其实有些像郭师道、杨定国等新碎叶城老一辈的人,为人质朴实诚,但数十年处在胡人的包围圈里,又历练出了一种岁月所赋予的精明。 孙超进来后水也不喝一口,就请张迈屏退余人,才说道:“大都护,老孙乃是个粗人,刚才在曹令公跟前一时激动,说了许多急愤的话,但我回到住处后再想想,忽然觉得这里头只怕有阴谋,大都护你可得小心了” 张迈本来觉得在孙超日间的表现竟有些帮腔的嫌疑,听他这么说心中释了疑云,笑道:“多谢孙令公提醒。不过我想曹令公不至于会与胡人一起来对付我。” 孙超道:“此处无人,大都护还叫我令公,那就还是疑我了也罢,大都护你放心,我来之前早已向曹令公请了令做你的副手,此行若有意外,便叫孙超给大都护陪葬吧。” 张迈听得一愕,心想这个孤城老将性子真是纯真中带着直冲,不知道为何看着孙超竟让他想到了郭师道,心中一阵感动,忙改口叫他“孙老。” 孙超一喜,又道:“大都护,你得小心,我怀疑曹议金这一番是要借刀杀人” 张迈听他点破了这一层,更无怀疑,说道:“这一层我不是没想过,但我既以保汉驱胡为己任,狄银来时我自非冲到最前线不可,就算真有人要用这一点来陷害我,我也不会因此退缩,更不会因此而自失立场如果我是这样容易动摇的人,那还配作为安西数十万军民的领袖么在灵图寺,在敦煌城外,在张义潮公的衣冠冢前面,我张迈所说的那些话都是算数的永远算数” 孙超听得一怔,看着张迈长长一叹,道:“大都护,你有这样的心胸,上天一定会庇佑你的,此去一定逢凶化吉,不过老孙却有一个主意,或可牵制得归义军这边不敢妄动。” 张迈忙向他请教,孙超道:“我与曹令公见面这虽然是第一次,但闻得他名却多年了,对他的性子也料到了几分,深知他有好名之癖,对自己的羽毛十分爱惜,等闲不肯玷弃。大都护可利用这一点,在出兵之前,就以壮我军威之名义,向于阗以及兰、河、廓、鄯四州诸侯借兵,于阗不说,这些小侯都是有名无实之辈,此来并不曾带多少兵马来,那也无妨,大都护就向他们借旗,同时向每一路诸侯借他两三个人做旗手,再加上老孙做你的副将,曹元忠做你的偏师,则我们这支军队虽只四千人,却已是代表了整个西北大唐的一支联军,那样一来,曹议金就算要使诡计,至少也得顾虑一下千秋万世之后被人骂死了。” 张迈大喜,连道:“孙老,有你给我出这个主意,至少便为我减去七成的后顾之忧” 孙超走后他将这个主意跟李膑等一说,李膑等也都觉得不错,张迈当即派嘉陵去知会曹议金并向于阗以及四州诸侯借旗。 李从德一听道:“我这就去蒲昌海调兵过来”嘉陵道:“那哪里来得及只要借出太子旗号便可。”李从德有些担心,道:“可我听说狄银那边有五万大军啊姐夫只有四千兵马,能打得赢吗” 嘉陵笑道:“太子明鉴只要无人从中作梗,大都护就算赢不了,自保也是不成问题的。” 李从德出于阗行走了这上万里路,近来又亲身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眼界已经渐渐打开,人也慢慢懂得用心思,这时并未问嘉陵谁会“从中作梗”,只道:“嘉陵师父,请你转告姐夫,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于阗都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的” 四州诸侯那边也都没兵可借,只能借出两三个人来意思意思,又分别将旗号借出。张迈此举堂堂正正,曹议金倒也不加阻挠。 此行乃是救急,张迈第二天便引兵出发,出城后曹元忠引兵来会合,他麾下一千人兵强马壮,杨易是何等眼光,一瞥之下便知是归义军的精锐,心中暗暗喝彩。 送行之际,嘉陵私下对李膑道:“曹令公不但派儿子随大都护出征,更派出了精锐部队,这样的部队可不比寻常部伍,虽只一千人也十分难得的,我看这次他或许真没有陷阱。” 李膑嗤的一一笑,道:“如无香饵,如何钓得灵鳌我们虽不必怕他们,却也万万大意不得” 要出行时,只听城门有人高呼:“大都护,等等,等等” 拥出许多百姓来,原来敦煌的市民这时多已听到消息,闻说甘州回纥来犯,携幼扶老,纷纷赶出城外前来相送。 数千人都是自发来的,有的带了包子,有的带了炒肉,分头走近四千兵将,几个父老带了一壶酒、一碟肉来到张迈马前,呈上酒肉,张迈慌忙翻身下马相扶,最老的老者道:“张大都护,我们听说甘州狄银来犯,大都护二话不说就要赶去救援晋昌、驱逐胡虏,敦煌城内无论男女老幼没有不感动的,因此昨晚夜里彼此通传,到今早起来,杀鸡的杀鸡,宰羊的宰羊,连夜做了这些面饼肉食来犒军,甘州的那帮回纥素来瞧不起我们,以为我们懦弱可欺,大都护此去一定要帮我们汉人争口气老朽们年纪大了,没法随大都护上阵,只能在这里敬上一杯薄酒,预祝大都护旗开得胜” 张迈心道:“曹令公的心思深浅难测,但沙州百姓对我的感情却是真的”心头忍不住便被触动了,眼睛竟有些湿润,接过了酒一饮而尽,翻身上马,大声道:“兄弟们,将士们谁说我们在河西是客人了看看,看看这些都是我们的亲人啊大唐父老,哪个不是乡亲大唐故土,何处不是家乡河西不是客地,这里也是我们要保护的家园” 数千兵将齐声应和,许多人声腔也都带着哽咽,张迈又对鞍前的父老道:“诸位叔伯请放心,有我张迈在一日,便断断不容狄银放肆这口气,我张迈替大家争定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六章 主动胡化 百姓犒完军以后,慕容归盈代曹议金送张迈到十里长亭,将别之时慕容归盈叹道:“但愿河西早致太平。” 张迈听他的语气与康隆、阎肃等不大一样,暗中有些呐喊,慕容归盈又道:“晋昌城内,二公子是深明大义的人,犬子慕容腾虽然不是什么栋梁之才,但亦有为国之心,他们如今都被狄银所困,就有劳大都护设法救援了。四公子亦是忠勇之人,缓急之际他也必能帮到大都护。”张迈听了更觉得他似乎话中有话。 道别之后,走出数里,郭漳上前道:“大都护,刚才慕容归盈的孙子悄悄过来,趁着无人递给我一个包裹,让我当面呈交大都护。”说着便将包裹呈上,张迈就在马上打开一看,却是一副瓜州的地图,另有十数页手稿,均是蝇头小字写成,张迈先大略一翻,手稿所述却分为三部分,一曰瓜州民情之要,二曰瓜州地理要冲,三曰就食之地,最后一页为其余。 张迈只看了几眼便欣喜若狂,来与杨易商量,杨易道:“若这些情报都是真的,那这位老慕容显然就是有意向我们靠拢了” 马上无法细看,张迈当即且将手稿收好,这一日走到长城旧址之下时天色已晚,张迈下令安营歇息,却密与杨易、石拔商议进军方略。他们先将慕容归盈的瓜州地理要冲与张毅所献的河西十一州地理图谱相互比对,发现山川河流方面大致相符合,人为设施上则有所更易这却也是自然之事。 此次张迈是出征与狄银作战,但慕容归盈所赠手稿之中却无独立的“破敌之要”篇章,只用一句“瓜州之役在内不在外”就带过去了。又说:“晋昌必无大危,破敌之要,先得瓜民以自强。”第三句话说:“瓜州之役,为政也,非止于为战也。”竟已挑明瓜州一战其实乃是一政治行动而非纯粹的军事行动,这句话更是深得张迈之心。 杨易颔首道:“现在看来这位慕容老将军不但对我们甚有诚心,而且见识卓越。若此战真的只是突至晋昌城下报信,又何必大都护出马由小石头率领一府将兵前往就绰绰有余了。”他从“老慕容”改口为“慕容老将军”,显然心中已生敬意。 慕容家镇守瓜州数十年,于瓜州民情的了解举世无出其右。慕容归盈年纪虽已不小,但思路仍然清晰,他的这份手稿虽只聊聊数页,但撮繁为简,让张迈很快就对瓜州的情况有了一个深入而全面的了解。 瓜州与沙州不同,如果说沙州由于大量来自东部的河西汉民的迁入,将这片土地开发成了一个农、工、商、学、宗教全面发展的综合性的国邦,那么瓜州所负责的便更多是军事上的功能。 沙州南北均是高山,西面是辽远的荒漠,虽然荒漠地区并非不能通行,但龟兹焉耆走到敦煌有近千里之遥,于阗到这里自然更远,所以沙州的北部、南部、西部都有天然屏障,基本都是安全的,归义军最大的两个威胁高昌回纥与甘州回纥要进入沙州都必须经过东面的瓜州,所以瓜州也就成了沙州与胡虏的一大缓冲。 瓜州之战略定位是如此,而其经济文化之发展状况亦远不如沙州,而在中国境内,经济文化的发展水平通常又与胡汉人口比例息息相关,凡汉人多的地方,一般经济文化就较繁荣,而经济文化较为落后者,通常也是胡蛮人口比例较高的地方这种关系虽不是百分之百正确,却也是不离十,至于原因为何,读者心中亦自有谱。如果说沙州胡汉之比例约为汉八胡二的话,那么瓜州就差不多是汉六胡四,且胡人剽悍善战,若其助守则对瓜州的防御大有帮助,若其为乱则会使瓜州陷入内忧外患之中,所以治瓜之要就是如何处理瓜州境内的胡汉关系。 瓜州之版图为一上宽下窄的不规则梯形,且南北长、东西短,这里地处内陆,降水稀少,主要是靠南部发源于祁连山山脉的河流作为这个地区的生命源泉,瓜州境内最大的内陆河流冥河在旧玉门关附近汇入到一个叫瓜州大泽的内陆湖泊,此湖即瓜州南北胡汉的分界点。南部有灌溉农田,晋昌城便处在这个地区,也是汉民的聚居点,越北则越荒漠,汉民渐少而胡人渐多。 慕容归盈在手稿中道:“大泽以南为我汉民之土,大泽以北有两部,一曰百帐部,百帐部更往北,则为豹文山部。百帐、豹文山皆非族名,乃因地而命名其人也。” 这份手稿告诉张迈,百帐与豹文山这两个地方原先是大唐在瓜州境内所设立的两个军队戍守之地百帐守捉与豹文山守捉,安史之乱后河西发生大变,瓜州的社会秩序也完全崩溃,在社会大动乱时期,越是中心地区所受冲击越大,反而是偏僻地区能够得保安宁,边远地区的百姓与部落纷纷据地自守,原来居住在大泽南部的汉民大量涌入泽北避难,并依附百帐守捉与豹文山守捉的戍军聚集起来,因这里的地理形势不利于发展汉民所熟悉的农业手工业经济,所以流入这里的汉民便被迫适应当地的自然地理,改为以游牧甚至渔猎为生,数十年过去,竟然形成了以游牧为主的百帐部与以游猎为主的豹文山部,这两个部落的语言仍然使用唐言,但已经混杂了胡语,在经济水平和文化水平上是退化了,而在民族习俗上则胡化了,这是特殊时期汉人化为胡人的例子但在历史上却绝非仅此一例。 到曹议金平定沙瓜,百帐部的部民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自甘为胡了,而曹议金行的是因循之政,只想尽量维持现状,并没有足够的魄力去化胡为汉,所以对百帐部只是加以笼络,每年由泽南地区运去谷米若干“赐”给他们,实际上是以此买得百帐部的归顺。 杨易看到这里便想起了新碎叶城,叹道:“这百帐部与豹文山部,与我们新碎叶城的命运是何其相似”石拔亦有同感,说道:“他们和我们藏碑谷的人也一样。” 不过张迈却道:“不,不一样。都不一样” 是的,不一样的。 流入百帐部的汉民大多是下层百姓,自身缺乏强大的组织力,百帐守捉虽有戍军,但品级太低,根本没法与安西四大家族这种高层将官相比,军官的文化水平离普通百姓的距离也不遥远,所以说胡化就胡化,没法像新碎叶城那样做长期的坚持。但他们又和藏碑谷民不同,因这里的汉人势力毕竟远较夷播海附近为大,所以百帐部也就没有像藏碑谷遗民一般受到周边胡人的奴役,而是在大自然的威迫之下自主地胡化了。 张迈读到这里,在昏黄的夕色中望望那已经变成景观的长城,忽然想起:“汉朝的时候好像就曾将漠南漠北地区的匈奴杀得七零八落,但后来中原一有动荡,过得没多久漠南漠北的游牧民族人口就忽然多了起来,又好像清朝女真部的崛起,也好像有一段时间人口忽然就多了很多,会不会漠北、漠南乃至东北的这些胡人,有一部分都是逃过去的汉人变成的” 他只是忽然有这个感想,因为历史知识比较匮乏,脑子里头没有具体的史料所以也没法确定此事,但心中已经涌起了一股冲动:“这些人虽然变成了胡民,但都是被大形势逼迫的,但既然当初大形势能够将他们化汉为胡,那今天有没有可能将他们化胡为汉呢” 而就在这股冲动产生之际,石拔已经激动地叫道:“迈哥我们去找他们吧” 他没有说去找他们做什么,但张迈却很明白他眼神中所流露出来的热切含义 杨易翻开一页,只见慕容归盈写的竟是:“曹令公无力回天,然以大都护之才,或能征服其众,使之重归母族,河西所谓胡民者,如百帐部之因天作孽而忘祖宗者甚多,若大都护能拨乱反正,化胡为汉,此重光华夏之莫大伟业也。” 张迈看到这里对心中的那个想法又多了一层信心:“看来边远地区的胡人,就血统而言很可能有许多人的祖先都是从中原逃难逃到这里的汉家百姓。” 在大腿上一拍,说:“好这次除了要设法给晋昌解围之外,咱们也可想办法见见这百帐部的首领。” 当晚营盘安扎完毕以后,张迈便召集包括曹元忠在内的诸将商议进兵对策,曹元忠说道:“咱们兵少,狄银兵多,四千对五万断断不可能取胜,我以为此战我们只要拖住狄银,给晋昌军民打打士气,让他们有信心守下去就行了。至于决胜之事,还是得等沙州大军集结之后才可有可能。” 张迈道:“四公子,我们乃是客军,地理与军情都不如四公子熟悉,此战还是得由四公子来做主导。不知你可有对敌之策。” 这一捧在别人说出来也就算了,张迈在西北如今已建立了赫赫威名,说到风头之劲,便曹议金、李圣天、狄银等皆有所不如,毗伽与萨图克更是他的手下败将,曹元忠在沙州虽然小有名头,却如何能与声名在外的张迈相比,听得张迈言语之中如此推重内心大感满足,他年纪其实比杨易还要大两岁,但是顺境中长成的人,心理年龄来说比杨易小多了,年轻气盛之下也不向张迈谦逊,就道:“晋昌乃是一座坚城,当初我归义军在此驻扎重兵的初衷就是要北防毗伽,东扼狄银,城内百姓也都有这样的心理预备,现在虽然因为抽调了部分兵力北上伊州又骤然被围,但我认为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就被攻陷。所以此战我认为不用着急,大可谋定而后夺。” 张迈听他不急不躁、头脑清晰,心想这曹元忠果然是个人才,但同时对曹议金的用意则感到有些扑簌难解了,心想他若真的包藏祸心,为什么却将这样一个儿子、这样一支劲旅派到自己身边来,要知像曹元忠这样的人决不是用来使阴招的良选。 杨易见张迈沉吟,接口问道:“四公子心中可已经有定谋了” “定谋不敢当,”曹元忠小小谦虚了一句后,就说:“不过我认为应该先进军常乐,常乐乃是瓜州两大粮仓之一,只要让晋昌军民知道我们已经抵达常乐,他们一定就会有勇气守备下去,狄银兵马众多又出征在外,耗费必大,我们兵少,却可和他拖着。” 杨易道:“只是一味拖着,只怕有怯战之嫌。” 孙超道:“敌众我寡,我们以四千兵马击十倍之众,哪能冒进” 这一次的会议张迈没发表自己的意见,便按照众人的决议,定下“急行军,缓破敌”的战略。 曹元忠自请为先锋,从长城旧址出发,轻骑一天一夜连走三百五十里,掉队者十停中占了六停,四百人一举扑到常乐城下,那常乐城位于晋昌之西九十里,城内只有守军一千二百人,民户六千多人,此外又有无数难民,曹元深一见回纥势大,马上派了慕容腾引数百人前来接掌,所以至今尚未陷落,但城内军民却已经因为狄银的攻势已是人心惶惶,望见曹元忠来喜出望外,急忙出城迎接。 曹元忠还未进城,却听背后尘土飞扬,常乐城驻防兵将大惊,慕容腾叫道:“四公子快进城只怕是回纥人来了” 曹元忠望后一望,见来军是从西面而至,道:“不用担心,是援军。” 过了一会数百人马开近,果然是张迈,曹元忠心道:“他们的脚程好快。”便邀张迈进城。 这次安西唐军出动的三千人全部都是飞骑,虽然让曹元忠做了先锋,但他们在后跟着也没被抛离多远,曹元忠破晓时入城,没到黄昏安西唐军便全部到齐。曹元忠心中感慨,心想:“说到长途奔袭,在归义军中没有比我这一部人马更快的了。但现在看来只怕还比不上张大都护麾下这三千人。安西唐军能够称雄西北,果然有过人之能。”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七章 竹杠 张迈进驻常乐之后清点粮食,却发现军仓中只有供五千军马四十日之粮,原来瓜州并非盛产余粮的地区,常乐这个所谓的“粮仓”存粮都是从瓜州本地收来,储存量不但不能与中原的大仓相比,和以靠沙州方面接济的晋昌城相比也大大不如。 加上在狄银到达之前,曹元深又奉了乃父之命从这里征调了大批的粮草前往晋昌,而城内偏偏又涌入了大批的难民,所以存粮就更显紧张了,张迈这时已经成了守城的行家,当天绕城看了一圈之后心想:“这常乐防御工事虽然基本完整,但城池太小,城墙又卑薄,而且地势低洼,加上城内人口杂乱,可不是个可以在大军威逼下久守的地方” 有些驻点地方虽小,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但如在平旷地方立城,就算将城墙围起通常也非可守之地。张迈走了一遭以后与杨易碰头,杨易也觉得此城若遇大军可一鼓而下,只是一座平城,并非战略要地。 张迈巡城的时候,郭漳也派出侦骑收集情报这是张迈特别交代给他的任务,要求他不是只做一个神箭手,而要锻炼运筹谋划的能耐,郭漳带领数百人出城,侦骑所至以扇形巡搜出数十里外,因离敦煌之前张毅就已经设法为张迈寻到了二十几个熟悉瓜州道路的可靠向导,所以郭漳出城不怕迷路。慕容归盈的手稿中提到了几个“就食之地”,张迈尤其叮嘱,特别派了五火最精干而且可信任的部下去验证真伪。 马小春则带了几个近卫穿上寻传服装,到城内各处打探消息。孙超则去和慕容腾交涉。 到了晚间郭漳的部分搜巡近郊的人已回来,几处人马将瓜州最新的情报汇总,却得到了好几条重要消息。 首先是常乐与晋昌之间隔着一道墨离河,墨离河虽然不大且一年有六七个月会断流,但如今正是春夏之交河水正涨,这道墨离河的大部分地方便都没法纵马趟过,只有三四个较浅的地方却都已经被回纥人把守住了,墨离河过去又有一片丘陵,狄银在这里驻扎了大概一万大军,显然在张迈到达以前狄银已经将这一块的地理打探清楚,要将沙州方面靠近晋昌的企图扼杀。 “看来要突至晋昌城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孙超叹息说。 狄银的大军驻防墨离河的事情是慕容腾也探知了的,而马小春则探到了一个更让张迈担心的事情,原来在晋昌城与常乐城之间,土地平旷,水流也较为丰足,是瓜州最主要的一片农业区,这段时间狄银肆虐于此,将许多百姓都赶进了晋昌、常乐城,导致这两座城池的城内人口剧增了将近一倍,张迈想起郭师道等给自己讲述过的胡人种种攻城手段,便知道这是狄银的诡计之一:将两手空空的百姓赶入城内,既让百姓带着恐慌感染城内军民,同时入城的百姓还会消耗掉城内的粮食,而这些仓促入城的百姓通常又很难组织起来守城,且里头还可能会混杂着奸细,一招而有数得,乃是胡人的拿手好戏。 张迈道:“看来狄银并不是漏掉了常乐,而是故意略过不打,却以各种手段先削弱常乐的防御力,要等时机成熟,一举碾碎此此城” 杨易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道:“据马小春带来的情报,狄银大掠四野,而逃入城内的百姓又两手空空,如今正值夏初,百姓家中按理说都还有四五个月以上的存粮,狄银的人马若已经将这批粮草收集起来,那可就是一笔偌大的资粮,看来他这次未必只是犯边立威,也许真有一举攻克晋昌城、覆灭归义军的打算。” 马小春接口道:“杨将军说的没错,我问过许多入城避难的百姓,他们都说那些胡人闯入他们家园之后,只要不反抗就不杀害,老弱都赶走,一些青壮则被赶去驮运粮食,似乎都往东北面去了。他们没了吃的,又怕胡人再来,所以就都躲入城中来了。” 杨易道:“若是如此,那么在某处应该有个屯粮点了,若能找到这个屯粮点将之烧掉,或许能逼得狄银不战而退” 孙超、曹元忠均点头称是,第二日郭漳回来,却又带回了另外一个惊人的消息:据传百帐部已经在和狄银接触,似乎有意投靠过去。 慕容腾和曹元忠自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齐声惊道:“什么百帐部” 孙超问道:“怎么,这影响很大” 慕容腾道:“百帐部共有六个部落,分布在瓜州大泽以北,如果他们仍然向我们归义军效忠,那么就可以牵制狄银不敢深入西进,但如果他们投靠了狄银拥兵南下,那不但瓜州危险,连伊州到沙洲的交通都有可能被切断” 张迈心道:“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慕容归盈想得到瓜州一役的关键之一是能否争取到百帐部,狄银却也不是傻瓜。”他忽然心头一动:“狄银手段如此毒辣,或许瓜州之危并非假危险,瓜州若失,则归义军有灭顶之虞,若是这样的话,那曹议金或者就是真的有心要和我合作抗敌了。” 然而到底是还是不是,作为当事人张迈却也难以判断。人心惟危,曹议金是个既有手段又有胸襟的人物,否则如何能够稳坐沙瓜二十年之久说他要趁机铲除张迈张迈相信,说他在危机面前会放下成见与张迈合作也不是没有可能。 曹元忠却道:“百帐部受我归义军供养达数十年,其六族盟长刘广武又得我们敕封为怀德将军,应该不至于这么容易就变节吧。” 孙超哼道:“胡人贪婪无义,跟他们,讲什么节” 慕容腾却道:“那又不然,百帐部一直归附我们而没有投靠狄银是有原因的。” 张迈问道:“什么原因。”他想慕容腾跟随慕容归盈既久,他对百帐部旧况的分析应该是可以代表慕容归盈的。 慕容腾道:“百帐部和甘州回纥一样,都是游牧部落联盟的组织,刘广武虽然得统百帐部六族联盟,但比起狄银来他仍然是一尾小鱼,而且百帐部是穷游牧,要常年靠着我们归义军的赈济,而甘州回纥也是穷游牧,不过他们吃的却是甘肃二州境内汉家农奴的血汗。” 张迈听到这里,想起这些胡人磨牙吮血压榨汉家百姓的情景,脸色一沉,哼道:“这与寄生兽有何区别”这些情形孙超比张迈更加熟悉,也跟着长长叹了一口气。 慕容腾继续道:“刘广武如果投靠甘州回纥,要想狄银像我们归义军一样每年给他们拨赈济那是不可能的,相反按照游牧部落的规矩,他还要逐年向狄银进贡,搞不好还会被狄银吃掉,但是如果刘广武与我们合作,却可以每年从我们这里得到大批的钱粮,而且又不怎么听我们的管束。正因为投靠狄银不如依附我们,所以除非是我们归义军出现重大危机,真的可能要彻底倒了,否则百帐部应该不会轻易变节的。” 他这番话极具说服力,张迈杨易孙超都听得点头。 便在诸将计议未定时,外头来报:“有百帐部使者到” 张迈心中将这几年所接触到的胡人部落在心中都过了一遍,心道:“百帐部既已胡化,怕也沾染了胡人之恶习。”便对曹元忠道:“四公子,这次出征虽然得曹令公看得起,命我为主将,但百帐部乃是归义军附属,他们来了人,由我来接待不大合适,还是请四公子出面接待这使者吧。” 曹元忠见张迈尊重自己,尊重曹家,欣然道:“好”曹元忠的行军司马阎一山道:“四公子虽然英武,但对百帐部的事情并不熟悉,请让我陪四公子前去吧。”张迈道:“我倒是忘了这个。”对慕容腾道:“慕容将军久在瓜州,必为诸胡所敬畏,就请慕容将军一起前往吧。” 两人答应了,随曹元忠出得大厅,张迈与杨易耳语道:“我想百帐部是趁机来敲竹杠的,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部落的形势我就更有把握了。” 曹元忠、慕容腾、阎一山三人转到偏厅,便派人接那百帐部使者来见,曹元忠对交涉事务并不精熟,慕容腾和阎一山却都认得那人叫刘广信,是刘广武的堂弟,一副油滑之貌,便替那使者引见给曹元忠。 刘广信却听说过曹元忠的名字,笑道:“原来是四公子,那可好了,虽然没机会见到老令公,但见到了四公子也一样。不过听说这次是安西张大都护来救瓜州,怎么不见他来” 阎一山喝道:“混账东西四公子面前,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刘广信哈哈一笑,道:“不是我有心得罪四公子,只是我想弄清楚现在到底是谁做主。” 阎一山冷冷道:“张大都护是来帮忙的客军,我们是敬客,所以请他领衔来救瓜州,但有曹家在一日,沙瓜二州便不会改姓。” “那就好,那就好。”刘广信笑道:“那么我就将我们盟长的意思转达给四公子,四公子啊,你一定要救救我们百帐部啊” 他本来嬉皮笑脸的,忽然叫出救命的话来,脸上便显得十分不自然,曹元忠看不明白也听不明白,道:“你这是干什么” 刘广信道:“启禀四公子,今年年景不好,我们百帐部遭了大灾,境内青草不长,牛羊瘦弱,虽然还没到易子相食的地步,可这日子也实在没法过了” 曹元忠听他说得凄惨,不由得一怔,一瞥眼却见慕容腾与阎一山都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来,阎一山道:“你们到底要怎么样,就直接说吧,不必每次都是这套说辞。” 原来百帐部每次向曹议金伸手要钱,都是用这套话,常和他们打交道的慕容腾与阎一山都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 刘广信就道:“我们盟长就是希望曹令公能够慷慨解囊,救我族百姓于水火之中,我们盟长也不敢要多,就只要谷物一万石便可。” “什么”曹元忠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万石” “是的,一万石。”刚开哭穷的时,刘广信脸上还有几分戏,这时却连戏都不演了,就道:“还请四公子早点拨付的好。” 曹元忠也察觉到他刚才的话是作伪,觉得自己被戏弄了,正要说话,阎一山截过话头,道:“一万石,这也太多了。而且如今瓜州正在打仗,钱粮一时无法凑集,我看是不是等战事告一段落,再” “不多,不多,真的不多。而且得快”不等阎一山说话,刘广信就道:“救灾如救火要知道在我来之前,甘州回纥大可汗药罗葛家已经派人到我百帐部来了,说只要我们肯并入甘州回纥,他们就赠给我们五万石粮草” “什么”曹元忠又吃了一惊,只听刘广信继续道:“我族百姓,听说狄银可汗如此仗义,有许多人就都想答应他们了,只是我们盟长说,曹令公对我们素来仁义,听说我族遭灾一定不会不管的,因此力排众议,婉拒了狄银可汗的美意,却派了我来请归义军赶紧拨粮,免得族内百姓又生异心。” 他这哪里还是来求救,一句“请归义军赶紧拨粮”简直就已经是在下最后通牒了。 曹元忠平日家就喜欢骑射弓马,接触政务的机会不多,但他只是不熟,却也不是傻瓜,这时也听出了刘广信的弦外之音,冷冷道:“你这算什么,趁火打劫么” 刘广信脸色一沉,道:“四公子,你这是什么话我们盟长为了向曹家尽忠,这一次是得罪了多少族长、多少族人才将投回的众议压下,甚至连狄银可汗那边也得罪了,你怎么能将我们盟长的好心当做驴肝肺区区一万石粮草,难道曹令公还会拿不出来么四公子,你年纪虽轻,但也该知道事情的轻重,可别为了这一万石粮草而失去了一群忠心将士的拥护,那可就真是因小失大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八章 阱城 从偏厅出来,曹元忠愤愤然对阎一山道:“你为什么拉住我我真想揍他一顿” 阎一山道:“四公子,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切以大事为重” “大事为重,那难道就要任他敲诈么” 阎一山咳嗽了一声,示意曹元忠克制,道:“四公子,借一步说话。”将他拉到了一边,低声道:“四公子,这次来瓜州,你是要建功,还是要将事情办砸” 曹元忠便如头顶被浇了一盆凉水,冷静了下来,道:“我也不想如此,只是这百帐部实在太可恶我们家养了他们这些年,结果现在有事却反过头来要趁乱打劫我现在只想冲到晋昌城下与狄银厮杀,哪知道那刘广武会搞出这样一场戏来” 阎一山道:“但瓜州的防务,百帐部的影响却很大,所以我们一定要设法争取到百帐部的支持,至不济也绝不能将他推到狄银那边去。” “那现在怎么办真要给他们一万石粮草我们哪里找这么多粮草去如果要将常乐的军仓民库全部搜刮出来给他们那我们自己吃什么” “这事确实不好办,”阎一山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微笑道:“不过四公子也不一定要自己办,里头不还有个自夸英明神武,要拯救汉民拯救河西的人么咱们不如就将这烂摊子丢给他,他要是能解决,我们乐见其成,他要是解决不了,回头再请令公出来收拾残局不迟。” 曹元忠道:“这这不大好吧。” 阎一山道:“我其实不相信狄银真的肯给刘广武五万石粮草,他要真开出这个价钱,刘广武还能不过去现在刘广武靠了过来,就说明他和狄银那边谈不妥,但刚才刘广信既咬死了要一万石粮草,这事我们答应不答应都不好,但要是让姓张的去处理,他若答应,这笔钱粮就让他来出,他若不答应将事情闹僵,那么就是他将事情搞砸了回头令公再出面时,我们和刘广武之间也就还有一个下台的缓冲。这样对归义军也好,对令公也好,对我们这些办事的人也好,都是最好的选择了。” 曹元忠犹豫着,犹豫着,终于道:“好吧。”这才回到大厅,张迈等还在等他,见到就问事情如何了。一提起这事曹元忠还是忍不住愤愤然,道:“这帮胡奴这帮胡奴竟然在这当口要敲诈我们,来和我们谈条件” 孙超忙问:“谈什么条件” 曹元忠道:“是刘广武派来的使者,一上来就阴阳怪气,说他们族内遭灾,族民都快饿死了。一口气就要我们赶紧给他们押运一万石粮草过去” 孙超瞪大了眼睛,也怒道:“一万石粮草真当我们汉家百姓的粮草是用点金术变出来的么”胡部虽是向归义军要粮草,但羊毛出在羊身上,这笔钱粮最后还是得从沙瓜两州的汉民农夫身上压榨,孙超虽有疑曹议金之意,但听说了胡人敲诈汉人之事还是忍不住生了同仇敌忾之心。 曹元忠道:“不止如此,他们还说狄银对他们讲,只要他们投奔过去,狄银就会给他们五万石粮草,百帐部的部民都想答应了,只因为刘广武怀念我父亲之恩义,所以力排众议将族人按了下来,但却要我们赶紧送一万石粮草去给他解决当前的危机。” 张迈问道:“那四公子答应他没有” “当然没有”曹元忠道:“我当时差点就发火,要不是慕容腾兄按住我,差点就要打他一顿了。” 张迈道:“听起来百帐部确实可恶,但打使者还是要不得的。” 阎一山道:“四公子最后还是按耐住了,说是此事事关重大,要向父兄请示。”说着朝张迈看了一眼,道:“大都护,若照你看这事怎么办” 张迈道:“诸位以为该怎么办” 诸将听了都恨恨不已,但想此事实在是两难,要给百帐部送粮草过去嘛,常乐城内粮草本来就短缺了,要不给他们送去嘛,又担心真的将百帐部往狄银那边推。 这时代表河、兰、廓、鄯四州的旗手也在,纷纷商议,有的道:“要不咱们就凑一凑钱粮,给他们送去吧。” 有的道:“那怎么行那不是明知对方敲诈却顺从了吗这叫人怎么忍而且我听说城内粮草又不是很足。” “可是要不给他们送去,真让百帐部跟随了狄银,那狄银岂不是如虎添翼” “是啊是啊,要知道百帐部是瓜州的部落,熟悉本州地理,如果跟了狄银,那我们的虚实只怕就全露底了。” “但是我们给他们送去的话,也不能保证他们不投向狄银啊。” 看看这些人众议不定,孙超、曹元忠、慕容腾也颇为烦恼,杨易心道:“河兰廓鄯的旗手不值一哂,但孙、曹、慕容三人也都不是帅才。常乐军势杂乱,城池防御也非甚强,待哺的百姓又多,我若是狄银,只要相准时机,派遣一万大军在城外一炫,都不用攻城,城内自己就都乱了。狄银留着常乐实有祸心” 看了张迈一眼,张迈似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问慕容腾道:“刘广武品性如何,在族内地位如何” 慕容腾哼道:“整个百帐部,刘广武最是贪婪不过,但他刘家三代执掌百帐部牛耳,权威甚重,六部族长不是他的亲家,就是他的亲信,因此谁也不敢不听他的。大都护,你看此事要不我们还是发文书问问曹令公吧。” 阎一山道:“那哪里还来得及” 曹元忠道:“一个狄银已经很麻烦了,偏偏百帐部又闹出这事来,这事怎么了” 张迈环顾厅内众人,开声道:“大家稍安勿躁。”厅内静了下来,张迈才说道:“这事其实也没那么复杂,眼下乍一看虽如乱麻一般,其实也就只有三个结,将结一一打开也就是了。这三个结:第一是如何突破狄银的围堵赶到城下报信,第二是如何对付百帐部,第三是守住常乐城,看如今的情势,这三件事情只怕要同时进行了,四公子,慕容将军,我看我们得分头行事了。” 慕容腾道:“常乐便由我来守吧。” 曹元忠哼了一声,道:“如果让我选,我宁愿领千人设法突破狄银到晋昌报信,也不想再和刘广武那奸人打交道,。” “既然如此,百帐部的事情就交给在下。”张迈道:“我对付不了的胡儿不多,相信刘广武不会是第一个” 阎一山忽然插口道:“大都护,且勿怪小的无礼,这百帐部乃是瓜州强族,瓜州防务赖他们实多,大都护行事之际,还请勿要用太过激烈的手段,免得将他们逼到狄银那边去了。” 张迈瞧了他一眼,道:“阎司马希望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阎一山道:“最好当然是让百帐部收回一万石粮食的勒索,但同时又答应与咱们并肩抗敌。” 众人一听都觉得阎一山为难人,张迈却道:“好,既然是诸位的嘱托,此事张迈便尽力而为。” 众人都感愕然,孙超眉头更是皱起,实在想不出张迈能有什么办法来完成此事。 会议散后,孙超来与张迈道:“大都护,你打算如何收服百帐部” 张迈道:“按照大唐的律令与传统老收服他。” 孙超认为他是不肯说实话,但也就没再问,却道:“只是如今我们兵力本来就少,大都护却还要分成三路行事,那不是愈削己势么” 张迈笑道:“这常乐乃是狄银安排下的一个陷阱,我们若是聚在这里,那才是等死呢。” 孙超一惊道:“这是怎么说” 张迈道:“如今城内兵力有三处,我安西军是一方,慕容腾守戍军是一方,曹元忠是一方,三方兵力凑在一起也不足六千人,而且可以说是乌合之众,聚在这座人心惶惶的平城里头,能有什么作用倒不如我抽开身来反而能够自由行动,这是第一。” 孙超点了点头,道:“说的也是。” 张迈继续道:“狄银送了这么多百姓进来啃我们的粮食,若到大兵压境之际,这些百姓不但不能帮忙,只会添乱,到时候的局面难以控制,我们还怎么打仗这是第二。 “那些难民里头更不晓得混了多少奸细,多少耳目,我们要将他们找出来一定大费时间,不找出来,一举一动说不定就都被狄银洞察到了,这是第三。所以我觉得留在常乐作用不大,而狄银若以此势而破常乐,事后还能博得击破西北七家联军的美名,晋昌军民若听说晋昌城破,援军被歼,只怕原本有的守城勇气这下子都要被了吓得没了。” 孙超道:“那大都护准备怎么办” 张迈道:“我们如果留在常乐,只怕一切行动都会被狄银看得一清二楚,他要做什么我们却都不知道,局势是敌暗我明,我们得先将这个局面扭转过来,接下来才有胜算。” 对于张迈的分析孙超深为叹服,便问张迈需要自己如何配合,张迈道:“我想玩个隐身法,这段期间就有劳孙令公帮我维系常乐这边的局面。” 告别孙超之后张迈请来了曹元忠,问他准备如何突破狄银的堵截,曹元忠说:“我已经派人探查过,几处浅滩之中都有人把守,要过去不容易,因此我想绕到上游,用竹筏偷偷过河。” 张迈却不赞成:“这一招只怕狄银也会料到了,他在上游只要安排几个哨探就能洞悉你的行动,你要扎木筏渡河一定很费时间,他来得及打埋伏,万一你过去以后却中了埋伏,那时怎么办” 曹元忠道:“那就只有硬闯了。” “那也不合适。” “那么大都护可是有什么计策么” 张迈笑道:“我是有个办法,只是却要四公子和我配合。” “大都护请讲。” 张迈道:“咱们趁着狄银还没动手,来个互相打掩护,先由你发动仰攻,吸引狄银的主意,我却悄悄离开,绕到暗处,给狄银来一招狠的,等甘州回纥都被我吸引住后,你却忽然发动攻击,那时候必能突至晋昌城下。” 曹元忠惊道:“大都护莫非要去偷袭狄银的大营” 张迈笑道:“具体怎么做我还得想想,但基本方略就是如此。咱们一明一暗,互相配合,一定能在曹令公到达之前将狄银搞个焦头烂额。” 曹元忠道:“好就这么办不过我们身在两处,时机上却如何配合” 张迈道:“这也不难,我会将进兵时机传回来的。”张迈走后,阎一山从帐后闪了出来,道:“四公子,你真要配合张迈么” 曹元忠道:“他配合我,我配合他。本来就该如此啊。” 阎一山道:“我只怕他是在使什么诡计。” 曹元忠却道:“难道他还能坑了我不成么我相信他不是这样的人。” 阎一山道:“坑四公子我料他也还不敢,不过我总觉得他是别有用心。” 第二日曹元忠就要出击,张迈却让他且等等,到第三日,郭漳派出去的几火精骑都回来了,原来慕容归盈在瓜州各地藏了五个暗仓,每处都有至少两三千石粮食,他给张迈的那份手稿中也提到了这些暗仓的位置,张迈派出人去就是去确认这些暗仓是否存在,从侦骑处得知果然存在后杨易又喜又惊,道:“慕容老头真是厉害,他藏起来的这些东西,只怕曹议金也未必知道。但想想他在瓜州主持军政十余年,藏个一两万石粮草也不奇怪,只是他为什么这么好人要将这老本都送给我们呢” 张迈笑道:“他送给我们当然不会没有目的,但慕容家在瓜州十几年了,这些未必就都是他的全部老本。” 当即便告诉曹元忠时机已到,又让卫飞对曹元忠道:“大都护让属下转告四公子:常乐城内可能有狄银的奸细,我们的行动可能会被敌军察觉,所以请四公子千万小心。” 第二日曹元忠果然出城向晋昌的方向猛烈扑去,结果尚未突破浅滩,对面甘州回纥铁骑就大围而至,曹元忠在政务上比较生疏,但却曾数次领兵平定沙瓜的大小叛乱以及外族骚扰,对军事却颇为在行,吃了一惊,心想:“这伙人就像在这里等着我了一般。” 幸好曹元忠打了不胜即退的主意,没有强行突破,也就没有陷进去,虚晃一枪就走,但望望追来的兵马,心想:“狄银那边好像对我军的一举一动都很清楚似地。难道张大都护说的是真的,常乐城内真的有奸细回去可得好好拷问他们一番” 回到常乐时,张迈却已经不见了,常乐军民眼看曹元忠失利,张迈失踪,更是慌了。曹元忠问慕容腾张迈几时走的,慕容腾说:“四公子后脚一离开,大都护前脚就跟着从西门开出,三千人一起出城,走了没多久便消失了,我问他往何处去,他说是要去收伏百帐部,还要我转告四公子记住他与四公子的约定四公子,你到底和张大都护约定了什么” 曹元忠却不回答,道:“这么说他是真要往北面去了。” 阎一山却道:“我却觉得未必。”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九章 春风北度玉门关 和张迈一起走的,还有百帐部的刘广信。 这日他正有恃无恐地等待着曹元忠的回复,忽然郭漳闯了进来,将他请到了张迈面前。尽管是第一次见到张迈,但见到他的气派,刘广信几乎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在这一刻,还敢这么对我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个人了。”刘广信心想。 果然便听郭漳道:“张大都护面前,还不行礼” 刘广信心想果然是他,行了礼后道:“原来是张大都护,失礼,失礼,只是不知道张大都护召小人到此所为何事。”虽然有些意外有些怕,但他还是保持了惯有的油腔滑调。 张迈道:“听说百帐部出于大唐百帐守捉驻军。” 刘广信道:“听老一辈人言道,确实如此。”他欺曹元忠年轻,在曹元忠面前能够夸夸其谈,但在张迈面前却显得谨慎,不敢太过胡言乱语。 张迈问身边的杨易:“什么是守捉” 杨易娴熟大唐兵典,答道:“我大唐之戍边者,总者为道,次之者为军,再次之者为城、为镇、为守捉。设守捉之地,常为边关之要害又在边远者。守捉之长官,名曰守捉使。” 张迈道:“这么说来,那就是大唐军人之后了。” 杨易道:“不错。” 张迈又说:“听说百帐守捉之后人虽然从了胡俗,但仍然遵奉归义军节度使曹议金曹令公之帅令。” 刘广信心想这倒没什么可隐瞒的,也无可推托,就道:“是。” 张迈道:“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改革的只是军事,为的是在乱世求生存,战国群雄并不因此就将他当做胡蛮,百帐守捉的后人称部,那也只是迫于形势,没什么大不了的。曹令公宗奉唐室,百帐军既然是唐军之后,又能遵奉大唐归义军节度使的号令,那也就仍然是大唐的忠臣赤子。” 这时安西唐军长征变文已经流传甚广,这种通俗,在下层百姓中最有传播力,所以刘广信不但知道他的名头,也从变文中揣摩到了张迈的性格,知道他最崇拜大唐,也喜欢人崇拜大唐,所以便接口道:“大都护说的是,我们百帐守捉从来都是宗奉大唐的忠臣赤子。” 张迈道:“听你这么说,那么百帐军也就仍然承认自己是大唐军民了。” “这个当然。” 张迈原本脸色甚和,这时却忽然作色怒道:“既然如此,那你们怎么还敢背叛国家” 刘广信没想到他脸色说变就变,慌忙道:“哪有此事” “没有此事,你不是对曹元忠威胁说什么若不给你们一万石粮草,你们就要去投狄银这不是叛国是什么”张迈厉声喝道:“你可知道对叛国违法之人,我是怎么处置的么” 刘广信被喝得汗水涔涔而下,如果是在曹家将领面前,甚至在曹议金面前他都不至如此,因为他非常清楚曹议金要什么,也清楚曹议金怕什么,但对眼前这个张大都护他却捉摸不透,如果安西唐军长征变文中讲的故事都是真的话,那这个张特使简直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真要杀了自己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紧张之中忙说:“不是这么回事,不是这么回事,我们要一万石粮草,只是族人遭灾,绝对没有威胁之意。” “没有威胁之意”张迈语气稍缓,但目光仍然凌厉:“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刘广武的意思还是百帐军全体的意思” 刘广信忙道:“这是我们盟长的意思,也是全族上下的意思。” 张迈道:“如果刘广武和你的族人就在你面前,你还敢这样说么” 刘广信心想难道你还能将他们叫过来对质不成,就道:“当然。” “那好。”张迈道:“刘广武还有你们的族人现今在哪里你就带我去见他们。” 刘广信一惊:“大都护你你要去见我们盟长,还有我们百帐部” “当然。”张迈道:“我既是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本来也管不到这里,但我同时也是朝廷特使,百帐军既然是大唐子民,你们遭遇了灾祸我作为钦差自然要从权去那里巡视一番。如果是真的受灾,就算曹令公一时调不出钱粮来,我也会设法帮你们渡过难关。说吧,如今百帐军在哪里刘广武又在哪里” 刘广信听得又惊又疑,可还是不大敢相信张迈真会去巡视百帐部,说道:“如今我部正在瓜州大泽之北,离这里有近两百里路程,只怕瓜州战况危急,大都护未必脱得开身。” 张迈道:“国家以民为本,如果你们真的遭灾,我不会坐视不理的,走吧,带我去瞧瞧。” 刘广信大惊:“现在” “当然是现在。” 就这样刘广信便被张迈带了出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被一支部队拥着,虽然安西军给了他一匹快马,但前后左右都有人监视,根本就没法异动,刘广信甚至没能看明白自己所处军队的规模,只知道前后左右都是人,而且个个衣甲鲜明,兵器齐备,看起来竟然都是精兵而且是纯粹的骑兵精锐精骑 从前后马蹄声震响听来,至少有六七千匹马。 他忽然害怕了起来,完全搞不懂张迈的意图,跟不知道这个举止“深不可测”的张大都护究竟拥有多少兵力,再想想安西唐军长征变文中所描述的种种厉害事迹,心中更是怕得厉害难道变文中所描写的那一切都是真的么 刘广信根据日落日出来判定,这支骑兵先是走出常乐西门,跟着折而向北,虽然有时候会向东,有时候会向西北,但大的方向基本是向北的。 “他们要去瓜州大泽,他们真的要去瓜州大泽” 部队走得很快,每天都要在马背行军走大概四个时辰,这种长途奔走最考验一支部队的忍耐力。刘广信自己也都已经被颠簸得不行,但是他每天醒来,却都发现周围的青年汉子个个精神奕奕。 “这支部队绝对是一支强军”三天的行军让刘广信不但看到了这些士兵的体力,更看到了这些士兵的意志力这些都不弱于百帐部最强悍的勇士甚至犹有过之。 那不弱于归义军精锐的装备绝对远超过百帐部,而那令行禁止的组织力更非百帐部所能及。综合这些以后刘广信就判断:如果这支军队有与百帐部一样多的人不只需要有百帐部一半的人,百帐部就不是这支军队的对手 在越过一片南北宽约三十里的沙漠以后,刘广信见到了一个熟悉的景象一片大水 这是一个内陆湖,是在张迈前辈子那个时代已经消失的水域,但在这个时代它的面积却接近青海湖的一半 在离常乐数日路程的地方,唯一有这样一片大水的存在就只有瓜州大泽 “他真的要带我去找盟长,带我回百帐部” 刘广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这个判断,可偏偏又不得不相信 何春山有一种特殊的能力,能够将假话说得让天下人都相信;而张迈也有一种能力,就是他说真话的时候在一开始大多数人总觉得他在扯天方夜谭可等到张迈所说的话成为现实,那些原本不相信他的人才忍不住目瞪口呆 而张迈的真话,其威力却又十倍百倍于何春山的假话 在大泽之旁的西南角,有着一座旧玉门关城,这本来是中国西北第一级的边关,因此唐诗屡有歌颂此关者,一句“春风不度玉门关”,让所有汉文化圈的人都知道西北有这样一座要塞。但如今因为道路的移改以及防御方向的变异,这里已经不被曹议金当作一等一的边关,不过由于关城夯造得十分牢靠,百年之下仍然屹立不倒,所以归义军也就在这里安置了少量兵马作为北部的一个据点,用以监察泽北胡民的动态,其对曹议金的作用,大概类似于天经所设的天文观察站。 张迈抵达时,关上只有几十个归义军的老弱守军,狄银戮力于南部,也根本没关注到这座地理既偏,又没有大量兵力的偏远关城。 百帐部有时候游牧到附近,也会进来躲避风沙,守军与这些部民也都和平相处,似乎这里根本就不是一个要塞,而只是一座迎来送往的不防之城。 发现南方开来这样一支数千人的部队,关城上的老兵们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唐张那是什么啊” 他们连发生了什么事都没弄明白,自然也就更加不可能做无谓的抵抗。 龙骧府不费吹灰之力就接掌了玉门关,张迈下令杨易进驻关城,卫飞带着玉门关的老兵去控制关城内的水源,张迈又令郭漳:“慕容老最北面的一座暗仓就在这附近,你去找一找。” 至于其他兵将则各自休息。 第二日全军恢复体力以后,张迈才叫来刘广信,道:“你说百帐部在大泽之北,我想离这里已经不远了吧。” “不不远了。”刘广信本来伶牙俐齿,这时说话却变得有些结巴。 一个只靠一张嘴巴混饭吃的人,在一个以行动说话的强者面前通常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而张迈总是以他的种种行动来证明:他说的话无论是多么的荒谬,他许下的承诺无论是多么的荒诞,到最后总会变成事实 “那好。”张迈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带我去找百帐部,第二,带刘广武来见我。你觉得哪一个你能做得到,就选哪一个。” 他没有高声亢语,但所说的话却不容刘广信置疑而且经过这几日以后,他已经不需要出言来威胁刘广信了,说什么“不然我就将你怎么样”的话了。 “大大都护,”刘广信结结巴巴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不是说你们遇到极大的困难了么我来这里,就是要帮你们解决困难,然后”张迈缓缓道:“我要你们重新投入大唐的怀抱完全地、彻底地投入”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章 马贼 张迈抵达玉门关当晚就出了事,严格来说那只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小小插曲:有一伙马贼竟然闯到了附近,企图抢夺唐军的马匹。 说来这也“怪”张迈,安西唐军的动作实在太过轻快,进驻玉门关后又没有竖起旗帜,众士兵在关城之内分营安歇,由于纪律好,关城之内几乎没什么响动,不过人歇息了,却有将近一半的马匹留在了关外。 这座旧玉门关位于瓜州大泽西南角,关城西北是荒漠,东南则有水草,张迈这三千骑兵带着六千八百多匹马,四百头骆驼,军队驻进玉门关后,带进去了两千七百多匹马驼,剩下的大部分就都放在外面,派了三百名士兵分于东、东南、西南三个角落看着马群莫让逃散。其时天气渐热,这一天十分气闷,张迈又许除了轮值以外的士兵解甲纳凉。 唐军纪律严明,玉门关内便没什么动静,远远望来的话,察觉不到玉门关有什么变化,只看到关外多了几千匹马,几千匹马里头又混着几百头羊那是玉门关守军养的,在湖边种田和在草场上放羊都是他们赖以补充给养的副业这情景,若是未瞧见安西唐军入城之前的景象,任谁远远望见都以为是从哪里来了的一个小游牧部落。 入夜之后,轮值听地的侦查兵首先发现玉门关北面产生了地动,从地动的声响中判断出有数百骑兵以一种不快不慢、最有利于夜袭的速度开来。 他们迅速示警,城内轮值的三百将士马上披甲,士兵问是否点火时,都尉邱子骞道:“人数不多,且等等看” 去唤醒了一半的人马以及石拔,那支骑兵是从北面沿着瓜州大泽开来,从西面绕过玉门关城,从汉长城的残垣中跨过,绕往东南。 邱子骞马上就做出了判断:对方的目标是放养在城外的数千羊马骆驼。 “怎么办要请示大都护么” “不用这才不到一千人,咱们自己解决就行。出动左箭营,让右箭营休息,出动龙骧府,让鹰扬府休息。我们一府一营足以解决掉他们。” 安西唐军的这三千精锐在实战中既培养起了很高的警觉性,同时又拥有了随时休息的能力,学会养精蓄锐有时候是和学会战场杀敌一样重要命令传下之后,没轮到的人便各自倒头睡觉了。 那数百人绕过玉门关城后,忽然间提速向马群冲去,为首的呼喊了起来:“兄弟们冲啊冲啊将马群带回去开荤” 数百人欢呼傲笑,狂态毕露,石拔听了竟隐隐点共鸣,对邱子骞说:“这伙人雄壮得很哩。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不过好像说的是唐言。” 虽然马蹄喧嚣,但因为是深夜,石拔仍然能勉强分辨出来人说的是什么话。 这时关城外的三百人早得了命令,并不抵抗,而是撤往东面,集结成一个营。如果是白天,来犯的数百人看见唐军在放牧的这数百人那井然有序的动作非暗自惊讶不可,但黑夜之中哪里能看明白这个只觉得己方一冲对方便退,还道是这个游牧部落胆小逃跑了。 “哈哈哈哈”一个年轻的狂笑声特别明显,他们已经冲近了马群,草原之上以马为财富标杆,这些人似乎正在为忽然得到一大笔财富而欢喜。 “准备” 玉门关的门缓缓打开,虽然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但混杂在关城外马蹄乱响之中并不显得突出。 这时那数百人中有人叫道:“古怪啊云飞这些马怎么都有鞍,而且还都有马镫天啊这些马的马蹄好像都是铁蹄” 草原上牧马,并非所有的马都用来战斗,且西北是很穷的,游牧部落未必人人都配得起马鞍马镫,而且群牧之时,马鞍马镫一般都卸下来,等到要作战的时候才拿出来戴上,数千匹马聚集在一起而马鞍马镫都不卸下,那只有一种可能这些都是战马,而且是出征军队的战马因为临时放养,所以就没卸下马鞍马镫。 “有古怪姜山我傍晚时只怕看走眼了不能停留,带了马快走” 然而哪里还来得及 但听玉门关内一通鼓响,邱子骞率领六百骑冲了出来他们是以逸待劳,装备、体力、组织都胜过对方,一下子就将那数百人冲成了两截 那数百人陡然见同伴被隔开,纷纷大叫,场面登时混乱了起来。 但混乱的只是夜袭者,六百唐军前后纵横,将那数百人切割成了数块,石拔引六百人冲了出来,将被切割了的夜袭者一块块地吃掉。卫飞则带领左箭营作为接应。 可怜来犯的这数百人本来倒也雄壮,可惜遇到了安西唐军中的精锐,众寡既不敌,又被打了个慌乱吃惊,一时之间哪里还有还手的余地没多久便被石拔解决了大半,剩下的也都被分割而惶惶不安,却还有八十余人聚在一起拼命抵挡,左冲有突,若不是天色昏黑,而惊乱的马群又拦住了去路,只怕还真叫他们给逃了 饶是如此,在连冲了三次之后,竟然还是让他们冲破了一个缺口 这时张迈和杨易已经醒来,走到玉门关头观看,城内虽然还有兵马,但他们都没有继续增兵的意思,只是让石拔自己解决。 冲出关城的兵将这时都已经点燃了火把,举目望去敌我渐明,张迈望见偷袭者大多已经溃散投降,只剩下一群六十多人的小团体还十分凶悍,竟然让他们冲到了包围圈的东南角那里也正是这个包围圈最弱的死角。 “云飞,云飞你们在哪里他娘的,怎么遇到这么硬的家伙” “阿山阿山姜山我们在这里” 那个叫姜山的大喜,竟然放弃了脱逃的机会,引人去救他的兄弟,而那六十多人也未义无反顾地跟着他逆冲。 石拔哈哈大笑,迎了上来,他也没拿狼牙棒,只是借着良马冲力以横刀猛劈,为首的那叫姜山的抽刀相向,马上铮铮几个回合,竟然和石拔斗了个不分上下,石拔大喜,叫道:“好功夫”这时连捷冲开了几步跟着冲回来,石拔换了一下握刀的手势,在两骑交错的一刹那使出杨易教他的反手刀法,那姜山竟然也未中招,在电光火石间横刀挡住,但这下子没再发出铮的声响,原来那姜山的刀是口劣刀,比不得石拔手中的百炼精钢,刀刃上早缺了好几个口子,石拔的这下子又恰巧撞在其中一个缺口上,两刀交迸登时将那青年首领的刀劈成了两半,刀势撩处砍中了对方,那姜山往后面一避要卸掉这劈力,但他的马也是一匹劣马,而且既无马鞍,也无马镫,被高出半个头的连捷一逼半边身子都歪了歪,那姜山便啊的一声跌下马来。 周围的数十个青年游牧者望见都疯了一般,冲上来大叫:“姜山,姜山”拼了命要来救人。 张迈在关城上望见,既爱那青年悍勇,又爱他的伙伴侠义,传令:“能活捉尽量活捉” 原本在城外放牧的三百人集结完毕后反向逼来,卫飞也带兵挡在了东南角,四下围困,超过五百副弓箭指住了剩下的数十人邱子骞喝道:“不要顽抗了,投降免杀” 那青年首领姜山虽被劈下马去,但受伤不重,他看这形势明知不敌,叫道:“你们是谁,你们是谁” 石拔将那姜山劈下马后也未追击,持横刀跨连捷踱在他身边,说道:“安西大都护张迈虎驾在此我是张大都护麾下中郎将石拔你们是什么人” 姜山惊道:“安西大都护长征变文中讲的那位张大都护么” 石拔道:“不错” 姜山道:“那你就是铁兽石拔了” 石拔没想到这偏僻地方的人也知道自己的名头,哈的一声说:“没错” 姜山呆了呆道:“折在你们手里,却也不冤”纵声对不顾性命冲上来要救他的数十青年高叫:“兄弟们,够了都住手都住手” 众青年听到了他的呼声,这才住手受缚。 石拔押了那姜山到玉门关下来见张迈,张迈见他披散着一头黑黑的头发,留着半尺长的胡子,脸上摺皱颇多但那不是老年人的皱纹,而是长年被风沙吹出来的干裂,眼神清澈,从神情看来年纪并不大,便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来犯我玉门关,抢夺我的马群” 姜山看看张迈,虽不认识他,但也觉得这人身上有一股慑人的气度,反问道:“你就是张迈” 马小春和几个近卫喝道:“放肆”马小春又道:“大都护问你话呢,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来犯玉门关,抢夺我们的马群” 姜山别过头去,哼了一声,瞪了他旁边一个比他矮一些、瘦一些,脸皮白白净净的青年一眼,又瞥见了石拔,嘟哝道:“要是知道是你在这里,打死我也不来” 马小春还要喝骂,张迈却已经放声大笑,那个白净青年察言观色,觉得张迈似乎没有恶意,跪下了道:“张大都护,我们素闻你的威名,可这里并非安西境内,我们也没想你会来这里。这玉门关素来只有几十个归义军的老军守着,我们也都不当回事,只因我们刚好游牧到这附近,傍晚时分我望见这里有马群,以为是哪个部落放在这里牧养,一时起了贪心,就连夜冲进来,想劫几匹马回去开荤,没想到冒犯了大都护的虎威,我们素闻大都护胸襟博大,希望这次能够放过我们这一回。” 张迈道:“说了这么久,还没说你们是什么人呢。” 那白净青年道:“我们是百帐部的人,这位”指着那长发长须的青年:“叫姜山,是我们这群人的头儿,我叫薛云飞。因家里穷得发慌,见不得老母弱弟挨饿,就纠结了几百号后生,趁着盟长没注意溜出来碰碰机会,看有没有猎可打。”他所说的打猎,却不是真的打猎,而是抢劫。 张迈咦了一声,道:“原来是百帐部。难道你们百帐部真的遭灾了不成” 那白净青年薛云飞也是一奇,说道:“我们没遭灾啊。” “没遭灾,那怎么还穷苦成这样。” 薛云飞说:“我们一向就这么穷啊,百帐部也就几个族长有钱,其他人都穷。我们还算好的了,至少还有马骑,有裤子穿,部里的人,有的连裤子都没有呢。大都护,谁告诉你我们百帐部今年遭灾了” 张迈微一沉吟,已明其理,因道:“我听说,归义军历年来发给你们的赈济可不少,难道那样还没发帮你们改善一下生活” 薛云飞道:“你是说曹令公给的那些那些都是给我们盟长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要是那些钱粮能分到我们头上,我们也不用这么苦了,还出来打猎” 张迈和杨易对望了一眼,忽然都明白了过来,杨易道:“只不过这里好像已经是你们百帐部的势力范围了吧,打猎,你们还能打谁的猎” 薛云飞叹了一声,说:“我们是听说南边现在正混乱,所以想去碰碰运气,哪知道唉,今晚这一战才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我们在泽北横行自以为无敌,谁知道,根本就不是对手” 他们这次来了六百多人,虽然唐军这边兵力多了一倍多,但唐军这边伤亡极低,而他们那边却全军覆没,所以这一仗输得却也服气。 杨易看了张迈一眼,眼神中却是再说:“其实这帮后生不错了。若不是遇到我们,被他们冲到南边也足以闹上一闹了。” 姜山哼了一声,看看石拔腰间的佩刀、身边的骏马,道:“若我们也全部拿着好刀,全部骑上骏马,未必就会输” 张迈笑道:“那你为什么没有好刀,为什么没有好马” 姜山道:“你有宁远、疏勒、莎车、龟兹、焉耆、高昌,几千里的土地,数十万的百姓,大西北如今谁不知道你富甲西域,你自然是兵甲犀利,良马成群,我还听说,天底下汗血宝马大都在你手头呢而且还听说你们有一种叫陌刀的可怕家伙嘿嘿我们是什么一群在瓜州泽北游牧的穷后生,怎么会有这样的好刀、好马” 张迈道:“刚才我听你的言语,你好像听过长征变文” “听过,现在大西北谁没听过” 张迈道:“那你就该知道我们起家之初,也并没有这么多的好刀、好马,几千里的土地,全部都是在这几年打下来的数十万的百姓,也是在这几年才归依。当初我们还在新碎叶城时,情况可要比你们现在还糟糕我从边鄙困境中到横扫万里,靠的可不是祖上的荫蔽,而是我们自己的力量与志气男子汉大丈夫,输了就输了,找这么多借口干什么” 姜山听得怔了,许久默默无言,长长舒了一口气,道:“你说的有道理,我服你了,你杀了我我也无怨。不过我这些兄弟,请大都护放他们一条生路。”说着纳头拜倒在地 薛云飞等纷纷叫道:“不行,那怎么行”“姜山,我们喝过血酒的,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对我们不会让你一个人上路的” 石拔单膝跪下,道:“大都护,这些人都是热血汉子,这次虽然冒犯了我们,但也不是有心的,不如你就饶了他们吧。” 郭漳、卫飞等也都来求情,张迈原也没打算真杀了这数百人,见他们勇敢诚朴,反而有收为己用之意,只是石拔郭漳卫飞等人都来唱红脸,就没一个唱白脸的让自己好搭腔,只有马小春眼珠子一转,叫道:“那怎么行他们连夜来袭,谁知道他们有什么用心而且还杀伤了我们一些兄弟,怎么能就这么算了而且我们来玉门关是多机密的事情,放了他们,走漏了消息可怎么办大都护,还是将他们全杀了吧” 姜山、薛云飞等大吃一惊,张迈喝退了马小春道:“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 薛云飞顿首道:“大都护,我们这次夜袭绝非有意,你想想,我们才几百人,若知道你的虎驾在这里,哪里还敢来只要你们饶过我们,我们保证绝不泄露消息。” 姜山骨头甚硬,如果只他一人这会多半宁死不屈,但看看背后几百个跟着他来的弟兄,不得已忍了下来,纳头道:“大都护,请你饶过我们这帮兄弟,只要你能放过他们,我愿意留在这里,有我在这里做人质,他们一定不会多口的。” 张迈问杨易道:“你看如何” 杨易道:“他们有几百个人,人多口杂,如何能信。除非” 石拔忙问:“除非怎么样” 杨易道:“除非将他们编入我们的行伍之中,那样就是自己的兵将了,既然是自己人,知道了我们的事情也就没什么所谓。却不知道大都护对这些后生是否瞧得上眼。” 他这一微露口风,姜山听得一怔,看看安西唐军众将士手中的精钢刀,胯下的汗血马,眼睛露出艳羡热切之色来。 薛云飞心道:“刘广武只知道敛财,我们跟着他能有什么出息素闻这位张大都护仁义无双,只要是跟了他的人哪个不是飞黄腾达我们一身的本事,正该找这样的明主”便也向姜山连使眼色,要他赶紧答应。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一章 百帐风云之一 薛云飞家是唐朝一员大将留在西北的一旁支,他本人也认得几个字,算是百帐部后生中较有文化的人,那安西唐军长征变文也是他听了之后转述给百帐部的众后生听的。可说到决断大事,众后生却都还是听姜山的。 姜山看看眼前形势,纳头拜倒道:“我等兄弟愿随大都护征讨天下,望大都护容纳。”他一拜倒,旁边其他后生也就跟着他拜倒。 张迈看了姜山等人一眼,说道:“你们这群后生素质倒是不错。不过我们唐军对士兵的要求和其他势力不同,入我军中必须真心真意,而且还要下得了决心,听得了号令,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三心二意之徒,我们是不收的。” 姜山道:“既然归顺,哪里有三心二意的道理请大都护放心,我等既然跟随便愿为大都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迈大喜,扶起了他道:“你们若能真心加入,我自然也欢迎,不过加入唐军不是为我张迈征战,而是为为大唐而征战,也是为你们自己而征战安西是大家的,大唐也是大家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因下令:“给众后生松绑” 清点人数,除去伤亡共得五百五十七人,张迈对姜山道:“我安西唐军,必须经过艰苦而正式的训练方能列入编内,不过如今正在用人之际,我且特立一编外之营,就叫泽北营,由你暂任权校尉,薛云飞为权副校尉。将来回到龟兹,集训过后,另加重用。这些都是制度上的事情,以后你慢慢就会懂得。” 石拔取下自己所佩横刀来,交给姜山道:“姜校尉,我打坏了你的兵器,就请用这把刀作为赔礼,希望你不要见怪。” 石拔的这把横刀即在安西军横刀之中也属上品,姜山接过后拔出寸许,但见寒芒砭面,真是一口好刀,与他的那口劣刀全然不可同日而语大为欢喜,屈膝拜谢,石拔跪下还礼,说道:“姜校尉既然加入我军,以后就是兄弟了,一把横刀,何须多礼” 马小春眼珠子一转,走到薛云飞面前,取出自己的佩剑来,对薛云飞说:“薛副校尉,刚才我说的话都是为了安西,不是因为私仇,如今你们既然加入,那我之前的那些话就当全是放屁,若你们肯原谅我,就请收下这把剑。” 薛云飞看出他是能在张迈跟前说上话的人,哪敢怠慢,急忙接过称谢。 这一夜的战斗中,不少唐军将士都对这些被自己制服的对手颇为佩服,便有一百多人学着石拔、马小春的样子,向和自己交过手的百帐部后生赠送兵器。杨易因考虑到征战途中兵器可能会有损折,所以大多数人兵刃器械带得有多。 张迈笑道:“众兄弟来归,小石头你们如此慷慨,我倒也不能太过吝啬。”又调出二百匹有鞍有镫的良马,都交给姜山,由他点选手下精锐赐换。 姜山等五百多个后生是典型的穷游牧,在马背上倏来倏去时候人所难防,但他们身处百帐部的下层,体质、骑术虽然都属上佳,但装备上极其差劲,五百多人有一百多人用的竟然是木棍和削尖了一头的木矛,箭用的是骨簇、石簇,便有刀剑者也大多是粗制兵器,坐骑大多竟无鞍镫,这时有一百多人换了兵器,两百人换上了有鞍良马,换得兵器的人又将自己原本的兵器置换给那些还拿着木矛的同伙,如此一来战斗力登时提升了一个层次。姜山和薛云飞见甫一加入唐军自己的装备就有了改观,心中自也暗喜。 经过这么一闹,天色已经大白,收编了这么五六百人,差不多是增加了一个营的兵力,不无小补却也影响不大,那边姜山和薛云飞在邱子骞的安排下自去休息、疗伤,薛云飞给姜山上药时,姜山对他说:“我们现在投了一个明主,那是天大的好事,只是我们的父母、幼弟、姐妹,妻子都还在部内,刘广武这人心胸狭窄,如果知道了我们的事不晓得会怎么待他们。我看还是要先设法将他们接出来。我想去和张大都护说说,看他能否容我们先去接出家人。” 薛云飞道:“咱们才加入,就提这些要求,只怕不妥,还是等立了功劳,在唐军之中站稳了脚跟,那时候再说吧。” 姜山道:“如果不能确保家人安全,我们哪里来的心思去为他打仗立功。”等薛云飞替自己上完药后两人就来寻张迈,有些惴惴不安地说了自己的请求。 张迈道:“爱护家人,天经地义。你们既成为我的属下,你们的父母家人顺理成章地也就都是我安西的属民,我在高昌那边有大片的膏腴之地可以安置你们,不过你们打算怎么去接人” 姜山和薛云飞没想到张迈如此大度,跪下称谢,道:“大都护,如果你信得过我们,就且让我们先回去,等我们带了父母妻儿再来投奔你。你所赐的横刀、良马我们都可以先留下。” 张迈笑道:“横刀是军中兄弟所赠,我无权收回,至于我赏赐出去的东西,也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但你们就这样回去,你们盟长会许你们再来投靠我么刘广武的心胸很豁达么” 姜山沉着脸,薛云飞叹道:“这事若给刘广武知道,我们这些人都得死无葬身之地这事我们只能悄悄地做。” 张迈却摇头道:“光是你们这群后生,就有几百人,再加上你们的家人怕不有上千人上千人要脱部,怎么可能悄悄逃走这样吧,我这次刚好要去百帐部,你们就提前一日先行,回去之后且不泄露此间之事,若有人问起你们的新刀新马,你们就说是抢来的,且等我到了百帐部,我会宣布在你们部内征兵,到时候你们便出列来投,我征完兵后会将你们连同家人一起带走。如此你们便无后顾之忧了。” 姜薛二人都是又惊又喜,薛云飞道:“大都护如此体恤我们,却叫我们如何报答。” “这不算什么。”张迈微笑道:“你们既做了我的属下,你们的难处我自然要帮忙考虑。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一定会尽力设法的。”顿了顿又问道:“百帐部中,像你们这样能打仗的质朴后生还多不多” “还有不少。”姜山道。 “不少,大概是多少。” 薛云飞想了一下,道:“百帐部共分六族,刘、王、曹、张、姜、薛,每一族大概有男丁一二千人。” 张迈问道:“是不是姓刘的,就对刘广武比较忠心” “那不是,”姜山道:“对刘广武忠心的,也就是刘广武的近族,姓刘的大部分人也都像我们一样穷苦,跟着我的这几百个兄弟,就有几十个姓刘。其他五族也差不多,我们每到一处游牧,和族长关系近的,或者比较会拍马屁的,就能占到好一些的草场,归义军常常有赏赐给盟长,盟长也会将其中一些分给各族长,然后各族长也会将一部分分下来,不过也得是那些和族长比较亲近的,或者比较会拍马屁的才分得到。像我们这些人,平日里不懂得奉承他们的,曹令公给盟长的赏赐那是连渣都分不到一点的。” 张迈道:“你们刚才屡屡提到,说什么曹令公给你们盟长的赏赐谁告诉你们那些钱粮是曹令公给你们盟长的” 姜山薛云飞怔了怔,齐声问道:“不是曹令公给我们盟长的,那是给谁的” 张迈道:“大唐朝廷有定制,逢有灾害,当行赈济。那些钱粮,是刘广武报上来说你们部内遭灾,曹令公便代表朝廷发下来的赈济” 他还没说完姜山薛云飞都已经跳了起来,叫道:“什么那些钱粮是是给” “是给你们每一个人的。”张迈道:“刘广武只是一个分派钱粮的角色,谁家穷、谁家受灾严重,谁家就该分得多,谁家富,谁家就该分得少。刘广武身为盟长,他本身是不该窃取一丝一毫的。怎么,这些年他不是这么做的么” 姜山豹子般的眼睛瞪得圆了,指着北方破口大骂:“我刘广武你个直娘贼还总跟我们说什么这些钱粮都是曹令公赏赐给他的,原来我们竟给他骗了这么多年” 其实,所谓“受灾”只是一个借口,其所掩盖的真正关系是曹议金用钱粮来换取百帐部的归顺。 刘广武虽然以受灾的名义到曹议金处请求赈济,而曹议金也不是不知道百帐部的真实情况,不过他钱粮虽然也给了,却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过问其族内如何分配之事,只要刘广武能够笼络住百帐部全体并依然听自己号令,曹议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归义军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其上政策是因循,其下官僚们也就都将这事视若当然,慕容腾、阎一山等虽然都知道这些事情,也有些讨厌贪得无厌的刘广武,但就没一个人有过去动摇这种分配体制的打算因归义军统治集团内部也有类似的情况,各大家族以另外一种形式垄断了沙瓜二州的资财钱粮,正是:自家手脚不干净,如何好去指责他人做贼 这件事情其实不是秘密,百帐部和晋昌、敦煌之间也不是完全没有联系,否则薛云飞如何能听过安西唐军长征变文但由于归义军的统治集团从来就没想对外宣传此事,所以百帐部下层的大部分牧民对刘广武用的这个借口竟是一无所知。 但这时张迈较起真,将刘广武的“借口”作为一件正事来对待,登时捅了个马蜂窝。 张迈安抚了他二人一番后道:“看来刘广武当真恶劣得很,竟然克扣朝廷发下来的赈济钱粮。”便让他们二人且回去,“待我巡至百帐部时,你们便在部内与我呼应便可。” 姜山和薛云飞回去之后便召集弟兄准备启程,薛云飞见姜山愤愤不平,心想:“其实刘广武拿赈灾做借口去问曹令公要钱粮,部内也不是个个都不知道,只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知道了也噤声当不知道罢了,现在张大都护却将这件事情拿出来,显然是要借此事变百帐部的天” 在百帐部的后生中,薛云飞算是与外界联系较多,眼界较广的人,这时要和姜山明言时,却又想:“不过这样处理,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便假装不知道了。 姜山外貌粗豪,却又粗中有细,想想这次回去是要干大事的,虽然回去之后一两天内张迈便会到达,走漏消息应该也不会那么快,却仍然留了个心眼,向张迈请了命,只挑了自己能够严密控制的三百人回去。回到部中便推说另外两三百人中途分开,要过两天才回来。但他回去当晚族长便找上门来,要他赶紧去见盟长,盟长要问他私带后生脱部之罪 路上薛云飞已经和他商量好了应对之策,姜山这时便求族长帮忙宽贷几天,说道:“这次我们出去打猎,运气好,打到了不少东西,若我们这时去见他,非都给他搜出来不可,我们宁愿将半数好处献给族长,却请族长帮忙遮掩遮掩,让我们过两天再去见盟长。”说着就将张迈给他的十两黄金、五十两银子以及一匹丝绸送给了族长。 姜姓族长看到黄金白银丝绸,眼睛登时冒火问道:“你们哪来这么多东西的”这十两黄金、五十两白银再加上一匹丝绸,在长安不算什么,在这里却是一笔大财了。 姜山道:“我们凑巧遇到了一支商队。后面两三百人带的东西更多,若族长肯帮我们遮掩两天,等到后面的兄弟一来,我们仍然平分。否则若让我们现在去见盟长的话,一被他拷问得实,带了人去截住后面的兄弟,那么这些好处就轮不到我们了。” 那族长得了好处,便道:“那我就帮你们遮掩两天吧,不过这事也瞒不了多久。”又千叮咛万嘱咐,后面的兄弟回来时一定要带上自己去迎接。让族长只取半数开玩笑他心中已经想好了如何得到财物后再将这些后生交给刘广武处置,但又不能让刘广武知道内情。 薛云飞那边也用了类似的手段遮蔽过去,族长走后他们便暗中活动起来,联络青年中的领袖人物,尤其是那些素有交情者,将刘广武贪墨之事告诉他们,众贫苦青年听闻无不暗中咬牙切齿。 这等活动原不可能长期隐瞒,随着涉及到的人越来越多暴露的危险也就越大,幸好没等事发,第二天张迈的骑兵也就跟着到了。 百帐部这次放牧的地方位于瓜州大泽正北的岸边,刘广武安扎在此可以一边放牧,一边窥伺甘州回纥与归义军的态度,若归义军能够满足他的胃口,他就要从绕瓜州大泽开到甘州回纥大军之西面威胁他们的后路,若归义军不能满足他的胃口他就要考虑进一步对曹议金施压,比如设法截断沙州与伊州的联系。 几天前他发现有数百个后生不听号令,离开牧地外出也曾大为恼火,已经下定决心等他们回来一定加以严惩,尤其是对那个害群之马姜山,刘广武已经决定要将他除掉,但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毕竟还是晋昌的战局,所以他的心思便也大多花在这上面,那群后生擅离牧地一事的重要性便得靠后。 这日有心腹下属来报,说昨日姜山等已经回来,但不知为何各族族长没有将他们连夜绑来请罪,而且这些后生昨夜似乎暗中有什么活动,只怕是要搞什么鬼。刘广武冷笑道:“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兔崽子能掀起什么波浪命人去将那几个小兔崽子的父母妻儿给我盯住了,等” 还没交代妥当,外间传来急报:“盟长出大事了旧玉门关方向开来了一支军队,高举着三面大旗,最大的一面写着个唐字,第二面写着个张字,还有一面写着个杨字看人马大概有几千人,也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 “唐张杨难道是他们他们怎么会来到这里”刘广武急忙下令:“再探”一边集合六族人马,共一万三千名男子,全部上马待命。 过了有半个多时辰,前方探报已回,道:“是安西唐军的张大都护驾到了”这次还带了一位使者来,却是马小春。 刘广武心中惊诧,他虽也曾听过张迈在沙州的事情,甚至听过张迈增援瓜州的传闻,但万万没想到这位名声远震的安西大都护会冷不丁地就跑到泽北来,但还是上前迎接使者。 马小春见着他后嘻嘻笑道:“这位想必就是百帐部盟长刘将军了。” 刘广武忙道:“不敢,不知大都护忽然光降泽北,所为何事。” 马小春笑了笑,笑声中带了几分冷酷之意,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是有福气了,大都护这次带了三千精锐骑兵,护送着万两黄金,是要来问你一声:是否接受我安西的册封” 刘广武一怔,但他也是玲珑剔透之人,马上就明白了过来,心道:“原来如此张迈此来是要来争取我的,看来外间传闻不假,他对沙瓜果然有野心”又想:“万两黄金虽然贵重,但何必用三千精锐来护送那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我要么接受黄金,要么就得跟他动手人家都说安西唐军是一汉敌五胡这话纵然有些夸大,但他能在两三年间横扫西域,一定不是好惹的。这次虽然只来了三千兵马,我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边胡部落同时向几家称臣以博取好处那是常有的事,跟张迈动手却相当危险,而接受册封却有大大的好处,刘广武一念闪过之后再不犹豫,忙道:“若能得到安西的册封,那可真是我刘广武的无上荣光,儿郎们,赶紧虽我去迎接张大都护”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二章 百帐风云之二 刘广武心想张迈是带兵来,自己也不能示弱,因此尽点族内男丁,全部翻身上马,一起出去迎接名为迎接,其实暗含示威之意,是要告诉张迈他百帐部的实力也不弱。 安西唐军三千人开近,百帐部虽然也是游牧部落,不过其族内马群多是源自漠北高原上的劣马种类,此等马在负重、耐劳以及环境适应方面有着很强大的优势,繁殖能力也强,但长相较为鄙陋,且装备又较差,张迈所率领的三千骑兵里头有着大量的汗血马以及第二代汗血马,或者是种类与第二代汗血马不相上下的名驹,三千骑兵普遍都比百帐部的马高上半个头以上,再配上铜鞍铁蹄,数千骑兵真是矫若天龙,相形之下安西三千骑便如王子、如将军,而刘广武的万余骑兵则如地痞、如乞丐。 也不用安西军故意展现军威,百帐部只一望之下,连人带马都自卑起来,刘广武心想:“安西唐军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他们能横扫西域”这时百帐部虽然人数较多,却哪里还敢生冒犯之意刘广武慌忙出列迎接,远远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认得是刘广信,心中暗喜:“原来是广信带了张大都护来” 两军开近,张迈纵马出列,郭漳呼道:“大唐钦差、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张大帅在此,对面可是百帐部” 刘广武慌忙出列迎接,张迈一笑,道:“看来刘盟长乃是识时务之俊杰啊。”刘广武心道:“他这是暗示我归附他乃是识时务。”看了刘广信一眼,但刘广信一直都被张迈看得死紧,夜袭一事他竟然也没能知道,刘广武也没能从他的眼神中找到什么讯息,心想:“也不知道晋昌还有敦煌那边形势如何了,如果曹议金的势力已经被安西军吞并了的话,那我可得赶紧依附过来,但如果张迈还想利用我去对付曹议金,这事可就不能答应,只能推托。” 百帐部在瓜州大泽边一处沙谷中驻扎,沙谷中搭了一座高台,刘广武便请张迈上座,张迈要下马时,有两个刘广武的家奴迅速匍匐过来,跪在张迈的马镫边,弓起背脊,要用自己的背部来做张迈的踏脚垫。这是一种野蛮的陋俗,但刘广武却习以为常,且以前接待从沙州来的使者,那些使者总会在这些事情上得到很大的心理满足。 但张迈脚一碰到背脊却马上缩了回来,问道:“这是干什么” 刘广武讨好地道:“回禀大都护,这是肉凳子。” 张迈皱了皱眉头,喝道:“拿人当凳子,这算什么事就算是奴隶也不该如此侮辱。”命那两个家奴:“快起来。” 刘广武见拍马屁拍到马腿上,急忙喝道:“快走开” 那两个家奴见张迈不肯用他们做凳子,吓得全身发抖,退在一旁委屈得哭了。张迈见了心道:“这些人受刘广武压迫得久了,奴性甚重,若跟他们说什么国家大义只怕都是对牛弹琴。” 手一按从汗血王座中飞身下地,刘广武等望见都讨好地齐声喝彩,张迈手执马鞭,走上高台,刘广武躬身道:“大都护,我们实在没想到您会屈尊来到泽北这穷地方,要不然该迎出百里才是。” 张迈知他是在探询自己的来意,指着刘广信道:“我已与曹令公结盟共尊大唐,这次来瓜州本是帮曹令公将犯境的狄银击退,不料中途听你派来的人说百帐部遭了灾,我既是安西大都护,同时也是朝廷特使,百帐军既是大唐子民,你们遭了灾我自然得来巡视一番,所以就来看看。如果你们真的这么困难,那就算曹令公一时调不出钱粮来,我也会设法帮你们渡过难关。” 说着拍了拍手,早有二十名军事抬着十口沉甸甸的大箱子上来,放在了台上,马小春打开了其中两口,只见其中一口叠满了丝绸,另外一口全是金子银子,刘广武以及六族族长一看眼睛差点头凸了出来,心想这些大箱子要都是金银丝绸,那可得值多少钱啊 好几个族长都咬着嘴角寻思:“都说安西军占定了丝路以后富甲西域,今日才算见识到了”其实张迈这两口箱子只有最上层是丝绸、金银,底下全是沙石,至于其它八口就更不用说了。但他是率领汗血骑兵来的,汗血宝马每一匹都价值千金,那就像一个闻名遐迩的首富开着几百辆劳斯莱斯,随手扔出一箱钞票来,任谁见到都不会轻易怀疑那些钞票是假的。 只听张迈道:“我从龟兹来,可没法运上万石粮食过来,只是随身带了这堆破铜烂铁,就不知道瓜州这边能否买到粮食。” 刘广武大喜,按照他的逻辑,张迈此番就是借着赈济之名来给自己送钱要笼络自己的,若真是正在遭灾的部落,给一百万两金子也不如一万石粮食来得可贵,但百帐部并无特别灾情,刘广武向归义军要钱粮为的只是中饱私囊,自然是金银丝绸更称他的心意。他心想:“这位张大都护可真敢下本钱怪不得能横扫西域呢他下这么重的本,回头就算是要我随他去攻打曹议金也不是不能考虑。” 便道:“当然能够,当然能够。” 却听张迈指着台下万余人道:“你们百帐部的百姓,就都在这里了” 刘广武道:“这些都只是能上马打仗的男儿,除了他们以外,尚有老弱妇孺。” 张迈道:“何不让他们叫来,我也好宣扬朝廷赈济之恩。” 刘广武犹豫了一下,心想:“听那安西唐军长征变文的描述,这个张大都护到了哪里都喜欢大作演说,大肆宣扬宗唐,他一定是一个好名的人。看来他的死穴便在这里了,我要得他的好处,需得投其所好。”便答应了,吩咐六族族长召集部民。 其时高台立于北方而临湖面,安西军三千人在右手边西方,高台正面是百帐部男丁,有一万多人人数是不少,但都是临时凑集,其中有数千人体质强健雄壮,但配齐了兵器、盔甲、鞍鞯的不足一千人,这一千人便是百帐部的中流砥柱,张迈从百帐部的行动之中看出这一千多人的训练也不是很足,就精神状态来说尚不如姜山手底下的那几百个后生,想必这些人是既得利益者的爪牙,自不如在底层久经磨练的青年来得猛厉。 杨易看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暗中向张迈点了个头,其意即为就算发生意外,唐军三千众亦可取胜 花了有一个多时辰,百帐部的老弱妇孺才算陆续来到高台左侧,白日已经开始西斜,张迈望将过去,见这些部民大多衣衫褴褛,有一些穷得连衣服都没得穿,露着一排的肋骨,再看六族族长及其身边子弟都是衣帽鲜亮,刘广武更是周身绫罗,脖子上挂的、手指上戴的,不是金就是银,百帐部男丁也大多数面黄肌瘦,而刘广武和六族族长却是肥头腆肚,也不用细辨,就可看出百帐部中脸带肉色者不足脸带菜色者的十分之一,无论是男丁中的比例,还是妇孺的比例都是如此。 新来的牧民中有几百人自作一堆,乃是一些肥胖妇人抱着带着一些衣冠锦绣的胖小子,自有一些奴仆撑开遮阳伞给她们纳粮,和其他占据大部分的牧民离得远远的,唯恐沾染了穷牧民们的污臭。 张迈看在眼里,便知道姜山薛云飞所言不虚,百帐部的贫富差距果然极大,刘广武见牧民们动作迟缓混乱,怕张迈等得不耐烦,大声呼喝辱骂:“你们这些猪猡,还不快些还让钦差大人等你们么” 看看一直到未时才排列坐定,刘广武赶忙跑到张迈面前说:“大都护,可以宣讲朝廷恩义了。”又对下面的部民喝道:“都不要说话,听大都护讲话” 这高台的背后是一片高高的戈壁,两边地势犹如一个扇形,那高台便是扇形的顶点,带有一种回音的效果,若是场面够静的话,这地势恰好能让大部分人都听见高台上的人说的话。 张迈这才走到高台上,大声问刘广武:“刘盟长,我是谁啊” 刘广武一愕,才想起没给部民们介绍张迈,忙说道:“这位是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也是从长安来的钦差大人,西北地面大大的英雄你们有没有听过安西唐军长征变文里头的张大都护,说的就是这位英明神武老爷了。”他心想张迈好名,就给他戴上一顶高高的帽子。 众部民有不少是听过一些安西唐军长征变文片段的,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如果说像刘广武、薛云飞这样的人心中对西北地理还有一定的概念,那么对大多数百帐部的牧民来讲,所谓的安西在哪里、疏勒在哪里、龟兹在哪里就都显得很迷茫,只听说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可没想到变文传说中的那位大英雄居然会出现在眼前,有许多人之前还以为那安西唐军长征变文说的是古代的事情呢。 数千人的窃窃私语会造成很大的声响,刘广武喝令众人都静下来,然后再请张迈说话,张迈又道:“刘盟长,咱们都是大唐的官员吧。” 刘广武不晓得他是什么意思,随口答道:“是啊,那当然,大都护你是钦差、节度使,我是怀德将军。” 张迈又问:“那是你的官大,还是我的官大” 刘广武更不知道张迈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但也只能说:“自然是大都护的官大。” 张迈又问:“我比你大多少” 刘广武答不上来,又不好冷场,说道:“大不少吧。” 张迈又问:“不少是多少” 以往百帐部的部民们也不是没见过敦煌来的使者,曹议金也曾让使者给百帐部的部民宣讲过恩义,但每次都是文绉绉的官样文章,牧民们都听不懂,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正因为有这样的经验在前,刘广武也就以为张迈要宣讲朝廷恩义只是摆摆样子,所以没怎么抗拒。 但这时张迈开口说的却都是百帐部的牧民听得懂的大白话,他们两人站在高台上这么一问一答,倒有点像在讲双口变文,没什么钦差、盟长的威严,场面反而显得有些滑稽。一时就都听进去了,知道这位张大都护是比盟长更大的官,从盟长对他的态度看来,他果然也比盟长厉害多了。 刘广武被他问的有些晕头转向,说道:“大都护,你就别别这样了,快宣讲朝廷的恩义吧。” 张迈微微一笑,对众穷牧民大声道:“恩义不是靠讲的,这些年来,朝廷让归义军拨给了你们百帐部的钱粮,平摊到每家每户手头,也有十几头羊、十几匹布、上百石谷子了,为何你们却好吃懒做,只是向朝廷伸手,却不思向朝廷报恩” 刘广武一愕,不知道张迈为什么要骂百帐部部民,众牧民也听得面面相觑,有许多人便轻声议论了起来,人群中跳出一个年轻人来,大声叫道:“朝廷什么时候给我们牛羊、布匹、谷子了”却是姜山。 张迈让众人先静下来后,回头对嗓门特大的邱子骞说:“你来念。” 邱子骞便取出一张清单来,却是他在常乐时向慕容腾打听的归义军历年赈济的总和,归义军送给刘广武的主要是金银、布帛和谷物,从刘广武的父亲到刘广武,二十年以积,这笔数目可就庞大得吓人,慕容腾也就只能估摸而已,这时邱子骞将历年的清单一念,念不到一半刘广武已察觉到张迈此来来意不善,使眼神要他的心腹准备。 却听薛云飞跳起来叫道:“你们别胡说了,朝廷哪里有给过我们这些东西” 无数人争相叫道:“是啊是啊,朝廷哪里给过我们这些东西。” “没有”张迈转头逼视刘广武:“刘盟长,这些东西可都是归义军亲自交给你的,为什么百帐部的人说没有拿到” 刘广武讷讷叫道:“那不是给部民的,是曹令公赏赐给我的。” “胡说”张迈道:“曹令公和你非亲非故,为什么要赏赐你这么多钱粮你和你父亲二十年来派往敦煌的使者,每一次说的都是要曹令公赈济百帐部的部民,而曹令公给你的这几十笔钱粮,又是要分给百帐部每一个人的这些钱粮却都哪里去了” 指着众族长道:“难道是被你们贪了” 众族长慌忙道:“没有没有” 这时刘广武的心腹已经带领数十武士准备上前卫护,还没走到高台,却被石拔带人拦住:“你们干什么” 这时百帐部的大部分人都牵挂着张迈所说的那笔钱粮哪里去了,根本就无法组织起来,刘广武的心腹不足千人,被唐军一喝,谁敢妄动 张迈在高台之上冷冷道:“刘广武,朝廷历年来赈济百姓的钱粮,到底哪里去了” 这时场面已无法保持寂静,张迈的话只是前面的人听到,后面的人便听不到了,但人群中却有不少后生当传声筒,将高台上的言语传递过去。 刘广武这时已知道张迈是来找自己的茬,往后一跳叫道:“姓张的,你是来找事的是不是” 张迈道:“我只是要将此事彻查清楚刘广武,朝廷发给百帐部每一户百姓的钱粮,到底哪里去了” 这时高台之上是杨易、郭漳等十余人逼着他和六个族长,高台之下是三千唐军监视着刘广武的近千心腹,刘广武看到这形势暗暗叫苦,百帐部若是与三千唐军正面为敌,就算无法取胜多半也可以自保,或者往后一退,退到安西唐军地理不熟的草原荒漠、山岭戈壁之间,张迈想要收拾他们可就难了。但这时被张迈闯入了内部又挑起部民对他的怀疑,大部分人尤其是下层牧民一时间就都不肯听他指挥了,只凭着不分好歹也要拥护刘广武的百人,如何是三千唐军精锐的对手 六族族长有的想要离开,却发现身边多了一些人那是负责盯紧他们的唐军士兵 人群中姜山跳上台来,对部民叫道:“大家别说话,听我说,听我说”人群中便有无数后生叫周围的人:“大家别说话,听姜山说话。” 人群一片片地静了下来,等到恢复到几近无声时,姜山才指着刘广武大声问道:“盟长,朝廷这些年到底有没有给我们百帐部的每一户人家发钱粮” 刘广武瞪着他怒道:“你这个臭小子,你凭什么跟我这么说话” 六族族长纷纷叫道:“不错,姜山,你快滚下去,你以下犯上,不要命了么” 杨易猛地一声大喝:“全都给我闭嘴” 他是能令六军辟易的人,这一声猛喝犹如狮吼,可不止是大声而已,自然而然便带着慑人的煞气,吓得六族族长都不敢吱声了。 杨易冷然道:“现在是大都护审讯百帐部赈济钱粮的贪墨一事,除了当事人之外谁都给我闭嘴”又对姜山道:“有什么你继续问只要你说的在理,自有大都护给你撑腰” 姜山便又重新问了一次:“盟长,朝廷这些年到底有没有给我们百帐部的每一户人家发钱粮” “没有”刘广武想也不想就叫道。 “没有”姜山一手抓住他身上的绸衫,一手抓住他戴满了金戒指玉手镯的右手,叫道:“那这些是什么我们泽北可不产这些东西你是不是拿了钱粮去变卖,买了这些的” 刘广武在族内从来未被人冲撞过,一巴掌挥了过来:“你放肆” 若在平时,他这一巴掌扫过来族内谁也不敢反抗甚至不敢躲闪,不料姜山有张迈撑腰早就豁出去了,非但不避,而且一挡一隔,跟着右手反向一拳,重重打在了刘广武的脸上,就如一块石头砸在面团上 张迈本以为百帐部部民会发出惊呼,没想到整个沙谷竟忽然静得空前,不但没人说话,甚至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几十年了,刘广武这个土皇帝在百帐部中有着生杀予夺的无上权威,平日里谁敢冒犯他一下别说真的冒犯,大部分人连在心里冒犯他一下都不大敢,但这时却见姜山一拳重重揍在刘广武那猪头一般的脸上,在那一瞬间所有人竟然有个奇妙的错觉觉得那一拳是自己揍的 姜山的这一拳将刘广武那虚假而脆弱的威权给击碎了 一种异样的兴奋蔓延开来,特别是在那些贫穷的牧民青年心里产生了一股冲动他们也很想上去揍刘广武,很想去揍他们的族长,很想去揍所有曾经压迫过自己的人尤其是那些长得像猪一样的老家伙们 由于人实在太多,站在后面的人其实未必听得清楚张迈在说什么,一些人就算听到了转述也有些闹不明白台上究竟唱的是什么戏,但姜山的那一拳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有力、而且直接 这已经不是什么理智的问题,不是什么是非的问题,这一刻主宰着百帐部下层青年的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情绪 “姜山要造反百帐部要变天了” 许多老部民心中都冒出这样的念头来 百帐部的一些实力派要动手护主,但看看台上的张迈,再看看台下监视着他们的三千唐军,所有人又都变得不敢动了。 死一般的静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有一个尖锐而可怕的声音从胖妇人人群中传了出来,那是刘广武的老婆:“啊啊啊造反了,造反了姜山你这个小子,造反了” 那是一种母猪般嚎叫的声音,但忽然间这嚎叫被一个怒喝打断,那是伺候刘广武老婆、帮忙撑遮阳伞的一个家奴,在这一刻他竟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拿起遮阳伞就往刘广武的老婆头顶敲落,以一声怒吼发泄其满腔的怨毒,喝道:“给我闭嘴你这个肥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三章 张迈的道理 在台上远远眼看着老婆被打,刘广武也急了,挣扎着大叫:“混账你们造反了” 按说刘广武的爷爷也是沙瓜地区闻名遐迩的英雄人物,否则如何能打下刘家的基业传到刘广武之父手里也还剩下几分,但到了刘广武这里,年轻时还练过,但中年以后渐渐沉浸于酒色之中,统治百帐部主要是靠权谋,却哪里还能记得上姜山被姜山一只铁铸似的手臂捉住,竟是分也挣脱不开。 六族族长被盯紧了,没法过来只能声援,张迈忽然冷冷一喝,道:“这里还是大唐的天下,你们都还是大唐的官民,克扣赈灾钱粮乃是死罪说到造反,到底是谁造反” 台下刘广武的心腹有些按耐不住了,张迈喝道:“拔刀” 杨易便拔出横刀来,三千将士见到信号,齐声喝道:“钦差办案作乱者杀无赦”三千人一起出声,那是何等震慑人心的声音 那几百人登时便被震慑住了。 杨易见他们全部僵住,便将横刀归鞘,数千人又一起道:“钦差查案,与百姓无关。众父老兄弟无需惊慌。” 原本害怕的百姓听了这话才稍稍安稳。 张迈指着六族族长道:“你们若与刘广武同流合污,回头查出证据那便罪加一等,如果现在出来指证,本帅还可从宽处理。” 六个族长之中有三个不肯相信他这句话,却有三个当场就扑了出来,他们是眼看大势不妙,为求脱身便自愿做污点证人,指着刘广武大骂,姜山扯住了刘广武时所说的话还只是按照情理推断,这三个族长所说的却件件都有真凭实据。 台下百帐部百姓听了三个族长的指证,听得刘广武真的将“本该”发给自己的钱粮都独吞了,人人目眦欲裂,尤其是受过其涂毒的穷苦人家,几乎个个都要冲上去将他生吞活剥 老的只是想想而已,却有一些年轻的忍不住冲了上来,对着刘广武就是一阵痛打,到了这个地步,张迈反而只是旁观,而那一千百帐部骑兵以及六族族长都已不敢妄动。 台下刘广武的家人要走,被人叫道:“刘家的人要逃” 众牧民闻风而动,纷纷围了上来,一下子刘广武的老婆家人便被淹没在人群当中。台上刘广武更是可怜,几十个年轻人围住了踩踏,只能见到偶尔从数十只脚中露出一只手来,那手不断得伸缩、抖动,在混乱之中却连惨呼都发不出来。至于他的家人,其遭遇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次张迈出征,李膑、嘉陵都留在了沙州,反而带了张毅的儿子张中谋在身边做文书,张中谋读的是儒经,诵的是佛典,心中有着仁义与慈悲,眼看刘广武家如此可怜,向张迈道:“大都护,刘广武虽然可恶,毕竟做了多年的百帐部盟长,就算要惩处,也该先审讯完再说,让牧民们如此暴打,那不是滥用私刑么” 张迈点头道:“你若可怜刘广武,可去试试劝开他们。” 张中谋便上前道:“大伙儿别打了,先听听” 还没说完,几个打红了眼睛的小伙子转头逼视过来,目光中透着对张中谋的怀疑,怀疑他与刘广武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张中谋心中一惊,吓得退了回来,再不敢言语。 暴乱的气氛越来越浓,眼看上万人就要一起失控,杨易附耳道:“迈哥,是否控制一下了” 张迈道:“这把火已经烧起来了,此刻这成千上万人怕都变得不可理喻了,现在咱们去扑的话,这火便会燎到我们身上。他们会怀疑我们官官相护,马上会不信任我们。” 杨易道:“那就让这火继续烧” 张迈道:“等火烧得差不多了再说,让邱子骞、田浩去控制四周高地,严阵以待。”顿了顿又对马小春道:“将薛云飞找来。” 这时剩下的那三个族长都已经扑在张迈脚下求饶,却被百帐部的青年拖了出去,马小春已经找了薛云飞来,张迈低声道:“你找到姜山,告诉他冤有头、债有主却不可滥伤无辜。你自己带人去将老弱妇孺带到一边去,不要被波及。” 薛云飞答应着去了,这时刘广武已经被踩成了肉泥,但众后生还不肯罢休,过了一会便听人群中姜山叫道:“兄弟们刘广武已经伏诛,咱们却不能放过从犯” 数百人齐声响应,便向刘广武的心腹围去,他们的背后又跟着二三千人,若论起来,姜山所带领的这数百人虽然凶悍,加上背后跟来的几千人在人数上也占上风,但陡然发动的人群没有组织,原本不是刘广武心腹的对手,但刘广武的心腹眼看形势不妙,已经逃掉了一部分,倒戈了一部分,剩下六七百人惶惶不安。 姜山带着族人从东面围来,石拔则带领安西唐军将士布列于西面,喝道:“大都护有令,身披铠甲者不得杀害百姓,违抗者死” 那六七百人心中无不愤懑,心想:“我们是身披铠甲,那东面冲来的就都是百姓,他们要来杀我们,我们却不能动手,这是什么道理” 可这就是张迈的道理 姜山带人围了过来,看看就要撞上,一招手止住后面涌来的人,喝道:“解甲接受审讯的,站出来,要不然就都是刘广武的帮凶” 六七百人面面相觑,姜山指着其中一个青年百夫长叫道:“曹昆难道你现在还要给刘广武陪葬么” 那是和姜山较为交好的青年,虽然他和刘广武有亲,但到此地步也知道无能为力了,叹了一声,放下兵器,解开了皮甲,退在了一边,他一退,他手下的人马上也跟着照办,同时受到影响的还有三百多人。 剩下的两百多人眼看无幸,为首的是刘广武的女婿薛云山,他指着姜山怒道:“姜山,你要篡夺刘家的江山,也不能这么个篡夺法,引来外人变百帐部的天将来百帐部被人吞了个干净,我看你死后怎么去见百帐部六氏先祖” 姜山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胡扯什么现在是办刘广武贪墨一案,这事你有没有牵涉,如果没牵涉就站一边去。” 薛云山知道这时如果动手,安西唐军必定帮忙,那时候混战起来自己仍然非死不可,咬着牙道:“姜山,看在我们一场相交份上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大,更不要祸及无辜” 姜山冷冷道:“你当我是什么人” 薛云山这才将兵器一丢,剩下的两百多人这才跟着弃了兵刃,姜山大喜,急命众后生将兵器皮甲全部搜缴起来。 自始至终,唐军骑兵只是监视,并未直接介入。 姜山控制了住了这支武力以后赶来求见张迈,献上刘广武的戒指道:“大都护,苦主们愤恨过度,不小心已经将刘广武踏杀了” 张迈皱眉道:“怎么这般不小心首犯既死,接下来贪墨的事情可怎么查” 姜山道:“这个容易。当年八大姓齐聚百帐部,其中两姓没了,剩下的六姓,一开始家家户户都是一穷二白,刘广武家也一样。所以他家若是搜出了财物,只要超过谷物十石、牛羊十头以上者,就肯定都是赃物” 张迈问张中谋道:“赃物该怎么办” 张中谋没想到张迈这时竟会问自己,他本已经被这从未见过的场面吓得有些呆,但他只是欠缺这等铁血力量,毕竟是智商颇高的人,慢慢接受过来后尽量保持冷静下来,说道:“按照咱们大唐的律法,赃物自然应该充公” “好”张迈对姜山道:“你先安抚众人,都在高台下坐好,然后你带人去搜缴刘广武家的财产,留下十石谷物、十头牛羊,其它的全部搬到这高台之下来,平分给百帐部所有部民。” 姜山还未应话,几十个后生已经齐声欢呼。 却听郭漳来报:“有数十骑趁乱脱逃,往北面去了。” 姜山道:“那一定是刘广武的妻舅张建,刚才我就一直没找到他。” 张迈笑道:“区区几十条漏网之鱼,不足为虑,你们且去办事吧。” 姜山行动迅疾,却又不是细细清点,只是将刘广武的所有财物往这边拖,拖了有半个时辰张迈就已经吓了一跳,且不说畜群,光是金银财宝丝绸绫罗就堆得如小山一般,至于那难以计数的牛羊到后来更是让高台之旁堆放不下 张迈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都说越穷的地方,官就越富,今天才算见识到了。”他实在想不明白刘广武以一个小小的百帐部是如何囤积如许多的资财的,但转念一想,便又明白了百帐部底层的牧民为什么会对他痛恨到食肉寝皮的地步知道刘广武不但是对上邀赈济,而且对下也必定穷尽压榨之能事,百帐部大部分牧民都挣扎于生死线上,而所压榨出来的财富则尽归他与众爪牙之手。 众后生抄完了刘广武,跟着又去抄六族族长,最先投靠的三族长纷纷来张迈跟前求饶,张迈道:“朝廷律令是一定要严格执行的,不过你们放心吧,念在你们指证有功,回头若查抄出了赃物,我也会从宽处理,保你们性命就是。” 三族长登时面如灰土,心想这就叫从宽处置 众后生抄完了六族族长,跟着抄起心腹、亲戚,这是百帐部内部的人抄内部的人,不断地有家奴“叛主”加入抄家的行列,因此一针一线也难隐藏。 在这段时间杨易已经将搜缴出来的皮甲发给第一批投靠过来的百帐部后生并将他们组织了起来,张中谋和郭漳则到父老之中传命,要他们推举出六个父老来,代表百帐部行内部之权。 那六姓父老战战兢兢来到张迈跟前跪下时,天色已经发白,高台前面堆着三堆财货,圈了无数牛羊,其实大部分的畜群都还没发赶来,只是报上了一个数字。 闹腾了一夜,所有人身体都极疲倦,偏偏精神却极清醒,都来听张迈看他要如何处置这些财物。 张迈走到人前,朗声道:“刘广武竟然搜刮了这么多的民脂民膏,真是万死不能赎其罪百帐部被他把持了这么些年,乌烟瘴气可想而知从今天开始,我代表朝廷废掉百帐部,而改为百帐军百帐军的后生,若愿从军者便随我去建功立业百帐军的内部事务,便交给六老主持。你们必须公正行事,不得效尤旧的六族长的行径” 刘老连忙点头称是,张迈又指着那些财物道:“这些财物本来就是朝廷赏赐给百帐部部民的,现在就由六老公开分配,全部分给部民。” 千万百帐军百姓听了齐声欢呼:“大唐万岁张大都护万岁” 眼看财物如此之多,就算分到各家头上,每家每户应该也能分到不少。就算分不到,能看见扳倒作威作福数十年的刘氏一家也足以出一出胸中这股气了。 分配的事情张迈只让张中谋去监督,自己就不再管,却将姜山与薛云飞叫上前来,吩咐他组织起族内剽悍勇猛、能听号令的后生入伍。姜山、薛云飞两人在百帐部原有万余男丁中去芜存菁,共得六千六百多人,这些人本来就粗有组织,杨易有拉带七千牧骑的经验,对如何治理这样的部落军自有一套经验,他将六千六百多人又分成两批其中最强悍的一千人,赐予刚刚搜缴到的皮甲与横刀,称百帐军内营,又一个千人队,赐予刚刚搜缴到的兵器,称百帐军辅营,剩下四千六百人则为外围部队,称为百帐军外营。 姜山又向推荐曹昆和薛云山两人为将,称他们二人乃是百帐军一等一的好汉,张迈即点了曹坤为辅营校尉,薛云山却留在身边。 部署略定,而六老也将财物都分配了下去,因是公开分配,无法贪墨,家家户户都有所得,人人收到财物后都感谢张大都护,只有数百户被剥夺了财产的对张迈恨之入骨,然而早被张迈安排人监视住,便是敢怒不敢言。 田浩道:“如今不知常乐怎么样了。” 张迈笑道:“我既得百帐部,瓜州大泽以北任我纵横,狄银就算要截断我往西南的后路,我也可北上伊州取得给养,更何况常乐城狭墙薄,还未必挡得住我呢” 他此时是公开谈论,也容新归诸将在旁听着。薛云山是刘广武的女婿,但为人正派,见张迈抄得大量财物后果然将所有东西都平分给百帐部民,自己分毫不取,心中也对他改了观,有心投靠,壮着胆子出言道:“大都护,你这次来是要来解晋昌之围的么” 张迈点头道:“不错。” 薛云山道:“瓜州大泽南北短、东西长,从西到东横跨一百五十里,大泽之东南角便是瓜、肃两州之边缘,如今狄银屯大兵于晋昌之外,若我们从大泽东南角绕过去,再跨过长城旧址,到了那里,向西南则可威胁狄银的后方,向东南则可直捣肃州狄银只要听到这个消息,不退兵也得退兵了,那时候别说晋昌,就算敦煌被围他也得马上赶回来。” 他是百帐部旧核心团体里的人物,能接触到的军情比姜山薛云飞要多得多。张迈一喜,张中谋作为文书坐在张迈旁边,这时附耳过来道:“大都护,这人是刘广武的女婿,小心他引我们入陷阱。” 薛云山一看他眼神对自己不利,就指着他道:“这位先生,有什么话何不摊开来说为什么要窃窃私语” 张中谋颇为尴尬,张迈道:“他说的对,而且你的质疑是可以直接说的。”张中谋犹豫了一下,总算有几分急才,寻到了能够公开讲的言语,才道:“你既然说瓜州大泽的东南角如此重要,狄银怎么可能不在那里有所防范” “他确实有防范的。”薛云山道:“他在那里布置了五千大军呢。而且还频频向向我岳父示好,但由于他不肯答应我岳父开出的条件,所以我岳父也就没答应他。但我岳父也不愿意轻走那条道路,因为狄银布置在那里的五千大军里头至少有两千甲士,我们百帐部到了那里也未必能够突破。但安西唐军有这样的数千精锐,再加上百帐军的助力,突破那道防线应该不难。就算没法突破,只要彼处告急,狄银也无法专心攻打晋昌了。” 张迈沉吟着,问诸将:“你们看薛云山的提议如何” 石拔叫道:“我觉得不错,打吧” 杨易也点了点头,说:“打仗打精锐,刘广武治下的百帐军精锐不足,我们却不一样。两千甲士么哼,就算是五千甲士,这一仗也有得打” 张中谋道:“但万一还不止呢” 杨易一笑道:“狄银所统治的不过甘肃二州,人力物力终究有限,他的精兵不会超过万人的。若是将主力布置在瓜州大泽东南角,那晋昌那边也就没法围城了。所以薛云山说的两千甲士的估计应该不会差很多。” 张迈点头道:“好,那就这么办”命张中谋:“即刻替我草拟一份给曹元忠的文书,告诉他一旦见到狄银兵势稍弱,即挺进至晋昌城下。”又命杨易:“这次你来做先锋吧。” 杨易还没应命,姜山挺身而出道:“大都护,瓜州大泽周边的地理,谁有我百帐军熟悉末将愿为此战先锋,恳请大都护准许”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四章 肃州甲士 晋昌可不是一座普通的城池,这里的设计从一开始就有抵御外敌的规划,从防御工事到军民对战争的心理承受能力都颇强,甘州回纥虽然在野战中占据优势,但无法绕过晋昌向西过分深入,狄银又采纳了谋落戈山的计策,放过城外的民众不杀却全部赶到城内去,但如此仍然没法迅速逼得晋昌垮塌,最终双方形成了围城之战。 战争打到了围城阶段,决胜的时刻便难以预期,历史上许多围城战经常是以年为单位的,狄银一边围困城池,一边使用攻心战略,不断要求归义军“交出坑害我儿之元凶”又以同样的手段对付常乐城,正如张迈和杨易所判断的那样,由于常乐城卑墙薄地方狭小,狄银并不将之放在眼里,相反,由于甘州回纥已经在城内安插了大量的眼线,狄银反而可以因此而窥伺援军的行动,让战局形成敌明我暗的形势。在打听到沙州方向的第一拨援军竟然是张迈之后,狄银更是打算利用常乐来布置陷阱将这个纵横西域所向无敌的龙面将军一举擒下,要用张迈的尸体来成就自己的威名。 然而这个打算还未付诸实践,那三千安西军就忽然间消失了。三千人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在土地广袤、人烟稀少的大西北,三千人放在那里便如沧海中的一艘小舟,只要有一处戈壁一挡就会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内。 狄银派出侦骑无果,又让谋落戈山加紧从常乐城内的眼线那里索取消息,然而连曹元忠都不知道张迈去了哪里,那些混在难民中的眼线以及常乐城中被收买了的市民、军官又哪里能得知呢。 这一来明暗之势登时逆转 “阿爹,让我带一万大军去,我要亲自攻破常乐,活捉张迈”景琼声嘶力竭地叫道。 狄银却没有回应,景琼再叫了一声,狄银猛地喝道:“你给我闭嘴” 谋落戈山见景琼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赶紧在旁边为他父子两人调和,说道:“王子,我们本来是想用常乐来坑张迈,但张迈却离开了,很可能他已经窥破了我们的计谋。现在张迈失踪了,在弄清楚他的意图之前,出兵常乐没有很大的意义。”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僵着” 晋昌方面,曹元深闭城不战,常乐方面,慕容腾得了乃父的指点,做好了随时撤走的准备,并不准备与城池共存亡,到了这个地步,反而是甘州回纥陷入进退不得的困局了。 不过还好,在野外搜到大量军粮之后,军资方面还可以维持下去。从整个局面来看,甘州回纥还是处于主动地位的。 然而就在这时候,东北方向传来了警报:“报龙柏将军上禀:瓜州泽北有异动。” “泽北难道百帐部准备来和我为难” 百帐部的游牧范围在伊州边境、瓜州北部到肃州北部,虽然归附曹议金,但以刘广武那两面三刀的性情与手段,从来都不肯彻底得罪甘州回纥的,相反,还常常有意无意地向甘州方面示好,以维持一种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关系,这是刘广武的油滑之处,为的是避免有朝一日万一药罗葛氏势大,百帐军要重新择主也还有个回旋的余地,所以多买了一张保票。 所以狄银便判断刘广武这样的举动应该只是虚兵添疑,要让自己后方不稳而已。 不料过了几日,又传来急报,这次却是在长城旧址一带爆发了正面冲突,“什么刘广武居然真敢和我动手” 并且从战报的描述上看,局面对肃州军十分不利,从龙柏的战报看来竟处于挨打的局面。 “没用的东西”狄银怒叫道,他现在对归义、安西联军的攻势正处于要紧阶段,可万万容不得半途而废。他对百帐部也不是没有防范,让肃州的地头蛇龙家进驻到瓜州大泽附近就是要防范刘广武袭他背后,在他的估量中龙柏对上刘广武应该是半斤八两才对,就算无法取胜,挡住百帐部应该也是没问题的。 不想又过一日,当新的战报传到时,才完全颠覆了狄银的判断:从北面冲下来的,不是刘广武,而是张迈是吞并了百帐部以后的张迈 消失了半个多月的张迈,原来竟绕到了自己的后方去了狄银大吃一惊之余,再不敢对来自背后的袭击视若等闲。 那日姜山请命之后,张迈当场便允许了,着他率领百帐军内营千人作为前锋,绕过了瓜州大泽的东南角,攻袭回纥军在肃州北部的防线。 肃州地区汉民的势力也颇为强大,当年曾经是龙家的天下,甘州回纥吞并肃州以后,龙家有一部分人战死,但剩下的却投降成为了药罗葛氏的爪牙,这次狄银为了防范百帐军袭其后,命龙柏引兵六千余人进驻长城旧址,六千余人中有两千甲士,乃是肃州龙家的老本,多年来他们正是靠着这支军队而保住了家族在肃州地区傀儡首领的地位。 姜山的百帐军内营穿戴的却都是从刘广武心腹那里缴获的装备,刘氏主掌百帐军凡三代,其核心军士的体质与精神状态每况愈下,但兵甲鞍鞯却越存越多,这时同样的兵甲却换了一批人,登时显得精神抖擞千骑绕过瓜州大泽之后横冲直撞,踏过长城旧址,击溃了龙柏派出来的几支迎战的部队,歼灭了总数将近一千人的游骑兵,吓得龙柏赶紧向狄银告急,同时尽起军马迎战。 张迈让百帐军六老在瓜州大泽北麓安抚部众,自己却率领大军为姜山之后,一路上不断传来前锋的捷报,张迈刚刚抵达瓜州大泽东北角,就听说姜山已经突破长城旧址,并继续深入挺进,作出要直奔肃州的态势。 杨易笑道:“狄银留来防守后背的军马就这点本事” 石拔笑道:“或者不是敌人太弱,而是我们太强了,哈哈,哈哈” 张迈笑骂道:“不许如此狂妄。” 第二日即将拔营时,前方忽然传来战报:姜山引兵逼近独登山时受到肃州龙家大军的截击,死伤百余骑,如今已经退却到长城旧址附近,离行军处只有一日路程。 张迈眉头一皱,姜山所部不过千人,又是十分灵活的轻骑,张迈给他的号令又不是攻坚破锐而许他灵活应变,这一战居然损失了超过一成的战斗力,那已经是相当惨重的折损了。 杨易道:“看来狄银留下的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张迈道:“有谁知道肃州留守军情况的么” 薛云山出列道:“启大都护,肃州留守军乃是投胡的汉人势力龙家。” 张迈也听过肃州龙家,只是不知其详情,这时哼了一声,道:“原来是汉奸。那龙家很厉害么” 薛云山道:“龙家当代的家主是龙柏,其麾下有两千甲士,颇为善战,往年家岳不敢轻易过长城旧址骚扰肃州,就是被龙柏所扼。我百帐军之轻骑灵动,龙家之甲士犀利,本来是各有所长,但姜山刚刚得势,意气风发,这一次多半是冒进了,以轻骑对上龙柏的甲士,能够全身而退已经算不错了。” 张迈咦了一声道:“听你这么说,龙家的这群甲士倒是挺有名的战斗部队了。也罢,着姜山不要冒进,待我亲自会会这个龙柏吧。” 石拔叫道:“大都护,何必你去,我去就行了区区一个肃州龙柏,也配让大都护出手” 杨易却道:“不然,人家能够在这一带扬名立万自然有他的道理,强龙不压地头蛇,军队的种类、训练和地利的配合也是相当重要的。” 张迈也喝了石拔一声道:“小石头,不许轻敌昨天的胜利并不能作为今天战场的保证。我们现在虽然得到了百帐军军民的支持,但从更大的范围来说仍然只是一支孤军,每一战都轻忽不得” 第二日大军开到长城旧址,姜山出战兵败脸上甚是羞愧,张迈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偶尔遇到一点小挫折也不是坏事。”又问起战争的经过,才知道姜山在独登山附近遭遇到了龙家的主力,肃州军本来骑马,望见姜山部以后便下马结阵步战,姜山欺对方乃是步兵纵兵冲击,结果冲进去了就出不来,撞上了就没法走,惊疑之下赶紧撤退。幸好肃州军也不敢穷追不舍,只是步步逼近。 张迈心道:“姜山所率领的这些百帐军后生,精神劲是挺好的,但和薛云山相比就显得缺乏底子了。”薛云山乃是百帐部中的精英,而姜山则是百帐部中的草根,精英阶层容易腐化而缺乏拼命的勇气,但其理论素养、历史眼界以及对各事情报的掌握都远非草根所能及。而像新碎叶城的核心团体那样同时具有精英素质与草根优点的情况,那只有在特定历史节点上才有可能出现。 即便如此,这样一群人如果不是遇到了张迈这个催化剂也断断不能取得今日所取得的成就。 肃州军是一路尾随着姜山逼来,要将他们赶出肃州境内,为狄银的大军解决其后顾之忧,不料到了长城旧址附近,陡然见漫山遍野骑士驰骋,乍一看竟似有万骑之数 龙柏吃了一惊,心想:“刘广武倾巢而出了么这次他居然肯为曹议金下这么大的本钱” 但他也不慌张,寻了一处左隔壁右沙漠的地势结阵待敌,就在这时有人报道:“龙将军,敌阵的旗号有些奇怪” “奇怪怎么奇怪” “他们的两支大旗,一支写着唐字,一支写着张字,张字大旗绣着龙纹,其次又有一支大旗,写着杨字,杨字大旗有飞鹰振翅的图形那都不是刘广武的旗号啊。” 龙柏也觉得有些蹊跷,自己登高一望,果然见对方将近一万人的骑兵之中更有数千人气象森严,与以前所遇到的任何一支部队都大不一样,心中更是惊疑,看看那个张字,再看看那个杨字,陡然大惊:“龙张鹰杨天难道是他们见鬼了他们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部下问:“那是谁” “见鬼,见鬼”龙柏也不回答,只是顿足叫道:“要真是他们,那这次可就赶紧派人向可汗禀报,就说张迈绕到肃州来了请可汗快想办法” “张迈”这时张迈的名声真的好生响亮,一提起这个名字,肃州诸将无不凛然:“对面来的是他” 这时张迈已经骑上汗血王座,与杨易一起驰出以看敌人军情,郭漳和田浩各带领一队骑射在旁护卫。 五十余骑渐奔渐近,在弩箭射程范围的边缘停下,绕着肃州的阵势来回观望,龙柏虽然很忌惮张迈,但见对方来窥自己的阵势也不能示弱,当即派出两队骑兵赶来截击。 张迈恃着马力并不后退,与杨易道:“你看如何” 杨易早就在留意肃州的这支军队,他从薛云山与姜山的描述中已经推断这很可能是一支汉族色彩的步兵,这时借着望远镜一望之下,果见其军队都用铜铁铠甲加上皮制的护腕护膝之类,部分将领用的竟是明光甲,里头的虚实看不清楚,但外面的一线却是大刀战斧、长矛钩镰加上厚实的盾牌组成,旗帜往来都是汉家做派,虽然没有陌刀,杨易也还未亲眼见识到这支部队的实战能力,但只以气势而论却似乎可以和安西唐军的陌刀战斧阵互为一时瑜亮。 “怪不得刘广武不敢轻易南下,怪不得姜山会折在他手里,”杨易道:“其战阵之后,必然还暗藏着弓弩,咱们要是冲过去,那就像当初胡人冲我们的陌刀战斧阵非吃亏不可。” 马小春叫道:“咱们会输给他们大都护,请让小石头出阵吧,我不信小石头冲不垮他们的阵脚” 张迈道:“你觉得让小石头去冲奚胜的话,谁输谁赢” 马小春一怔,但马上道:“奚将军的话,小石头或许冲不动,但我不信对面这群家伙能和我们的陌刀战斧阵相比” 张迈摇了摇头,杨易道:“他们也未必挡得住我们的龙骧、鹰扬二府,但我们也未必冲得动他们,没打过谁也不能凭空判断输赢。可看他们这样的阵势,就算你能赢也将是惨胜,不值得,骑兵以灵动为要,我们不着急,还是先看看再说。” 他们几人在阵前谈论,丝毫不将逼近的骑兵放在眼里,看看对方那两队骑兵已经开近,张迈道:“走吧。” 郭漳就要引神射手们发箭断后,杨易忽然道:“等等,郭漳你做掩护,让田浩冲一冲对方开来的这队骑兵,我要看看他们的骑战。” 田浩领了命令,当即拍马前冲,龙家派来的两支部队每一队都有百人,就人数来说是张迈护卫的一倍,但田浩是都尉级别的人了,手下五十骑也都是唐军中之精锐,这时猛地放开一冲,势若猛虎下山龙家派出来的骑兵虽然不错却还是抵挡不住,没一会就被截成了两段 龙家派出两队人马本来是打算夹击,这时另外一队骑兵望见赶紧来援,却被郭漳下令,引四十九名神射手一阵箭雨射过去,噗噗噗连续栽倒了人,更有十余匹马中箭倒地郭漳连同那四十九名神射手都有连珠开弓的本事,第一轮方罢,第二轮又发逼近的第二队人马吃了个大亏以后赶紧逃开,这一下伤亡减少了,但进而后退,气势便泄了。 而第一队人马眼看援军被逼退士气也受到打击,田浩趁机左冲右突,五十骑一口气杀伤了十余人,那队人马的主将不断呼喝抵挡,却也没能阻住田浩的攻势,杨易派田浩出战只是做一次试探,可不想纠缠在这里,这时见好就收,田浩闻令便即撤退,敌军也没能拦住他们的归势。 眼看唐军以少胜多,郭漳箭阻骑兵,田浩更是几个回合就将两倍于己的肃州军败于阵前,肃州军望见胆为之慑,杨易在沙场上抚掌大笑,对张迈道:“没事了,这一仗我们能赢,而且可以全胜” 张迈这时已隐隐猜到了杨易的想法,只是尚未成型,便问:“怎么说” 杨易道:“我大唐之兵,重步必配精锐轻骑,步骑又必配以远程弓弩,所以才能战无不胜,所向无敌,毗伽、萨图克之所以会被我们的陌刀战斧阵所制,除了陌刀战斧阵本身的威力之外,我们的骑兵不在他们之下也是一大主因。因我们步兵可以破坚,骑兵可以运动,所以动静两宜。现在肃州军的骑兵却显然不如我们,我们就可以从这里下手,先破其骑兵,然后我们便可立于不败之地,乌龟的壳再硬,刺猬的刺再尖,但没法动弹的话,那就只能等待我们去宰割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五章 星夜血缎 杨易回到阵中后下达命令,以一个营为单位,用小部队作战的方略游往肃州军的各个方向,试探性地攻击其左翼与后方。 石拔道:“为什么不直接冲上去” 杨易道:“那是硬拼,虽然未必就输,但没那个必要。骑兵就应该有骑兵的用法。” 肃州军步兵阵的转动不如骑兵灵活,况且前方也好侧面也好都有大敌,无法将锋锐转向后方,幸好龙柏早已挑好了地形,背靠戈壁,左前方又有一片树林,靠着地形阻碍安西军的行动。辅战部队更在一些斜坡安置了拒马之类的防御工具以抵挡骑兵的进击。 在杨易的指令下,百帐军内营逼近肃州军正面,辅营绕过树林绕到了肃州军的左后方,不断地挺进威胁,外营四千多人分散城四十多个小部队,分头占据周围各处要冲。 步兵阵阵势密集,所占地面便小,骑兵松散而灵动,活动起来的范围便大,六千多人的骑兵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外营的骑兵队不断地向西面、南面延伸,龙柏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的后路势必被切断 “必须赶紧出击” 他这次北上除了两千甲士之外还有两千多骑兵,这时安西军没有和他的两千甲士正面冲突的意思,龙柏便主动迎敌,出动骑兵攻击向后延伸过去的百帐军骑兵小分队,要在合围之前打破安西军的意图。 “出来了。”杨易对石拔道:“现在是你动手的时候了。” 石拔冷哼了一声,领了命令,却似乎对这等打法有所不满。 “小石头好像更喜欢强碰强,硬对硬呢。”张迈说。 杨易笑了笑道:“其实我也喜欢的,那样的战法才是男儿上阵所追求的啊。不过” 不过以强破弱才是更加理性的兵法追求。 百帐军外围不断活动的游骑小分队已经遮挡住了龙柏的部分视线,石拔率领龙骧府从外围弧形绕过,肃州骑兵渐渐接近,上千人集结在一起要击破百帐军的游骑兵,石拔却忽然纵兵突至,双方在步兵阵之外猛然交锋 这是一个东西南北都有数里的平旷战场,正利于骑兵之驰骋,两支部队兵力相近,但战斗力却有相当的差距。这个战场,是杨易为石拔营造出来的。 “给我宰了他们”石拔冲近后挥动獠牙棒,尽管已经身为唐军高级将领,但身先士卒的习惯却从来不变。连捷已经摆脱了两年前尚有余存的稚气完全成长起来,呼啸着冲在最前面,后面的龙骧府精骑必须使劲全力才能跟得上主将的速度 “呼”獠牙棒扫过,一张肃州骑兵的脸被击碎了,那脑袋支离破碎的场景对肃州军的后来者产生了强大震撼力 “是铁兽石拔” 千人骑阵对千人骑阵,当一方的前锋产生犹豫惊讶的时候,另一方的就仿佛能够将对方的这种惊怕吸收过来成为自己的力量一般 此消则彼长 龙骧府一千二百人就像一支锋矢一般,以极尖锐的穿透力刺入敌阵,丝毫不考虑防御,当石拔进入到战争状态中时,他脑中似乎就完全没有防守的概念。远远望去,两军混杂,但仍然看得出战况呈现一边倒的局势。龙骧府的将士不但单兵作战力强大,而且组织力也非肃州骑兵可比,集结到上千人的规模时,集体作战所产生的加成作用已经相当巨大,龙柏所派出的骑兵团完全不是对手,其前锋先被击馁,跟着中军也出现了溃散之势。而龙骧府却凝而不散,犹如一条蛟龙在水花中翻腾。 望见石拔如此勇猛,站在张迈身边薛云山、张中谋都暗自惊讶,张中谋心道:“我在沙州也瞧见过军队的训练,却哪里曾见过这样厉害的部队”薛云山则心道:“还好当初没有动手,否则我们百帐军只怕此刻早就都死绝了。” 不料张迈却摇头对杨易道:“小石头还没用上全力啊,难道他还留手当初疏勒的两场会战,他可是比现在猛多了。” 杨易用望远镜看了一会,说道:“不是没用上全力,是现在肃州骑兵的威胁还不够大。敌人不够强大时,他怕也是用不上力气。” 张迈颔首道:“不错,现在的他确实没有投笔岗时那种近乎癫狂的感觉。不过对付肃州的这些骑兵似乎也够了。” 薛云山和张中谋听了心中都感骇异。 眼看安西唐军的骑兵如此厉害,龙柏手头虽然还有一个千人骑兵团,却一时把握不定是否要作为援军投入进去 如果不投进去,那么已经落下风的这个千人骑兵团将有可能会被吃掉,但再将剩下的兵力投进去就足以改变当前的不利局面么 “龙将军,怎么办咱们快去援救吧” 援救用什么援救用剩下的一千多名骑兵,还是将步兵阵推过去么 不,不行前方还有一支精骑蠢蠢欲动那是鹰扬府还有百帐军的内营,龙柏尽管不知道唐军内部的编制,却也看得出这两支部队比辅营、外营更加强大 “如果我们妄动阵脚,阵势一乱,那反而会中了敌人的圈套。” 望着巍然不动的张字龙旗,还有杨字鹰旗,龙柏下了决定:“立阵固守待援” 就在石拔的战斗接近全胜之际,有五百骑兵向西南方向猛冲 “敌人要突围”郭漳指着道。 卫飞道:“我去追击” 张迈点了点头,卫飞便率领左箭营冲了出去,唐军的包围圈是以三五百人为单位,兵法云:十则围之。杨易用百帐军的游骑围困龙柏用的是扼守要冲的办法,兵力上并未能将敌人围困数重,那五百骑兵猛然一冲,便在西南角冲开了一个缺口。 与此同时,步兵阵却迅速集结起来,不是外张,而是内缩。张迈一见笑道:“姓龙的害怕了。” 姜山请战,杨易道:“且困住对方。龙柏用步兵阵追不上我们,如果舍步阵而上马逃跑,哼哼,往后怕就更没勇气和我们作战了,那肃州的防线只怕就得崩溃。” 卫飞以三百骑射手追击突围部队,追出三十余里才回来。 这时石拔已经取得巨大优势,杀俘超过三成,剩下的人缩了回去,依靠着步兵阵防守。石拔要趁乱冲进去,却被杨易鸣金勒退。 他气冲冲回来道:“为什么让我撤回来我就要冲进去了” 杨易淡淡道:“我让你回来,自然有我的道理” 他和石拔虽然都是中郎将,但地位毕竟不同,张迈这次又将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了杨易,石拔也不敢随便顶撞他。 眼看肃州军据地形而内缩防守,杨易笑道:“成了。”仍然用游骑扼守要冲的办法将龙柏包围了起来。 张迈也点头称是,石拔见此战杀伤不烈,并不满意,薛云山却想:“汉朝初年匈奴骑兵之克汉家步兵,使汉步战不能胜、胜不能追、败不能逃,眼下龙柏的局面也是这般。今日之战,我军几无损失而龙柏却已经陷入战不胜、败不起、逃不得之局面,这位鹰扬将军能将骑兵对步兵的优势运用到这个地步,真是名不虚传。看来安西军能够纵横西域,靠的并非运气。” 杨易指挥百帐军内、辅、外三营六千多人,扼住龙柏的归路,命游骑兵见有小股突围便上前袭杀,但并不主动发起进攻。龙柏人在围困之中,心下懊恼已极。 按下张迈围困龙柏不表,却说龙柏派他的长子龙达引五百骑冲出包围圈,冲围的时候已经损折了将近百人,脱困之后被卫飞抢上,又射杀了百人,由于被卫飞追出数十里,奔得太快,路上部属不断失散,等逃出百里之外后见后无追兵才清点军马,只剩下不到百骑,这时他哪里还敢停留赶紧朝晋昌方向驰去。 狄银本来正为如何进兵而犹豫,一听肃州告急、龙柏被围,大惊之下就要引兵回去。 谋落戈山道:“可汗,这是张迈的诡计啊咱们现在若回去,不但路上可能会遇到张迈的埋伏阻击,而且我们之前的种种努力便前功尽弃了就算我们赶得及救了龙柏,但张迈若可战则战,若不可战他却可以从容退走,但我们要再围晋昌却难了。” 狄银冷冷道:“道理我不是不懂,但要是龙柏垮掉,我们的后路被截断,那时候连想回甘州都不成了”却仍然下令解围,当晚忽然间悄悄退走。 第二日曹元忠眼见有异,领兵突至晋昌城下,曹元深派人来接,兄弟两人碰面后互道别来形势,曹元深对狄银为何忽然退走并不理解,及听曹元忠说张迈已经到了泽北征调了百帐部,并来书让他一见甘州回纥有松退之迹象便引兵突击,才猜到狄银这一撤退定与张迈有关。 曹元深心中惊喜之余又有惊疑,对他的四弟道:“张大都护如果是征调了百帐部的兵马,那一定是绕过瓜州大泽威胁狄银的后方,只是我之前屡次调百帐部与我配合刘广武总是不听,也不知道张大都护这次是如何做到的。” 曹元忠道:“不管他是怎么做到,以后遇见他一问便知,只是如今我们是否出兵呢现在狄银担心归路被截断,如果我们赶上去与张大都护来个前后夹击,或许能生擒狄银也未可知。” 阎一山在旁边一听,忙劝道:“两位公子,此事不妥” “为何不妥” 阎一山道:“狄银撤退究竟是否因为张迈已经袭击他的背部,这个还不得而知,万一这其实都是狄银的诡计,那我们一出城岂不是就落入了全套” 曹元忠蠢蠢欲动,道:“但如果狄银真是被张大都护逼得回防,他贸贸然赶回去路上一定很多破绽,现在不痛打落水狗,以后怕就没什么机会了。” “就算真能打败狄银,”阎一山目光闪烁,道:“可那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曹元深的城府虽然不如乃兄曹元德,但毕竟比曹元忠多了几分深沉,自然听得懂阎一山的话外之音,点了点头道:“阎司马说的不错。这或许是狄银的圈套也未可知。” 只是派出几队轻骑一路追着狄银的尾巴以探究竟,狄银十分老辣,一路上都安排有断后的人马,但数万大军全体拔营东归的迹象却仍然是十分明显。 不久常乐方面慕容腾、孙超都先后赶到,听说经过后孙超连连顿足,道:“狄银这次一定是被张大都护逼得匆忙回援,我们竟未追击,这可是失去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了”又道:“虽然不知道张大都护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但他这番定是出奇制胜,狄银四五万大军排山倒海地压回去我们却未呼援,敌众我寡之下张大都护可得能脱身才好。” 阎一山笑道:“孙令公大可放心,张大都护神出鬼没,他带着几千人居然就能将狄银逼回去,料来不会那么容易被困死的。” 孙超斜视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张大都护虽然北上了,但仍然有文书传到常乐,让我们一见回纥军有破绽便引兵进攻,如今我们却没配合好他,我是怕他在西面孤军深入会有危险” 阎一山嘿了一声道:“那也是他传信传得不够精确,怨得谁来若他将自己在做的事情说得明白了,我们自然会加以配合,现在却说一点不说一点,我们总不能靠着揣测就贸然进兵。” 孙超心道:“怕只怕张大都护若将一切都说明白的话,如今早就被人卖了” 晋昌城内几派人马各怀机心,甘州回纥军中,狄银在归途上忽然骂谋落戈山道:“你不是说归义军中有人暗传消息么为何这次的事情却没半点征兆” 谋落戈山甚难为情,道:“这次多半是张迈自己擅自行动了。” 狄银哼道:“擅自行动,擅自行动他在瓜州竟然也能擅自行动了么这沙瓜地面,究竟是姓曹的,还是姓张的” 晋昌离龙柏被围处约三百余里,狄银在听到消息之后便已经派出五千轻骑日夜兼程赴援,料来两夜一日之内便可到达。他自己又领了七千人精锐作为第二拨人马,剩下的部队却不往东北,而是沿着大道回肃州酒泉。 军事调动不像个人往来,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狄银已经明白这一番退去以后,就算逼退了张迈要再回来包围晋昌已是极渺茫的事情。他拿得起放得下,这次往东北只是要救出龙柏以确保肃州的安全,至于和张迈算账的事只好另找机会了。他盘算着张迈之困,所调动的兵马不可能很多,就算有什么战果估计也是用奇兵所致,自己以一万二千人赶往援救,只要调度得当应该已经足够了。 前后一万二千大军都是日夜兼程,这一晚算算前锋应该已经到达,大军就要歇息,狄银忽然想起一事,叫来谋落戈山说:“我包围晋昌之时,曹家的举止十分古怪,你从归义军那边得到消息虽然不是曹家的人直接给你的,但或许是曹议金那老狐狸默许的也未可知。” 谋落戈山道:“可汗是说曹议金也要对付张迈” “哼,他只是不好直接动手,但要借刀杀人也不敢做得太过明显。这个老家伙就是如此。”狄银道:“不过这次若让张迈以客军身份逼退了我们,张迈本人的声望固然将再上一层楼,但曹议金的那张老脸可就不知道往哪里搁了。或许他会因此而做出更” 还没说完,东北方向传来疾驰,狄银叫道:“什么声音” 却听北面千百人齐声狂呼:“活捉狄银”那声音一开始似乎还在二三里外,但来势好快,没多久便闯到了附近,前面乒乒乓乓已经打了起来,狄银路上虽然走得小心,这时却也不免慌乱。 “是埋伏”谋落戈山叫道:“保护可汗,保护可汗” 狄银推开他道:“保护什么既来了我便已决定与张迈决一胜负儿郎们,上马作战” 七千人一起响应,却听一声怪啸从数十步外响起,一个男子岭西口音大叫:“狄银在哪里,快快出来石拔爷爷这里受死” 周围都惊道:“是铁兽石拔果然是安西军” 狄银怒道:“我怕他来便是张迈来了我也不退”又骂道:“你们这些饭桶竟然让他逼得这么近给我挡回去围住他抓住这头铁兽,我要剥他的皮,看看究竟是不是铁打的” 昏黑之中,喊杀声越来越近,但狄银所带的这七千人都是甘州回纥中的精锐,虽然远程奔赴过程中耗费掉了不少体力,但狄银在出发之前就已经要求过他们时刻防范埋伏,所以这七千人的警觉性可以说是相当高。 就在这时,却见有西北侧亮起了点点星火,狄银一个警惕,惊道:“那边还有人马” 朝那星火望去,怕不有五六千点,正不断朝这边移动。而已经抢到附近的兵马约有千人上下,冲力十分强劲。狄银麾下兵马虽然更多,却似乎没法限制住对方的行动 有好几次石拔的呼声甚至逼到了狄银的十余步外,但由于昏暗中不确定狄银的方向而转向了别处。但局势已经十分危急。 景琼想起张迈的那一刀,心中有些害怕,叫道:“父汗,敌人来势不小,形势于我不利,不可硬拼” 狄银怒道:“区区一个铁兽石拔就抵挡不住,回头若是张迈来,那你们是不是要劝我束手就擒” 景琼不敢接口了,狄银的弟弟药罗葛狄熙叫道:“可汗,你当与张迈争雄,区区一个石拔胜之不武,但昏黑之中若被暗算那一世英名就付水东流了。不如就由我来抵挡这个石拔,可汗你先回肃州,整治兵马,然后再找张迈算账” 狄银恨恨不已,望望那五六千星火正不断逼近,心想这事对方只来了一千人就逼到了自己附近,若是那五六千人都投入战场,会有什么形势却实在难说。 这时自身也处于危难之中,龙柏的事早就抛之脑后了,当下对狄熙道:“那就有劳兄弟为我殿后了” 自引二千余人投东南而去,走不到数里,忽觉得地面震动,似有千人之众,从道旁绕出,叫道:“是可汗么”用的是回纥语。 谋落戈山叫道:“是哪里的人马” 那人叫道:“我们是从肃州赶来的。” 景琼听说是肃州的人,松了一口气,狄银却忽然起疑:“肃州多汉人,这人的回纥话却说得带岭西口音。”正要喝众人小心,景琼叫道:“可汗在此,尔等快来护驾” 却听那人哈哈大笑:“好,我们就来兄弟们冲啊狄银可汗就在前面,大家快护驾”那“护驾”二字满是讽刺,说完之后又是一连声的大笑。 景琼一愕,狄银骂道:“没用的小畜生”他也不愧是威震河西的胡主,在这当口不退反进,指挥兵马与来袭者周旋。 来人人数不及一千,乃是安西唐军的精锐,但狄银现在手底下这二千人同样是甘肃地方上百里挑一的良才,骤然遇伏击仍然能够保持一定的冷静,再加上狄银身先士卒指挥作战,二千人士气一涨,在混乱之中也得以稳住了阵脚。 然而就在这时后方忽然响起了近乎癫狂的声音:“赤缎血矛” 狄银心中一跳,举目望去,果然见百步之外竖起了一杆长矛,色做暗红,绑着一块血缎,在星光火把的闪耀之下让人见到了就觉得鼻子仿佛闻到了血腥 赤缎血矛过处,所有唐军将士都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变化仿佛那不是一根长矛,而是附着着魔力的圣器 “大都护,大都护” “张特使,张特使” “万岁,万岁” 到了最后所有杂乱的呼喊声都汇成一个统一的口号:“大唐威武” 千余人雄壮的声音混在一起,远远传了出去,笼罩住了整个战场上,在这一刻千余唐军仿佛忽然被一种精神力所支配,人人变得奋不顾身,甘州回纥军的气势竟被压倒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六章 威震河西 张迈以精锐击破了龙柏的骑兵,在粉碎了肃州军的信心以后,即由杨易部属数千部落军围困龙柏,自己却带着两千余人赶到狄银的归途埋伏,且放过匆匆而来的前锋过去,却在第二拨赶到时忽然发动猛烈袭击。 黑夜中的数千灯火都是假象,是用一匹马绑住好几支火把,用上几百个百帐军的牧民驱遣千来匹备用的马就行了,果然狄银惊讶之下不敢抵挡,自引二千余人脱逃,但张迈却比他更早到达这个地方,对其进退道路都是算计好的,狄银一走,最后的埋伏终于冲出,直插狄银那脱出体外的心脏 这是张迈占领疏勒以后,带兵上阵时周围兵力最少的时刻 部将们都很担心他的安危,所以拼死阻止他亲自夜袭,张迈连连告诉他们:“战争推进到这个地步,局势对我军来说似危实安。”但部将们却无论如何不肯答应。作为妥协,张迈答应了在一队人马的保护下在最靠近伏击地点的山头指挥作战。 从围困龙柏到伏击狄银,一切的行动都是杨易兵法推演的完美运用,但真正投入战斗之后,才发现敌人的抵抗比预想中要来得强劲,这毕竟是狄银的核心部队,在未曾丧失警惕的情况下,尽管身受夜袭却仍然坚强地扛住了安西唐军的第一轮进攻。 昏黑之中,双方都不能很清楚地了解战局的真正状况,这是双方所共同面临的不利条件,在这种时候,就要靠兵将的经验来判断,有时候甚至靠直觉 在汾阳兵典中,有这么几句话来描述将兵相熟的军队在混战中的优势:“其平居相处也,如兄弟,如父子,及至临战,虽于昏暗之中,见其影则知其人,闻其声而悉彼此,嗅其味而定敌我,兄弟携手,父子抗敌,克敌克强,所向披靡” 这里头说的在混乱的战斗中,兵将相熟的种种优势,有时候在光线不足的情况下,听觉乃至嗅觉都能够起到出人意料的作用,张迈其实没读过这段话,但他却已经从不知多少次的战斗中直接领悟到了这一点。 然而,这时环绕着狄银的这两千人也有着类似的素质因此当双方真正接锋,唐军占据优势的是已经对甘州回纥造成心理上的打击,而无法取得以有序破混乱的预想局面。 “不愧是称霸河西的胡主啊” 这时安西唐军未落下风,但张迈却深知己方不能够和对方僵持唐军在这一带的兵力实在太少,而对方前后左右随时都可能有援军赶来,此刻张迈必须出奇制胜而无法堂堂对决 机会只在今夜,只在此刻,只在眼下 “冲吧追加兵力” “追加兵力大都护,我们哪里还有什么兵力” “谁说没有”张迈竟然自己高举赤缎血矛,喝道:“我就是”向前一指:“冲狄银不是说要来找我算账么哼哼,我若不出场,这场戏如何收台哈哈冲” 带着狂傲与冷笑,五十骑在张迈的带领下冲了下来,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大都护、节度使的身份,在这一瞬间他用行动告诉所有人:他也是一个战士 “喔呼” 五十骑呼啸起来,声音犹如圆月下的狼嚎,当赤缎血矛在星月与火把之中闪现它的身影,一千多名唐军将士登时疯狂了 “大都护,大都护” 这样的光线是很难看清楚面容的,但火光偶尔闪过,却耀亮了一张银龙面具 “龙面将军龙面将军” 大都护只是官名,龙面将军才是张迈不败的象征 一千名将士里头,其实有一些在张迈第一次戴上龙鳞面具时还曾是张迈的敌人,但在这一刻他们已经被张迈折服,也已经完全融入到了这支新的军队当中,望见赤缎血矛也忍不住激动了起来,他们在改唐姓说唐言之后,张迈毫无芥蒂地接纳了他们,在这支军队之中,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尝到了胜利的滋味,而且那胜利绝不仅仅意味着荣誉而是意味着利益每一次胜利之后都有与胜利相匹配的丰厚赏赐 与西域大部分势力不同,安西唐军的军功赏赐,并非越高级军官得到就越多,而是越位于前线者就得到越多,理论近乎空白而且缺乏全局指挥能力的石拔能够升到中郎将的地位与郭洛杨易郭师庸安守敬平起平坐,就是这样一套制度的活生生说明 大唐,她最依靠的不仅是谋略也不仅是兵法,她依靠的,是成千上万青年的热血 “大唐威武唐军威武” 没有亲眼见过安西唐军的人,总会说“那是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蛮子” 可是亲眼见过这支军队、亲耳听见他们呼声的人,哪怕是敌人,也将再不敢怀疑他们心中的信仰那是打心里发出来的呼声 张迈身处其中,血脉也在沸腾着。 在这一刻,他也分不清是自己在激励着这些热血男儿,还是自己被这些热血男儿所激励 来到这个时代后,“我究竟是改变了这个世界,还是被这个世界所改变” 不知道了,分不清楚了,从胆怯的张迈到勇武的张迈,从畏缩犹疑到刚迈果断,现在的张迈,已经不是上一辈子的那个张迈了 同样的,如今的世界也已经不是历史正常进程中的世界,如今的西域更已不是历史正常进程中的西域了 这一刻张迈与身边的所有同袍似乎都融成了一个人,一个具有千倍勇气与千倍力量的无敌战士 如果用守成者的观点,按照他现在的地位,本来应该稳坐后方坐等胜败才对,可是当他想到有千万男儿在为大唐的事业而奋斗,他的心就无法平静那是古今中外开拓进取者共同拥有的豪情,那是冒险者才拥有的特殊气质 斤斤计较是文人的特性,而勇猛轻生才是战士所专有穿越时空的尚武精神,在这一刻在汉家子弟的血液之中被重新激发了出来 战斗吧,战斗吧盛唐的号角在远方呼唤,上一辈子的梦想与此刻的血腥胶合在了一起洒在这片土地之上,只因它曾经是我们的疆土,而且以后也将永远是我们的疆土而对面的敌人呢他们今天将死在我们的刀下,而明天则将在我们所书写的历史书中成为一个遥远的符号 汉民族的成功,同样是踩着无数尸体攀爬登顶的后儒的功业,不过是在史书中添加些许仁义的芳香以淡化开拓者的血腥。 甘州回纥原本似乎没有破绽的夜战防守,终于被咬开了一道口子 强碰强,硬对硬以眼对眼,以牙对牙 张迈忽然发现,喜欢这样的不止是石拔屠戮强者其实是潜藏在每一个男人内心深处的 “杀” 张迈完全忘我了,赤缎血矛不再是一支装饰,它再次开始饮血了 一种微妙的氛围荡漾开来,同样久经沙场的狄银感受到了这一切这已经不是计算数量的时候了,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在这个狭路相逢的夜晚,胜负就取决于双方的一股气 “保护可汗,保护可汗” 同样的呼声在此刻显得意外的刺耳之所以会爆发出这样的惊呼是因为唐军已经逼近了狄银声音暴露出了回纥人的隐忧他们也许连可汗都要被斩首了 “在那里” 张迈大喝一声,冲了过来 他不是石拔,他总不无法冲到最前,因为总有泯不畏死的唐军男儿拼命挡在了他的前面,仿佛疯了一般不顾性命地向前冲去而这也正是张迈最厉害的刀锋 甘州回纥军的两千精锐在这一刻竟软了下来,或许不是他们软了,而是安西军变得空前强大正如钢铁虽未锈朽却不幸地遇到了钻石 “可汗,快走吧我来挡住” 那尖锐的叫声吸引了张迈。同时一顶明亮的黄金冠在暗黑之中犹如张迈的龙鳞面具那样扎眼 是狄银 在药罗葛这个河西霸主攻克肃州之后,无耻的投降者为了赞颂他的功业搜集了城内的十足赤金造成了这样一顶金冠,那是药罗葛氏威望与财富的象征 “在那里了” 小将田瀚猛地一扑,竟然违反了战阵训练的常识,离谱地离开了马鞍将金冠者扑倒在地十余骑马上围拢,张迈纵马过去,血矛一挺指住了落马者,当他看见金冠锦袍之下露出一条没了小臂的左臂时候,张迈眼神中掠过一丝失望,但很快他就将这点失望隐去,挑起了黄金宝冠高呼:“捉住狄银了捉住狄银了” 在场的所有唐军兵将齐声高呼 “万岁,万岁” 火把星光下的那顶金冠被支在赤缎血矛上,这种对甘州回纥至高权威的亵渎引发了安西全军士气暴涨,与此同时已经不足两千人的回纥骑兵却彻底崩溃了 “可汗被捉住了可汗被活捉了这可怎么办啊” “大唐威武杀” 骑兵四冲,这下已经不是决胜,而是要收取战果了 甘州回纥的核心部队,竟然一下子被冲得七零八落或散或退,或降或死 张迈夹带着这一胜之威继续向前,去与石拔会师 本来因为疑兵策略被识破而逐渐陷入苦战的石拔,在黄金宝冠到达之后士气猛然高涨数倍,与之成反比的是甘州回纥军的转瞬溃败 “可汗的黄金宝冠张迈的赤缎血矛” 那是传说中的两种象征,此刻却奇异地结合在了一起,让药罗葛狄熙一见之下几乎就失去了斗志 夜色终于散了,而战斗也接近尾声。这一战张迈虽没擒获狄银,却击破了他的近卫军,在岭西张迈的名声虽已经响彻诸胡部落,但在千里之外屠龙,也远不如在家门口当众杀死一条毒蛇更具震慑力。 狄银在附近还有许多的兵力可以调动,但他却已经没能力再发动他们来保卫只有区区数千人的张迈,他那些还没有被杀死以及俘虏的近卫军部队,也陆陆续续地回到了他的身边,然而此战之后他在族内族外的声望一落千丈,张迈虽未取得他的性命,却已经摘掉了他头顶的金冠 这一战,将安西唐军长征变文的种种“传说”变成了现实 “三千竟破五万众,一举解除晋昌围” 一个新的神话诞生了而且是在河西本土诞生了 晋昌。 曹元深也罢,曹元忠也罢,孙超也罢,都完全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样的结局 “二哥,我们得去支援张大都护”曹元忠道:“如果现在进兵,也许能够一举击破甘州回纥,收复甘肃二州甚至整个河西” 这时阎一山已经面如土色,但他知道曹元忠的提议并非没有可能,若倾瓜州之兵东进与张迈会师然后擂鼓而东,肃、甘两州在这一刻未必能够抵挡,一旦甘肃收复,凉州合并过来便是顺理成章之事沙瓜伊甘肃凉六大州一旦并作一块,河湟鄯廓等小州当可传檄而定,根本就不用打 所谓河西的统一,甚至西北的统一,这件曹议金连呼口号都不敢的大事,在这场夜战之后竟然出现了成功率极高的契机 “二公子,请出兵吧”孙超上前请命:“只要我们能够攻破肃州,凉州那边一定会相应,那时候前后夹击,不怕甘州回纥不亡河西之重振,甘凉之复兴,还有张义潮公的遗志,都可以一鼓作气地实现了” 曹元深知道孙超没有说假话,甚至没有夸大,但是,他能出兵吗 现在出兵的话,就算能够成功,可问题是那战果会是谁的 “三千竟破五万众咳咳”曹议金身子忽然僵直,整个儿从床上滚了下来,吓得旁边慕容归盈和曹元德齐齐吃惊:“令公父亲” 一道白沫从曹议金口中泄出,一种深深的无奈攫住了他的双眼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为什么要与张迈生在同一个时代呢 那是一个让人感到无法战胜的强者,那是一群永远在创造奇迹的唐骑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七章 河西汉民 第六十七章河西汉民第二天,晋昌又传来消息了,持重的曹元深最终没有发兵攻打肃州,但是张迈在肃州、瓜州的气势已成,甚至就是伊州、甘州亦为其威名所震。因此狄银方面也不敢大肆反扑,只是回到酒泉之后分派兵马,向北接应龙柏。 不过张迈也有他的弱点,那就是这一战过后后继乏力,并未能进一步取得一个类似晋昌、酒泉那样的据点,正如舟行海上无所依靠,“现在,张迈还在瓜北”曹议金已经恢复了镇定,躺在床上,问儿子道。 “是的。”曹元德道:“他如今游弋在瓜州大泽南部,已经和晋昌取得了联系,正敦促晋昌出兵。” “老二怎么回应他” 曹元德道:“二弟说此次用兵,本来就无没有扩大战事之准备,如今击退甘州之来犯便可,要越境用兵,必须请示沙州。” 慕容归盈坐在一边,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还是轻轻一叹,曹元深毕竟有他的局限在,既不敢犯险用兵,趁势而收甘肃,但又不会对张迈做出过激的行为,所谓“请示沙州”云云,并不完全是由于迂腐,其实是另有考虑。不过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大概就不会再有了。 曹议金对曹元深的做法不置可否,却问:“那龙家呢向张迈投降没有” 他没有说龙家是否被张迈灭掉,而是说龙家是否投降,显然是因为他判断出龙家纵然被困一时也不至败亡。 “没有。”曹元德道:“据阎一山传来的消息,那晚夜袭之后不久,杨易就舍了龙柏,跑去和张迈会合了。” 曹议金沉吟片刻,才勉力地点了点头,道:“这才是理,这才是理咳,张龙骧这次是出奇制胜,虽然士气会因之高涨,但他们毕竟只有那么点人马,在瓜北地面上危机四伏,大胜之后行踪暴露,随时都有可能会受到意外的攻击。我料张龙骧的手下也一定不会让让这种事情发生的。”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现在保护张龙骧的不败奇谈,可比困死龙柏要重要败北。” “父亲所料甚是,不过” “不过怎么了” “不过杨易撤围之前做了一件很古怪的事情,这件事情他们没有声张,却是肃州那边的朋友透露的。” 在杨易撤兵之前,薛云山提出了一个建议,那就是释放所有肃州军的俘虏,毫无条件地将他们全部还给龙家。这个听起来是“资敌”的建议,杨易却在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便答应了。 薛云山的建策等细节,曹议金父子并不晓得,但听说此事之后曹议金却道:“这样看来,或许龙家也已经开始和安西方面眉来眼去了啊。” 曹议金的头低得很低,站在慕容归盈侧后的康隆却在曹议金说到“眉来眼去”四字时,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慕容归盈一眼,那一眼的含义,真是意味深长。 计议结束后,曹议金却请慕容归盈留下,道:“老同袍,我想将张龙骧请回来完婚,你看如何啊。” 慕容归盈没有正面回答曹议金的话,对于曹家的未来以及河西的未来,他还要再考虑考虑。 其实,从他赠送张迈地图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准备在一种不愉快的情况下和曹议金闹翻,如果有可能,他希望曹家也得以保全。 毕竟,曹家与慕容家有着太多太多的牵扯,慕容归盈作为曹议金的左右手这么多年,在行事风格上其实也是倾向于“以和为贵”的。 “当当当当当当” 慕容归盈由孙子从曹议金家里扶出来的时候,发现街上居然有人在敲锣打鼓,但仔细一看敲的却不是锣鼓,而是脸盆铁锅之类。 “三千竟破五万众,一举解除晋昌围”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就慕容归盈听来有些乱七八糟的叫嚷充斥在敦煌的大街小巷,也不知道消息的源头是在哪里,总之有无数人奔走相告,没多久张迈战胜狄银的消息全城就都传遍了,那叫嚷虽然杂乱,但那感情却真挚无比。 慕容归盈可有很久没见到这样的兴奋了。 他甚至有些无法理解,但孙子慕容据却解开了他的疑团。 “你为什么这么兴奋”在发现慕容据脸上也浮现出蠢蠢欲动的表情。 “当然兴奋了,爷爷你不兴奋”慕容据反而觉得慕容归盈的冷静有些让人难以理解:“大胜啊张大都护大胜狄银啊”他忽然想起自己和慕容归盈还在马路的大车上,却还是忍不住道:“三千对五万啊以前都说安西唐军能够一汉敌五胡,大家都不相信,现在可是信了三千敌五万啊” 看看孙子的模样,倒像夜袭狄银的那一仗他也参加了一般。 “不是三千敌五万,”慕容归盈循循说道:“具体的战况虽然还不清楚,但大都护应该是先裹挟了百帐部,增强了兵力,然后使了什么诡计迫使狄银离开大部队,跟着以轻骑埋伏,其实他打败的,也只是狄银中军的几千人而已” 慕容归盈利用他不完整的情报推断张迈的行动,竟然推中了个不离十,如果张迈在这里一定相当的佩服,但慕容据却一点兴趣都没有:“管张大都护是怎么赢的呢,反正他出去的时候,就带着三千人,四公子的一千人还在常乐没带,就这样冲去和狄银决战,结果啊,哇嚓嚓” 不知不觉间,由安西唐军带来的一些“古怪”词语也开始在沙瓜地带流行起来。 慕容归盈看得摇头,慕容据忽然又道:“对了爷爷,你听说过没有,好像安西唐军的许多将士,在归入安西唐军麾下的时候也没那么强的,是归附后接受了他们的训练,然后才变强的。” 慕容归盈一笑:“人家那是挑选精兵,五个十个人里头挑一个集中训练,剩下的派去做辅助部队,其精锐部队自然强大,不过放眼西域,能够这么做的也没几个人了。” 但慕容据完全没顺着他爷爷的思路走:“爷爷,是不是加入张大都护麾下以后,都会变得很强” 慕容归盈一愕,他可没想到孙子会冒出这样一个结论来 慕容据又道:“要是河西的所有汉人都受到这样的训练,那西北可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慕容归盈又是一惊:“你这说法,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从哪里听来” 慕容据挠了挠脑袋,道:“好像听谁提起过吧,当然我觉得这说法太有道理了” 隐隐地,慕容归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但一连声的爆炸响却打断了他的沉思,打开车窗,却是有人在点炮竹,敦煌的百姓,在这一刻竟然自发地庆祝起来,仿佛过年过节一般的高兴。 可是慕容归盈却想,这背后是否有人在暗中推动百姓的情绪呢看看孙子慕容据透过车窗不断地张望,他脸上的那表情完全可以和喜庆的鞭炮声融为一体 “汉家百年辱,今日一朝雪” “肃州一战定汉鼎,从此河西非胡邦” “胡无人,汉道昌胡无人,汉道昌” 各种各样的歌声在街巷之中响了起来,远远地随风飘拂,慕容归盈忽然发现,敦煌好像变得不大一样了。 哪里不大一样呢 民风,民气 自张迈来了以后,这种变化就一直在进行,只不过往昔比较,但今天却变得特别明显。 难道说,张迈竟然改变了河西的民风民气 不,不可能 慕容归盈不相信一个人能够有这么大的魅力。 可是现在的这种变化又如何解释呢 看着慕容据的兴奋,慕容归盈心中陡地闪现了一个答案 “河西的民气,或者不是改变了,而是恢复了” 没错,恢复了 “自汉开河西,匈奴断一臂” 想想两汉的西凉铁骑,在一段时间里头那几乎就是制衡漠北的力量,甚至是无敌的存在董卓引之以压制天下,而后降至末世,马超还能逼得曹操割袍断须 而这里,正是曾经诞生过西凉铁骑的地方 这里的人,也可是曾经诞生过马超的族群 到了隋唐初期,关陇集团更加是平定天下的主力军 关东出相,关西出将,自关中以至于陇西,这可是汉唐骄兵悍马的渊薮 但这些年,河西民众的志气却被摧折了,直到这时才被张迈所激发。 “或许,就是这样吧。”慕容归盈很无奈地想到。 不是河西汉民无能,而只是统治者的政策出了偏差 得陇右者得关中,得关陇者得天下 一个本当雄视四方的民族,竟然在自弱的政策下变成了任人欺侮宰割的孬种 看看慕容据,再想想张迈杨易,以及曹元德阎一山,慕容归盈心道:“是要让自己的子孙,做何等样人呢” 历史在这一刻,为河西汉民提供了一个选择的机会。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八章 人之将死 密室,李膑,嘉陵,灵俊。 半个时辰之前,张毅才派人送来了密报,似乎曹议金打算以成亲的名义请张迈回来,嘉陵冷笑起来,道:“曹家的人就是没胆子,他们为何不放手一搏呢,这次如果趁势发兵攻占甘肃二州,谁能得战果还不晓得呢。我们安西的土地隔这伊州和沙瓜,可未必过得来。” 灵俊微微一笑,说:“如果曹令公是个冒险的人,那他就不是曹令公了。而且据说曹令公最近身子不是很好,如果他本人康健,或许还能放手一搏,但现在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归义军在两代人交接的情况下,以曹元德的威望能耐如何争得过大都护所以我估计曹令公一定竭力会求稳的了。” “但是现在这个机会太难得了,”嘉陵叹道,“如果错过了,让狄银喘息过来的话,接下来会如何都还难说呢。” “大局的关键,不在甘肃”李膑沉着脸,道:“甘肃二州的得失,只是锦上添花,但眼下我们或许有更大的一个棋局要对付”他说着,望向西北:“那才是决定生死存亡的大势” 灵俊和嘉陵都向他望来,灵俊的身份虽然不低,但加入安西唐军的日子不长,有一些机密还未能接触得到。 曹家府邸,黑乎乎的屋内,只点着一盏油灯,似乎屋子里头的人见不得光似地。 但此刻坐在屋子里的两个人,有一个就是曹元德,而另外一个,竟然是曾经出使安西的北庭回纥使者喀喇瓦。 “大公子,难道你还下不定决心么”喀喇瓦道:“张迈的手段,别人不清楚,大公子你观察了这么久,难道还不明白他用三千兵力就能击败狄银,大公子自忖,你胜过狄银多少萨图克的下场是什么,骨咄的下场是什么,阿尔斯兰的下场是什么还有我们毗伽大汗这么多前车之鉴摆在前面了,难道还不能够让大公子惊醒吗现在瓜州的胡人、沙州的汉人都已经将他当做大英雄了,却都认为曹家拖了张迈的后腿而很不耐烦,小民们就别说了,就是那些世家大姓,只怕也有一大半都已经倒向张迈了吧。张家、李家甚至慕容家” 曹元德的脸皮抽搐了起来,但喀喇瓦却根本就不顾及他的感受:“若真让他回到敦煌,万一他发动兵变,再随便给你安插个罪名,眼下敦煌上下还有多少人会拥护曹家呢” “不不行”曹元德却还是摇了摇头:“我父亲不会答应的” “不答应你为什么不试试” “不可能的”曹元德道:“如你所说,现在张迈已经被河西汉民当成了救星,当成了英雄,家父就算再怎么为家族考虑,他也不可能公开联胡攻张的,他他老人家还有千秋万代后的清名” “清名”喀喇瓦冷笑起来:“真不懂得你们汉人是怎么想的,眼前的事情都顾不得了,还管什么千秋万代清名。” “你不懂的,你不懂的”曹元德挣扎着,道:“对我们汉人来说,史书上的一字褒贬,有时候比生死还大有一些事情是无论如何不能做的,就算是家破族亡也不能做尤其是我父亲,其实他还是一个老派的人。他重视这个家族的势力,但也同样重视这个家族的令誉” “但他就快死了”喀喇瓦毕竟是个胡人,没有卢明德那样的汉家修养,半点也不懂得委婉:“也许几个月,也许就几天了,但大公子你,却还要活很久” 曹元德明白他的话,却还是没法下得了决心。就在这时,有一个下人偷偷来报:“大公子,令公又召慕容老将军了。” 慕容归盈这么晚了还叫他来干什么而且都不通过自己 曹元德舍了喀喇瓦,到了曹议金的卧室,想了想,却不进去,而是悄悄绕到了窗下,只听曹议金道:“睡不着,就叫你来谈谈,我派人的时候交代,若你躺下了就别叫你来,看来你也睡不着啊。” “是的,”那是慕容归盈的声音了,屋里没有第三个人:“我也在想河西的事情。” “想到什么了呢” 屋内无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听慕容归盈道:“老曹,你说我们是否太执着了或者说,我们这二十年来变了” “变二十年的功夫,当日驰骋沙场的勇猛将军都要变成衰朽残年自然是变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我们的心” “心” 嘎的一声,曹元德只觉得耳边一震,吓了一跳,原来却是慕容归盈推开窗门吐了一口痰,跟着带上窗户回去,并没有发现他。 “老曹,这两天你没能出去,所以你没有看到唉,如今外头的人,满城的汉民啊,那个兴奋,那个豪情都让我想起了当年” “当年” “嗯,当年,当我们还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张公还在,当然,他的人在长安,可是他的英迈之气却留在了河西,那时候的河西是多么的振奋我们刚刚战胜了回纥,驱逐了吐蕃,回归了大唐,即便我当时还小,小得几乎不懂事,但大人们高歌奋进的那种豪情却已经在我的心中扎根了” 慕容归盈所说的张公就是张义潮,屋内曹议金长长地唏嘘了起来,似乎正在和慕容归盈一起怀念六七十年前的时光。 慕容归盈忽然唱了起来,他的歌喉早就不行了,发不出豪壮的声音,但那词语却极尽苍凉豪迈:“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哈哈,老曹啊,当初张氏政乱,咱们平定乱局之初,不也是抱着一腔的豪情,准备承继张义潮公未竞的大业么咱们一开始和胡儿们联姻,难道不只是将之作为权宜之计么可是,那权宜之计过了一年又一年,十年又十年,二十年过去了,权宜之计变成了因循,甚至变成了国策,而你我也都已经不是当年的你我,河西的汉民,那股锐气,那股豪气,那股英雄气,不知不觉间也都消丧殆尽了” 曹议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二十年二十年” 屋子里头,慕容归盈的声音忽然变得振奋:“可是今天老曹今天我却看到了,看到了那股英雄气的重现” “你说什么” “我说今天,河西的汉儿的那股英雄气回来了”慕容归盈道:“现在满城的男儿都奋发无比,就像当年因张义潮公而振奋那样,或许,比当年犹胜之” 屋内两个老人的呼吸都很沉重,但这刹那间有一个胡人屏住了呼吸,是曹议金。 “你”曹议金有些喘息地开口:“你是说,因为张迈” “是”慕容归盈竟然没有隐瞒。 曹议金怒道:“因为张迈因为张迈因为张迈”他喘息着,却不肯停下:“我为河西忍辱负重二十年,才保住了沙瓜的平安,张氏末年乱政之后,沙州在籍户口不满两万,到今日重新恢复到数十万人之盛况,靠的是谁是谁是我他们不因此而感激我,却去被一个才来了两个月的张迈打动他们他们”他的怒吼声音带着颤抖,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体的虚弱还是因为心灵的虚弱,最后终于爆发:“薄情,薄情啊此等愚民,薄情如斯” 曹元德在窗外也听得愤愤然,暗为乃父的这声痛骂叫好。 但慕容归盈却叹了一口气,道:“令公,百姓是怨不得的,因为无论他们怎么选择,青史永远不会将错怪落在他们身上。你有大功于民,这个谁也不抹杀的,但但青史之上,要能留下令誉,不但要能善始,而且还得善终。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秦始皇之功业如何隋炀帝之功业如何只因不得其终,最后终究都逃不掉背负万古的骂名。咱们比这二人如何万一有个行差踏错,那是断断没有好下场的。” 曹议金又静了下来,似乎在沉吟,又似乎在琢磨慕容归盈的话,曹元德看不见他们的神情,心里暗暗焦急。 “若按你说,我们该如何才能有好收场” “其实你知道的。”慕容归盈道:“当前的大势已经很明显了,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令公,以你的智慧不会看不明白这大势,只是始终心有不甘罢了。” “什么大事,什么心有不甘,你何不再说得更明白些” 慕容归盈这次竟然没有躲避:“如果真是为国家计,我觉得现在如果我们能推张迈一把,那么对国家,对你我,应该都比较有利。甚至对子孙短时间内也许会失去些不当有之富贵,但就长远而言,却未必是一件坏事。” 曹元德听到这里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曹议金陡然发出了与方才他那淳淳善音完全不同的恶语:“慕容,你这是来当张迈的说客么” 曹元德心中一阵宽心:“爹爹毕竟还没糊涂” 慕容归盈却笑了起来:“说客,说客,我有糊涂到那个地步么” 曹元德在窗外想:“谁知道张迈给了你多少好处” 曹议金在屋内也冷笑起来:“张迈是答应得到沙瓜以后,保你慕容一氏荣华富贵么你别做梦了你也不看看骨咄和庞特的下场” 慕容归盈却道:“我已经七十了,还能有几年好活我的儿子慕容腾也只是中等之资,在归义军中他靠我的荫蔽可以执掌瓜州,但到了张迈麾下,以他那点能耐,只能去领一份闲粮。这一点我早就看得很透彻了。” “既然你看得很透彻,为何还要替他说话”曹议金道:“我给你富贵,给你荣华,给你信任,给你权力,甚至还给你恩荫慕容腾虽非上将之才,我却让他做了大将,而你你就这样报答我” 慕容归盈却忽然道:“令公你说的不错,我在昨天之前还很感激你,但现在想法却变了,没错,你是对我格外施恩,可正是这等私恩私惠,压制了多少沙瓜的真英雄、真豪杰强者不得用其强,智者无能用其智,这岂不就是今日归义军的军队不如安西的原因所在么不是安西的人才比归义军多,而是人才在我们这里没法得到重用,好种子都没法成长啊张迈流放骨咄,罢黜庞特,乍一看来确实不近人情,但正是因此,反而显现出了安西的大公令公你为了笼络我而荫我子,为了笼络阎、康之辈而护其家,其实只是要立一些支撑曹家的柱石,养一帮忠心于你的家奴,而这却不正显现了令公你的私心一个以私立国的归义军,如何斗得过一个以公立国的安西军战胜于庙堂之上这个道理,咱们十几岁上就从书上读到了。你还在时,或许张迈还进不来,但你死之后,归义军迟早要被安西吞并的,这个你心里也明白的,难道不是么” 屋内本来咄咄逼人的曹议金忽然如同萎了一般,慕容归盈叹道:“其实这个道理,你懂的,不管我们怎么努力,怎么挣扎,这安西的基业,迟早注定了要被张迈收编的。百姓至愚,但百姓又至圣民心所向已经渐渐明晰了,到如今有些事情已经由不得我们了,我们能选择的,只是如何善终而已” 慕容归盈终于走了,伺候在外面的童子要进去,却被他赶了出来,曹元德在外面候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进去,如果说两日前听说张迈大捷的消息后曹议金好像老了十岁,那这时他就像变成了一具僵尸,如果不是看见儿子进来时眼睛那么一转,曹元德几乎就要认为乃父已经死了 “父亲” “你刚才都听见了” 曹元德心中一惊,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行踪会被发现。 却听曹议金道:“怎么样,你打算怎么做” “我我听爹爹的。” “听我的”曹议金道:“如果我说,我打算将这沙瓜伊三州,一举并入安西,让你与张迈结为兄弟,便如李圣天对张迈那般,你” 没等他说完,曹元德双眼就瞪了起来,怒吼道:“爹你是老糊涂了,还是病糊涂了那怎么行我曹氏在沙州二十年的基业,岂能因为慕容归盈几句狗屁不通的话就拱手让给张迈就算你舍得,我也决不允许”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九章 换将 曹元德铁青着脸,回到喀喇瓦所住的秘密住所之中,喀喇瓦见了他的脸色,问道:“怎么了”曹元德道:“老头子已经派人前往晋昌,要我四弟领兵出城,听张迈号令。” 喀喇瓦惊道:“曹令公莫非真的病糊涂了这样的命令,你怎么能让他发出去”曹元德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喀喇瓦道:“大公子,是时候决断了谋落戈山那边早就来和你交过底,甘州药罗葛氏一定会撑你到底,阎家是药罗葛氏的外甥,肯定也会支持你的。康家是我们毗伽大汗的亲戚,只要你肯下决心,康隆一定会上船我也不瞒你,岭西回纥那边,阿尔斯兰大汗也早已颔首要对付张迈,眼下就等你一个人的决定了。” 曹元德一凛:“阿尔斯兰也” “不错不止岭西回纥,契丹皇帝陛下也是支持我们的。所以我们这一战,可以说是有胜无败”喀喇瓦道:“你可以想想,一旦我们四家联手,归义军与甘州兵马围攻张迈本人,我毗伽大汗届时将率领大军直扑高昌,阿尔斯兰大汗则进攻宁远、疏勒,安西军首尾不能相应,必然会被切成数段,到了那个地步,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了更别说我们还有大契丹陛下做后盾四公子,此事绝无悬念,现在就看你一念之间了” “但是我这样干”曹元德道:“只怕回头百姓们” “百姓,哈哈哈哈”喀喇瓦是秘密躲在曹府的,本来不该如此猖狂,但这一刻他却忍耐不住一般:“百姓,那是拿来交税的蚂蚁事情办成之后,随便给张迈安个罪名就是,谁敢为张迈说话就杀对付这些蚁民就该如此。哼,要我说,曹家这些年对这些蚁民也太好说话了,以至于他们都全无畏惧,要不然也不至于落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四公子,你快些决定吧,我们大汗说了,打败安西之后,我们只取高昌、焉耆、龟兹三镇,伊州仍然归曹家。当日的毁盟相攻的事情就一笔勾销,现在就看四公子你的决断了。” “决断,决断决断”曹元德一咬牙:“好,那就干吧” 灵俊人在敦煌城外三界寺,耳目却遍及全城,但这日灵俊却不知为何忽然有一种耳聋目盲的感觉。 就在他感觉到不对的时候,慕容家竟然秘密派人来让他小心,也没说发生什么事情,灵俊便决定派海印入城去与李膑联系。因见慕容家的人话传得蹊跷,却命海印穿成俗家打扮再入城。 海印换了一套商人装束后又缠了头,戴了帽,走出寺门没多久忽见远处沙尘扬起,似乎有骑兵赶来,他暗暗纳罕:“看那沙尘这队骑兵人数不少,而且来得急,莫非有什么要事发生”躲在了路边的灌木丛中,却见有五百余骑如箭奔来,竟然直朝三界寺去 海印大吃一惊,暗道不好,要回寺,料已来不及,便朝敦煌城奔去,要寻李膑、张毅等想办法。 没走多久,忽有所警觉,又躲入小路边的草丛里头,从草间望见有四五个人急急忙忙赶来,其中一个道:“快些走,眼下怕只有三界寺能藏身了。” 灵俊出自张氏,作为他的徒儿,海印与张家也有很多联系,这时一听就知道是张毅的次子张中略,从草丛间一看,只见那几个人里头还有嘉陵也是扮作俗家装束,心知有异,出声叫道:“你们去哪里” 嘉陵与张中略都吃了一惊,齐齐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海印道:“你们呢你们怎么又在这里还说什么要去三界寺。” 此时事态显然颇急,嘉陵便长话短说,道:“城内出事了张家还有李司马所在的张氏旧宅都毫无征兆地就被人围住了,李家也被人盯住了我幸而出来办事,要回去时被一个混在商贩中的密探示警,便没再回去,路上遇到张中略,知道城中有变,就赶紧乔装混了出来,正要赶往三界寺。你怎么在这里” 海印顿足道:“我正要往城内找你们商量呢,路上却见有数百骑兵奔三界寺而去,这会我师父只怕已经凶多吉少了三界寺万万去不得了,我们得赶紧走。” 嘉陵与张中略面面相觑,张中略乃是个二十出头的书生,书虽然读得不少,但历练却嫌不足,一时间慌乱了起来,反而是嘉陵经历过了这么多事人已成长了不少,当即道:“敦煌城如今必然是出大事了李司马目标太大,被人盯住了那也没办法,为今之计,却要赶紧将这个消息传出去免得我们的人被打个措手不及。” 一直以来,嘉陵都只是作为辅助人员在办事,但在这个危难时刻,周围再没有一个人能指导他、指挥他,他不担当也得担当了,当即道:“如今城内必然已经十分危险,回去不得了,但我们在城外仍然安插有三拨人马,料来不至于被一网打尽我这就去给高昌、瓜北传警,但这两个警报虽然能传得快,却无法详细,还得有两个人分别去瓜北、高昌详述此间情况。” 张中略道:“我去瓜北吧,我哥哥在那里。” 嘉陵却道:“不,你去高昌。” 张中略一奇:“为什么” 嘉陵道:“此后的事情祸福难卜,你们张家已经被围,万一形势再度转恶,你们兄弟二人一在东,一在西,至少能保住一个,而不至于被一网打尽。” 张中略听嘉陵这般说,那是为自己的家族打算,心中既有一点感动,却又更有一种害怕,知道事情果然来得猛恶,要不然嘉陵也不会作出这样最坏的打算。 海印则点头道:“不错,反正瓜北那边的道路我也熟,我可以去。” “那好”嘉陵道:“你们一个去瓜北,一个去高昌。”三人交换了彼此的情报后,嘉陵又摸出一块布帛和一支炭笔来,就在田野间刷刷刷写了两封打乱文字次序的秘密文书,交给他们二人:“这文书能够证明你们是自己人,现在就去吧。我会留在敦煌附近,以待有变。” 海印收了文书便走了,他是曾经行脚过千万里的人,此去瓜北路途虽险嘉陵对他却有信心,张中略却有些踌躇,道:“去高昌,那可得经过伊州啊。” 张家有两个心腹老家人跟着他出城的,这时叫道:“二公子,伊州万万去不得的,现在道路一定盘查得很严” “不,不去伊州,去蒲昌海”嘉陵道:“现在敦煌城内局势险诡,动手的人要先控制城内,然后才是城外,通往伊州、瓜州的道路首先会被监视起来,但通往蒲昌海的道路这时应该还来不及封锁,那条荒漠之路虽然艰苦些,但你快些走,应该还能赶在对方锁路之前过去。到了蒲昌海西北角的楼兰古城便找马继荣马太尉,他会派人送你们去焉耆的。” 张中略道:“马继荣他于阗可是曹家的女婿,可别” “放心吧”嘉陵道:“于阗是我们可以信任的朋友,马太尉更是我们可以信任的人。你只要去到楼兰古城那就安全了。” 张中略的一个老家人却知道去蒲昌海的道路,当即引了少主前往,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嘉陵喃喃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这场围捕,竟然来得没有半点迹象,李家都被盯住了,张家的人只逃了三个出来还有慕容家,似乎也被围住了” 他沉思了片刻,心想:“于阗太子还有福安公主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如果能够设法得到他们的消息就好了。” 他揭下了帽子,帽子里头竟是两三寸长的头发,原来这段时间李膑预计到随时可能有变,便让嘉陵暗中蓄发,以待危急之时或可作掩饰之用,平时则以僧帽示人。这时李膑将头发抚散了,从包袱里拿出一身褐衣草鞋换了,却去找安西军安排在城外的情报探子,路上遇到人,便自称姓鲁,叫鲁二郎。 海印行走在前往瓜北的路上,不敢图快,五日以后才越过沙瓜边界,这日忽望见道路上灰尘飞滚,暗伏着打量,待发现来的有数百人,为首的是两面旗帜,一面是“曹”字,一面是“慕容”,心中暗暗纳罕:“曹慕容又是从晋昌方向来,莫非是曹元深和慕容腾他们怎么会在这里,看这走势,竟然是要去沙州” 他虽然极想去看个究竟,但终究不敢妄动。 但海印的猜测却没有错,这数百人正是曹元深与慕容腾及其护卫,他们刚刚接到曹议金的命令,要他们即刻赶回沙州,兵权由前往传令的阎肃代管。曹元深为人行孝,听说父亲病情又发,惊吓得赶紧卸了兵权赶回去。虽然在领命之后他的心腹提醒此事可能另有蹊跷,但那时候曹元深已经领命,也便没办法了。 两人赶到沙州境内时,在敦煌城外已经觉得气氛有些古怪,曹元深望着城头有些踟蹰,不料城内早派出一千多骑兵出来护送,这股架势倒像怕他不肯进城一般。 即至进城,更觉得城内弥漫着一股死气,自安西唐军开通丝路以来那种生机盎然的气氛全然不见了,城门虽然没关闭,但对进出的人盘查得甚紧,就像防贼一般,官家作出如此敏感的行径,民间的日子哪里会好过市井之中店铺也十闭其三,剩下的也甚不景气。 进城不久慕容腾便被请走,虽然他说自己也要去见曹令公,但来“请”的人却是阎一山的哥哥阎一峰,不由分说地就将慕容腾请走了。 曹元深看得暗自惊疑,情知出大事了,赶回府邸要拜见曹议金时,却被他大哥拦住了,道:“爹爹病重,需要休养。” 曹元深在兄弟几人里头脾气最好,这时却忍不住有些恼火,叫道:“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放下兵权,山长水远的跑来,不就是因为听说父亲病情转急么如今我来了却不给我进去,你这算什么道理” 父亲有病,儿子自当在跟前伺候汤药,这才是正理,但曹元德还是不许,道:“爹爹的病情,不宜多受打扰。” “老大”在将伺候的人全部叫走后,曹元深道:“你葫芦里头究竟卖的是什么药物让阎肃来接我的兵权,还要把我和老四都叫回来,现在敦煌又变成这副模样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周围虽然没人,但曹元德还是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话,曹元深脸色大变,叫道:“这种事情如何做得大哥,这会让我们在曹家失去立足之地的” 曹元德却冷笑道:“立足之地立足之地哼哼,这次如果放过张迈,等父亲一死,我们才会都失去立足之地呢。如今我是为了曹家要放手一搏这次我叫你回来,不为别的,就是希望你也能支持我。” “那不可能”曹元深道:“张迈对我们曹家确实有威胁,但到目前为止,他对我们有恩义而没有仇怨,我们请他来,他便来,瓜州有了危险,他不顾自己是个客人,二话不说就前往援救,而且还以少胜多打了个大胜仗他对我们这样的态度,无论听在谁耳朵里都要对他竖起大拇指的,我们就算出于家族的考虑而忌惮他、防范他,但也总得有个度,若是干了此事,日后传将开去,满河西的汉民都要将我们视为汉奸的” “那些小民的看法,何必理会”曹元德道:“别说这次只是联胡,就算是真正的胡人来统治他们那又如何高昌的汉民,伊州的汉民,甘州的汉民,龟兹的汉民,在胡人的统治底下,不依然乖乖的么” “可我们不同啊”曹元深叫道。 “是,我们是不同。”曹元德冷笑道:“我们最大的不同,就是以前对他们太客气了。以至于这些小民是越来越放肆了,也许现在也该叫他们知道,作为平民,该怎么样尊敬他们的君王” 曹议金虽然曾号称“托西大王”,但就算如此,只要他一日不死,他作为君王的也是曹议金,而不是隐隐以君王自居了的曹元德 曹元深见曹元德说到这里下巴微微抬起,心道:“老大入魔了,没救了”只因他毕竟是次子,离权力的神器较远,对沙瓜统治威权之被侵夺少了几分曹元德那样的切肤之痛,故而行事比曹元德显得更理智些,这时叫道:“我要去见父亲” 一出门,却被人拦住了,曹元深怒道:“你们放肆” 曹元德却冷笑道:“二弟,是你放肆了,有我在一日,你就不该如此不顾父兄之令而我行我素。” 曹元深叫道:“我不是想我行我素,我就是要去见爹爹问个清楚这究竟是你的意思,还是他老人家的意思” “不用问了”曹元德却挥手道:“从今天起,我的意思,也就是他老人家的意思” 当日曹元忠是带着兴奋与憧憬出城的。 当初张迈竟然以三千骑兵飞劫百帐部,跟着打埋伏击败了狄银,差点还活捉了他,黄金宝冠从此挂在了血缎长矛上面,成了张迈对甘州回纥的无情嘲笑,那个作为傀儡诱敌的景琼则更被押进囚车,送到了晋昌城。 这位回纥王子被押入晋昌时已经完全丧失了入敦煌时作威作福的气派,那个连张迈也不放在眼中的年轻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萎靡不振的废人如果说敦煌城外的那一刀在他心中埋下了对张迈的深深畏惧,那么再次被俘就彻底击垮了他的自信心 想想在曹议金眼皮底下依然飞扬跋扈的景琼,再看看困在囚车中满脸胡渣不断颤抖的景琼,曹元忠几乎不敢相信那是同一个人,在那一刻他忽然后悔得要死 自己当初真该随张迈行动啊 飞劫百帐部也罢,夜袭药罗葛也罢,那都是足以成为传说乃至奇迹的事件,是曹家做不到甚至不敢想的“奇迹”,自己本来有机会置身其间,然而却又擦肩而过,这让曹元忠感到懊丧不已。 但让他惊讶的是,曹议金竟会在那种情况下给了自己一道命令,让他出城增援张迈并听其调度,这道命令虽然解释说是担心张迈孤军在外无法久支,所以要曹元忠赶往增援,但阎一山还是很怀疑这道命令的真伪,因为他看不出这道命令的背后曹议金有什么样的意图。阎一山甚至觉得这道命令不像是出于曹议金的意志。 但这道命令偏偏却又是无可置疑的,因为有曹议金亲笔署名的严令曹议金的亲笔署名近年来已经十分罕见了。 张迈对晋昌方面并未隐藏自己的行踪,所以曹元忠很容易就找到了安西军在瓜北的主力。他出城以后向北,在瓜州大泽的南畔寻到了张迈。 由于狄银败得突然,他的许多辎重也尚在瓜州境内来不及带走,其中还包括从晋昌城外掠夺到的许多粮食,张迈与杨易派遣部落游骑兵四出截击,竟然得到了资粮无数。 进入张迈的大营之前曹元忠细细打量那些百帐部落军,人还是那些人,可是他们脸上却少了一股傲慢而多了一种服从,张迈在泽北发散抄家之财施恩,跟着又以骑兵击败狄银立威,如今的百帐军对张迈已经是服服帖帖,杨易部勒起来无人敢有半点抵触,这在曹议金时代乃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看到这一些以后,曹元忠对张迈便更加由衷地佩服了。 “张大都护不仅会打仗,而且会治军,不仅会治军,而且会治胡” 这时的曹元忠,心思还是比较纯的,在他走进张迈的大帐时,要去接替曹元深的阎肃才刚刚进入晋昌,接下来一段日子里头河西地区变化之翻天覆地,都非这一刻的曹元忠所能想象,所敢想象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章 山雨欲来 初夏,何春山沿着商人们踩踏出来的道路北上。 安西如今的疆土乃是一条长长的线,这样的线形领土在国防上有着天然的弱势受攻击点太多了,但在商业上的优势则同样明显。汉地、天方、印度、回纥东南西北四大板块的商业交流都必须通过安西,加上这个新兴势力廉洁高效的行政机构以及郑渭恰到好处的边税设置,让四大板块的商业来往处在良性发展之中,同时也让安西大都护府在过去的一两年里赚了个盆满钵满。 走回纥的商人必须经过亦黑山城,温延海在这里设置了一个渡口,回纥那边也有接待处。安西与萨曼作为西域两个文明程度最高的政权,在半年前就已经开始了关税协商制度两邦的合作达到了这个层面,可见其交往之日深。两个邦国通过关税协商,从长远来说对商贸收入的增长十分有利,但亦黑这边却不行,安西与岭西回纥实在还谈不上“友邦”,双方最多只能算是休战,再说,岭西回纥的地方官吏其实就是某个部落酋长,其眼界与行事风格都十分野蛮而粗暴,更不不可能像萨曼那样,看得长远且能守信。 所以,货卖的商人按照安西方面的明码标价在亦黑交足通行费用之后,过了渡口,却就得用很不光明的手段去贿赂镇守北岸的酋长。 当然,何春山是不需要遭受这种待遇的,亦黑一战打掉了八剌沙衮对安西的傲慢,阿尔斯兰本人还能保着一份矜持,但他手下的人却对张迈又恨又怕。但是,地方酋长又对越来越富裕的安西羡慕不已,阿尔斯兰对与安西通商并不热衷,但地方酋长为了自己的利益却大开其方便之门,甚至直接派亲信组成商队南下贸易不过这种事情自然也得瞒着阿尔斯兰。 正是在这样的形势下,两河碎叶、伊丽流域的物产,从毛皮、畜类到谷物大量地流入安西,并换来了疏勒、宁远的手工产品以及转口而来的珊瑚、珍珠、美玉等奢侈品。 因此当何春山进入过渡以后,一路上竟然走得十分顺畅,沿途的地方酋长都以一种巴结的态度迎他送他,并希冀着能从他这里搞到一点好处。何春山也十分识做,一路上连批了二十八张中等外交放行特条,贴上这类外交放行特条的货物虽然还要接受边关盘检,但由于作为政治物品进出所以一律免税,如果是高等的外交放行特条,那就连检查都免了。何春山的这个权限可以从亦黑一直用到疏勒,仔细计算起来,那可是老大的一笔钱,那些得到特条酋长会是如何的欢喜,自是一路上都将他当金主般来拜。 亦黑与八剌沙衮之间只是山河隔绕,若没有军事阻隔两地其实并不算很远,不久抵达八剌沙衮,这里有大唐边疆将士开辟的十万亩灌溉良田其水利至今还在起着重要作用,但享受者却早已经变成了回纥汗族,而有着大唐边军血统的农民却成了贫贱的农奴。城垣则是在旧碎叶城的遗址附近新建,每一块砖石下都不知埋藏了多少农奴的尸骨。 若是郑渭到此多半会为此感慨一番,何春山对这些事情却视而不见,和对大唐有着童年憧憬与深厚感情的郑渭不同,何春山对任何国家其实都没什么很特殊的感情,他效忠张迈是因为张迈够强悍,他效忠安西是因为他觉得安西有前途,利益盘算之外的事物无论是民族也好,文化也好,都无法真正打动他的心。 进城以后,还没见到阿尔斯兰,早有酋长帮忙给他引见了八剌沙衮方面的权要。 岭西回纥除了汗族之外的第一大族本来是阿史那,亦黑一战之后阿史那家族一蹶不振,源自九姓乌护的另外一个大族葛萨家族趁机崛起,如今给阿尔斯兰做宰相的是葛萨丹摩,这也是一个懂得望风转舵的主儿,在政治上他凑阿尔斯兰的趣大力反对与安西的邦交,但在私底下却和许多地方酋长有勾结,许多“违禁”之物如良马、谷物之所以能够出口到安西,葛萨丹摩起到的作用不可小估。 但何春山到达八剌沙衮之后,葛萨丹摩却避而不见,只是暗中派了人送了一份厚礼过来,这种貌似冷漠实际亲近的态度却也在何春山的意料之中,他算定了这些回纥大臣不敢在阿尔斯兰眼皮底下和自己公开结交的。 不过何春山对这些人的期望并不高,他了解这种人,可以因利而来,也可以以利诱之,不过要靠这些人来推动何春山心目中的那件大事那是不大可能的。这些人可以利用,却很难给何春山以谋划上的帮助。 面见大汗的礼节本来安排在第二天,但何春山进城当天却忽然病倒了,这场病来得好重,以至于他连下床都没办法,所以觐见的事情就只有推迟了。何春山用了三天来生这场病,这三天里收集到了许多关于阿尔斯兰以及八剌沙衮的情报尽管他人在宁远时就已经做了准备,但就近打听和遥遥运筹效果终究不同,有许多微妙的细节不是靠千里传送文书能说得清楚的。 在何春山生病的第三天晚上,阿史那家族的一个成员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溜了进来,在双方确认了彼此可以互相信任之后,阿史那科伦苏的这个侄子道:“何尊使,你这次来,是想要挽回上次的那件事情么”他说的“那件事情”,就是指毗伽已经向八剌沙衮派出使者并企图联合岭西回纥夹攻安西,那个消息也正是阿史那家族泄露给安西的。 科伦苏的侄子不等回答,就说:“如果是那件事情,那恐怕很难成功。大汗的心意,谁谁也无法轻易扭转的。” 何春山道:“相爷也没法么” “相爷嘿嘿,我叔叔如今早不是相爷了。” “虽然如此,但阿史那家族在岭西回纥里头仍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会说不上话的。” “嘿嘿,我叔叔确实还可以在大汗面前说话,但大汗现在恼恨我叔叔得很,如果勉强进谏,效果只怕会适得其反。” 何春山笑了起来:“这个不要紧,只要阿史那家族有心帮忙,事情还是有可能的。”跟着附过来与科伦苏的侄子耳语,科伦苏的侄子听到一半脸上就显出诧异来,何春山说完之后道:“怎么样” 科伦苏的侄子这时脸上的诧异已经变成了佩服,点头说道:“要是这么办的话,说不定还真能成,不过这事还得请示过我叔叔才行。还有,葛萨那边也该设法打点打点,如果说我叔叔现在是大汗的逆耳之臣,那葛萨他们就是顺耳爱卿了。” 又过了两天,何春山的病才算好了,回纥人的繁文缛节不多,阿尔斯兰当即决定下午便召他来见,何春山这几日故意不进肉食,每天都吃到十分少且清淡,加上路上的奔波,脸上便有饥颜菜色,看起来倒真像是大病初愈。 阿尔斯兰坐在虎皮大椅上,冷笑道:“你就是张迈派来的人张迈要和我说话,怎么不叫刘岸来叫你这么个病鬼来做什么” 这话说得无礼之至,何春山却只是一笑,一点都不被对方挑动,说道:“大汗错了,我不是大都护派来的,我是大都护麾下宁远镇守使郭洛将军派来的。郭将军权力虽大,但官爵和刘司马也不过是伯仲之间,他如何排遣得动刘司马所以只能派我来了。” 阿尔斯兰大怒,挥手道:“滚”见何春山动也不动,喝道:“给我将他轰出去” 左右要动手,何春山却忽然大笑起来,阿尔斯兰道:“你笑什么”他既接话,本来已经按住何春山的卫士就又退了下去,何春山笑道:“我笑大汗果然如人所言,乃是一个莽夫” 阿尔斯兰怒火更甚,指着何春山道:“你说什么” 葛萨家族的人在旁看见暗暗顿足,心想这小子怎么这么蠢,当着阿尔斯兰的面说出这等话来,只怕使者的身份也保不住他了。 何春山却毫无畏惧,笑道:“我说,大汗真是一个莽夫。要知道我官爵虽然不高,却甚得张大都护的信任,大汗若要和岭东回纥联手攻我安西,那就该好好抚慰我才对,让我告诉张大都护说八剌沙衮这边局势甚稳,好让我安西军在大汗动手之时欠缺准备,那样才能收出其不意之效啊。现在将我打回去,甚至杀了我,那岂不将大汗心中的意图泄露了么如此行径,不是莽夫却是什么” 阿尔斯兰脸色微变,目光从群臣脸上扫过去,要看是谁泄露了机密,许多人被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一瞪,心里都吓得七上八下。 何春山哈哈笑道:“大汗,你不用找了,向我们泄露这个消息的人,不在八剌沙衮。” “那在哪里”葛萨丹摩厉声问道。 何春山心想:“这个葛萨丹摩是个草包他也不想想,若我刚才所言乃是套话,那他不就不知不觉间将八剌沙衮给卖了么”口中却笑道:“大汗和相爷应该想得到才对啊传给我们消息的人,就是毗伽” “什么”金帐之内,好几个大臣都惊诧起来,阿史那科伦苏冷冷一哼,冷笑道:“真是胡说八道” 何春山笑道:“我胡说八道哈哈,信不信由得你们。” 阿史那科伦苏又哼了一声,才道:“你说毗伽故意泄露消息给你,他却为什么要这么做” 何春山笑道:“我们张大都护连收东方三镇一事,大汗与诸位想必已有耳闻。至于归义军北上挺进伊州,这时却不知道是否听说。毗伽那厮所占土地,主体是我大唐的西州高昌、伊州和庭州,如今被我们和归义军的联盟取了西州与伊州,三分国土已丧其二不瞒大汗说,眼下我们大都护已经去了敦煌,要迎娶于阗国主的女儿也就是归义军曹议金令公的外孙女福安公主做第二房妻子。只等婚事完毕,盟约更固,那时候便要擂鼓而北,夹攻庭州了。毗伽现在是惶惶不可终日,想要反扑,却被我军扼住天山南北的交通要道,想要固守,却哪里抵挡得住我们两家联手要知当初归义军未出手时毗伽就已经在我们大都护马下被杀得一败涂地如今毗伽的实力大削,而我军却已经得到了归义军的助力,当我安西军与归义军正式联军北进之际,便是毗伽灭亡之时。” 阿史那科伦苏道:“你说了这么多,却并未说到毗伽为何要将消息泄露给你们。” 何春山哈哈一笑:“人都说阿史那科伦苏是岭西回纥的智囊,今天看来也不过如此,这么明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毗伽是想要岭西这边不顾一切引兵南下,将我们大都护的注意力引到西边来,那样他才能苟延残喘。如此明显的事情,堂堂阿史那家族的家长居然也看不透,真是有愧智者之名了。” 阿史那科伦苏哼了一声,却不再接口。但有好几个重臣却忍不住对望了一眼面面相觑,沙州离八剌沙衮虽然有万里之遥,但最近一个月张迈到沙州迎娶公主的事情也传开了,岭西回纥的人也大多得知,这时听何春山这么一分析便觉得大有可能岭西回纥与岭东回纥虽然同族却互不信任,毗伽使者说的话,与何春山说的话都是外国使者的言语,阿尔斯兰一视同仁,对他们带来的消息都要过滤个一遍又一遍。 “所以,”何春山继续道:“我们张大都护将心思用在东方,那对八剌沙衮来说是好事啊,若我们大都护忽然跑到宁远来,指挥刘司马来见大汗,嘿嘿,说实在的,那时候大汗你可就得小心了。” 阿尔斯冷笑道:“他来便来,难道还真怕了他不成” 何春山笑道:“大汗自然是不怕我们大都护的,不过一旦大都护决心向西的话,只怕亦黑以北马上就要掀起血雨腥风。所以我们将注意力放在东边,对八剌沙衮来说应该是件好事。” 葛萨丹摩道:“那么,你这次来又给我们带来这个消息,就是要和我们讲和了” “讲和”何春山冷笑道:“我安西上下,不知道讲和二字为何物今日何春山来八剌沙衮乃是要代郭将军问大汗一句:是准备再来一次亦黑之战,还是两家联手,平分北庭”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一章 唇齿攻防 何春山退下以后,阿尔斯兰的眼色显得深邃莫测,葛萨丹摩一向自认为对阿尔斯兰的心意揣摩甚准,这一刻也不敢妄下结论。 “大汗会助谁攻谁呢” 这可是现阶段的军国方向问题,万万不能站错队伍,上次阿史那家就是因为站错方向而从九霄之上掉到了泥潭之中。葛萨丹摩虽然收了何春山的贿赂,在这个问题上却也万万不愿意冒险的。因为一旦站错那就会像阿史那家族一样翻不了身了 “张迈,还是毗伽” 如果就仇恨与厌恶程度来说,张迈和毗伽对阿尔斯兰来说都差不多,就在亦黑之战前不久,阿尔斯兰才和毗伽打了一仗,那一仗是阿尔斯兰为了一统土伦汗的领土,土伦余部逃到北庭附近,阿尔斯兰趁势东侵到了天山北麓北庭的边界,并与毗伽发生摩擦,最后以双方不分上下而告终。亦黑的情况也类似,只不过天山北麓一战阿尔斯兰和毗伽是平手而退,在亦黑却吃了一个大亏被迫逼回,所以阿尔斯兰心目中对安西的厌憎要更强一些。 “安西,还是北庭。” 如果就国势来说,眼前似乎是安西强而北庭弱,可是,大汗心中,究竟会倾向于联强击弱,还是联弱抗强呢 “大汗,”在金帐之内所有回纥重臣都不敢开口的时候,竟然是失宠的阿史那科伦苏首先打破沉默:“老臣以为” 葛萨丹摩耳朵听科伦苏的话,眼睛却一瞬不停地盯着阿尔斯兰的反应,科伦苏的话他只是听着,但阿尔斯兰的反应他却不但看在眼里而且还迅速地加以分析。他注意到,当阿史那科伦苏一开口,大汗的眉头就无意识地一蹙那只是一个相当细微的表情,而且相当短暂,金帐之内除了葛萨丹摩之外未必有别人注意到,但葛萨丹摩却马上就猜到:“大汗心中,极其讨厌科伦苏。” 他的宰相之位是从阿史那家族手里夺过来的,与阿史那家有天然的对抗关系,眼看阿尔斯兰对厌恶科伦苏心里自然一阵高兴。 这些心理活动说来话长,但在葛萨丹摩心中只是闪电般的一闪,却听阿史那科伦苏说道:“老臣以为,万万不能听安西使臣的挑唆,我们一定要联北庭,抗安西如今安西势大,我们与北庭既是同族,又如唇齿,会当联弱而抗强。汉家有一句话,唇亡则齿寒如果今日我们不管毗伽,他日等安西灭亡了北庭,只怕接下来受到灭顶攻击的就是我们了” 他这番话侃侃而谈,道理倒也说得极正,但葛萨丹摩却听得心中一乐:“你阿史那家族又要糟糕了”因为他已经从这么短短几句话中听到了好几个阿尔斯兰的忌讳,果然科伦苏话没说完,阿尔斯兰眉头就已经皱得更加明显了。 见到主子如此反应,葛萨丹摩更不犹豫,冷冷一笑,喝道:“科伦苏是联安西还是联北庭我们暂且不管,但你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联弱抗强,你是在暗示我们比安西弱么什么叫唇亡齿寒难道没有了毗伽我们岭西回纥就活不下去了还引用什么汉人的典故我真怀疑你们阿史那家族到底是中原人种,还是漠北派系” 阿尔斯兰微微哼了一声,似乎没表态,但葛萨丹摩却知道自己这几句话应该是符合大汗心意的。 但阿史那科伦苏却还是不肯退缩,仍道:“大汗,亦黑一战,我们虽然吃了亏他说到这里时葛萨丹摩又注意到阿尔斯兰的眉头又是一蹙但那只是我们战术运用不当,战略上东联南进仍然是没错的。联张迈分毗伽,那是亡国之祸联毗伽击张迈,那才是保国保种的上策老臣恳请大汗下定南征决议如今安西一日壮大似一日,要想覆灭他们,机会唯有眼前若大汗能准老臣所奏,老臣愿意率领大军南下,与毗伽东西响应,这次一定会为我回纥攻拔亦黑取宁远、破疏勒” 他说到后来胡须翘动,情感丰沛已极。 阿尔斯兰却越来越无兴致,葛萨丹摩哈的一笑,道:“老相爷,你说要率军南下,但万一像令郎一样兵败如山倒,那时却如何” 阿史那科伦苏豪情万千道:“老臣愿以身家性命作为此战的担保如若不胜,请杀我阿史那全家以谢全族” 葛萨丹摩清楚阿尔斯兰绝不可能再将兵权交给阿史那家族,心想这可是不冒任何危险就打击阿史那这头落水狗的好机会,厉声喝道:“我两河回纥尽是骑兵,亦黑却是山地,地形于我不利上次大汗亲征都只是与安西打个平手,由于你阿史那家的冒进还沦陷了千万人马,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打败安西难道你还胜过大汗么” 科伦苏惊道:“这我不是这个意思” 葛萨丹摩却不容他辩驳,就抢过来道:“哼,身家性命担保此战一旦打败,那时不但与安西的邦交将断绝,而且还可能会丧亡成千上万兵将,就算你阿史那家族全部抵命,只怕也无法赎其罪责于万一你们已经误了一次国,上次大汗不杀你们已是恩典,科伦苏,你就乖乖在旁边呆着吧,不要老在这金帐之中现眼了” 阿史那科伦苏奋眉怒道:“葛萨你莫老是将上次亦黑之战扯出来说,我们现在说的是将来” 葛萨丹摩笑道:“亦黑之战那是前车之鉴,就是因为亦黑之战,才让我等看明白你们号称将相辈出的阿史那家其实就懂得大言炎炎地祸害国族” 阿史那科伦苏大怒道:“我们阿史那家怎么祸害国族了” 葛萨丹摩道:“上次南征,你们不也说得头头是道,好像南征安西乃是正确得不能再正确的事情,大汗在危急之际更将兵权交给了令郎,可但结果如何,回纥诸部有目共睹” 阿史那科伦苏叫道:“上次虽然战败,实际上非战略上出错,只是在用兵之际有所谬乱。” 葛萨丹摩哈哈一声:“用兵谬乱难道你的意思是说亦黑之战你阿史那家没有错,错的是全盘指挥的大汗么” “这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说” 眼看两人吵得面红耳赤,阿尔斯兰叫道:“够了” 阿史那科伦苏道:“可是大汗” “不要说了,退下” 对于科伦苏拼死不肯承认上次南征决策是错误的,阿尔斯兰心底忍不住火起,阿史那科伦苏长叹了一声,无奈退下,眼看阿尔斯兰对阿史那发怒,葛萨丹摩心中更喜,他对于攻安西还是攻毗伽,心中其实早打了两份草稿,这时心里已经有底,便拿出一份来,对阿尔斯兰道:“大汗,臣以为,联北庭攻安西,就算得胜并无大利,但反过来,若是联安西攻北庭,得胜之后却有大利” “怎么说” 葛萨丹摩道:“亦黑过去直至宁远、疏勒,一路山地颇多,打下了亦黑,宁远也不好打,打下了宁远,葱岭更不好过听说安西军最近还在葱岭建造了一座托云关,若是情势吃紧,安西军闭关固守,只怕我们就难以寸进了。当年萨图克得疏勒以后,所部就多了许多步兵。疏勒明明比怛罗斯繁华,他却不驻疏勒而常驻怛罗斯,就是因为怛罗斯更有利于培养骑兵。我们若是攻破亦黑、宁远、疏勒,大汗在这几个地方还是得分封大酋大将镇守,要混成一块并不容易。”他看了阿史那科伦苏一眼:“那时候,分封大将自然必须分封有功人等,嘿嘿” 他没有明说,但帐内所有人却都听得明白,知葛萨丹摩是暗示阿史那科伦苏力主南攻且求自任主将,为的是觊觎着成为宁远、疏勒的新主。 阿史那科伦苏心下大怒,却被阿尔斯兰禁言了,没法反驳,真是大怒而不敢言 葛萨丹摩甚是得意,微微一笑,继续道:“但北庭那边就不同了。天山北麓是广袤数千里的草原大漠,与八剌沙衮这边环境相同,大大有利于我骑兵之纵横,如果说疏勒那边利于农商,汉人容易立足,那么天山北麓就利于游牧,是我们漠北派系的天下。所以这次张迈提出要和我们联手共击北庭实在是失策因为北庭的土地他们就算夺占了也很难立足,而北庭之民更不会轻易归附他们。而我们却不同,得其地可以立刻就跑马游牧,得其民更可以马上并为一部在天山北麓,张迈就算一时进入也没法长久立足,而我们一旦进入马上就能吞并其领土、部落,反掌之间相当于是国力增强了一倍” 葛萨丹摩能够爬到这么高的位置,肚子里也是有不少料的,这时说起来条理分明,几乎无懈可击他的这番话勾起了帐内众人的无限联想,金帐之内一些本来倾向于联毗伽攻张迈的也砰然心动。至于那些墙头草,眼看葛萨丹摩如此说,心想他平时最会揣摩大汗的心意,跟着他总没有错,便都不跌地点头,表示赞成。 葛萨丹摩见众人随己,心中就更有底了,继续道:“南征利少而艰难,东征利多而容易,我们的骑兵进入亦黑山地后难以施展其长,进入天山北麓却是如鱼得水,而安西那边,他们威震西域的陌刀战斧军要进入草原,只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眼下安西与我们的实力最多不过半斤八两,但双方平分了北庭,接下来我们的实力一定会占优的,到了那时,安西不来犯就罢了,要是来犯,那是自取灭亡阿史那却说什么唇亡齿寒来危言耸听,简直就是狗屁不通若是我们能混一天山北麓和碎叶、伊丽两河,那时候东进漠北收复故地都有机会了,称霸西域乃至南征中原都有可能区区一个张迈又岂在话下” 阿尔斯兰听到这里,头微微一点,虽然不是很明显,但众大臣却都看见了,慌得纷纷道:“相爷说的不错,眼下正是夺取北庭的千载良机” 阿史那科伦苏急了,叫道:“大汗,千万不能听他的我们万万不能和张迈联手啊张迈的手段实在太过厉害,咱们要是一个不慎,一定会被他吞并的” 葛萨丹摩本来要怒喝,眼看大汗的脸色因为阿史那科伦苏吹捧张迈而变得很难看,就闭上了嘴,果然便见阿尔斯兰怒道:“你给我闭嘴若不是看你年高,我就要派人掌你嘴了” 阿史那科伦苏这才恹恹退到了一旁。 阿尔斯兰便要下令,但口张了张,忽然又停下,道:“且让我再想想。” 葛萨丹摩本来眼看大汗就要决定了,哪里知道他忽然停下,暗想:“怎么回事,难道我刚才的揣摩错了其实大汗是想联毗伽攻张迈的” 阿尔斯兰接连两天都没有召见何春山,也没有召见群臣,到了第四天才忽然传召,当着众臣的面,对何春山道:“你回去吧,告诉张迈,我愿意与他夹攻毗伽。” 葛萨丹摩大喜,喜的不是这个决议本身,而是自己毕竟没猜错大汗的心思。 何春山却只是很淡地一笑,道:“大汗英明。” 阿尔斯兰又说道:“至于进兵时日,任你们大都护抉择,总之只要他兴兵北上之时,我也一定会起兵响应。” 好好抚慰了一番之后,便让阿史那科伦苏送何春山出境。 何春山听说他要派人送自己处境,心中呐喊,说道:“大汗,何春山只是一介使者,如何敢劳阿史那老将军送出数百里外” 阿尔斯兰却笑道:“咱们两家既然议定夹攻毗伽,那就是订立了攻守同盟,对待盟友怎么可以怠慢” 眼见他前倨后恭,何春山明知有异,却也不好再推,当即答应了。 阿史那科伦苏一双老眼深若桃花潭水,葛萨丹摩却对大汗这次的安排甚是迷惑,心想:“到底是哪里不对头呢既然要和安西结盟,为何却派极力反对与安西结盟的阿史那去护送何春山出境”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二章 这里没有张大都护 何春山出八剌沙衮以后,一路都有数千大军“护送”,阿史那科伦苏一路对他不冷不热,绝不与他有半点私下接触,直到望见真珠河,才指着河流说:“恨当初未能投鞭截断此水,踏平亦黑山脉。” 何春山哈哈笑道:“有我大唐陌刀将士在,只怕便是真珠河竭,亦黑山平,也是无用” 这时两人正处于半山腰上,看看下了山就要到达渡口,科伦苏道:“老夫一路未尽主人之道,今天送一送尊使。”两人并骑,护送军不敢靠得太近,马上科伦苏才道:“莫回头,莫有动作,低声说话。” 何春山嗯了一声,道:“阿尔斯兰这次让相爷来送我,是什么意思”他虽明知道阿史那科伦苏已经被贬官,却仍然叫相爷。 阿史那科伦苏才道:“我们大汗的为人,心思缜密,但见事之快不如大都护,决断之狠不如萨图克,但地方诸酋与何使者有来往的事,他只怕已经有所耳闻了。而且葛萨丹摩他们是主张联安西攻北庭的。” 何春山挥鞭指着真珠河,似乎正与科伦苏议论山水,口中却道:“那么他这次让相爷来送我,又作出如此严密的监视,就是不想他们再和我有什么接触了” “是。”阿史那科伦苏道:“因为我是金帐之中唯一极力赞成南征的人,想必因为这样,大汗才让我来送尊使。阿尔斯兰既然已经有所警惕,这次尊使之言,恐怕他就不会尽信,甚至就是葛萨丹摩也可能因此而宠信稍衰,但他与毗伽结盟之心应该还是会有所动摇。当然,尊师回到宁远以后还是请郭将军多加小心,安西那边最好不要露出重大破绽来,否则只怕会有不测之祸。” 何春山道:“若依相爷所料,阿尔斯兰他现在到底算是什么态度” 阿史那科伦苏道:“按理,如果真要东征,对毗伽的使者也就会有动作了,但据我所知,大汗却派了葛萨丹摩的儿子去送毗伽的使者出境。” 何春山奇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没猜错的话,只怕”阿史那科伦苏道:“只怕大汗是要两头准备了。” “两头准备”何春山不知是因为马上带风听不清楚,还是听明白了字句却不明白。 “两头准备,以观形势,那头不妙就打哪头,这是我的推断。”说话间已到渡口,阿史那科伦苏一指,道:“到了” 渡口上都是木筏,没有大船,阿史那科伦苏送到码头,朗声道:“老夫奉大汗之命,直送尊使上船望尊使见到张大都护时多多拜会,就说若有机会,阿史那科伦苏一定会到疏勒一行再次领教领教张大都护的英姿” 这几句话客气中带着言外之意,言外之外又藏有暗示,何春山哈哈一笑,道:“那可欢迎得很,就怕真珠河水流湍急,您老年纪太大了,受不了木筏颠簸,要想到疏勒一行,还是另外找条陆路吧” 阿史那科伦苏嘿了一声,与他执手道别,周围的人望见都从他们貌似客气的言语中听出了暗藏的杀气,阿史那科伦苏在临别时忽然身子向前微俯,低声道:“萨图克是关键,谨记” 便挥手道别。 声名之成,有时候常出偶然。张迈在敦煌做了那么多的秀,真正说起影响力来却还只是打了个底,夜袭狄银的那一役才算奠定了他在河西胡汉各族心目中的地位。然而名气起来以后,他便不再有出格行为也有许多人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并从中分析出许多大道理来。 张大都护在河边洗脚消暑,就有来归的汉家逃民说大都护在看瓜州大泽附近能否耕种,张大都护在河边洗他的爱马,也感动了许多百帐部的忠实崇拜者,觉得大都护这样的大英雄居然连洗马这样的事情都亲力亲为。 其实瓜州北部的土地,大多是一片片的荒土,瓜州大泽的面积甚大,水却不深,只是宽广而已,水味偏咸,勉强可以饮马,人喝却够呛,附近长了不少青草,可是要说到大规模种田则是不行的。 这一带除了百帐部以外,还有一些很小的游牧部落散居各处,这些部落多则数百人,少则百余人,据山据林,一般也很少走出他们赖以生存的领地,曹议金的因循之政使他将人力物力集中在如何笼络既有权势者上面,欠缺了一种对下层百姓的关怀,二十年间也未主动推行减贫之类的政策,偶尔对贫民的赈济也是救济不救贫,且多带有宗教意味或者出于宣传需要,并未成为一种日常的施政。 曹议金没功夫理会这些贫穷部落,这些贫穷部落对曹议金也就没什么感情。但张迈出现之后,却有一些部落主动依附了过来。张迈在百帐军的作为这时已经传播开来,那个“推翻百帐恶酋、平分部落资财”越传越神,沙瓜肃三州的牧民在口耳相传中都很期盼着这个传奇英雄来到自己的部落帮自己翻身。 除了游牧部落意外,瓜州的一些地方领主也开始变得不大听曹家的话,尤其是那些置业于晋昌城外的汉族庄家,在狄银围困晋昌的时候他们大多吃了大亏,如果世上本无张迈,他们忍一忍也就算了,但世上既多了一个张迈,想想张迈的战绩以及他所提倡的政策方针以后,许多人便心动了,开始以各种方式依附过来。 杨易便在瓜州大泽南畔,组合百帐军已经来归之民,在三千精兵之外编成六千牧骑和一千五百名农兵。部伍粗就,但装备却颇成问题,他们虽然吞了刘广武的装备,又在打败狄银之后缴获了许多物资,但六千牧骑还是有将近一半骑的是裸马,农兵用的是木矛那只能用来搞运输,这四千五百人虽能听令进退,但真要他们上战场能发挥多少作用却是难说。 石拔曾半开玩笑地说,那三千牧骑和一千五百名农兵加在一起,他带上龙骧府一个时辰就能将这四千五百人全部摆平。 当时郭漳笑着问:“那要是加上另外三千人呢” 石拔哈哈地笑,就不肯回答了。 瓜州大泽旁的日子是艰苦而兴奋的,张迈在这里想起了疏勒,而杨易则在这里想起了温宿,在狄银退出这一带而晋昌的影响力尚未重建时,张迈就在这里接收战果:一方面是接收各种物资,一方面是接收各方归民。 他们用收集到的物资,张迈与杨易都与兵将同个锅吃饭,平日作息也都在一起,领导人与兵将之间几乎不分彼此,牧民与农夫们见这个威名犹在曹议金之上的传奇人物居然这样平易,与敬畏之余又生出了深深的亲切感来。瓜北的物质生活并未马上就变得多好,但见堂堂大都护也和自己一般劳苦,许多贫民心里便充实极了,张迈所说的那些话也变得越来越有说服力,许多依附过来的百姓都觉得跟着张大都护,未来会充满希望。 不过长远来说,瓜北并非久留之地,半荒漠半草原的土地无法供养起一支脱产的万人大军,张中谋算了一算,觉得按这样的速度,军粮可能会在一个月内就耗尽。 这时狄银已退,没有归义军的支持张迈也没法进军肃州,于是他便让张中谋向晋昌方向发出文书,准备回去了。 在发出文书之后他便召集部众,宣布自己即将回归:“我要先回敦煌迎娶福安公主,完婚之后便回龟兹。你们愿意跟随我的,便收拾好东西跟我走。在高昌、焉耆、龟兹三地,我会安排合适当兵的男儿入伍,不合适当兵的,只要手脚够勤快,也会在那里过上好日子我不会一开始就给你们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但我会给你们安排土地与草场,让你们种植放牧。不过如果不愿意离开故土我也不会勉强你们,我离开这里以后,你们就用我和杨将军这段时间交给你们的本事保卫家园吧。” 上万人听了齐声高呼:“我们都愿意跟随大都护走” 张迈道:“不要这么仓促就决定,回去好好想想。这里的水土并不比龟兹那边差,只要勤恳在这里也能过日子的。” 众人纷纷叫道:“这里虽有农田草地,可是没有大都护,我们愿意去龟兹去焉耆去高昌” 张迈见有这么多人拥护自己,心头一阵感动,叫道:“好了好了,那大家回去收拾收拾吧” 逃民固然已经没什么财产,游牧部落更是可以说走就走,张中谋却想:“眼前这些人虽然都是曹令公的弃民,可毕竟是瓜沙地面上的人口,就这么带走,只怕令公未必肯答应。” 世上总有一些统治者是这样的,他们会遗弃自己土地上诞生的民众,但当有人要代他们接管这些弃民他们马上又会如同受到刺激一般要跳出来破坏此事因为这会削弱他们的威权,而威权被削弱又正是他们绝对无法忍受的事情 可就张中谋还没向张迈诉说这个顾虑的时候,沙州方向、伊州方向还有肃州方向都传出了一些不大好的风声。 首先是伊州方向出现了异常的军事调动。 在刘广武时期,地处沙瓜伊三州之间的百帐部对沙州、瓜州、伊州都安插有耳目,百帐部被张迈改造之后,这些耳目也有部分被承继了下来,这时候便起了作用,探到伊州的部队忽然封锁住了伊州与瓜州之间的道路,商队要通行也盘查得甚严。 肃州方面,则是龙家忽然又有了行动,且他们的这次行动与上次大不相同,似乎有大援在后所以来得十分迅疾,没多久便又推进到了独登山。 可是最让人担心的,却还是沙州。 “嘉陵发来加急密报了。”张迈跟杨易说。 “嘉陵敦煌出事了” “嗯,”张迈的神色沉重了起来,道:“李膑应该已经被抓起来了,还有三界寺以及张家也都被围困了起来。好像这段时间常给张家暗传消息的李家也受到了监视。” 杨易惊道:“曹议金为什么要这么干他发疯了么” 张迈却哼了一声,说:“其实有些事情,我们也早预着可能会发生,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罢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三章 讨张迈檄 “大都护,有一个行脚僧求见” “行脚僧带上来。” 张迈将来人上下打量,讶道:“这不是海印么你怎么变成这样” 海印以往的形象都是清雅洁净,这时却浑身邋遢,下巴全是杂胡须,头顶甚至长出头发来了,身上全是灰尘,仿佛十几天没洗澡一般,见到了张迈叩首呈上嘉陵给他的书信,道:“大都护,敦煌出大事了海印能到这里来,实是历尽了千辛万苦,路上危难甚多,好几次差点连命都丢了。” 张迈接过书信,看了一眼后点头道:“听说三界寺也被围住了” 海印垂泪道:“三界寺被围时我已经脱逃在外,但路上也听到了一些消息,听说家师已经被押解进城了。”当即描述沙州敦煌的见闻,张迈听到一半道:“让石拔、郭漳、姜山、薛云山、曹元忠他们都来听听” 马小春问:“曹元忠” 张迈道:“对,他应该也听听。” 诸将来了以后,海印将敦煌之事重新述说,姜山第一个叫道:“大都护,曹家只怕是要对咱们不利”说着瞪了曹元忠一眼。 曹元忠如芒在背,想要辩解却寻不出话来,只道:“这或许是有什么误会,或者” 石拔冷笑道:“误会,我现在连你为什么会来这里都怀疑了。” 曹元忠仿佛被针刺到了一般,背脊一耸,叫道:“你你说什么” 石拔叫道:“我说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来” 曹元忠大怒:“你怀疑你怀疑我” 石拔道:“你父亲如今连我们李副司马都扣住了,不但李副司马,连和我们走得比较近的张家也都遭殃了,晋昌那边,这段时间我们去问他们钱粮接济、百姓安置的事情,他们也一概不理,反而对我们派去的人像防贼一样防着事情已经这么明显了,难道我们还能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么我们怎么知道你们有什么阴谋” 曹元忠本来极力忍住,忍得胸口不住起伏,可是要反驳,却找不出什么话来,这段时间敦煌与晋昌的动态变得古怪其实他也是感觉到了的,只是他毕竟是代表曹家,代表归义军,有些事情没法站在安西这边的角度去考虑,终于叫道:“好你们不相信我,我走就是了绝不会留在这里让你们担心害怕”说着就要离开。 石拔喝道:“要走哪里有这么容易” 姜山薛云飞同时挺身拦住,手按横刀,曹元忠也是按住刀柄,倏地回头:“怎么,你们想怎么样” 石拔叫道:“拿下他,先交给安九叔将他的话都掏出来,然后用他去换李司马,换完人后我们就杀回龟兹去哼,我倒要看看谁拦得住我” 诸将听了石拔的话都是心头一振,瓜北的这批安西军要回龟兹,向北的话得突破伊州,向东的话得突破沙州,那可都将是硬仗苦仗啊 曹元忠却忍不住一阵害怕,安九是什么样的人最近他已从安西的老兵那里听说,若是落到了他手里那是生不如死他情知在这等情况下自己以及所带来的一千骑兵绝难突围而出,脸上手上青筋暴起,身子不住颤抖,却不知是害怕,还是痛苦。 张迈一直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小几岁,但心理年龄却不比郭漳大几岁的青年,心想:“他不像是作伪,如果曹议金要派一个人来给我们捣乱,不该是派他来。”想到了这里,挥手道:“让他走吧。” 所有人包括石拔和曹元忠都是一怔,石拔叫道:“大都护” 张迈说道:“我相信曹四公子不是搞阴谋诡计的人。而且现在敦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说不清楚,就凭现在已经发生的事情,还无法断定归义军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曹元忠怔怔望着张迈,虽然他是在为自己说话,但曹元忠反而觉得张迈的决定比石拔难以理解。 薛云山道:“大都护,等事情完全明了,那时候只怕罗网已成,怕就来不及了” 张迈道:“不会有什么来不及的。我作为盟友,奉邀前来,如果曹公对我动手,他将失信于诸国;我作为客军,西进为瓜州解围,如果曹公恩将仇报,他将失忠于华夏。失信失忠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不过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不愿意作无妄的猜测。至于阴谋诡计,哼,我相信这些玩阴的招数在我们的铁蹄陌刀面前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自取灭亡” 曹元忠听到他最后一句话也被他的这股豪情所震慑,按住刀柄的手不由得松了,张迈道:“四公子,你回去吧如果这件事情是一场误会,请敦煌方面尽快给我这边一个解释。我离开三镇已经很久了,归义军既然不欢迎我,我也就不会在这里久呆,多则一月,少则十天就会返程,若令公想要留我,请他派个儿子来跟我说,否则的话就别怪我张迈无礼要不辞而别了。” 他这几句话堂堂正正却又不急不躁,似乎半点也不为当下的变局所动。 曹元忠垂下头来,张迈又道:“你回到敦煌以后也请转告曹公,请他继续为国守土,善待百姓,只要他能做到这两条,那他就仍然是值得我们尊敬的河西领袖,但要是发生联胡虐民之事,那时候可就别怪我张迈为国除残、替天行道了”一摆手:“请吧” 他最后几句话说得好重,又是针对曹议金,曹元忠虽然有报国之心,但父亲被人当面这么说,心里难免不舒服,哼了一声,昂起头来,道:“大都护,我不知道敦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自幼家父就教导我们兄弟应该秉承忠孝信义为立身之本因此我坚信家父绝不会作出不忠不信之事我这边回去问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如果我归义军真有对不起安西的地方,我会回来向你请罪” 薛云山道:“大都护,不能让他走曹元忠此去,归义军对我们将再无顾忌。若敦煌那边真要为难我们,只怕还会趁机造谣,说是我们先撕破脸皮的。” 姜山也道:“对,不能让他走曹元忠说什么会给我们一个交代,那也只是说说而已,如何能信。” 曹元忠怒道:“你道我是言而无信的小人么” 姜山笑道:“反正你这一去肯定不会回来。至于不回来的理由,总能找到的。若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被你们曹家害死,又会有谁来责你失信之事” 曹元忠要待辩驳,却又忍了下来,道:“我曹元忠所说之话是否算数,日后自知” 诸将却仍然阻拦,张迈道:“让他走吧。他回不回来都没关系,我仍然希望曹家乃是朋友,但万一期望落空,曹家要玩什么什么阴谋诡计的话我也奉陪,但我会用光明正大的手段来反击。四公子,你请吧,你的人也带走。云飞。” “在。” “给四公子和他的队伍准备三日的干粮。此处离晋昌不远,路上也用不上三天时间。” 曹元忠带了部下,领了干粮,一路上满不是滋味。路上听到消息说狄银再次兴兵,这次是合了龙家在肃州的人马,倾国而来,目标不是沙瓜二州而是张迈且晋昌方面却看不出有打算迎敌的意思。曹元忠内心越来越不安,只是想着:“沙州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爹爹明明下令让我出城辅佐张大都护,免得他孤军在外,为什么忽然形势变成这样” 他所部都是飞骑,不二日抵达晋昌,城内阎肃望见,先派骑兵巡查周围,瞭望是否还有其它跟来的兵马,然后才排阎一山来接,曹元忠不悦道:“你这是干什么” 阎一山笑道:“四公子息怒,一山是怕张迈那厮狡猾无比,竟然跟在四公子身后来袭取晋昌。” 曹元忠惊道:“什么听你这么说,我军是真要与张大都护为敌了这怎么使得这可是叛国背信之事” 阎一山哈哈一笑,道:“瞧四公子说的。大唐早已灭亡,叛国何从叛起而且张迈欺骗我们在前,我们如今只是戳破他们的谎言,根本就算不上失信。” 曹元忠对这两句话听着难受极了,说道:“李唐虽然已经灭亡,但华夏宗统还在,我们归义军也历来是高举宗唐大旗的,大唐灭亡之事,怎么可以说得这样轻佻。再说,张大都护又怎么欺骗我们了” 阎一山哈哈笑道:“怪不得大公子要说四公子中了安西的毒呢。”顿了顿,道:“四公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张迈如何欺骗咱们河西军民,入城之后我叔叔会给你一个交代。” 曹元忠道:“好”便引骑兵入城,经过城楼时隐约看见一道檄文挂在城门之侧,他入城心切,便没细看,但进城之后,又见大街的墙面上也都挂着同样制式的檄文,有一些百姓聚集在檄文下面指指点点,望见有兵马开近才赶紧闪避。 曹元忠见那些檄文这么多,而且看样子都是同一个文本,便问阎肃:“那是什么文书” 阎一山道:“那是令公讨伐张迈的讨伪钦差、伪节度、伪汉民张迈文。” 曹元忠惊道:“你说什么什么伪钦差、伪节度、伪汉民” 阎一山笑道:“四公子,那张迈根本就不是什么钦差,是个假货那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也都是他自封的,他们安西军也根本就不是什么汉家后裔,其实就是一个冒充安西四镇后裔的蛮夷部落。” 曹元忠全身一震:“你说什么” 阎一山又道:“不但如此,他们这次进入河西,表面上高举汉唐大旗,实际上干的全是分化挑破之事我们和甘州回纥本无仇怨,若不是他怎么狄银可汗怎么会无端端起兵来犯这其实都是张迈的奸计,是要我们河西各邦自相残杀,他来坐收渔人之利。四公子你想想,这次瓜州之战,死了多少胡汉百姓,结果成就的,却不只是张迈一个人的令名么此人大奸若忠,似汉实胡,所以不但将沙瓜军民都骗过了,就连令公与四公子也都受了他的蒙蔽幸好最近令公已经醒悟过来,又派人探访得实,方知这个张迈果然是个假冒汉人的胡种,又窥破了他重重挑破民族和谐、祸害河西稳定的奸计,这才发出檄文,并传召河西诸族群起而攻之” 曹元忠听得呆在那里,勒马停蹄,好久才反应过来:“那狄银那边” “狄银可汗那边,也会与我们联手”阎一山道:“张迈此来野心不小,他的目的可不在于迎娶福安公主,而是要吞并河西,因此凡河西军民不分胡汉,如今已经下定决心,定要将这个祸害彻底剿灭” 曹元忠走了以后,张迈道:“大家都下去各自准备吧或许我们将会有一场苦战要打。” 这天晚上张迈才要歇下,忽然有许多人相携求见,马小春一问,却是许多依附来的百姓前来问讯,原来他们不知从哪里听到一些谣言,说张迈这个钦差是假的,这个汉人是假的,这个大都护、节度使也是假的,说他本来是个胡人,冒充汉人来破坏河西安定繁荣的局面,归义军与甘肃的战乱也都是他所挑破,归义军方面最近才戳穿他的骗局,正准备兴兵来讨伐他。 依附张迈的瓜北百姓无论胡汉听了都感彷徨,就来问这个谣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小春吃了一惊,叫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张大都护是钦差,自有圣旨为证,大都护、节度使之位是郭老都护所传,怎么会是假的” 回去禀报之后,张迈却一笑了之,道:“告诉百姓,如果他们害怕曹家,如果他们不相信我能保护他们带领他们,那就让他们自行散去吧,我之前赏赐给他们的东西,还有赈济他们的东西,也都可以带走,我不会为难他们。” 第二日果然有不少人默默离开,杨易对这些人的离开不为所动,暗中对石拔道:“这些人走得好” 但谣言却越传越凶,最后一些百帐军的牧骑也动摇了因为一些人竟然拿到了归义军发出来的檄文。 薛云山是第一个拿到这檄文的人,他看了一遍后心中一凛,寻思:“这檄文所言不无道理,张大都护以朝廷西行特使起家,若是他是从东方打来,还有点可信,但他却是从西面打来,或许根本就是一个胡人部落自称汉邦什么钦差云云都是假的” 胡人而自称汉邦,那是常有的事,但薛云山这疑虑只是一闪,便想:“就算他真是胡人那又怎么样他是如此英雄人物,又有这许多英雄部属,无论是胡是汉都有机会纵横天下而他所推之善政放眼西域又有谁人能及我若是现在反他却还能去投谁曹议金已经是衰朽残年,毗伽狄银更是张大都护的手下败将,再说他们也不见得会重用我,还不如跟着张大都护,若能突围成功,那我将来也有从龙腾飞的机会” 便拿了那道檄文连夜来见张迈,道:“大都护敦煌要对我们动手了” 张迈正和杨易议事,杨易一听道:“怎么他们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对我们用兵么” “他们还没那么鲁莽,”薛云山道:“曹家乃是汉家老货,深知名不正则言不顺的道理,最近的事,他们是一步步、一步步地逼过来,先定名份,然后动兵合围,现在他们动手是还没动手,却已经发布了讨伐大都护的檄文” 张迈一奇,道:“檄文讨伐我我有什么好讨伐的” 薛云山道:“他们污蔑大都护是假汉人、假钦差、假节度使、假大都护,而且曹家学了乖,还用变文的口吻将这檄文编成歌诀,如今军中已开始有人听说了在传唱,我听见以后已经将传唱者软禁,却不知道还有没有漏网之鱼。”说着便呈上檄文。 张迈心想说我是假钦差也就算了,但听到“假汉人”三字不由得感到荒谬异常,接过檄文来,却见上面写的是“大唐归义军节度使,河西、陇右、伊、西、庭、楼兰、金满等州观察处置使,太保曹议金告安西、河西诸族军民:有张迈者,派系实出西北胡蛮,挟边远夷众,席卷而东,数年间战功赫赫,连下千里,闻者震惧。其人诡托汉姓,其军伪为唐裔,议金一时不察,竟为所欺,与之结盟,并议为婚姻之亲,邀之入境,本待联贤以重振西北汉统也。不意张贼入境以来,煽动敦煌民心于内,使吾民不复淳朴,挑拨甘州友邦于外,使友邦竟成仇寇其行邀忠敬之名,而其心实不可测余见及此,戒惧自省,经多方查探,方洞悉其奸谋,而瓜北之乱已成,晋昌之危几殆议金夤夜思之,常自痛心疾首。然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今乃集沙瓜之大军,顺友邦之推心,檄告安西、河西诸族,爰举义旗,同戮此獠张贼声势虽盛,威名虽重,然以孤军而处瓜北泽南,四方无路,营中缺饷,正如鸟入罗网、兽在阱中,我河西大军四合,必可一鼓而克敌诸族诸军若能顺吾将令,共立摧敌之功,则封赏爵赐,不至旁落,若其畏缩不进,徘徊歧路,必行诛伐” 这道檄文张迈看到愕住,杨易接过,一目数行扫了一遍,也读得心惊,忍不住拍案叫道:“釜底抽薪,好文章唉,可惜,可惜,可惜将这些才华都拿了来对付自己人”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四章 共讨不义军! “我假冒汉人我假冒汉人”张迈重复了两句,忽然放声大笑,仿佛是听见了生平最荒谬的笑话:“这曹家,真是他们造谣就不能挑好一点的造么” 其实客观来说,这道檄文提出的疑点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但张迈却自知自己乃是汉人,所以便自然而然地觉得这谣言无比荒唐。 薛云山道:“大都护,这固然是谣言,但曹家显然在这件事情上下了许多功夫。这段时间我们并未禁止归附民众与瓜南来往,虽然因此而得到了不少物资情报,但这些谣言也就跟着带回来了,眼下这谣言只怕已经传得颇广,就属下所知已经有一些人动摇了,甚至相信了,因此属下以为大都护是否能出面澄清一下” “澄清”张迈冷冷笑道:“怎么澄清对这种谣言,怎么可能澄清曹家说我不是汉人,我说我是汉人,如何证明现在去长安让大唐天子给我写个圣旨证明么” 杨易却怒道:“澄清个屁大都护,我这就引兵前往沙州,将曹议金这老不死拖出来问个明白” 张迈对这件事情还有一笑的雅量,但杨易却发起怒来,曹家的这道檄文,除了质疑张迈的身份之外,更将安西四镇后裔在西域上百年的坚持也都一概抹杀郭杨鲁郑诸姓历代以降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这才有了今天的局面,而曹家却要将这一切一语抹杀,甚至说他们是假冒的大唐后裔,此言已辱及四姓先祖,这让杨易如何忍耐得住 杨易绝非一个莽夫,但这时爆发出来,粗暴程度却比石拔犹甚 张迈忙拉住他道:“阿易,别冲动这笔账我们肯定要跟他们算的,只是不是此刻。” 杨易对着敦煌的方向冷冷一笑,克制住自己坐了下来,说道:“我也明白,不过,哼哼就凭着这道檄文,我安西诸姓就跟曹议金没完什么曹令公,还说继承张义潮的遗志狗屁说到汉家派系,与我郭杨鲁郑四家相比,他姓曹的算什么东西将来敦煌城破之日,这个公道我定要代列祖列宗讨回来” 安西诸大姓以曹氏在西北独撑大唐旗帜二十余年,本来对曹议金颇有好感,杨易之谋河西非起于今日,然因心里还有这份感情所以对曹家行事常有顾虑之心,不愿意以太过激烈的手段对同胞刀兵相向,心底实在还希望能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但这道檄文一出,曹议金对杨易已经再不能有半点牵碍了。 杨易将那檄文一扬,道:“迈哥,这东西我这就拿去给兄弟们瞧瞧,你看看他们会怎么说” 张迈点了点头算答应,杨易便出帐去了。 薛云山知道杨易所说的“兄弟”是他们带来的三千精锐旧部,这些人的反应他自然可以想象得到,见张迈未因为这道檄文而失去冷静,便靠近了两步,说道:“大都护,曹家虽然是造谣,安西三千精锐自然也都知道他们造谣,但对外界而言,却未必能有这样的认知。曹家既然不承认大都护是汉人,那之前我们对的种种华夏大义的谴责,就变成无的放矢了。而他们再要发兵攻打我们,也变得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么”张迈道:“那就让他们名正言顺地来吧我相信天下人不都是傻子。” 薛云山道:“长久来说真相肯定要显露,但一时之间,许多人却还是有被蒙蔽的可能,所以请大都护按耐下心中之愤怒,要想过办法,使沙瓜百姓知道这是谣言尤其是要跟咱们麾下的万余牧骑农兵讲清楚。” 张迈知他是提醒自己要先安内,因他此刻麾下除了三千老兵之外,其他人的确都是曹家“攻心”战术的对象,正属于“不明真相者”,再看了薛云山一眼,忖道:“他看事倒也十分冷静缜密,既有规谏我的勇气,说话又懂得委婉,瓜州难得有这样的人才”便道:“云山” “在” “今晚就在瓜州大泽湖畔点燃篝火,召集百夫长以上将官和里老,我要叫他们明白,什么才是大唐的真相” 薛云山见张迈纳己之见,心中大喜,立即应道:“是” 瓜州大泽湖畔,数十处大篝火冲天而起,除了大风吹得湖水响,再没有其它的动静。 这段时间来杨易对来归诸部重新编伍,张中谋则对来归百姓进行编户,此刻百帐部以及来归百姓中百夫长以上将官、里老以上父老齐聚在张迈身边,数百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在这片被帐篷围起来的空地上静待张迈发话。 远处偶尔会传来石拔的咆哮,咆哮的不止是他,刚才杨易拿着檄文去给三千精骑看时,如卫飞等人都还只是帮怒而已,像郭漳当场就拔刀子要去敦煌跟曹议金拼命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曹议金对安西唐民来历的质疑,在注重荣誉感的安西军人心里那真是比杀父之仇还要深重这三千人的怒火要是真烧起来,只怕连瓜州大泽都要被烤干 张迈站在湖边的一块大石上,问数百方归将官里老道:“大家知不知道,跟我东来的这些弟兄为什么发这么大的怒火” 数百人有知道的,有不知道的,张迈道:“当年安史乱大唐,西域沉沦,回纥、吐蕃的势力越来越大,而华夏的势力则日渐式微,眼看大唐疆土逐步沦陷,却还有一些汉家英雄宁死不屈,在归路隔绝的情况下也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沙州,是张义潮公起兵横扫河西,在安西,是郭杨鲁郑四姓负孤城而顽强坚守,城破之后又不肯臣服,以至于步步西迁当其时,他们当年并不知道自己流洒的血汗会不会有回报,唯一支持他们走下去的,只是华夏不灭、大唐不亡的信念他们处在随时会被杀害的境地,却没有畏缩,胡人用安乐的日子来引诱他们,他们也没有动摇,为了保住自己的族统、为了保住汉家的骄傲,他们宁可选择新碎叶城那样的偏僻苦寒之地,这么一过,就是四五代人四五代人啊父死而子继,子死而孙继,一直到了今天,才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打破胡人的包围,横扫西域,建立了当前安西大都护府的赫赫功业” 安西四姓的事,由于安西唐军长征变文的传播瓜北也多有听说过的,至少聚集在这里的几百人都是知道的,这时张迈又说得动情之极,许多人不知不觉便被感染了,暗自叹息,外围郭漳也怒吼了起来,因隔得远了,听不清楚他在怒吼什么,然而那怒火却是谁都听得明白的。 “可是今天,却有人要将这一切全部抹杀郭漳是个很平和的少年,这时也发怒了,为什么呢”张迈本来一直低沉的声音忽然拔高:“因为有人侮辱了他的祖宗”他大怒道:“如果有人当着太宗皇帝的面侮辱高祖皇帝,太宗皇帝会怎么样如果有人当着河西汉民的面侮辱张义潮公,河西汉民会怎么样如果有人当着你们的面侮辱你们的祖宗,你们会怎么样”张迈指着郭漳的声音传来的方向道:“我相信,如果你们还有一点血性的话,你们就一定会像郭漳一样” 他的话铿铿落地之后,便道:“云山” “在” “将曹议金那狗屁不如的檄文,念给大家听” “是” 薛云山便将那讨张迈的檄文念了一遍,但数百人里头却只有几十个人听明白了,张迈道:“咱们部内老粗多,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只怕多数人听不懂,我来解释一番吧曹议金这道檄文是说:我张迈是假钦差,安西唐军全部都是假冒的汉民,所以他准备联合狄银来夹攻我,要河西各族都响应他,谁跟随他就赏谁,谁反抗他他就要杀谁” 所有人听得心头一震,张迈却狂笑了起来:“胡人胡人我张迈是假冒汉人的胡人到底是谁,在西北汉弱胡强之时高举大唐旗帜,为汉家保种,为生民立法,为百姓血战又是谁,用陌刀与铁蹄逼降了岭西回纥、击败了岭东回纥、教训了甘州回纥又是谁,使宁远至高昌数千里间为非作歹的胡人闻汉风而丧胆胡虏恨我,唐裔亲我,西北百姓人人心中都有这一笔账,而他曹议金,他又做了什么呢沙瓜二州在他手中二十年,汉人可曾挺直了腰杆没有他治下的沙瓜,是一个汉人连与胡人打官司都不敢的天下但如今曹某人联合了胡人要来攻我,原因却是说我假冒汉人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加荒唐的笑话吗” 远处石拔与郭漳的怒吼渐渐低了,但谁都听得出那只是暂时的压抑,就像火山再次爆发之前的空挡,张迈停了停,说道:“在座诸位并非随我一路从新碎叶城赶来的,我们相处的时日还短,听到这样的狗屁话也许也要怀疑,因此云山说我最好召集诸位澄清一下,但是,我今天召集诸位来,不是来向诸位澄清的我是汉人,那就是汉人我安西军乃是大唐后裔,那就是大唐后裔这本身就是真相,没有证明的必要我今天召集诸位来,是要告诉诸位” 张迈忽地又停住,不但话停住,连呼吸都停住了,周围数百人几乎也都同时屏住了呼吸,当这份难耐的静持续到难以忍受的时候,张迈才在一声湖浪拍击之后猛地道:“我要告诉诸位:我的身份不需要用言语来澄清,我张迈,还有安西唐军的将士们,会用横刀和铁蹄,让世人知道一种未加篡改的真相,让发出这道檄文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他一指篝火旁的数百众:“你们愿否跟随我” 姜山等百帐部青年奔了出来,单膝跪在巨石下面,一起道:“吾等愿跟随大都护,挥师敦煌,共讨不义” “说得好”张迈道:“如今的归义军,已非当年之归义军今天他们的做派,正该叫做不义军” 晋昌城内,曹元忠见到檄文后也震骇了好一阵子,但过了一会就反应过来,扯住了阎一山道:“这道檄文是谁拟的” 阎一山慌忙道:“是令公口述” “你胡说”曹元忠道:“张大都护自起兵以来,干的都是振汉抑胡之事,就算是归附了他的胡人,也都得遵守汉俗唐律,这些事情西北军民有目共睹这檄文说什么他本是胡人,这种话只能拿去骗愚夫愚妇,我父亲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 阎一山素知道他脾性暴烈,也不愿意得罪他,便和稀泥道:“这是敦煌传来的消息,难道还能有错” 曹元忠哼了一声道:“不和你谈这个了,我要见我二哥” 阎一山道:“二公子离开晋昌已有十天了。” 曹元忠惊道:“什么二哥走了怎么都没给我个消息那现在晋昌是谁掌管兵权” 阎一山道:“是家叔阎肃。” 曹元忠一听便知道事情古怪,问道:“二哥为何忽然回去” 阎一山道:“似乎是令公病情有了变化,所以敦煌方面发来急报,让二公子连夜赶回去,却让家叔到此来替代二公子。” 曹元忠惊道:“爹爹病情有变有什么变为什么不通知我” 阎一山道:“这现在好像又没什么事情了。”曹元忠心情急了起来,道:“快带我去见阎叔叔”便到城主府邸来见阎肃,他听说曹议金病情有变后本来十分担忧,但在来的路上却想:“这里头多半又有古怪” 曹家在沙瓜是自称过“令公大王”的,虽无明确地称帝,却有君王之实,阎肃是曹元忠的长辈,官爵也比他大,却显得十分客气。曹元忠虽然骁勇善战,但城府不深,见阎肃对自己毕恭毕敬,就说道:“二哥既然走了,那晋昌的防务便暂时由我负责吧。” 阎一山惊道:“那怎么行四公子虽然是曹姓嫡系,但兵权是敦煌方面授予,没有鱼符,便是大公子来了也不能接管兵权四公子,你要掌管兵权的话,只要敦煌那边一道文书下来,我马上将兵权交与四公子,但现在的话,恕老朽不敢从命” 曹元忠见他这样的态度更是起疑,但也拿他没办法,晚上歇息辗转反侧,却仍然无法决断,第二日却被几个心腹吵得跳起,叫道:“四公子,出大事了” “什么事情” “我们的人都被调走了,你快去看看” 曹元忠起来到营中巡视,却发现营内空空,吃了一惊,一路打听,才晓得自己麾下的士兵刚刚领到命令,要重新编入晋昌军防之中。 曹元忠怒道:“我人还在这里,阎肃怎么就敢夺我兵权” 留守的有司军吏却道:“四公子息怒,阎老将军有敦煌授予的大权,主宰全瓜军务,按理来说四公子也得听他的。” 曹元忠心想:“这里也不能呆了,谁知道阎肃肚子里到底装着什么药这一千人虽然不多,却也是我的老本了,若被阎肃整编了去,那我就成了一个莽夫,什么也做不成了”他对城内各处地方十分熟悉,当即引了几个心腹径奔晋昌城内大营,果然望见大营军官正在阎一山的率领下整编自己的部队。 他赶了过去叫停,道:“所有人全部上马,随我出城” 阎一山叫道:“四公子,家叔有令,四公子的这部人马必须重新编入晋昌军防之中四公子你也不能擅自出城” 曹元忠冷笑道:“我是奉了爹爹的命令行事的,你们要我听命,除非再拿爹爹的亲笔信来”呼众部属:“随我走” 他是一千骑兵的顶头上司,又是曹议金的爱子,众兵将被他一招呼都跟了过来,曹元忠便要引兵出城,阎肃带人赶来阻拦,叫道:“四公子,你做什么去敦煌已有命令,若四公子回到晋昌时,必须留在城内待命” 曹元忠道:“敦煌,敦煌,你少那敦煌来压我,我现在就去敦煌看看你们到底搞什么鬼” 引了一千兵马冲出西门,阎肃也不敢拦他,曹元忠出城之后便向沙州赶去,路上听说甘州回纥已经在和晋昌接触,心中大不痛快 他身份特殊,沙瓜两州又是情面社会,沿途关卡不敢拦他,曹元忠从晋昌到敦煌,一路如行无人之地。 因是轻骑,很快就抵达敦煌城下,却见郊外吊死了一排人,近看了都是光头竟然是一百多个和尚曹元忠望见,心中便生不祥之感。 要入城时,却听有童谣唱到:“敦煌曹氏,倒行逆施,联胡攻汉,人人得而诛之” 曹元忠大惊,循声望去,却见孩子已经被大人捂住了嘴巴带走。曹元忠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联胡攻汉,联胡攻汉那檄文说张大都护是伪冒的汉人,这童谣偏偏又唉到底谁是胡,谁是汉啊”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五章 弃否 曹元忠走了以后,张迈立即召集心腹部将,讨论如何应付当前局面。 杨易道:“摆在我们的眼前的,有三条路,第一条路,是不顾一切西归高昌,传檄河西,起三镇之兵讨伐曹氏。” 心腹部将中的老成派都觉得这个办法不错,田浩道:“可是要西归高昌,容易么” “不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我们以精骑冲关,三千人都带足半月肉饼干粮,避开坚锐,突其弱旅,按我的推算,咱们三千精锐护送大都护回去应该是没问题的。这对我们来说是最不冒险的办法。” 诸将想起过关斩将,都感兴奋,这段日子来已经和姜山等结为好友的郭漳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三千精锐那百帐军这边” “他们只怕大部分人都没法去到高昌了。”杨易道:“现在我们和高昌的通信被切断了,没法直接和高昌取得联系,庸叔、薛复他们对我们这边的情况不了解,也就没有办法作有效的响应。所以选择这条路的话,我们必须尽弃羸民,”张迈明白,杨易所说的羸民就是这段时间来依附的百姓,包括晋昌城外逃难来的百姓,以及没有战斗力的百帐部牧民,“一路之上,需死弃十之之农兵,死弃十之六七之牧骑,而三千精骑则应该有很大的机会可以保全。” 石拔本来觉得冲关斩将乃是一件豪事,听到这里眉头却忍不住皱了起来,安西唐军有两面大旗,一是宗唐,二是爱民,现在杨易说的这个办法,先是将来归附的百信弃之不顾,跟着将新近来归的牧骑、农兵当炮灰,就兵法上倒也没什么错误,但如此功利的做法却势必会严重影响安西唐军在河西百姓心目中的形象,甚至对石拔等人内心的信仰造成巨大冲击。 现在安西军和归义军都在加强宣传抹黑对方,河西百姓对双方的说法是将信将疑,若张迈一遇到危险就自己逃回安西,却将大部分跑来依附他的百姓都丢下,沙瓜的民心走向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就难以预测了。 田浩道:“或许可以这样,我们让他们先散布到瓜北各处去,等我们领兵打回来,他们再来迎接我们。” 杨易冷笑道:“别作这种天真想法了,百帐部牧民虽然因为我们得了一些好处,也都爱戴大都护的勇武,但毕竟新附不久,如果我们一直对他们不离不弃,他们应该会继续追随我们,但如果我们在这等形势之下将他们抛弃,他们中大部分人权衡利害之后,一转身就会转投曹议金或者狄银。而且我们后脚一离开,敦煌和甘州的骑兵前脚也就会跟着逼来,我们一走,这些依附过我们的人若不投降只怕马上就要面临清洗。”说到这里杨易忽然想起了两年来杳无音讯的杨定邦,叹道:“若是我叔叔和我们新碎叶城的旧部,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许还会设法图存,但百帐部的牧民绝不可能这样坚忍地等候我们的。” 张迈点头道:“不错,之前我们把话说得多冠冕堂皇都没用,这当口百姓看的,只是行动。当初刘备从新野被曹操赶到江夏,后来之所以能够轻易地重得荆州,和他一路上宁可失去军事优势也对百姓不离不弃是很有关系的。我们如果带着那么多百姓,只怕逃不出曹家和胡人联手的包围圈,但如果舍弃他们,回头他们也会将我们当做陌路人,到了那时,我们就算尽起三镇之兵也只是强行侵略河西,很难再有来自内部的助力,我们的河西之行也整个儿变成了鸡肋。” 杨易心道:“刘备被赶到江夏一路上对百姓不离不弃有这事么”但这当口也没穷究这段历史。 石拔叫道:“大都护,我们不能这么做百帐军的兄弟,瓜州的父老,对我们可都是一片真心人家拥护我们,我们就不能辜负他们” 田浩道:“话是这么说,可要是带着这么多的人,我们根本就没法突围逃走。” “我们为什么要逃走”石拔道:“咱们就直接杀奔敦煌去哼,曹议金的人虽然多,可未必挡得住我们的铁骑” 田浩和邱子骞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曾做过石拔的上司,这时官衔反而在他之下,对这个爬得好快的猛将小弟口里不好说什么,那眼神却显然是觉得他太冲了。 不意杨易却道:“石拔所说,也是一条路子。若以三千精骑为核,以牧骑、农兵为辅弼,先破常乐,用偏师作出要攻击晋昌的样子,其实却以奇兵直奔敦煌,那么将有两三成的机会一举而克定河西” 石拔听得热血激涌,田浩、邱子骞却齐声道:“两三成” “是两三成,那已经算多了。”杨易道:“那还必须是常乐攻克胜利,曹议金措不及防,且敦煌真如曹议金所说兵力薄弱,那样我们就有可能成功。但万一这三个条件少了一个,那我们就可能会进退维谷,如果三个条件少了两个,那我们就可能面临前有坚城、后有追兵的绝境了。” 张迈沉吟道:“常乐城防薄弱,我们又刚从城内出来,对其防务知根知底,用上偷袭的话,反掌攻占到手可能性不小。但曹议金是头老狐狸,他既然要动我们,敦煌怎么可能不设防而且我也不相信沙州的兵力真的如他所说的那么薄弱。” 他这样说就相当于是否决了这个提议,杨易道:“如果这样的话,那就只剩下第三条路了。” “什么路子”郭漳问。 “置之死地,以期全胜”杨易一字字道:“既得民心,又得河西的全胜但走这条路的话,能否成功,就不只是取决于我们,更要看我们在高昌的兄弟们如何配合了。” 田浩邱子骞都有些,张迈却明白杨易的意思,沉思良久,终于说道:“我信任郑渭,我信任薛复,我信任庸叔,我信任慕容春华,我信任奚胜我不但信任他们的忠诚,而且信任他们的智慧”看了杨易一眼,也在他的目光中寻到了支持,便道:“阿易,就这么办吧” 在知道曹家已经和张迈撕破脸皮以后,百帐军中思虑较远者心中不无担忧,如果瓜北和安西接壤,他们不会彷徨,但现在张迈这支飞军却显然处在沙瓜伊肃的包围之中。 “张大都护神勇无敌,或许能冲杀回去,但是,我们怎么办呢” 哪怕只是牧民中的下愚,也会考虑这个问题。 辅营校尉曹昆提了一瓶马奶酒,来寻薛云山,看看四下无人,便嘲笑他道:“怎么,你居然也没能进去么听说张大都护的主帐里头,这会可有不少人呢你最近又献檄文,又献谋划,连拍他们的马屁,我还以为这次一定有份进去呢,谁知道还是在这外头干看” 薛云山哼了一声,道:“我没想那么多。” “没想那么多真的么”曹昆道:“他们为了不让姜山薛云飞想那么多,这次故意先让他们带兵出去巡视,但对你,似乎连这等心思也懒得用了。” 薛云山又哼了一声,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曹昆道:“你认为我要说什么” 薛云山沉吟着,道:“张大都护杀我岳父,散财济贫,眼下那些翻身了的下层部众个个都当他是救世的英雄。我也觉得他是个英雄,所以愿意追随他。” “可你现在却连进那座帐篷的机会都没有。” “有些事情,要一步步来的。”薛云山道:“换了是你我,会那么快就信任一个人” 曹昆打了个哈哈,取出两个碗来,将马奶酒斟了,呷了一口,赞叹道:“这马奶酒真是不错虽然听老一辈的人说,中原有着许多可以上得了瑶池蟠桃宴的美酒,但我却觉得这马奶酒便已经够有味道了。瑶池宴会的美酒我想象不出来,总觉得或许是假的。” 薛云山却道:“那只是因为你没有走出河西,中原能够屹立那么多年,应该不是假的。你怀疑它,只因为你没见过”他也呷了一口,道:“我却觉得这马奶酒太酸,既然有机会喝到瑶池琼汁的话,怎么地也得试试吧。” 曹昆道:“但是现在龙面将军的情况可不妙,能否飞上九天不晓得,但一个不慎,马上就会掉入万丈深渊去,那时候咱们跟着他,喝瑶池琼汁是没机会了,喝地狱里头的铁汁到很有可能” 薛云山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曹昆却仿佛没看见,又似乎看见了却故意要说下去:“而且,看他们如今的做派,我总思疑着”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道:“我思疑着他们会不会在危急关头将我们给弃了。” “弃了”薛云山眉头一跳,其实这件事情他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从来没像曹昆这样发诸言表。 曹昆道:“姓张的将你岳父杀了,没夺他的财产却分给了百帐部所有部众,这一点我很佩服他这证明他是有野心的,所以不至于贪财。可是他所说的那些忠信大义我却不敢轻信反正刀握在他手中,他想说什么都行。人处在顺境中时,谁不会讲几句漂亮话呢不过这次曹令公忽然给他来个阴的,将他逼入了困境,我觉得这却是一个好机会一个看清楚他真面目的好机会” 薛云山也压低了声音道:“你是说” 曹昆低低道:“咱们看他接下来准备怎么办,那就晓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如果他们从帐中出来,宣布说要突围回高昌,那我们可就得小心了现在瓜沙肃三州已经有不少百姓来依附他,这些百姓都是没法打仗的,别说打仗,连自保都不行,带着他们的话,路都走不动。所以他要突围,第一步就是得弃百姓第二步,是选拔出突围部队,多半会让农兵去打幌子,而他们的主力则趁机西归,第三步,便是拿我们这些新降的人去冲关铺路,好让他们的三千铁骑踩着我们的尸体回高昌去” 薛云山道:“这不至于吧”但心中却知道曹昆的这个判断非但可能,而且是相当的可能 曹昆道:“不管怎么样,待会看他们出来怎么说就清楚了。如果他们说要突围,哼那我们就不必等了。” “你要干什么”薛云山有些吃惊。 “干什么自保啊”曹昆道:“如果他们要突围,三千铁骑要冲回去应该有可能,姜山的内营也有机会跟着他们回去,但像我们辅营的话,十有都得去给他们挡枪挡刀但是,哼我不会坐以待毙的。如果他们真有这样的打算,我也自会有我的生存之道” 薛云山盯着曹昆:“你你难道打算将张大都护给卖了不成” 曹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道:“还记得安西唐军长征变文里头,张迈说过的一句话么他说:如果有一天我抛弃你们,那你们也就可以抛弃我哼,这人说的话,总是这样豪雄,所以让人一听就心动,但是我却不愿意轻信这些,我要看的是他怎么做现在也正是一个好机会,如果他真的打算弃我们而自己突围,那他就和曹议金、狄银等人没什么不同,这样的人,都只是长着一张嘴而已自然也就不值得我们为他拼命我虽然不喜欢使阴谋诡计,但为了自保,有些事情也就不得不做了。” 从曹昆看自己的眼神薛云山很明白,他既然当着自己的面说这样的话,那就是有意邀自己入伙了,但薛云山却还是道:“我想再看看,一个能从新碎叶城那样的弹丸之地崛起,数年间横扫西域的人,应该不会像你说的那样不堪” 曹昆道:“我也希望他不是,可万一他是呢你是否想:就算百姓无法突围、农兵无法突围,牧骑无法突围,我跟在张迈身边应该也能突围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你这是什么话,第一天认识我么”薛云山怫然道:“河西是我的根,瓜北是我的源,如果他们用这根源来开枝散叶,那我当然乐得追随。但如果”他停了下来,似乎在想如何措辞,终于道:“如果他的决定是要断我们的根源,那么我也不会坐等愁困的。” 曹昆喜道:“你能这样想最好”将马奶酒斟满,正要与他干杯,却听大都护军帐的方向响起了集结号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六章 群贤策集 杨易治军甚严,号角停歇而未到,第一次重罚,第二次便斩首曹昆和薛云山两人赶紧放下马奶酒赶去集结,号角停歇,诸营早已到齐,这是过去这段时间杨易训练的结果。若是兵器犀利,器械整备的话,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其实也颇可观了。 曹昆心道:“若说到纪律严明,河西没一个势力能这样,刘广武更是拍马也赶不上。” 张迈站在点将台上,环扫一圈,这片被作为校场的天然空地没有一点人声,一些依附的百姓站在外围观看,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杨易向张迈禀报说人已到齐,张迈这才开声,道:“根据探子最新的回报,狄银已经越过瓜肃边境,晋昌守军也已经有一部开出城外,伊州也派出了部队,过柔远,在瓜州、伊州的边界星罗峡布置了兵力,伊州那边不但有归义军的人马,而且据说还有胡人,总之现在三块兵力正如铁板一样正向这边推来局势十分危急了。” 曹昆心头微震,他原来也料到归义军那边接下来一定会有动作,却也没想到动静会这么大,连伊州的兵力都动了。 “看来曹家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扼杀安西,却不知道张迈他会怎么样呢”曹昆心想:“若他要逃走的话” “现在当务之急”张迈的话打断了他的思忖:“就是如何保护百姓” 薛云山、曹昆都是一怔,却听张迈继续道:“打仗是咱们军人的事不能让百姓卷进来泽北的牧民也好,泽南的农夫也好,都是因为相信我,相信大唐,所以才来依附,因此我有责任对他们负责狄银也罢,曹议金也罢,他们要来就让他们来,我不怕,但第一步,我们要先设法让手无寸铁的牧民、农夫免遭池鱼之殃” 曹昆听得有些呆了,除了三千精骑之外,新加入的牧骑、农兵也绝大多数有亲人在附近,张迈所说的“手无寸铁者”,就是他们的父母妻儿姐妹,听到张迈说要先保护他们,心中都生出感激来。 张迈道:“这次敌人四面夹击,西面、南面是归义军,东南是甘州回纥,这两部应该会首先进攻,伊州方面,兵力不如前两个方向,我料来会设堵,也就是说,很可能是南攻北堵的局面因此我判断:只要我军尚存,瓜州大泽以北的荒漠草原地带就可以保全狄银和曹议金这次的目标是我张迈,那么就让我张迈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曹昆又是一怔,听张迈不准备用百姓来做炮灰,而是要替百姓挡劫,那可是他万万料不到的事情了,便听张迈已经在施法号令了“郭漳听令” “在。”郭漳出列。 “竖上我和杨易将军的大旗,让敌军清楚我的所在” “领命” “张中谋听命。” “在。” “你部署农兵,将所有辎重器械,带往旧玉门关,我们就在那里等候曹令公与狄银可汗大驾光临” “领命” “田浩,邱子骞” “在。” “你们二人各带两营兵马,田浩在东,邱子骞在西。若遇到游骑靠近百姓队列则将之歼灭” “领命” “石拔” “在” “你带领一府兵马,行在全军中位,若有大军来袭,不管来的人有多强,都由你负责击退若是让大部队冲近行伍,你就别来见我了” 石拔半点也不犹豫:“领命” “姜山、薛云山、薛云飞、曹昆” 曹昆没料到这么快就叫到自己,赶紧出列。 张迈道:“你们四人火速发动百姓撤入泽北,薛云山,薛云飞负责百姓行伍,姜山、曹昆负责防护,限五日之内最后一拨抵达玉门关,从瓜州大泽西南角绕过,十日之内全部进入泽北草原进入草原之后,所有百姓化整为零,散入草原各处游牧,大军攻击我会在玉门关扛住,小股进犯,则由你们四人设法击退” 姜山道:“大都护,如果我们内营、辅营都走了,剩下大都护孤军在玉门关,那不是很危险” 张迈笑道:“危险哈哈,哈哈别担心,我自有破敌之计如今正值夏季,水丰草长,众牧民退入泽北以后权且放牧自给,大家辛苦些,应该还能挨下去,待我击破了狄银、曹议金的围攻,那时候会分给大家良田美池、膏腴之地,大家一起过好日子” 校场中牧骑、农兵甚多,听到最后的几句话都充满了期待,姜薛曹四人这才领命,张迈道:“好,情况紧急,大家各自行事吧” 郭漳果然擎起张迈大旗,明示张迈之所在。 曹昆见了,心中感叹,在与薛云山碰头议事时低声道:“我看错他了今天才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英雄豪杰效忠于他,才知安西铁骑为什么能横行西域” 薛云山道:“那你还打算自备后路么” “这是什么话”曹昆道:“张大都护为了保护咱们的父老兄弟、妻儿姐妹自陷陷,我们助他抗敌都来不及,还说什么自备后路就是不知道他准备如何破敌。” 薛云山是刘广武的女婿,早在刘广武统治时期,许多庶务就都是他在处理,这时接掌归附百姓的迁徙,在薛云飞的辅助之下料理得井井有条。 此时张迈的驻地位于瓜州大泽南畔的中段,张迈选定的第一个抗敌地点是位于瓜州大泽西南角上的旧玉门关。这时瓜北依附张迈的百姓主要有两部分,一部是留在泽北的百帐军百姓,另外一部则是袭退狄银之后泽南各地来归的牧民、农夫,这时需要迁徙的就是后者。 河西地区畜群甚多,光是马匹,除去战马之外就还有一万多头,当然绝大多数都是劣种马匹,百帐军以及瓜北牧场自产的优质战马不多,但代步却没问题,薛云山组织能力颇高,且杨易早将行伍里甲编完,指挥起来如臂使腕、如腕使指,加上百姓闻得张大都护自陷危地以救百姓的高义,行动起来都十分配合,只三日就到达玉门关,又两日尽数撤入泽北,动作十分迅速。 反观进攻方,狄银因为在张迈手头吃过大亏而显得十分谨慎,归义军那边要借胡自重也不肯冒险轻进,所以进军都十分缓慢。 张迈进入玉门关时,曹昆来见,道:“大都护,最后一拨百姓已经启程,只要沿着湖边走,数日后就能与泽北百帐军民部会合。”张迈连赞他办事神速,又道:“泽北草原能受到攻击的只有三个方向,一是来自东北的伊州军,二是来自北面的豹文山部,三是来自东南的甘州回纥。归义军这边要往泽北,一定得经过玉门,我只要不死就一定不会让他们过去,这个你们可以放心。伊州那边要同时背起面对北庭、面对高昌和围堵我军的负担,我料伊州守将也不可能派出大军深入,因此这个方向也不必担心。所以你们此去,主要是防范甘州回纥绕过瓜州大泽的东南角进攻泽北,还有就是得处理好和豹文山部的关系,别让他们南下趁火打劫。” 曹昆道:“大都护尽管放心,豹文山部与我们本有不成文的协议,彼此不相侵犯,至于甘州回纥那边更不用担心,泽北地方数百里,又是我们百帐军的地盘,如果狄银蠢到要派骑兵进入这里来捉我们,那就是在咱们的后院玩捉迷藏,根本就不用担忧。甘州回纥也是游牧出身,当知道分散兵力去捕捉如风如影的游牧者,远不如集中兵力攻打跑不掉的据点,所以玉门关这边才要担心,我所疑惑者,却是不知道大都护准备如何破敌。” 说到这里眼神显得十分诚恳,乃是希望张迈给他透露一点消息。 张迈沉吟着,道:“好,这事也要你们配合,我就与你说吧。以我麾下的三千兵力,要想同时击破归义军与甘州回纥的联手无异于痴人做梦,所以我在玉门关也只是勉力抵抗,真正决胜的,还是寄望于来自高昌三镇的大军。” 曹昆哦了一声,竟然没显露出多少惊讶来,问道:“那大都护派去报信人马没有” 张迈道:“我已经派出五拨人马,携带加密文书,分别化装成乞丐、商人、游牧者、难民甚至归义军的逃兵,从各路潜往高昌。” 曹昆道:“敌人这次十分谨慎。大都护虽然派出了五拨人马,未必就都保证抵达,从这里去高昌,有一条隐秘小路,从长城旧址的北面经过,越过兴胡泊,进入荒漠之后,沿着楼兰山脉南麓南行,这条路十分难走,沿途有一些地方二三百里间难以寻到水源,而且又容易迷失方向,必须有充足的准备才可起行,但走此路却可以直抵渠离,乃是当初刘广武为了与骨咄私通而开辟的道路。我有一位叔叔名曹举,曾走此路三回,若大都护信得过我们叔侄,可否再拟一份密信,交给我叔带去。” 张迈大喜道:“有什么信不过的”当即点出一队精锐来,带上充足的干粮、食水,以曹举为向导,即日出发。 这边杨易安排玉门关,那边薛云山从曹昆那里听说了张迈的计划后,也来寻他,道:“大都护,玉门关乃是旧关,荒置已久,曹议金在这里屯些老兵,老兵们为了自己生活方便,也添些砖加些瓦,作些小修补,但不是作为一座防御要塞来修补,墙垣下面到底还是否能耐得冲撞谁也说不准。而且大都护虽然将帅旗立于玉门关,但却不必将兵力收敛在关内,更不用死守等到曹家与狄银大军合围,大可以攻为守,发挥三千轻骑的特长,叫玉门关在敌人眼中变得可望不可即。” 张迈便问如何发挥轻骑的特长,薛云山道:“这座玉门关之所以被荒废,主要是冥河河水减少的缘故,关城附近数十里都荒漠掉了,所以玉门关不得不迁移。方圆七十里内,除去冥河之外,只剩下十四处水源。且这十四处水源,有八处乃是浊泉,只能饮畜,就像瓜州大泽的水一样,人喝多了受不了,剩下六处,又有两处在关城之内。所以我们只要以玉门关为心核,发派骑兵,在冥河下游以及以及四处水源不断袭扰出没,若有大军来则避开,若是小部人马则纵兵袭击,令彼之前锋难以立足,则彼之后继部队也将迁延踟蹰,如此足以使南来联军短期之内难以近前。” 张迈大喜道:“这玉门关我虽然来过,可没知道得似你这般详细,我们此来到河西本来没想到会打防御战,擅守之兵将都留在高昌,带到这边的只有田浩等寥寥数人,我本来正担心防守该如何开展呢,若依云山所言,那正好发挥我军的特长,有你此略,曹某和狄银何足道哉” 薛云山见他采纳自己的策略,心中生出一股知己之感,又道:“此外,泽北牧民在草原上其实会自行避敌。我们只需要留下三千人在瓜州大泽北岸路中,防止狄银绕着北岸来夹击玉门关,剩下的兵马,则大可运用于玉门关附近的战场。还有那一千多农兵,也可调数百人入关城驻防。在这荒漠草原之中打仗,宜动不宜静,必须敌来我退,敌退我进,既然我们的目的是扛到援兵到来,那就没必要在这里和死撑大都护如此为河西百姓着想,你若撤入泽北草原,我们百帐牧民就算杀种马,啃草根,也一定会支持大都护将这场仗打下去” 张迈听薛云山最后一句话说到就算“杀种马、啃草根”都支持自己,握住他的手道:“若百帐军民有这样的决心,那我还何愁此战不胜云山你让父老们放心,此战得胜之后,我们所得到的将会是暂时失去者的十倍”当即依薛云山的建议,减少护卫泽北百姓的牧骑数量,调一千农兵进入玉门关城协助防备。 海印暗中度量军队的部署,这些军务他本插不上话,但也来寻张迈,说道:“大都护,你既然立此大旗帜,不可不叫沙瓜百姓知晓,必须拟成檄文,传檄河西,让沙瓜百姓知道大都护还在玉门关坚守汉统,让河西僧俗都知道钦差特使还没有放弃他们。” 张迈道:“檄文易拟,但如今各城戒严,如何传出去,却是件难事。” 海印道:“这个不难,大都护尽可拟了檄文来,然后交给贫僧就是。”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七章 小将突围 曹元忠将进敦煌时,城内早有人来迎接,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曲悲戚的歌声,歌声曲调简单,词也易懂,曹元忠人在城门边上,忽然停下了马来听,却听那歌唱的是: “囚牛专龙宫,睚眦入钢笼,蒲牢速回首,若迟了liao三声,恐君亦陷囹圄中。” 曹元忠觉得那歌词来得怪异,细细琢磨,来迎接他的阎一峰速命人去拿唱歌之人,曹元忠喝道:“干什么” 阎一峰道:“四公子不知道,最近敦煌出了许多怪人,一有机会就散布谣言,所以令公已经下令,所有敢妄传谣言的都捉了起来。” 曹元忠道:“爹爹的命令爹爹以前最是宽厚,最近怎么变了” 阎一峰道:“四公子,有什么话,进城以后再说吧,何必在这城门口讲这些。” 曹元忠就要策马,忽然被人拉住,一看,却是行军司马李敬民,曹议金让曹元忠出城去援助张迈就是李敬民传的令,同时曹议金还让他做了行军司马,此人乃是安西有名的才子,在出仕之前曾和张毅并称“月湖双隐”。 曹元忠看了他一眼,情知有异,便对阎一峰道:“等等。”阎一峰大急,却是没办法,曹元忠与李敬民走到一边去,问道:“怎么了” 李敬民道:“沙州的气氛有古怪,阎一峰的态度也有古怪,未到城门时,那童谣更有古怪,刚才那歌则是古怪中的古怪” “你别给我说什么古怪古怪的绕口令”曹元忠道:“究竟是有什么古怪那歌说什么牛,又说什么龙宫,什么钢笼子,都听不懂在说什么,只是那回首二字让我感觉不舒服。” 李敬民道:“四公子,这俚歌里头用了暗典。那囚牛不是牛,而是一种龙。” “一种龙” “对。”李敬民道:“古老相传,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其子九名,野史有载。这俚歌第一句囚牛专龙宫的那囚牛便是龙的长子,这俚歌的第二句,睚眦入钢笼,睚眦是龙的次子。第三句蒲牢速回首中的蒲牢,便是龙的第四个儿子” 曹元忠只是学问不如李敬民,脑子却也是相当灵活的人,听到这里脸色微变:“什么那那这囚牛、睚眦、蒲牢莫非说的是我们三兄弟” 李敬民道:“定然是了多半是城中有变,有人给四公子暗通消息呢” 曹元忠心里想道:“如果李司马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么囚牛专龙宫,说的就是大哥已经控制了敦煌,睚眦入钢笼是说二哥被关了起来,蒲牢速回首是叫我别进城,后面那句若迟了,恐君亦陷囹圄中那就更露骨了。” 这时阎一峰已经来催,道:“四公子,令公在府里等着呢,咱们还是赶紧进城吧。” 曹元忠这时哪里还敢轻易进城看阎一峰这样热切,心中更是起疑,只是自己已经回到了家门口,实在没有不进城的道理便给李敬民使了个眼色,李敬民会意,对阎一峰说道:“当初四公子在晋昌誓师时,曾对二公子说:若此番不能建功立业,重振我曹氏军威,我曹元忠誓不入敦煌,以免愧见父老。四公子刚才要进城时,忽然想起了这个誓言,所以回头。此事不知道二公子禀报了令公未。” 曹元忠大蛇随棍上,就说:“对,对,我现在寸功未建,可不敢轻易进城,免得违了誓言。”就带领他的一千人马在城外驻扎,阎一峰苦劝不住,没奈何只好回去。 李敬民在阎一峰离开时跟他说:“四公子的为人最是较真不过,虽然只是随口一个誓言但他也不肯马虎,这事我也没办法了,只好请二公子来劝劝他。” 阎一峰走后,李敬民道:“誓言一事,只是胡诌,如果二公子在城中无恙,他一定就知道我们说谎,如果是令公,听了这话就会知道四公子心中有了疑虑,一定会马上派二公子出来接四公子的,但如果二公子不来,那城内只怕就真的大糟特糟了。” 曹元忠道:“能怎么糟法,大哥就算要做什么事情,总不会对我不利吧。” “那可不好说。”李敬民道:“常言说:疏不间亲。不过如果二公子待会不出现,那四公子就要做好最坏打算了对方连二公子都敢动的话,就没什么人是他们不敢动的了。” 曹元忠道:“如果如果二哥真的出事,那那可怎么办” “咱们得赶紧走”李敬民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们就在城外等候,左等右等不见曹元深来,半个时辰后却听铁蹄声大作,李敬民心细,赶紧下令全军上马,过了一会那队人马靠得近了,却不是曹元深,而是康隆的弟弟康兴,背后人马还在陆续从城门方向开来。 李敬民道:“四公子,事情有异了,要随时准备走” 曹元忠若有所失,却还是翻身上马,迎了上去。他所部虽只千人,却是一个完整的编制,又是归义军中的精锐,因此不怕康兴人多。 康兴近前,呼道:“四公子,怎么还不进城” 曹元忠道:“当日我曾有誓言,未建寸功,不入敦煌,所以临门踌躇。” 康兴笑道:“四公子这说的是什么孩子话你不是未建功,只是那张迈忽起异心,事情有变,所以暂时也没法建功。快快进城吧,大公子二公子都等着你商量如何对付张迈呢。”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曹元忠便知道曹元深果然出事了,怒道:“康老头,我二哥呢” 康兴愕然:“四公子说什么。” “说什么”曹元忠道:“若是二哥他自然明白现在你不明白,自是二哥出事了”指着康兴道:“敦煌城内,究竟出了什么事” 康兴急道:“四公子别听人挑拨,哪里有什么事情来快快随我入城吧,莫惹得令公恼怒,那时候我这做叔叔的也没法替你回护了。” “谁要你来回护”曹元忠道:“你这就回去,我爹有什么话,你让我二哥出城来带给我,只要我见着了二哥,自然进城” 康兴情眉头皱起,情知事情已经难以善了,背后的士兵蠢蠢欲动,曹元忠喝道:“你们干什么要动手么” 他在自家军中颇有威名,陡然间竖起了眉毛发怒,康兴背后诸将士一时都不敢上前,李敬民低声道:“四公子,此地不宜久留” 曹元忠便指着康兴道:“回去告诉大哥,我曹元忠也是曹家子孙,若有什么事情,请他坦坦诚相告,我未必便不支持他。但第一件事,他得先放了二哥只要我见到了二哥,二话不说便回城去在此之前,恕我就不进敦煌了” 跟着引兵便走,背后康兴犹豫着,终究没追上来,阎一峰问道:“康老,为什么不拦住他” 康兴哼了一声,心想:“别人也就算了,但元忠和大公子却是兄弟至亲,静悄悄软禁还可,如果在敦煌城外刀兵相见,传了出去只怕沙州得人心浮动,万一拦他不住那更是落人口实。我们城内原有多方布置,却没料到元忠竟然临门不入,可说是失算了。” 但对阎一峰却什么也没说,只道:“先回去,禀报了大公子再说。” 那边曹元忠引了兵马,走出十余里,人在马上恍惚了起来,既然弄不清楚城内出了何事,又不知道前路该往何方。 看看经过一座庄园,李敬民便扶持他下马休息,庄主听说是四公子驾到慌忙迎接,请他入内休息驻扎,临别李敬民下令征用了其庄园的所有马匹、骆驼和粮食,那庄主哪里敢道半个不字 曹元德至今未发出对曹元忠的征讨令,所以他在沙州境内便如在家中一般,一千军队也不是个大数目,去到哪里都不怕饿着。 连日来他不停和司马、部下商议,不知不觉过了四十里泽,却还是没议出个所以然来,李敬民道:“如今敦煌外有张迈,内有巨变,我们断断不能轻举妄动。为今之计,上上之策莫过于远观候变。” 曹元忠问:“什么远观候变” 李敬民说:“从这两日的形势看来,大公子对四公子也没有穷追猛打之意,或许是大公子心中还有手足之情,也或者是大公子另有忌惮,不如我们便寻一个偏远处驻扎下,以确保不要介入这个乱局之中,一边派人秘密潜入敦煌,看看能否联系上二公子,待得事情有个眉目,再定去向不迟。” 曹元忠想了好久,觉得也只有这样了,便派人潜入敦煌,同时引兵继续向西北,在兴胡泊附近的牧场驻扎下了。这个时代,河西的水资源可比张迈上辈子的那个年代要丰富得多了,沙州境内的淡水湖有数十个之多,那兴胡泊也是一个内陆湖,位于敦煌西北一百五十里,再往西往北就都是荒漠。 李敬民十分警惕,驻扎下来之后向四周广派侦查兵,结果敦煌那边还没消息,却有下属来报,说北面有一队人马经过,似甚可疑。李敬民当即引兵前往,将那队人马截住,那却是张迈派往焉耆的使者,向导曹举见到数百兵马围困上来吃了一惊:“这附近怎么会有这样雄壮的人马” 这队人马共有五十一人,若遇到沙州别的部队或许还能仗着轻骑的灵活趁乱突围,但曹元忠的部下乃是归义军的精锐,这时以五百围五十,那是十倍兵力的优势,立即将这队人马困住了。这队人马便且战且走,逃到一处荒谷中负隅顽抗。 曹元忠听到消息后嘿道:“我们归义军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五百之众,连五十人也奈何不了么”亲自披甲上阵,到了荒谷前喝道:“你们是哪里来的人马还不快快出降” 副队正田瀚认得曹元忠,和队正商量了一下,匹马出谷,叫道:“四公子,有礼了” 田瀚在夜袭狄银一役飞身扑倒了扮作狄银替身的景琼,是夺取狄银金冠的首功,此事在安西军中传为美谈,曹元忠与张迈会师期间遍访夜袭狄银一战有功的军中豪杰,所以年纪虽小,曹元忠也认得他,不但认得,而且还在酣醉之中和他喝过血酒,这时讶异道:“田瀚,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田瀚昂首道:“我们大都护应曹令公之邀,亲到沙州做客,又以同族同盟之亲,不顾艰险,以客军入瓜州逼退狄银,解了晋昌之围,不想好心没好报无端端地却被一群恩将仇报、勾结胡人的汉奸围困在玉门关,如今我是奉了大都护之命赶往龟兹求救四公子,你又怎么在这里” 他小小年纪,嘴巴倒是挺利害,对曹元忠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意图,虽有几分少不经事,却也是明知欺诳无用,更见光明磊落。 曹元忠心中也还有宗唐之念,又有善恶之别,听田瀚讽刺归义军是“汉奸”,心中一堵,但想想他说的话并没错,张迈是曹家邀请来的,又帮了曹家的大忙,现在大恩未报归义军却联合了甘州回纥围困张迈,此事确实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脸上一红,道:“我在这里围猎。” 田瀚哈哈一笑,说:“四公子好兴致啊,却不知道我田瀚算不算猎物” 曹元忠道:“田兄弟说笑了,我原也不知道是你。” 田瀚道:“那现在四公子是知道了,不知道却准备如何对付我” “莫说什么对付不对付,都只是一场误会罢了。”曹元忠道:“不说这些扫兴话了,我正自闷懑,田兄弟来得正好,就陪哥哥我喝上一轮,来个一醉方休”便招呼道:“走,随我到兴胡泊牧场去。” 不料田瀚却道:“若是平时,只要是四公子开口,我便是醉死了也不推辞,但如今我有将令在身,不敢久留,再说我大唐军律,战士披甲行事时也不敢饮酒,否则便得受重罚,因此只好辜负四公子美意了。” 归义军中有将令叫道:“四公子,两军对阵不论私情,先将他拿下再说吧。” 曹元忠颇为犹豫,安西军的队正怕田瀚落单,尽数驰出为其后援,曹元忠的部下见了也渐渐上前,双方强弱悬殊,若是接锋结局不问可知,对安西军这边来说,不过是死前拖几个垫背的问题。 田瀚叹道:“可惜没能拿住狄银若那晚扑倒的是狄银,我便当场死了也甘心,现在却死在一起喝过血酒的汉姓同胞手上,这种死法真是不甘”说着挺起横刀,准备做困兽之斗 曹元忠却被他的话击中了心中的软弱处,眼看部下已经要动手,急唤:“住手住手回来” 数百人无不愕然,有的便勒马住手,有的还在前冲,有的却就回来了,归义军的队伍就出现了破绽,田瀚见机好快,一见之下,叫道:“走”引了五十骑就从空隙之中溜了出去 有归义军的部将惊道:“四公子,他们逃了快追” 曹元忠看着田瀚远去的背影,却叹息着摇了摇头:“算了,让他去吧咱们哪里还有脸留住人家”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八章 五大留守 田瀚、曹举等人摆脱了曹元忠后,暗叫了一声侥幸,一路沿着楼兰山脉向西,不久到了蒲昌海附近,于阗在蒲昌海西北角的楼兰古城驻扎有一万大军,马继荣以此为圆心,将侦查范围覆盖到方圆数十里外,其侦骑发现了田瀚一伙,不久便有一队骑兵来拦。 曹举叫道:“怎么又遇到大军这条路本来可没这么多厉害的人物啊。” 队正和田瀚商量了一下,觉得于阗军可能会帮助自己,当仍然不可不防,当下决定兵分两路,由田瀚去见马继荣,队正率领三十骑试图突破。 田瀚靠近于阗军,亮出旗号,并声明要求见马太尉。于阗与安西乃是盟友,安西军有信使从沙州赶回龟兹倒也是正常事,所以于阗的侦骑就没有拦阻,而将田瀚带去见马继荣。 田瀚心想:“队正已经过去了,我在这里将话直说也无妨。”就将沙瓜近期发生的事情跟马继荣说了。 沙瓜局势明朗化那是近半个月的事,曹元德为了避免过早受到于阗方面的干涉,对楼兰这边尽力隐瞒,所以马继荣竟然还不知晓,惊道:“最近我也觉得形势有异,可没想到竟然会出这样大的事情” 田瀚道:“那现在马太尉已经知道了,却不知道准备如何” 马继荣看了田瀚一眼,倒也不怪他说话冲,笑道:“你个小副队正,怕我协同曹令公对你们不利么” 田瀚道:“我官职是小,但眼前的大事是安西军上下所有人的大事,所以斗胆问问马太尉” 马继荣哈哈一笑,屏退旁人,才对田瀚道:“小将军,这次张大都护派你们走这条路,却没有给我带来一句求援的话语,我便知道,他是明白我的难处。请你去龟兹告知张夫人,就说如今我于阗太子和两位公主尚在城中,于阗与归义军又是至亲,我是不好首先出头的。但龟兹那边若有大动作,我一定会全力援助,名为调停,实助安西。我能做到的便是这样,还请张夫人体谅。” 田瀚地位太低,马继荣也就是让田瀚传话,说完之后就派人将他一路护送到了渠离,他自己却仍然佯装不知此事。 田瀚快马加鞭,抵达渠离后一问当地守将,才知队正已经去了高昌,并派了一名火长前往龟兹报知夫人,田瀚心想:“我是副队正,队正去高昌了,我当去龟兹。” 就往龟兹跑来,一路都是第二代汗血宝马换骑,第二日黄昏就抵达龟兹,竟然赶上了先前出发的火长 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看看龟兹城门将关,高呼着:“紧急军情快快放行” 龟兹东门的守城将也是新碎叶城的老军,恰好认得他,便下令放他进去,田瀚一路直奔到大都护府邸,问道:“夫人呢夫人呢” 田瀚是郭汴、杨涿的同年,在龟兹时常穿堂入室,郭汾就当他是弟弟,但半个多月没整理仪容,满脸乱糟糟的胡子,郭鲁哥等谁认得他慌忙挡住,田瀚叫道:“我是小瀚啊夫人呢夫人呢唉,汾姐姐呢” 便听厅中郭汾叫道:“是小瀚吗” 她出了声,郭鲁哥等才放开了他,田瀚直冲了进去,望见郭汾便拜,叫道:“汾姐姐,大都护他” 郭汾身体本来十分健康,因连产二女有些伤了元气,一直没调理得完全,这时脸颊仍然颇为瘦削,但反应仍然极快,一下子按住了田瀚的嘴,道:“到后面来。” 带了他到内堂,才问:“什么事情” 田瀚叫道:“曹议金背信弃义,和甘州回纥勾结,将大都护围困在了玉门关”说着掏出那份加密信件的副本来正本却在队正处。 郭汾大吃一惊,接过加密信件却看不懂,急忙派人去龟兹城内寻解密的文书,一边问沙瓜那边的详情,听到一半便忍不住怒斥曹议金不忠不义 这时解密文书已经赶到,便按照先前的约定,将那加密信件重新排列,又变其平仄,然后才是原本,信中简略叙述了玉门关的情况,最后则是张迈的命令,要留守五大臣将设法东进河西增援。 田瀚道:“在我们之前,大都护还派了五拨信使,但都是走高昌方向,也不知道到了没。我到达渠离以后,知道队正已经去了高昌,我便赶龟兹来了。” 郭汾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道:“好孩子,好弟弟,你先去休息吧,事情我知道了,姐姐接下了,一定会救出大都护的。” 让郭鲁哥家的将田瀚安排在厢房,自己却按耐不住心急如焚,恰巧长女啼哭她也分不开神去照顾,只是想着丈夫的安危。因寻思:“龟兹如今已成腹地,诸重臣大将都在高昌,剩下的都尉、校尉,不足与谋,只有安叔叔能商量” 便急派人去请安守敬。安守敬管辖着龟兹、焉耆、温宿的军务与治安,从银山大寨到蔚头所有驻军都听他指挥,他平日也时常外出巡视,这时恰好在乌垒州,两日之后才赶了回来,这时高昌那边已有消息传到他手中,原来在田瀚之前,已有一伙假扮成走私商旅的秘使抵达赤亭关,郭师庸知悉后马上将这个消息转给他的老战友,因此安守敬在路上已有了腹稿,见着郭汾之后先安慰了一番,才道:“大都护如今在玉门关,听田瀚的描述,近有关城可以依托,后有草原可以进退,短期之内应该还有缓冲的余裕,夫人倒也不用太过担心。眼下我们最怕的,却还是北庭回纥趁机来袭。” “北庭回纥” “不错。”安守敬道:“毗伽虽然被大都护击败,但只是失地,军队主力没有溃散,他们是游牧之众,不像我汉家一般重土慎迁,暂时失去土地对他们的打击较小。若是大都护还在高昌,我们也不怕他们来犯,但现在大都护被隔绝在河西,若是毗伽得到消息趁机来攻,那时我们内部群龙无首,外部大军压境,只怕高昌、焉耆甚至龟兹都会有危险” 郭汾道:“叔叔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说不管大都护了不成”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安守敬道:“我只是以为,当调好援军和守军的分配。这事不能急,越急越要出乱子。总之请夫人放心,我和师庸一定会拿出个最妥当的办法来的。眼下我们一定要稳住,尽量不要让消息泄露出去,免得扰乱了民心。” 他这么说,郭汾心中反而没底,心想:“妥当,妥当,怎么样才算妥当呢张郎向来要强,手下又有三千精锐,若不是情势危急,他会派人回来求救”她想的只是丈夫,别人给她分析说张迈短期之内不会有危险云云,那都是外人冷冰冰的理性算计,但郭汾一想起丈夫被围在千里之外,整颗心就吊了起来,却哪里能放得下,这时是恨不得众人不顾一切全力杀往河西将张迈救回来。 因又想起高昌那边的五大留守来,一个个地品评过去:第一个是薛复,她可从来就没有过薛复能付托心腹的信任感;再则是郑渭,郭汾觉得他对张迈有一种独立的感觉,并不像石拔那样,依附张迈犹如藤萝依附乔木;还有就是郭师庸,他太过老成了,本来这是郭师庸最大的优势,但就像刚才安守敬说的那样,郭汾有些担心郭师庸这次“持重”起来,要是为了“大局”而放弃对张迈的支援,或者驰援不力,那岂不将救援丈夫的大事给耽误了么再就是慕容春华和奚胜,这两人都是方面之才,可是在安西生死盛衰的关口上,不止需要军事才华,还需要政治才能,凭他们两个只怕没有力挽狂澜的魄力 “唉,若是哥哥在这里,或者杨易在这里,那可多好” 郭汾怨艾着,觉得张迈这次留错了人。 “鲁哥” “小姐” “备车马,我要去高昌” “什么”郭鲁哥吃了一惊,张迈被围的消息,安西的高层并未正式发布,郭汾也瞒得紧,所以府内下人也均不知,这时担心地道:“小姐,为什么忽然要去高昌呢你的身体” “我没事了”郭汾忽然想起,自己要去高昌,最好也找个由头,免得外界听说之后胡乱猜测:“我在高昌憋得慌,现在东方三镇已经太平无事,我正好去散散心,你去通知薛复、慕容春华、奚胜的家眷,就说随我到高昌走走,顺便让她们探探夫君。” “这是,我明天就去通知。” “明天现在就去” “现现在现在可是二更了” “对,现在” 她是安西第一夫人,甚至可以说是整个西域最炙手可热的女人,说要走就要走,谁也不敢违拗她。 慕容春华的妻子在新碎叶城时是郭汾的老大姐,识得大体,奚胜的妻子伊莲娜是好脾气,跟着连夜收拾东西,薛复的妻子郑湘却没那么好的性子,一边看珊雅使唤下人收拾,一边埋怨道:“我们这位大都护夫人做什么啊,忽然就说要去高昌,觉都不让人好睡她要去她去,我不去了”她是个大小姐,在撒马尔罕是父兄的掌上明珠,嫁给薛复以后更是受尽了呵护,从小就没吃过苦,发点小性子在所难免。 珊雅在旁边劝道:“莫这样说,传出去了怕有麻烦,反正去高昌也好,你不一直惦记着我哥哥么” 郑湘从小富贵,和苦日子出身的郭汾等玩不到一块去,和珊雅却早就成了闺蜜,听了她的劝,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不闹,又抱住了珊雅说:“我呢,去见你哥哥,你也趁着这个机会,去见见我哥哥吧。” 珊雅反手呵她的痒痒,呵得她逃跑,才叫道:“叫你乱嚼舌根” 郑湘一边逃一边笑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可还不肯嫁人,难道要我们夫妻俩养你一辈子不成” 珊雅佯怒道:“我哥哥都还没着急,你个做嫂子的,就急了” 郑湘笑道:“这种事情啊,当然是嫂子急了,反正我哥哥人也不错,好姐姐你就嫁过去吧,咱们亲上加亲。以后你叫我嫂子,我也可以叫你嫂子。” 珊雅顿足道:“你再乱嚼舌根,我不跟你去高昌了。” 郑湘叫道:“不行不行,现在福安又不在,剩下的都是一群”说到这里压低声音:“粗女人你要不跟我去,我不得闷死好姐姐,我不笑话你了,不过别让我一个人去高昌。” 两个女人莺莺燕燕,总算赶在第二天出发,郑湘心无城府,不会作伪,昨晚没睡够脸色就不好看,郭汾见到了珊雅一怔,但这时也没功夫管她们,她拉着这群女眷也就做个样子给别人看,在城内时车轮辚辚,慢慢行走,仿佛贵妇人结伴出游,出城之后一脱离众人视野,便命一队骑兵好好照顾,自己却命车马急行,赶往高昌。 这时高昌的形势却早已进入危乱 早在田瀚到达之前,张迈的密信就已经驰抵赤亭,但更在这封密信到达之前,薛复就已经发觉军情有变 他从天山北麓的一些小动作中预感到北庭回纥即将会发动一场大攻势,结果不出所料,就在奚胜将密信分别转告其他四大留守时,北庭回纥的前锋开抵龙泉关下了。薛复亲自率领骑兵队出战将对方击退,但走了几千人,后面却漫山遍野地掩至,望上去怕不有数万骑之多 薛复心中诧异,回到关上后部下将密信呈上,薛复扫了一眼脸色微变,但这种变化转瞬即逝,只有马呼蒙和薛苏丁才注意到了,薛苏丁问道:“怎么”薛复道:“没什么。”回到内堂,才将消息告诉他们,马薛二人大惊,齐声叫道:“没想到曹议金这么大的名头,竟然如此忘恩负义” 薛复却没接他们的话头,对薛苏丁道:“我马上要赶回高昌去,留下三千骑兵和全部步卒器械,其他人我全部带走,龙泉关就拜托你了。” 薛苏丁惊道:“这将军,毗伽这次来势汹汹,怕是势在必得只有这么一点兵力的话,我怕” 薛复道:“我自然知道此事为难,但龙泉关虽然要紧,河西之事却更重,所以唯有拜托苏丁兄尽力与毗伽周旋了。” 薛苏丁亦是腹中有谋之士,似乎便明白了薛复的意图,答应了道:“好吧,将军你就去吧,我尽力而为” 薛复立即命马顺、乌力吉安排部属分批出发,自己先赶赴高昌城,这时郑渭、郭师庸、慕容春华正自商议对策,郭师庸见到了他奇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毗伽大兵压境、龙泉关告急么”薛复道:“龙泉关再急,急得过河西” 郭师庸道:“河西那边的事情自然也重要,但龙泉关同样不能失守,不然局势就要更加糟糕了。我们将北面屏障付托给你,你怎么弃关回来了”这句话已经隐隐带着责备。 薛复也不接腔,也不争辩,却问道:“增援大都护的事,三位可有决议没” 张迈当初离开时曾命郭郑薛慕奚五人共同议事决定,薛复在西北龙泉关,奚胜在东面赤亭关,高昌由郑渭郭师庸一文一武主持,加上居中支援各处的慕容春华,三人一起已占多数,因此若有大事,三人碰头商量过没有异议就能施发号令,到现在为止还没出现要邀问薛奚二人意见的情况。 但这次河西的密令传到时,三人却起了争执。对于救援张迈这一点倒也没什么不同的意见,然而如何救援郭师庸和慕容春华却争得厉害。 郭师庸是准备让慕容春华率领七千骑兵赶去救援,慕容春华却嫌兵力太少,要求增兵,郭师庸担心兵力抽调过多会使高昌空虚,无法抵御毗伽的进犯,万一高昌有失,只怕东方三镇都有不保之虞,而且他认为慕容春华的七千人若能突破关阻与张迈会合的话,那张迈手头就将有上万骑兵,纵然无法取胜,应该也足以回来了。 慕容春华却以为如果是一开始就万骑齐冲当然可以纵横无阻,但现在赶去玉门关,中间不知道隔着多少险阻,只靠七千人的话只怕过不去。郭师庸却认为现在张迈在内,慕容春华在外,里应外合之下归义军一定得露出破绽,待高昌这边局势稍缓,那时再继续追加兵力增援,可慕容春华却觉得这么做并不保险,无法保证一定能将大都护救回来。 双方各执一词,各有各的道理,郑渭这几年跟随大军南北征伐,又常负责后勤事务,接触得多了,对军事也不是完全不懂,只是在郭慕两个行家面前却有些说不上话,一时便沉默着,见到了薛复道:“薛将军,你来得正好就一起议一议,看看是郭将军说的有理,还是应该听慕容将军的。” 薛复自加入安西唐军以来一直谨言慎行,很少得罪人,尤其对资格比他老的人更是如此,但这时看看郭师庸,再看看慕容春华,竟然脱口说道:“我觉得两位的看法,都有问题” 郭师庸和慕容春华咦了一声,同时向他睨来,慕容春华有些不以为然地道:“有什么问题,还要请薛将军指教” 薛复不慌不忙,说道:“议判此事之前,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弄明白一个问题到底是东方三镇重要,还是大都护重要”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九章 吞陇之志 “东方三镇重要,还是大都护重要” 薛复的问题,对郭师庸等人来说,不是尖锐,而是意外。 当然,老辣如郭师庸,聪明如慕容春华,都不至于被薛复一问就老老实实地顺着他的思路走,郭师庸道:“薛将军,你提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这与当前的事态又有什么联系” “自然是有联系的,”薛复道:“郭将军和慕容将军刚才在谈论的,不是该留多少兵力以守备高昌么因此我想问一句:究竟是高昌重要,还是大都护重要” “当然都重要”郭师庸道:“现在大都护虽然危急,但他的安危与高昌之间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我们能否两者都保全,看的就是我们的决断和能耐。” “真的能够两全么”薛复问慕容春华,道:“慕容将军,如果给你七千兵力,你有几成把握能够接回大都护” 慕容春华不肯回答,薛复又问:“如果给你一万人呢”慕容春华还是不肯回答,薛复又问:“如果给你两万呢”慕容春华沉吟着,道:“若有两万人的话,从伊州突破,杀至玉门关应该有七八分的把握,不过仍然得快,得在大都护那边还有力量响应我们的情况下杀到玉门关附近进行才成。” 薛复道:“我的判断,与慕容将军相近,那么郭将军,如果抽调出两万大军去救大都护,而毗伽又全力进犯,那么高昌这边还是否抵挡得住” “这”郭师庸知道若是远征救援,所出动的兵力势必都是府兵,新兵以及步卒不具备迅速远征的能力,去了只怕反而得添麻烦,但要是抽调两万主力骑兵,那高昌这边可就够呛了,虽然未必防守不住,可郭师庸也不敢说有十足把握了。 薛复道:“若是平均用兵,那么营救大都护与守备高昌就都只有七八分的把握,万一毗伽来势比我们想象的更加猛烈,而归义军的包围圈又较预料之中严实,以至于高昌迟迟不能击退敌人,而救援大都护的行动又处于胶结,那时候可怎么办” 慕容春华由于立场的原因,对薛复本来有着一种敏感乃至排斥,但这时却沉默了,因为从事理判断上他是赞成薛复的,郭师庸也不开口,他以他的老练也判断出薛复的话没错。 这时郑渭道:“薛将军,若按你说,却该怎么办” “不能想着两头兼顾”薛复道:“一定要有个取舍将主要兵力用在一个方向上,另一个方向则以毅力与智慧来周旋,但事先要做好壮士断臂的决心所以我刚才才会问:对我们安西大唐来说,究竟是东方三镇重要,还是大都护重要” 是领袖重要,还是根据地重要 在某些情况下这是一个两难,但这时郑渭却毫不犹豫地就道:“当然是大都护重要,只要能够救出大都护,别说东方三镇不保我们仍然有机会扭转乾坤,如果大都护出事,那么高昌就算暂时保住了,迟早也得分崩离析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值得讨论” 慕容春华微微点头,薛复道:“若是如此,那么还有什么好争论的现在就应该集中能调集的兵力,一举突入河西大都护给的命令,不也说得很清楚了么他是要我们设法挺进河西增援这里头可没叫我们一定要确保高昌,所以我认为应该集中兵力突入沙瓜,至于高昌”他顿了顿,道:“就用这片土地作为延缓毗伽步伐的盾牌” 郭师庸沉声道:“你是说,为了救大都护,就算将高昌变成焦土也无妨么” 如果是马小春,这一刻马上就会回答说当然,天底下有什么比张迈的性命更重要的 但薛复却是不会这样说的,他朝着东南方向一指,道:“郭将军,郑长史,慕容将军,难道你们认为,这次张大都护真的是要我们去将他救出来么诸位,请你们仔细想想,大都护发来的密信里头,可有一句是要我们去救他的” 没有张迈发来的是命令,是要五大留守设法增援,而不是营救。 薛复道:“如今河西的形势,成败生死只在一线之间我们的这个赌局,不是救人,而是要用高昌来博整个有着百万汉民的河西其实我们都清楚,大都护此次入陇,可不止是为了迎娶福安公主么更不是为了和曹家结盟从一开始就不是大都护的目的,其实诸位心里应该都隐隐猜得到吧” 郑渭的眼睛眯了起来,有点像狐狸的弧度,与杨易同帐那个晚上的谈话迅速在脑际掠过,在那之后,他和杨易都曾数次与张迈有过深谈,每一次的主题都是河西。 郑渭又看看薛复,这位若非那道刀疤几乎可以称得上美丽的将军是郑渭的妹夫,但有关河西的图谋郑渭却没和他谈起过,然而现在看来,这个男人的直觉可比郑渭内心的评价还要高。 “张龙骧自起兵以来,从来都是进攻,进攻,进攻”郑渭几乎很难想象,这个男人会让属下去救他,但是他和郭师庸、慕容春华都很容易就可以想见张迈为了达到某个目的,会不惜犯险甚至是拿自己的性命来赌博。 薛复此刻的言语,似乎是提醒了在场三位同侪张迈的这个性格。 “如果大家仔细想想过去几年大都护在几次关键点上的选择,那么大家就应该明白,这次的事情,大都护表面上陷入了危难,但实际上,他却已经开创了一个难得的局面,一个让我们可以名正言顺进入河西的机会”薛复道:“这对我们来说乃是一场豪赌,尽管有一定的风险,但雄吞安陇,不也在此一役么” 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要有太多的解释,甚至不需要将话说尽,从郭、慕、郑眼神的反应中薛复便知这三位同侪在对张迈的评级上是有共识的。慕容春华更是忽然发现,薛复说话时候语气,竟有些像张迈那样的感觉,自己一不小心也几乎要被他鼓动 雄吞安陇 不止是为了救张迈,更是为了趁机占领整个河西确实,被困在玉门关等着部下去救,那不像张迈的作风,反而是以小搏大,将自己的性命以及东方三镇来作一番豪赌,那才像张迈做的事情,也与安西自万里纵横、越战越强的兵略精神一脉相承 当战争的目的变了,人的动力也就变了,战略的方向更是彻底扭转了过来 郑渭第一个站了出来,道:“薛将军说的对,我想不但是大都护,杨易将军还有我们的三千个兄弟,这时应该都是这样想的。” 慕容春华也跟着点了点头,薛复的主张他也是支持的,不过他心中却冒出了一股遗憾来,他多么希望此刻力主进攻的人不是薛复,而是杨易,对慕容春华来说,如果是由杨易来主导这件大事,那可就完美了。可是,张迈偏偏将杨易带走了。 郭师庸看看薛复,看看慕容春华,再看看郑渭,这三个年轻人的表情忽然有了某种一致性,自张迈离开高昌以来,虽说留守者有五人,但防务的整体布局向来是郭师庸在做安排,郑渭尽量不过问军方的事情,薛复和奚胜在外,慕容春华也未提出过不同的意见,郭师庸隐隐然便成了五留守的首脑,安西军东线的军队在过去几个月所展现的也正是平稳老辣的风格,但这一刻他却忽然发现,领导权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微妙的转移。 “薛将军”郭师庸迟疑着,问薛复道:“你认为我们如果要进兵河西的话,需要多少兵马才有必胜之算” “世上没有必胜之算,”薛复道:“不过要想制胜,最好得有五万骑兵” 郭师庸脸色一沉:“五万骑兵我们哪里来那么多的骑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情况” 薛复道:“最少的话,那也得三万人” 郭师庸搜肠刮肚,高昌此刻能调动多少兵马,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那一瞬间将高昌如何防备、赤亭如何防备、龙泉关如何防备,乃至赤亭、龙泉同时失守的情况下,高昌这边需要哪些折冲府才能维系最后的抵抗,都迅速地在脑中过了一遍,终于道:“好吧,既然大家决定戮力东进,那我们就调出二十六个折冲府的兵力来,东征河西,增援大都护。” “二十六府”慕容春华道:“那高昌这边还守得住么” 郭师庸哼了一声,这两年熬得半白的须发扬了起来,道:“你们年轻人有鲸吞万里的雄心,难道我这个老将就没有一点用处高昌得大都护一番清洗,渣滓尽除底层百姓感激我军善待他们,人心颇为可用我手头又有步卒器械,只要粮食没吃光,这座城就陷不了”他看了薛复和慕容春华一眼,道:“东进之事,就交给你们两个小伙子吧,至于高昌这边,你们尽管放心我郭师庸还没老呢” 在高层有了决定以后,高昌守军迅速动员了起来,军队的调动迅捷无比,但外人却看不出门道来,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郭汾的马车已经过了银山大寨,在路上她听说了龙泉关的军情,心里本来应该更加焦急,但作为张迈的妻子、郭师道的女儿,作为一个经历过几次生死大战的女人,郭汾的心却在长途行旅之中静了下来。 “他又不是不知道曹家对他心怀忌惮,又不是不知道毗伽对高昌念念不忘,既然知道,就不该会如此被动才对。那么眼下这个局面,到底是被迫如此,还是他的有意推动”郭汾心道:“河西的事情,他没和我多说,可是以他的脾气,怎么可能没有预备呢” 东方三镇内部的道路,已经被商旅踩踏得越来越平坦,不久郭汾便到达了高昌,郭师庸和郑渭听说她来急忙迎接出来,郭师庸是郭汾的族叔,见面后略带责怪味道地问郭汾怎么在这当口赶来,“也不留在龟兹多休息休息,你生产完才多久” 郭汾在人前露出的却是令人放心的笑容:“张郎现在人在河西,而毗伽又偏偏选择这个时候来攻,我作为大都护夫人,虽然没力气直接上阵杀敌,但到前线来给将士们打打气却还是做得来的。”因问:“怎么不见慕容大哥” 郭师庸道:“他另有要事。” 接了郭汾进城,在内府无其他人时,郭汾才道:“河西的情况,田瀚已经都和我说了,我是妇道人家,此次来到高昌,不是要干涉诸位的行动,只是挂念大都护的安危,出于一个妻子对丈夫的牵挂,来问问叔叔:这次解救大都护,有几成胜算” 郑渭道:“夫人放心,增援河西的事情,昨日已经开始行动了。” 郭汾又问:“庸叔在这里,想必是留守高昌了,那前往河西的,不知是薛复,还是慕容” 郭师庸心想这个侄女不愧是将门虎女,一眼就看出了关键,说道:“我们几个经商议过后决定,此次增援河西,乃以薛复为主将,慕容春华为副将,一切行动,付薛复决定执行。” 郭汾暗中讶异,高昌五大留守的职分她是很清楚的,如果是出动一个薛复或者出动一个慕容春华,其所代表的兵力也大略可以推知,但她也没想到诸将的决策比她所想更加大胆,竟然是同时出动了两个中郎将,那么东进用兵的规模显然就不是简单的救援了。 郭汾之所以赶来龟兹,原本是担心留守诸将对救援张迈不用心,这时却反而道:“薛复和慕容都去那高昌的防务没问题么” 只这么一句话,郑渭便知道郭汾已经窥破他们用兵的大方略,心中忍不住暗暗佩服,又想:“张龙骧有这么一个妻子,究竟是否是一件幸事呢” 却听郭师庸道:“我已经传令,让守敬进驻银山大寨,龟兹、焉耆那边也会陆续抽调士兵赶来,但毗伽这次来势汹汹,高昌战局会演变成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准,汾儿,我看你还是先回龟兹吧。这里在未来几个月只怕将会陷入苦战,到时候我们可照顾不了你。” 郭汾微微一笑,却道:“叔叔这话可说的不对了,仗是要你们男人去打,可说到照顾,却该是我们女人来照顾你们男人才是婶婶不也在这里照顾叔叔的起居么也不见叔叔赶她走,为何却偏要来赶我你们放心吧,我龙面将军的妻子,知道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该做什么。”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章 玉门攻防 曹家终于动手了。 由于这次对付的人是个大麻烦,政治宣传与军事打击同时要用上,如果是外敌入侵,曹家一日之内就可以动员全境,但安西军与归义军之间有着牵扯不清的同盟关系与亲谊关系,张迈所展示的武力又让曹元德觉得要用一次小规模的偷袭就灭掉他实在太过渺茫,而要倾国以动,自不是曹家一句话出来就可以进行,所以前期的种种准备大费功夫。 曹元德以阎肃代替了曹元深,掌握了瓜州的兵权,同时派出了康隆赶赴伊州,统合归义军部署在伊州的兵马,沙州方面则打击张家、李家等家族以及明显倾向于张迈的佛教势力,软禁了曹元深,最后虽没成功将曹元忠也圈起来,但曹元忠选择自缩于西北边地,曹元德便也不为已甚。至此归义军的内部统合才算大致完成。 在曹元忠抵达沙州时,晋昌城守军便已出动,阎肃曾经当过慕容归盈的副手,近年来则一直在沙州主持政务,官位已与慕容归盈相当,在归义军内部威望甚高,所以曹元德才会派他来接掌晋昌。 但是要军队不造反,和要军队能拼命那又是两回事。 阎肃接掌瓜州防务,晋昌兵将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说到对这支军队的掌控力,他比起慕容归盈来那可就差多了,甚至就是慕容腾来都可能比他好一些,因为在许多瓜州兵将眼中慕容腾乃是慕容归盈的儿子,从某种程度上是可以代表乃父意志的。 再则这次要打击的对象是张迈,张迈对瓜州兵将来说那也不是第一天听说的人了,当初张迈进攻焉耆,归义军要调停,张迈依了,曹家请安西军退出铁门关,安西军也就退了,曹议金邀请张迈入陇,张迈二话不说就来了,甘州回纥犯瓜州,又是张迈引兵来救,一场夜袭就以三千之众逼退数万胡马,甚至差点俘虏了狄银那可是发生在眼皮底下的事,至双方关系正式破裂为止瓜州军民无不津津乐道,这种影响不是一道檄文下来就能抵消的,因此听说要去攻打张迈,归义军内部许多人都觉得说不过去,许多兵将对张迈既有畏惧之心,对此次行动便起懈怠之意。 开参谋会议的时候,阎肃命诸将献策的时候,瓜州别驾李益甫道:“阎公,这次去攻打玉门关,却不知该和士兵们怎么说。” 阎肃眉头一皱,道:“什么怎么说” 李益甫道:“军行依正道,名正则言顺,却不知我们要攻打张迈,为的却是什么” 阎一山道:“张迈假冒钦差,挑拨我们与甘州的关系,身为胡人却假冒汉人,对我河西心怀不轨,所以令公下令讨伐,讨张檄文所列的十大罪状,难道你都没看么” 李益甫道:“假钦差什么的,这百余年西北地面上多了去就是张义潮公自己,当初起兵之时一样是假借朝廷的名义,只是后来入长安之后朝廷承认,大家也就默许了。至于说假冒汉人,我一介稗将不敢怀疑令公的判断,可是咱们归义军又不是没与胡人交过朋友,于阗一样是号称汉人的胡儿,我们不一样和他做亲家” 阎肃脸色沉了下来,阎一山喝道:“李别驾,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想抗命么” “不敢。”李益甫道:“只要是令公的命令,卑职不敢不从,只是卑职以为,张迈毕竟是我们请来的客人,就算他真的对我们图谋不轨,咱们将他驱逐出去也就是了,现在联合了甘州回纥要围攻他,这个在道理上说不过去。” 阎肃却不与他辩论,勃然作色道:“大胆李益甫我们大军将动,你竟敢替敌酋说话,你是收了那张迈多少好处,快快招来” 李益甫大惊:“我连张迈的面都未曾见过,如何收他的好处。” 阎肃冷冷道:“若非如此,你为何却来慢我军心光是从你刚才的那一番言语,便证明你乃是张迈的奸细无疑来人啊” 他阎家亦是老大家族,阎肃来瓜并非空身前来,帐前自有心腹甲士,闻令上前,阎肃道:“将这个奸细拉下去斩了” 李益甫大惊失色,诸将都想:“李益甫这下子可撞到刀口上了,阎肃新来乍到,正要找机会立威呢。”但害怕阎肃开了这个头,往后杀起人贬起官来一个接一个,不免连及自己,所谓物护其类,慌忙都上来求情,叫到:“李别驾三代守瓜,忠心不二,定然不是奸细。请阎公明察。” 阎肃仍然要将李益甫治罪,满帐二十八将,倒有二十五个都跪下了,个个都愿意以身家性命来担保李益甫不是奸细,阎肃冷冷道:“若他不是奸细,却在出兵之前怠慢军心,同样是论罪当死” 李益甫更有几个好友顿首出血,叫道:“阎公,李功勋卓著,以一句话便杀了他,恐三军将士不服啊。” 阎肃冷冷道:“如果有功劳就可以恣意任行,那还要军律来做什么” 求情的诸将一听慌忙改口,纷纷道:“大军未动,先杀大将,于军不祥。”又说:“李益甫虽然有过,但罪不至死,还请阎公宽待。” 自先锋以至于后勤,人人来劝,就连那两三个平日和李益甫很不对付的人也出来苦劝他们不是为了救李益甫,只是这时大部分人都动了,他们若是不随众,以后会被其他人排斥,所以出列。 最后连阎一山也道:“叔父,李益甫罪在当罚,但奸细之迹未显,恳请叔父饶他一命。”说着也跪下了。 这一来满帐只剩下阎肃和几个执兵甲士站着,阎肃见火候差不多了,才道:“也罢,就将你的性命寄下,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拖下去,重打四十军棍,以儆效尤”看看还有人要来求情,挥手道:“谁若再敢求情,便与李益甫同罚”吓得诸将再不敢出头。 武士们将李益甫拖下去噗噗噗,四十军棍打了个结实,打得两股血肉模糊才又拖了上来。 阎肃看都不看一眼,当场便褫夺了他的职务,另派将领接任,道:“诸将各自准备去吧,明日午时一刻出发,凡有迟延推托者,军法处置” 诸将便慌忙下去忙碌了,却有几个知心的来寻李益甫看他的伤势,李益甫趴在床上,叹道:“这四十军棍没将我打死,我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但阎肃他背义发兵,不能以德服人便只能以威压人,如此军心,若是去对付叛乱的农民或者牧民也还无事,但去对付张龙骧唉诸位出城作战的请多保重,我当在晋昌为诸位祈福。” 众人唏嘘而退,却便有风声漏到了阎肃处,阎一山知道后怒道:“这个李益甫,打了四十军棍还不知悔改,还在那里蛊惑人心叔叔,不如斩了他祭旗吧” 阎肃在军帐之中威风八面,这时却摇头道:“你急个什么。咱们现在管的这些人多是慕容归盈培养起来的部下,他们对老慕容那是如师如父,这次慕容父子被大公子监了起来,和瓜州这边断了联系,他的老部属心中必然有疑虑不安,只是这些是内部的大决定,他们不敢出声评论,便借着张迈之事闹一闹,既抒发几分怨气,又作一点试探而已。现在大公子和狄银催促进兵催促得好紧,打了李益甫只是做个样子给其他人看,叫其他人不敢妄动,待得出城以后,再慢慢以军律整束他们吧。” 阎一山因问:“叔叔,这次讨伐张迈,你看我们胜算大不大” “这个”阎肃沉吟道:“此人肯定是极不好斗的,幸好他也有弱点,那就是身在重围之中,军粮补给越往后就越跟不上,咱们且布开兵马十面围拢,叫张迈插翅难飞,攻坚战却让狄银打头阵,耗他气力,待安西军筋疲力尽之际,我们再来收取战果不迟。” 阎一山道:“此计甚妙,只是沙州那边似乎希望速战速决,再说时间不断拖延的话,万一消息走漏到了高昌,他们那边兴兵来援时,那可怎么办” 阎肃冷冷一笑,道:“速战速决,哼,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疼,人在后方自然想要快点解决的好,但我们这个对手是能快点解决的人么萨图克、骨咄、毗伽还有狄银,不都吃了冒进的亏现在我们兵力胜过对方,粮草补给不用担心,自当用长克短,何必跟张迈抢快越快越要出事,别忘了姓张的可就是最擅长奇袭的。至于高昌那边,嘿嘿,你也不用担心,一切早就安排好了,现在张迈的那些属下只怕已经自顾不暇了,没功夫来救他们的主子的。” 阎肃出城之后,安排了一百五十队骑兵迅速驰往瓜北,紧紧追蹑着张迈的大旗与赤缎血矛,阎一山道:“张迈最是狡猾不过,他大旗所在,人未必在那里。”阎肃却道:“这你就不懂了,这旗是个标志,夺得大旗就等于拿下了半个张迈,这场仗就赢了一半了。咱们用堂堂正正之师挺进,只要不露破绽,便不怕他用奇。” 阎肃是在张氏乱局中硕果仅存的归义军老将之一,对军队内部的治理很有一套,尽管瓜州军队受慕容归盈影响很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阎肃对军队的掌控力也就越来越强,同时曹元德又从敦煌加派九千兵马赶到供他指挥,阎肃将不听话的将领慢慢地或裁汰或调任,逐步地换掉了七个将领,重新调整之后军队的指挥便越发顺畅起来,诸将不亲他的也都服从他的指挥。 大军顺着冥河北进,狄银派人来下书要与他会师,阎肃也就派人前往回书,却仍然主张分合进击。他以玉门关为核心,调动伊州兵力堵其西北,让出东南给狄银进攻,自己却将自正西以至于正南的要害据点尽数占据,骑兵来来往往,在前开路,背后是步兵落地生根,从晋昌出发,步步为营地逼近玉门关,十日之内便结成了一个似松实紧的包围圈。他未急进,但就达成的效果而言,却是似慢实快。 杨易虽然是唐军的总指挥,却也时而驰骋出关以窥视敌军的军情,兵家高手见到对方布局可以见一叶落而直秋,杨易窥敌之后颇为佩服,回来对张迈道:“敌军来了个老将啊,辣得很,看样子不在庸叔之下” 张迈道:“斗得过他不” 杨易嘿了一声道:“大军对峙又不是比高矮可以拿尺子量,将才各有其长,看天时地利人和吧。” 薛云山熟知玉门关周围的水源、地理,但阎肃却比他还熟除了薛云山所知的那些明水源之外,他更掌握了十六处暗水源。薛云山曾向张迈建策说,要利用玉门关周围荒漠缺水的地理,控制水源,袭扰敌军,并表示在这里作战不怕对方大军压关,因为大军陡然涌至聚在一起,如果不能速战速决,补给反而要成问题。玉门关附近的水源提供给军队饮用勉强还够,但要保证大军能够有足够的用水来保持清凉滋润则断断不能。现在正是夏季,阳光猛烈,人在沙地上暴晒过久而用水跟不上的话,仗都不用打,自己就会崩溃掉。薛云山的建策,就是要利用玉门关附近的天时地利。 然而阎肃却没有以大军急进,而是派遣小股部队进袭,他自己的大军停留在冥河下游,冥河下游位于玉门关之东南,驻扎在这里既不用担心饮水不够,又能够就近与狄银联系。尤其让杨易赞叹的是阎肃竟然采用夜里用兵的方法来进兵争夺水源地。 大军行动,最怕夜袭,但阎肃却有夜战的条件:他军中有为数不少的士兵熟悉瓜北地形地貌,在这里乃是本土作战,就算是在暗夜之中也可以分辨道路,且阎肃手中兵将较张迈为多,比张迈更承受得起损失,而少量的部队就算发生意外也不会太过干扰军队的整体局势。 杨易本来是想出奇制胜的,但阎肃却派出了数十支骑兵先取暗水源为据点,这些暗水源通常来说都位于明水源附近,只是必须铲去表层才能露出地泉或湿沙,阎肃先占定暗水源,对明水源形成包围圈,跟着进逼在明水源出没的唐军游骑,一步步地摘掉唐军在玉门关城之外的据点。 见到了这等手段杨易忍不住大赞起来,对张迈道:“了得了得,咱们可遇着个不容易对付的对手了。没想到归义军中竟然还有这等人物”若是郭师庸此刻定要忧上眉梢,杨易却反而生出兴奋来。 阎肃用上这步步逼近的战法,在出晋昌十五日后就将战线推到了玉门关附近,其前锋骑兵有时候竟然掠到了玉门关城之下,薛云山所的建策已经完全失效。 要知道这玉门关作为归义军与百帐部势力分界点并非偶然。玉门关以北的泽北地区,其气候与地理便是荒漠与草原相夹,更利于已经胡化了百帐部活动,而玉门关以南,则是灌溉农田、草原与沙渍化土地相夹,在百年前更曾是灌溉农田遍地之所在,步骑混合的军队在这个地区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这些都是地理与气候对军事分界的影响,所以瓜州方面最北面的直接控制据点,就在玉门关。 阎肃曾不知多少勘探过瓜北的这片土地,对每一个山峰、每一座沙丘都了如指掌,因此安排起兵马进退来竟仿佛能够预测到杨易所部署的行动而他在一些军事盲点上所布置的小根据地杨易却未必能及时洞察到,渐渐的,战争的主导权竟然逐步落到了阎肃这边。 归义军的主力仍然没有出现在玉门关城墙上视野所及之处,但城内杨易却已经感觉到了压力,知道这个对手此刻定然已处在离开玉门关一两日距离之内,只要己方一露出破绽马上就会开到攻击 在外行人眼中,两军似乎还看不出谁高谁下,正如棋未到中盘,双方还杀得难解难分,包括两家的中低层兵将在内,哥哥都是当局者迷,但阎肃和杨易两人心里却清楚:情况已经变得对归义军越来越有利。 阎一山也看到了这一点,在给敦煌方面的日常文书上就要添上喜报,阎肃听了他拟的草稿后却让他将喜报去掉,反而要他将局势形容得危急不堪。阎一山道:“现在敦煌那边急需捷报,眼下明明是我军有利,为何却要反过来说” 阎肃说道:“正是因为敦煌需要捷报,所以反而不能给他你又不是不晓得,大公子现在对河西的局面心里很没底,他是恨不得赶紧出战绩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你若是现在就报喜,他一见之下一定会马上催着我们进兵,和张迈的这场仗还要打很久的,若是仓促进兵的话,非坏事不可相反,若是将局面说得不堪一些,大公子见了非但不会怪罪,反而会设法给我们增兵增粮。” 阎一山听了乃叔的分析后将信将疑,却还是按照阎肃的意思重新拟了书信,果然曹元德收到书信以后马上以加急快马送了书信来,信中尽是安抚的话,称阎肃如今乃是河西柱石,归义军之存亡全看他此战之成败,勉力他坚持下去,又表示不久将会加派五千兵马赶来增援。 阎肃拿到书信后对阎一山笑道:“如何” 阎一山佩服不已,道:“叔叔神机妙算,眼下河西有机会打败张迈的,怕就只有叔父了。” 阎肃嘿嘿一声,道:“张迈自家的兵马只有三千人,咱们可有多少兵马以数倍兵力围攻他却还弄得这么谨慎小心,结局就算是胜了,那也是虽胜犹辱,没什么好夸口的。” 阎一山道:“那接下来我们该进攻了吧” 阎肃摇头道:“没那么快。张迈能从新碎叶城打到这里,必定有国人之能他的三千铁骑都还没动呢,那不是兵力多就一定能赢的百战铁军,现在硬碰,未必有胜算。一定要将他们耗得精力疲软、心浮气躁才行。咱们仍然按兵不动,你到狄银军中走一趟,让他改变方略。” 阎一山道:“怎么改” 阎肃道:“张迈现在在玉门关,看上去是孤城,实际上可进可退,泽北草原虽然贫困,但如果牧民已经被张迈蛊惑住愿意勒紧裤带扶他的话,那么泽北草原便还可以给玉门关输送粗劣却可以维持生存的资粮。如果我们现在联合狄银强攻,也未必打玉门关不下,但那样的话我们的损失一定会相当惨重,而且张迈形势不利之余还可以退入泽北,那时候我们再去追他,实如捕风捉影一般。我们的步兵进入泽北以后作用就会大大降低,他们却反而会有反败为胜的机会。所以要破玉门关,必须先斩断它与泽北百帐部的联系,让它变成一座真正的孤城。” 阎一山也非庸才,被乃叔一提点,道:“所以我们就可以要狄银可汗分派兵马,绕过瓜州大泽,袭扰其后方。” 阎肃哈哈一笑,道:“对了一半,是要狄银分派兵马袭扰其后,但可以三管齐下地进行:一边以精骑沿着瓜州大泽湖畔,从玉门关后方攻击,以扰其后;一边派人进入草原,拉拢百帐部不服张迈者,张迈毕竟入瓜不久,就算他再怎么会蛊惑人,总不能将百帐部打造成一块没缝隙的铁板,所以我们仍然有机会挑拨百帐部内乱;第三则是派人前往豹文山部,让狄银对他们许以重利,就说消灭百帐部以后,瓜州大泽以北尽数归他。” 阎一山道:“好计,只是狄银向来狂傲,要是他不肯听叔叔的安排” “他会听的。”阎肃道:“以前的狄银也许根本就不会理我们,他对曹令公都不很放在眼里呢,但你看他最近的态度,对我也好声好气的。这却还得感激张迈,夜袭那一役应该已经将狄银的傲慢打掉,现在他对张迈应该是又嫉又恨,但暗中又深为忌惮。我给他出的这个主意,他听完之后一定会躬行的。” 阎一山便领命去了。 杨易见归义军前锋已经屡次逼到关城之下,但主力却迟迟不出现,石拔便要领兵去闯一闯作试探性攻击,杨易不许,道:“对方主将是个厉害人物,将步骑混搭用得纯熟之极,这人可比龙柏更不好对付,我料从这关城之下到敌人主帐,一路定有层层陷阱,过去容易,回来难,便是让你闯过去了又闯回来,只怕也得流血受伤,那样反而会让人窥破我们的虚实。” 又过三日,围攻者仍然没什么动静,杨易对张迈道:“这事玄了,只怕对方会分兵袭扰我们的后路,进入泽北草原,给我们来个釜底抽薪。” 田浩道:“泽北草原那边,薛云山和曹昆已有安排,我们在湖畔北岸也有埋伏,一定能够截击对方企图绕湖袭击我关城之后的部队。” 杨易却道:“如果来的只是偏师,姜山、曹昆他们倒也抵挡得住,但万一进入泽北草原的是狄银的主力呢现在对方兵力比我们多出许多,他们是可以分兵行事的。” 石拔问道:“那怎么办” 杨易道:“有两个办法,第一,全军放弃玉门关,马上退入泽北。” 张迈道:“那不行,不战而退那是露怯,对往后激励士气不利。” 杨易道:“那就用第二个办法,只是那样却更加冒险了。”说到这里却打住了。 张迈沉思片刻,道:“你是想我在这里周旋,你领兵去解决了进入泽北的兵马,然后再赶回来” 杨易道:“是的,大都护的赤缎血矛一立,就足以牵制住数万大军。只不过那样的话,在时机与时间的计算上,就一点也错不得不然大都护就会有危险。” 田浩、邱子骞等人都觉得杨易的建议近于凭空猜测,光凭这等猜测就冒险,似乎不应该,田浩道:“敌人现在不进攻,或许只是忌惮大都护的威名。会不会是杨将军过滤了” 张迈望着变幻的天空出了一会神,却道:“虽然没什么理由,但我却觉得阿易说的有理,我也觉得不对劲。”拍了拍杨易的肩膀,道:“好吧,就按你说的办,我们又不是第一回合作。” 阎一山从狄银帐中回来,禀报乃叔道:“叔父神算,狄银果然答应了。我离开的时候,他已经暗中拔营,领军绕路去了,却留下龙柏协助叔父。” 阎肃点头微笑道:“好,好得很,通知龙柏,明日就准备攻城。” 阎一山大奇:“不是说等狄银可汗截断了玉门关的退路后再动手么” “是那样没错,”阎肃道:“不过在那之前我要看看张迈是否真的在玉门关里头,我可不想围着一支赤缎血矛空耗时光。” 杨易点了兵将,就要借着昏色出发,湖面忽然吹来了一阵风,杨易仿佛嗅到什么似地,下令全军停下,回来对张迈道:“对方的统帅肯定是个积年的老将,行动既然如此老辣谨慎,想来他不会不来确认一下。或许近日他会先发动一场试探性的强攻也未可知但如果到时候我们留下的兵力不足,防御力显得软弱,他这场试探性攻击就会变成真的所以我想我还是等一等再走”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一章 烽火台上 玉门关其实可以算作是长城的一部分,帝国的工程专家选址是依山靠湖,在瓜州的主道改变之前,它扼守着河西通往天山南北的要道,所以关城的修建,本是面向西北的敌人,但这时候却反了过来,敌人来自东南。 既然是长城的一部分,在地势最高的地方便有两座烽火台,如今烽火已有多年未曾点燃,上面的牛粪狼粪都已硬得犹如沙石一般,也完全没有了臭味,牛粪上面长了菌跟着又枯死,形成了一层奇怪的外衣。 张迈此刻就站在玉门关的最高处,身边只有马小春、石拔和占据四角的瞭望手,即使不用被士兵们叫做千里镜的望远镜,靠着这个高度也能够望到很远,白天的话绝对可以预先侦查到敌人攻袭。 石拔玩弄着一只千里镜这不是张迈带来的那支,而是“格物院”的大机械师萨迪仿造出来的新玩意儿。 萨迪是中古时代的科学家,有着典型的科学家性格,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研究与发明,当然,他也有不小的功利心。当初在宁远城那时候还叫讹迹罕自然而然地就为城主服务,等到了萨图克接管了讹迹罕,他觉得的萨图克乃是一个伟大的君主,因此便投效到他麾下,并非常积极地帮他张罗攻打疏勒的事情,在疏勒攻防战中,守城的兵将没少吃过他的亏,从这个角度讲来他也是个战犯。 然而张迈却特别宽恕了他,不但为他开脱,还拨了一所格物院让他继续从事研究,萨迪感激张迈的恩德,从此死心塌地地将精力投入到格物院中来,他带头翻译了许多的书籍,将天方地区以及中华地区的许多机械图谱传授给了格物院的学生,让他们指导工坊造出了水车、大马车、鼓风机等新型的农用、工用器械,为人口较为缺乏的疏勒带来了很大的帮助。当然更大的帮助是在军事层面,他所改良的冲车、投石车都有效地投产,又在张迈的“指点下”,试图做一些超过这个时代的发明,比如千里镜。 就像玄天馆、地黄阁的两个学者们一样,萨迪在张迈手下也干得十分开心,这个“伟大的君主”萨迪语不但在政治上雄才伟略,而且在机械原理上也有着“相当深的认识。”也是萨迪语他常常谁说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物,一开始听起来好像不可能,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未必不可能,比如千里镜,就是在张迈的点拨之下发明的。 宁远有着颇为精湛的玻璃制造工艺,萨迪有着十分娴熟的机械制造技巧,再加上张迈点破千里镜的原理关键,在经过了数次的失败之后,萨迪便成功地造出了第一批的千里镜一共八台,除了最初造成的一台留在格物院做纪念之外,其它七台都献给了张迈,张迈将千里镜颁赐下去,所有中郎将人手一台,石拔现在手中把玩的就是其中之一。 “没人,没人啊。”石拔有些失望,看来杨易料错了,敌人没来,那可是很无趣的事。 烽火台上的风很大,但日头更猛,暴晒之下石拔也受不了,张迈在这里站了不到一刻钟便深解其中之苦,忙让农兵用帐篷和木棍造出四顶大大的遮阳伞来给四方瞭望手,诸瞭望手见大都护对自己如此体贴入微无不心中感动。 张迈在烽火台上呆了一刻钟后也下去了,去到关城城墙中巡视,许多农兵正奉命对每一寸的墙垣敲敲打打以检验其是否结实。 “好好检查,好好检查”负责监督的田浩叫道:“一旦敌人逼近,这些城墙可就是我们的盾牌,是我们性命的保障,想要活下来,都给我检查得仔细了。” 此时玉门关内有农兵八百人,薛云山也从泽北那边回来,麾下有可以马战的百帐军士兵五百人,此外就是张迈带来的三千铁骑了。以这样的军力要守住玉门关,杨易还是挺有把握的。他认为只要不出意外,应该能逼得敌人只能困城,不能拔城而这也就是安西军的战略目标了。 这时安西军已经侦知敌军的主将是阎肃,薛云山有些担心这个老家伙又出什么坏主意,因此城内城外不断地踩踏,将功夫做得极细。郭漳和卫飞轮流出城,将偶尔出现的归义军小部队赶出视野范围之内,甚至冲出数十里外,尽量让敌军无法在靠近玉门关的地方建立地点。 守城的事情和侦查的事情都有人做,张迈的任务便是到这里走走,到那里走走,慰问慰问将士嘘寒问暖,接连好几天,他都是巡视到深夜,然后就躺在最后的巡视点上,有一次躺在城墙上,有一次躺在城门边,有一次躺在火头军的炉灶旁。 “那就是张大都护”许多农兵、牧骑在张迈睡着的时候暗暗交头接耳,“和曹令公其名的大人物” 看起来,他实在不像。 由于水资源不丰,他已经一个月没洗澡了,在瓜北的人看来就算一年不洗澡也再正常不过,但对张迈来说却是弄得满脸满身的污垢,如果放在现代城市里头,这个人就像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一般。 但同样那么脏、那么臭的士兵却因此而觉得他亲切。 这些农兵、牧骑都是瓜北地区很普通的农夫、牧民,曹议金、毗伽、狄银这些人对他们来说乃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有些人也见过这些大人物,但都是远远地望见,在旌旗之下、锣鼓声中看见这些大人物闪亮登场。在这些农民、牧民心目中,可汗们住的金帐那是有如天堂一般,都是用黄金来做帐篷,用牛奶来洗脚,睡觉的时候有这天仙般的美人按摩、侍寝。 但这个威名已经压过毗伽大汗、狄银可汗的张大都护,却和他们一样,随便找个地方就躺下,躺下了就睡觉,从那沉沉的鼾声听来日间分明十分劳累,所以才能睡得这么香。 “看来这位张大都护,和那些可汗、令公都不同” “嗯,都说张大都护是为咱们穷苦人说话做事的,我想,他不会骗我们的。” 这是一个近在咫尺的张迈,农兵和牧骑们可以近距离看清楚他的长相,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如果自己上去跟他说话,他也不会拒绝,有时候还会主动上来聊上两句。这些都让新依附的农兵、牧骑们觉得这个张大都护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个和自己一样的人,当张迈再叫“父老兄弟”的时候,那感觉就变得相当自然,让人觉得他是真的将自己当做父老,将年轻人当做兄弟。 这一天,由于杨易昨夜说近日阎肃很可能会来攻打,所以在巡视整个关城之后张迈又一次来到了烽火台上。 即便用上千里镜,视野所及也依然没有任何异动,敌人的前锋也没有。 一个瞭望兵说:“大都护,看来今天没事了。” 马小春叫道:“那只是之前没事,此刻没事,不代表接下来仍然没事大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一刻也不能松懈” 他说起来话来义正词严,但周围的人却觉得他在打官腔,并不当是一回事,张迈道:“诸位兄弟,我知道大家辛苦了,不过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不义军和狄银随时都会杀来,所以我们还要再辛苦一段时间,你们肩负着瞭望重任,敌人杀到时我军是否能够及时准备,就全仗着这里的各位兄弟了。” 烽火台上一众士兵忙叫道:“大都护放心,我们一定仔细把守,不义军不来便罢,若是来了,就是来到一人一马,我们也不会走漏” 张迈点头以示鼓励,因对马小春道:“今晚我就在这里睡吧。” 马小春道:“这里这里风大,只怕” 张迈道:“兄弟们能够彻夜在这里放哨,我就不能在这睡一晚” 不顾马小春的劝阻,当下就决定了。 马小春知张迈要与士兵们同甘苦,便不敢公然给张迈张罗太舒服的东西,可又不能让张迈太过吃苦,想了好久,发现烽火台上燃料堆得老高,心想:“这上面睡觉,夜里最难过的就是风。”便相准了风势,去拿了些被子,搬到一堆半人高的燃料的背风处,来道:“大都护,给你靠背。” 张迈依着他所铺的杯子倚在燃料堆上,风从东南来,都被成堆的粪堆挡住了,虽然是露宿也就不觉得难受了。那些瞭望士兵却哪里就弄得明白这里头的微妙区别,但见张迈与自己同苦甘,心中都甚感动。 西北地方日夜温差甚大,这时虽是夏天,白天酷热,晚上却是奇寒,地表在黄昏之后迅速冷却,夜风呼呼,凉意袭人。马小春虽然选了一个背风处,但高处风向并不划一,大致是东南风,但西北风也偶尔拂来。 瞭望士兵是一个时辰一班,以确保值勤期间能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当班的挨过一个时辰就可以下去休息,反而是张迈受罪了。凉风越吹越觉得冷,人便睡不着,盯着西北的方向,前方数百里只怕都无人烟,哪里有一点灯火 张迈心道:“那个方向,是龟兹了。”忽然无比想念起妻子和女儿,尤其是那个还没出生的大女儿。 身体受冷,思维却活了,想起过去几年发生的事情,用恍如隔世来形容也完全不为过。 “真没想到,我竟然会在这里成家” 上辈子的事情,他在新碎叶城时就已经强迫自己别去想,从新碎叶城到疏勒,一路上都是危机四伏,整个安西唐军时时都面临着灭顶之灾,自己都随时要死掉了,再谈去挂念上辈子的亲人、朋友,那可就真是一种精神上的奢侈了。 但这时细细回想,却越想越觉得过去几年的经历如梦如幻。 “如果我当初走出了那片沙漠,现在大概重新上班了吧。可现在,我却在这个世界成了亲,有了一个好妻子,还生了两个女儿。” 在上辈子,自己都还没机会做人的丈夫,可在这里,自己却已经成为一个父亲。 在这个敌人未曾到来的晚上,张迈无比想念起亲人来,尤其是刚刚出生的小女儿,也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子,像自己多一些,还是像汾儿多一些 如果是在上一辈子,女儿出生以后,自己大概就要想着怎么找月嫂,或者让老妈还是丈母娘来带再过两年,要想着怎么给女儿找个幼儿园,然后是小学择校、中学择校、高考、工作找人那些事情张迈没经历过,不过从比自己大的堂哥表哥、师兄师姐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孰料,这些事情忽然都变得不会出现了。 自己的女儿,永远不需要经历这些了,哪怕自己不在她们身边,也自然会有人在照顾她们,只要自己的事业不失败,她们的一生,将注定了是公主般的一生,或者就是公主的一生了。 手脚竟有些僵硬,马小春跳动着暖和身体,见张迈冷了,便又去搬了一铺被子来给张迈盖住手脚。他细心地伺候着,尽量不惊动人,尽量让张迈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还要尽量不让周围的士兵觉得张迈在搞特殊。 马小春的努力,张迈是看在眼里的,普通的士兵有了一点点的成绩张迈都不吝赞赏,唯独对马小春,张迈尽量不去夸奖他,就仿佛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一般。 张迈也知道,在千里之外的龟兹,也有人像马小春照顾自己一般照顾着自己的一双女儿。 “不用考虑上学的烦恼、找工作的烦恼,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人帮忙安排好,无论去到哪里都会有人照顾好,可是这样真的就比什么都自己忙碌更幸福么” 过去的两年,一切都是为了生存,为了自己的生存,也为了亲人与兄弟的生存。在这种极端严峻的生存考验中挨过两年之后,张迈再回过头来,想想自己未进入沙漠之前的模样,忽然感到一种奇异的陌生。 那个在电脑前面忙碌着、被领导压制着、被老板剥削着而默默忍受的张迈,真的是自己么 远去了远去了,那个平凡的、普通的张迈已经远去了,眼前是一个不得不深沉思考的张迈,他要深沉,因为他的每一个举动都有可能会影响到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那个犹如蝼蚁般的自己已经彻底成为过去,而现世的张迈,只要再进一步,再进一步就有可能掌握到改变这个世界的权力就有可能得到改变历史的力量 有多少人能在生前就确知自己将名留史册张迈现在就已经确知了。到现在为止,敦煌的典籍,乃至中原,在若干年后也会有史官记录下自己的名字了吧。至于安西唐军长征变文里头的故事能够留下多少呢那就要看风沙掩埋的程度了。 可是如果再进一步,去到与中原王朝接触的地步,那么自己的名字就会如同刻入石碑般深深印入到青史中去,再也难以磨灭 但那仍然不是止境,如果继续进一步呢 一幅梦幻般的图画展现在张迈面前:骑着汗血王座,踏入已经倾斜的长安前面是将士开路,后面是文士记载下自己的起居。一旦建立起来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度,那么就连历史都将由自己来书写一旦征服所有有能力记录历史的民族,那么就不止是让自己被人记住,而且是主动地去修改后人对自己的记忆,那可是超越梦幻的境界了。 一种沸腾感从小腹底下升起,一种冲动充满在心肺之间。这种冲动有个名字,叫做野心 “阿嚏” 一阵冷风将张迈从长安的梦境中拉了回来,张迈觉得手足有些凉,但头脑却热乎乎的,有一种迷蒙的快感萦绕着他的脑部,如果这时候身边有个医生在旁边会告诉他:手足当暖和,头脑当清凉。张迈这时却没这个概念,他推开马小春给自己盖好的杯子,走到东南角的边缘,拔出横刀一挥 马小春惊醒过来,惊问:“大都护怎么了” “东南”张迈说:“打赢了这一仗,长安的路就通了”他收回了刀,凝视着刀锋,心道:“现在的我,究竟是在为什么而打仗。” “啊东南,东南” 有人叫道,是听地组的人向瞭望者传来了警示。 安西唐军对敌人的防备,同时用上了“耳目”两种方法,目就是瞭望,主要是日间发挥作用,耳则是听地,在特定的方位上挖地深入,而由听地者缒入以防备敌人的进袭,主要是在夜间发挥作用。 这时四方俱黑,天上星月暗淡,敌人若是不点燃火把,就算欺至百步之内瞭望者也未必能够察觉,但听地者却发出了警示:“东南,东南注意东南” 马小春迅速抬起千里镜,却还是什么也看不到。 但负责听地的火长却道:“东南有人逼近” “东南”张迈问道。 “是,而且不是小股部队,听起来,只怕是大军,千军万马的大军”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二章 玉门攻防之二 阎肃考虑到眼下天气酷热,所以竟然调整了行军的时间,在黄昏出发,趁着凉爽的夜晚赶路,在破晓之前抵达了玉门关。 这时天色尚黑,若无灯火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但安西军的听地者却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及时示警,当值的邱子骞赶忙下令备防,由于杨易已经预料到阎肃可能会来攻击,所以这天夜里各部将兵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枕戈待旦,敌人夜袭的消息传来时个个一跃而起,非但不慌乱,一些人如石拔、郭漳反而感到兴奋 “杨将军料敌如神,不义军果然来了” 阎肃乃是积年累月中磨练出来的老将,擅长从各种微妙的细节来判断军情,他人一靠近玉门关,便从关城上灯火的明灭中判断出:“他们发现了,不愧是张迈。” 他原本是做了两套安排,第一套是安西军如果措不及防那就来个夜袭,但既然已被发现,夜袭就不可能,便转入第二套作战计划“点火” 这次阎肃带来的大军达到一万五千人,连同龙柏部则超过两万。两万多人马人手一支火把,玉门关外登时出现了一条长达数里、不断移动的火龙。 关内农兵、牧骑望见,心下便都怯了 石拔请战,道:“农兵初经战场,牧骑的训练也不足,眼见敌人众多都胆怯了,必须出城冲杀一阵才能扭转劣势。” 杨易却不肯放行,道:“不行,城外一定有陷阱” 石拔道:“有陷阱又怎么样,咱们总不能因为怕了他们就不出战守城必须以攻,这可是你教我的。现在那些农兵、牧骑心里都不稳,我怕若不给他们一点激励,他们会不战而败。” “守城是要以攻,”杨易道:“不过攻也要看时机。激励是要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却见城外两万支火把来回奔驰,在射程范围之外将关城给围住了,就在城内守兵战战兢兢时,两万支火把忽然熄灭,城外忽然重新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农兵、牧骑心头都为之一震,先前忽然发现有这么多敌人他们固然慌张,这时候火把一灭,就如同敌人忽然玩起了隐身法,在黑暗之中让人觉得防不胜防了。 “哼哼,跟我玩这个”杨易冷笑着,传下命令:“左箭营准备、右箭营准备” 这次安西唐军据守玉门关有个极大的弱势,那就是守城器械十分欠缺,张迈三千飞骑是轻身前来,自然不可能带上投石车之类的攻守器械,由于没有步兵,所以连弩都很少,左箭营和右箭营乃是安西唐军中的神射手,在这个时候便承担起了远程打击的重任。 可是天色如此之黑,就算是卫飞和郭漳也不具备夜能视物的超能力啊。 不知道杨易要怎么处理的薛云山有些着急,但杨易却心有成竹似的,他扣着指头,算着时间,扣到第三轮小指时才传令:“亮猫眼” 所谓的猫眼那也是萨迪根据张迈的指示做出来的发明,其实就是聚焦灯,此物用处十分广泛,不止可用于攻城,也可用于野战。所以杨易来之前带了不少。 萨迪做的这种“猫眼灯”是用玻璃反光聚焦,从一个小孔射出光芒,可以照到数十步之外,当然光线不可能非常强烈。尤具匠心的是,萨迪将这些猫眼灯做成可折叠式,张开来是一个灯笼模样的猫眼灯,折叠起来时就只是几层镶着玻璃的布,往马囊里一塞就可,携带十分方便,只如多带了一件衣服。 杨易没让军队大肆举火将关城上下照得犹如白昼,因为那样太浪费燃料,他们耗不起,但这时猫眼灯忽然亮起,往关城下一阵扫照,果然发现城下层层推进犹如暗潮,正是敌人摸黑前进。阎肃对玉门关的防御状况也是了如指掌,虽在黑夜之中,派出去的人却正正涌向玉门关的防御死角。 杨易下拉的时候,趁黑窜向玉门关的归义军士兵已经走得很近了,如果是举起火把来照,也未必能将他们照得清楚,然而猫眼灯一扫,登时将在黑暗中移动的敌兵给盯住了 “见到了”卫飞大喜,叫道:“射” 黑暗之中忽然出现了几十个两点,那是比靶子还要好找的目标猫眼灯手持等搜寻城下的敌军,左箭营和右箭营的神箭手在一旁准备好了弓箭,一发现目标马上张弓,“给我射他奶奶的”卫飞大叫,他自己倏倏倏三声,三件连环,第一件贯穿了一个脑袋,第二箭钉住了一条小腿,第三箭洞穿了一个胸膛 关城之上六百神射手如同天神行罚,关城之下不断响起惨呼声,阎肃老眼昏花,看不清楚远处的局势,得靠着阎一山给他解说,听说玉门关上有光线不停扫射之后暗暗吃惊,道:“据说安西那边有一些打仗用的厉害玩意儿,这个想必也是其中之一了。”只从不断传出的惨叫声,他就知道这一轮归义军落下风了。 猫眼灯毕竟聚焦距离有限,虽然不断扫照却还是有不少漏网之鱼,杨易这时右手的手指已经屈到了第五轮,忽又传令:“点火” 这一次,点燃的却就是大火堆了阎肃清楚玉门关的死角所在,杨易在关城内外踏看了不知多少遍又岂能不知因此他从敌军之前的行动中料到敌军必然清楚玉门关的形势,进而算准了敌军很可能会攻击的方向,早就在那里安排了士兵 城墙之上忽然烧起了大火堆,火光所及将城墙下涌动的敌军照得个一清二楚,杨易惊奇地发现:这支部队居然还带着云梯此刻正推动云梯企图登城呢。 “哼哼” 数百把横刀推了上去,那些农兵望见敌人冲到附近都有些慌乱,恨不得在他们登墙之前就将之拦住,但安西的老将士却好毒,这些人就算还不算安西唐军内部第一流的守城部队,但经历过不知多少次生死之战的他们此刻却显得不慌不忙,从从容容地等到敌人爬到附近才让农兵用撞木将云梯猛地推倒,也不需再加一刀一箭,被推倒的归义军士兵便已经摔得半死 更有火长看清了登城者后援不足故意让其登城,将守城队伍后缩,登城者爬上之后火长才猛发一声喝,横刀齐上将登城者当众剁成肉泥 城头发生这样的事情时,老练的将士都会将火光聚向那里,让城下的归义军将这个场景看得清清楚楚,许多人瞧见了这等惨状之后无不胆寒。 阎肃在后方不断听阎一山的回报,暗中叹道:“安西军能打出唐人善守之威名,名下果然不虚。” 他连夜前来,结果未到城下就被察觉,想要利用黑暗攻城,结果却反而大大吃亏,至此乃知安西军非止善冲善战而已。 阎一山道:“叔叔,现在怎么办” 阎肃给龙柏的调兵令中虽说是要“戮力克定玉门”但阎一山却知道乃叔这次的战略目标只是要试探一下玉门关的虚实,所以有此一问。 阎肃道:“看来张迈果然在城中,百帐军也好,那些归附的农夫也罢,都不可能有这样的手段。不过既然来到也不能就这么退了,再说安西军到底有多强,我也真想看一看下令全军,攻城” 命令传下后,一场堂堂正正的攻城战开始了。 归义军的准备虽然充足,但远行而来也带不了太笨重的东西,主要的攻城手段是用强弩压制城上的弓箭手,然后云梯继进 两列强弩手背负重弩爬近,旁边又有盾牌手掩护他们。到了将领算准的距离上一起坐倒,用腰力开弩 归义军承继大唐河西军队的部分军事传统与技术手段,步兵强弩的射程与精准远在安西军之上,这时在城下仰面攻击,但劲力之强却丝毫不属于居高临下的安西神箭手而且两列弩手人数达二千人之多,就数量来讲也压过了城上的神射手。 “箭雨发” 尖锐的破空声中,城头有好几个士兵同时中箭,连郭漳一不小心都差点被射中。 邱子骞赶紧下令,让玉门关上灯火明明灭灭,叫城下归义军的强弩队难以找得到目标 双方各有所长,箭来箭往,一时间斗得难分难解。 归义军攻城步兵趁着城头神箭手压制力稍稍减弱,搬着云梯四处登城龙柏率领二千甲士列阵上前,直闯关门 若玉门关还是当年的玉门关,若敌人是从西北进犯,那么以杨易之才统帅今日的守城人马,要守住玉门关绝对是绰绰有余。 但玉门关已经不是当年的玉门关,许多防御工事都荒废了,兼且长城已经或断或废,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几段与玉门关不相关联,让这座关城孤零零地矗立在瓜州大泽旁边,而敌人又是从东南进攻,关城当初的许多设计都是面向西北的,西北面的城墙夯得较为平滑,东南面却凹凸不平,很不规整,大大有利于攻城 尤其麻烦的,还是那些守城的农兵,杨易毕竟不是神仙,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只是训练得他们知道进退与命令,部伍初成而已,至于守城的技巧则略近于无,必须得在老兵的指点下才知道该如何行动。 守城技巧缺如也就罢了,更难当的是士气未振,这些人虽然归附了张迈,但毕竟未曾与安西军共过患难,没有一起经历过生死之战,陡然间望见敌人势大,一些胆小的已经吓得屁滚尿流,更有一些暗中寻找退路,若不是安西军军律严明,编伍严密的话,只怕这会已经开始出现逃兵了。 再则,杨易本身也不以守城见长,相关的能力他虽然晓得,却干得并不顺手,若是此刻郭师道亲临,见到了城内的组织与行动定然要给杨易打个不及格的分数。当然,这些缺点乃是从高标准的角度来评价,归义军方面一时还未看破杨易的虚实。 张迈心道:“若是庸叔或者守敬叔麾下有一支步兵在此,那我们要守住这玉门关就容易多了。” 他心目中的郭师庸或安守敬麾下的步兵,乃是安西唐军内部专业的守城部队,这些人不仅本身就具备优秀的守战素养,而且颇有组织能力,一千人的守城部队能够带动五千个粗经训练的农夫进行有条不紊的防御,有这样一支队伍在的话,那就真如郭师庸所说,只要军粮得继、士气饱满,那就可以无限期地守下去。 而张迈带来的这三千精骑,说到防守的学问比起他们步兵的同袍来可就差的远了。石拔看看情况不对,又来请战,道:“大都护,杨将军,让我出城冲杀一阵吧这样下去不行的” 杨易却还不肯,道:“时候还没到。” “没到那还要到什么时候”杨易沉吟不语,石拔叫道:“这次战斗打响以来,你一直将我们闲置在这里,兄弟们已经憋着一肚子气了。你让我们下马帮忙守城我们不擅长,但如果让我们出城冲杀,我保证一定能去能回” 田浩也道:“不错,现在城下的局面已经渐渐明朗,石拔出城的话,应该不会遇到陷阱的。” 薛云山也道:“以当前的局势看我军虽然还守得住,但对关外敌军的打击并没有优势,诚如杨将军所料,这次阎肃也许是要来试探我们,可要是我们表现太弱,只怕他来个弄假成真,真将玉门关围起来,困着我们直到狄银从背后绕到的话,只怕我们的局势会大大不妙。” 杨易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可我要的可不止是守住玉门关而已我要的,是打出一场漂亮仗,将阎肃打痛,甚至打伤,让阎肃从此不敢轻易打进犯玉门的主意那样我才有可能从这里暂时抽身。”转向张迈:“大都护,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张迈点了点头,道:“我明白。石拔,你就再按耐一下。我先上” 石拔薛云山都叫到:“那怎么行哪有大都护抢在我们跟前打头阵的道理” 张迈嘿的一声,杨易却道:“好,拜托了,迈哥” 这一刻两人似乎不再是上下级的关系,而变成了像新碎叶城和灯下谷时期一样,只是纯粹地为了取得沙场胜利而并肩作战的亲密战友男儿的血液,越是在这等危急的情况下就越容易滚沸起来 张迈招了一下马小春,让他竖起赤缎血矛:“走该咱们出手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三 “活捉阎老狗!” 玉门关内,这一夜防守的主力其实是一千农兵。杨易从三千老兵中抽调了二百多人出来,其中一百人作为两队机动队,剩下一百多人做这一千农兵的火长、队正、校尉,而从百帐军的牧骑中选拔两百多精锐补充原有编制缺出来的兵员,因此玉门关内便多出了一个府的编制,以田浩为都尉。这个农兵府若用于野战厮杀那完全还不够格,但靠着城墙来回防守,在很多情况下不用像野战那样直接面临肉搏,一些人被安排了去搬运砖石、烧热水,或者抬巨木准备撞云梯,或者竖起软盾帮忙抵挡弩箭,或者挑起泥土准备堵塞被攻破的缺口,都是熟悉了就能干的活儿,也有部分胆气较壮者被安排去与机动队一起冲杀登上城墙的敌人,战斗刚打响的时候,这些农兵有不少手忙脚乱,若不是有火长、队正作为督导随时激励、喝令,只怕有一些人在归义军冲城的时候就得吓得逃跑了。 郭师庸有个观点认为守城乃是个“匠人活儿”,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技术活”,他将守城分为了许多具体而细小的程序,认为只要将兵将按照程序去做,城池十有七八便能守住,至于突发事故,则得倚靠将领临阵时的能力,非平时的训练所能全部预料了。而粮食之充裕或缺乏,士气之高或低,那就是战争技巧之外的事情了。 所以在安西老兵的组织下,当最慌张的片刻过去以后,一旦站稳脚跟,接下来农兵的行动就显得越来越熟因为他们做的事情都只是在重复。 阎肃是一个老派的将领,用兵偶尔出奇,行军布阵却总是倾向于采用稳健的阵势,杨易带兵常自冲锋在前以激励士气,阎肃却选择坐镇中军,使主旗处于九环重地,听着麾下将领的来回驰报,及时调整攻城战略。 兵法云:十则围之。阎肃手里掌握着两万兵力,虽然在数量上占优势,但由于是攻击方,所以说多也不多,对玉门关采用的主要是重点攻击,即一边用弩箭压制安西军的弓手,一边选派甲兵拥至城门两侧那里是城楼弓箭手视力难及的一个死角。 但在这样一个十分明显的角落,杨易即便不是安西军中最擅守的人,却也不会没有准备,田浩早就命人在城楼侧面多打了四个孔用以射击,同时在这一段城墙上也准备多了两个队的兵力。 在第一次接锋时阎肃颇为惊羡安西军以猫眼灯杀敌所表现出来的战法优势,但在接下来的正面攻坚阶段,他就觉得安西军的反击力度没有表现出他预想中那么强劲,他已知道张迈除了三千精骑之外还征集到了不少人马并加以训练,所以他预想中玉门关的兵力当在五千人到一万人之间,可现在玉门关内对归义军攻城的应对却显得有一些仓促。 阎肃很注意战场上的细节,包括那一段城墙敌人在抛掷砖石射发羽箭的力度有所减弱他都要考虑,由此而发现:在归义军持续的攻击下,部分城墙段安西守军甚至开始显得有些疲软了。 “是城内兵力不足么”阎肃心想:“这不应该啊,还是说张迈其实不在城中只是留下了部分精锐在这里,所以一开始打得精彩,接下来却就越来越不济了。难道他的主力其实不在城中” 像他这样老辣的人,在知道要以张迈作为对手的那一刻开始就细心地搜集所有与张迈有关的消息,对疏勒攻防战尤其用心,那一场战争是安西唐军长征变文后半部分的重头戏,里头关于安西军以攻守城的描述细节尤其多,因为那最能体现安西将士的英勇神武。 然而到现在为止,城内却依然没有出动骑兵出城冲击。 “这不合理”阎肃心道。 在敦煌的时候他曾与安西三千精骑近距离接触过,以他的眼光自然看得出那是一支擅长骑战的部队,像这样一支部队在防守上显得不够老练狠辣是可以理解的,但一开始就放弃野战则违反常理“叔叔,张迈也许不在玉门关里头”阎一山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虽然竖着大旗,可他的人也许跑到别处去干什么去了”他马上就想起了张迈绕过瓜州大泽对肃州的奇袭与对狄银的埋伏。 但阎肃却摇头道:“此人最喜用诈,不可掉以轻心。咱们且” 就在阎氏叔侄还没得出一个结论来时,城头的一声热烈的欢呼便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是一波犹如浪潮般的声音,隔得有些远了,阎肃听不明白城头欢呼着什么,心中有些奇怪,只听那声潮从东面城墙响起,跟着响到了城楼,跟着就像一个推进的波浪一样,从东向西卷去,去到哪里,哪里就是轰然欢呼 随着欢呼声的响起,玉门关的抵抗忽然显得强劲了许多,欢呼声响到哪里,哪里归义军的伤亡就明显多了不少。 “这是怎么回事呢” 阎肃忍不住也有些好奇,勒马走近些,玉门关城内数千人在欢呼着、吼叫着甚至是在狂号着,那不是那种练就的统一的口号,似乎每个人都是某种刺激下从心里直接呼出自己的激情,数百人至少有数十种声音,纠缠在一起便完全听不明白他们在嚷什么,但嚷的语句虽然不一样,那种澎湃之情却是一致的 怎么安西军忽然有了这种变化难道是在做妖法不成阎肃越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越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越走越近,风向有些乱,时而是南风,时而是西风,偶尔有一阵将那声潮吹了过来,有几句是一种喉咙叫嚷得差点撕裂的尖锐:“大都护,大都护,大都护” 阎肃心头一凛:“是张迈” 却听声声大都护中夹着“杀”字,那一个个的“杀”字仿佛刀剑一般锋利,在阴暗的星月之下让人感到一种打心里冒出的凉意 连夜攻城的归义军不知道关城之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只是直觉地感到害怕,龙柏那边则联想起了他们在张迈手底下败北的经验,更是暗自惴惴,听着城墙之上那些像是疯狂的叫声,肃州来的龙家兵将中有一些人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是张迈,是张迈一定是张迈 安西唐军长征变文中张迈如何克敌制胜的种种场景浮现在了整个战场所有人的心头,在变文那传奇的描绘中,每一次龙面将军的忽然出现总会为战场带来某种神奇的变化,变文僧们说张大都护能够让身边的将士战斗能力提升一倍,茶馆转说变文者更夸张地说张大都护的面具是施过魔法的,无论是什么样的敌人望见了那面具马上就会丧失力量,军队会变得没有士气 阎肃以前不相信,但现在却发现城头安西军的士气猛地高涨,而自己的士兵则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中显得惊疑不定。心中那传说一旦冒出来,不知不觉间就被不知名的恐惧给攫住了,正如城头的安西守军忽然陷入某种癫狂的氛围之中。 “啊龙面具龙面具” 城楼之上,在二十支火把的闪耀中,一个银光闪闪的龙面具出现在破晓前最黑的黑暗中。 “张大都护” “大都护,大都护” “龙面将军来了兄弟们杀啊”首先振作的是队正、火长们,然后一直没有动手的龙骧府骑兵也发出了他们的呼声,他们对张迈的拥戴那已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疯魔,在激昂的吼声背后是一种说不明白的崇拜,跟着就像传染了病毒一样,农兵与牧骑都受到了影响。这些人对张迈都很有好感,但这只是一个基础而已,在今夜之前,他们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忽然陷入到这种状态中来。 周围的空气仿佛有一种热流,在这种热流之中自己不狂躁也要变得狂躁,当周围的人都在大叫时你也要跟着大叫,当周围的人都在狂吼时你也会跟着狂吼,当周围的人泪流满面时,不知不觉间你的眼角也湿润了。整个玉门关忽然之间陷入到一种狂态之中。 为什么这样呢似乎没有理由只是一股气迅速地从胸腹之间涌起,叫人无法不兴奋,无法不癫狂。 “杀他奶奶的,操他奶奶的” 粗口大爆,夹杂在对“张大都护”的欢呼之中,在这一刻关城中的士兵变得仿佛在用情感来作战 攻守的拉锯战在安西军激昂的士气下又持续了好久,归义军和肃州军没有得到半点便宜,唯一得到的,只是惊疑与疲倦。 阎肃怔在那里,越来越不理解关城上发生的事,而就在这时,一缕阳光刺破了黑暗东方红了 就在那一瞬间,一种数十年浸淫出来的直觉冲上阎肃脑际有一些若隐若现的讯息在他心中迅疾地化作警惕 “快停下”阎肃叫道:“护住主旗” 护住主旗,也就是护住他自己 阎肃本来都是通过身边的人传令,但这时候自己脱口而出,身边的传令将士自然是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护住主旗” 最近的骑兵动了,由松散前冲变成环形围护。 阎一山还弄不明白他叔叔为什么要忽然改变阵势,砰的一声,城门打开了 两千四百骑犹如山洪爆发般猛地冲了过来 最前面的肃州军有人还很愚蠢地欢呼:“城门开了”但很快就发现这座城门的开启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新升的旭日在破晓之前的黑暗中憋了好久,正如石拔在城内憋了好久一样,阳光迅速地扫荡着黑暗,正如龙鹰两府铁骑如入无人之地地践踏着所有靠近城墙的敌人 那正如龙欺鱼群,那正如虎睨诸兽 “果然还有预备部队”阎肃心中一凛:“张迈他刚才是在示弱” “大旗在那里”石拔獠牙棒一指,叫道:“击垮不义军,活捉姓阎老狗” “击垮不义军活捉阎老狗” 玉门关城楼附近的归义军将兵大多数已经苦熬了好久,体力上已经疲累,在如此情势之下,在养精蓄锐了大半夜的龙鹰两府将士面前,归义军与肃州军的非精锐部队根本就连抵挡都没资格 攻城方位于最前的本来是龙柏麾下的甲士,他五千部队负责攻打玉门关东部的区域,如果这时候他能勇敢一点,率领二千甲士横地里拦过来,或许还能成为石拔与阎肃之间的缓冲,然而龙柏却不往西拦,反而往东稍稍一缩,这一缩就让出了一个空缺,让石拔得以迅速地直犯阎肃的中军 “混账”阎肃大怒,若龙柏能拦石拔一拦的话,他将有机会重新布局以谋取在野战上于安西军的抗衡,甚至谋求胜利然而龙柏却选择了自保 在阎肃的身周四千多步骑已经动了起来,幸而是阎肃提前一步的命令让归义军的中军转变了阵势,晋昌的这支部队里头有二千多人的核心在西北也堪称精锐,这两千多人半骑半步,或刀或斧,以此为核心的晋昌军便是归义军布置在沙州地区的干城曹议金能够维持其在沙州的统治垂二十年,靠的并不止是和亲政策而已。 饶是如此面对石拔时仍然够呛 尽管老眼昏花了,但阎肃还是看得分明:石拔已经冲到了阎肃几乎能看清他五官的距离风中的血腥味道也扑鼻而来,轰隆隆的蹄踏声甚至让阎肃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些受不了了毕竟已经是过七旬的人,尽管神经依然坚韧,身体却跟不上他的意志 一方是归义军中精锐中的精锐,一方是安西军中强者中的强者,在这一刻终于对上了 “活捉阎老狗” “保护阎公” 此起彼落的呼声正如战场上的斧钺一般激烈,有些时候甚至是横刀对横刀晨光之中有时候甚至还能看得见点点火星在刀刃相击中溅落 张迈在城头用千里镜望见忍不住生出些许惆怅,但惆怅过后则是更强烈的决心:自己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结束这种内耗,要让横刀永远对外 “努力啊,小石头”激动的张迈仿佛不知道石拔不可能听见一样大叫着,但很快地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一起叫了起来:“努力啊小石头” 数百人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传到了对决的阵前,石拔一声狂笑,用肩胛骨逼住一支射中他左肩的冷箭,忘命地冲往阎肃身后的大旗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四章 玉门破敌! 归义军眼见玉门关抵抗力比预期来得弱,便有了蠢蠢之心,阵型上以松散前进,采取的是进攻的姿态。这样的阵型能够在进击中更显灵活,是占据上风时的做法,但如果落于下风,面对强劲的冲击则有被击溃之虞。 阎肃从玉门关内满城的狂号声中,判断出城内的兵力远过于其已展现的兵力,因而起疑,在城门打开之前的片刻将中军调动起来,转变阵型,也亏了他的警惕,才让身边数千人在城门打开之前转变阵型,若是在石拔已经显露军威之后,归义军中军望而生怯,若再接到保守的命令士气一定要再次受到打击,可未必就还能如此从容地转变阵型了。 瓜州本是慕容家的地盘,但从数年前开始曹议金就有意识地削弱慕容家族对军队的掌控力,在军中推行公忠教育,他的目的是:第一步将瓜州军变成一支公字当头的军队,不是向私人效忠,而是向归义军效忠、向大唐效忠,用大公的名义将晋昌军主力变为共有,然后再设法侵夺此共有之军队,使之成为曹家的私产。前期是借国之义,后期是享国之利,古往今来权贵中的智者,其谋大抵如此。 慕容归盈虽然老谋深算,但儿子撑不上来,曹议金借公有之义行事他也就无法抵御,只能眼睁睁看着瓜州军队越来越公家化。眼下正是瓜州军队差不多已经完成公家化的阶段,也正因为有这个情况垫底,阎肃才能以一道命令就接掌了晋昌军。他这段时间来娴熟的用兵手腕已经得到了许多兵将的拥护,那些对他不满的人都已经被他或明贬或暗贬,剩下的人便都听令。 与安西军相比,晋昌军缺乏了那种火热的激情,正因如此才在人数较多情况下北压制在下风,可这支军队毕竟素养不低,阵而后战,依然发挥出了强大的阻击力,让石拔每前进一步都要费多三分力气,当初才冲出城来的一股锐气已被遏住。 归义军的军事传统,颇有大唐西北劲旅的遗风,步骑结合,步弩结合,骑射结合,前面的骑兵抵挡着龙骧鹰扬两府的进击,步兵小团体地结合在一起,就像急湍江流中一块块的石头,让安西的铁骑无法从容进退,更有弩手暗中瞄准了马上骑士偷发冷箭,石拔跨马纵横,驰骋间让人难以取得准头,攻势一缓,登时有暗箭袭来,有射中铠甲被弹开的,有钉入头盔却无法入脑的,更有一支插中了他的肩头,却未入肉 就在进军不利、两府精锐暗中焦急时,城头传来了数百人的齐声呼唤:“小石头努力”声音是数百人的声音,但那语气石拔却听得懂是张迈的语气 “哇哇哇”狂暴了的石拔发出一声疯笑,头一甩竟然甩掉了头盔,头发披散了,吓得旁边护卫着他的副手叫道:“将军,小心”在战乱中没有头盔那可是极危险的事情 石拔却已经外头咬住了肩头上的箭拖出吐飞,挥动手中兵器猛砸,他的头发已经长得颇长,獠牙棒杀人之后挥动带起了无数点血花,全部溅洒在他的头发上,临阵染得满头腥臊拖着一头赤发,虽在阳光之下,却仍然犹如恶魔一般 龙鹰两府将士望见更增几分疯狂,而归义军则普遍生出怯意,不知道自己在与之作战的,究竟是人类还是鬼神 “阎老狗纳命来” 随着长长的一声怒吼,连捷硬生生冲破了一个一百五十人的步兵小阵,便如斩骨刀切断了最硬的一块筋节,再接下去便势如破竹 “挡住,挡住,给我挡住”阎肃拔出腰间宝刀,指着石拔用他的老腔叫道:“给我顶回去” 在他的激励与指挥之下,涌动的晋昌甲士将石拔冲退了数步,但那就仿佛是瀑布在冲下悬崖前被硬挡回了三尺,随着后续波浪的涌到,这股暂时后退之势便再次夹带着更大的威力猛冲过来 “大旗就在眼前了”石拔叫道:“还有阎老狗” 阎一山惨呼一声,因为他的头被獠牙棒带到,头皮丢掉了半层,他的胆识可就比阎肃差多了,幸好石拔意不在他,没打中就没打中,因为他的目标更大 阎肃没想到石拔竟然会冲到自己跟前,惊叹之下又暗自惊骇,数杆长枪往连捷捅去这些长枪手都是阎一山的亲信,在最后这道防线上保住着他们的家主,这一些,乃是阎肃家族的老本 然而龙骧鹰扬两府却犹如滔天之浪,不是几块岩石所能拦住,随着后续骑兵的涌来,这道防线也终于被冲破,连捷被一支长枪刺中,抬起怒蹄踏伤了两个长枪被獠牙棒击断的枪手,石拔一冲竟然冲到了阎肃的跟前。 归义军上下大骇:“阎公” 眼看獠牙棒这一落下阎肃就要毙命,石拔忽然将獠牙棒交在左手,右手就向阎肃探去,长长的手臂犹如猿猴,阎肃久经沙场,处变不惊,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一转身溜到了马腹底下 这可是极为罕见的马术而由一个七旬老翁施展出来那更是叫人叹为观止。但以阎肃的年纪、威望、身份,在千军万马之前做出这个动作却是无奈中的尴尬,尴尬中的无奈 石拔一手抓了个空谁也想不到这个七旬老翁还有这个本事便是安西唐军见了也无不喝彩 只不过阎肃的身体躲在马腹底下,头便朝下,头盔登时掉了。石拔甩掉头盔是更增威势,阎肃缩在马腹底下掉了头盔却是狼狈之极 周围晋昌军望见赶来相救,石拔眼见活捉不得他,左手獠牙棒就往马腹底下捅去就在这时阎肃已经踢了他的坐骑的屁股一脚,这是他年轻时练成的本事,两手紧抓、一脚倒钩马镫支撑住身体,剩下的一只脚踢马使之行动,这些动作是他二三十岁时在西北豪杰面前展示过数百次的绝技,真是熟练到了极点,根本不用大脑指挥都可以完成。 不料他人毕竟老了,筋骨僵硬,一脚去踢马屁股,剩下的两手一脚就支撑不住身体,噗一声掉下马来,但也恰巧躲过了石拔的獠牙棒。 那马背獠牙棒带到,撕下血淋淋一块肉来,嘶叫着惊奔,阎肃一只脚还卡在马镫上,整个人也被拖着滚了十几步,脸一歪扑到一团马粪上,虽然因此逃了性命,却已经吃了满嘴的屎阎一山救叔心切,竟然带领家将冒死挡在了石拔面前。 那边龙柏眼见阎肃大旗动摇,心道:“阎肃要真死了,我也不妙”赶紧引兵来援。 石拔纵马要追阎肃,却发现连捷乏力了,张迈在远处通过千里镜看见连捷被一支长矛刺中,胸腹之处鲜血淋漓,知道石拔断不肯轻弃此马,又见城外归义军将兵有大半散乱,却仍然有千人在四聚围拢,怕石拔出了意外,急命鸣金。 杨易虽然也觉得可惜,心想这时若再有足够的后续部队投入战场,此战便有可能大获全胜,现在石拔气势已处于“再衰”与“三竭”之间,再纠缠下去没好果子吃,便也默许了张迈对石拔的回护。毕竟,要想正面击败阎肃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今天能打到这个地步已经超出他的预料了。 石拔听到鸣金之声,心中带着不甘,但看看连捷的伤势,知道今日之势已难再进,俯身在爱马耳边叫道:“连捷,连捷努力杀回城去我们不能死在这里” 连捷仿佛听明白了他的话,仰头长嘶,趁着四周归义军未敢逼得太近,石拔獠牙棒反手一钩,钩烂了阎肃的半面大旗,斜刺里冲出了乱阵,竟然完成了突破。 龙骧府,鹰扬府在两翼卫护,大军突破归义军中军以后,没再去惹龙柏的甲士,却踩进了归义军的弩队中去 弓和弩的区别是:重型弩兵能比弓兵射程更远,但弩器越重灵活度就越低归义军的重弩队为了压制城头的安西神射手,已经欺到了城楼的一箭之地内。这时安西铁骑猛然从后方冲至,原本瞄准城上的重弩都还来不及调整射击方向,嗒嗒铁蹄就已经踩到了他们面前到了这等近距离,那些重弩都成了废铁,所有弩手都抢着弃弩拔刀,但用短兵器肉搏来对付骑兵,何异于以羊搏狼 重弩手附近还有刀斧手作为围护,重步兵在结阵的情况下可以克制住骑兵,但这有个前提是必须拥有一定的密度与强度而且还要视乎敌我的实力对比作为重弩手辅佐的这批刀斧手哪里挡得住铁兽石拔 “娘啊娘啊” 丢脸的惨叫声在连捷的蹄下发出,然而在獠牙棒下,喊娘也没用了 重弩手被龙骧鹰扬两府骑兵冲到了跟前,那真是怎一个惨字了得 石拔将整个弩兵阵踏乱,又跟着冲溃了附近的归义军骑兵,城内左箭营、右箭营已经下了城已经整备完毕,以骑射姿态奔出接应。龙柏望见,心中戒惧,不敢逼近,张迈在城头亲自擂鼓,鼓声咚咚中城外数千士兵齐声高叫:“大唐威武唐军威武” 大唐,大唐 这些热血男儿,他们呼唤得是如此的深情,是如此的理直气壮 和以往的战争不同,这次的对手,本身也是自托于大唐旗下,可是在这一刻,这些归义军的将士忽然产生了一种感觉似乎自己已经站在了大唐的对立面这是一种异样的、让人心里很不舒服的感受 阎肃虽然明知龙骧、鹰扬两府这时一定也已十分疲倦,但他更知道己方军队随时都有散乱崩溃的危险。若是曹元忠这时或许会选择以乱打乱,哪怕与对手同归于尽也不可惜,阎肃却不冒这个险,传下号令,后退三十里整顿兵马。 杨易望见大喜,派出农兵,将归义军丢掉的重弩、盔甲、遗马全部收入城中。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五章 大唐英雌 杨易派出农兵,收得六百副弩,又夺得各色盔甲数百副,安西兵将欢天喜地地回了玉门关,安西军士气大振,农兵、牧骑也都有了信心,郭漳、卫飞轮流出城袭扰,龙柏心中惧怕,又退出十余里。 阎肃原本只是打算作一试探,没想到却遭遇如此强烈的反击,此战伤亡也不算惨重,逃溃的士兵事后也逐渐回归,兵员损耗不算很重,但士气却大受打击。就连阎肃自己,他在激战之中被石拔逼得极其狼狈,虽未被俘,却也已经颇失威信。 阎一山草拟书信,因记得上次“以败请兵请粮”的经验,便将此次战败细细描述了一番,阎肃见了怒道:“你找死么想要让大公子将我们换掉不成”沉吟了片刻,便让侄子细细描述先前攻夺暗泉明泉的过程,再叙述将与狄银分进合击的策略,最后才一笔带过地说自己为试探张迈的实力,连夜攻城,“稍失利,暂退,玉门已在围困之中”。 书信发到沙州,曹元德看了那“稍失利”三字心生怀疑,因与康兴、阎一峰等商议,康兴道:“看来阎公应该是在玉门关下吃了个亏。” 阎一峰忙道:“张迈岂是那么好对付的人家父与他互有胜败正是情理之中,如果进军太过顺利,我们反而要担心那是张迈的诡计呢。” 康兴不满阎家所受重用过于康家,摇头道:“可阎公手底下有两万多人马啊,比张迈多出数倍,如此情势下居然也只是互有胜败,却是有负阎公既往的声名。” 阎一峰道:“当初张迈围肃州袭狄银时,狄银可汗的兵力可是达到了五万张迈既收得百帐部,手下可用之兵只怕已经不下万人。家父与之较量,互有胜败自是应有之义。且从家父所附战术看来,此战虽然不利,但分合进击之策略却未受到影响,只要狄银可汗的大军掩至玉门关后,来个前后夹击,玉门关定然无幸”又对曹元德道:“大公子,如今沙瓜安危,系于玉门,如果我们能攻破玉门关,擒杀张迈,安西诸镇将可以不攻自破,沙州百姓的迷惘也可以一战解除。眼下局势尚未明朗,我认为应该更增兵马。” 康兴却道:“不可大公子,眼下沙州虽然还有大军未动,如果再调兵马前往增援玉门关,高昌那边若是兴兵来犯,那我敦煌岂非成为一座空城我们仍需防备高昌方面的袭击。” 阎一峰道:“但玉门关如今乃是重中之重,如果能够擒杀张迈,安西军自然就会瓦解,但如果迁延而无战果让张迈逃出生天,那我们之前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康兴却道:“可要是兵力继续外调,致使敦煌空虚,万一沙州有事,如何应变敦煌乃是归义军根本所在,万万不容有失” 阎一峰道:“高昌那边,不是有康隆公在抵挡么” 康兴道:“伊州兵力,不如瓜州,而安西在高昌的大军却有玉门关数倍之众,若他们如泰山般压将下来,家兄纵然抵挡得住,也难保完全不出意外。依我看,与其增援玉门,不如增援伊州,张迈如今已经如在瓮中,只要保住三州不受外患,他迟早都能擒获的。” 两人你来我往,争论不休,曹元德越听越烦,挥手道:“好了一峰,你且拟文书,催促令尊从速攻克玉门,至于继续增援的是事情,且看北面防线如何,再作决定吧。” 不料他此话才出口,就听门外一个放肆的声音叫道:“大喜,大喜,大公子,大喜啊” 曹元德最近听到的都是不好的传闻,听到“大喜”二字忙问:“尊使,喜从何来” 来的正是喀喇瓦,他最近已经在城内公开活动了,进门后笑道:“大公子,恭喜了,我回纥士兵首战连续告捷,毗伽大汗如今已经攻破了龙泉关和赤亭关,眼下已经将高昌围困了起来。” 曹元德一听果然又喜又惊,康兴大喜,阎一峰却有些心里不痛快,忙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进军如此迅速。” 北庭回纥进军高昌,其速度与决断力都远非归义军所能及。毗伽麾下臣民本来有两大部,第一部是游部,主要是靠回纥人统合天山北麓的游牧民族而成,夏天居北庭,冬天居高昌,仍然过着游牧的生活,但同时又能定期从高昌压榨出财富来享用;第二部是居部,是高昌、伊州、焉耆的原有居民,他们耕种、贸易于天山南麓,乃是被毗伽的先人所征服。 北庭回纥的财富主要来自天山南麓,但战斗力却以天山北麓的牧部为主。焉耆、高昌虽然接连失守,但牧部主力未受重创,相反还让毗伽警醒过来,回到北庭以后痛定思痛,对内卧薪尝胆,激励士卒,对外向契丹请援,并与阿尔斯兰、曹家谋权联盟,但毗伽本人收复失地之决心却绝非曹家可比,一到春夏之交马上行动 曹家这边是看着外部局势以定策略,毗伽却要威厉得多,他既已经从敦煌传回的情报中知道曹家暗中顾忌张迈便已发动攻势,要用激烈的军事行动来推动周边局势的发展他已料定:只要自己能够逼得安西军陷入困境,周边与安西有隙的势力都将群起而攻之,便如狼群闻到血腥会一起攻击受伤猛兽一般。 因此毗伽不动则已,一动之下便倾尽全国兵力,将天山北麓的游牧部落都发动了起来,共得六万七千大军,一路两万七千人从龙泉关压下,另外一路借道伊州,以将近四万人的兵力直冲赤亭关康隆眼见回纥势大,乐得从攻,五万人将赤亭关围了个水泄不通。 毗伽此次是雪耻复国而动,来势汹汹,游牧贵族因被安西军夺了财富源地,这半年多来那是挨足了惨淡日子,一提起张迈那是个个都苦大仇深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夺人饭碗犹甚杀父因此毗伽南征一事是得到了北庭回纥内部的一致支持 到了赤亭关下,毗伽竟第一日就亲自上阵督战,数万人忘命一般攻城,奚胜眼见敌军势大,自己手下兵力不足对方一成,也就不敢贸然出城野战,赤亭只是州与州之间的境内关卡,何曾面临过这等场面抵挡了将近一个月后奚胜终于扛不住,退至高昌与郭师庸合兵抗拒,不料就在这时龙泉关也失守了,薛苏丁在城破之前退到了天山县继续抵挡,焉耆闻讯全境震动安守敬大骇,慌忙集结了龟兹、焉耆兵马,准备随时入援高昌。 毗伽却不分兵,即命西路兵马赶到高昌城下会合,在龙泉关被攻破的第三天后就赶到了高昌城下七八万人围堵高昌诸门,郭师庸登城远望但见城下黑压压的都是准备拼命的气势,心中竟然也生出几分恐惧来。这个老将当日曾夸口说只要粮食够吃,高昌城就不会陷落,这时却生出不安来,暗道:“我这把老骨头,没送在新碎叶城,没送在怛罗斯,没送在疏勒,可别送在高昌吧。” 眼前的局势可比疏勒攻防战恶劣了数倍,一来城内精锐骑兵不足,无法出城进行有胜算的野战,二来敌军主体乃统一在毗伽的麾下,不是当日疏勒城外那种勾心斗角、互相算计的联军可比,三来敌军各部族长、将领都有破唐军复高昌的强烈,此亦与当日疏勒城外诸胡联军内部各怀机心不同。 这日毗伽的新宰相同时也是这次南征的军师葛洛素将包围圈布置完毕,毗伽命人叫唤城头守将出城说话。 郭师庸与奚胜、郑渭商议,奚胜道:“毗伽这次南下果然是势在必得,在赤亭关时我已觉得他十分难当,现在要唤守将说话,多半是要劝降” 郭师庸道:“老夫自然不会被他动摇,只是我身系全城防务,轻易走不开。再则我也没什么话与他说” 张迈虽然曾数次领兵作战,或攻或守身边至少总有一个负责整体调度的人在,郭师庸本人却既是当前主将又是军务的执行官,毗伽要和城中主将说话,那是攻防战中的政治交涉领域,却非郭师庸所擅长,奚胜的口才更是不行。 郑渭道:“我去吧” 奚胜道:“长史你是文官,口才纵好,只怕未必压得倒毗伽。若是占不到便宜,还不如不出去。” 忽然之间郭师庸有些想念起张迈来,对这个年轻的领袖郭师庸是从不屑、不服到后来的拥护,此刻忍不住叹道:“要是大都护在就好了,不管毗伽想说什么,他定能站住道理,鼓起气势” 奚胜嘿了一声,道:“若是大都护在此,还容得毗伽围城” 郑渭道:“现在说张龙骧作甚还是先决定如何对付此事吧,难道真要回绝毗伽不成那也有示弱之嫌” 正自难决,人报张夫人来了。三人面面相觑,均想郭汾怎么来了,此刻军务繁重,但郭汾来了他们也不能不见,赶紧请入。 郭汾却是个宜动不宜静的体质,这段时间从龟兹赶到高昌,一路奔波之后身体没见大损,精神反见健旺,当初龙泉关告急,郭师庸郑渭奚胜都促请她回龟兹,郭汾却执意不肯,定要与高昌同在,直到北庭回纥攻入龙泉关,那时候郭汾要走也不行了。 也正因有郭汾在城内,郭师庸才更感肩头上沉甸甸的,防守之际不敢出任何纰漏。 进门之后,礼见毕,郭汾看看三人一副忍耐着不敢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大大方方道:“我知道你们忙,也不与你们废话长话短说我听说毗伽派人邀主将出城答话,你们决定好了让谁去没有” 郭师庸虽然服张迈,却还没因此连郭汾也服,这个侄女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嫁给了张迈,但郭师庸对她干涉军务不大乐意,没搭腔,奚胜道:“还没。”顿了顿道:“想来毗伽左右不过是想招降,我们和他也没什么话好说,不如便不理他吧。” 郭汾道:“那怎么行咱们与胡人打仗也好,与归义军较劲也罢,口头上也从不输的。现在毗伽邀人我们却不应答,于士气上恐有妨害。” 奚胜道:“那夫人的意思是” 郭汾道:“你们三个,我看谁出去都不合适,不如我去吧。” 厅内老中青三个男人大骇,齐声惊道:“那怎么行” 郭汾笑道:“为什么不行我是张迈的妻子,丈夫不在,我出去替丈夫答一下话,身份上并无不妥。再说我在城内本是个多余的人,出城去不会影响攻防,毗伽若要动我,却又得落得个诱杀妇人的恶名,这些草原男人我最了解不过,他们绝不会为难一个妇人的,所以我出去听起来似乎冒险,其实却绝无危险。万一毗伽真要胡来,你们也放心,我不会落在他手上让你们为难的。” 郭师庸和奚胜却哪里肯放他去倒是郑渭想起郭汾在龟兹暗中调解与杨易误会的手段,竟赞成道:“其实如果夫人有把握的话,我觉得倒也不妨。” 奚胜惊道:“郑长史,你怎么能若真让夫人出城,万一出现什么意外,你担待得起么” 郭汾笑道:“是我自己要出去,为什么要他来担待” 郑渭也道:“若是我们几个去说不定还真有可能被扣住,但要是夫人去,就算激得毗伽暴跳如雷也绝不会有事的。” 郭师庸却还是不同意,他毕竟是老派人物,觉得让一个女人代表军队出去应答谈判,那成何体统 只是郭汾既坚持,郑渭又支持,奚胜也就沉默起来,他竟然拦不住,无奈之下只要调遣精兵强将作为卫护,郭汾道:“要什么精兵强将我就带着几个姐妹和仆妇出去便可。” 听她要带一色娘子军出去,郭师庸更觉得胡闹,郑渭却道:“好主意”当即下了,要毗伽在南门相见,并要北庭回纥后撤一箭之地,在城外的一个土丘上会见。 毗伽这次显得极有把握,当场就答应了唐军的使者,当天南门的军队果然就后撤一箭之地,郭师庸望见暗中对奚胜叹道:“毗伽的信心可足得很哪” 那边郭汾叫了郭鲁哥家的,替自己拿刀剑,又请了慕容春华的妻子帮自己压胆,并邀了几个主要的女眷,伊莲娜勉强答应了,郑湘却吓坏了,她一个长年养在深闺的少女,哪里见得这等场面听说之后两腿直发抖,郭汾见她如此连连摇头,这时郭汾身边一个绝色丽人站出来道:“夫人,我随你出城。” 郭汾举目看去,却是薛复的妹妹薛珊雅,郑湘慌忙扯住她说:“你疯了吗那是要出城啊,外头的那些蛮子都是带刀带枪的” 珊雅一笑,道:“男人自然是要带刀带枪的,但那又怎么样夫人都敢出城了,我们这些女眷怎么能不相随” 郑湘叫道:“你又不是女眷,你只是陪我来的。” 珊雅道:“我哥哥也在为大唐舍命作战呢我作为他的妹妹,不能给他丢脸” 郭汾喜道:“好有骨气就当如此方随得我出城。” 当即决定,只带慕容夫人、薛珊雅和郭鲁哥家的和王二嫂子四人,其他人连同伊莲娜在一起一概不带。 五人都穿上了戎装,慕容夫人有女将之风,而薛珊雅风姿尤其照人郑湘帮她打扮完毕后也看得怔了,郭汾却已经招手道:“走吧”郑渭早给她们备了汗血宝马,郭汾领头而行,慕容夫人在左,薛珊雅在右,其后是郭鲁哥家的和王二嫂子。 郭汾腰佩横刀,出城之前又取出一张龙面具戴上,城内这时已经戒严,士兵望见了一匹汗血宝马上骑着一个戴龙面具的人,心中大奇,纷纷叫道:“龙面具龙面具” 南门打开,五骑飞驰出城,毗伽在土丘上望见,呵呵笑道:“对方主将胆子倒不小,居然只带了这么几个人。” 奔得近些,有瞭望者惊呼了起来:“龙面具龙面具” 毗伽心中一凛,康隆更是大吃一惊,暗忖:“龙面具难道张迈竟然在高昌城内”这份惊骇当真非同小可,然而转念间汗血宝马又奔近了许多,当头乃是一匹纯银白色的千里驹,只是马背上的人显得有些矮小,与传说中张迈的身高不符其实郭汾在女子里头也不算矮,但与男人自然是不能相比的。 再走近数十步,大部分回纥人都已经看清楚后面四人竟然都是女的,冲到山下时,那些卫士一抬头见到了薛珊雅,一个两个看得眼睛都直了,可惜的是美人如风掠过,只剩下毗伽盯着郭汾,冷冷道:“你不是张迈” 郭汾淡淡道:“那是外子。”揭开了面具,毗伽见果然是个女的,大怒道:“你安西怎么回事我好意邀请,你们却派你们几个女人来羞辱我么” 这时葛洛素已经上前耳语,告诉毗伽“外子”的含义,毗伽又看了郭汾一眼,道:“你是张迈的老婆” 郭汾一笑,道:“也可以这样说:张迈是我的丈夫。”说到这里,手按横刀,冷然道:“毗伽,我也不与你多费口舌,说吧,这次你请我来,到底有何贵干”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六章 大唐英雌之二 回纥人知道唐军弓弩厉害,大军便围在射程之外,毗伽又下令大军退后一箭之地,那个土丘便正好位于城门与回纥军之间。按照双方约定,毗伽也只带着几个护卫在山丘等候,奚胜引兵阵于城门之外,毗伽的将领引兵与之遥遥相对,若见对方有异动就要冲上抢人。 此时回纥人连破龙泉、赤亭二关,又围住了高昌城,西州全境无不震动,毗伽因听说张迈不在,便想将城内主将叫出威逼利诱使之投降,若能成功则可兵不血刃收复高昌,就算不成功也可设法削弱高昌主将守城的决心,或者设法使高昌内外生疑。 他高坐在虎皮椅上,虎皮椅所在是一块巨岩,毗伽居高临下望着来骑,就像一个君主在等待一个降臣。 然而毗伽没想到的是,出城来的竟然不是郭师庸或者郑渭,而是郭汾,几匹汗血宝马在他前方十步外停下,郭汾也不下马,便在马上与毗伽对答。 葛洛素见是张迈的夫人来到,便知之前的盘算十有都无法执行了,毗伽哼了一声,道:“高昌城内没人了么竟然派几个娘们出来” 郭汾拍拍腰间的横刀,道:“当年阿尔斯兰的外甥,萨图克的大将,也都是这么说。不过如今他们都已经不能说话了,只留下了几滴血痕在我的刀上。” 毗伽失笑道:“你一个娘们,也能杀人”他说话时依然倚在虎皮椅上,说话都不坐直身子,显得十分傲慢无礼,这也是他根本不将郭汾看在眼里。 郭汾道:“我们大唐男子主外,女子主内,丈夫在家时,轮不到我出手,丈夫不在家时,我自然得看好家门,狼来杀狼,狗来杀狗郭师道的女儿,郭洛的妹妹,张迈的妻子,不会连家门都看不住” 毗伽忽然想起张迈之妻乃是安西前任大都护的女儿,也是如今安西大将郭洛的妹妹,他在北庭时既懂得去联合曹元德与阿尔斯兰,对安西内部情况自也做过一番调查,张迈前往沙州以后,高昌这边都是郭师庸在施法军令,那“五大留守”的制度只是安西高层的协议,毗伽并不知晓,只从探子得到的消息中便推断出郭师庸乃是留守主将,这时忽然心想:“安西军东面是郭师庸在掌权,西面是郭洛在镇守,两面都是姓郭的,常听人说张迈怕老婆,这个女人又如此辣,莫非张迈其实只是个上门女婿不成真正主宰安西的仍然是郭家本道张迈不在高昌,安西军没了主心骨势必慌张失措,但若张迈只是一个傀儡,那他是否在高昌却无关紧要了。” 唐朝上层社会妇女的地位甚高,甚至女子领兵、女子主政都曾有过,有唐一代,西域的开拓是唐太宗时期,而西域疆域的稳定和持续拓展则是唐高宗与武则天时期。尤其是则天大帝,她主中国之政垂四五十年,安西四镇于唐初曾被吐蕃占领,是在武则天手里重新收复并建立了常驻制度,也同样是这位女皇设立了北庭都护府,代替金山都护府用以管理突厥故地。 可以说,武则天在西域的影响力并不比唐太宗、唐玄宗来得低。 毗伽出生于北庭,成长于北庭,自幼便听说过许多则天大帝的传说,这时又看了郭汾两眼,态度微改,说道:“郭大小姐,你们郭家从起于蛮荒到控制从宁远到龟兹上千里的土地,只用了短短一两年,这势头确实让人佩服,如果你们止步于温宿,或者咱们两家还有机会结成兄弟之邦,可你们居然还不知足,灭我属国龟兹也就算了,居然还吞并了焉耆,入侵我回纥南王庭高昌这样东吞西并,是想与满西域的所有部族为敌么我看你是个女人也不与你一般见识,便让开一条路,让你西归,只要你乖乖退出高昌,还我焉耆,我便不与你计较,你回去告诉你哥哥,只要他拿张迈的人头来给我平息族内民愤,我可考虑与他结为兄弟,从今往后龟兹以东是回纥,龟兹以西是安西,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在西面呆着,我便仍然许你商队通过我境内贸易。” 薛珊雅心想:“这个毗伽可汗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是色厉内荏,还是在套话试探” 郭汾脸上的表情,就仿佛是听到了一个荒谬的笑话一般,道:“这就奇怪了我从小听先父说起东方之事,只知道这高昌本为西州,乃是我大唐属地,后来被异族所侵,如今我丈夫秉承先父遗志,戮力东征恢复国家故土,这又算什么入侵。” 毗伽越听越不爽快,懑道:“你这个女人,在我面前装什么疯,卖什么傻高昌为我回纥所有已历数代,你所说的大唐早就没了,满西域的人无不知晓,你却扯出什么几百年前的事情来作甚” 郭汾道:“李唐虽亡,华夏未灭,我大唐国土纵然暂时沦入异族,迟早有一天也要拿回来,你若要论近况,那这高昌也罢,焉耆也罢,都是我安西将士明刀明枪拼下来的,你若有种,不妨再明刀明枪夺回去” 毗伽冷然道:“我本待留一条活路给你们,你们若定要找死,到城破之日,我必灭得高昌鸡犬不留” 他说到这里声色俱厉,左右两个护卫面目狰狞,作势就要上前,慕容春华的妻子练有一手“速手箭”的巧功夫,肩头一耸弓已在手,同时右手已经搭上了羽箭,说来慢其时快,只一眨眼间,嗖嗖两声竟然是连珠箭发两支箭同时钉在了那两个护卫的脚边,惊得他们往后退了半步,毗伽在虎皮椅子上也耸了一耸,他可没想到安西军连女人的武艺都这样了得。 葛洛素一惊,扬起了令旗,回纥军作势前冲,唐军有望远镜,一望见也吹号角向前踏出 两军同时一逼,但又同时停下 身处万军之间,但慕容夫人、王二嫂子竟然都丝毫不惧,回纥的宰相葛洛素见唐军几个女人都这样,暗中皱眉,却听郭汾笑道:“我大唐在国土受侵犯、家园受侵陵的时候,便是童子与妇孺也都将战到最后,你们若要来送死我们随时奉陪。”横刀呛一声出鞘一截,扫了那两个刚才蠢蠢欲动的护卫一眼,道:“咱们两家军队,冲到山下还需要一点时间,毗伽,你想不想在这里试试我的手段哼,你若有勇气,便上来与我单战,咱们就在万军之前对决,也让山下双方将士看看你这个岭东大汗究竟有几分武艺还是说你那镶嵌满宝石的宝刀只是一个装饰根本就没有战斗的能耐” 毗伽大怒,然而他也没蠢到真的去应郭汾的挑战,葛洛素在旁喝道:“我们大汗怎么能和你一个妇人打” 郭汾使个眼色,慕容夫人喝道:“看弓”对准毗伽连弹,葛洛素叫道:“保护大汗”山上四名护卫都拦到了毗伽身前,却拦了个空,慕容夫人笑道:“吓你们一吓而已。你道我们大唐巾帼和你们这些胡虏一样没有信义么”原来她刚才根本就没只是弹空弦,郭汾哈哈一笑,一勒马已带着四骑奔下山去,她们的骑术既精熟,汗血宝马更是快如风疾如电,毗伽怒喝几个护卫滚开时,郭汾等五人已经去得远了 下山之时郭汾回顾珊雅一眼,见她在马上平稳如在平地,且控马不急不慢地跟在自己身后,既没掉队,也不至于冲到自己前面,赞道:“骑术不错。”珊雅竟然也能在疾驰中回应道:“我小时候骑惯了的。”原来她对汗血马习性的了解与配合还在郭汾等人之上。 葛洛素心想:“若让她们就这么回去,大汗颜面何存”令旗一扬,喝道:“攻” 列于城南的大军放马齐冲,奚胜望见,喝道:“低”前军步兵俯伏,骑兵分成两翼,城头弓弩遥指天空,看看郭汾等已经奔近,奚胜才下令:“放” 数千羽箭射空而上,跟着抛物线落下,正好截在郭汾与胡兵之间,如雨落下,冲得太快的胡马多被钉落。两翼骑兵已经赶到,将郭汾等一包,城门军阵左右一让,且放骑兵回去,陌刀战斧阵断后。 这时高昌城内精锐骑兵的数量不多,无法有规模地突出城外攻击敌人,但步兵阵则基本完整,尤其是奚胜的陌刀战斧阵,在赤亭关一战中并未有多少损失。只是步兵可以出城,却是战或能胜,胜不能追,没有足够精骑的配合就算野战取胜也无法扩大战果,但这时敌人自己送上前来,奚胜却全然不怕,甚至求之不得 眼看回纥军被箭雨一挡攻势一遏,攻势稍窒,冲到阵前,却见刀甲鲜明,在阳光之下闪烁着白闪闪的光辉 森严的阵势踏出犹如山岳一般的气势,大刀举起,战斧则向下,大刀以斩,战斧以撩,将在一上一下的夹击中准备撕裂敌人。 城墙之上,则是无数向下瞄准的强弓硬弩虽缺乏骑兵的配合,但在弓弩的射程范围内,它们亦足以为背靠城墙的步兵阵提供有效的掩护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七章 高昌攻防 南门,漫天箭雨 八百台腰弩、二千把强弩加上一千强弓,以三种不同的弧度面向高空射出,跟着羽箭落下,如洒暴雨 安西的弩箭有部分已经实现了连射,而其中那一千把强弩则是轮流发射,以保持箭雨虽然有强弱,却不断绝 啪 钉落地面,钉中骑士,钉中战马万马奔驰之势为之一遏 高昌南城门外有着大片的草地,胡马驰骋冲击之下,荡起漫天灰尘,远远望去使城头弓弩手无法确切地瞄准。 可是胡人的骑兵并不是重骑,骑士身上没有足够厚的铠甲来抵御强弩硬箭,一些战马负伤了却继续靠着惯势前冲,一些战马滚落在了阵前成为后来者继续前进的阻绊,也有骑士掉下马后被硬生生踩死。不过靠着数量上的优势,前冲的大势仍然未变。 为了针对唐军的弓弩优势,回纥人用上了松散冲骑的阵势,上万骑兵分布在宽度达三里的地面上,马匹与马匹、骑士与骑士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让密集的弓箭射中的几率大大降低。 “攻” 回纥语齐响。 战马冲向陌刀战斧阵,但就在即将接触的时候,骑兵忽然由正面冲击变为向两侧绕去,毗伽毕竟学乖了,不准备正面与安西的步兵阵硬撼。陌刀战斧阵背靠城墙,后方不用害怕被攻击,所以葛洛素将既定的攻击点安排在唐军的两侧上。 “圆” 阵前变阵乃是兵家大忌,因为成千上万人一起行动,哪怕只是一个转身也有可能导致混乱,要想做到阵前变阵而不混乱,在训练时必须达到百无一失,而且要求这支部队必须久经战阵,那样才能具有临敌不慌的定力。 在奚胜的指挥下,一些刀斧手退后,一些盾牌手上前,一些长矛手间隔穿插,本来接近方形的阵势,变成了弧形以消除防守死角,就像在高昌南城墙之外布设了一道新的活城墙。 战马仍然没有冲上来,骑兵纵马踩踏扬起尘土向唐军步兵阵卷去,骑兵居高,步兵在下,沙尘扬起步兵受到的呛咳比骑兵多出数倍,一些将士被灰尘呛了咽喉忍不住咳嗽,甚至有一种要掩鼻的冲动,他们的呼吸也变得不畅顺了。 已经冲近的胡马最前面是炮灰敢死队,第二层则是骑射手 敢死队是肉盾,而骑射手则在后面发箭 二千多飞箭越过第一排骑兵向步兵阵射去,从上方斜斜射落。 “伞牌” 位于腹心的步兵望见空中的黑点,撑起了各自的盾牌以抵挡空中落箭,却还是有不少人中箭受伤。 城头上,唐军弓弩手愤怒地发弩开弓射杀敌人,只是不断运动着的骑兵让弓弩手难以取准,就整个战场而言,远程武器上是唐军取得压倒性力量,而在骑兵与步兵接触的边缘则是骑射手在一点点地削弱步兵阵的抵抗力。 但是陌刀战斧阵所期待的肉搏却没有大规模地发生。 土丘上,葛洛素道:“大汗,战法似乎起作用了。” 毗伽却哼了一声,对这个结局并不满意,骑兵正在伺机而进,等待步兵阵疲劳与露出破绽,这是一种消极的优势,必须靠着十二分的耐性以及足够的时间才有可能得到击败唐军的机会,且城头唐军的弓弩手也并未放弃对回纥军马的射杀。 真正有效剿杀唐军步兵阵的办法似乎还不存在。 “将军前进吧”刘黑虎向奚胜请命:“这样死守算什么我们应该前进,前进,前进” 但奚胜却否决了刘黑虎的请命。 缺乏轻骑兵的有效配合,以重步兵去追轻骑,那是笑话。而且回纥人的兵力占有优势,如果贸然出击,离开了城墙附近的话,步兵阵的背后将会多出一个受攻点,而高昌城墙则将面临被敌人近攻的危险。 胡马无法寸进,唐军也不敢轻易离开城门周围,就在这个时候,西门、东门同时示警。来自龙泉关的军队正攻击西门,来自伊州的归义军正攻击东门,只留下北门未打。 西面的敌人刚刚攻取龙泉关,士气正高昂,而东面的归义军攻守经验则相当丰富,器械方面也远较为回纥人来得齐备。龙泉关方向的人,只晓得用云梯,用弓箭,用撞木,归义军的攻城器械则丰富得多,从云梯到天桥到鹅车到洞子,应有尽有,无数攻城器械有序地布列开来,步步逼近。 安六坐在高昌东门城楼上破口大骂。 这个唐军辈分最高的老人,按照编制来说已经退休了。他熟悉的地理是新碎叶城周边的地形地貌,现在已经变得没用。他所擅长的侦查工作,经过万里长征以后徒子徒孙们都已青出于蓝,对于一些新工具的运用,老人家又转不过弯来,所以他所传授的一些经验都不合时宜。说到打仗,虽然老人家的体力相当不错,身体也十分硬实,可是毕竟身有残疾。所以他老人家不退也得退了。 然而安六还是坐不住,让他在疏勒安享晚年,他安了不到半年就差点闷死,找上杨定国一定要到前线来帮忙,“让我打杂我也愿意哇” 于是他来到了最危险的高昌,指挥着一群半老不老或者身有残疾者做一些力所能及的防守工作。龟兹的攻取、焉耆的攻取、高昌的攻取,都让这个老人心里充满了喜悦,与于阗的联姻、与归义军的结盟,也让这个老人看到了四方唐民团结一致的光明未来。 可就在这时,归义军居然联合了胡人来攻击高昌 “混蛋,这人这群贱人该死,该死”老人在城头最明显的地方跳着,指着城下的归义军大骂:“不忠不义的畜生们,来啊来啊来送死啊兔崽子们,替六爷爷狠狠地揍这群唐奸” 周围的小伙子们一起高叫:“好哇听六爷爷的”其实也只是应付一下这个老人以照顾他的自尊心。青年们认为老家伙们早已过时了,现在是他们年轻一辈的世界,无论是攻击,还是防守。 城下归义军推出了十几台怪异的车子,那车子甚大,上下用铁皮包裹得紧紧的,丁寒山怀疑此车乃是伪装的冲车,里头可能藏着撞木,所以让人准备好黑火水在城楼以备在其冲门的时候浇下、点燃。 不过,如果是冲车的话,为什么需要那么多呢 “也许他们还要撞城墙。”有人说。 那十几辆怪车越推越近,终于到达射程范围之内,然而由于有铁皮包裹,弓箭难伤,就在这时,有眼尖的人隐隐看见那车里头冒出烟来。 “有古怪” 才想到了这一点,十几辆车忽然调整了方向,从其倾斜的角度来讲,似乎是对准了东北面的城墙那里正有两千多人拥簇着云梯与天桥准备登城。 “干什么呢” 啪啦,车顶盖子打开了,那十几辆车里头藏着的竟然是小型的投石车,拉绳早已经崩得死紧,在车盖打开的那一刹那一起斩断绳索 “投射” 那十几辆投石车射程原本有限,然而因为推到了离城墙不到四十步,在这样的距离下其飞射强度就显得极其强劲 呼掠过高空的,竟然是巨大的火团 那是用石油、煤屑、木炭和火药裹成的东西,十几个大火团从天而降,犹如天火落下,同时砸在东北面的城墙上,那根本就无法抵挡,有灵活的将士预先逃开了,见机稍慢的十几个人则被砸中,有两个被砸中胸脑当场死亡,剩下的则被卷入火焰之中,溅开的石油将这一片十步见方的城头烧得如油锅一般十几个被卷进去的将士浑身浴火,在火焰中挣扎跳动,眼看却是无幸了。 “奶奶的”城头的老将士们跳脚大怒吼道。 看着活生生的小伙子这样被烧死,老兵们心里在流泪,此刻他们恨不得自己替这些小将士们去死 “冲啊” 城下等待着的归义军发起了冲锋,这是康隆设计好的局面,看准的就是火球袭击过后这个城头露出来的空隙。 周边的城头纷纷向这个方向引弓发弩,却只是稍微削弱敌人的攻势,没有城头撞木的配合,没能彻底遏制攀城的云梯。 “哈哈哈哈” 康隆放声高笑,正想着自己能先一步登城,回头当能在毗伽面前威风一把,却见城头竟然有一群人不顾烈焰跳进那片油锅一般的城头 是老兵那群已经与死神打过不知多少回交道了的老兵那群直将死亡不当回事了的老兵 康隆一愕,却听城头安六叫道:“不忠不义的狗贼们看爷爷的撞木” 十几个老人踩踏着溅满一地且还燃烧着的油煤混合物,推起撞木将云梯天桥一一撞到,那些抢登的归义军已经登得将近城头,云梯天桥忽然被撞倒,全部跌到了城下,不死也摔个筋断骨折 安六劈翻一个半边身子已经登城了的归义军,一脚踩上垛墙,抓住了另外一个归义军的头发,安六的鞋子还在冒火,他却仿佛没感觉一般,指着城下归义军叫道:“狗贼们看清楚真正的大唐勇士不是可不是靠一点诡计就能打倒的今天给你们一点教训,死了就投胎重新做人,没死的给我滚回去想清楚:你们的祖宗到底是胡人还是汉人你们的子孙将来是要做胡人,还是汉人”将被他抓住的归义军往城下一掷,又对周围的青年兵将叫道:“小崽子们打仗可不是靠年轻就行关键时刻,可得拿命来拼” 几段城头静了一静,跟着猛地爆发出呼喊来:“是听六爷爷的”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八章 高昌攻防之二 安六在城头爆发过后就摇摇欲倒,几个老兄弟赶紧将他扶住,一火青年将士冲了进来,同样不顾滚热的地面将他背了下去。这段缺口同时也补上了。 躺在担架上,下了城墙后,早有一批妇女赶来看视并协助军医作伤口处理,郭汾听说安六受伤,从南门赶来看视,安六没残废的脚被烧得皮肉焦烂,旁边一个青年军眷看见都忍不住哭了起来,安六却仿若未觉,见到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汾儿,爷爷我真是丢脸了,第一天就从城头下来了。” 郭汾俯下身子,眼中含着泪水,道:“六爷爷你说什么呢你听听,城头都喊着你的名字呢” 安六哈哈大笑,抚摸了一下郭汾的头发,道:“大都护虽然不在,但就像你说的,安西的妇孺也能拿刀杀狼宰狗咱们安西就算是老人孩子,也都不是好惹的让胡狗还有胡狗的走狗们看清楚我们一定能坚持到大都护回来” 这时有人来道:“夫人,郑长史有请” 安六推郭汾道:“汾儿,快去,郑小子也许有事找你呢。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切以大局为重,我这点伤还死不了,最多把剩下这条腿也砍了” 第一天的攻城终于结束了,围攻方没有得到多少便宜,防守方也未取得大胜,双方基本以城墙为界限,维持着某种平衡。 夜渐深,郭师庸却还没睡,他坐镇城中调遣着守城的物资与兵力。 高昌城不像玉门关,这不是一座要塞型关城,而是一座复合型城市,防御只是它的功能之一,城墙之内除了军队之外还有数万百姓。玉门关小而简单,杨易只要考虑防守、战争问题就可以了,高昌却大而复杂,郭师庸除了要考虑城外的敌人之外,还必须考虑城内的变数。 这毕竟是一座新得之城,到手不及一年,虽然毗伽之子的临危弃城丢失部分民心,但究竟不是所有人都拥护张迈,拥护安西,这些人里头会不会有人趁着战乱在城内捣乱呢或者这些人早就和毗伽暗中有所勾结了呢 这些问题,郭师庸都必须考虑。当然,具体运作方面有郑渭,但郭师庸也必须留下一部分的兵力来防止城内产生动乱。 由于这是一座城市,因此光是日常的物资消耗就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如蔬菜,光是靠存储都很快就会用光,燃料也不能得到有效的补给。城内仍然有数量不少的轻骑兵,不过精锐骑兵则相对不足,所以副都尉室辉几次三番请求出战都没有得到郭师庸的许可。骑兵之无法从容出城作战限制了郭师庸防守策略的发挥,像疏勒那样的“以攻守城”战略便很难实施,诸门常闭,内部的消耗得不到补充,对城内军民来说也会造成很大的压力。 幸好,郭师庸拥有一个强大的团队,其中许多人都已经历练出了独当一面的能耐。奚胜在南面与毗伽周旋的时候,诸门守将也分头应付着敌军的攻击。而在城内,郑渭娴熟的物资调运手腕更是为了郭师庸解决了大部分的后顾之忧。 长史署已经在高昌开衙,郑渭从岭西的汉家商人子弟中、大昭寺还俗弟子中和已经归附的东方三镇挑选有一定知识水平的青年加以培训,如今已经建立起一个较为通畅的文书管理体系。 这里头,张中略的到来尤其让郑渭感到一种新的希望,当他听说河西有相当一部分的士人渴望入仕安西,心中便感到兴奋。 安西军自起兵以来,兵将越来越多,文事管理能力相对来说就显得滞后,在早期,不得不从武人之中挑选颇有知识的人来管理后勤以及政庶务,比如杨桑干、郭太行甚至郭洛,都曾干过类似的事情,进入疏勒之后,大昭寺才算为安西的文政系统提供了一大批的人才,不过大昭寺终究是佛门,佛门弟子,但倾向性总是不同。 然而沙州的文士,有着相当悠久的历史以及深厚的文化底蕴,光是从敦煌地区历代名家辈出就可看出,此外这里还有着整个西北最完备的儒学训练系统,如果有这个地区的文士加入,那么将大大改变安西的文治,至少郑渭本人对此是持乐观态度的。 当然,此刻郑渭要做的主要是如何有效地调配高昌的物资。 龙泉关陷落以后,尤其是高昌围城以后,郑渭手头的物资就变成了一个无法增长、只会减少的数目,在千头万绪的战争中,郑渭首先面临的是如何节俭。除了物资以外,还有就是人口。 北城,有一群人正串联起来,向当政者请愿。 现在是非常时期,里老、坊主对于一切可能集结起来的行动都防范得很严厉,为的就是担心有什么异动,尤其是响应城外毗伽的暴动。 但是北城的这群人起来,目的却不是这样。 他们是想帮忙守城 当郑渭接到这个请愿之后,先是一愕,但很快就释然,知道这些人是出于真心。 围城之后,城内的许多人都变得首鼠两端,尤其是僧侣与富户,态度游移得十分明显,从西方迁入的新民,比如安六等老兵以及军眷在人口上又不占多数,这也是郭师庸除了要迎击毗伽之外还得花费偌大力气防止内乱的原因。 但有一群原住民,却是安西唐军的坚决拥护者,这帮人就是张迈在赶走毗伽、削除庞特后,将草场畜群分下去而得益的人群。这群人的数量达到三千户,原本是高昌最贫苦的一群人,在安西军进入之后得到了一个走向小康的希望。但毗伽的围城却让他们感到这种希望随时会化为乌有如果毗伽入城,这批人的财产马上就会被剥夺,重新沦入赤贫,如果毗伽在追究“投敌”之罪,只怕下场会比原先更加悲惨。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郭师庸在高昌训练了一批本地新兵,就是从这些人里头挑选,如今新兵尚未练成,毗伽已经围城,这些人家坐不住,便集结起来,希望能够在驻防之中出一份力。 郑渭接到请愿之后迅速来与郭师庸、奚胜商量,郭、奚两人都反对这件事情。 “他们这是添乱”郭师庸道:“守城可不是玩儿。也不是有几斤力气就行的。” 郑渭道:“可是人家好意来请,如果不许,只怕会冷落了他们的心。现在在高昌城内,最拥护我们的就是他们,若是他们也对我们心生冷疑,只怕我们挡得住毗伽的攻击,也守不住高昌城。” 奚胜皱眉道:“当初我们左有赤亭,又有龙泉,并未想到高昌会这么快就被围城,早知道局势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几个月前就该将他们拉出来训练训练,好歹也算有个理路。但是现在的话,仓促让他们帮忙只怕会添乱。” 郭师庸道:“不错,人到了战场上,会发生什么事情是很难说的。虽然他们是想帮忙,但说不定战鼓一擂,箭雨一发就全都慌了手脚,若是自相践踏起来反而是一场大祸。而且未进行编伍之前,也很难确定里头就没有奸细,成千上万人中若藏着几十个心怀叵测者,将随时会酿出大祸来。再说民夫方面我们早征调得够了,现在对毗伽只是骑兵不足,民夫方面并不缺乏。” 郑渭道:“那两位以为该如何处置” 郭师庸道:“婉拒他们吧,只能如此了。” 郑渭道:“不能设法让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么” 奚胜道:“从泥沙搬运到伤员护理都早有安排,就算要添加一些人手,也用不了那么多。郑长史,这些人的情况你应该了解,只是凭着一腔激情,非要做事,市井之民,必须慎用。现在城内不是人不够,而是人太多,在守城者之外,其他人最好都不要乱动,否则这样没有组织的数千户人一动起来,城内势必杂乱,那时候反而给了心怀叵测者以可乘之机。若要组织他们,我们当前又哪里有多余的兵力”说到这里叹息起来,想起灯上城一战,安西唐军中的民部也起到很大的作用,不过那也是经过长久训练而成。 郑渭想了想,却道:“不行,民心易失难得。就算麻烦一些,也不能不顾百姓的热情。这事便我来办吧。”郭师庸和奚胜问郑渭想干什么,郑渭道:“总之不会误了军方的事情。” 可他自己手头的事情也极多,想了一想,道:“这事得张夫人来。”便派人去请郭汾前来商议,请她统领此事。 郭汾听说之后,一口就答应,却问郑渭准备作何安排。 郑渭道:“我想在高昌的西北角挖一个大坑,刚好就用得上这些人。” 郭汾奇道:“挖坑挖坑干什么” 郑渭道:“这个我自有妙用,现在却还不能说。”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九章 西线 郑渭挖坑干什么三千户百姓无人知道,只是听说那是守城所需,于是便在高昌城的西北角那片荒废的地方上开始挥动了铲子。 这一年的夏天,原本已经重开的丝路忽然断绝,自银山大寨以东,道路上全都是急赶着往西撤退的商旅。 那些在年初就料到此间局势必定动荡的商家在后方窃笑,而大部分被迫退回的商家在叫苦之余也暗自庆幸因为还有比他们更惨的人呢,那就是沦陷于高昌境内来不及撤回来的商人。 货物在焉耆堆积着,有一些商人为保守起见甚至撤回了龟兹。原本走俏的货物大部分开始急剧下走,因为有消息传来说更东边的沙州瓜州也在打仗而且战争所针对的都是安西唐军。 太可怕了,胡汉几大势力竟然联起手来对付安西唐军,在这样的形势下安西政权还能保住么原本对安西充满必胜信念的商人,有一大半到此开始动摇了。 “毕竟根基太浅啊。”一些人开始当起了事后预言家:“我当初就说,安西扩张得太快,肯定要出问题的,这不” 眼看高昌是过不去了,就算过去了,伊州是握在安西以前的盟友、如今的敌对势力归义军手里,而伊州在过去沙州瓜州又在打仗,而且据说是三家混战的乱局。 归义军和毗伽方面为了尽量打击安西的军心民心,大肆宣扬说张迈已经被困死在玉门关危在旦夕,从某个角度来讲这也不算说谎,商人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更慌乱了 之前由于丝路重开,货物价格忽然上涨,但诱于东方的暴利,许多人是拿出了老本来贩入货物准备东行,现在丝路断绝,甚至安西政权都有可能不保,眼看前往东方已经极其渺茫了,而且战火如果继续蔓延向西的话,只怕到时候都得去逃难别说发财了,手头这堆货物反而要成为累赘 但仍然有一部分人还在坚持,这部分人之所以坚持不是由于对安西唐军的信仰,而是因为他们亏不起,所以只能放手一搏了。 而非但在坚持,甚至还变本加厉的,则是郑家与洛家。哪个洛家就是前龟兹国宰相,今日安西军的重要文官之一洛甫,他取洛为汉姓,并洞察到了安西军内部的一些微妙形势,也开始着手建立自己的家族。 郑济在别人抛售货物的时候大肆进货,他如今在东方三镇也是首屈一指的大财主了,而且又是“相爷”郑渭的哥哥,许多人便都认为他有内幕消息,纷纷来向他打听,郑济一开始不愿意说,后来实在挡不住因为来问他的人里头有不少是这两年帮了他大忙、卖了他大面子的人,没有他们郑济也很难在东方三镇这么快就立足。 所以,他有些神秘地告诉这些好友:“我郑济当然不会做蚀本生意,我就悄悄地与你们说吧,眼前的局势只是一个小反复,最多到秋天,丝路就肯定会重开,不但重开,而且这一次只怕将直接通向长安” 众商人在惊骇之中又带着几分不信,但又不敢不信,郑济如果是当中宣扬这件事情,没人会信他,可他这么神秘兮兮地将这个“内幕消息”泄露给他的好友,他的好友自然也就有好友,没多久整个东方三镇的商圈就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原来,大都护一切都是有谋算的啊。” 郑济“泄露”的这个秘密,在东方三镇的商界很快就传遍,许多依然对安西唐军充满迷信的人当场就信了。但大多数人对此也就保持观望而已,还是有部分人觉得不保险,而像郑济与洛甫一样,在这个危难当头时刻还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源来入货的人则寥寥可数。 商业的消息是不用长翅膀也会飞的。 消息很快就传过了俱毗罗沙漠,过了温宿,进入疏勒、莎车、于阗、宁远。 于阗国主李圣天听到消息后大吃一惊,暗道:“怎么东方出这么大的事情,马太尉都没来回报”忙派人往疏勒去打听,他派出去的人还未出城,马继荣的密奏就到了。李圣天读过之后,追回前往疏勒的使者,一边派人前往蒲昌海,命马继荣好生调停,务必令安西军归义军和好如初。 丝路是连贯的,犹如水流一样,高昌那边有一截商旅,焉耆那边有一截商旅,到了龟兹、疏勒,同样有一截的商旅。由于距离隔得比较远,所以对毗伽忽然压顶并不像从高昌逃出来的商人那样震撼。 当然,担心还是有的,只不过不像在东方那样,越往西商人们对张迈的信心就越大,这是因为离战争地更远,受到的心理直接冲击也就比较小,许多人都认为丝路重开乃是大势所趋,眼前的困局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在宁远,百姓的生活依旧显得很平静,商人们依然憧憬着丝路的未来,这里离开东方三镇有千里之遥,加之山河阻隔,虽然同属安西有时候却会让人生出不同国度的感觉。不过上层军政人员却是另外一番感受。 宁远镇守使府邸。 郭洛得到消息后颇为担心,他担心张迈,担心妹妹也担心自己的外甥。 他所得到的消息自然比坊间的小道消息要迅速得过、快捷得多。 “大家看,该如何是好” 郭洛将书信出示诸将,诸将都说要赶紧派遣援军前往高昌,刘岸却道:“不,不行绝对不行不能派兵。” 诸将问为什么,刘岸道:“从这里到高昌,道路上千里,等我们的人派去,只怕战争也都已经结束了,还谈什么派兵不但不能派兵,而且还必须稳住,不能有一点异动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稳住西线” 郭洛赞同了刘岸的主张,从库巴到托云,驻军没有一点异样,平静得仿佛东方所传来的一切消息都是谣言。 萨曼那边通过商人也知道了东方之事,作为安西曾经的敌人,它竟然比安西的朋友更加信任张迈的实力。 “不晓得东方出了什么事情,但再厉害也不可能比得上当年岭西三家会师进攻疏勒吧。”萨曼的人用他们的经验认为,到最后张迈仍将取得胜利。 如果说消息就如同有杂质的水,那么从高昌到宁远的千里距离就像一个又一个的过滤网一样,将消息一层层地过滤掉,但别以为到最后过滤所得就是消息的真相,有可能水没过来,却是杂质过来了。 当宁远这边再以更加小道消息的方式传到怛罗斯时,萨图克敏锐地觉察到这可能是一个机会,诸将也都蠢蠢欲动,他们在怛罗斯地区受苦受了太久了,他们可不是为了吃苦而吃苦,过去两年的吃苦,为的是在将来能有十倍的回报 “可汗,我们出兵吧” 出兵可是要往哪里出呢 毗伽所主持的四家分安西,并没有预萨图克的一份,萨图克自己也无法推断出毗伽、阿尔斯兰、曹元德与狄银已经勾结在了一起,他只是凭着对国家大事的敏感而推断到了这一切。 既然四家联手从一开始就没有算上萨图克,那么萨图克如果真的杀入宁远的话却不说能否成功,就算成功了,谁又能保证自己会是得益者呢 与诸将的蠢动不同,这时候仍然没有失去宠信的苏赖道:“此事不但不是好事,甚至还可能是坏事”老家伙说。 “坏事”诸将不解。 苏赖道:“大家想想,我们如今最大的威胁,来自哪里” “安西唐军张迈” 好几个人齐声叫道。但苏赖却道:“不对我们如今最大的威胁,不是张迈,至少眼下不是” 萨图克是被张迈赶到这边荒之地的,疏勒都被张迈夺去,所以萨图克及其麾下的兵将对张迈有一种入骨的仇恨 但苏赖这时却说:“虽然我们消息阻隔,不能确知张迈在东方到底搞些什么鬼,但从之前收到的消息看来,他既进入河西,则是对东方有野心。他对东方有野心,而我们又位于他力不能及的西北边陲,以张迈的精明绝不会愚蠢到两线同时进攻,他既然要开拓东路,西路必定转为保守,因此可以说在张迈当下东攻西守的国略下,我们其实是安全的。” “安全” “对,安全”苏赖道:“过去两年,难道我们不都和平共处下来了么”苏赖道:“我们过去的两年之所以没有受到阿尔斯兰的攻击,是因为他顾念张迈,而张迈没有攻击我们,自然也不是因为他好心,而只是因为他暂时没打算吃掉我们。长远来说,张迈这个威胁虽然可怕,但其到达却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日子。” “那苏赖老的意思是” “我的意是,”苏赖道:“我们眼下最大的威胁,来自阿尔斯兰” “阿尔斯兰” “对,阿尔斯兰”苏赖道:“宁远和怛罗斯,环境相差太远,很难一下子统合起来,可是八剌沙衮和这里,环境类似,民人类似,阿尔斯兰得怛罗斯则可向西拓展到萨曼边缘,得到我们的部落则可以迅速引为己用,增强他的国力、军力,正因如此,所以我才断定:在一二年内,我们最大的敌人其实不是张迈,而是阿尔斯兰或者连一二年都不用看眼下的形势,可能马上就要发生巨变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章 风至敦煌 和亦黑战败以后,阿尔斯兰马上将阿史那家族打入冷宫不同,萨图克没有因为疏勒攻防战的失败便将不再信任苏赖、胡沙加尔和霍兰,他在部下面前明确地将过错归咎于自己。当苏赖预言阿尔斯兰必将趁着东方发生战事而攻打怛罗斯后,萨图克马上就增强了在俱兰城、灭尔基一带的边防。 这年夏天,东方的战事传到西线,这时毗伽已经围城,不过同一时期西线得到的消息还只是说毗伽已经大肆南下,并有传闻说归义军也已与安西军反目成仇。 苏赖的语言迅速应验,八剌沙衮方面一得到消息马上派遣使者南下宁远,邀请郭洛一起攻打怛罗斯,并声明“事成之后,平分其地其人” 这次阿尔斯兰并没有等待郭洛的回应,而是一边动兵一边派使者南下,数万大军分两路威逼俱兰城、灭尔基。 萨图克依然命术伊巴尔驻守灭尔基,自己在俱兰城抵挡阿尔斯兰,因见其大军来势汹汹,苏赖道:“上次阿尔斯兰进逼我们,还有一种时常回顾的犹豫,很明显是担心安西军袭击其后,但现在他们来得如此迅猛紧急,看来安西在东方的战事可能不利,所以阿尔斯兰看死了安西军不敢两面作战” 胡沙加尔道:“那该怎么办” 苏赖道:“我们与安西虽然有大仇,但国事之前,不论恩仇若让阿尔斯兰吞并了怛罗斯,下一步他就会南下宁远所以郭洛就算不敢随便动兵,也需要全力扶持我们作为唇防” 因向萨图克请命南下,胡沙加尔道:“苏赖老年纪大了,不宜太过奔波,这次我去吧。”苏赖道:“你做过他们的俘虏,去到哪里只怕要受辱。”胡沙加尔道:“我军上下,在安西军面前谁不是败军之将呢”依然决定启程。 萨图克便任命他为使者前往宁远求援,郭汴看见了他,果然笑道:“疏勒的大总管来宁远了,真是稀客”语气之中带着嘲谑。 胡沙加尔一路上早有心理准备,这时从容答道:“当初我们傲慢了,所以被张大都护打败,如今你们也如此傲慢,看来走我们老路的日子不远了” 郭汴说话是用唐言,胡沙加尔也就用唐言作答,他在疏勒日久,本身就会一些汉语,兵败之后痛定思痛,对于安西军的一切都细加琢磨学习,这时汉语也已经说得颇为流利。 郭洛听了他的话赶紧下座行礼,说道:“舍弟年幼无知,还请将军见谅。” 请了胡沙加尔上座,胡沙加尔也不客套,坐定后就说:“今日我来宁远,不为别的,就是来求援的。想必郭将军与刘司马已经听说阿尔斯兰进攻我们的事情,这一次阿尔斯兰来势凶猛,我们快抵挡不住了。我们可汗已经接受张大都护的封赏,乃是大唐镇边将军,怛罗斯也同样是大唐国土,咱们乃是一家人,如今怛罗斯有危险,还请郭将军尽早出兵,以舒缓我军危急。” 郭洛看看刘岸,刘岸道:“阿尔斯兰这么快就进兵了么两天前他的使者才到宁远,却是要我们夹击怛罗斯。只是张怀忠将军已受我大唐封敕,我们如何能够无缘无故地就对藩属用兵两家都有交情,助谁都不妥,只有尽力居中调停了。” 胡沙加尔怫然道:“阿尔斯兰虽然与安西有交,但怎么能与我们可汗相提并论莫忘了我们可汗为了归顺大唐,不但送儿子入质,而且还改姓更名,刘司马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如今张大都护在东面只怕不怎么顺利吧,阿尔斯兰对自己被张大都护逼退一事向来耿耿于怀,亦黑一战之后之所以不敢贸然南下,为的就是我军在怛罗斯牵制着他的右翼。如果怛罗斯被他吞并,阿尔斯兰将再无后顾之忧,那时候岭西回纥并成一族戮力南下,只怕也非郭洛将军所愿吧” 刘岸心道:“他说的也有理。”给郭洛使了个眼色,要他且让胡沙加尔下去,待这边商议过后再作论处。 胡沙加尔却注意到了,大声道:“如今俱兰城局势危急,安西是否增援,请郭将军一言而决,不必如此拖拖拉拉我们可汗也已经决定,如果实在抵挡不住那便放弃怛罗斯,披发入火寻海,便做个野人去,不会死守怛罗斯的。若安西不愿意增援时,明白给我们一句话,我军将尽弃大唐旗帜,好在遁入荒原之前还给安西” 郭洛霍地站起来,道:“胡沙加尔将军说的是,阿尔斯兰对宁远一直都是亡我之心不死,只是局势所限,我军暂时实在无法直接出兵。请将军回去告诉怀忠将军,请他尽力防守,我郭洛将为怛罗斯提供一切有可能之帮助。万一怛罗斯真个不守,请怀忠将军退入宁远,待我来与阿尔斯兰周旋,将来夺回怛罗斯后,仍然奉还作为怀忠将军的领地。” 胡沙加尔道:“郭将军,你在岭西声誉不错,这回可别是用两面三刀之谋诓我们为你守土。” 郭洛道:“阿尔斯兰的使者现在还在城内,胡沙加尔将军既有疑虑,那我便请他来三方当面说清楚。”命请阿尔斯兰的使者来,那使者却认得胡沙加尔,见面之下大不自在,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大汗派我来邀请郭将军一起夹击怛罗斯,这里为什么却还有怛罗斯的人” 郭洛道:“怛罗斯早已并入我大唐,张怀忠将军也算是我安西的附庸,如今对朝廷又没有不敬大罪,天下间岂有联合外人去夹击自己人道理张怀忠将军毕竟是阿尔斯兰大汗的弟弟,请尊使回去告诉阿尔斯兰大汗,请他速速退兵以顾全兄弟之情,如若不然我将兵出亦黑,为大汗兄弟调停了。” 说着将使者送了回去,又派郭汴押了五车守城武器、五千石粮草、两万头羊到边境交胡沙加尔运往俱兰城。 胡沙加尔虽然没有带回兵马来,但郭洛既如此表态,萨图克便没有了后顾之忧,且郭洛果然守信,让温延海在亦黑出兵作威胁姿态,萨图克自此死守俱兰城,阿尔斯兰接连发起五轮强攻都被他扛了下来。眼看灭尔基山城迟迟无法拔取,自沙漠绕路进攻俱兰城补给线又太长,阿尔斯兰对怛罗斯地区的第二轮进攻越往后就越显得乏力,再听说亦黑那边温延海日夜巡河似乎有渡过真珠河的意思,心中反而不稳起来。 这个夏季,沙尘滚滚的丝绸之路再次被战争截成了好几段,局部战争首先从河西西部燃起,跟着是高昌,焉耆也有动荡的趋势,更北面由于阿尔斯兰与萨图克兄弟二人的争战,让疏勒到库巴段的商人心中也打起鼓来。 安西唐军开拓东方三镇的战争为于阗、疏勒、宁远、莎车乃至河中的生意场带来了景气,而现在的这几场战火商人们却极端厌恶,因为它们干扰了正常的商业运作,开始渗透入西域各地的商业力量在发出一种声音,期盼着一位强有力的人物来结束这一切,期盼着西域能够尽快走向稳定。 张迈这时显然没有听到这种心声,他留在玉门关与阎肃周旋,七日之前,杨易指挥姜山、曹昆在瓜州大泽北畔埋伏狄银,但已经学乖了的狄银却没有上当,在埋伏圈之外就嗅到了危险及时逃走。虽然狄银对玉门关的包抄偷袭因此而中断,但接下来的形势就变成了他与杨易在泽北草原僵持着。 靠着玉门关一战的余威,阎肃一时不敢再次贸然进犯,可北面的豹文山部又派人南下向张迈索贿,要百帐军让出一半领地以及牛羊两万头来,这种狮子大开口薛云山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在做试探。 随着时间的推移,好了伤疤的阎肃又逐渐逼了上来,若不是上次的教训实在惨痛,只怕他早已第二回兵临玉门关下了。 敦煌城外,莫高窟旁的一座小木屋里,一个衣衫褴褛的牧民钻了进去,木屋之内,是一个长发披肩的青年男子,他也是衣衫褴褛,但手脚上却满是泥土,看样子就仿佛刚刚下地干完活回来。这个人,却是在敦煌生变之后蓄发了的鲁嘉陵。 那牧民模样的人口呼二郎,向他禀告了道上关于玉门关的传闻后道:“听说沙州这边又向玉门关增派了三千兵马,大都护在那边已经守了一个半月了,阎肃最近连连报捷,说又取得了不少玉门关周围的据点,还说咱们大都护的退路都已经被封死,二郎,你说玉门关还能支持多久” 鲁嘉陵道:“阎肃那老狐狸的捷报未必可信。之前他明明在玉门关下吃了大亏,却也没见向沙州回报。传到这边来的都是小道消息,由此可见归义军的几大家族都不齐心,且连军情都能谎报,这政治可是烂到骨子里头去了。这是他们的死穴,却也是我们的机会。”他问身边另外一个小商贩模样的人:“城内怎么样了联系上李司马没有” “没有。”那小商贩模样的人道:“有人说李司马被困在灵图寺,但我们费尽一切办法也仍然没办法进去。昨天有一个兄弟通过中间人贿赂了灵图寺的一个都监,过两天或许能有消息。” 鲁嘉陵叹道:“看来曹元德还是管得很严啊,我们如今只剩下十二个人了,万万不能再出差错。要想靠着我们的力量救出李司马看来是很渺茫了,可是援军为什么到现在还” 就在这时有一个男子闯了进来,鲁嘉陵认出是自己人,却还是脸色微变,问道:“做什么这么慌张”屋内所有人都已经准备逃撤了。 但那人却道:“来了,来了” 鲁嘉陵等要夺门而出时,来人却拉住他,叫道:“不是我们的人,来了来了” 鲁嘉陵一愕:“我们的人什么意思” “援军我们的援军安西的援军终于到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一章 河苍烽火 曹元德在敦煌城内整理着来自高昌和玉门关的情报,北面传来的是好消息,而东面,阎肃的回报总不能让他满意。 “十天,十天之后家父和狄银可汗必能会师玉门关下,围困张迈” “围困那还要多久才能拿到张迈的头颅”一种不安最近几天总是在袭击曹元德的后脑,他的右眼老是不由自主地跳动,“当初你父出征的时候,是怎么立下军令状的我希望他不要忘” “报”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曹元德对阎一峰的训示,这里是内堂,未经许可不得入内,现在他正在交代大事,怎么容许下人随便闯入 “何事慌张”阎一峰趁机对入报者发怒,要将曹元德的不满转移到这个可怜的替死鬼身上。 “报西面,西面” “西面怎么了” “西面出现了敌军” “什么” “有骑兵从西面的楼兰废道上打过来了。河苍烽的烽火台已经点燃了狼烟” “混账”曹元德的心脏猛地一跳,大怒:“高昌都被围住了,他们怎么能” “这是他们的诡计”阎一峰趁机道:“显然是康公围堵不力,让安西军分出奇兵来袭我敦煌之后” 康兴大怒道:“你说什么你怎么不说是阎肃围剿张迈不利,如果此刻张迈的头颅已经挂在敦煌城头,我们还怕什么安西分兵” 阎一峰道:“家父虽然暂时未拿住张迈,可是也没让玉门关和百帐部的一人一骑冲到沙州境内来。” 康兴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都给我闭嘴”曹元德吼道:“不要吵了” 内堂忽然静了下来,康兴和阎一峰看着曹元德半边抽搐半边不动的脸,心里都怕得慌,好一会,阎一峰才壮着胆子道:“大公子,是否赶紧调派伊、瓜两州大军回援” “不可”康兴道:“大公子,此必是安西军的围魏救赵之计唐军必是高昌告急,张迈被我们困死,所以派出一支骑兵袭扰我后,为的就是要我们无法专心攻敌啊。我们如果这时候调回兵马,那是半途而废,就正好中了安西的诡计西边的楼兰故道,乃是废道,道路难走,敌军虽来,但我军也非无备,家兄早在前往伊州之前,就安排了三千兵力扼守河苍烽,安西奇兵纵然骚扰我沙州西境,要进入沙州腹地料来也是万万不能。大公子无需太过担心,现在当务之急是诛杀张迈、攻陷高昌,我们在这两个战场上都已经大占上风,只要杀得张迈、取得高昌,西面这支奇兵自然会烟消云散,不足为患。” 阎一峰道:“但万一河苍烽的守军抵挡不住呢” 康兴道:“若大公子还不放心,我愿尽起我康氏满族男丁,会同门人庄客出援,定要保住河苍烽无恙” 曹元德尽量保持住镇定,说道:“那就有劳康少傅了。请少傅尽早点兵,明日出发,一定要保住河苍烽。” 康兴原本那么说只是表表忠心,见曹元德没有拒绝也只好领命,而且又下了限期,当即只要点齐了敦煌内外康氏的私家兵力,诸房子弟十六岁以上全部集齐,庄客门人、门生故吏个个上马,共得四千余人,曹元德授予旌旗,第二日便出发。 敦煌城内百姓听说安西军竟从西面杀来,个个心慌,曹元德出榜安民,说明只是一伙游骑兵,百姓这才稍微宁定。 然而,当还滞留在城内的唐军密探听到这个消息,却觉得大不寻常,他们设法将消息传到了城外,并传到了城外鲁嘉陵处,嘉陵听到消息之后,马上意识到大事要发生了。 “二郎,我们要准备什么事情来配合么” 鲁嘉陵沉思了半日,道:“准备好敦煌最新的情报以及地图,等大军到达就交给主将。若真是大军到达,就通知张氏、李氏、慕容氏族人。除此之外,不要妄动” 他走出木屋之外,这个偏僻的角落里显得十分平静,几个与政治无牵涉的老农夫正在附近耕作,他们显然已经年老,然而近来沙州所征新兵甚多,每一户人家几乎都有成年男丁被征调上了战场,这场战争显然颇误农时。 “大战还是赶紧结束吧,”鲁嘉陵喃喃道:“拖得太久,河西会元气大伤。” 他摸摸自己已经长出来的头发,望着屋外灰尘迷蒙的天空秋季还没到,但大风沙却提前来了。 康兴调集兵马之后便出发,一路上十分郁闷,不是为了前方打仗之事,他料定安西军迂回袭击河苍烽必然只是一支偏师,河苍烽地扼险要,要守住想来不难,只是这次自己也离开了沙州,那么在曹元德身边就只剩下阎一峰一人了。中枢没人响应的话,对康家来讲实在是大大不利。 那河苍烽火台位于汉长城最西点的延长线上,傍着一条隐河藏在地底的河流而建立起一座集合烽火台与防御据点两种功能合一的土城,西面来人,不管是焉耆还是于阗都要经过此处。 这次示警是河苍烽派出侦骑发现敌情,赶紧向敦煌方面回报。康兴出敦煌之后走了两日,便见河苍烽火已经熄灭,哈哈笑道:“敌人果然只是袭扰,要骗我们回师解围。” 当然烽火熄灭还可以有另外一个解释,那就是敌人已经攻破了河苍烽,但康兴认为河苍烽地形利于防守,敌人除非有十倍兵力,否则断难在两三日内就攻克这座据点。 他见到烽火熄灭之后,几乎就想回去曹元德身边,总不能让阎一峰自己一个人呆在大公子身边啊,那样会让康家越来越边缘化的,只是康兴此刻的任务是助防河苍烽,就算敌人已退,就算河苍烽没有危险,他也不能还没到河苍烽就掉头。 如此又走了两日,行军司马指着一座高山道:“绕过此山,便能望见河苍烽了。” 康兴不顾黄昏,拍马道:“走,加几鞭,到了烽城里头再休息” 赶过那座山头,却见夕阳照着莽莽黄沙,大风吹着尘土迷茫住整个天际,这里已经属于荒漠地区,连草都没几棵,人必须靠着掘开隐河才有水喝,至于粮食则全部要靠沙州的供应。那座烽火边城就位于视野所及的边缘,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大风将“唐”字大旗刮得笔挺,烽火台上犹见尚有完全熄灭的狼烟。 归义军数十年来仍然坚持唐统,除了曹氏大旗之外,大唐旗号依然插遍全境。此刻看到那老旧的唐字旗号依然屹立,康兴本来还有的一两分掉心也放下来了。 他指着河苍烽道:“快走快走,进城之后就能休息了。” 跟着他来的都是康氏子弟,欢叫着随康兴奔去,康兴的儿子眼尖,忽然叫道:“爹,那里就是河苍烽么怎么土城外那么多马”他还年轻,在敦煌时每日只知走狗斗鸡,却未曾来到这边防僻远之地吃过苦。实际上,被派遣到这河苍烽的将士,大多是被排挤来的。 归义军境内最肥的缺在敦煌,而且接近高层,升迁较快,艰苦而重要的缺则在瓜州,晋昌负责着对抗外敌的重任,那边的日子虽然比沙州艰苦,但从那边也算是个出身之地,有机会晋升上去。但河苍烽却是既偏僻又艰苦且不重要,所以这里的驻防将兵也就没有发言权。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这是来了就几乎会被人遗忘的角落,常驻兵力有两千来人,但对这里的粮饷供应,沙州的主政部门已经有些意见了,认为养着在这里的一堆人是浪费。 不过安西崛起以后,这种情况才有所变化,这次考虑到从焉耆到沙州之间有这条古代废道,为安全起见,康隆才特别增拨了一千兵马,这一千兵马也是康兴经的手,都是从各地军部抽调出来的,并非一个完整的编制进驻。 这时听了儿子康修的话,康兴一愕,果然发现土城外隐河所在有着无数群马匹,放眼望去怕不是有数万之数都围绕着隐河似乎在饮水。隐河许多地方都被掘开了,地表的开挖十分明显。 河苍烽附近,什么时候出现这么多的马群了 他正愕然,却听前锋叫道:“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不止是马,还有人 是骑士 河苍烽外有成千成千的骑士在小跑着,望见康兴一路后正分头兜截而来 一眼望去,来人不止三数千,总数至少有一万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怎么会出现这么多的骑士就算河苍烽所有的将士都跑出来,也不该有这么多啊 康兴惊得有些呆了,一时不知该迎上去还是要赶紧逃走 却听他儿子叫到:“爹,好像是于阗的旗号” 兜截上来的两路兵马,每一路约有四五千人,加在一起刚好是一万,两路军马左路亮着“于阗”、“马”旗号,另外一路却只是“大唐”旗帜。康兴心道:“于阗原来如此定然是马继荣见他们的太子久久不回去,所以来要人了。河苍烽的守军见是他们,所以熄灭了烽火。” 应该只有这个解释了。 康兴心想,现在安西军的主力被毗伽困在高昌,张迈又被困在玉门关,这个时候还能调动这么多兵马的,应该就只剩下于阗。 于阗方面还有一个太子、两个公主在敦煌城中呢,因此康兴不怕,反而引军迎了上去。眼看双方越来越接近,康修又道:“右边这路人马好雄壮啊爹爹。而且服饰和安西军好像。” 安西唐军三千精骑在敦煌给所有军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康兴心中又是一愕,再定眼看时,见那五队骑兵每队千人,来势都极其猛恶。 那可绝不是来迎接的,甚至不是来侦察的,而就是气势汹汹地要来打仗的 却听侧后方铁蹄声响,后方竟然又有数千人绕路包抄过来,康兴叫道:“不好中计了可能真的是安西的军马,快走快走” 然而这时候要走,却嫌有些迟了 他的军队本来向西,忽然勒马要向东,一时之间哪里就能全部跑起来再加上则是临时凑齐的私兵,数千人缺乏训练,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哪里有那么容易就理定秩序的登时乱了起来。 就在归义军混乱之时,右边奔来的数千人马中更有数百人所骑乃是第二代汗血宝马,其中更有数十人所乘乃是纯种汗血宝马,数百人在奔来的过程中早已处于快速奔驰之中,非康兴忽然要转头、再加速可比,归义军的这数千兵马还没逃出三里,那数十匹纯种汗血宝马早已赶上,能够有资格乘坐此马的全部都是安西唐军精锐中的精锐数十人冲入康兴阵中之后挥刀斩杀,数千归义军私兵心无斗志,竟然全无还手之力 被这数百将士一扰,归义军又迟延了不少,后面数百骑赶上,杀入阵中央,直取主旗所在 康兴大骇,一边呼唤将士围拢护住自己,一边命人大叫:“来者何人,来者何人” 对面一员骁将冷笑道:“大唐安西军中郎将薛复将军麾下,左先锋马顺是也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免得脏了爷爷的刀” “安西唐军薛复”康兴又是惊骇,又是惶恐,被这数百人一阻,兜截的三路大军随即赶到,后面更有援军开来,慢慢地将康兴这数千人围了个里外三重 太阳这时已经下山,围住康兴的数万骑纷纷点燃了火把,从核心望江出去那火光犹如层峦叠嶂,且不说安西军之精锐非康兴的家兵可比,就说数量,围攻者就比被围困者出十倍怕不有数万骑之多 康兴的心都寒了:“怎么会冒出这么多的兵力哪里来的哪里来的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他又是仓皇,又是不解,眼看唐军已经逼近,正西方数十骑排开,拥簇着两员主将,康兴认出其中一个是马继荣,另外一员大将坐着一匹银色汗血宝马,上前喝道:“薛复在此对面何人,是要死,还是要活” 康兴心里已经明白自己无法抵挡,可是事情到了这份上,总不能被对方一喝就投降,要开口强项,却听身边他儿子大叫着:“投降了,投降了我们投降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二章 飞师围敦煌 康兴心里本来还有一点抵抗的念头,被儿子这么一嚷嚷,登时连最后一点抗拒之心也消泯得无影无踪了,叹息骂道:“没用的东西” 外间的大军围定,康兴的儿子康修已经逃到薛复马前跪倒叫道:“投降了,投降了,别杀我们” 薛复满脸鄙夷,道:“你是什么人” 马继荣到敦煌不止一次,与几大主要家族都有交往,火光之下认出了康修来,道:“好像是康隆的侄子。” 薛复笑道:“康隆哈哈,子侄如此,父叔可知。我本来还担心郭老那边是否抵挡得住,现在看来是不用担心了。” 康修这么一跪,康氏子弟无不丢盔弃甲,康兴自知抵抗下去必死无疑,且儿子投敌了,自己就算战死也保不住康家清白,哀叹一声也束手就缚,被押到了薛复、马继荣跟前,康兴看看马继荣,叫道:“马太尉你居然引兵帮助安西,你对得起曹王后吗” 马继荣冷笑道:“曹王后你还有脸跟我提曹王后我们的太子、公主可都被困在敦煌呢过去一个月里我连续三次派人探视,结果却都没有回音,我正要问你,太子和公主究竟怎么样了” 康兴叫道:“太子和公主都好端端地在敦煌做客呢,能怎么样咱们两家乃是亲人,不管怎么说,令公都是太子、公主的外公,大公子乃是太子、公主的舅舅,我们和张迈解决恩怨,不会将于阗扯进来的。” 马继荣道:“真是如此么” “当然”康兴道:“咱们两家乃是骨肉至亲,你因为一个误会就勾结安西引兵犯境,将来回到于阗,我不知道你如何向曹王后交代” 马继荣哈哈笑道:“勾结安西还说不上太子才是我们这支大军的主帅,我只是他的副手。我此次前往敦煌,只是要接回太子,等到太子发布命令,我自会遵从” 这时前军有人来传问:“慕容将军问薛将军,是否连夜进兵” 薛复拔出横刀来,架在康兴的脖子上,问道:“如今敦煌城内,虚实如何” 康兴犹豫着,薛复使一个颜色,旁边田瀚已经将刀架在康修脖子上,康修吓得连连磕头,叫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我说,我都说大公子为了剿杀张迈这个张大都护,几次派兵增援瓜州,除去驻防河苍烽的兵马,如今沙州境内兵马不足一万五千人,敦煌城内守军不足万人,而且有半数还是新点之兵。” 薛复和马继荣一听敦煌如此空虚各自大喜,康兴却露出惨然笑容来,心里暗骂儿子:“蠢东西你便是要卖国,也等讲好价钱再卖啊,如此轻易就将虚实和盘托出,再往下想卖都没得卖了” 脖子一紧,却又被横刀抵住,薛复道:“这次归义军忽然背信弃义,将我大都护围困在玉门关,又勾结回纥围攻我高昌城,据我方探子回报,乃是敦煌城中有人煽风点火,这里头你康家就脱不开责任如今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弃暗投明,为我前锋,第二,我便在此磨刀,杀尽你康氏满门男丁将来光复沙州后将你康氏妇女良贱全部贬为女奴,何去何从,你自己选吧。” 康兴被他狮子一般的眼睛逼着,心想要这么死了,死后妻儿还都得去做奴隶,不如就此投靠安西,或许还能谋个出身,转祸为福,周围他的子侄、门人、庄客也纷纷告饶,叫道:“少傅,薛将军大恩大德,你赶紧答应吧。” 康兴哀叹一声道:“愿听薛将军号令。” 薛复道:“还他战马、旌旗、铠甲。”又命田瀚领督战队在后看押,即以康兴为前锋,慕容春华继之,大军居中,友军马继荣部押后。 康兴重新上马之后,忍不住问道:“薛将军,你们怎么会这么快就来到这里高昌那边不是被毗伽大汗围住了么” 薛复哈哈大笑,马继荣也微笑道:“早在毗伽围城之前,薛将军就已经出发了。” 当日薛复领了高昌绝大部分的兵力之后,与慕容春华商议去向。 要救张迈,最快的路线自然是走伊州,一路闯破伊、瓜边防,然后便可直指玉门关,从赤亭关到玉门关直线距离甚近,基本上只要穿过伊州便是,但一路之上军事阻力重重,走这条路基本上是要与沿途大军硬拼,虽然未必拼不过,可也未必就准能打赢,且就算能赢也很难说得准时日,万一伊州的军队眼看唐军势大,扼守险要坚守不出,那薛复就很难在短时间内突破过去了。 因此薛复决定兵出奇着,不走近路,却走远路,大军向西,越过银山大寨,穿过焉耆,绕过渠离进入楼兰荒漠,直抵楼兰古城。这是一条迂回之路,但沿途不但阻力很少,而且薛复还算准中途可以得到一个大援那就是守候在蒲昌海附近的于阗军。 驻扎在楼兰古城中的马继荣看见薛复从天而降不由得大惊,两人在蒲昌海边相见,薛复见了他之后,略述自己将东进拯救张迈的因由,又说:“于阗与曹令公有亲,此次归义军困我张大都护,形势危急万分,我东进之后,若有需要用兵将无所不用其极马太尉若顾念归义军与于阗有翁婿之亲,就请留在此地,待我破敌之后再邀太尉入境,若太尉能念大都护知遇相交之情,薛复斗胆,便请太尉引兵随我同入敦煌,接回公主、太子,为河西共致太平” 马继荣道:“沙州与于阗虽然有翁婿之亲,但那是私情,这次曹家勾结胡人,围困汉家同盟,这却是国罪私情再深也大不过国罪,我当引兵与将军同入安西,共讨国贼” 薛复大喜,马继荣当即动员全军,薛复的大军有数万人,全部都是骑兵,为求神速,这一路来未带太多辎重,从高昌到渠离都是就地补给,过渠离后就在马背上绑上一些干粮,进入荒漠之地前才在水源地灌满水袋用骆驼背负了,如此走到楼兰古城。这时马继荣既答应随行,薛复便征调马继荣的兵马以及储存在楼兰古城中的所有粮食,马继荣更无二话,当场答应。两军一合,人数已经达到四万且都是作战部队环顾西域,如此规模的军队已属罕见。 大军在楼兰古城中修整了一日,随即以轻骑突破东进。 马继荣自任先锋,这沙州他来过不知多少次,一路之上哪里好走、哪里难走,哪里有驻兵、哪里没驻兵都了如指掌,轻骑突至河苍烽附近,被归义军安排在这里的侦骑发现。 然而安西军来得太快太奇,河苍烽的侦骑发现之后不久安西主力便抵达了河苍烽。 河苍烽守军马上点燃烽火,但安西数万大军随即大至,将这座小小的土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河苍烽守军望见安西大军,便如康兴身处围困之中,尚未接战已经丧胆。烽城之内三千人里头有两千人倒是久贬之士,如果敌人不多,他们或许还会抵抗下去,但眼见众寡不敌实在太过明显,马继荣又派人入城晓以大义,河苍烽内的许多老兵就都动摇了起来。均想与其在这里挨苦,不如跟随安西军入敦煌,求个翻身的机会 薛复以十倍于敌之众、从天而降之势、猛虎下山之威,小小一座河苍烽在他面前何异于螳臂当车一日志丧,二日内乱,三日城破,待得康兴赶到河苍烽时,薛复已经杀尽城内所有抵抗者八百余口,剩下的两千来人尽数投靠了安西,整备军马准备继续东进了。 马继荣将薛复的行军大略告诉康兴之后,康兴心道:“玉门关孤军围而难下,如今安西却有飞师在此,归义之败,安西之兴,岂非天意我现在再作反抗,不过是自己找死而已。不如弃归义投安西,若能夺得敦煌,将来平定河西的功劳簿上也将有我的一笔” 当下引兵为前锋,走了一夜,荒漠地形渐渐转入背后,迎面所见渐渐多了农田,也有一些村落修了仓库,马继荣每到一地,便先出示关防,跟着派人控制住沿途官吏,同时指点哪里有水源,哪里有存粮,将沙州虚实全部卖给了薛复。 薛复命马呼蒙一一接管,大军却不留行,一日两夜赶回敦煌,其时天色蒙蒙亮,城门未开,康兴便扣城门,喝令守将开城。 他走的时候,敦煌城门守将还是都是和他亲近的人,不想离开不到数日,城头守将就都换了人,望见大军开来反而将城门关了,然后派人去找阎一峰来。 安西军纪律严明,一路来又有康兴出示关防,军队又不扰民,行军速度又快,以至于康兴抵达敦煌城下时,敦煌城内竟然还未得到消息 阎一峰赶到城头,看看康兴,问道:“康少傅,你怎么回来了” 康兴叫道:“河苍烽已经没事了,所以我回来。” 阎一峰不愿意他进城,却叫道:“大公子命康少傅前往河苍烽镇守,又还没有调兵令让你回来,我看你还是且回河苍烽驻守的好,若大公子有命令来时,再回来不迟。” 他实是有意刁难,想将康家的人阻截在中枢之外,不想让他与闻决策之事。天下事有时候真是吊诡,只因为阎一峰的这一番刁难,竟让归义军的命运又延长了些许,使曹家回光返照者,不是忠臣之行,而是猾吏的勾心斗角。 田瀚在旁听见心里大骂:“不义军都死到临头了,还在斗,你们斗归斗,怎么这时候却来误事” 他终究是年轻,忍耐不住,推了康兴一把:“快想办法” 便有机灵的护卫对阎一峰道:“阎少师,貌似有些不对,康少傅身边的人都是生面孔。” 阎一峰被他们这一提点,定眼望下去,叫道:“康少傅,你身边都是什么人” 康兴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阎一峰叫道:“有古怪弓箭手伺候” 田瀚眼看败露,指着城头骂道:“姓阎的,田爷爷杀回来了,识相的赶紧开城投降” 阎一峰惊呼:“我认出这小子了他常常跟在张迈身边的安西军是安西军康兴叛国了快快射箭” 城头弓箭手射下,田瀚等一边举起盾牌抵挡一边后退,阎一峰吩咐:“守住城门戒严,戒严” 紧急的号角刹那间响遍了全城,大部分还在沉睡中的敦煌居民都被惊醒,曹元德正在一个女人身上减压,猛地听到戒严急响,套了一条裤子就跑了出来,惊怒道:“怎么回事” 便见阎一峰揪起裤腿疾跑进来,叫道:“大公子,大公子,不好了,康家造反了” “你说什么” 阎一峰叫道:“康家造反了,康家造反了” “你说什么” “康家造反了”阎一峰叫道:“刚才他忽然回来,我心中起疑,所以登城一问,谁知道他身边都是陌生人,其中有一个还分明是张迈的部下大公子,康家造反,已经是确切无疑的了。他是引了安西贼来攻打敦煌了” “真有此事”曹元德道:“来啊,给我备马,我要去亲自讨伐这个奸贼”引了数千兵马,将出城时,却听城外铁蹄声犹如密雷连响,曹元德惊道:“这这是什么声音” 城头城门守将吓得声音发颤,禀报道:“大公子,是是安西军” “安西军那为什么会是这种声音”他也不敢轻易出城,登上城头一看,这时日头已经高起,夏日清晨的阳光下,将城外情景照耀得分明却见外间铁骑密密麻麻,旌旗如云,兵将如雨从西门不断向北、南蔓延开去曹元德大叫一声,差点跌倒:“这这是什么” 康兴没能赚开城门,敦煌八门警戒,内外戒严,城内百姓再次慌张起来:“又出什么事情了” 慕容春华在后听说康兴没能骗开城门,骂道:“没有的东西”再不躲闪,纵兵而出,围住了敦煌的西、西北、正北三门,又广派轻骑游走在诸门之外。 后续大军听到消息急进奔来,半日之内四万大军便抵达敦煌城下,将敦煌城的交通要道全部扼住。敦煌城外本来还有若干据点,但眼看如此军威真如千钧压下,相形之下众据点犹如鸡卵,那些守军哪里还有抵抗之心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 大军抵达之时,自有情报系统去试图寻找敦煌城外是否还有残存的探子,鲁嘉陵也一早就在留意,一得知大军已到便即现身来见慕容春华,慕容春华见着了他讶异道:“你是谁” 鲁嘉陵道:“贫僧嘉陵,哈哈,现在是鲁二郎是也” 慕容春华认了他好久,才算认了出来,笑道:“好个鲁二郎,这边的局势如此危险,你居然还能活下来,了不起” 鲁嘉陵笑道:“这些话且慢说,如今大军已至,城门未开,万一城内决心坚守却也是件麻烦事。” 慕容春华点头道:“不错。却不知二郎有什么主意没有” 鲁嘉陵道:“如今沙州空虚,就有些兵力也都集中在敦煌城内。但曹元德又没料到我军会如此迅疾就突破至此,所以沙州境内并未清野。依我之见,现在第一要紧的,是先占据城外的三座郊仓,占了这三座郊仓,我军便可从容围城。同时派遣偏师,占领周围城镇,逐步控制沙州全境。瓜州的大军,补给都仰赖沙州,占定了沙州,则瓜州之军将成无水之源、无根之木玉门之围可不战而解” 慕容春华点头称是,即分出兵力来,以鲁嘉陵的部下为向导,分头去夺占各郊仓、各据点。他只分出三千兵力,每拨人马或一营,或两营,四下攻掠,这段时间来曹元德倒行逆施,周边军民听说安西大军压到,又敬又畏,不少都是不战而降。 鲁嘉陵又向慕容春华要了两队士兵,开至预定地点向城内射响箭、燃放烟花为信号。原来他在大军抵达之前便推测到了可能发生的几种情况,拟了几封书信让人设法带入城中。城中也还有一些密探隐伏着,这时听到响箭、看到烟花,便按照原先的约定,将书信带给城内的张家、李家,要他们配合行事。张、李乃是沙州大姓,在城内都有上千户人,曹元德也只是盯住了他们的族长,没法看住全族所有人,如张毅之辈老谋深算,对家族大事早有几手安排,当日虽然措不及防地被控制住,却仍然留了几手要不然他的儿子哪里有机会逃脱因此在曹元德的严酷统治之下,敦煌城内仍然有潜流在暗中涌动。 又过一日,薛复也到了,与鲁嘉陵相见后问起经过,田瀚指着康兴道:“这小老儿真是没用连个城门都骗不开” 薛复却不很放在心上,道:“不要紧。这敦煌轻取有轻取的好处,强攻有强攻的好处” 田瀚道:“可是我们要赶紧打下敦煌然后去救大都护啊” 薛复笑道:“我们既到了这里,还怕救不得大都护来人,驰书敦煌近郊,让百姓无需慌乱,再将我的书信射入城中。若曹元德还有几分理智,那么这河西或许可以少去许多的杀戮。”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三章 六月围城 沙州是一个处于高山与荒漠保护下的灌溉农业区,丰沛的融雪河水造就了十余处大泽和数百个小型湖泊,成熟的农田处处皆是,曹家虽然在政治上和民族情感上给人留下许多可诟病处,但平心而论,由于维持了将近二十年的稳定,曹议金为汉家人口与汉家文化在这个地区的延续所作出的功劳仍然不可磨灭,整个沙州地区围绕着敦煌阡陌相接数百里,鸡犬相闻数千村,是整个河西最稳定的汉民聚居地。安西军虽然高举汉家大旗,但实际上汉家习俗的保存远没有沙州汉民来得完整。 且在施政上,曹氏政权吸取了张氏政权晚期穷兵黩武的教训,在兵民比例上控制得较为合理,这也让沙州有利于沙州百姓的修养生息,当然,另外一个突出的结果就是军事力量远不如其经济力量。 二三十万人口散布在沙州各处农村,由于之前并未告急,敦煌方面并未号召城外的农民撤入城内。 在这个炎热的六月,安西数万大军忽然涌入这个地区,农民们看见,一开始有些惊慌失措,幸好穿梭于各地的安西唐军并未扰民,慕容春华在越过河苍烽之后就下达了铁令:入境之后,残民者杀,劫掠者杀,奸淫者杀其纪律之严明远胜逐渐腐化的归义军士兵。 农民们望见一个个透着精神劲的小伙子,纷纷道:“呀,那就是张大都护的士兵啊” 在鲁嘉陵的带领下,薛复进驻三界寺,安西军驱逐了盘踞在此的数百守卫,被释放的残存僧侣感恩戴德之余又不免悲伤流涕,围着鲁嘉陵哭道:“嘉陵师父,你若是晚来几天,也许就见不到我们了。” 由于三界寺有亲安西的基础,所以鲁嘉陵便建议薛复将大军的帅旗立在这里,这也是向沙州佛教界发出了一个信号,暗示安西军到达之后会善待佛子。三界寺是沙州地区的丛林领导者之一,敦煌城外的窟寺听到消息果然纷纷派人赶来朝拜并向安西军示好。 佛教在河西是极其重要的社会力量,从喜丧婚葬到社会治安的维系、精神信仰的寄托都在一座座的寺庙中,后来闻名于世的敦煌莫高窟的凿建,依靠的也主要是佛教的力量,能以一隅之地开辟出这样一个世界级别的文化遗产,沙州僧侣所掌握的社会力量可想而知。 诸寺首先归附,对沙州农村的稳定大有好处。薛复和慕容春华忙于军务,自然而然便将整个沙州地区的佛教事务都交给了鲁嘉陵决断。鲁嘉陵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这时因时势所造就,竟然就成为整个河西佛教界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强大的军力、严明的纪律加上柔和的统治手腕,安西唐军靠着这套综合军事、政治与宗教的手段,迅速地就确立了敦煌城外、沙州境内的统治权。这有一半要归功于张迈这段时间以来的活动,还有一半则是要多亏曹议金二十多年的顺民教育所赐 要知安西唐军长征变文早已传遍各乡里,河西汉民都已视安西人为同族,百姓们本来就缺乏反抗性,听说张迈的军队进入接掌本地统治时竟然都没有多少抵触,许多人心里是这样想的:曹令公对不起张大都护,所以张大都护的人来和曹令公算账了。 反正在曹老爷手底下可以过日子,从安西唐军长征变文里头听来,好像张老爷对百姓更好。姓张的老爷和姓曹的老爷打架,关老百姓什么事情呢所以大多数人都只是看热闹,也有一些热切一点的农村摆出了香案来迎接军队,当然也就有一些不服气的会搞一些破坏性的小动作,不过这些都只是插曲,不是主流。沙州的郊野、农村,大体上是平静的,如果曹议金看到自己经营多年的心腹领地竟然如此轻易地就接受一个外来统治者,只怕非气得蹦起不可。然而多年后张迈回顾此事时又想到了事情的另外一个方面:加入这一次入侵沙州的不是安西军,而是胡人,沙州百姓是否也将如此顺从、如此麻木呢 和城外的平静相比,敦煌城内的情况就要复杂得多了 张迈对沙瓜地区百姓的战略手段,总的来说不是征服,而是争取。 薛复是明白张迈这种考量的,所以大军到达敦煌以后他并未马上就攻城,只是占据各处出入要道,截断城内城外的沟通。曹元德手头虽然还握着近万兵力,但这时却绝无出城野战的勇气而薛复好像也没打算强攻。 从昨日围城到现在就不断有箭书射入城内,箭书中并没有什么威胁的话,相反全都是安民的言语,鲁嘉陵草拟的这份箭书用的是很平实的甚至有点变文味道的语言告诉敦煌民众几件事情:第一此次安西大军东进是因为曹家对不起张大都护,且勾结胡人将张大都护围困在玉门关,所以安西大将领兵前来吊民伐罪;第二,大军入城以后,绝不会扰民,军队之胁从者也不会问罪;第三,请城内居民不要再跟随曹元德助纣为虐,尽早开成迎接大军,但如果依然执迷不悟,城破之日也将是对一干从犯的审判之时 敦煌乃是西北文化重镇,城内居民的识字率接近三成,所以箭书的内容很快就传开了,由于箭书以变文形式写成,读起来琅琅上口,一个识字的人读了一遍,旁边听的人就能传诵。 一开始曹元德和阎一峰还不断派人监控镇压,但到后来连官兵本身也私下传阅起来那箭书来,这些官兵有许多人的家眷也都在城内或者就在城外啊,这时候大局显然已在安西军的掌控之中,除了极少数曹氏的死忠之外,还会有多少人愿意带着一家老小跟着曹元德跳火坑呢 同族操戈与异族抗战之间究竟有所不同,若此时围在城外的是异族大军,城中军民为一股大义所激或许还能拥戴曹家誓死守城,但现在城外薛复却已经表态得很明显:我就是来找曹家麻烦的,与其他人等无关加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让民众对曹元德的言行产生了普遍不满,一股曹元德无法控制的情绪开始不断地涌动着,并从民间渗透到军队中去。 用鲁嘉陵的话来讲,这次的围城行动,打的不是军事仗,而是政治仗 城内,张家祠堂便的侧巷里,几个低沉的声音正在交谈着。 “今晚就能见到大哥了。我已经说好了。” 这句话里的大哥,就是张毅。 “今晚栾定安呢” “他,之前像狗一样吼着我们,但昨天安西军抵达之后,他就像猫一样静了,我说要去见大哥,他就闭上了眼睛。” “没想到曹元德的这条狗变得这么快。” “不快行么过个几天,这敦煌可就要改姓张了我们动作也得快些,据我所知,现在慕容家好像也有动作了。” 当敦煌内外,归义军与安西军各自忙碌之际,一种可怕的无奈攫住了曹元德的心 局势的发展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不但和伊州、瓜州的联系已经被切断,就算是城内,他也觉得自己渐渐控制不住了。 监视李家和慕容家的人,忽然和自己失去了联络,李家和慕容家最新的动作是什么忽然间不知道了。曹元德派了人去斥责监视李、慕容两家的头目,可是派出去的人也跟着没回来了。是被慕容家和李家干掉了还是派去的人也背叛了自己 无论答案是什么那都是极端可怕的事 情报监视系统是这样,军方的动向也有些诡异。一些将领在接到自己的命令之后显得迟疑,上午召开军事会议时也没人说话,沉默的会场似乎回荡着一种声音:“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呢” 当曹元德从城门回来时,他和他的护卫走在大街上,一些窗户、小巷里头都投射来偷看他的目光,那目光是在笑话自己,还是在可怜自己还是准备暗算自己 回到府邸以后,曹元德觉得连侍从的目光都变得异样 天井外的天空飘散着绚丽的阳光,落日的余晖散落在曹府后院的各个角落,这里是曹元德拨给喀喇瓦住的院子,自从开战以来,喀喇瓦就从秘密躲藏的小屋子里走出来,来到这个曹府里最大的院子中。曹元德既与张迈决裂,便得讨好毗伽,所以对喀喇瓦供奉得比供奉他爹还小心。 这时院子里头却传来了怒吼声,一些伺候的人全部被赶了出来:“滚,去叫曹元德来我要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你发什么疯”曹元德跨入院门,对喀喇瓦在下人面前对自己的不敬十分不满。 “发什么疯”喀喇瓦以一种兴师问罪的语气怒道:“你们是怎么搞的居然让张迈围了城你们归义军到底是怎么守土,居然让安西军打到了家门口才知道” “我还要问你呢”曹元德怒道:“你不是说你们大汗将安西军的主力都困在高昌了吗现在你看看你出去看看敦煌城外是什么那至少有四五万人马昨天你还说高昌那边毗伽占尽上风,今天我却怀疑毗伽是不是已经全军覆没了要是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 喀喇瓦也暗中心中一紧,这座城市里,在大军围城的情况下,如果说老百姓还有选择,甚至士兵也还有选择的话,那么最没有选择的两个人就是曹元德和喀喇瓦,当此困境,两人的心都有点乱了,两人都已经无法摆脱眼前的困境,能想到的,只是彼此所犯的错误。 毗伽的这个使者随即摇头大叫:“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们不可能那么快就突破我们大汗的包围圈,就算突破了,也不可能没声没戏地就越过伊州侵入到敦煌,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是了”喀喇瓦忽然间好像领悟到了什么:“一定是你们归义军内部有什么人背叛,是他们暗中放了什么人进来,所以才会这样神不知鬼不觉曹元德,我真是看错你了,连对内部的掌控都这样,一定是这样的当初居然会跟你联手,我真是瞎了眼了。” 和喀喇瓦的会面就这样不欢而散,从后院中出来,曹元德知道外援已经不能倚靠了。 现在唯一能倚靠的,就只有自己 “召阎一峰” 太阳落山,昏暗的房间内是包括阎一峰在内的七个心腹,眼下曹元德能相信的就只有他们了。 “现在,薛复围城,马继荣不顾亲家之义为虎作伥,康兴又已背叛,敦煌危在旦夕,坐在屋内的几位已是同舟共济,我希望大家能拿出个主意来” “大公子,”阎一峰道:“我等心都已经乱了,现在唯大公子之命是从,还请大公子示下。” “好”曹元德:“我的想法,那就是继续抗守下去高昌如今已经被十面包围,玉门关也随时会被攻破,只要高昌被攻克,安西军就会丢掉老窝,只要玉门关被攻克,安西军就会蛇无头不行,所以现在的形势貌似危险,但只要在座诸位坚持下去,我们仍然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一峰,传令下去,全城部分士农工商,户出一丁,分三班上城防守,战守之际,退一步者杀正对城门之大街,皆堆满柴薪,万一城门失守,则将敌人引入其中,焚街杀敌敌人再进,则与敌巷战无论如何,务必要拖到高昌城破、拖到张迈伏诛” 诸将听了都面有难色,阎一峰看看曹元德脸色不善,倏地站起来,道:“我等自当遵大公子号令,死战到底”诸将也赶紧与阎一峰一起起立宣誓。 曹元德大喜道:“有诸位与我同心协力,我们一定能挨过这一关只要击退敌军,诛杀张迈,将来的河西天下,将由我与诸位共享”当场给在场七将都加爵三级,又封阎一峰为少保。 诸将出来,纷纷埋怨阎一峰道:“阎将军,如今敦煌城内,人不愿战,别说百姓,连士兵都不想打了。这会还要户出一丁,那不是逼百姓作乱么还说要堆柴草焚城,这等两败俱伤的命令,如何接得” 阎一峰道:“不接不接我怕大公子当场会将我们砍了” “但现在接了也办不来啊,没人会听我们的。逼民为兵也得有人去逼,可现在连兵都不愿当兵了,就差有人带头投敌而已,我们还怎么去抽丁” 阎一峰笑道:“这就是你们糊涂了,命令是接了,可没说什么时候去办啊,我们就将命令发下去就是了,至于将兵听不听令,那就是将兵的事了。” 诸将问道:“但回头大公子问起来,我们该如何回答” 阎一峰冷笑道:“回头回头,那时候再说吧” 诸将这才转忧为喜,阎一峰却在琢磨刚才那将领的一句话:“带头投敌,带头投敌”心中一紧:“哎呀老爹带了人去围攻张迈,这可是大罪一条,我若不赶紧立个大功,将来阎家非被人连根拔起不可这投效安西的头,可不能让别人抢了去。” 当晚拟了一封书信,带领了几分心腹以巡城的名义上了西门,来到一个偏僻角落,亮灯为号。 城外有安西军将士见这边灯火亮得古怪,便有一队人马靠近,阎一峰大喜,就要将绑着书信的箭射下去,忽然间身边混乱了起来,他一呆,往后面一看,却见有数十人拥上前来,阎一峰吃了一惊,叫道:“干什么” 整个人却已经被按倒,更有人夺过他手中书信,交给了一个人,阎一峰勉强抬起头来,火光之下看清了一个熟人的脸,惊道:“慕慕容腾你怎么” 诸将走后,曹元德从欢喜振奋中沉静了下来。 刚才的安排,真的能够力挽狂澜吗 虽然阎一峰高声示忠,但从诸将那充满疑虑的眼神中曹元德还是感到了无法摆脱的不安。 一抬头,发现一个陌生的婢女斟茶上来,曹元德疑心生暗鬼,也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凶光 “海棠呢”那才是侍候惯他的大丫鬟。 “奴婢不知道” 小婢女实际上是吓得有些颤抖,但曹元德却认定了他心虚 “茶有问题”他陡然跳起,抓住那婢女的嘴巴猛灌下去,婢女惊惶地挣扎着,“咽下去”曹元德怒道,他捂住了她的嘴巴,捏住了她的鼻子,婢女猛呛了起来,茶水从嘴角甚至鼻腔中流了出来。 婢女并没有中毒的症状,曹元德发现自己误会了以后,反而更加羞怒难当。 “滚” 两个侍卫听到声音跑了进来,来得有些慌忙,其中一个刀掉出鞘,曹元德大吃一惊:“你要行刺我”他又注意到这个侍卫有些陌生,“栾勇呢” “小小的不知道。”侍卫匆忙地说了一句:“是二公子调了小的来的” “二公子” 抓起刀就砍,那侍卫惊吓得慌忙逃走。 “大公子疯了,大公子疯了” 婢女与侍卫忽然间逃光了。就在昨天,这座宅邸还完全处在自己的掌控之下,这座城池也还完全处在自己的张控制之下,可是现在周围却变得空荡荡的,深深的院落变得死一般的静,一种足以令人疯狂的静 好久,好久,才总算有一个人推着被风吹得一掩一掩的门进来。 “栾勇,是栾勇么” 但走进来的,却是一个更加熟悉的面孔,那是从孩童时就认得的一个亲人“大哥,是我。” 曹元深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四章 亲离众叛 曹元德的瞳孔整个儿收缩了起来 曹元深二弟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本来只是空虚,这时候忽然有一种无力感布满全身,曹元德隐隐感到有一件比薛复围城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你谁放你出来的” 曹元深对兄长的狂吼没有反应,他似乎也不恨他了,只是用一种让曹元德觉得可怕的平静说:“大哥,跟我走吧。” “走去哪里” “就在隔壁,去了你不就知道了” 曹元深说完就走了,曹元德望着他二弟的背影,感觉就像看着引人进入地狱的无常的背影。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曹元深走。 这是曹元德的家,他当然知道,隔壁是曹议金平时居住的院落,只是过去的两个月这个院落空了。 而此刻,灯光亮起,幽深的院落里点着几点寥落的灯火,反而衬得整个环境愈加得诡秘。 曹元深打开门,曹元德走了进去,两列雄健的中年将领如侍卫一般侍立着,一个老人侧坐在一张靠背椅上,不时发出轻轻的咳嗽竟然是慕容归盈,而在慕容归盈的身边,更有一张躺椅,躺椅上躺着一个只剩下一口气的老者 曹议金 如果说刚才曹元德只是无力,这一刻这种无力也变成了无奈,仿佛不止精力连灵魂都被抽空了。 “爹”他在跨过门槛之后就差点跪下。 曹议金整个身子显得很僵直,这位河西之雄只剩下两个手指头、眼皮以及嘴唇能够微动,中风以后的他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的行动力,此刻被摆放成面相门口,曹元深在他的腰部、头部垫了好几个枕头,以维系他现在的姿势。 然而当慕容归盈和曹元深回到他的身边,这个已经死了九成的老人却依然具有不可小觑的威权。看着软倒在自己跟前的长子,曹议金的眼神显得很复杂,可惜这时候他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慕容归盈又轻轻咳嗽了两声,才以一种缓慢的腔调喝道:“元德,你可知罪”他的声音不大,尽管比曹议金康健得多,但毕竟也已经是七旬老人,不过低低的一句话里头,仍然具有很强的力量。 “罪”曹元德望望曹议金,再看看慕容归盈:“我有何罪”他的背脊挺了挺,似乎在作最后的反抗。 两侧的将领,对曹元德到这地步还强项显得有些失望,慕容归盈道:“你为一己私欲,软禁父君,此为不孝,软禁二弟,驱逐四弟,此为不悌,捕风捉影,杀害变文僧侣,此为不仁,更可恨者,乃是背叛朝廷,勾结胡虏,差点将整个归义军拖入万劫不复之地,这不忠之罪更是千古大恶如今安西大军围城,眼看就要恶贯满盈了,难道还一点反省都没有么” 曹元德鄙夷地看了慕容归盈一眼,跟着目光落在一动也不能动的曹议金脸上:“父亲,你说,我有罪么” 曹议金垂下了眼帘,曹元德又盯向曹元深:“老二,你说,我有罪吗” 曹元深叹道:“大哥,你禁住了我,驱逐了四弟,这都没什么,我们是兄弟,你是长兄,你软禁我们驱逐我们,我们作弟弟的都无话说,可是你勾结胡人攻击盟友,这这却是任谁也无法回护的大罪了,我唉大哥,你还是认错吧。大错已成,大势已去,不如干脆一些,也算一条好汉。” 曹元德猛地跳起,噗一声啐了曹元深一脸的口水:“胡扯,都是在胡扯罪我有什么罪” 他指着曹议金,冷笑道:“老头子虽然还剩下一口气吊着,但他的脑子已经彻底糊涂了竟然说什么要将沙瓜伊三州与安西合并,让我死后奉张迈为主,还派人去三界寺找灵俊,让他搭桥,若不是我及时制止,归义军早就没了,还能存留到现在” 曹元德大声道:“就算父亲有千般不是,就算你对父亲有千般不满,也不该派人将父亲软禁起来,将父亲气得中风,你这是不孝” “胡说”曹元德道:“我做这么多,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曹家的基业与香火可是他”他竟然将手指指向曹议金“他却要将我们曹家的基业拱手让人,他这么做对得起列祖列宗么不孝的不是我,是他我没杀他,不就是看在父子之情上么还有你,还有老四,都是糊涂蛋张灵俊不糊涂,他是一早就和张迈勾结的秃驴,我当然要宰了他说什么不孝,不悌,不仁,都是狗屁我若真是不孝,老头子现在早成了一堆枯骨了,我若真的不悌,老二,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吗老四还能呆在边关这个西域,从来就是个弱肉强食之地,勾结胡人就是罪我们还有张迈都高举的大唐旗纛,这大唐的开国皇帝唐高祖李渊,他又是怎么得的天下不也是靠着勾结胡人突入长安的么他的儿子,号称千古一帝的李世民,又是怎么当上皇帝的是靠玄武门之变杀了他的兄弟这两个人在你们心目中是圣君大帝,而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哈哈,哈哈,可笑啊可笑其实说穿了,就是只有一句话:我败了,所以我有罪” 屋内的气氛忽然变得很沉郁,曹元深一时也说不出话来,慕容归盈的眼神依旧深邃,似乎是早料到曹元德会这样说,不过他也没有一语加以反驳,只是道:“有罪便是有罪,你便是强词夺理,也是无用。” 曹元德怒道:“谁强词夺理强词夺理的是你们你们是看着守不住敦煌,所以想拿我的脑袋去向张迈请罪,可我告诉你,慕容老狗骨咄,庞特,他们的过去就是你们将来的下场” 归义军虽然号称大唐藩属,其实作为一个独立王国已经十几二十年,对外称节度使,对内却时而称王,曹议金与慕容归盈之间既是上下级,也有一定意义上的君臣关系,不过对慕容归盈、阎肃等元老,曹元德几兄弟向来都以叔父称之,如今天这般直呼“老狗”那是从来没有的事。 慕容腾正好拿了阎一峰来,在门外闻言大怒,慕容归盈却好像没听到一半,眼皮都没动一下,看见儿子问道:“乱党都拿住了”慕容腾道:“都拿住了喀喇瓦也已经捕获,四门都已经易将。”他向曹议金行礼,问道:“令公,是否开成迎安西大军入内” 他是向曹议金请示,但曹议金这时哪里还会说话慕容归盈道:“不可,如今正是深夜,忽然打开城门,城内百姓和城外大军都不晓得怎么回事,反而要出乱子。需得先派出使者与外面通传消息,将事情谈妥了,明日天色大亮,再迎大军入城。” 慕容腾睨了曹元德一眼:“此人如何处置” 曹元深噗一声对着曹议金跪下了,哭道:“爹爹,慕容叔叔,大哥虽然有错,可也是一时被喀喇瓦那奸贼所蛊惑,请爹爹念在他多年来辅政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宽恕几分。” 曹议金闭上了眼睛,慕容归盈叹道:“如果他只是囚父、禁弟、夺权,我们自家关起门来还有转圜的余地。可如今他犯下的却是勾结外敌、背叛的大罪,我们若私自为他开脱,如何服得天下人心此事还是得等到张大都护来,再依唐律审讯定罪,方显大公。” 曹元德一惊,叫道:“什么张迈不行我不能死在他手上”猛地抽出一员将领的佩剑,就要自刎,可是剑抵颈项时却又迟疑了一下。 慕容归盈使了一个眼色,慕容腾早领着几个将领将曹元德围住,夺了他的剑,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曹议金喉咙猛地发出浑浊的声响,嗬嗬地吐气,曹元深叫道:“不要让我大哥受辱”慕容归盈颔首道:“元德终究是曹氏嫡子,不可无礼了。不过为防他自戕,还是将他好生看管,勿得出了纰漏。” 两个将领将曹元德押出去后,慕容归盈才对曹议金道:“令公,我这便派人张贴告示了吧。” 曹议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当晚四更,曹氏府邸连夜在城内各处张贴告示,却是曹议金的罪己文书,其大意曰: “余曹议金,以张氏末年失德,代天行禅,上承张义潮公宗唐遗训,下合河西百姓乐业民心,战战兢兢二十年,虽未能重建张公往昔之盛,亦得以保境安民,使沙瓜为西域汉家之乐土,佛门之善渊,此余一生之慰,自忖当以汉家守土完节之循吏载于青史,附班、张先贤之骥尾矣,不意晚年为孽子所累,使归义军倒行逆施,张公英灵在上,军民忠勇在下,令誉忠心均受玷染,此虽非余之本心,然养不教父之过,余未死于虐子逆行之前,则有生之年、青史之上,均不得辞其咎矣。 今幸有安西大都护张迈,忠勇无双,功业彪炳,驱胡虏、保汉民,数年之间横行万里、威震西域,虽有汉之霍、班,吾唐之李、苏,不能过也。余年迈垂死,虽有老骥之心,奈无廉颇之力,既见少年英雄在前,自当以河西托之。今愿举沙瓜伊三州,与安西诸镇相合,若使安陇得以混一,盛世得以重临,生民得以立命,或亦可赎余罪之万一。 至于孽子曹元德,其罪其愆,举世共见,不敢以舔犊而护短于天下人之前,异日安陇平定,自听张大都护依大唐律令审处。 河西之祸,罪在余父子二人,往者已矣,愿来者克建善政,继往圣而开太平,勿失天下之望。” 文书发出后,命坊间里老连夜观看传诵,天色未亮,而满城百姓都已安心,均以手加额,道:“好了好了,这下好了,不用和安西大军打仗了。” 那边慕容归盈派了慕容腾出城,将文书正本呈给薛复,薛复接了看过一遍,道:“这么说来,之前归义军种种行径,都是曹元德软禁了曹令公之后,托曹令公之名做下的恶事了” 慕容腾道:“不错。如今家父已经解救出了令公,城内乱党也已一网成擒,敦煌城内军民也都已知之前是受曹元德的欺瞒,眼下只等薛将军点头,就要开城门以迎安西大军。” 薛复将那罪己文书让慕容春华、鲁嘉陵等传阅一遍,慕容春华览毕一笑,薛复便请慕容腾暂去歇息,却与慕容春华、鲁嘉陵商议是否受降、如何受降。 慕容春华冷笑道:“他曹家将我大都护围困于玉门关,又与胡虏勾结,围攻高昌,如果真让他们干成了这事,那么我安西将被肢解,我等也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如今大都护生死未卜,高昌存亡难知,而他们就拿着这么一张轻飘飘的罪己文书,推出一个曹元德来做替死鬼,就想了结此事,天下间没那么便宜的事” 鲁嘉陵道:“曹令公被曹元德囚禁,之前也不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听三界寺残存僧侣言道,在曹元德围困三界寺之前,曹令公曾派秘使来见灵俊大师,似有与我安西合并的意思,只是很快曹元德的人马就赶到,杀了秘使,围了三界寺,之后敦煌也跟着戒严,所以曹令公应该也是早有与我安西合并的意思,这道罪己文书也未必是临时抱佛脚。” 慕容春华问道:“曹议金要和我们合并,这事可有白纸黑字留下” 鲁嘉陵道:“这倒没有。” “那不就结了”慕容春华道:“这分明只是姓曹的留下的一个无关痛痒的伏笔,预着将来万一所谋不成有个退路而已别当那老家伙真有什么诚意” 鲁嘉陵问道:“那依你说该怎么办” 慕容春华道:“受降可以,百姓还有普通将士都可以不追究,但主谋却绝不能姑息” 鲁嘉陵道:“但你刚才也说过,如今大都护生死未卜,高昌存亡难知,如果我们逼得他们急了,来个顽抗死守,那时怎么办我以为现在当以军情大局为重,追究过深,对河西,对我们,都没什么好处。” 慕容春华虽然不同意鲁嘉陵的立场,但也觉得他所言有理,便不反驳,对薛复道:“薛将军乃是主将,这事便请你决断吧。” 薛复沉吟道:“眼下我安西三面告急,必须快刀斩乱麻先取了敦煌、并了归义军再说。与曹家交接,且留下个活结,待救出大都护、权柄操于我等手上之后,那时行大义不迟”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五章 敦煌易主 眼看敦煌将易主,几家欢乐几家愁。 薛复答应了慕容腾开城受降,慕容归盈提出的几个条件,如勿扰百姓、勿作株连、善待曹氏等,薛复也都答应了。 当天下午,慕容归盈辅曹元深开城,曹元深捧了户籍文书,步出西门,一旁李膑走了出来,薛复赶紧迎上,道:“李副司马,受苦了。” 李膑的轮椅在曹元德的爪牙闯入张府时被砸烂,这时由几个人用没顶的轿子抬着,当初曹元德并未故意虐待他,然而为了从他口中问出一些安西的军情也没少强,当年李膑在萨图克帐下未受重用,也能为了守秘而忍受着膑刑一言不发,如今在安西深得重用,内心信念比起在回纥帐下时坚强了何止十倍,曹元德自不可能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多日过去,胸背的创伤其实未平,但脸上的疤痕却已经愈合。 他在城内时已知安西大军围城,欣慰之余却不知主将是谁,及见到了薛复,心道:“竟然是他。” 李膑在安西属于没根底的一个人,他本是藏碑谷遗民,但由于投靠萨图克得早,石拔等人对他没什么感情,他地位虽然不低,却也没能成为藏碑谷一系的代表人物,这时见来的是薛复,心中泛起了一圈涟漪,微笑道:“我也没吃什么苦头,就是被囚禁着,再说能有见到今日,再苦也值得了。” 薛复便请李膑接图谱,李膑道:“我是刑余之人,再说才获释放,身上带着晦气,接管沙州须得用将军的威严方可。” 薛复请慕容春华接掌因慕容春华的资历较他为深,慕容春华道:“当日五臣群推薛将军为东征主将,我是副将,如今受降,自当由薛将军接受。” 马继荣在旁也催薛复受降,薛复推辞不得,这才从曹元深手中接过图谱,曹氏在沙州二十年的统治,至此宣告结束。 大军主力仍然驻扎于城外,只选出八千人进驻城内。慕容归盈虑事周到,早安排了许多百姓在城门以及通往曹氏府邸的大路上夹道欢迎,按说张迈在沙州有很好的偶像效应,这时安西军进驻百姓应该很兴奋才是。然而由于过去一个月曹元德对变文僧以及传诵变文者的大肆捕捉,让这个地区的民气为之一扼,百姓但听城头军旗变幻,心中对新进驻者还存着戒心,又不知道他们是否能站得稳脚跟,更不知道接下来形势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这些事情能躲的都躲开了。 慕容归盈见百姓热情不高,便挨坊抽调,所以这时夹道欢呼者都是被命令来的,挥手呼喊都非出自本心。 李膑、慕容归盈、慕容春华等人在旁边瞧着薛复,要看他能否发挥一下个人的魅力调动敦煌百姓的民心士气,但薛复却显得呆呆的,只是走过场般从大道上跨马走过,恪守着一个为将领着的本分,并未准备与百姓有任何接触。 抵达曹氏府邸之后,薛复率领甲士入府,在大厅发布将令,命安西军兵将接掌八门防卫,以及粮仓、银库、兵营、武库等要害,跟着又要请见曹议金。 曹元深道:“家父中风偏瘫已久,如今正自静养,恐难经受将军虎威。”说到这里眼眶中带着泪水,道:“自经家兄一事,家父性命更已在旦夕之间,望将军容情,好让元深在父亲膝下多尽几天孝道。” 这句话是明说曹议金如今身体已经十分虚弱,如被打扰随时会有性命之忧。 薛复此时掌握着整个安西最强的兵力,但行事却愈加小心,他目光投向李膑,征询他的意见。 李膑在过去一个多月中受尽涂毒,刚才在城门说得轻巧,实际上胸中所积怨毒可不浅但他毕竟是经历过深重患难的人,脸上不露半点声色,只是很平淡地道:“曹令公主沙瓜军政垂二十年,如今我等既要从他手中接过令旗,令公之面岂可不见令公身体不适,我等不作高声喧嚣就是,但人总得要见上一见的。” 曹元深无奈,只好道:“那待我进去禀报。” 他才迈出一步,李膑就让从人抬起轿子来,就跟着曹元深进去,并不准备在外面等候曹家的“允许”。 呀一声门打开了,薛复、李膑、鲁嘉陵、马继荣四人入内,马顺、田瀚等在外守候,阴暗的房间内,一个老仆正伺候着曹议金喝药,曹元深禀道:“父亲,薛将军、李司马、马太尉、鲁参军来看你了。” 曹议金抬眼看看薛、李、鲁四人,手指动了动,此外便没什么反应了。 李膑这一个多月来在城内虽被隔绝,但他见微知著,对敦煌政局的变化仍然洞若观火,这时来见曹议金,便有心在曹议金面前点明,好叫曹议金知道安西非无人,也泄一泄自己胸中怨气,但见曹议金此刻连嘴唇都张不大,心道:“我这时若是讲几句厉害言语给他听,只怕当场就将他激死了。于我,心里是舒服了,但大都护来时就只能见着曹议金的棺材了。”当下忍住了。 薛复见李膑不言语,便说道:“请令公安心养病,我等告退。”一拱手,便与李膑、鲁嘉陵、马继荣出去了。 曹元深看着他们四人出去时的背影,心中猛地闪过一丝让人很不舒服的念头,他知道从今天开始曹家再不是这座城市的主人了,从今往后,自己在这敦煌城内的日子将变成寄人篱下,巢为鸠占,鹊反成客,这种心理落差不是亲身经历又有谁能理解 一个月前他还很不理解他大哥的言行,觉得曹元德过去这段时间的行动不但不忠不义,而且甚为不智,但这一刻却忽然有些理解了。 只是形势发展到今时今日,曹元德所走的路已经彻底失败,往后自己如果要保住家族,就只能调整自己的心态。 李膑出去之后,便派了一营士兵保护曹府,府内供应,一如往昔。马继荣却道:“如今令公是见过了,我们还得去求见公主。” 李膑以手击额,叫道:“哎哟,我怎么忘记了也不知道两位公主可曾受惊。” 忙问公主何在,早有一个机灵的下人不知从哪里滚出来,道:“两位公主在后园公主楼上居住,城内混乱之时,也未受到惊扰。” 薛复大喜,忙命:“带路” 那个下人便引了薛复等前往后园,那公主楼上的窗户敞开了一条线,里头的人望见马继荣走进圆月洞门,欢呼了起来:“姐姐是马太尉马太尉来了”却是文安公主的声音。 这段时间于阗太子李从德也被软禁在这里,两个公主住在楼上,他就住在楼下,日日夜夜剑不离身,只怕城内有变。直到此刻听到文安的叫声赶了出来,叫道:“马太尉你可来了” 马继荣慌忙跪下行礼,惶恐:“太子受惊了,马继荣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李从德经历这次的大事之后,人已经变得沉稳多了,这时候也忍不住眼中渗泪,扶起马继荣哭道:“太尉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我这些日子别的不怕,就怕保护不了姐姐,妹妹。” 看看马继荣身后三人,李膑和鲁嘉陵他是认得的,薛复却未见过,马继荣在旁道:“这位是薛将军,是他引了安西大军开到,如今曹氏已经出降,沙州已经易主。我们才去见过曹令公,便赶紧来向两位公主和太子请安。” 文安年纪小,什么也不懂,福安便在楼上推开窗户,薛复赶紧上前一步道:“臣薛复奉命东抚沙瓜,救驾来迟,请问二位公主万安否” 福安与张迈有婚姻之约,虽未完婚却已经举世皆知,若她只是于阗公主,薛复今日可以不来,但如今若论整个敦煌城身份之尊贵则以她为首,她人虽柔弱,但毕竟是王宫里长大的人,从小就受到良好的宫廷教育,这两年又经历过了不少事情,之前寄于外祖父家中,虽是至亲却总觉得不自在,这时薛复等人一来,有些事情也不需明说,只从这些人对自己的目光神情之中,福安便忽然之间觉得整个天地都变了。 在这小楼之中,在这敦煌城内,她已经不再是客人了。 当下便在楼上道:“小楼狭浅,不能邀诸位上楼。我在这边一切安好,请诸位无需挂怀。”又问:“大都护怎么样了” 李膑上前道:“启公主,大都护尚被阎肃围困在玉门关。” 福安惊道:“若如此,请诸位赶紧设法营救,一切以军政大事为重,勿以福安为念。” 诸人齐声应是,马继荣且自留下,薛李鲁却先退了出来,又另外安排了一队人马守护。 出门后三言两语就议定了各自的职责:薛复驻兵与城内大营,鲁嘉陵进驻灵图寺接纳城内诸寺的僧牒簿,李膑则回到张义潮旧邸,薛复问李膑城内政务当如何,李膑道:“现在一切以如何救玉门、救高昌为念,政庶诸务需求火速恢复平稳,待救出大都护,解了高昌之围,那时另有一说。” 鲁嘉陵道:“若要改革,宜用外地人,若要稳定,宜用本地人。” 三人商议过后便发布命令,由曹元深暂摄沙州政务,以张毅李忠邦为副,一切治民之庶务均照旧,张毅得到消息大喜,他知曹元深只是挂个名,真正有实权的乃是他,张家、李家自有一帮人马,薛复命令一发,从中枢到地方马上就有一帮人马换上。李膑却就只是派人在旁协助。 慕容腾对此颇为不满,慕容归盈笑道:“这也只是暂时,你且看吧,张龙骧回来之后会另有动作。咱们且忍忍。眼下最重要的是救玉门,谁能在这件事情上有所作为,那才是大功。” 慕容腾道:“如今他们军势雄大,我们的兵权却都已经被架空,救玉门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们” 慕容归盈笑道:“要救玉门,方略不止一条,今次来的这位薛复将军并不是一个莽夫,不会鲁莽行事的。我料很快他就会来找我。” 果然便见李膑派人来请他过府叙话。慕容腾惊道:“父亲真是神算” 慕容归盈淡淡一笑,道:“神算,神算,不过是用这把随时要散的老骨头,为你们这些不肖子孙谋几块传家良田罢了。” 安西军进敦煌城以后驻进原本三千精骑所驻大营,李膑仍然住在张义潮旧邸,居偏厅理事。慕容归盈到了偏厅,见厅内只有薛复、李膑、慕容春华三人,受降之时,慕容春华未与慕容归盈说过私己话,这时再来与慕容归盈以族叔侄之礼相见。 慕容归盈见慕容春华敬己,欢悦满面,谦逊道:“如今西北已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们这些老迈之人,也就是坐等看诸位立功建业了。” 慕容春华道:“盈叔过谦了。如今沙州新附,玉门、高昌存亡未卜,需得仰赖盈叔高略,方能救人解围。” 慕容归盈道:“救人解围,都要靠诸位将军的英勇奋战,我老迈昏庸,又哪里有什么高略可言” 薛复也起立向慕容归盈问计,道:“大都护在高昌时就屡屡称赞老将军忠勇智略,这次敦煌能够兵不血刃顺利归降,慕容老将军也出了大力,我等虽然手握大兵,但能够围困敦煌已是出奇制胜,对沙瓜的形势终究不熟,接下来应该如何进兵、如何救人、如何解围,还请老将军不要吝于赐教。” 慕容归盈见他们心意甚诚,这才微笑捻须道:“玉门、高昌之围,需得先救玉门,而后救高昌,只要救出张大都护,毗伽闻讯自然心寒,而后合安西、河西之众北上,伊州可不战而下,北庭可一鼓而胜。但如何救玉门关,却不知道几位是想做有功之解,还是作无功之解。” 慕容春华道:“怎么样是有功之解,怎么样是无功之解” 慕容归盈道:“当年汉高祖与楚霸王争天下,派郦食其入齐,已经说得齐国投降,但韩信手握重兵于齐境,不肯以功劳让给一介书生,因此发动潍水之战穷二月之功乃灭齐国,韩信因此再一次克建震主大功。诸位若愿学韩信,可以发轻兵袭晋昌,以大军挺进玉门,断其粮道,同时与玉门关里应外合,夹击阎肃,若是顺利,那时当可一举攻灭阎肃,这就是有功之解。但若瓜州兵将眼看归途已断,走投无路之下恐怕将会投靠狄银,那时将瓜州并入甘州回纥治下,则大都护虽可救出,东方仍有大患。” 李膑微微点头,薛复看了李膑一眼,问道:“那无功之解又如何” 慕容归盈道:“无功之解,则是请薛、慕容两位将军,一位镇守沙州,一位陈兵于沙、瓜边境,却派一人入阎肃军营,若是顺利即可夺其军马,降于玉门关下,沙瓜二州兵马连同安西大军并作一处,小则东逐狄银出境,大则一战而灭甘州回纥。若不顺利,则仍然使沙、瓜边境军马进击玉门,如前所计。” 慕容春华看着薛复,也不说话,薛复看看李膑,道:“李副司马,薛复以为当前一切以救大都护为重中之重,个人功劳大小无须在考虑之内。我看便依无功之解,由我坐镇沙州,春华兄领大军陈于沙瓜边境,然后便依慕容老将军之议行事。” 李膑心想:“他能把持得住,倒也难得。”便道:“好便是好,但我却想不出有谁能入万军之中,夺阎肃之兵权。” 慕容归盈道:“若三位信得过老朽,老朽便举一人,可胜此任” 便在这时,外间来报:“北边有一支骑兵杀到城郊附近,临近村镇纷纷响应,如今屯于城外,来意不测。” 薛复讶异道:“北边莫非是伊州来了援军这么快” 慕容春华道:“我去看看” 慕容归盈却笑了起来:“无须惊慌,夺阎肃兵权的人来了。” 李膑心念一转,道:“是曹元忠” 慕容归盈道:“多半是他。” 薛复道:“我听书他被曹元德赶到兴胡泊去,现在忽然出现,不知意欲何为。” 慕容归盈道:“那是听说敦煌出事,赶来救父兄来了。” 薛复问道:“那该如何应付” 慕容归盈道:“曹元忠孝而见逐,沙州百姓爱其勇武,服其忠孝,不过他的兵力不多,不足为大患。若将军要杀灭他,需用大兵十面合围,若将军愿意招揽他,只需派元深一人出城,便可招来。” 李膑道:“我们安西进入敦煌,一向秉持忠义行事,怎么能杀忠义之人” 慕容春华道:“但曹元深可以信任么我今天见他出降之时,脸上可有羞辱之色。” 慕容归盈道:“敦煌一朝易主,元深作为曹家嫡派子弟,自然不可能没有想法,但元深遇事能够三思,这是他不同于元德的地方。我料他出城之后,必能自己开解、想通。若再安排合适的人与他同去,则此事可保完全” 薛复信服他的分析,便派了人去请曹元深邀曹元忠入城相见。田瀚听说了此事后毛遂自荐,李膑便安排了他做曹元深的护卫。慕容归盈又道:“元忠的行军司马是李敬民,他是李忠邦的弟弟,可让李忠邦随同前去,那就万无一失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六章 忠臣孝子 城外来的果然是曹元忠,他眼见曹元德倒行逆施又无法阻止,便自己将自己放逐在兴胡泊,在那里日日酗酒,早晚酩酊大醉,李敬民苦劝无果,直到听说敦煌出事,曹元忠才猛然惊醒,就要整顿兵马南下来救父兄。 李敬民人在兴胡泊,却一直和敦煌的李忠邦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因劝曹元忠道:“听说安西这次是倾巢而来,兵马有三四万人之多,而且都是精锐,我们才一千人马,就这么过去那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我怕到时候父兄救不出来,却将自己陷进去了。” 曹元忠却道:“大哥这次做了对不起张大都护的事,现在人家兴兵来报仇那是理直气壮,我也知道对方强大,但父亲和兄长都在城中,我如何抛得下他们就算是去送死,那也只是和家人死在一起我心中也好过些。” 李敬民道:“但是这样子去于事无补啊。” 曹元忠道:“张大都护是讲道理的人,我相信他的手下也不会一味蛮横。这次的事情,我总觉得应该只是我大哥一人所为,如果他们肯放过爹爹与二哥,那我曹元忠就算被贬为庶民也承他们的情,如果他们不顾一切要将我们赶尽杀绝,那就算是我有眼无珠,信错了他们。” 便仍然向沙州开来。 曹家在沙州有二十年的基业,根蒂甚深,归义军军民虽然恼怒曹元德,却并不是所有人都恨曹家,曹元忠起兵来救,一路上不断有军民附随其后,到敦煌城外时已有数千人。然而一千正规军加上几千个扈从,当面对已经易手的敦煌城,一种隔世之感袭击了过来。 这里还是敦煌吗还是自己的家吗 慕容春华已经调遣兵马,占据周围据点,扇形地呈现出包围之势,不但兵力上安西军占优,而且薛、慕二人的统率能力与战术规划也都远非曹元忠所能及。尽管对沙州的地理曹元忠更加熟悉,但光靠这一点是无法抵消他面对薛复、慕容春华时的绝对弱势的。 可是老家就在眼前,父兄就在城中,就算明知必败也不能不迎上去 但在确定开来的是曹元忠后,安西军忽然又稍稍后退,似乎不想与曹元忠接战,曹元忠正要派出使者,却已见一队兵马从敦煌城内开出,为首的竟然是曹元深。 曹元忠惊喜万分地跳下马来,才又发现曹元深背后还有人,左边是李忠邦,右边竟然是田瀚。 “二哥你怎么会” “薛将军让我出来的。”曹元深说,他回头看了背后李忠邦和田瀚一眼,道:“结束了,都结束了。大哥的倒行逆施,已经结束了,现在,父亲已经将敦煌移交给了张大都护,希望从此陇西安西,合二为一,再无彼此了。” 曹元忠的观察力是不够细致的,他没有觉察到二哥说这两句话的时候,眼角带着很深的黯然,也或许是因为李忠邦在曹元深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将慕容归盈代曹议金所拟的“罪己文”书呈了上来,影响力曹元忠的注意力。 曹议金最勇武的儿子接过罪己文书,看了一遍后就泪流满面:“大哥他果然软禁了你,可我没想到他连父亲都二哥,现在父亲怎么样了” 李忠邦已经走了过来,站在曹元深的侧面,可以同时看到兄弟俩的表情,曹元忠是心里头藏不住事情的人,曹元深的神情忽然变得没有神情,说道:“爹爹在被大哥囚禁时中了风,现在是全身动弹不得了。” 曹元忠本来担心曹议金已经去世,这时听说乃父还在,心中一喜,但听说了乃父所受病痛之后,心中又是一悲。 田瀚在旁道:“元忠大哥,我们薛将军明白你这次引兵南下乃是误会,所以让我们来跟你说清楚,现在咱们两家已经合并,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薛复将军说了,这次多亏了曹令公深明大义,免去了安西唐军与陇西唐军的自相残杀。现在令公就在城内养病,元忠大哥你不如赶紧进城看看吧。” 李忠邦也道:“正是,令公脱困以后,日日夜夜期盼着与四公子重聚,四公子还是赶紧入城看视为是。” 李敬民也上来问道:“兄长,令公的病情重不” 李忠邦道:“就大夫所断,令公如今的身体,可能还可拖几个月,但也随时有可能会会去的。” 曹元忠大吃一惊,叫道:“二哥,快快领我入城。”唯恐错过了见曹议金最后一面。 曹元深道:“那你城外的兵马” 曹元忠命李敬民:“你留下整顿兵马。”拉着曹元深就上马,田瀚在前引路,带他入城。 到了城门口,却见慕容归盈早在那里候着,道:“元忠,你可来了。令公可等了你多时了。”曹元忠道:“慕容叔叔,待我去见过父亲,再来拜见。”自朝曹府奔去。 他驰马奔到了门前,却被一火安西将兵喝阻:“来者何人”曹元忠一愣,背后田瀚赶来,叫道:“不得无礼,这是四公子” 那火将兵才慌忙退开,口称恕罪,曹元忠这时见父心切,也就没多理会,闯进府去,自有一个老仆人引他到了曹议金休息的房间外,道:“四公子,大夫说了,令公必须静养,你进去时可得轻点。” 曹元忠点了点头,轻轻推开门,门内摆着李膑刚刚派人送来的几株鲜花,整个房间也显得清雅淡洁,曹元忠见父亲得到善待,心中略为安心,跪在榻前抓住曹议金的手哭了起来:“爹,不孝的孩儿来看你了。” 曹议金说不出话,只是用手指不断按着儿子的手,但那按捺也显得很无力,只是节奏却很奇特。 曹元忠没有在父亲中风之后伺候的经验,也琢磨不明白曹议金那眼神与手势的意思,想到自己出征时父亲还好好的,不料一别回来,就连说话都不能够了,本来干了脸上又再次挂满泪痕,门外慕容归盈跟了进来,道:“令公,元忠也来了,你也可以放心了。” 曹议金这才垂下了眼皮,慕容归盈拉了拉曹元忠,道:“元忠,令公的身子不宜大喜大悲,你要节制一下自己的情绪。还是先出来,让令公休息一下吧。” 曹元忠颔首,道:“爹,你且歇着,我再来看你。” 出了门,慕容归盈拉他到了偏厅,道:“元忠,你才回来,又才经历家门之变,我也知你是性情中人,有些话本来该过一段时间才说,只是眼下的形势,却不容我们拖延了,所以你若是可以,就且忍一忍悲喜,我要和你说一点公事。” 曹元忠道:“我可以的,叔叔且说。” 慕容归盈道:“那好,我来问你,如今你算是回到敦煌了,往后该何去何从,你可想过” 曹元忠怔在那里,许久说不出话来。 慕容归盈又说:“不但你自己该何去何从,就是曹家往后该何去何从,也要看你的了。” 曹元忠道:“曹家父亲还在,而且还有二哥。” 慕容归盈道:“令公如今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往后你也不能将一切都推给你二哥。以前沙州是曹家的天下,所以家族气运的掌握,是看嫡长排行。但往后沙州就不是这样了,我们既然要与安西合并,那么曹家也就会从以前独尊的位置上降下来,成为沙州的大家族之一。也就是说,曹家的气运将不是看嫡长排行,而是看族内子孙谁更有能力,谁才能够重振曹家。这个转变,你心里可要好好想清楚啊。” 曹元忠听到了这句话怅然若失,不过他一直对曹家勾结胡人将张迈围困在玉门关有愧,对这件事情的反应他没有像曹元德那么极端,就是与曹元深相比也要淡泊得多。 慕容归盈又道:“如今元德失性,已经被软禁了起来,依照你父亲的意思,要等事情告一段落后依大唐律令审处,令公身子又不能再理事,所以曹家的气运,就得看你和元深的了。你们若能争气,则曹家仍然可以保住安陇大族的地位,将来若两家联军能继续扩张,我们沙瓜故族也都可以水涨船高,威望权柄或许还能胜过屈守沙州这一隅之地,则如今曹家之让出,或许是福非祸。我想,令公他应该也是这样考虑的。” 曹元德听得默然点头,道:“天命有承续,这沙瓜并非自古就属我曹家,我们从张氏手中接过也不过一代人,如今大都护威震西域,我也觉得他是天命所归,将沙州交到他手上,对沙州,对大唐,对百姓,都是好事。如今我也没有其它奢望了,只盼能呆在父亲膝下,侍奉他老人家终老,也就心满意足了。” 慕容归盈却道:“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不过却又有些消极了。虽然曹家已不再是沙瓜之主,但我知道张大都护对你是颇为看重的,而且沙瓜百姓也都爱戴你,只要你举止恰宜,保住家族声誉并不为难,将来为大唐立下功勋,便能洗刷元德为曹家带来的耻辱,至于你自己,为将为侯也不在话下,更何况眼下还有一件大功等你来立呢。” 曹元忠道:“什么大功” 慕容归盈道:“瓜州大军如今还在阎肃手中,张大都护也还困在玉门关,这件事情要解决,还需要你来出一场大力气” 曹元忠道:“叔叔是希望我前往瓜州” 慕容归盈道:“不错,这件事情可有点危险,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去,敢不敢去。” 曹元忠沉吟了片刻,抬头道:“好,我去只是凭我的能耐,只怕对付不了阎肃。” 慕容归盈喜道:“只要你肯去,敢去,那老夫便舍了这条性命,陪你往玉门关走上一趟。” 曹元忠讶道:“叔叔也要去” “我若不去,只凭你只怕确实对付不了他。”慕容归盈道:“阎肃为人,老成持重,私心虽重,魄力却不够强。他见了你去,一定不敢打一开始就拒之营外,定要迎你进去说话。只要进了大营那就好办了。不过你在瓜州兵将之中亲有余而威不足,若是你在明,我在暗,双管齐下,定能夺了老阎的兵权。”因附耳道:“河西人才鼎盛,西北两家合并以后,安西臣将是老人,我们是新归,自是老亲而新疏,但若是办成此事,往后咱们河西一脉无论文武便都有了一席之地。” 曹元忠心中一凛,道:“元忠都听叔叔安排。” 慕容归盈便派慕容据来薛复处,请他许曹元忠领兵前往瓜州,自己将作为副手随行。曹元忠也不要其它兵马,只要自己领来的一千人便是。 薛复在东进的决策上立场坚定,这时敦煌已得,凡事反而不敢自专,他召集诸将商议,一些将领担心曹元忠若是领了兵去,只怕一去就不回来,“万一他夺了兵权,却背靠狄银自立,那时候岂不坏事” 有人心中更想:“好不容易这个曹元忠没什么机心自投罗网,正该将他扣住,若是让他前往瓜州,那不是放虎归山” 李膑亦颇有顾虑,因阎肃虽然手头握有大军,但以他的威望不足以自立,但如果得了曹元忠,那时就可以打着拥护曹家的名义负瓜自守了。 薛复沉思片刻,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听田瀚说,当日在瓜州大泽旁时,也有兵将主张拿下曹元忠,但大都护却力主放人,可有此事” 田瀚道:“是的。” 薛复道:“既然这样,那就是大都护相信曹元忠的人品,我与曹元忠虽然不熟,但我相信大都护的判断” 诸将听他这么说便都无话,薛复当即下令,一切依慕容归盈所请行事。 曹元忠当即调了城外兵马,将沿途附随在后的数千众都劝退回去,只领一千本军,径往瓜州而来。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七章 回敦煌去! 张迈站在玉门关城头,赤缎血矛已经在这里竖立了超过一个月,关城内的米面都吃完了,连肉干也没得剩,现在将士们吃的乃是薛云山让一些牧民运过来的劣质食物。 郭漳有些受不了了,卫飞却反而恢复了他在火寻海周边时的活力,他组织了一群人连夜摸下大泽捕鱼,以此来为玉门关补充一些食物。 “大都护,高昌那边,真的会来救我们吗” 郭漳忽然担心了起来。 张迈没有回答他,只是坐在赤缎血矛下,那眼神,并不容别人有丝毫的怀疑。 此刻的玉门关虚弱到了极点,如果敌人攻来,张迈最好的选择大概就是立即逃跑,但他却没有逃跑,越是虚弱就越进攻。 “准备马,”张迈道:“今天黄昏我要去窥探一下阎肃的大营。” 薛云飞吃了一惊,但张迈面对部下疑虑的目光却没有半点改变主意的意思。 当天傍晚张迈带领二十骑驰出关外,对周围据点以及阎肃的军事布置进行了探访,归义军见安西军忽然出城都十分诧异,他们派出骑兵来追逐阻截的时候,张迈早领兵马绕开了,如此在自玉门关以西到以南四十里的扇形范围内来来去去,仗着汗血宝马的脚力摆脱归义军的阻截,又在日落以后才回关。 虽然不是大军,但那二十余骑显然是侦察之用,归义军的将领当晚分析,认为从侦查的方向看来,安西军可能要反攻,或者要突围 “赶紧报阎公” 冥河河畔,阎肃的大营在玉门关一战之后向南移动了五六里,那一仗让阎肃变得异常谨慎,但近日又开始向玉门关的方向威逼过来。 “张迈要反攻”阎肃微微一惊:“难道沙州不稳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是谁泄露了” 对玉门关的外围封锁仍然完整,也正因此隔绝了沙州方向鲁嘉陵再次向玉门关传递消息的可能。 可那毕竟是很大的一片地面,阎肃知道只要有一个将领稍微疏神或者被张迈收买,消息就可能像水滴穿过罗网一样穿过去。 战场的双方,这时都知己不知彼,张迈还不知道沙州正在发生的事情,正如阎肃也摸不透张迈究竟是否已经知道。 正如同玉门关与沙州的关系被阎肃截断一样,阎肃和狄银之间的联系由于距离的缘故也显得有些疏,他们必须绕过瓜州大泽兜个大圈子,然后才能传话递信。正是这种距离延误了双方沟通的及时与深入,狄银和阎肃无法面对面地交谈,而有些话并不是书信所能尽道的,就算派使者传话,也无法做到像面谈那样的效果。比如阎肃和狄银如何见面,当能够从对方说话的神色中来判断出一些言语之外的信息,但现在,阎肃这边此时已经听到了一些来自沙州的不利消息,只是消息还不够确切,他也就不敢随意地就透露给狄银,而狄银那边,也没打算和阎肃共享一切情报,比如说狄银就没有第一时间告诉阎肃:豹文山部已经再次答应出兵了。 上次被张迈偷袭以至于差点失掉性命,让狄银在对安西军行动的时候变得很犹豫。杨易在瓜州大泽以北布置的局面是局部的强攻战和草原游击相配合。 草原游击就是调动百帐部的所有牧民,利用在自家地面活动的有利条件,骚扰狄银的后方、侧翼,让甘州回纥无法迅速地进兵,而局部强攻则是杨易聚集安西进入泽北草原的两千骑兵,以百帐部精锐为向导,局部地发起对狄银的阻击战。 杨易的兵力屈居弱势,正面迎战并不划算,如果被对方围住甚至会有战败的危险,但所谓的草原游击只是让狄银感到很头疼,单靠游击根本就无法有效地遏制胡马的西进,因此正面的阻击是必须的。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杨易已经组织了两次阻击,第一次是在瓜州大泽的西北角,也就是绕过那个角落就能望见玉门关的地方。 按照薛云山原先的规划,是要在瓜州大泽北畔的中段先来一次伏击,如果无法击退狄银,再在大泽西北角做第二次的阻截,如果还抵挡不住,那时候就只剩下退入玉门关另想办法了。 但杨易却否定了这个步步为退的方略,尽管这个方略看起来合理。 出乎曹昆、姜山等人意料之外,却又让他们佩服不已的是:杨易将第一次阻击战就安排在了瓜州大泽的西北角。 “那里”当时薛云山比任何人都感到意外:“如果是那里的话,一旦失败,那我们就” 就没有退路了 但杨易却说:“我们本来就没退路了如果在大泽北畔的中段伏击,不成功的话,我们根本就没有时间组织第二次阻击了。” 因此他在接掌了泽北军事之后反而故意放了狄银深入,而将第一次的阻击就安排在了瓜州大泽的西北角。 那是一次军事冒险,当时杨易的精锐尽敛,光靠百帐部在沿途的骚扰,并无法阻挡狄银大军的行动。 百帐部这种零零散散的袭击反而坚定了狄银的看法:认为张迈此刻应该是困守在玉门关,泽北这边只能利用百帐部来牵制自己了,而只有百帐部的话,狄银却并不很放在心上。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当狄银的前锋走到瓜州大泽的西北角,眼看玉门关在望时,杨易的精锐猛地冲了出来 两千精兵如虎扑羊,先击败了狄银疲弱的先锋,跟着直犯中军在这里狄银再次遭到了失败,尽管这次失败不像上次那般惊险,但这一败打乱了狄银心中对安西军兵力部署的所有预判,他在惊疑之中不敢久留,一下子退到了瓜州与肃州的边界上,也就是那场仗,让豹文山部推迟了投效甘州的打算。这些边鄙部落,总是要等大族分出胜负后才决定去向的。 之后狄银赶紧与阎肃沟通,询问玉门关以南的情况,而阎肃则一口咬定张迈还在敦煌。 对阎肃的保证,狄银并不敢完全相信,所以他在泽北的行动也跟着变得保守。不过,局势并不容许他过分畏缩。 虽然泽北草原满布着不可测的危险,但狄银此时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必须继续进军,否则他在族内的威望将无法恢复,为此狄银筹划着第二次进军,这已是被杨易阻击之后将近半个月的事情了,在半个多月以后狄银再次进军,并在瓜州大泽北畔的中段,再次遇到了杨易的阻击。杨易这回是选择阻击狄银的左翼。 然而,杨易这次没有讨到便宜,双方从未时激战到日落,各自负伤而退,第二天兵力较多的狄银卷土重来,而杨易则没再出现在这个战场。 表面上看第二次阻击战双方不分胜负,甚至从伤亡比例来说安西军还远远低于甘州回纥,但杨易自己的评分却认为那场仗他打败了。 果然,这次的阻击让狄银看透了杨易的虚实,那次阻击到现在还不到七天,但狄银却已经再次挺进,并且豹文山部也已经答应马上就南下夹击百帐军。 这一次,杨易必须将狄银再次遏制住,否则以甘州回纥现在的进军速度,其前锋三日之后就能绕到玉门关的后方了一旦甘州回纥到达玉门关北,关南的归义军也势必戮力进军,那时候玉门关就完了 “也就是说,今天我们要进行的,是最后的一次阻击战了。”杨易道。 “最后为什么说最后”作为他的副手,石拔问。 “因为我们没力气了。”杨易说。 “没力气我还有” 杨易笑了笑:“你是还有,不过大军却没力气了。”他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 力气,有时候不仅指体力,更是指物资。出征所需要耗费的体力,是由食物转化过来的,半饥半饱的人或许可以帮忙守城,但一支吃不饱的军队是没法进行野战的。 而军需的情况,几个高层将领心里都清楚。 “杨将军的意思,是说我们这一次一定要取得胜利,将狄银赶出泽北”曹昆问道。 在过去一个月的并肩作战中,他目睹了杨易干净利落的用兵手段和安西铁骑勇猛无比的战场风采,心中佩服不已,已经逐渐融入到这个新的团体中来,也明白了安西军为什么能在过去的几年里横行西域了。 “不是,”杨易知道,由于狄银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目标玉门关,所以杨易无法轻易诱使他进入泽北草原中最危险的那些地方,而以当前双方的兵力来考虑的话,正面阻击打败狄银几乎是不可能的,他说:“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这次一定要活下来,然后就” “就怎么样” “就慢慢地等候”杨易回头望了望西北:“等候我们的朋友大都护和我能够坚持到现在,靠的就是我们对我们后方的战友的信任。” “将军狄银进入土洼沼了” 土洼沼,那是杨易预设的第三个阻击战场,位于瓜州大泽北畔的西段,在夏季最湿润的三个月从三月到五月,那里是一片沼泽,不过西北的秋天来得快,进入六月以后这里便慢慢凝结成硬土。杨易打探到情报,知道狄银的右翼将可能会从这里经过,所以他决定在那里对狄银发起最后一次可能也是最惨烈的一次进攻。 “准备吧兄弟们” 两千五百名骑兵当天吃了“最后一顿饱饭”,然后翻身上马,酒是没有了,杨易用缺口的土碗斟一碗马奶,告诉所有兵将:“兄弟们,玉门关刚刚传来一个最新的消息。” 石拔、姜山、曹昆、薛云山等人都是一愕,玉门关有消息传来他们怎么不知道 却见杨易在汗血宝马上激动得似乎拿不稳手中的马奶:“高昌的大援到了,而且已经包围了敦煌” 什么石拔、姜山等人也都愣住了。他们可从来就没听到这个消息啊 可是杨易的话简短、明了而有力,数千将士听清楚后登时如同炸开了一般 这时离敌军已经很近了,数千人一起发出呼喊,那声音是有可能让敌军听到的 但杨易却仿佛已经没有这样的顾虑,他等待那欢呼声低下,才继续说话。 “所以兄弟们这将是我们与狄银打的最后一场仗了”杨易道:“打完了这场仗,我们就出发,到玉门关与大都护会合,然后回敦煌去” 数千人发出欢快的狂嚷:“回敦煌去回敦煌去” 什么时候,到敦煌已经变成了“回去” 就是现在 这句话,包含着一种不用解释的裸的野心一种裸的逻辑马蹄所踏,便是大唐疆土打下来的土地,就是故乡 “所以,我们要打好在泽北的最后一仗大家跟我来” “走” 两千五百人欢吼着,跟在杨易的背后。 就连曹昆,在这一刻也热血沸腾起来,他甚至都无法辨别杨易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 绕过一座土丘,在已经凝结却还有些松软的草地上,等候着数千回纥骑兵刚才他们已经听到了安西军的欢吼,所以有了防备。 可是杨易这一次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偷袭如果说大泽西北角那一场仗还有伏击的味道,那今天的这场仗杨易要赖以取胜的,就只是勇气和力量 就像以前的数十场大小战斗一样,杨易犹如一支离弦的箭一样射了出去,冲在了最前面 “大唐威武戮尽诸胡杀” “呼呼大唐威武戮尽诸胡” 背后二千五百骑如影随行跟到 松软的地面让马蹄踏下时显得不够响亮,然而那如洪水用来般的态势却仍然让对面的回纥人心中吃惊。 “唐军,唐军又是唐军” 有些惊慌,最近几十天里他们日日夜夜都要担心百帐部牧民的偷袭,那也是他们防范的主要对象,但这一刻,安西军竟然不再是偷袭,而是正面的强攻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八章 泽北最后一战 狄银的右翼在河西也算不弱的存在,向东可以欺负欺负凉州,向西北可以欺负欺负百帐部,威吓威吓豹文山部,但胡儿之轻锐,不能当汉家之悍兵。 杨易纵出,第一批一百五十人是清一色的长兵器部队,杨易本人用的是丈八虎牙长槊,这是一种比陌刀还难普及的兵器,那一百五十精兵虽然不能拥有像主将一样的传家宝器,但疏勒后方工坊也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按照汾阳兵典所载,取西北最坚韧的高山寒带木料,经过选材、油浸、绳扎、暴晒等繁复工艺,制成了一百五十支长矛,这一百五十支长矛都可以两倍奔马疾驰的速度对撞中,保持矛身弯而不折。当然,这也要求骑士本身需要有极其强劲的力量与娴熟的运矛技巧。 一百五十骑以杨易为顶点,构成一个箭头形状向甘州回纥猛冲过去,骑兵与骑兵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至于太过拥挤而被敌人的弓箭当成了靶子,也不至于太过松散而失去了阵型组织的力量。 然而更可怕的是这支军队的勇气他们由于冲的太快,和后续部队产生了一点距离,而对面则是五六千人的敌军,看起来密密麻麻的,但这一百五十人竟然全然没有半点畏怯,作为箭头,在刺入敌人身体之后就无法第二次使用,这一百五十名将士也似乎已经做好了扎进敌人身体之后就成仁的准备 这已经不是杀气,这已经是一种死意 “噢噢噢” 圆口撮呼在两军接战时想了起来,那呼声犹如在召唤地狱之门一般,撼动着人心,叫人无法平静,无法镇定,甚至无法立定脚跟 尚未接锋,可已经有一种刺透皮肤的砭针感在让回纥人感到恐惧。但在回纥那边看来这又不是那种野蛮的呼吼,而是百战精锐士兵摧破敌胆的锐劲 一百五十支长矛全体向外,由于唐军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回纥人才布开阵势唐军已经冲到了跟前 毫无转圜的碰撞开始了 杨易挥舞丈八虎牙槊,才接锋就击碎了迎面而来一个骑士的头颅,横扫敌军前锋,又扫倒了两个,然而能够将这样的长、重兵器运用得这么灵活的人不可能很多,其他的士兵用的是一种更加简单却靠集体冲杀力取胜的手段一百五十支长矛向前挺得笔直,骑士上半身巍然不动,只是要靠马匹的冲击力来重创对方,马上作战,一寸长一寸强,长矛挺处,覆盖面约一里的战线同时刺入甘州回纥之中。 砰砰砰的声音陆续地响起,那是回纥士兵的身体撞中长矛发出的闷响,运气差的人当场便被那巨大的冲击力洞穿了胸腹,运气更差的可能由于穿着铠甲,长矛没有刺入,在巨力碰撞之际长矛猛地一弯,跟着便以极强的弹力将对方弹飞有马匹和安西骑士贴身而过但那时候已经变成了鞍上无人的空马便如一道堤防被冲破了一百五十一个小孔,在大概三弹指的功夫之后,后续骑兵犹如洪水一般冲来,从已经刺破的小孔之中冲了进去 大乱 锋矢长矛阵之后是马背刺刀流,他们手中拿的是三刃刀,一丈长的精制木杆上驳接着半尺长的三刃刺刀,可以戳,可以刺,可以撩,可以劈,可以削,人数有三百,每三个人为一组,从锋矢长矛阵的缝隙中穿过,锋矢开路,刺刀便杀敌 刺刀过后是五百马背横刀兵,当横刀兵切入的时候,双方的主力部队已经完全贴身了 肉搏 杨易在敌群之中舞动着沉重的长槊,没有任何人马甚至兵器可以接近他所在的那个劲风大作的圈子,靠近的人非死即忘。但除了他以外,其他的长矛手却都已经放弃了长兵器,在贴身肉搏之际,那长矛就完全变成了鸡肋,他们在迎面一撞之后迅速地就丢掉了长矛,拔出横刀杀敌 刀芒闪闪,犹如一株倒下的剑树,凡靠近着都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如果说狄银的右翼是一块木盾,那么杨易就是一柄钢刀,杨易选择让九百五十精锐以最强劲的冲力冲入敌阵,便如猛力一砍破碎木盾,战斗才开始不久,但敌人胆已寒,敌阵已乱。 石拔在背后高呼着,剩下的一千多人便是游骑,利用前方战友创造的阵势上优势,剿杀所有落单的、畏怯的敌兵。 大战在一顿饭的时间内边分出了胜负甘州回纥开始后逃,如果杨易这时肯见好就收,那么一场局部小胜就完成了。 然而杨易的目标还不是这一部人马,他选择较弱的敌军右翼作为冲锋点,目的是追逐了败兵,继续冲动狄银的阵脚 五里之外就是狄银大纛所在。 “报敌军出现了,为首的猛将勇不可挡身中七箭却全不退缩,而且正向这边冲来。还有” “还有什么” “那人用的是丈八虎齿长槊” 丈八虎齿长槊 用这兵器的名将,眼下整个西北就只有一个人 “杨易是杨易” 夜袭一战之后,狄银已经对安西军做了充分的调查,这时一听就知道对方是谁。 “阎肃在搞什么鬼杨易都出现,他还说什么张迈的主力仍然在玉门关” 安西军在冲垮狄银右翼之后,前锋九百多人集体换马,战场的形势有时候十分奇怪,越怕死的人躲在后方也能中流矢,越不怕死的人冲在最前面反而死不了那一百五十名长矛兵竟然一个也未阵亡,只是有两个重伤退场。 石拔和曹昆等人先领着游骑兵,追杀着败兵向狄银的大纛冲去,后续的辅助骑兵跳下来从战场上捡起长矛,递到一百四十八名勇士的手中 “兄弟们”杨易高举长槊:“冲上去,冲上去五里之外就是狄银的大纛这一次我们不止要他的王冠,我们还要他的头颅” “诺” 应答声威武中带着雅正,不像正前方,石拔已经扯开了破嗓子高叫:“活捉狄银” 他的部下也就跟着他高叫: “活捉狄银”“活捉狄银” 喊杀声响遍方圆十余里,原本将兵马散开以便搜捕安西军的甘州回纥正在朝这边回聚,如果包围圈一成,那么形势就会变得对安西唐军很不利毕竟对方有着多出将近二十倍的兵力 而狄银现在也已经在接连两次败仗之后渐渐恢复了过来,战意重新在他心中萌发。这毕竟是曾据守甘肃二州二十多年的人物,跌倒之后还有重新爬起来的勇气。 更何况他现在的军队数量也超过了杨易许多。 “围住他们宰了他们” 被夜袭的时候狄银几乎没有什么心理防范,在瓜州大泽西北角被阻击的时候也让他大吃一惊,但现在却是正面作战。 对面败兵不断逃来,如果冲近的话,败兵可能会冲动甘州回纥的阵脚。狄银此刻手头有八千正规军外加四千部落军在手,但一万两千人如果阵势被打乱的话,也有可能会吃败仗的 “传令所有逃兵马上回头,否则杀无赦” 传令官传下命令,但对面冲来的逃兵却仿佛没听到一般,因为背后就是威胁着他们的横刀,与军令相比,还是死神的权威更强。 然而对付死神也是有办法的,那就是请出另外一位死神来。 “弓箭准备” “放” 箭雨射出,不管是敌人还是战友石拔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对方的手段如此之辣,连对自己人也下得了手安西军游骑掠过来的攻势稍稍一顿,箭雨还在继续,对败兵来讲往前面冲已经死路一条,那么他们就只有转身 “杀啊,杀啊”逃兵们不得已而转身,面对敌人而不得不举起兵刃这时候有些逃兵连兵器都丢了,但现在也不能不拼命了,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 “杀啊,杀啊” 凌乱的逃兵变成了狄银对付安西军的先锋,石拔掠过来的攻势被扼住了,他有些着急,这时候背后响起了杨易的叫喊: “小石头让开” 锋矢长矛阵再次挺出,犹如带刺的车轮一般滚过来,逃兵震慑于刚才锋矢长矛阵所展现的威力,有些人低头保命,有的人滚开求饶,再建奇功的锋矢长矛阵刺破逃兵群,跟着刺向狄银的主力大阵 “放箭” 疾奔而又不密集的锋矢长矛阵并不是一个很好瞄准的目标,但仍然有不少安西骑士壮烈地落了马。 一百余人冲近敌军,准备第三次建功,但是这次似乎没有了上一次那样的。狄银的主力部队硬得很,并不是一冲就垮的软货长矛刺入泥土和刺入岩石的感觉是不同的 更麻烦的是,甘州回纥吸收了一些肃州汉兵的战法,阵型之中竟然隐藏着部分钩镰手,马腿也被自己冲荡的惯势削断了,马匹嘶鸣与惨叫。 安西将士弃了长矛,用上了横刀,后续的刺刀手与横刀骑士跟着赶到,可是由于锋矢阵未能冲破敌人的防线,尽管冲得对方凹进去了一块,但凹字形两肩的兵马反而因此而围拢上来,兵力远逊的杨易一下子陷入了被包围的危机之中。 安西唐军一见都慌了,这个时候,游骑兵中有人叫道:“小石头,你换下一匹马以后,就冲不动了吗” 石拔一下子被刺激到了,回过头,发现是自己的老上司田浩 “谁冲不动了” 他现在坐着的是一匹烈性马,刚刚才被他驯服,但上战场后也显得有些不听话,石拔一手抓住它的脑袋怒道:“再不听话,我就先杀了你然后去当步兵” 那马似乎就听懂了,怒声长嘶,而石拔也发出了毫无意义的大叫:“哇哇哇” “宰了他们救出杨将军” 他忽然间忘记了自己的部下,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生命,他不朝最弱的环节去,却毫无保留地冲入兵力最厚实的那个方向 “杨将军,我来救你了”石拔的吼叫声狂了,每吐出一句便杀一个人 他一下子冲进去了三个马位,后续骑兵过来之后又冲进去了两个马位,离杨易的旗帜所在已经很近了 “救人,救人” “杀人,杀人” 石拔终于碰上了杨易的末梢,可是同时他自己也被围住了,獠牙棒上的鲜血,棒牙上倒钩的血丝,背后还有败兵在乱逃,仗打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是靠战略或战术,而是靠拼命了 “哈哈哈哈”狄银大笑了起来尽管杨易离他已经不远了,但他仍然判断出对方已经难以寸进了,毕竟这是安西军兵力上的弱势 仗持续着,只是天色渐渐昏了下来。狄银难得地站在高台,正想着是否要留杨易一条性命,忽然有快马冲后方奔来。 “报” “又怎么了啦” 如果不是看见信使满头大汗,惊恐万分,狄银说不定就要惩处他了。 “报我们的辎重我们的辎重被薛云山烧了” 什么 原来杨易与狄银并力火拼的时候,姜山和薛云山却引了游骑,在回纥人全副精神都被杨易吸引的时候绕到了回纥的后方,放了一把火烧掉了回纥人的辎重那可是相当于甘州大军三分之一的存粮了 “糟糕,中计” 狄银有些慌了,往后面一望,果然见到烟火冲天这个时候,甘州回纥人都有些担心了,粮食如果没有,那还怎么打仗啊 杨易似乎洞察到了这一切,发一声吼:“生擒敌酋” “诺” 八百余骑兵在乱军之中用短促的声音震慑住了狄银,回纥军忽然变得有些软,杨易向前再一冲,跟着斜地里插出,带领八百余骑脱出了重围 “小石头,目标已经达到走” 八百余人忽而一起放声大笑,本来还在犹豫的狄银忽然气得浑身发抖,他觉得自己真的中计了 在连番冲击之后的杨易虽然显得疲倦,但这个男人当他决定退走的时候,天底下又有几人能追得上他又有谁敢上去追他 已经被废弃的战场上撂着一个不太完整的阵势,地上满是尸体以及未死而在呻吟的人。狄银咬着牙,满腔的怒火却只能烘焙自己的心脏这场仗又输了,这一次,却是输在了战场之外 遥远的草地飘来了唐军雄壮的歌声,那唱的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回虏终不还”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九章 兵权与大义 杨易狠狠捅了狄银一刀后马上就撤,这一仗双方都付出了相当的代价,不过在心理上狄银遭受的打击则更大,反之唐军的士气却空前振奋起来,趁着士气大涨,杨易一边派人前往豹文山部安抚,同时将泽北的局面都留给了薛云山,薛云山问他攻守方略,杨易道:“一个字:等等我从玉门关传消息给你。” 风刮得越来越紧,有时候还带着些微寒意,杨易和他的数百先头部队却不顾日间太阳的暴晒和夜里的寒风,日夜不停地赶回了玉门关。 如今张迈手下空虚之至,只要阎肃稍稍有个出乎常理的异动,玉门关都有灭亡的可能。 “天幸”杨易以手加额,因为他发现赤缎血矛还矗立着,不过等他进入关城之后才发现张迈居然不在。 张迈是又出去装纸老虎了,到了晚间才回来,见到了杨易不由得一怔,原来杨易在泽北一战中身中九箭,脸披五疮,虽然所中都非要害,伤也不重,但一张脸却都花了。 “阿易。”彼此是老战友了,有些话说出来反而肉麻,这时候只是有些哽咽。 杨易见张迈满脸灰土,脸上长满了暗疮,玉门关卫生条件又恶劣,暗疮破裂化脓也没心思处理,这时一张脸也变得十分难看,便知道张迈在这里心理压力其实极大。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一起笑了起来,握了手走到烽火台上,张迈笑道:“这段时间我早将包袱都收好了,只看阎肃来攻,马上收拾了退入泽北草原去找你。” 杨易道:“玉门关内现在还有包袱可收拾” 两人又是一笑,其实杨易也知道,张迈既将赤缎血矛立在这里,这座关城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肯放弃的,这时望着关城下的黄沙,杨易道:“阎肃手段其实挺辣,可惜失之迂老,在关键处不敢放手一搏。沙州的这批人,也不是无能,就是都太过保守了。” 张迈道:“他们若能进能退,能攻能守,这些事情还轮得到我们来做” 马小春已经挤了一壶羊奶上来,张迈饮了一口,呸了一大半出来说:“刚入草原时,喝点生羊奶还觉得新鲜,现在却只觉得满口的骚味” 杨易道:“怀念疏勒龟兹了” “不”张迈背靠这西面的一堆干牛粪,道:“我怀念中原。” “中原”杨易也有些怅惘:“如果我们这一次不死的话,大概很快就到了吧。却不知道中原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不知道沙州现在怎么样了。” 在张迈与杨易望东唏嘘的时候,阎肃却望西而叹,他的子孙,他的家族,他的一切根底都在沙州,在他身边的只有一个侄子。 安西大军围困敦煌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了这一带,尽管阎肃果断地下令封锁消息,但这么大的消息哪里是想封锁就能封锁的底层史宾也许还不知道,而高层心里却都很明白了,就连中层将领也有部分收到了风声。 过去的这几年曹家收权收得很厉害,连慕容家都被拉到沙州置业了,连慕容归盈都必须长年住在敦煌,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凡是到达一定地位的军官,曹氏政权都会“施恩”帮他们在敦煌安家,更别说阎肃这次带来的人有许多本来就是从沙州带过来的。曹元德派他们来是来办事的,本身也要留着一手,所以他们的家人也就都被严密地控制住了。 “报,西面开来一支骑兵。” “西面沙州还是西北伊州” “是沙州” 阎肃满是皱纹的嘴角抖动了一下,终于要来了么但当他问起人数时,听说只有一千左右,却又回了念头。 一千多人那可就不是安西的大军了啊,莫非是前哨 但很快地第二拨的探子赶来,回禀说对方锁擎旗帜,写的乃是“曹”字。而且看其组织服饰也是归义军的气派。 曹 难道是从敦煌那边战败逃过来的部队么 到第五拨探子回来禀报时,情况就更详细了,这时候阎肃派出去的先行人马已经和那支部队有了接触。 “报”报字的腔调拖得长长的,跟着便是喘气:“是,是是四公子” “什么” 阎肃一听,先是一愕,但想起曹元忠在大变之前是带着一千来人被驱逐到兴胡泊一带的,马上又惊喜起来。 他马上就想起曹元忠很可能是从混乱中的沙州逃出来的。沙州的面积是很大的,可以和内地的好几个州并在一起相比,以常理推断的话,就算安西军围住了敦煌,也不可能控制整个沙州地面,有着一个完整编制又有地利优势的曹元忠要从沙州脱身赶到瓜州来并非绝难。 “四公子太好了” 正如一些安西将领所担心的,阎肃此刻听说是曹元忠兴奋得跳了起来,他虽然也是归义军元老,但以阎家的威望还不足以割瓜州自立,但如果有曹元忠在手,那阎肃就有了一面继续抵抗下去的旗帜。 “快快出营迎接” 军马排开,列于冥河河畔,对面驰来一千余骑,就兵力来说并不算什么,但阎肃却认出了:果然是曹元忠 “四公子”他热情地迎了上去,尽管曹元忠在某种意义上讲是被他赶走的,但那毕竟是内部矛盾,现在大兵压境,阎肃自然而然地认为曹元忠会和他并肩以抗外敌。 “阎叔叔。”曹元忠也跳下马来,叫道:“沙州,沙州已经”他不会演戏,说了半句就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了,”阎肃道:“总之先入营再说。” 曹元忠一招手,背后走出几个将领来,其中走在第二位的是李敬民,而李敬民伺候着的,却是一个又老又瘦的老头儿。 “慕容将军” “慕容爷爷” “慕容公” 阎肃背后的几十个将领不顾严令地叫唤了起来,尽管他们已经接受了阎肃很长一段时间的布勒,可是一见到慕容归盈还是情难自已,甚至差点就要违反军纪直跑出来跪在慕容归盈的马前。 慕容归盈微微点头而已,阎肃却也呆住了,他一来没想到慕容归盈在被自己整顿过后的军队中还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二来更没想到的是慕容归盈也来了。 “阎老弟,这一向可好” 捻着须,仿佛随时会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样子,他这副老骨头显然已经不可能上战场作战了,但阎肃却还是有些怕他。 “慕容兄,没想到你也逃出来了,咱们归义军又多一支栋梁,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慕容归盈呵呵一笑,道:“不多说了,先回营吧。难道还要在这日头底下暴晒么” 进了营,阎肃正想邀曹元忠到大帐议事,但慕容归盈却道:“且慢,如今沙瓜正面临数十年未有之变令公见有密令在四公子手上,且召集军中校尉以上将领齐聚,待四公子宣读过令公的密令之后,再行议事不迟。” 阎肃一怔,隐隐感到事情不对,然而这里是瓜州,慕容归盈拥着曹元忠赶到,又带着曹议金的密令,当着众人的面这么一说,阎肃根本就没法阻止,只好默认。 慕容归盈便点了一员将领:“褚辉,传令。” 那褚辉闻令即行,阎肃有些不悦,但也不敢公然反对。 不多时校尉以上将领毕集,曹元忠才站了出来,拿出密令,道:“归义军节度使曹令:瓜州一切军政要务,转归曹元忠执掌,由慕容归盈与阎肃共同辅佐。”下面则是印章。 慕容归盈唤道:“本军司马,出来验明密令印章。” 阎一山看看呆在一旁的阎肃,一时杵在那里。阎肃听曹元忠来本是一喜,见到慕容归盈便知道事情有变,慕容归盈入营之后先要召集将领传达密令,他心里就有了准备,这时一听两人要夺他兵权,心里自然抵触,然而当此危难之际,曹议金将归义军在外的大军交给他逃出升天的儿子,那乃是顺理成章之事,至于慕容归盈的辅佐之位在他之上也无不妥,此令一出,尽管阎一山未验,但在场诸将心里却都已经认可了。 阎肃看看慕容归盈,知已无法抗拒,乃点了点头,阎一山这才上前验过,道:“印章无误,却无画押。” 慕容归盈道:“敦煌现在是什么状况我们能抢出这道密令已经不错了,别说有印章无画押,就算令公只是一道口令,既有老夫在此,便谁也抢不去四公子的兵权甚至就是连口令都没有”他转向阎肃:“阎老弟,难道事情不该如此么” 他说话声音不大,但每一句话都是掷地有声,阎肃知争不过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算顺顺利利地说出话来:“慕容兄说的是。就算令公,只要是四公子到达,我们就该辅佐四公子,以期光复沙州” 他说着便捧上鱼符过来,曹元忠也没想到这兵权会来得这样轻易,望了慕容归盈一眼,见他颔首,才依礼接过。 本来阎肃乃是全军主将,曹元忠地位虽高最多也只能居监临之位,这时阎肃却就退居其次,唐朝朝堂尚左,军中尊右,阎肃是老派军人,礼仪早已变成心中不可更改的铁则,既然已服,便自动站在曹元忠的左边,让出右边给慕容归盈。 慕容归盈站到了曹元忠的右边,辅弼既定,其余诸将也各自调整站立次序,规矩已立,慕容归盈乃道:“如今正值乱局,行事须从速办理,听说龙柏就在附近,那也是我的老朋友了,不如就请他过营一聚,共议大事。” 阎肃道:“不错,正该如此。”忽然想道:“如果能够说服龙柏投靠我们,我们却趁乱灭了狄银,吞并甘肃二州,然后慕容、阎、龙三家共辅曹氏,拥三州以抗安西,那或许会打出另外一片天地来。”想到这里忍不住偷看了慕容归盈一眼,暗忖:“这老家伙素来阴险,我既想到,或许他已有烂熟之谋在胸了。” 慕容归盈便点出阎一山来,道:“有劳贤侄走一趟。” 阎肃掌军以来,与甘州肃州方面的沟通多是阎一山在掌管,这方面的事情他最熟,派他去倒也正适宜。 阎一山便领命去了。 待他走后,阎肃便请曹元忠入帐,慕容归盈道:“且慢,令公还有第二道命令未读。” 阎肃到此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还有密令” “这个不是密令了。”慕容归盈道:“乃是令公的命令,如今沙州地面只怕已经人尽皆知了。” 阎肃暗叫不妙,但曹元忠已经拿出第二道命令来,却是曹议金的罪己文书,宣读了起来,那开头也还罢了,听到“不意晚年为孽子所累,使归义军倒行逆施”阎肃脸色微变,再听到“今幸有安西大都护张迈,忠勇无双,功业彪炳”云云,场中诸将那些亲曹元德的全都脸色大变也有部分虽非附曹甚深,却也惊诧起来。 好容易等到曹元忠将罪己文书读到“至于孽子曹元德,其罪其愆,举世共见,不敢以舔犊而护短于天下人之前,异日安陇平定,自听张大都护依大唐律令审处”,阎肃之兵权来自曹元德,曹元德要受惩处,他能有什么好下场忍不住怒道:“慕容归盈,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慕容归盈道:“令公的罪己文书说的还不够明白么为了开盛世、活生民、赎大罪,令公已经决定将沙瓜伊三州与安西诸镇合并,从此之后,汉人不再打汉人,大伙儿并力向外,驱逐胡虏,还我汉家江山” 阎肃怒道:“你少扯动扯西,谁知道这罪己文书是不是你拟的。” 慕容归盈还未搭腔,曹元忠已经道:“阎叔叔,这道文书是真是假且不论,但你我总归都是汉家子孙吧我大哥为了一己私欲,勾结胡虏,围攻同族,父亲因此降罪于他,这有什么错” “这,这”曹元忠这几句话义正词严,阎肃反而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道:“那张迈是个假汉人他的钦差,也是假的。” 曹元忠道:“张迈是假汉人别开玩笑了,天底下会有专门替汉人说话的假汉人至于说钦差,我们服他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个钦差,而是因为他是一个英雄阎叔叔,你别再执迷不悟了你这次进攻玉门关,我们可以当你只是奉命行事,但在国家大义、华夷之防面前,却是万万不能有半点商量余地的” 国家大义,国家大义,阎肃暗暗苦笑,他也是知道曹元忠脾性的,心想:“曹老四忒愚直了,国家大义这东西是拿来愚弄小民的,这里是西北,强者为尊,弱者为奴,什么胡人汉人,又有什么关系他怎么脑子就转不过弯来” 只是这话,即便是在那些权贵那里,却也是行得,说不得。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章 冥河易帅 阎肃的军事素养不差,口才却只一般,曹元忠仗着一股锐气,手持曹议金的罪己文书,说道:“咱们是汉家子民,若自己人杀自己人,无论胜败,千古之下都必然受尽唾骂如今我已决意奉父亲严命行事,诸位若拥护我的,请踏上一步” 说着自己先踏上一步,诸将互相对视,大部分人都不愿动,他们也不是反对,只是心中没底,不肯做出头鸟。 慕容归盈便知道曹元忠刚才规矩设定的有问题,心想若四公子说的是反对者踏上一步,这时多半也没人敢动,这时却得自己支持了,当即踏出一步,道:“如今令公已经将敦煌交给薛复将军、于阗马继荣太尉以及二公子共管了。” 尽管诸将之前已有部分人听说敦煌被围,但从慕容归盈口中听说敦煌已实际上被安西所控制,大部分人还是忍不住心中大骇,他们的家人可都在沙州,而今敦煌落在安西手中,他们若真要跟和安西强抗到底,那就得做好开战之前就家破人亡的准备。 慕容归盈短短一句话,已经让大部分犹豫着的将领打消了顽抗的念头,当下便有三分之一的将领跟着慕容归盈踏出一步。却听慕容归盈继续道:“眼下安西大将慕容春华也已经陈兵沙瓜边境,若我们答应合并,咱们两家便有足以压制整个西北的强大兵力,但如果我们与之抗拒,后果如何诸位自然可以想象。我也不说必败,就算最后能打个平手,这里的人只怕也得死上十之七八。此战若与安西合则胜券在握,且是忠义之战,胜之而彪炳青史,若与狄银合作,那便是不忠不义之战,不仅胜少败多,而且无论胜败都要被人唾骂。” 便有几个瓜州老将高声叫道:“慕容老将军所言甚是,我等理当奉命” 阎肃见诸将都已经被慕容归盈说得心动,正要出言,就在这时,营外驰入来自南方的信使,有阎肃系的将领要出去却被拦住,刚才高声支持慕容归盈的一个校尉出去,过了一会带了那信使进来,那信使报入内后见到这等情形吓了一跳,一时不敢吱声。 曹元忠道:“什么事情,说吧” 那信使才道:“启”他本来要启禀阎肃的,这时改了口,道:“启禀诸位将军,晋昌出事了。” 阎肃惊道:“出什么事情” 那信使道:“瓜州别驾李益甫勾结四门守护,如今已经占定了晋昌城,并向城外传令,说只奉四公子以及慕容老将军命令,不再听令于阎”看了阎肃一眼,“阎督了。” 阎肃身子一震,踉跄退后了两步,慕容归盈捻须微微一笑,道:“大丈夫处事理当果断,此事该如何抉择,难道还不清楚么” 剩下还未表态的将领有对望的,有叹息的,终于大部分人都踏上一步,只剩下三五个在与阎肃使眼色。 也有慕容归盈的心腹在向慕容归盈递眼色,要他趁着阎肃未曾暴起将他拿下。 此时此刻,局面一触即发,慕容归盈在瓜州根基深厚,又得到了在场大部分将领的支持,但这支军队到曹元忠出现为止都是握在阎肃手中的,如果动乱一起,究竟会谁胜谁负却也难说。 可是这时慕容归盈竟也没有马上动手的意思,只是默默看着阎肃,阎肃也不是不明白心腹部属的意图,但他心中纠结到了极点,知道如今沙瓜两州的主城都已经落入对方手中,就算自己发动兵变拘了曹元忠、杀了慕容归盈,往后这支军队也会变成一支流浪军,唯一的选择便是去依附甘州回纥,其地位只会比龙家更不如,而且自己一旦变乱,在沙州的家人势必尽数遭殃,自己一个七旬老翁带着一支毫无希望的流浪军,跑到自顾不暇的胡化之地寄人篱下,这样的未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更何况能否在这场变乱中得胜还两说呢。 他又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在这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几岁一般,终于瞪着慕容归盈,却见对方脸上毫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仿佛吃定了自己一般,阎肃心头大怒,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地和慕容归盈拼了,但终究还是忍住,问道:“老慕,我的儿孙眼下如何了” 他的儿孙,都还在敦煌呢。 慕容归盈道:“你的儿子跟随大公子,介入太深,将来只怕总得清算,但你的几个孙子只要不乱来便都不会有事,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阎肃惨然掩面,道:“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老慕,你我素来不和,但看在数十年共事的份上,请你照顾我的儿孙还有我的旧部。归义军执政大族若都被铲平,只剩下你孤零零一个慕容家,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这句话一出口,几个心腹无不大惊:“阎公”没有其它的话,但那语气都无不在敦促阎肃改变主意。阎肃却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就看慕容归盈如何回答。 慕容归盈道:“我便让据儿,娶你的第三个孙女吧。至于你的旧部,只要他们忍耐得住,将来我也会再行解救提拔。” 阎肃道:“好,多谢。” 慕容归盈道:“其实你若肯真心投诚,以张大都护的心胸,他未必容你不下。” 阎肃哼了一声,道:“算了,算了咱们这次将他逼到这份上,除了大公子之外,总得有几个人出来顶罪吧。且我阎肃与你不同,我心中还是有一份忠诚的,只不过我忠的是曹氏归义军,而不是那什么虚无缥缈的大汉大唐”藐了曹元忠一眼,恨恨道:“败家子,败家子” 说着便转到帐后去了,他的三个心腹也跟了进去,不久帐后就响起了几个将领的哭声,曹元忠望着他们的背影发呆,慕容归盈却不理会,当下便发布命令,撤掉了跟进去那三个将领的职责,换上了自己的心腹,不多时便掌控了全军。 跟着慕容归盈又叫来慕容据,道:“你赶紧骑上薛将军给你的汗血宝马,领一队人往玉门关去。” “现在”慕容据道:“天色都快黑了。” “就算天全黑了,你也给我去”慕容归盈道:“当前局势,一切须得从速” 慕容据头脑比乃父灵活得多,当即骑上了汗血宝马,疾驰出营。 归义军冥河大营离玉门关本来就不远,且数骑飞驰要比大军行动快上数倍。慕容据黄昏时出发,入夜之后便接近玉门关。 看看已近关城,有安西侦骑来拦,慕容据叫道:“快快禀报大都护,沙州来消息了” 这次却是邱子骞亲自带了一队人马出城巡哨,一听之下心头振奋,一边迎上慕容据,一边派人入关 关城之内,安西军疲惫的将士们大多已经睡着了。这种疲惫短时间过分劳作导致的疲劳,不是由于白天做了很重的工作,而是接连数十日时刻不停地集中注意力,以至于精神无论如何打不起来,这样的疲劳不是睡一觉就能恢复,而必须有一段时间的放松。 可是慕容据到达的消息,却一下子就点燃了关城内的生机。 尽管大家其实都还不知道是什么消息,但个个都凭着直接意识到:“来了来了” 还是四更,但胜利的曙光似乎已经透进了关城。 玉门关的灯火,一层层地亮了起来,慕容据到达的关门外的时候,石拔跳了出来叫道:“沙州的消息沙州什么消息” 慕容据不肯就回答,却道:“大都护呢大都护呢” 火光之下郭漳已经认出他来,叫道:“慕容据是你” 关城内数千人有几个个脑袋涌动着,全部都在等待慕容据的回应。 “大都护来了” 人群两列让开,张迈和杨易出现了,慕容据一见到张迈便走了过去,纳头一拜,道:“大都护” 张迈道:“你是慕容据。” 慕容据见他记得自己,心下甚喜,张迈问道:“你刚才说沙州,沙州出什么事了”慕容据道:“禀大都护,二十五日前,沙州之西出现了一支军队,忽然突至河苍烽” 河苍烽在那里,张迈和杨易等都是知道的,听到这里脸上已经露出了喜色,但慕容据仿佛受了变文叙事的影响,说话不先说重点,石拔等都急了,只是不好催促,才听他继续道:“曹元德一开始以为只是一支骚扰后方的奇兵,就派了康隆的弟弟康兴领了四千多人前往,结果康兴到了那里,河苍烽数千守军已经全军覆没,而康兴自己也陷入重围,不久竟然也投降了,原来” “原来怎么样”旁边所有人都齐声问道。 “原来是薛复将军引了三万大军,走渠离、蒲昌海,又征调了停留在楼兰古城里的一万于阗部队,合四万人开到河苍峰,四万大军如巨石碾下,河苍烽的数千守军如何抵挡得住于是薛将军趁势取了河苍,并了康兴,命他为前锋,一举围住了敦煌” 慕容据还要说下去,却已经说不下去了周围的人犹如炸开一般都欢呼了起来声音大到将慕容据的话全部都掩没了 他还没说大军已经进城呢,他还没说冥河大营已经易帅呢,但够了,够了一听说大军已经打到沙州,玉门关内这支部队仿佛霎时间便得到了新生 “大都护我们也赶紧动手吧”石拔叫道:“冲垮阎肃,响应薛复去” 郭漳卫飞等也都叫到:“没错,没错冲垮阎肃,攻陷敦煌城” 在这个消息到达之前,他们都还担心着玉门关是否守得住,但忽然之间,这两千多人完全不将阎肃放在眼里了 隔壁州就有数万大军在那里等着了,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就冲过去,就杀过去神阻杀神,佛挡杀佛,阎老狗敢来阻拦也一并宰了 杨易背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他没想到自己在土洼沼一战之前所说的,这时竟然就成了现实只要知道了薛复就在沙州,那一切就都好办了 “等等,等等我还没说完呢” 慕容据一声大嚷过后,整个沸腾的关城忽然都静了下来,是啊,他还没说完,石拔、郭漳、卫飞等都有点担心,怕他要说出一个不祥的转折来。 幸好,是好消息:“敦煌已经拿下了曹元德也已经拘起来了,沙州地面早就都平服了。只是阎肃封锁消息,所以你们才不知道。” 石拔等张大了嘴巴,看着张迈,看着杨易,杨易道:“薛复围攻了敦煌几天攻下的城” “没攻城,”慕容据取出了一份曹议金罪己文书的副本,道:“是令公他拘了曹元深,下令开城,并同意将沙瓜并入安西,而奉大都护为主。” 张迈接过文书,看了一遍,便交给了张中谋,张中谋大声宣读,只读了一半这个河西书生就泪流满面,他仿佛看到了许多的图画:自己随张迈骑马进城的场面,张家破旧的祠堂闪亮翻新的场面,整个沙瓜插满新旗的场面是的,是的,赢了,真的赢了,熬了这么久,终于要出头了。 可是出乎慕容据的意料,也有些让张中谋想不通的是,周围静悄悄的,并没有刚才听说薛复抵达时的兴奋,甚至竟然还有一点失落感,杨易道:“沙州既已取得,你又毫发无损地来到这里,莫非冥河大营也已经易帅了” 慕容据心中掠过一丝震骇,却还是点了点头,然后他就看见了杨易和石拔同时嘘了一口气,石拔嘟哝着用别人听不清楚的声音道:“哼便宜薛小子了” 杨易也轻轻吹了个口哨,对张迈道:“这事可来的忒轻易了,怎么办好像没有劲的活儿了。” “怎么没有”张迈道:“还是有一件带劲的事情可以做的。” 石拔叫道:“什么事情” “先确定冥河大营的事情,然后”张迈道:“咱们一次过跟河西的胡虏算清楚这笔账”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一章 从此兄弟不睨墙 张迈得知慕容归盈已经掌握了冥河大营,当晚即要率领三百骑出关,张中谋建议慎重,不如先打探清楚再说,杨易依据各方面的情报判断,觉得慕容据所言不假,便道:“此时犹豫,那是自误” 张迈纳其论,一边派出使者赶往沙瓜边境取慕容春华,此时冥河大营既然归顺,玉门关到沙州之间便全无阻碍了。 张迈却在石拔的保护下,连夜出发,第二天就赶到冥河大营之外,慕容归盈正在料理军务,李益甫接掌晋昌之后就断了对阎肃的粮草接应,慕容归盈在派慕容据前往玉门关的同时,也派出亲信将领,命他往晋昌敦促李益甫继续供应粮草。 他本想玉门关那边多半会很快就派人来接头,却万万想不到张迈自己就来了心想:“张大都护来的好快”急忙奉曹元忠率领诸将迎接。 晋昌诸将就算没见过张迈的也早闻其名,这时营前迎候,见到后心里都想:“他就是以三千之众击败狄银五万大军的那个男人” 那一仗其实早在晋昌兵将心中埋下了对张迈的敬畏种子。 曹元忠从营内奔出,呼道:“大都护当日你不计我父兄之嫌,力排众议放我回归,今日曹元忠亦不负大都护”说着便单膝跪下。 张迈慌忙跳下马来,跪下还礼,道:“令兄受胡虏蛊惑,鬼迷心窍,但我与曹令公却只是一场误会。至于元忠你,我从一开始就相信你是一条忠义双全、铁骨铮铮的好汉若不嫌弃,从此以后我们便以兄弟相称” 曹元忠大喜,脱口便道:“迈哥” 张迈也喜道:“忠弟” 两人挽手大笑,慕容归盈拄着拐杖,上前躬身道:“大都护这番夜路赶得辛苦了。”张迈见是慕容归盈,忽然拜了下去,道:“玉门关数千将士、百帐军合族性命,这次全拜盈公所赐,请盈公受张迈一拜” 唬得慕容归盈慌忙还礼,道:“大都护折杀老朽了我不过顺天应人,哪里受得起这大礼” 石拔本来心存警惕,只要一见有异就要拥张迈回去,见了曹元忠和慕容归盈二人这才打消了怀疑,而归义军诸将见张迈与曹元忠亲昵,对慕容归盈礼敬,心中也都放了心,忖道:“看来张大都护果然如变文所说,乃是一个热血汉子,将来或不会因我等后归而见外。” 曹元忠与慕容归盈就要迎张迈入营,有人来报:“阎一山回来了,而且龙柏也跟着他来了。” 慕容归盈大喜,叫道:“他这是自投罗网” 曹元忠问:“大都护打算怎么办” 张迈笑道:“请龙当家来相见吧。” 原来阎肃虽死,消息一时间却还被慕容归盈控制住,阎一山也不知情况紧急,施施然在肃州军营中过了一夜方回,这时还不知道乃叔出事,依然将龙柏请了来。 龙柏带领百余骑赶到附近,慕容归盈早有轻骑来迎,来到大营之外,猛地一声鼓响,四围兵马剧起万余人将龙柏围了起来,龙柏惊问阎一山:“这是怎么回事” 阎一山也大叫:“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一人骑汗血王座出来,左边是曹元忠,右边是石拔,阎一山一看见马上之人吓得差点从马上滚下来,大叫:“张迈你怎么在这里” 龙柏一听更是魂飞魄散要逃走时,前后左右都是兵马,哪里还能动弹石拔笑道:“敦煌已经被我军取了,晋昌守将也已弃暗投明,如今安西军与归义军也已合并,阎肃畏罪自杀,你们几个,眼下是要死,还是要活” 冥河大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龙柏部明白,可是眼前的局面任谁都是一看就懂 阎一山脑袋嗡一声响,好久转不过来,龙柏一转念间,心想:“张迈只有三千人就已经将瓜沙肃甘四州搞得天翻地覆,现在得了敦煌,并了归义军,放眼西北还有谁是他的对手此时逆他就死,需得顺他才有一条生路” 他是接连几次被张迈打怕了的人,心意既动,整个人翻滚在地上,跪在汗血王座之前,向张迈道:“张大都护在上容禀:龙家本是汉种,只因胡虏势大这才不得已忍辱受其驱遣,其实我们肃州兵将素来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如今天降大都护以拯西北,龙家亦愿意弃暗投明,还请大都护开恩容纳。”说着连连叩首。他人已经五十多岁,这时对小了自己二十多岁的张迈磕起头来却一点犹豫都没有。 石拔完全不相信龙柏是有诚意的,嘴角露出冷笑,只是没有出声,张迈不喜亦不恼,说道:“我怎么知道你是真心,还是假意” 却见龙家队伍中有数骑不顾重围,向东北方向猛窜,龙柏跳了起来,指挥龙家士兵围堵那数骑,张迈示意石拔勿动,且看龙柏有何动作。 企图逃走的人一共才四个,外有唐军包围,后有龙家追兵,没几个回合就都被拦住,龙柏更不犹豫,手起刀落将那四个人都杀了,捧了为首者头颅来到张迈面前,道:“大都护,此人乃是他派来的监军,如今龙柏杀了,以表区区忠心。” 一员瓜州将领上前眼看,道:“不错,确实是甘州回纥汗族,乃是狄银的侄子。”他们瓜州兵将和甘州回纥或有来往、或有摩擦,所以一些重要人物互相认得。 张迈脸上淡淡的,说道:“既然你有此诚心,那我就给你一个改过自新、将功补过的机会。” 龙柏大喜,这时卫飞已经拿住了阎一山,上前问道:“大都护,阎老狗的这个侄子该怎么处置” 石拔叫道:“阎老狗困得我们好苦,他的这个侄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曹元德忽然联合胡人围攻我们,如果手底下有推波助澜的人,我看这家伙就有份大都护,宰了祭旗吧” 慕容归盈忙道:“大都护,阎一山虽然有罪,但毕竟其罪不显,不如先拘起来,待查明罪证再行论处。” 张迈考虑到归义军兵将的感受,颔首道:“盈公说的不错,就且先拘着,待此间事定,再带回敦煌受审。” 慕容归盈便派人将阎一山押下去了,张迈又问龙柏:“现在你军中是谁人做主” 龙柏道:“是犬子龙岩。” 张迈道:“你传令让他到玉门关下会合吧。” 龙柏要答应嘛,知道不妥,要不答应,那之前的效忠言语就都白说了,无法,只得坦白道:“禀大都护:我若不回去时,只怕犬子心中会起疑,请大都护让我写一封家书给他。” 张迈睨了他一眼,笑道:“你能直言此事,足见心中无鬼,好吧,我便让你自己回去吧。回去后整顿兵马,四天之后到玉门关下取齐。迟得一日,将来我规复肃州之时,先灭你龙家满门” 龙柏忙道:“末将不敢上天将兴大都护,此势已甚明显,龙柏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自弃前程拿自己合家性命开玩笑。” 张中谋见张迈要放龙柏,觉得有些托大了,便劝加派一个人监视他,张迈大笑道:“如今大势已定,只要不是太蠢的人便该知道如何选择。”对龙柏道:“你就去吧,记得莫泄露消息给狄银,这是我给你的第一个考验,若四日之后你不来,就当我瞎了眼睛。”便将他带来的从人部下全部发还给他。 龙柏大喜,领了人去了。 张迈发布军令,命沙州大军先向玉门关方向靠拢。马小春注意到张迈传令之时,军队将领都先看着慕容归盈的脸色,见他点头这才行事,出发后悄悄对张迈道:“大都护,这些兵将都还只听慕容归盈的,因慕容归盈听你的,所以他们才听你的。” 张迈微微一笑道:“那也正常,你且放心,等打完这场仗他们就会听我的了。”一边命人去晋昌迎孙超等人前来玉门关观战。阎肃夺权之后,孙超等河西诸侯也都被软禁在了晋昌城。 大军开到关城之下,杨易出城迎接,见面后对张迈道:“我已经让薛云山行动了。”两人已经是合作无间,点头知尾,不需要废话张迈便已明白杨易的筹谋。 慕容归盈安排大军围着玉门关城排列安营,事务粗了,张迈却邀了他与曹元忠带领归义军诸将同登烽火台,指着玉门关道:“玉门关理当向北迎敌对南作战,那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是关起门来内讧所以之前我和阎肃打仗,就算胜了心里也不痛快我希望从今往后,河西再也不要出现这种事情了。” 曹元忠道:“迈哥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们安西河西一定会一致对外,你所担心的事情一定不会再发生了。” 张迈道:“当初疏勒攻防战以后,我击败岭西诸胡联军,扬名立万,威震西域,可那时候的我也没今天这么开心,你知道为什么么” 曹元忠道:“是因为我们马上就能杀灭狄银,平定河西了么” “不是,胡虏之患,何足道哉只有兄弟睨于墙,那才是最让人痛心疾首之事”张迈道:“敌人再强大都不打紧,咱们用横刀陌刀战阵厮杀可以,用阴谋诡计颠他覆他也行可是对付自己兄弟,无论用柔用刚心里都不免不安,当初我南面与阎肃作战之时,每杀一个汉家将士,心中都不好受所以今天看见咱们两家和解,从此我们刀口一致对外,那才是最让我高兴的事情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现在别说狄银、毗伽、阿尔斯兰,就算是契丹、吐蕃、天方教一起围攻过来,我也不怕了” 说到动情处,张迈的眼眶也忍不住湿了:“天底下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和自己的朋友、兄弟为一件值得努力的事情而努力,为一个值得拼命的目标而拼命我与杨易、薛复他们之所以能够异体同心,就是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创建一个大伙儿心目中的汉家乐土、巍巍大唐而现在,我知道我的兄弟里头,又多了你,我的朋友里头,又多了你们” 曹元忠忍不住热泪盈眶,噗的跪下,举手立誓道:“我曹元忠在此立誓,今生今世必追随吾兄张迈,兴汉灭胡,汤火不避,至死不悔若有不诚,愿受神明诛罚” 他这一跪,背后归义军诸将也就跟着都跪下立誓,张迈亦对着他们跪下,举手立誓道:“我张迈亦在此立誓,愿与诸位并肩策力,祸福与共若有违背,皇天后土共弃之” 杨易石拔也跪下立誓,与归义军诸将叩首对拜站起身来,归义军诸将忽然感到全身一阵轻松,不知谁起的头,几个大老爷们忽然哭了起来,哭了一会,烽火台上又猛地响起了阵阵笑声。 囚禁在关城中的阎一山在囚中听见,心中充满了不解,烽火台上的人,哭什么呢笑什么呢,为什么能哭得那么畅快,又笑得那么欢愉 是的,像他这样的人是不能理解的,没有热血了的人,如何能够理解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眼看与龙柏所约定的三日期限将近,仍然不见肃州军开来,张中谋正自失望,却见一小队人马开来,马上是一个矮小的青年将领,慕容归盈望见后颇为诧异:“是龙柏的长子龙岩。” 龙岩在马小春的带领下跑上烽火台,眼看烽火台上诸将分作两列,右边站着杨易,左边站着曹元忠,慕容归盈在旁坐着,众人拱卫着赤缎血矛下一个伟岸男子,便知那是张迈,他在如此威严下不由得双膝一软,跪伏在地,说道:“大都护家父派龙岩前来,恳求大都护将会师之期宽限两天。” 马小春在旁喝道:“你龙家驻地,离这里何须两日若是有心来归,这会就该到了” 龙岩一个颤抖,匍匐在地上说道:“肃州军中,有不少奸党不肯投效大都护,家父正在动手清洗,因此破费一番功夫。大都护,末将说的乃是实情,绝无半点推托之意,请大都护明察。” 张迈看看慕容归盈,慕容归盈点了点头,张迈道:“好,既然你父亲派了你来,想必便是有诚意了,我就多给他三天时间,让他将事情办好再来。” 龙岩大喜,叩头谢恩,赶紧要派了人去回报。杨易想了一下,道:“等等。”命张中谋拟了一道文书,让龙岩的人带回去命龙柏依令行事。 过了两日,眼看龙家尚未来会,西面烟尘遮天,一眼望去怕不是万骑奔驰带出来的景象杨易派人去探,不久消息传回,耳语相传,整个关城忽然全部沸腾了 张迈问道:“怎么” 杨易也忍不住叫道:“春华是春华到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二章 匹马不归 慕容春华奉命陈兵于沙瓜边境,虽然薛复决定让慕容归盈先去试图接掌冥河大营,但慕容春华本人对慕容归盈其实不十分放心,不等慕容归盈回报就继续向东挺进,路上遇到张迈派去的使者后更是日夜兼程赶来。 这次他带来的兵马多达九府,慕容归盈手下兵马虽多,但杨易却总感觉少了那种如手使臂的感觉,等慕容春华一到,杨易的整颗心便都放下了。 又过一日,东面和北面同时有数千兵马出现,东面是龙柏果然领人来投,而北面则是曹昆那是杨易调他回来的。又过一日,晋昌方向李益甫也派人前来复命,愿意听从调遣,粮食补给也就接应上了。沙瓜两地,瓜州之军需有部分得依靠沙州,和平时期还勉强可以自给自足,到了有数万大军在境内的时候就必须仰赖沙州方面来填补这个缺口,这时沙州已经被薛复控制,晋昌方面答应向玉门关和冥河大营提供补给,同时敦煌方面与晋昌的粮道运作也就重新开启。 小小一座玉门关,登时挤了超过六万人马,之前拼死拼活的安西军、归义军、肃州军、百帐军,自此尽归张迈麾下,齐听号令。 这时谁都知道接下来是要迎战狄银,因眼看兵马众多,关城内外的兵将都充满了信心。 在瓜州大泽的另外一面,狄银也拥有类似的信心。 在杨易的第三场阻击战中,安西军有部分将士被俘,狄银从他们的口里听说了杨易激励士兵的经过,忍不住笑了起来,对甘州诸将道:“安西军看来已经马困粮绝了,如果真如他所说安西军已经杀到,他一定会想办法先自保,等到大援来了再对付我们,哪里还会冒险来阻击我他冒这么大的风险,恰恰证明了他心里没底” 应该说狄银的判断是正确的,只是可惜安西军那边这时已起了杨易也没有意料到的变化。 狄银一边派人绕过瓜州大泽,赶赴冥河大营要阎肃、龙柏立即起兵,一边尽起大军,从瓜州大泽北畔朝玉门关赶来,同时向豹文山部派出使者,力下说辞以证张迈杨易已经穷途末路。 薛云山得到杨易的命令以后,一边命族人散入草原,百帐部的骑兵则渐渐后退,对狄银与豹文山部几乎不作抵抗,豹文山部的族长胡冶在杨易发动第三次对狄银的阻击后本来还在犹豫,这时见百帐军如此疲软,族中众老都说:“百帐部对我们从来都是居高临下,就是曹令公有什么赏赐,他也当我们如叫花子一般,随便打发一点汤水了事。现在却先是恫吓,后来又几次三番来说好话,显得十分心虚,看来他们内部一定不妥。” 胡冶觉得有理,这才纵马南下,试探性地侵入到百帐部的草原,结果发现对方一触即退,胡冶大喜,对族人道:“百帐部果然空虚,这可是我们的大好机会” 豹文山部乃是半游牧半游猎的民族,全族共有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丁六千余人,这次都赌上了,老弱妇女留在本地,男丁全部上马,与狄银会于玉门关以北八十里,这时有一些零零散散的风声从泽南绕了一大圈吹来,似乎是说沙州不稳、瓜州有变云云。但同时龙柏却传来正式的文书,说阎肃已经拔营挺进,第二次围攻玉门关了。 狄银对那些传闻全不放在心上,对胡冶道:“张迈最善造谣,这多半又是他散布的谣言,不过想要我上当,却没那么容易” 豹文山部在北方时已被薛云飞恫吓了好几回,就以前的经验,百帐部的实力胜过豹文山部多多,因此豹文山部对是否南下十分犹豫,薛云飞正是靠着这一点将其南下的时间拖延了一个多月,这次豹文山部在狄银的敦促下进兵,一路竟是出奇的顺利,打到这里还不到十天,居然已经望见他们过去二十年可望不可即的瓜州大泽了,胡冶想起狄银的许诺事成之后百帐部领地尽归豹文山部所有而如今百帐部的领地都已在背后,这件大事已经成了十之七八,心中自然沾沾自喜,对狄银的判断深以为然。 两军合在一起,狄银命豹文山部为先锋,胡冶欣然领命,前锋开到离玉门关五十里的地方,玉门关方向派来了两名使者,分别来见狄银和豹文山部的族长。 来见狄银的使者只是传了一封张迈的书信,上面写道:“甘州回纥顺化可汗足下:闻甘州回纥已受中原敕封,我大唐法度以宽仁能容为本、厚德载物为基,回纥一族,于汉民虽有侵扰,然亦曾久为我大唐边臣,足下既已受中原册封,亦当知天命兴汉非虚也,若能归顺安西,则可汗不失保有其爵位,回纥一族亦能保有其性命,若逞强进兵,恐玉门关非足下与回纥之福地也。” 信写得有些文绉绉的,其实是张中谋的手笔,狄银要听汉僚的翻译才能看懂,他当场就将信撕了,对张迈的使者冷笑道:“你敢拿这样的信给我,我本来就该杀了你,看在要你带口信回去的份上且饶你一命。回去告诉张迈和杨易:识相的就快快出关投降,那我还可饶他一命,少弄这些扰乱人心的小手段。” 说着就将安西的使者轰走了。 来见豹文山部族长的使者则没有书信,张迈料他也不认得字,所以干脆就只是带个口信,说道:“尔等豹文山部听好了,以下是我转达我们大都护的话:你们豹文山部,本来是北鄙山民,与百帐部力量井水不犯河水,我大唐也愿意给你们一条生路,你们在北面逍遥过日子,不是挺好为什么现在却跑来凑这等你们凑不起的热闹念在你们见识不远,我就且给你们一个机会:赶紧回头吧” 豹文山部的族长、族老一听都暴怒起来,一个族老就要将他杀了,胡冶心想:“我现在是狄银的先锋,安西军那边派了人来,如果悄无声息地就没了下文只怕事后狄银可汗会起疑。”考虑到要给狄银一个交代,就将人送到狄银处去了。 狄银忍不住笑道:“这些汉儿,都已经死到临头了,还老是喜欢搞这些可笑的玩意儿。”便下令只将使者拘押。 大军继续行军,再走出十余里,前面又来了两个使者,依然是一个来见狄银,一个来见豹文山部。 来见狄银的使者见到狄银后道:“可汗,我们大都护有两句话要和你说。”因上次被拘了一个使者,这次便只派了两个胡儿来,信也没有一封,只是传话。 狄银冷笑道:“什么话” 安西的使者道:“我们大都护对你们不听劝解依然引兵进逼十分恼怒,他此刻派我前来就是要传两句话,请可汗赶紧下令,不要再近前一步了,否则只怕局面将会难以控制。” 狄银听得放声大笑,安西的使者道:“控制现在这片土地全在我控制之中,用不着你来花心思。” 这时前面豹文山部也派了一个族老来了,原来是张迈也派了个胡儿到其军中传话,说:“胡冶你们豹文山部能在那等偏僻穷苦之地,生息到几千男丁也不容易,这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张迈应天行事,不想多造杀孽,但如果你们继续前进,可就别怪我要杀人立威了豹文山合族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若在执迷不悟,我怕你豹文山部男丁将无一人得回故里” 胡冶大怒,当场就要杀了他,却被族老劝住,便仍然将那人捆了送到狄银处,狄银对豹文山部的族老道:“别理他张迈是快被我们逼疯了先破了玉门关,再拿下瓜北张迈现在装腔作势,也不过是如同一只神受重伤的饿狼,临死前要抓人一爪而已。” 就在此刻前方传来警讯,却是豹文山部在南下时遇到伏击,胡冶赶忙派人来向狄银求援。 原来张迈早派了八百余人埋伏在玉门关以南二十里附近,胡冶从豹文山一路南下都没遇到什么阻击,心中不免有些轻敌,到了这里杨易忽然引兵纵出,这八百人是从数万大军中挑选出来的,不仅是精锐,而且个个都是生力军 安西军如今兵精粮足,而豹文山部的装备情况却是连马镫都没有,大部分箭簇都是骨头磨成的,至于刀剑也是半铜半铁,这样的人马只宜倏来倏去在边境搞掠夺搞袭击,却没法与经过严格训练与战场洗礼的正规军作正面对抗,人虽然剽悍且有六千人之多,却哪里斗得过杨易带来的那八百头老虎 这一仗将他杀得怕了,且战且退了五里,并赶紧派人来向狄银求援。幸好杨易也没有继续追击。 狄银心中暗恼,连骂胡冶没用,折了自己的锐气,但打听到阻截者只有八百人且是杨易亲自率领之后笑道:“安西军果然没人了,这八百人大概是他们最后的兵力了。虎狼将死的时候那临死一击也十分难当,杨易对豹文山部的这次阻截,大概就是如此了。” 周围诸将无不深以为然。 只是如今胡冶不败也败了,狄银干脆下令停下整顿,等到后续大兵到齐,这才重新出发,这次他将最精锐的部队放在最前,自任前锋,而将豹文山部放在了右翼。三万多人浩浩荡荡朝玉门关冲来。 看看离开玉门关只有不到十里,烽火台都望见了,当道却立着一根大木头,此外又有零零散散几十根小木头,木头上面都刻着汉字,甘州肃州本是汉土,回纥人是以征服者的角色出现,境内汉人甚多,只是大多沦为奴隶,这时命一个识得汉字的汉奴上前看视,那汉奴看那大木头,写的是: “逾此一步,匹马不归” 狄银哈哈大笑:“张迈搞鬼把戏搞得上瘾了”命人将那大木头推倒扔了,又问那小木头写的是什么。 那些小木头写的却是口语,道:“兵败之时,用唐言叫救命者,不杀。” 诸胡听得愕然,狄银摇头冷笑而已,也命人去将这些小木头拔掉,这等杂务自然不可能劳动回纥精兵,而只是派那些从军汉奴去做,众汉奴拔掉之时,那句话也也已经印在了脑海。 狄银继续引兵南进,终于开到玉门关下,但见关上立着一支赤缎血矛,城楼上的士兵个个衣衫褴褛、满脸灰土,队伍也站得参差不齐,甘州回纥与豹文山部望见无不大喜。 一个人戴着面具的男子出现在关上,关下有人惊呼:“张迈” 便见那人摘下面具,谋落戈山在旁道:“可汗,真的是张迈” 张迈身边也有人对城下指明了狄银,张迈指着关城下狄银道:“狄银,我派出使者警告你不要过来,你不听我劝也就算了,怎么还扣押了我的使者他们如今人呢” 狄银哈哈大笑,拍了拍手掌,便有人将三个被扣留的使者推上来,三人都绑在旗杆上,十几个胡人将旗杆一推竖立了起来,只见旗杆上三人个个面目鲜血淋漓,竟然都被割去了耳朵鼻子。 所谓两军交战、不杀来使,这是人类在原始部落争战时期就形成的共识,并非汉民族所独有,草原部落亦多遵守,这时眼看狄银残害使者,关城上唐军见了无不愤慨,张迈怒道:“蛮夷,蛮夷” 狄银哈哈笑道:“他也就比你早受罪一些,等一会,你也就与他们一样”一举手:“攻城” 数万胡人在城下齐吼一声,如蚁攀援,张迈哼了一声,田瀚问道:“大都护,怎么办” 张迈冷冷道:“既然他们来送死,不用跟他们客气了,敢犯我大唐者,匹马不归,杀” 田瀚传令:“大都护有令:犯我大唐者,匹马不使归,杀” 关上数百人齐声一吼:“犯我大唐者,匹马不使归,杀” 声音远远传出,狄银笑道:“这个张迈,又在搞” 话没说完,四面铁蹄如雷轰响,将狄银说话的声音都给淹没了,狄银怔住,愕然道:“这这是什么声音”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三章 四面唐歌 铁蹄声是从西南传来。 玉门关矗立于山湖之间,东北是瓜州大泽,从关城向西延展开去有一个缺口,在秦汉隋唐之际一直有一堵城垛,乃是长城最西段的一部分,如今却已经荒废,慕容归盈即指挥兵马从这里踏过,向狄银涌来。 尽管冲到跟前尚有一段距离,但那威势已足以使狄银愕然。他正犹豫着是要退兵还是要分兵往西面抵挡,关城之上杀声大作,关城的南部也是铁蹄如雷,原本城头是偃旗息鼓,其实城墙之后却隐藏着超过六千兵马。 回纥人的进攻命令一时尚未取消,许多人马已经涌到玉门关前,偏偏就在这时关上唐军倏地出现,或持弓,或持弩,对准了正在攀附关城的甘州回纥部队猛然射击。 玉门关属于古长城的一部分,长城虽然绵延万里,但古代先贤对长城每一部分的设计都有独到之处,许多的设置极其精准巧妙,几乎每一个细节都有它的道理,垛墙的高度、箭孔的位置、女墙的密度,都经过严密的计算,正是一个最能发挥步弩优势以克制胡骑的大堡垒,如今玉门关的设置虽然多已荒废,但基本的建制与布局却还在。 哥硕指挥着城内的农兵,搬起燃得通红的火炭,以轻便脚踏弹射机弹出。那弹射机大概只有五斤重,由弹绳、木板等组合而成,可以折叠起来搬运,十分轻便,此机利用杠杆原理可以将十几二十斤的物事弹出十余步外,若再加上居高临下的优势便能弹出老远,是慕容归盈刚刚从冥河大营带来的辅助性防守器械。这种弹射机是“播扬”类器械,没有强弩那种集约的穿透力或者投石车那种强悍的撞击力,然而放上火油弹、熟煤团之类,弹射后飞洒而下,关城城墙延伸出去三十步内登时弥漫在一片火雹之中。 “哇哇哇” 关下惨呼惊呼之声四起,有的煤屑当头砸下,若有头盔还好,若是溜入衣领之中整个背脊都要被烫得起泡,若是落在头发上、衣服上烧了起来那就更加难当了。若那些煤屑还混着石油,沾上的人惨呼声就要加倍了。 煤屑纷飞之中,眼睛都要闭起来以防被飘入烫伤,狄银的主力部队反应较快,举起盾牌还能抵挡,右翼却有些乱了。 这一拨的攻击几乎发生在铁蹄声响起的同时,回纥人原本还处于对这突如其来的震响的惊骇之中,被这漫天火屑一罩又平添了几分慌乱。 “轰”,一声大响,玉门关的城门不攻自开,一队队的带甲战士列队而出那火屑竟然不是守城的依靠,而只是一碟开路的前菜,狄银一见关门打开就暗叫:“不好,看来这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的陷阱”他心中便萌生了退意。 战场的形势,说时慢那时快,就在狄银才反应过来的时候,谋落戈山叫道:“可汗,你看” “什么” “龙家是龙家是肃州的龙家” “什么” 狄银这时还离城门不远,定眼看去,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出现的竟然是肃州军更确切地说乃是龙家的铁甲步兵团,乃是甘州回纥政权下唯一一支以汉人为主体的军队。这支步军踏踏地从玉门关中大步走出来,不但队列整齐,而且编制基本完整几名将领在阵中呼唤指挥,脸都是熟悉的脸狄银纵然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也对他们有些印象,而主将竟然就是龙柏副将则是龙岩 一刹那间,一股无名火从腹下窜起,直烧大脑,狄银怒了这怒火发成了一声巨吼:“龙柏龙柏” 狄银因为肃州汉军的出现而没有马上退去,周围有近卫正拿着大盾牌替他遮挡火屑,他和龙柏两人还处于可以对话的距离,但龙柏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却早没有了以前的那种巴结、讨好与谄媚,反而露出厌恶乃至凶光这条咬人的狗一旦换了主人,见到旧主就像见到仇人。 “龙柏”谋落戈山怒喝:“可汗对你恩重如山,你居然背叛可汗” 龙柏哈哈大笑:“什么背叛我本来就是汉人,岂能一辈子听回虏暴君的驱遣谋落戈山,说起来你也是汉裔,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也赶紧弃暗投明吧,砍下狄银的脑袋,这场仗就算你头功” 狄银眼光一斜,扫了谋落戈山一眼,眼神中竟然就带着怀疑,谋落戈山大惊,赶紧叫道:“可汗,我对你可忠心耿耿,你千万不可听” 狄银这时却已经没功夫听他好好解释完了,指着龙柏怒道:“叛主的反骨老儿,我发誓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回肃州定要灭你龙氏满门” 龙岩呸了一声说:“还灭我们满门呢,我们到了甘州之后先灭你全族” 只听城门处一个声音放声狂笑:“还等去到甘州在这里就灭了他” 谋落戈山惊呼:“是铁兽石拔” 却听西面的铁蹄声越来越近,龙家的铁甲步兵也正步步逼近他们有城墙上的弓弩做掩护,又有侧翼的骑兵做呼应,所以步步上前毫不畏惧只因唐军这边人人都认为此战必胜,所以无人怯战。 “可汗”几个甘州回纥的族老挽住了马头,叫道:“留得马种,就能重新繁衍出马群来。这里是一个陷阱,我们快走吧” “现在才想走来不及了” 也不知道是谁说话,只是玉门关东南那段城墙忽然破裂了十几个洞,那是预先开凿的,只是没有完全凿穿,这时才猛地撞崩,墙洞破裂导致了整一堵城墙的崩塌,就如多开了一个更大的城门一般。 一队队的骑兵从这个大洞中冲了出来,却是慕容春华带领的五千骑兵。 至此所有回纥人都已经看明白:唐军的姿态乃是完全的进攻,而且是攻而不守要不然就不会自己毁掉赖以防守的城墙 “退,退”狄银叫道。 可就在这时,后方来报:“不好了可汗后面,后面” “后面也有敌人” “什么” 原来张迈与慕容归盈等商量围攻之计,慕容归盈以为几路大军互相生疏,难以进行有效的紧密配合,所以不如才用分合进击的手段,正面由几支军队中次弱的肃州铁甲步军正面迎敌,慕容归盈料定狄银不敢正面攻击,就算正面攻击,有城头弓弩作为掩护铁甲军也完全可以扛住一段时间这是它的长处,等到其它部队围拢那狄银就只有等死的份。 慕容归盈自己却带领大军,从西面的缺口绕过,攻击狄银的侧翼,这一路大军的兵力最多,但同时有个缺点就是距离较远,来得较慢,但由于军力最强,当其抵达之时几乎就可以视为整个战场胜负已决之时 而慕容春华则带领五千骑兵,守候在左面,只等城头看准时机发出命令,他马上就毁墙突驰而出,慕容春华所部乃是安西正规军,是张迈最信任的一部战斗力,也是张迈最寄望其斩狄银之首的一部人马。 这三路人马一正两侧,两快一慢,三路大军互相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至于挤到一块,又能够互相呼应对狄银展现出半包围之势,慕容归盈料定这三部人马一出现,甘州回纥就会暂时失去战意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不够。背靠关城的汉人对胡人向来是逼退对手容易,击溃敌人不难,但却很难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胜敌而不杀敌,那胜利便没有很大的意义,因为游牧民族跑了之后又会再来。汉唐与宋朝最大的区别即在前者都曾有过对胡人的大歼灭、大降服,哪怕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由汉民族的承受力远胜于草原民族,所以能够成为最后的胜利者,而后者却总只是处在永远的拉锯战中,其战胜率虽高却后患永存,且其祸患愈演愈烈。 杨易在泽北草原的第一次与第三次阻击都曾击溃狄银的大量人马,但这些人当时逃散,战斗结束后又寻到本部大纛聚集起来,所以两次阻击杨易只是在心理上暂时打击了狄银,却没有对狄银造成重大的兵力创伤,反而让狄银在战斗中悟到了许多杨易的缺点,从这一点上说狄银相对于杨易其实是变强了,这不是狄银本人胜过杨易,而是汉胡军事习性与形势使然。若不是后援大至,在第四场决战中杨易已经难有胜算了。 这次唐军的兵力远胜杨易当时,但如果安排不当,便依旧只是破敌,而非歼敌,因此慕容归盈在与张迈、杨易、慕容春华等人几番探讨之后,最终的重点便落在如何歼敌上面。 此刻漫天尘土飞扬,杀声或近或远,让狄银不知道有多少,由于前后左右都有敌人,他甚至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在一片慌乱之中,只听关城之内响起了一首窜改过的唐歌,狄银此刻哪里还有心思去分辨那唐歌的含义但谋落乌勒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也忍不住一阵发寒,因为他听明白了那歌用的是变文俗调,唱的是“陌刀杀人不可限,唐骑蹄下国无疆,若要四夷无侵陵,杀他个,胡无人兮汉道昌”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四章 血性 天上,风云在变幻着,在这个夏日将近,秋日将来的时刻,玉门关外竟然排布起了乌云,罕有地仿佛要下雨。在这里下雨可也是稀罕事。 空气仿佛加重了一般,有一种整个天空都要压下来的错觉,而风依然强劲,夹着沙尘击打着人脸,云层中偶尔响起霹雳,似乎这场雨的雨势还将不小。 狄银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谬感,荒漠居然会下雨,自己的军队竟然已背叛,一座孤城忽然涌出这么多的兵马,而张迈和杨易的谎言竟然变成了真的更荒谬的感觉是:在一刻钟之前他还胜券在握,现在却仿佛被死亡拉住了双脚。 他不知道,在慕容春华抵达之后,张迈就有心在关城之下一举歼灭狄银,在杨易与慕容归盈的合计下,这座千古名关便成了一个巨大的陷阱,矗立在关上的赤缎血矛则是最佳的诱饵。 张迈在过去的一个多月“弱而示之强”的战术用得太多了,杨易也好几次都拉大旗作虎皮,对敌对己谎称援军大至的情形多了去,以至于这时安西军真的大至时,狄银却不肯相信了。 玉门关周围的地形,西面多山,围靠着瓜州大泽一带才是低洼的近湖低地,所以从泽北草原接近玉门关,一般都是沿着瓜州大泽湖边行走湖边有着一条天然的道路,当初张迈进击泽北收服百帐部走的是这条路,如今狄银几次侵袭玉门关走的也是这条路。 远在狄银与胡冶会师之前,杨易就已经安排五千安西正规军与所有百帐部骑兵埋伏于西北群山之中,狄银从杨易的四次阻击中判定玉门关兵力不足,不可能分出大量的兵力散步在外,再说他若要做覆盖面数十里的地毯式搜索,那前进的速度只怕每日就走不到十里,张迈连续三次激怒狄银,诱使他步步向前,又埋伏阻击部队,以使狄银无暇他顾。 终于,狄银踌躇满志地抵达了玉门关,他将大军摆开攻城,不料,被死神青睐的却是自己 “可汗后面,后面” 超过四个府的兵力,开始从西北的山地走出,横地里拦在了甘州回纥的后方 “他们要关门打狗” 湖边的路只有二里宽,一旦被截断,甘州回纥的归路就没了 “可汗”谋落戈山叫道:“得得赶紧走了,这里不能停留了” “杀啊”龙岩似乎看到了胜利的契机,指挥着步兵向前推去。刚刚投靠新主,他要争功。 然而他挺进得有些早了,左边慕容归盈的大军尚未开到战场,右边慕容春华也只刚刚和回纥的左翼接锋,尚未冲垮敌人,肃州甲士冲得太快,在很短暂的一段时间里变成了这个局部战场的孤军。 狄银看看眼前的肃州军,心中猛地一动,不知哪里涌上来的勇气,喝道:“杀活捉张迈杀回甘州” 现在就转身的话,整支大军都会乱,相反,玉门关已经打开,如果冲破障碍,活捉张迈,那将是另外一个局面。 张中谋站在张迈身边,心中不免有些害怕,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道:“狄银如果现在就走,说不定还有机会,忽然转向前冲,等到大军四面合围,那他就是来送死” 张迈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不错。”心想这个不懂得军事的张中谋,似乎也成长了。 但狄银敢前冲自有他的道理,挡在玉门关最前面的肃州甲士多年来一直处于甘州回纥的统治下,身为胡奴既久,内心深处积攒着对胡主的畏惧,眼看数万胡马压将过来,敌众我寡,心中先就怯了,面对骑兵冲阵,步兵阵最要紧的一是守住阵势,二是立定脚跟,这时龙岩冒进,甲士怯敌,狄银纵马一冲,首当其先的第一重甲士先自散了,堤防一被冲垮,兵如潮来,后面的士兵便抵挡不住,挡在城门外的步兵阵登时乱了起来。 张迈在关上看得心头火起,骂道:“没用的东西让他堵城门都做不到”本来主动性掌握在唐军手中,若肃州甲士背靠城墙以及城头的强弓硬弩,就算狄银发动全部骑兵来攻也阻挡得住,唐军这时正等待着慕容归盈与曹元忠的到来,那才是唐军方面制胜的力量,龙家这边何必着急呢张迈忽然道:“如果是奚胜的话,此刻就绝不会干下这等冒进的蠢事” 马小春心想:“奚胜将军是我们安西嫡派人马,当然不用抢攻,龙家却刚刚加入,肯定要争功劳了。否则他们将来在大都护麾下能有什么地位” 眼看玉门关城门之前战局告急,慕容春华似乎望见了,有心来救,只等城头告急鼓响,张中谋叫道:“大都护,龙家挡不住了快关上城门,召春华将军来救驾啊” 换了个养在宫中的皇帝这时早就鸣鼓发出信号了,张迈却怒道:“我又不是皇帝,救什么驾狄银要来送死,就让他来好了不擂鼓,仍然按照原定计划行事” 对石拔道:“小石头,你还能打仗不” 以杨易、石拔为首的两千安西精锐在四十天内千里奔波,大战四场,小战数十回,今天还在玉门关,过几天就跑到了泽北,而且长途奔驰之后又要打硬仗,他们毕竟不是铁打的,长期如此,体力透支便十分严重,在慕容据的捷报到达之前是凭着意志力强撑着,慕容春华这个大援到达之后,大伙儿虽然士气大振,却有不少人一口气松懈下来反而病倒了,故而这次设陷阱围攻狄银张迈特地将这批人都安排做了后备队伍,实有让他们休息之意。而诸主要将领之中,又以杨易、石拔的身体最疲,杨易既能冲锋杀敌,也能筹谋指挥,所以仍然发挥着很大的作用,石拔却是暂时被赋闲了。 这时石拔笑道:“要我去堵城门么” 张迈道:“我要你去拿狄银的首级回来” 石拔笑道:“那容易”转身就下了城头,石坚见弟弟步伐不似平常矫捷,便知他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拿了把斧头冲在他前面,石拔道:“哥哥你干什么” 石坚是爱护弟弟,却道:“小石头,你偶尔也让哥哥出出风头嘛。” 石拔哈哈笑道:“好我打仗从来不让别人抢在我前面的,今天为大哥你破例” 石坚也是能抛绳索套奔马的人,飞出绳索用的是技巧,练习纯熟即可能办到,但要拉住奔马所需膂力之强劲却可想而知,石坚的膂力不在石拔之下,灵性却是不足,这时心想:“小石头太过要强,身体又没恢复,今天若让他冲在最前只怕性命得送在这里,今天我可得替他挡一挡” 跑到城门下,只见奔马如怒潮般涌来,肃州甲士是龙家豢养着的爪牙,训练虽然不在瓜州军之下,但这些人大多供养较足,临阵不敢拼命,论起胆气来却连百帐军也不如,这时阵势微乱,望见胡骑踏来,一些人转身就闪。 张迈大怒道:“该死该杀” 眼下唐军人数虽多却是乌合之众,这也是慕容归盈与杨易都倾向于让几方面军队分进合击而不是并肩齐上的原因之一,若这次围攻狄银几方面的人马都是安西军队,便不至于出现这等情况。 看看一员胡将冲近,那员胡将身高九尺,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猛冲过来,肃州甲士望风披靡,石坚叫道:“弟弟,看看老都护教我的本事”冲上两步,在城门之外四步,冲上来的那胡将身上穿着锁子甲,身份自然不凡,就是战马也是铜鞍铁蹬铁辔头,而且还罩着马铠,竟然是一员重骑且连人带马都如此装备,那马的速度却丝毫不减,自可见此战马之神骏。 便听有人惊呼:“是狄银的侄子药罗葛爱都,甘州三大名将之一” 这时连同战马猛冲过来,石坚还迎了上去,眼看撞也撞飞了,踩也踩死了,分明是迎着战马去送死,旁边肃州步兵望见都惊呼起来,石坚却是上万里路闯过来的人,早有面对战场死战的经验,这时竟然是站得极牢,等到战马冲到近前,身子忽然一闪闪到一边,腰部一弯斧头一轮,正正地敲在来马的膝盖上斧头一震被那强大的冲力撞开了,那战马却惊嘶一声,前身匍匐后臀翘起,将那号称甘州三大名将之一的药罗葛爱都摔了下来。 这一招是在灯下谷时郭师道传下来的步破骑的绝招,石坚练了几百次才上的手,至于临阵能否敲中方位,除了练习纯熟之外,还要有临阵不慌的经验以及临场发挥的状态。 众人惊呼声中,石拔高声喝彩 那号称甘州三大名将之一的药罗葛爱都身上穿着铠甲,行动本不如石坚灵便,再加上陡然被从马上摔下,整个人都慌了。石坚右手震得厉害,用左手按住右手,跳将过去,一个猛剁刚好剁中了爱都的脖子,硬生生将那胡将的首级给剁了下来,高举起来叫道:“谁还敢来” 爱都背后还有一群轻骑本来已经冲到近前,被石坚的气势一震反而退后了几步 石拔哈哈大笑,叫道:“唐军威武安西威武大石头威武” 弟弟赞哥哥,不免有自卖自夸之嫌,背后龙骧铁铠府的将兵齐声笑了起来,笑声中有点对石拔的嘲弄又有着对石坚的佩服,百数十人跟着一起高呼:“唐军威武,安西威武,大石头威武”或拿横刀,或拿斧头,或拿钩镰枪,几百人一起冲了上来,用身体堵住了城门。 张迈在城头望见,拳头擂打着垛墙笑道:“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这群兄弟” 狄银远望之下微微吃惊:“玉门关内还有这样的兵将”这时却已经没有退路,招呼着:“给我冲上去杀开一条血路” 平心而论,他的这个决定亦有道理,这时战场的大局仍然是唐军占据绝对优势,但在这个小局部却由于肃州军的失误而落于下风,若是狄银能将关门冲破,即便捉不到张迈,回纥军的主力也有可能直接冲破玉门关,直接从泽南地区返回。唐军的主力都布置在玉门关以北,未必有足够的时间南下阻拦,便是捉住了对方的尾巴也无法实现其歼灭敌人的目标了。 玉门关乃是大关,城门可容八马同时行走,只靠着石拔等人就算堵住了也必伤亡惨重,石坚在这时叫道:“河西就没有一个男人么还是都被狄银阉了看你们的模样,也配做汉人” 城门里头安西将士齐声讪笑。 本来正朝两边退散的肃州甲士中有一个极高大强壮的虬髯男子跳了出来,怒道:“安西来的小子,你逞什么英雄不过凑巧打中了马腿而已。” 那虬髯男子身上也穿着重铠,倒拖一支长兵器,猛地横过来挡在石坚面前,他手里所抓乃是一柄长柄单锤,从锤身到锤柄全是熟铜打成,锤头状如卧瓜,大如西瓜,整支兵器重达一百余斤,非天生力士不能用,能用这件兵器者有个专门的名目,唤作“金瓜武士” 这时又有两骑冲上,那虬髯大汉大吼一声,横过一锤砸中马头,竟然将马砸得脑骨碎裂而死,跟着一横扫中另外一个骑士,硬生生将那骑士给扫了下来。那虬髯大汉一脚踏出,踩在先前落马者脸上,一脚踩得那人五官扭曲、血肉模糊。 堵在城门的安西将士望见齐声喝彩,城外的肃州甲士更是学着刚才安西将士的腔调,纷纷大叫:“唐军威武,河西威武,窦金瓜威武” 这等腔调,这等呼喊,竞争味道极浓。 张迈亦大赞道:“好个甘凉男儿叫什么名字”这时战场已经纷乱,马蹄声、弓箭声、呼喊声,交加夹杂,张迈的话哪里传得出去 马小春传了命令,旁边就有十余个将士齐声叫道:“金瓜武士,大都护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虬髯大汉左一锤,又一锤,又逼退了几个进犯的骑兵,张开他那破锣般的嗓门,叫道:“我是副火正窦建男” 正通长,副火正即副火长,乃是军队中小得不能再小的将官。然而他一出手,肃州军中便有不少人认得他,并有肃州士兵自发涌上来团在他周围卫护,显然是在军中大有武勇之名。 张迈对马小春说了一句话,马小春便命十余个将士齐呼:“大都护有令,金瓜武士窦建男阵前立功,即升为校尉赏银五十两横刀一口,良马五匹女奴三人” 肃州甲兵中有数百人齐声欢呼,齐齐涌了上来,堵在了安西将兵前面。 窦建男啊了一声,大叫:“奶奶的,女奴三人这两下子就有女奴三人了奶奶的,老子多宰几个,大都护你看好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五章 全面进攻 数千人都奔城门而去,团聚在一起,数千人的阵势要想重新结合需要不短的时间,狄银当然不会允许,但这时肃州军却是因为张迈的激励而活跃,或几个人一起,或十几个人一起,重砸兵器配合钩镰枪再配合横刀、斧头、枪矛,重砸兵器砸人砸马,钩镰枪钩马腿,横刀枪矛便杀人,三五个人便可为一组,十几个人便可为一群,三三五五地散布在玉门关城门外,就如同一块块的岩石一样消解着狄银那洪水般的攻势。 狄银知道不能让这种集结继续下去,因此下令猛冲,而张迈更加明白这个道理,除了鼓励城门外的肃州军外,哥硕更来回奔走,指挥弓弩手以远程攻击武器压制甘州回纥,为肃州军的重新集结创造时间。 这个局部战场上甘州回纥仍然占据上风,肃州军本有五千多人,其中精锐甲士二千人,但阵势已被冲散,聚集在城门外的主力只有百个甲士,外围则是见众来奔的二三千人,狄银聚在这一块的骑兵多达万人,兵力上绝对占优。 可是玉门关城门虽阔,毕竟不可能一万人同时冲近,而在玉门关的右短城墙虽是成段的崩塌,慕容春华却又已经压制住了甘州回纥的左翼。 西面慕容归盈的主力铁蹄声越来越近了,狄银知道成败在此一瞬,同样也发布督战号令,“给我冲上去,回头者杀” 他的近卫部队变成了督战部队,持弓指定了前面的将兵,果有稍稍退却者被当场射杀,甘州回纥眼见后无退路,不得已拼命向前,骑兵的压迫力毕竟远胜没有结成密阵的步卒,集聚在一起犹如一块块的山石巨岩猛向城门压来,肃州军阻拦不住,纷纷向两旁溃退。 张中谋毕竟是个书生,只觉得胸口仿佛被重物压着,整个人几乎都喘不过气来,见势不妙,叫道:“大都护,擂鼓召春华将军来援吧,再迟只怕就来不及了” 张迈举起望远镜,见西面的沙尘已近,叫道:“不,再坚持一会,我这次要的不是大胜,是全胜” 向下一看,只见石坚石拔就站在城门楼下,因前面还有几层肃州军所以敌人暂时欺不到他们身边,张迈拔出赤缎血矛,对着下面叫道:“小石头” 叫了几声,石拔依稀听见,一抬头,张迈便将赤缎血矛掷下,刚好插在石拔身旁,这时正是大乱战中,城头箭如雨下,飞标亦不时射出,落下一根长矛也没多少人发觉,石拔脑子甚活,已经明白张迈的意思,拔出了赤缎血矛,塞在石坚手里说:“大哥,高高举起往前冲” 石坚有些懵懵地道:“什么”却还是顺手接过赤缎血矛来,高高一举,石拔大叫了起来:“大都护,大都护大都护,大都护” 血矛落下只是一瞬间,如此高高举起,又被石拔一叫,战场上许多人都望过来了,石坚身材较矮又没骑马,这时将赤缎血矛举起除了近在咫尺的人外没一个看得见他,众人只是望见了象征着张迈的赤缎血矛,纷纷跟着石拔大叫:“大都护,大都护大都护,大都护” 先是十几个人呼喊,跟着是几十个人,跟着是几百个人,最后数千唐军同时齐声呼喊,那三个字的节奏仿佛有某种魔力一般,在顿挫抑扬中让所有唐军将士热血沸腾起来。 数千人再一次朝这里集聚,这时从众心理已经爆发,在那三字口号之中连许多肃州将士都莫名其妙地陷入癫狂,一些人奔到了胡马跟前被活活踩死,可后面依旧继续涌上,也不知道是由于他们本身已经丧失了判断力,还是因为前面的人在往前面冲后面的人又涌上来,以至于他们身处“人流”之中不得不往前。 这种人群集聚让这个小小的战场空间里挤满了人,城门之外便有了个一个模样怪异的人群,便如数千只蚂蚁抱在一起准备滚过火海一般,这种反回到动物本能的阵势注定了最外围者必死无疑,而身处其中的大部分人却还是可以活下来,这是冷兵器时代才有作用、特定战场上才可能发生、根本无法预先操练的蚁球阵。 在这个混乱的战局中只有很少的人能够保持平静,比如龙柏龙岩父子,他们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手下都变得好像野蛮人一样,因为他们根本不理解这种用命来拼的战争他们以为自己是明智的,但同时又明显地觉察到自己和这支军队已经完全格格不入了,他们自以为是冷静,可是和奋不顾身的战士们相比他们其实是怯懦 战场之上,裹足不前这是最让人看不起的 龙柏心头一颤,知道自己已经丧失了对这支部队的控制力 他在唐军中赖以保生存博富贵的筹码没了 城头哥硕大叫:“除了这块地方,其它地方给我他奶奶地射” 这时甚至都顾不得精准或者节约了,他自己在机动之下也拿起了一把大刀猛抛出去洞穿了一个回纥骑兵,这抛刀术乃是他的绝技之一,不过用横刀来当标枪来用那真是太昂贵了。 但这个时候,连命都要拿出来拼,谁还有心思计较这些 那可真是一场箭雨一片刀罡血腥在凝聚,无数死神在战场上空盘绕,为无数人打开了通向彼岸世界的大门 饶是如此,甘州骑兵还是战局优势尽管这优势已经被削弱了不少。 先锋骑兵离开赤缎血矛越来越近了,这赤缎血矛在鼓舞着唐军的同时,也激发了部分回纥人的野心:“夺取血矛活捉张迈”“夺取血矛,活捉张迈” 胡骑犹如烈火一般烧破一层又一层的蚁衣,溅起的鲜血离开赤缎血矛越来越近了 慕容春华在远处望见大吃一惊,他也以为张迈就在那里,正想抛弃面对回纥左翼优势,急急要横过来救驾时,肃州军中又出变化。 “大都护”浑身浴血的金瓜武士窦建男冲到了最前,他的头盔都没了,上半身的盔甲也全部卸掉,甚至连衣服都撕裂了垂在腰间,上半身赤条条的,挥动着金瓜铜锤,整个人挡在了赤缎血矛十步之前,左一锤右一锤地乱砸,有一次因为力量太大再加上借势竟然将一匹马给横扫砸倒,马上的将士凌空飞出了好几步,而窦建男虎口崩裂鲜血长流也全然没有感觉。 “有我在这里,休想过去” 没人听见他的呼叫,但所有人都目睹了他的神勇,数十名河西勇士围了上来“保护赤缎血矛,保护大都护” 缺口被这股拼命的劲头给堵上了,胡骑前锋和赤缎血矛的距离从此无法缩短 勇气鼓起来后就泄不下去,数千人聚集起来之后,一些人死了也不倒下,因为被前后的人群挤压着,这哪里还是战斗呢,这是在生死线上挣扎,数千人形成了一个不倒的肉盾,让狄银无法再寸进 近了,近了 哒哒哒一堵矮岗之后,数千骑兵终于冲了出来当先一骑乃是曹元忠 然而这数千人不是全部,而只是先锋 “来了,来了” 城头唐军将士大叫着 “来了,来了” 城下回纥骑兵惊呼着。 同样的一句话却叫出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前者是欢悦振奋,而后者则是惊慌失措 中军虽占上风一时无法近前,左翼已被慕容春华冲击到失败的边缘,而右翼那是豹文山部,他们的人虽然骁勇,可是他们的装备与组织却完全跟不上加上在第四次阻击中他们已被杨易打怕,而对面冲来的又是唐军兵力上的主力,面对着五六倍于自己的敌人,回纥军的右翼在接锋的那一刹那就全线崩溃 “完了” 从西面来的唐军兵势有如山洪,一下子就冲垮了右翼这片烂泥,张迈放声大笑,旁若无人地大笑,毫无保留地大笑,他知道自己成功了,安西成功了,大唐成功了 他下令:“击鼓鸣号角” 不是求援的鼓声,而是全面进攻 “杀啊” “杀啊” 那是唐军的高呼,回纥这边已经完全没法发出这样的叫喊了。 狄银全身震颤着,知道全身而退已经不可能了,右翼已经全线崩溃,左翼也被慕容春华踩得即将糜烂,现在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保命 “走” 这已经不是撤退,这根本就是逃命了 “冲” 石拔大叫着,石坚大叫着,哥硕大叫着,连一向斯文的张中谋都大叫了起来 斯文人到此不再斯文,河西也好,安西也好,文也好,武也好,这时候都只有一个念头:追逐胜利,追到敌人彻底灭亡 肃州士兵许多人都泪流满面,他们举着刀,举着盾,举着斧头,举着长矛,不再是防守,而是撒腿向敌人冲去 面对回纥的中军,河西汉家男儿也反攻了 窦建男却摔坐在地上,他已经没力气追杀敌人了,混乱中一个人挽住了他的左手,扶着他起来,窦建男转头一看,竟然是石坚。 “走”石坚说,“咱们打下的局面,别让别人抢了功劳啊。” 窦建男哈哈笑了起来:“不错,不错”他丢掉已经拿不动的金瓜铜锤,捡起一把刀来,和石坚挽在一起,两人一个高一个矮,有些踉跄地随着人流奔向敌人 前方其实已经没有敌人,有的只是一颗颗等待他们去摘取的战果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六章 归师必遏 甘州回纥之坚硬者不过是中军,左翼比起肃州精锐甲士已有不如,遇上了慕容春华便只有挨打的份。右翼乃是豹文山部,在人心惶惶的情况下更完全不是曹元忠与慕容归盈的对手。唐军三路大军同时杀出,从三个方向逼来,甘州回纥中军一退,全线皆崩 杨易勒马停于战场西北面的一处山崖上,他发动对甘州回纥的第四次阻击后,便命七百众押解了俘虏退往玉门关,并故意留下退兵的痕迹,杨易自己却率百人退入群山之中埋伏了起来,一路上随行随扫马蹄痕,走得十分小心。 狄银在第四次阻击之后略加整军,他只道杨易必已经退入玉门关,却不知道山中另藏着五千人马。 这时东南玉门关方向战争早已进行得如火如荼,不过杀喊声经过空间的过滤到这里已经很小了。由于回纥军已经过去,所以杨易没法直接从玉门关方向得到讯息,一切的战术决断都必须依靠他的判断,在这个时候就特别需要战争的经验甚至天才 他侧耳倾听着,和石拔一样,杨易的身体也因为长时间的战争而显得很疲倦,但感官却依然领命,从杀喊声起伏的微妙细节里头他做出了断定:“可以,让薛云山行动” 如果这时候天空上真有一双天眼的话,它的主人会惊讶于杨易这个判断的精准。 作为关门部队,杨易可不止安排了一部,而是安排了三层第一层他自己统领,是慕容春华带来的半数兵力一共四个府强,埋伏在最靠近玉门关之处,乃是关门部队最强劲的一部;第二层由曹昆和姜山率领,共有两千人,乃是百帐军的精锐,在慕容归盈掌握冥河大营以后,张迈从那里调遣来了一批预备武器给他们置换,因此这两千人的战斗力又有所提高;第三层则是经过一段时间训练的牧骑,和玉门关内的农兵一样都是辅助性队伍,由薛云山、薛云飞率领,人数却不少,共有四千多人。 此刻第一个出动的,却是薛云山。二薛从后方掩袭,一下子就冲到了湖畔之路来,狄银并没有平均用兵,后方虽然还有部队数量却已经不多,当然也不是甘州的精锐,蓦地被这四千人冲了过来全都慌了,兵将急急去向狄银报信,也就是这个情报,让狄银产生了自己将被张迈关门打狗的恐惧。 喊杀之声由于起伏不定慢慢变成了高位的昂扬,双方的斗志仿佛烈火遇到狂风而相得益烈。但杨易注意到,随着西南面铁蹄声的逼近,那喊杀声变得远高而近低这种微妙区别普通人是听不出来的,但杨易已经断定:“曹元忠和慕容归盈到了狄银的溃败,就在转瞬之间了让曹昆、姜山准备以两百人为一部,一定要将所有抱团者全部击溃” “将军,那我们呢”室辉问道。他们这一部人马随薛复东来以后,无论河苍烽一战也好,降服康兴一战也好,再加上对敦煌的围攻,主要都是靠威吓而不是靠战斗,也就是说他们从高昌出发之后连一场像样的硬仗都还没打成呢,所以哥哥摩拳擦掌。 “咱们的任务是最重的。”杨易道:“我们必须击垮最硬的一伙胡虏,同时还好截住大多数的逃兵” 这时有听地的将士禀报:“来了” 来者不是零散士兵,而是溃败了的大军。 杨易登高望着飞滚过来的沙尘,忍不住赞叹了起来,室辉问赞叹之故,杨易道:“敌人来的比我预想中少,又溃败得比我预想快,我原来以为要等到黄昏呢。大都护那边干得好” 甘州回纥溃败以后,胡骑迅速撤退,或者说,赶忙逃跑。逃跑的方式有两种,第一是那些已经溃散的逃兵,这些人尽管暂时混乱,但游牧民族个个都是逃跑的好手,千百年来游牧蛮夷对文明定居者的侵袭之所以能屡占上风者,正是由于他们懂得逃跑,在脱离战场之后,他们会依照草原特有的方式寻找各自的部落,再一个个部落地重新集结,最后聚集到可汗的大纛之下,原本在战败中化整为零的兵源又能迅速凑集。 第二是狄银及其近卫部队,他们仍然在混乱中保持着某种秩序,在发现无法突破玉门关后果断地逃跑,只要狄银保住了这一批人马,只要这一批人马保住了可汗,让草原人有了主心骨,他们就还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该死的张迈”狄银暗叫着,知道对瓜州的进犯已经彻底失败,往后几年里只怕甘州回纥便无法进入沙瓜地区,甚至肃州的领地都有可能会被蚕食,在逃离玉门关后的几里路程中,狄银甚至想到了自己将要向张迈服软,向他称臣,而这样的日子,大概要持续到他往后可以战胜张迈思绪飘得貌似有些远了,他从部属传来的情报中直到,前面十五里外有唐军截断了后路,也就是说,必须先打破这个堵截再说。 汉人的兵法中有一条说:“归师勿遏”,狄银也曾听谋落戈山说,因为打了败仗想回家的士兵,在归路上如果遇到阻截将会变得十分悍勇,甚至会拼命,因此为了减少损失,这一条对他来说是十分有利的。 狄银判断,只要自己做出足够大的冲击,张迈安排在东北归路上的伏兵应该会主动放自己过去的。 “兵法云,归师勿遏。这句话的意思是,撤退的军队若被挡住一定会拼命,所以不能遏阻他们,否则必会遭到殊死反击。”杨易在五千兵马即将出发的时候,将所有将士集结起来,对所有的将领做最后的动员:“可是,孙子的这句话,在这里是不适用的为什么呢” 这个时候,是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因为写这句话的人乃是兵法之圣孙子,只要是个武人,谁敢轻易质疑但这时杨易却要推翻他们心中的这个观念:“武圣孙子写这句话的时候,他面对的是华夏内部诸邦” “孙子时期,吴国、楚国早已经步入华夏,春秋诸国的战争,乃是华夏内部的战争,自身力量的保持与发展为第一目的,胜敌为第二目的,杀人则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因此还要讲究战者之仁,胜敌而存己,才是真胜利,为杀敌而自伤,则后果必是敌我俱亡。” “华夏内部的战争,分出胜负就可以了,只要战胜于朝廷,今天的六国之民,明天也能统一于秦汉。但对胡虏却不是” 杨易道:“胡夷之性,有如中山狼,今日纵之使归,明日它养好了伤口就要反噬若我们让狄银逃了回去,未来两年甘州将无宁日西面,我们尚有高昌之围要解,东面,凉州的父老也期盼着我们的义兵。龟、焉、高三镇,男丁不满二十万,以之供养数万大军,原本就很吃力。而这次高昌、瓜州又皆陷入战乱,龟兹、焉耆、沙州也皆惶恐不安,在这次大兵之后,来年必是自顾不暇的大荒年一年忍荒抗灾,二年休养生息,三年方有望有余,若不能在今日杀死狄银,接下来三年之内我们未必还有力量第二次起兵征讨他而三年的时间却足以让这头豺狼养好伤势因此今日宁可拼着自伤八百,今日也要将狄银全歼于此室辉” “在” 杨易道:“你是新任都尉,我给你一个府的兵力望见狄银,你便纵兵冲入他队列之中,一定要将他的近卫截住就算杀不得狄银,也要毁他的军力,若让回纥人有三百人以上的整编脱逃,我就问你作战不力之罪” “领命” “其他三府将士,以队为单位,冲入溃兵之中待败兵到时,你们就从此处山口突出,将败兵赶入瓜州大泽凡敢抗拒者,杀凡不解甲者,杀凡不能作唐言者,杀” 诸将齐声叫道:“领命” “信使” “在” “通知姜山、曹昆,若狄银逃过第一层包围,我就要他们拿住狄银,若他们拿不回来狄银的脑袋,就拿自己的脑袋回来请罪。” “领命” “信使” “在” “即便有三重拦截,也必还有散逸人马,通知薛云山,让他将我军大败回纥的消息通知草原各部牧民、甘肃二州农奴,并传我安陇唐军军令:凡能取甘州回纥一首级,可到玉门关或晋昌城换取肥羊一头,取一十夫长首级,可到玉门关换取肥羊五头,百夫长肥羊二十头、马一匹,千夫长肥羊一百头,马五匹,甘回大将与甘回汗族之首级,肥羊二百头,马二十匹、丝绸一匹、白银百两、美玉一璧” 信使叫了声领命,却睁大了眼睛,有些诧异。 杨涿在旁边道:“哥,给这么多赏赐,我们负担得起吗” 杨易淡淡道:“这是逆转西北自安史之乱以后,胡强汉弱这一形势的千古大业,若能将河西清洗干净,就算要我们勒紧裤腰带挨十年饿,却也值得” “报将军,来了” “好,各自行动吧” 狄银逃离了玉门关下的战场,肃州步兵肯定追他不上,慕容春华正在解决左翼,曹元忠四出冲击,只有慕容归盈派出八千兵马尾随其后逼来。 在逃出十里之后,狄银望见了前面冲出一彪军马来。 “那就是伏兵”狄银叫道:“突破他们,然后回家” 回家,这是多么诱人的一个词 在这一刻,数千胡骑即便没有听到他们可汗的这句话也都涌起了一股战意来,这是他们的出路,也是他们的生路,谁敢挡他们他们就要拼命 可也就在这一刻,迎面的唐军唱起了七言歌调,又是唐歌“流血漂杵骨如山,男儿至此斗正酣,有我鹰扬飞将在,胡儿匹马不得还”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七章 穷寇必歼! 室辉领了将令,率兵驰出山口,拦在甘州回纥的归路上,途中对赤丁说:“咱们大唐乌护部自归附以来,大都护对我们信任有加,待我们与新碎叶城一系没什么区别,所以咱们才能升得这么顺。如今比我们更晚加入的薛复、李膑等人都建立了偌大的威名,把咱们都比下去了,这次可得立个大功才好。” 赤丁道:“没错如果狄银已经被玉门关下的兄弟杀了便罢,若是他活着逃到这里,我们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拿下他的头颅” 各府将兵分别布置,室辉选了一处高地下马养马力,不久便见有回纥士兵零星逃来,他也不管,任其他兵将立功去。 回纥人越逃越多,一开始安西兵将以多敌少,以逸待劳,还能先喝令投降,不降者杀,到后来逃来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没功夫去管这么多了,但见来的便杀,负伤逃跑者就将之逼入湖中,瓜州大泽只是占地广,水其实不深,尤其是沿岸,入水十余步也不至没顶,但甘州回纥十有九九都是旱鸭子,一被逼到水里就慌了,若是滚入水中,及项之深也可能淹死人。 半个时辰中,伏击诸府兵将杀敌二千余人,俘虏亦二千余人,已经立下了不小的功劳。赤丁等蠢蠢欲动,室辉却是受过郭师庸、杨易等调教的人,又经历过战场实战,这时已颇有才干,忍耐了下来,直等到一拨大军约有三千多人跑近,室辉看其奔驰之速度就知道与先前的军队不同,这才道:“准备了” 那三千多人跑到里许开外,赤丁眼见,叫道:“大纛,大纛是甘州回纥狄银的大纛” 室辉欢喜得面绽笑容,叫道:“玉门关下的兄弟没捉住他,这是上天留给我们的功劳,兄弟们,不要错过了” 一千二百人齐声应命。 狄银那边扬鞭也向众回子呼喊:“儿郎们,闯过这层包围,我们便重出生天了” 早有府兵先迎了上去,之前几拨逃兵数量再多,遇到府兵来截也是一接锋就垮塌,可来的这三千人虽然大败之余无心恋战,却毕竟是甘州回纥的精锐,情急拼命,来势又猛,竟然将迎面截击冲断了 室辉举刀一指,喝道:“兄弟们,杀狄银,夺大纛” 将士齐声领命,齐齐加鞭,冲了下去 回纥军是从南向北冲,室辉却是从西往东冲,也不取其头骑,也不是迎面拦截,而是七寸部位突入,直奔大纛所在 大纛之前的二十余骑已经冲了过去,大纛之后却被上坡冲下来的军马阻住,杨易望见,指挥两营将士在更前面兜截那二十余骑。室辉却挥动马刀疾刺进去,众将士齐声高呼:“杀狄银,夺大纛” 谋落戈山惊道:“保护可汗,保护可汗” 但此刻数千回纥心里都打着逃命要紧的打算,真的还能拼命以保护狄银的最多只有数百人。许多人都趁着混乱寻找出路,甚至恨不得狄银吸引住大部分的兵力他们好逃走,只有三百余人围着大纛团团护住。 赤丁在混乱中听见谋落戈山的呼喊,叫道:“在那里” 原来大纛所在和狄银所在却有一段的距离。 室辉叫道:“我杀狄银,你夺大纛” 便纵马便向狄银所在冲杀,狄银回头瞪了谋落戈山一眼,恨他暴露了自己的所在,眼看室辉冲近,周围胡骑纷纷让道,室辉直杀到那三百护卫的外围才被挡住。室辉所率不过九百人,但以养精蓄锐之劲破仓皇逃命之众,那自是节节取胜。 狄银要待逃走却被室辉牢牢咬住,脱不开身,杨易指挥各府兵将,穿插围截,看看唐军前锋离自己只隔着数骑,暗叫:“我命休矣” 就在危急关头,后面又有一批回军赶到,这部回纥军约有二千人之众,来势也十分迅猛,杨易望见道:“不好”急忙指挥其它府部增援室辉,但那一部军马已经从后方插入,冲乱了室辉的阵势,缓解了狄银的危机。 谋落戈山喜道:“狄熙将军来了” 他这句话原也没什么错,但这时狄银心里却已经恼他,冷笑道:“谁不知道” 狄熙是胡将中少有的忠心之人,挡住了室辉后大叫:“可汗快走,我挡住敌军” 狄银大喜,叫道:“好弟弟,等回到甘州,我必立你为储君” 由于有狄熙挡住,狄银便领余众冲出,突破这一防线时身边只剩下一百余骑。室辉见他脱逃暗暗着急,要想急追却又被狄熙拖住。 狄熙十分勇猛,原也是“甘州三大名将”之一,这时激励着部将与室辉混战,一时间斗得难解难分,却听背后蹄声踩近,落在最后的回纥兵惊呼起来:“神箭营,安西军的神箭营” 张迈在玉门关击破狄银之后,大部分兵将围拢剿敌,却有数千人追杀逃脱了的敌军,所以整个战场不完全是唐军在后、回军在前,而是某段路程上有逃兵,前面有追兵,前面又有逃兵,前面又有追兵,这里头左箭营、右箭营追得最紧,卫飞和郭漳眼睛都盯着狄银及其大纛,沿途遇到虾兵蟹将都不屑一顾,所以当先追到了这附近。 他们这两营人马的骑射功夫乃是安西军中之冠,驰至附近并不知道狄银已经脱逃,只望着大纛欢呼,郭漳叫道:“没错过”卫飞则叫道:“别失了功劳” 六百骑所骑多是第二代汗血宝马,郭漳卫飞所乘更是纯种汗血宝马,至于所用弓箭也都是名匠所造之强弓,冥河大营易帅之后两营补充了羽箭,所用皆狼齿钢镞,六百骑冲到后,对着大纛就是一轮飞射 呼啦啦数百人纷纷落马或者当场毙命,或者滚下马鞍来被踩死若非回纥军自身已乱,这一轮骑射绝不能创造出十中六七的命中率,但若非两营皆是神射手,即便在如此战场环境中也难有如此战绩。 两营神射手射过一轮,跟着又射一轮,大纛周围的回纥士兵便如被剥掉了两层皮肉,露出了骨头,眼看六百骑冲近,中箭者惨呼,未中箭者吓得大呼投降。 卫飞郭漳看看冲近,两人一起张弓,倏的射出两箭同时贯穿了持大纛者的头颅,神箭营的将士欢呼雀跃,要冲上去夺旗时,赤丁从旁杀到,一揽将那大纛夺了过去。 郭漳卫飞大怒,赤丁笑道:“这场功劳,你们俩一半,我一半”两个少年无可奈何,便寻狄银,却找不到他的所在,赤丁叫道:“狄银早逃走了” 神箭营将士眼看追出老远居然还被贼魁脱逃,郁闷之中更添三分怒火,连开强弓射杀回纥,其中数十人几乎是例不虚发,只射杀得片刻狄熙所部便凋残得七零八落,他眼看无幸,怒道:“你们这群汉儿欺人太甚竟然从玉门关追出这么远来,真要将人赶尽杀绝么” 杨易的身体虽然不好,但他从来没有躲在大军后方的习惯,这时仍然在近卫的拥护下逼近战场中心,恰好听见了狄熙的话,冷笑道:“当年大唐发兵西征,就因为我们没能除恶务尽,这才留下你们这些祸胎” 狄熙却也认得他,看看彼此相去只有几骑,叫道:“好,你们不给一条活路,那我们就拖着你一起死”双腿一夹向杨易冲去,所到之处无不披靡,杨涿惊得赶紧拦在杨易前面,杨易喝道:“走开”他这时舞不动长槊,却也拔出横刀在手。 神箭营大惊,纷纷向狄熙瞄准射击,但狄熙从头到脚都披着轻便而坚韧的铠甲,他本人肌肉又极坚硬,这时连中十九箭,却要么被铠甲弹开,要么就被肌肉逼住,没伤到要害,身上各处插着十二支箭仍然向杨易冲来。 杨涿等见他如此悍勇更是骇然,看看狄熙已经逼近杨易,叫道:“来,我试试你鹰扬飞将的手段”才举起大刀,嗖的一箭飞来,刚好射中他的胳肢窝,狄熙手一颤大刀落地,这一箭却是卫飞的杰作 跟着又是一声破空之响,硬生生从头盔与肩甲的缝隙中透过,斜斜刺入狄熙的脖颈,射了个洞穿却是郭漳 狄熙右手已废,脖子血流不止,话也说不出来了,左手却还是握住羽箭猛地一拔,鲜血如泉喷出,喉中嗬嗬作响,纵身离鞍扑向杨易,在半空中就死了,人撞在了杨易的马头上,跟着跌落在地。 杨易叹道:“好战士好对手涿弟,好好收殓他的尸体,就葬在湖边,立碑为记。” 狄熙一死,余众更无战意,杨易指挥诸将剿杀剩下的胡骑,卫飞、郭漳却领着神箭营继续北上追杀狄银。 这时候狄银已经逃出了老远,尽管从数量上说突破杨易所布置防线的回纥士兵超过五千人,但大多已经溃不成军,狄银大纛已失,为了避免暴露目标他连那抢眼的头盔都摘掉了,那些胡骑在逃走期间大多数人自顾不暇,也不知道他们的可汗就在附近,而狄银也没勇气停下来招揽余部,他心里的打算是先逃到安全的地方后,再慢慢收集余部未迟。 看看逃出十里有余,猛地见前面旌旗如林,却是姜山、曹昆在前面拦截,狄银吃了一惊,勒马停下,想了想,对诸将道:“诸位将军,大家看这如何是好” 谋落戈山道:“臣有一计” 他还没说完,狄银已经喝道:“该死的汉奴,你给我闭嘴”根本就不想听他的言语。 谋落戈山全身一震,犹如丧魂落魄一般,他一直以来忠心耿耿,从玉门关到这里也都舍命追随没有投向,到最后得到了最后,在生死一发之际,狄银的一句话便彻底暴露了这些胡主在内心深处对汉臣的不信任。 “我不管怎么做,在他们胡人心中我始终是外人” 这时却有一个本族谋士建议,说:“现在逃溃者甚多,前面虽有唐军,他们却也没能全部拦住,若我们挑出一个来假冒可汗,吸引来拦截者的注意力,可汗却化装成普通士兵,当有机会趁机脱逃。” 谋落戈山听着这计谋心中愤懑非常,因为他的计谋也是如此,只是就严密程度而言更胜三分,可是这时却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狄银却是大喜,便将系在马后的头盔拿出来,又脱下盔甲让一个敢死士兵穿上,把自己的坐骑也是一匹千里马给了他,他自己却在脸上涂抹了烂泥,弄脏了衣服,骑上了一匹劣马,便与三十余个心腹一起混在溃败的逃兵中去。 那八十余近卫兵却欺近姜山部后大叫:“保护可汗冲过去” 姜山、曹昆等一听,一时哪里分辨得出真假大叫:“狄银在那里快围起来” 大部队便都冲了过来。 这时逃到这里的胡兵甚多,杨易之所以布下三道阻截线,便是料到第二道阻截线仍然无法将胡骑一网打尽,狄银等混在逃兵之中,看看唐军大部队已向伪装者冲去,暗中窃喜,就要突破,不料谋落戈山猛地叫道:“别上当真的狄银在那里” 狄银这一惊魂飞天外,惊中又带着怒火,喝道:“你这个汉奴果然不可信任” 谋落戈山冷冷道:“是谁先不信任谁” 眼看他们二人争吵,曹昆和姜山都是一愕,虽然分不清真伪,曹昆叫道:“我围这边,你去那里” 他们手头都有千人左右,兵分两路仍然稳操胜券。狄银众逃到这里马力已疲,哪里还能抗拒 狄银心道:“我不能落在张迈手中” 举起到来要自杀,刀架在脖子上却又犹豫,心想:“我若不死,张迈会不会放过我” 忽然背后被人击中,整个人滚下马来,他最信任的近身护卫用刀抵住了他的脖子,叫道:“我拿住狄银了带我去大都护那里领赏,带我去大都护那里领赏” 这个护卫乃是纯正的回纥人,狄银对他托以心腹,却万万料不到这个节骨眼上会被他背叛 谋落戈山在一旁冷冷道:“看来就算不是汉人,对你也没怎么忠心啊,可汗” 狄银被他这句话说得一阵恍惚,只觉得眼前一黑,似乎整个天地都要崩塌了一般这接连的两次背叛,不止让他落入唐军之手,连他对族统的信念也彻底击垮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八章 高昌城外 在瓜州收到沙州情报的时候,伊州方面也同样收到了风声。 康隆大吃一惊,随后马上就拿到了乃弟康兴的亲笔书信,告诉他整件事情的经过并劝他赶紧向安西投降。 这时候高昌的攻防也进行到极其惨烈的地步。北庭回纥驻兵城外,将整个高昌盆地能搜刮到的粮食全部搜刮光了,郊外百姓大多流离出逃,也有部分被北庭回纥驱赶来作为攻城的前锋,郭师庸含泪将之击散,城内百姓眼看毗伽对旧统治下的属民如此凉薄残忍,反而坚定了他们继续抗守的决心,在郑渭的安抚下戮力守城。 以夫人郭汾为首,所有上层人物都与下层百姓同甘共苦,士兵吃什么,这些贵妇人便吃什么,士兵吃多少,这些贵妇人也跟着吃多少,郭汾是早就习惯了的,郑湘却难免叫苦连天,然而她的夫婿不在,哥哥反而严令她必须与百姓同甘共苦,郑湘的眼泪也只好自己吞了。 当日安西军进攻疏勒时,城内的贵族依旧与百姓隔绝,百姓饭都吃不上,胡沙加尔等军政首脑及宗教领袖所过生活却依然豪奢,所以上下难以同心。如今安西军虽然占据高昌不久,但城内百姓见连高层家眷也都与下层人一起同甘共苦,心中更增好感。 在这个形势下,郑渭加强了宣传,将高昌城外以及落入毗伽手里的那些城市的情况向城内所有富户描述:所有百姓的粮食都被毗伽征用,所有富户的家资都被毗伽刮尽,所有男丁都被驱赶来攻城的炮灰,所有女子的清白都无法保证因为北庭回纥常纵容部属奸淫妇女以提高士气。 这些情况有一些是高昌百姓亲眼见到的,有一些是他们间接听到的传闻,还有一些则是安西军府直接或间接的宣传。城内的富户都吓坏了,纷纷捐出资款以帮助安西军守城,唯恐北庭回纥进城之后遭了同样的殃。 在这个形势下,郑渭发行了战时借据,向城内所有的富户与寺庙借钱,这借据有半强制的味道,富户们眼看局势如此危急,虽然借出了未必拿得回来,但若不借出情况只怕更糟因此纷纷解囊,在半个月内郑渭便征集到了大量的粮饷,用战时限制性供给平均地供给全城,保证所有作战部队吃饱而所有百姓不至于饿死。 商人出身的郑渭很明白,像高昌这样的大城市,内里有着难以估计的潜力,只要方法得宜,一层又一层地压榨下去,总能榨出一批又一批的钱粮来,问题只在于方法,必须让居民意识到危机的加深,意识到自己的财产与生命在受到威胁,这样便能一步步地引导他们与守城的军队同生共死。一旦做到了这一点,这座城市便能压榨出难以计数的财力,会具有韧性极强的生命力。 这座勒紧裤腰带的高昌城,就这般一天一天地撑过去,十天十天地撑过去,形势貌似越来越不妙,然而却总是在崩溃的临界点徘徊,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外的攻城部队反而疲了。 就在这个时候,康隆收到了康兴的信 “沙州易主了”这个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一下子将康隆震懵了 他忽然发现,高昌这边也许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安西军引我们来攻高昌,其实他们的主力却绕道直扑沙州,取了我们的根本之地” 一想通这一点,之前的许多疑问便一下子都有了答案比如安西万里东征到此,骑兵乃是其优势兵种之一,杨易虽然去了沙州可他的鹰扬骑兵却本该留在高昌,薛复的汗血骑兵团亦是名扬西域,为何这次却未见出城作战 疏勒攻防战也好,焉耆的会战也好,安西唐军在防守的时候都显得主动积极,为什么这次却变得如此被动 一开始毗伽和康隆都认为那是由于某种诡计,但现在康隆却明白了,安西军的骑兵不是不用,而是根本就调了去攻打沙州 “老家没了”康隆接到情报的时候,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 根本已失,家人也全部落到了安西军手中,就算真的攻下高昌城,这一局的败势也难以挽回啊。 部下忙来问:“康公,怎么了”康隆要说时,却马上就闭嘴,这消息是不能外传的 而当康兴的“家书”到来时,康隆又看到了另外一个渺茫的希望。 虽然是一起拥护曹元德的人,但康隆和阎肃却还是不同的。 如果说阎肃还有几分坚持与执着,康隆的处事态度便更加油滑,更加没有立场 “沙州一失,玉门关之围必解。狄银也就必败无疑张迈夺取了沙瓜,击败了狄银,河西便没有敌手了那时候再回师北上,已经在攻城战中斗得疲倦不堪的毗伽凭什么和他抗拒” 如果能够抢先一步攻下高昌,活捉安西的家眷,那或许能增多一些毗伽对张迈的筹码,可是安西高层的那些家眷,只怕都没那么好对付 这段时间郭汾等人屡屡上城,冒着箭矢鼓舞士气,忍着污臭照顾将士,这些事情不但感动了城内的安西军民,就连城外的攻城将兵也有所耳闻,从这些女人的作风来看,就算高昌城破,只怕接下来还会转入巷战,就算巷战失利,只怕这些人都会殉城那是汉族忠贞妇女面对外族侵略时候的一种传统 一旦家眷殉城,消息传出将不会是对张迈的打击,而势必是激怒这头猛虎,让沙瓜的安西军燃起报仇的怒火来 更何况,能否赶在张迈回师之前打下高昌,还两说呢 “不行,得另筹出路了” 康隆算来算去,都觉得张迈大势已成,不可撼动,为今之计,投弱不如投强,尽管他也想到转投安西军以后未必能得到重用,但不得重用,总也好过跟着随着归义军这艘大船一起沉没吧。 心念一定,便召几个心腹部属商议,那几个部属听说沙州已失也都慌了,对康隆的决定均表赞成,康隆便要向沙州方面回信,唯有行军司马宋原却认为:“现在回信,我们只是被迫投降,都没有功劳。” “功劳”康隆道:“你还想要功劳” “可以的。”宋原道:“咱们有两大功劳可立:第一,保住高昌城,第二,献出伊州。现在张迈在沙州虽然得势,却一定会担心高昌的安危。而且他两面作战,将来就算大获全胜,境内民生也必疲敝,我看张迈和他的文武部属都是关心百姓疾苦的人,若我们能给他一个保证,帮他维持高昌的局势,保住他的妻儿,则我们和曹元德一起算计他的旧怨多半就可以揭过了,若我们能献出一个完整的伊州,则这项功劳也将不小,将来论功行赏也会有我们的份。” 康隆大喜,道:“不错就这么办” 但想了想,却且不给康兴回音,心想:“张迈离得尚远,咱们送干巴巴的一封书信去,也难以让他有很深的念想。讨好远的不如讨好近的,奉承朝堂不如奉承后宫放着张迈的老婆就在城内,而且这个老婆又是个大有根基、大有势力的,我何不直接向她输诚若能蒙她接纳,将来成了她的派系,那我康家在安西治下或许也还大有可为” 便命人趁着夜色射书信入城。 城头将领捡到,急忙送往军府,郭师庸打开一看,却康隆说要送使者入城参见大都护夫人,奚胜道:“两军交战,康隆有什么事情当来找我们,军事则见师庸兄,政务则见郑长史,哪里有求见女眷的道理参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郑渭却抚掌大笑,道:“沙州那边,薛复定是得手了大都护多半已经脱困,我们的大援或许不日就要到达。” 因为高昌被围,所以城内基本没法得到河西方面的消息,郭师庸和奚胜一听均大喜道:“这是何说” 郑渭笑道:“之前嘉陵那边曾对河西高层人物做过访查,我已听说这康隆乃是个谄君媚主的人,如今他要派人来求见夫人,那自然是要向夫人献媚了。然而他为何要向夫人献媚” 郭师庸和奚胜亦皆通达之人,只是这段时间注心于军事,武人的脑筋总是没文人的脑筋那么多的弯子,所以一时想不明白,被郑渭一提点却马上醒悟,均大喜道:“那必是河西那边的形势有了大变化,局面完全倾向于我军,所以康隆才要来向夫人献媚” 郑渭笑道:“不错见一叶落可知秋。” 奚胜道:“那我们该如何接待” 郑渭道:“让他来啊,不但要让他来,还要让他觉得得到了夫人的信任,只有让他觉得在我们安西找到了一个靠山,才能坚定他的投诚之心。” 便派人出城,回复康隆说郭汾愿意接见。 康隆大喜,便要派宋原进城,在他军中宋原最为多智,才干亦足,但想了一想,却还是找了他的侄子康宝来。康宝只是个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军政大事一窍不通,康隆带他在身边也只是让他伺候自己罢了。至于他的儿子却都被曹家留在沙州,大军出征之际是没法带出来的。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九章 河西威权 这个时代情报总有延迟。玉门关胜负已决之日,高昌城外毗伽才刚刚听到一些“不利”的风声“据说薛复已经领兵从楼兰古道绕往沙州,如今敦煌已经易主了” 北庭回纥诸部无不大吃一惊,毗伽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马上请康隆过营议事”他不是重视康隆的意见,而是想要将他看住,免得变生肘腋 可毗伽不知道,早在他说这句话的三天前,康隆的使者就已经进入了高昌城,奚胜命人用筐子将他缒进去。 作为康隆的代表,康宝长得油头粉脸,一张嘴也是油滑得很,但又不是何春山那样能在敌国君臣面前纵横捭阖的才干,而只是穿堂入户的腔调,对这种人郑湘觉得有趣,郭汾却不喜欢,他喜欢的,是有铮铮铁骨的汉子,而不是康宝这样的纨绔子弟。 但郑渭等早有计议,郭汾便按耐住对康宝的讨厌,依照三人执政团的授意行事。 见面的地点是在一个临时医所的后面,张中略本来想安排得体体面面,郑渭却道:“不必,以我们的本色待他即可。” 康宝到达的时候,郭汾正领着几个妇女在照看立了战功的伤患,郑湘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吐得不亦乐乎,又全程捂住鼻子,被郭汾当面责骂她完全不懂得体惜受伤将士的心情,“你嫌弃他们也不想想你能好好呆在这里就是靠着他们的奋战” 这种不顾情面的数落把郑湘委屈得不得了,幸而这么久过去,她慢慢也就习惯了。其实她也不是没有爱心,只是家庭生活环境造就了一副大小姐脾气,后来看到一些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将士为了保护这座城市,心中怜悯起来,慢慢也开始不捂鼻子了,今天竟然动手帮一个十六岁的将士洗脓,这放在几个月前她可是连想都不敢想。 康宝来的时候,人报:“夫人,城外有使者求见。” 郭汾便知是怎么回事,命人:“在后面立一帷帐,我就在那里见他吧。”随手将手头的活儿交给薛珊雅,这些天里薛珊雅是最帮得上忙的了。 看看郭汾走向帐后,郑湘嘟嘴道:“又什么事情啊。” 薛珊雅笑道:“不知道,不过我看夫人今天的容色,应该是有喜事吧。” 帷帐之后,郭汾整了整头发衣衫,就在一张胡床上坐下,康宝素闻张门郭夫人的名号,这时一看,见她穿着粗布衣,头上颈上没有一件首饰,和自己心目中的贵妇人形象完全不同,虽只坐在一张胡床上,顾盼之际却甚有威严,引他进来的人道:“这位便是夫人了。” 康宝噗一下跪倒,爬到郭汾脚边,磕头道:“夫人在上,康宝给夫人请礼了。” 郭汾命郭鲁哥将他扶起,问道:“你是康隆的侄子” “是。” “康隆派你来见我,是有什么事情” 康宝拍了拍手掌,随他来的从人便献上许多礼物来,道:“这些,是我伯伯孝敬夫人的,请夫人笑纳。”却都是些名贵的金玉首饰,难得的水粉香料,以及新鲜的瓜果,郑湘在帐后扯开一条缝一看,对首饰、香粉也就罢了,看到那些新鲜瓜果却忍不住垂涎围城以来,高昌城内最缺乏的就是这个,郑湘也不是要吃,而是准备拿来做美容之用。 但郭汾却半点不为所动,道:“我和康隆没什么交情,他送我这些东西干什么” 康宝来之前康隆本嘱咐过如何应对,不过康隆也设想不到郭汾所有的反应,眼下的情景颇出他意料之外,康宝又是个草包,平日在女人堆里口若悬河,真遇着大事却殊乏应变之才,又跪下来,道:“我伯伯说了,只盼夫人能收下,从此我们康家就是夫人这边的人了,做牛做马也心甘。”这两句话说得露骨了,意思是这个意思,却哪里能这样说来实在颇失康隆的身份。 郭汾却哈的一笑,看着康宝,康宝有些不好意思,道:“夫人,我们我们是真心的。”郭汾道:“你是他的亲侄子” “是,”康宝道:“至亲的侄子,我伯伯和我爹是胞兄弟。归义军的规矩,大将出征,像我伯伯这样的,儿子都不能随军伺候,所以我就当了近卫,像儿子一样服侍我伯伯。” 郭汾点头道:“也就是说,在军中时,你就如他的儿子般了” “是的是的。”康宝说。“所以,夫人,这些东西你一定要笑纳,不然我办不好事,回去会被我伯伯责骂的。” 郭汾又是一笑,道:“好吧,看你有这份诚心,这礼物,我就收下了。”康宝大喜,郭汾让郭鲁哥家的:“这金玉首饰,胭脂水粉将去给大户人家,抵消点债据,至于这些瓜果,就将去后面,给伤患吃吧。刘三那孩子快不行了,将高昌瓜削几片让他尝个鲜,了了心愿。” 郭鲁哥家的应命后,郭汾命郭鲁哥将帷幕拉紧,然后才招康宝近前,低声道:“你伯伯让你来,他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就回去告诉他,好好为国效力,日后大都护论功行赏,有我在后面撑着他,不会让他落失的。” 康宝欢喜起来,郭汾道:“就这样吧,你且去军府那边,看看他们有什么话说,便可回去了。” 康宝随人下去后,郭师庸交给了他一封信,让他带给康隆,随即又将他缒下城去。康隆问起经过,康宝大吹大擂,说得天花乱坠,康隆深知这个侄儿的水平,平时惯着他,这时遇到涉及家族兴衰的大事,哪里还听他胡扯,将他骂了一段,然后才一句话一句话地掏,直将所有见面的情形弄清楚后,才大喜道:“妙极,妙极” 康宝道:“有我出马,哪里还有不妙的。” 康隆呸了一声,道;“你懂什么”顿了顿笑道:“我派你这个草包去,不是因为你有能耐,而是因为你是我的至亲。你说了那么些招人发笑的话,夫人竟然也不恼,看来她已经明白我的苦心。这下好了,有她的那句话,咱们可以放手来办事了。嘿嘿,想来他哥哥远在宁远,这边也是需要有人在外支撑的。” 至此才拿出郭师庸的那封信来,扫了一眼,赞道:“张大都护留下这么个人来,果然目光老辣所见与我略同。” 康宝问道:“伯伯,他要我们干什么” 康隆道:“他要我们继续假装攻城,其实抽调精锐,占定赤亭关,除此之外,就不要求我们做什么了。嗯,很好,很好,这确实是我们能够做到,而对他们来说又最为有利的提议了。” 秋意渐浓,这是草原最后的旺季,过了这个季节,长草就会转枯转黄,右边,瓜州大泽的水量也开始减少,左边,玉门关的战斗也已经接近尾声。 张迈高坐在关城上,看着慕容春华开始清扫战场。 一个个的俘虏被押解到瓜州大泽旁,用一圈篱笆圈了起来,这些人将会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被区隔对待,按照族系、强壮程度和功过分成方归兵源、遣散农夫与奴隶,但这个工作却甚繁重,必须等一切稳定下来以后才能进行。 至于尸首则就地掩埋,玉门关外,瓜州泽旁,一个个的大坑被挖了出来,掩埋超过一万具的尸首。有随行而来的僧侣慈悲心发,为之诵经超度。篱笆之内,听到那诵经声所有俘虏不是感到祥和,而是都畏惧地颤抖,这一战张迈已不是威震沙瓜那么简单,而是建立起了在沙瓜地面生死予夺的威权 豹文山部也罢,百帐部也罢,回纥也罢,吐蕃也罢,安西唐军也罢,河西唐军也罢,胡也罢,汉也罢,只怕再无人敢对张迈的命令说一个不字。 玉门关各部已经轮流回驻地休息,只有薛云山和薛云飞还在泽北草原活动着,他们打着张迈的旗号,号令所在,草原各部无不望风景从,豹文山部的老弱全部躲入了深山等死,失去丈夫与父亲的妇女儿童则被薛云山带回了泽北,张迈听说这些妇孺孤苦无依,便命将儿童带回敦煌,以待将来交给安西军的军人家庭收养,妇女则赐配给有功将士,命其结为夫妇。 张中谋拟了一封报捷文书,是准备写给薛复的,张迈接过嫌弃太长。 “不用那么长,一句话就够了。”张迈道:“甘州回虏,业已戮尽” 和报捷文书一起押送前往敦煌的还有狄银的囚车有这句话,再加上狄银,其它的语言就都是多余的了。 报捷文书传到沙州之后,全境无不震惊,尽管之前也料到张大都护必能脱困,但谁也没想到大捷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张大都护居然连狄银都拿下了” 当看到狄银的囚车呀呀驶入敦煌时,满城百姓都来观看 “诺,诺,真的是甘州的那个可汗” “看,看,那是甘州回纥的可汗啊” “以前可是连曹令公都不敢得罪的河西霸主啊,现在居然也成了阶下囚。” “张大都护,真是无敌啊” 曹元深望着囚车也呆住了。 狄银,真的是狄银,曹议金用了绥靖政策抚略了二十年也没占上风的回纥雄主,就这样如一条狗般被押进了城内,在张迈的面前,这些往昔的强者好像忽然之间变得什么也不是了。 李膑似乎注意到了曹元深的反应,回到新设的政务厅后,建议从即日起放开沙州全境的半戒严状态。 “边境仍然要严防北方有余兵闯入,至于境内,就恢复到平常的开放。” “恢复到平常”张毅有些担心:“如今大局方定,这样会不会有些托大了” “不会有事的。”李膑道:“从囚车入城的那一刻起,沙州不会再有大的动乱了。” 薛复的见解,也和李膑所见略同,在囚车入城之后,他马上调集十府士兵,赶往沙瓜伊边境听命。马继荣在此请往玉门关与张迈相会,薛复也答应了。 马顺不解,问道:“之前胜负未定,大都护也还没有救出,将军只派出九府兵力前往玉门关,马太尉想要赶去玉门关,将军也不肯答应。如今胜负已决,为何却反而多派士兵又许马太尉前往” 薛复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当日大都护被围困在玉门关,若要脱困,有一万援军足够了,若要谋求全胜,则必须有冥河大营的易帅,不是这边多派人马就能解决的。相反,沙州这边人心未定,归附的将士超过万人,军心也不稳,如果大军东赴,这边反而难保万全,所以我留下重兵与于阗友军,便是要压得沙州全境不出半点乱子。但如今胜负已决,只要边境不让外敌杀入,境内只要有数千人维持治安就够了,其他人马都可前往听从大都护调遣,以解决东方与北方的大事。” 马呼蒙、马顺、乌力吉等无不叹服。 李膑和薛复的预判是正确的,就在玉门关大战的消息传出没多久,沙、瓜、伊、肃、甘诸州偏远地方的各族酋长能来的都准备赶来玉门关朝拜,各处城池的投效文书也如雪片一般飞来 沙州境内拥护曹氏的死硬派本来还在暗中活动,这时也彻底不敢动弹了,各地方势力都争相拥护新崛起的张氏政权,这个时候谁都想讨好新主子,浩浩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就连高昌那边,毗伽也收到了消息,北庭回纥惊诧之余,又感恐慌,有不少部落族长久战无功之下,惊闻玉门关之战后,几乎就想逃回天山北麓去,免得被张迈挺进高昌与郭师庸内外夹击,那时候毗伽说不定就得遭遇和狄银一样的下场 “张迈,他随时都要来的啊” 毗伽望着已有缺损却依然屹立不倒的高昌城,心中也冒起一阵寒意,可是他要他现在就走,却又不甘心 “传令,封锁消息”毗伽道:“绝对不能让城内的人知道这件事情” 如果让高昌城内的人知道了这个消息,那这城只怕就更难打了。 可毗伽却不知道,他的这种担心早已变成一种多余。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 一 零章 西北攻略 八月,张迈在慕容归盈与曹元忠的拥护下,正式接掌沙瓜伊三州权印,以大唐朝廷特使身份,领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兼归义军节度使,进位骠骑大将军,节制整个大陇右道。 玉门关地处荒漠,大军在这里补给十分困难,因此张迈将行辕向西南移至常乐,却不入城,就在城外立大将军金帐,安西、河西的主力兵马一起聚集于斯。 常乐地近沙州,向北挺进马上可以走上前往伊州的大道,瓜沙的吐蕃、突厥、回纥诸族纷纷来朝,张迈却暂不接见,诸族颇感惶恐,自忖:“莫非我等来归太迟,以至于张大将军发怒了” 田瀚骑着汗血宝马,飞驰至敦煌传令,待诸将毕集,便命:“着薛复、李膑、鲁嘉陵、张毅、曹元深,齐赴常乐议事,令到即行,不得延误” 张毅惊道:“我等都走了,敦煌如何是好” 薛复与李膑交耳,李膑便猜张迈的意思是打算从今以后,将沙州作为经济上的后方,而不再将之作为政治中心。 本来敦煌地理上就极为偏僻,其能成为归义军政权之首府是特殊时期的特殊情况。 “如今安西、河西眼看一统,敦煌已难以负担作为首府之重任,西北之政府变更,便从今日开始。” 薛复、张毅等都服其论,当下薛复便命马呼蒙引六千兵马镇守敦煌,李膑又命李忠邦暂摄庶务,然后便与鲁嘉陵、张毅、曹元深一起赶往常乐。 从这一日开始,敦煌作为西北风云之城成为历史,但沙州百姓却因此过上了更加平宁的生活。 薛复等人赶到常乐时,在沙瓜境内的重要人物都已经到齐,就差他们几个了,文官作一列,五官作一列,刚好空出几个位置,曹元深见曹元忠前面空了一处,便知是待自己,薛复见杨易下手空了一处,也就走了过去。 诸人各就各位后,稳坐在白虎皮大椅上的张迈站了起来,道:“今天召诸位来,是有大事相商眼下常乐附近聚集了八万人马,但我们的高昌城却还被毗伽围困之中,前日康隆来信,表示愿为响应,说只要我们进兵,从伊瓜边境到赤亭关可以一路畅通,他又附了郭师庸将军的手书,我已经答应他会马上进兵,但这一仗该怎么打,还请诸位各抒己见。” 帐内一时沉默,无人敢接口,张迈点将道:“薛复,你先说。” 薛复才出列道:“回大将军,高昌城内除了夫人之外,还有我安西长史并郭、奚两员大将,陌刀战斧部队亦在城中,因此解围之事刻不容缓,需是越快越好如今康隆既愿投诚,那正是天大的好事,还请大将军马上进兵,薛复不才,愿为前锋。” 张迈又道:“好,我也已经决定明日进兵,不过这一仗该怎么打,该动用多少兵马,你心里可有腹稿” 眼下张迈吞了沙瓜,又有马继荣的一万友军,兵力数量前所未有,只是兵马一动,粮草消耗就极大,所以并非兵马越多越好。安西唐军自起事以来,兵力总是处于相对不足状态,通常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有时候甚至是一个萝卜几个坑,张迈好几次将自己抛出来诱敌不完全是因为他天生喜欢冒险,实在是形势所逼。但现在西北唐军的兵力情况却彻底扭转了,特别是在这一刻,张迈手头竟然破天荒地有了多余的兵力。 薛复道:“如何进兵,用多少兵,那要看大将军的决定,若大将军是要逼退毗伽,那么最好用上五万以上大军,若是要灭毗伽,用两万精兵就够了。” 诸将听了都是一奇,石拔道:“逼退毗伽用五万,要灭他却只用两万,这是什么道理薛将军,你是不是口误说错了” “我没口误。”薛复道:“我军若以五万人以上推进,行军速度必慢且大军浩浩荡荡北推,胡虏势必闻风丧胆,也不用交战,只需这么走到赤亭,毗伽必然早就逃走了。因此逼退毗伽,必须用大军团千钧逼近,那样的话可以不战而胜敌” 这时海印也列席其间,作为僧人的代表西北唐军已经建立僧侣从军的初步传统,让僧侣承担医护、安慰等方面的职能。听了薛复的话,海印不由得合十赞道:“善哉,善哉,若能如此,那不止是高昌之福,更是苍生之福。” 张迈道:“这样好是好,只是毗伽攻我背后,围我妻儿,就这么放他们走,想想心中实有不甘” 石拔叫道:“不错,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田瀚、郭漳是还没资格列席帐内的,只是作为护卫侍立于帐内,这些小将也都连连点头,不过他们是连开口都不可以的。 薛复嘴角微微一笑,继续道:“但是,若大将军是要灭了毗伽,则要先散布谣言,道河西大乱,大将军抽不开身,使北庭回纥不测此间局势,让毗伽觉得还有翻盘的机会,这样他就可能会踌躇,会犹豫,我们却以七千精兵挺进赤亭关,与毗伽交战,交战不许大胜,只许半胜半败,使毗伽不至害怕,又没法全力攻克高昌城。再以三千兵马进驻伊州北部,截断北庭回纥东面的归路。同时以一万轻骑绕楼兰古道,走银山大寨,尽携焉耆兵马,忽然攻克天山县,截断毗伽西面的归路。到了这个地步,毗伽要走也不能了,不是投降,便是死战,我们却可再陆续追加兵力,与高昌城内守军里应外合,如此则有机会将北庭回纥尽歼于西州境内。” 石拔等听得眉飞色舞,张迈亦微微点头,薛复续道:“只要毗伽一死,北庭灭亡,我军可趁势北进,天山以北可一鼓而定” 啪的一声,张迈双掌一击,似要赞成,但他还没开声,慕容归盈赶紧叫道:“不可万万不可” 薛复一愕,道:“请老将军指教。” 慕容归盈道:“薛将军,你的前一套计策是很好的,但若按照你的后一套计策,请问这场仗要打多久” 薛复默然不语,慕容归盈道:“少则三月,长则半年,真要决出最后的胜负,只怕要熬到严冬,利用大寒天气将北庭回纥冻死在高昌城外,老朽说的没错吧。” 薛复道:“那是最坏的情况,但或许不需要那么久。” 慕容归盈道:“但也很有可能得拖这么久,甚至更久,对吧” 薛复道:“毗伽之军势,虽比狄银稍强,但我军如今之军势,又远胜过当日围攻狄银之时,玉门关既可一战而定,高昌亦有可能” 慕容归盈道:“玉门关之战,有半数成于诈道,纵然如此,若不是大将军在乱局中鼓起肃州士气,能否全歼狄银还是两说。王者用兵,以奇取胜者不可久倚,诈道可一不可再,可再不可三。而且庙算战争,未虑胜,先虑败薛将军,我想问你是否计算过,如果战争拖延到冬天,我军的损失会有多大” 见薛复不肯回答,慕容归盈道:“那就老夫来说吧。”他面向张迈,道:“大将军,如果战争拖延到冬天,就算我军最后能够取胜,军中精锐也必将有折损,高昌城内伤亡亦必惨重,高昌城外百姓,只怕只怕都难以保全。” 他这句话其实还是委婉了些,乃不忍说出“死尽死绝”四字。 石拔等本来有些兴奋的脸听到这里也都黯淡了不少,慕容归盈继续道:“而且还不止如此这个冬天,要挨过去还容易,但是大兵过后,必有荒年,这场仗已经误了今年高昌和瓜州的农时,若按照薛将军的第二套方略来,则接下来这半年中瓜、沙、焉、高四州非但无法休养生息,反而还要继续勒紧腰带以维持这场战争,而高昌在来年更将成为一方死域总之,这场战争打到现在整个陇右道已经伤筋动骨,若再迁延下去,持续到冬天,误了播种,只怕明年高昌、伊州、瓜州三地要饿殍遍野啊而沙州、龟兹、焉耆由于今年戮力于战争,除非上天特别眷顾,否则也断难丰收三州大饥,三州半饱,如此国邦也不用外敌来侵,自己就非崩溃不可。” 张毅、海印等都听得暗暗点头,薛复却道:“虽然有这样的可能,不过也未必会恶化到这个地步,老将军的这番言语,其实有些危言耸听。” 慕容归盈道:“兵法云:先为我之不可胜,而后谋敌之可胜。破国以歼敌,非正道也。老朽以为,如今应以东进为务,先收河西,解放汉民,以耕以牧,等打好了根基,充盈了国库,我们便有了争霸天下之国本,毗伽之流何足挂齿” 薛复却摇头道:“不然,所谓先富后强之论,未必正确。我大唐太宗皇帝之英明神武百年不遇,贞观之世更可睥睨千古,可太宗皇帝在定鼎天下之后,积二十年之国力,却拿不下一个小小的高句丽,为何不是太宗皇帝无能,也不是大唐国势不够强大,而是时势使之然若我们先定河西,容得毗伽从容退去,我料等我们占定河西以后,天山以北必有重大变化今日我们忍一忍痛楚就能办成的事情,将来也许花费十倍力气也不能成功,事情宜先难后易,不宜先易后难大将军,我军自起事以来,从未见难而畏缩而总是于大危险中求大胜利,否则如何有今时今日之成就愿大将军坚持我军一贯之传统,勿为苟安之论所动。” 他们二人争论到此已相当深入,石拔等都插不上嘴,田瀚更是听不大懂,张迈本来站着,这时也坐了下来细细思忖,问李膑、慕容春华道:“你们看怎么样” 李膑道:“事业小时,宜于火中取栗、险中博胜,但如今我们的事业大了,则一味冒险恐非正道。我军取龟兹、取焉耆、取高昌、取河西,接连用险,犹如弓弦绷紧到了极点,我恐继续用兵,龟、焉、高三镇军民会难以承受。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现在是弛一弛的时候了。” 慕容春华却道:“我却以为薛将军所言有理。” 孙超忽道:“大将军,孙某能说几句么” 他是后唐所封的“河西节度使”,之前曾有意将这个名头让给张迈,但张迈却对后唐的封号没什么兴趣,便委婉谢绝了,然而孙超的这番美意张迈自然心领。 这时孙超以尊客身份位列帐中,张迈听他要说话,忙道:“孙公请说。” 孙超乃道:“河西各州割据已久,胡人为主,汉人为奴,汉家子孙期盼王师,几已百年,然而中原几次兴盛,却总是无法进入河西,为什么就是因为西北胡人势大,所以中原王师也只能隔着黄河兴叹啊。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天赐良机,河西诸胡一闻大将军之名尽皆丧胆,若趁此机会擂鼓而东,则肃、甘、凉、鄯、兰诸州可以一举平定,但若是错过了时机,我怕各州很快又会各成割据,那时候大将军再要重新收取一统,便难之又难了” 慕容归盈道:“孙兄所言甚是自古得陇方能得关,得关陇则得天下,关中乃华夏之心腹,河西乃华夏之肘腋,至于北庭一地,却是手足之福患,虽不能说不重要,毕竟不能与关陇相比。河西胡汉杂居,而以汉民为主,得一州,则有一州之力,得一民,则多一民效忠。北庭则地为胡野,人为夷狄,得其地不足以充盈国库,俘起民不能得其真心,先取疏,后取亲,实非智者所为” 薛复哼道:“我却以为,正是河西多汉,因此可缓,北庭多胡,因此要急。” 张迈道:“这又是何说” 薛复道:“河西乃汉家旧土,又无天然屏障,其势难以独立,早取迟取,总是囊中之物,搁置着也无所谓,北庭却是可胡可汉,又有天山的天然屏障,因此必须趁此机会戮力夺并若是迟了,恐往后可能会永处域外,难以回归了。” 慕容归盈却连连摇头,道:“不见得,不见得。” 两派意见争锋相对,互不向下,张迈心中虽有倾向,但一时也难以决断,忽然想起帐中还有一人未曾说话,便向他看去,正好薛复和李膑同时想起,也都向他使眼色要他助己,一时间大帐之内,人人目光聚于杨易。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一章 重新崛起的东方 巴格达。 这是一座曾经与长安齐名的世界性大都市。 在大唐典籍中被记载为“黑衣大食”的阿拔斯王朝,在一百多年前曾经盛极一时,巴格达的辉煌也在那一百年中达到了顶峰。 然而盛极必衰的轮回并非中国的王朝所独有,而是全世界任何国家、任何政权所必须经历的过程。 从一百年前开始,阿拔斯王朝就开始衰落,正统的波斯贵族开始丧失权力,突厥人掌握了军权,他们废立哈里发,将整个帝国搞得乌烟瘴气,阿拔斯王朝开始分裂,地方政权纷纷割据,正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遥远的西方帝国也未能逃过这条铁律。 如今,巴格达已经彻底丧失了其政治上的地位,只是沦为名义上的帝国首都,不过这座城市仍然是西方世界的宗教中心与经济中心,这个时代,东方的战乱尚未结束,而欧洲那还是一个猴子乱跑的大陆。 城门开启,大商人法蒂玛迎来了他的老朋友来自萨曼的丝绸商人赞吉。赞吉的背后有一百五十头骆驼,其中八十头骆驼上是暗藏武器的勇士,另外七十头则驮着沉甸甸的大箱子。 巴格达的治安并不好,同样雇用了一大群保镖的法蒂玛匆匆将老朋友请回家去,在地下室打开那些大箱子,让法蒂玛吃惊的是,七十口箱子里头,竟有五十箱的丝绸。 “真神保佑”法蒂玛赞叹道:“赞吉啊,我的兄弟,你怎么能够搞到这么多的丝绸我的朋友,我可多久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的丝绸了。你看它的色泽是如此的明亮,你看这手感是如此的光滑,啊,赞吉啊,你要发大财了,你带来了五十箱丝绸回来,我敢说你回去时带走的就是一百箱的黄金” 赞吉笑了起来,问道:“现在这边的丝绸价格怎么样” “高得很,高得很,各地的商人,见到这些丝绸就会像饿狼见到羔羊光是巴格达就能将这些货物全部瓜分掉,拜占庭那边想分一杯羹都难。”法蒂玛说:“不过这么多的丝绸,我想你多半是积攒了很久,咱们最好不要一次卖掉,那样卖不掉最高的价钱,咱们一点点地卖,一年出个十箱,啊,这五十箱子丝绸,足够你在这里过上天堂般的生活了,赞吉,你别回去了,就留在巴格达吧。” “我才不留在巴格达呢。”赞吉说:“这座摇摇欲坠的巴格达有什么好处你们这边太乱了你都不知道这一路我是怎么过来的听说南边最近又出叛乱了,是么” “嗯,是的,是设拉子的布韦希家族。”法蒂玛说:“布韦希家族三兄弟最近是越来越强大了,不过我并不是很担心他们,其实我觉得也应该有一个强大的人来结束这混乱时局了,或许,布韦希三兄弟也是一个选择。” “只是也许而已,对吧。”赞吉说:“我是从东边来,也听过他们的一些事情,不过他们要成气候,却还需要时间,那样变数太多太大了。” “那总好过你在东方啊。”法蒂玛说道:“布哈拉虽然好,撒马尔罕虽然繁荣,但和巴格达相比也只是两座外省的省城,哪里比得上这里呢。当然,如果你只是要保平安的话,边远地区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赞吉笑了起来:“保平安,我可不是要保平安,我在做大生意呢。这次我不顾艰辛万里迢迢跑来巴格达做这笔生意,为的就是储足资金好去东方” “去东方”法蒂玛说:“应该说,回东方吧。”法蒂玛认为赞吉所说的东方就是萨曼,“奈斯尔二世确实是一位贤明的君主,在他的统治下河中应该还有十年以上的平安岁月,不过我不认为那里是做大生意、创大事业的地方。巴格达虽然乱,但作为世界中心的地位是不会变的,而且有的时候,越是乱,就越有机会赚钱” 赞吉又笑了笑,法蒂玛注意到这次这位朋友的笑容带着几分怪异,好像自己说错话了一般。 “赞吉,我的朋友,你为什么有这样的反应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的情报确实落后了。”赞吉说,“东方早就天翻地覆了,而且我说的东方,也不是萨曼。” “不是萨曼,那是” 赞吉没有马上回答他,却说:“刚才你说,巴格达是全世界的中心,嘿嘿,但你别忘了,它可不是唯一的中心。” “嗯,”法蒂玛沉默了一下,说:“那你是说君士坦丁堡吗那里确实也繁荣,不过你应该知道,自从我们天方教兴起以后,十字教就彻底不行了,罗马帝国也将成为一个永远过时的传说,你看吧,越往后,巴格达的地位就会越发超越君士坦丁堡。” 他留意到了赞吉那不以为然的神情,问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对,对,对极了。”赞吉说:“不过你说的,都是西方的情况啊,而你别忘了,这个世界,还有另外一个中心” 法蒂玛似乎想到了什么:“你说的是” “长安大唐的长安洛阳大唐的洛阳”赞吉道:“那才是能与巴格达并驾齐驱,并且在以后会前途无量的城市啊” 法蒂玛呆了呆,忽然笑了起来:“赞吉啊,你别跟我开玩笑了,长安洛阳大唐那是我们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时候的事情了,只能拿来怀旧的。” 赞吉冷笑起来:“所以我说,你的情报落后了”他拍拍那五十箱丝绸,道:“这些货物,你最好赶紧帮我出了,越快越好” 法蒂玛见他说出这等违反商业法则的话来,却又知道自己的这位朋友绝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忙问:“老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东方是不是出大事了” “嗯,是出大事了。”赞吉说:“我带来的这些丝绸,都是于阗的货,于阗的丝绸产量虽然不少,但质地却还不算是绝顶的。再过一段时间,丝路可能就要彻底重开了,如果来自中原的丝绸涌过来嘿嘿虽然真的重开或许还要几年,但只要消息传到,丝绸就会降价,这个你我都明白的。” 法蒂玛大惊:“老朋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呢” 赞吉道:“东方出现安西唐军的事情,你听过没有” “安西唐军”法蒂玛摇了摇头。 赞吉又说:“一位叫做张迈的将军出现,你也没听过” “张迈那是一个中国人的名字么” 赞吉有些奇怪:“你不会闭塞到这个地步吧岭西两大强国回纥与萨曼五路大军围攻疏勒却被打败,事情那么大,就算是巴格达,应该也有传闻了才对啊。” “你是说那事啊,”法蒂玛说:“那个我自然知道,啊,对了,张迈,嗯,好像是那个名字。” 唐人的名字翻译成阿拉伯文就会变得很古怪,正如阿拉伯人的名字翻译成唐文一样,会让人很难记得。 “对,就是他”赞吉说:“老朋友,我给你一个奉劝,从今天开始要记住这个名字,包括他的各种译法,以后只要听到他的事情一定要特别留意,或许会给你带来难以想象的商机呢。” “为什么呢” “因为,他将可能是一个改变世界的人”赞吉说:“现在天方诸国消息灵通的人,虽然已经知道了疏勒那一战的大略,却都不知道疏勒那一战的结果这位叫做张迈的将军,他可不止是一个会打仗的人啊。他在取得军事胜利后的短短一两年间,就建立了一个秩序井然的强大国家来,他统治下的属民如今的那种振奋昂扬的精神状态,不是这个世界其它任何国家能够比拟的。萨曼和那个新兴国度相比,不过是一个坐在夕阳底下晒太阳的老人,而巴格达这边,嘿嘿这个连安定都谈不上的地方,更是没法比较了。” 安西唐军在军事上取得的胜利很容易就传遍诸国,而内政与民生上的进展则没那么容易成为广泛传播的新闻虽然后者一旦传播开去将会有更加深远的影响。 法蒂玛敏锐地觉察到这将是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忙拉住赞吉,说:“朋友,快,来给我说说这位张迈将军的事情。” 巴格达的夜景也是很漂亮的,但郭俱兰却没有欣赏的心情。现在这个少年是赞吉商队中的一个奴隶,不知道的人都管他叫突厥奴,因为他是从“突厥地区”被卖过来的。 突厥地区,突厥地区现在似乎已经没有人记得,那里原本乃是大唐的领土。 “还能回去吗” 郭俱兰不知道。 当初城池陷落的时候,他本来是想往东走的,无奈人被俘虏,被贩作奴隶,又被辗转易主,结果便越走越往西边来,到现在,离疏勒已经遥远得不可企及。但是间或传来的关于唐军大胜的消息,还是激励了他,让他坚持下去。 其实,郭俱兰的汉语还说的不是很流利,其实郭俱兰的血统中胡人的因素占得更多,但现在他却已经固执地认为自己乃是一个唐人 就在郭俱兰思绪飘飞的时候,主人家的管家带了仆人拿了许多美酒来,款待赞吉所有的下人。郭俱兰只是一个奴隶,居然也分得了一壶美酒,一份佳肴。 “天啊,那里真的这样” 走出地下室后,法蒂玛将赞吉邀请到了他的密室一间布置得华丽而舒适的房间中,本来还会有波斯女奴来服侍,因为要谈论的事情太过重要而省略掉了这个环节。 就在刚才,赞吉给他描绘了安西地区的法律、关税和政策细节,以及安西官吏的清廉。 平心而论,安西的施政还远称不上完美,郑渭和张迈构建的法度虽然不错,许多地方都还在有待完善,然而一套秩序毕竟已经建立了起来,自库巴以至于银山大寨,大的动乱结束了,道路可以平安通行,而公开的关税制度几乎可以让商人在出发之前就计算出行商大致的成本。 “当时我在撒马尔罕已经快破产了,是抱着一试的心情,筹借了最后一笔钱,去了宁远。”赞吉说:“结果我从宁远到疏勒,从疏勒到于阗,跟着又从于阗跑回宁远,来回跑了四千多里的路居然只用了四个月” 法蒂玛惊诧起来:“四个月”他虽然没去过宁远、疏勒,但那段路程也多听人说过的,自然环境的艰险也不用说了,其实更阻碍交通往来的,乃是政治上的隔绝与治安的恶化在一个经常打仗或者盗贼遍地的地方,生意还怎么做 法蒂玛马上想到,赞吉走这么远的路而只用了四个月的话,就可以想见他一路上基本没受到什么阻滞了。 “是啊,四个月,”赞吉由衷地舒了一口气,说:“我走了一辈子的远商,这一趟商路是最舒服的,嗯,沿途那些半官营的客栈其实都才草创,床也不舒服,然而睡得安心啊,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头,我没一个行商在外的晚上能够像在安西境内行商的时候那么安心的。” 听着赞吉的描述,法蒂玛忽然想起了一百年前的阿拔斯王朝,那个时代的大食帝国,也是构建了这样一个安全的商路交通网络,让商人可以平安地到达帝国的各处,也正是这样的一个商业网络,让整个帝国充满了勃勃生机,大食帝国之所以能够达到媲美于大唐的强盛,可不止是靠着宗教和武力而已。 然而,这一切都成为了过去。赞吉叹道:“我翻身的这笔钱,就是在安西掘到的。离开安西以后,进入萨曼,情况也还好,萨曼的市井其实比安西现在还繁华些,可是那些官吏的嘴脸却着实让人感到讨厌。等离开了萨曼之后,走在前往巴格达的路上时,我是边走边后悔啊,这边的道路每一步都要提心吊胆,甚至进城了也不能安心,回想起在安西时的平安来,这边让我的感觉简直就像行走在通往地狱的道路上。老朋友,你说,我还会有心思留在巴格达吗”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喝酒,到了深夜赞吉便在酒精的作用下沉沉睡去,法蒂玛却还在琢磨着他的话,一个青年推暗门走了进来,在法蒂玛耳边低声说:“他的下人大多数都喝了酒醉了,可是还有四十个武士说什么也不肯喝酒,甚至不吃我们的东西,怎么办要动手不” 法蒂玛从桌底下摸出了一柄匕首,反复抚摸着刀鞘上的宝石,终于又藏了回去,说:“不,好好款待他们。” 青年有些不明白:“爸爸,你说的款待是” “就是好好款待他们,保护他们的安全。”法蒂玛说道:“五十箱丝绸在昨天确实已经值得我们动手,但现在却已经不值得了。我们的这位去过安西的老朋友,涨价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二章 压舱石 当初薛复取了敦煌以后,曾第一时间向渠离方面报捷,安守敬接到消息兴奋异常,高昌那边虽被阻住,他却马上将消息传到疏勒、宁远。 杨定国一听,马上将捷报遍告全境,这次东征的主力兵马,除了从岭西一路打过来的老兵之外,新军主要抽调自疏勒地区,因此在唐军统治的诸镇当中,以疏勒男丁最为奇缺,过去一年的农牧事务有许多都落在了老弱妇孺身上,百姓负担极重,这时消息传来,阖境欢呼雀跃,精神为之一振,杨定国趁机下田野,走村越落号召百姓努力耕作“在这样一个乱世,我们能在后方平安生活,靠的是前方将士奋勇作战,咱们这些老人、女人,无法直接上阵帮忙,也要将家理好,将田种好,将牛羊放好,让将士们回来时看到满野金黄,遍地牛羊,才知道我们在后方也不容易。” 百姓群相呼应,父亲想起儿子即将凯旋,妇女想起丈夫即将回家,均各振奋。杨定国又释放了一批已经学会唐言的奴隶,授予他们耕地草场,以激发这批人的积极性。 宁远那边郭洛一接到信报,心中大定。便请刘岸,召郭汴、何春山等人商议。 郭汴兴奋地几乎坐不住,说道:“咱们也响应东边,狠狠地宰阿尔斯兰一刀,东边的兄弟在立功,咱们若没点功劳,会让他们看不起的。” 刘岸却道:“不可我们可以用威,不可动兵。即将结束的这一仗咱们是以一敌四,实将我们的力量都用尽了。接下来有一段时间我们将会对外威名大震,同时却是内里虚弱,疏勒今年的收成必不如前,高昌身陷战乱,来年只怕要生大饥荒,需要其它州镇接济,如果形势严峻的话说不定还得从宁远抽调部分粮食。如今宁远的局势极好:西有贪财畏战之富邻,北有山河阻隔之险要,防守起来不费功夫,一府足以控亦黑城,一营足以扼冲天砦,军队就地驻防,耗费的钱粮也少,正是如此大都护才能安心东征。这西守东攻的大略,要等到东面局势彻底定下才可改变,否则的话只怕要出岔子。至于说功劳,只要我们稳住了西线,那么东线的兄弟们每打下一座城池,里头都自然而然会有我们的三分功劳在,这个大都护心里是明白的。” 郭汴道:“但现在这样的大好局势,如果不利用,不是太可惜了吗” 郭洛沉吟片刻,道:“东攻西守是我和大都护达成的默契,国策不是战术,既然定下来就不可轻改。刘司马所言甚是,我们的一切行动,都以为东边的兄弟提供协助为依归。” 何春山道:“若是这样,如今高昌之围未解,我想东边大都护接下来不管要逼退还是反攻,都必定用兵北庭,我们可将消息泄露给阿尔斯兰,叫他畏惧后撤甚至图谋毗伽,如此可分北庭之势,也就间接帮到了东方。” 刘岸道:“这事却得小心,须防阿尔斯兰恐我们势大,反而与毗伽结成唇齿之盟。” 何春山笑道:“秦灭六国,六国也不是没有能人,也不是不知道秦国坐大的危险,然而始终无法真心联盟抗秦,为的只是家家都心存侥幸。阿尔斯兰这人我见过,他是岭西回纥的嫡派继承者,威权得来容易,在两河唯我独尊惯了,这些年来也没有人敢违逆他,萨图克全盛之时也在他面前装小,其实他的才具不如萨图克,当初萨图克并有怛罗斯与疏勒时,尽管势力仍然不及阿尔斯兰但发展势头已渐渐在侵吞这个兄长,但阿尔斯兰却从来不肯承认自己已经失去对萨图克的控制。同样,如今我安西的势力实际上已经凌驾于岭西回纥,但阿尔斯兰也不肯承认,仍然认为自己可以和我们平手抗衡。而且他不是面子上过不去而已,而是心里真有这个想法。所以这次他才没有按照毗伽所希望的直接攻击我们疏勒。若我们将东方大胜的消息泄露与他,我料他心里其实也会感到畏惧,但他不会就想到如何保命,而是会想着怎么样才能扭转形势,重新恢复到与我军抗衡的局面。” 便在这时,北边紧急来报:“阿尔斯兰攻陷俱兰城,张怀忠全体已经撤退到了怛罗斯如今张怀忠的使者已经入境求援。” 郭洛刘岸都微微一惊,郭洛问道:“张怀忠麾下主要将领,战死几人麾下兵马,战死多少” “兵马不知战死多少,千夫长以上长官,未听过有阵亡的消息。” 刘岸问道:“灭尔基呢” “灭尔基还在萨图克手里,但受前后夹击,已成为一座孤城。” 信使下去后,郭洛道:“萨图克败得可真不是时候若迟上半个月,这一败当可避免” 刘岸却道:“他也还不算一败涂地,我们仍然有机会帮他挽回颓局。” 郭汴道:“要不咱们直接出兵,趁机把怛罗斯收了吧。” 郭洛摇头道:“不行,现在还不到时候。且不说能否收了怛罗斯,就算能够,一旦我们收了怛罗斯,萨曼那边也要警惕起来,萨图克失了领地亦必怨怼,而我们对阿尔斯兰也得用重兵与他在俱兰城一带对抗,怛罗斯到俱兰城之间补给不便,取一边城而树三大强敌,太不划算。” 便传令要增援萨图克,何春山叫道:“将军,要帮萨图克化解危局,不用出兵,两封信就够了” 郭洛醒悟过来,便写了两封信:一封给萨图克,信中仍然是安慰、激励的话,并说东方已经取得了大胜,大都护已经夺取了敦煌,要他坚守怛罗斯,自己会尽快设法逼阿尔斯兰退兵;一封给阿尔斯兰,却甚简单,开头说了一句我军已取敦煌,正挥师北进围攻毗伽,跟着问阿尔斯兰为何对上次会猎天山北麓的邀请不作响应,“莫非大汗嫌北庭水草瘦瘠,愿献八剌沙衮为猎场若果有此美意,则郭洛当自来取。” 话说的客气,却是霸气尽露。同时命温延海在亦黑大张旗鼓地砍树做舟筏。 给阿尔斯兰的信送过去容易,但由于俱兰城已经陷落,阿尔斯兰取得此城后马上就派兵封锁了南部通往宁远的路口宁远与怛罗斯之间都是山间小道,封锁容易突破难,郭洛便派人送信经由库巴、白水城辗转进入怛罗斯。 萨曼在东方的守将这时也收到了萨图克的求援书信,他们也不愿意阿尔斯兰吞并怛罗斯,因此便放开了道路。 信使不久进入怛罗斯城,将书信当面交给萨图克。萨图克默默垂泪,向东而跪接过,对使者道:“我兄长阿尔斯兰大汗对我恨之入骨,如果怛罗斯失陷,我兄长势必不容我活命,请郭将军尽早出兵,若是晚了,只怕怀忠便再见不到大都护与郭将军的面了。” 郭洛上次为了安抚他,本已经将他的儿子送到怛罗斯让他们父子相聚,这时候萨图克又请使者将儿子带走,“万一怛罗斯城破,也好让我们张家留下一点血脉。” 送走了宁远的信使以后,萨图克召集诸将,说:“郭洛说张迈已经取了敦煌,这事是真是假他们说马上就会派兵逼退阿尔斯兰,你们看这话是不是真心” 苏赖道:“从语气来看,不像假的,而且推算时间,也应该是这个时候了。至于说派兵,他们不会派兵的。这么说只是要坚定我们防守之心罢了。” 霍兰怒道:“老将军是说他们将不顾我们的死活么” “那倒不是,郭洛也不愿意见到我们灭亡的。不过如果张迈真的已取了敦煌,那他也不一定要派兵,派出一个使者就行了。” 胡沙加尔道:“俱兰城虽然失陷,却也在我们计算之中,我军主力并未折损。如今宁远、萨曼都不愿意见到我们被灭,接下来一定会增援我们,背靠萨曼与阿尔斯兰周旋,足以耗到冬天叫他们不退也得退。” 苏赖道:“张迈若真的已经解决了东方之势,兵锋随时都会掉转。阿尔斯兰背后有这样的大患,是没法全心攻城的。所以怛罗斯一定能够守住,这一点却不用担心。灭尔基那边虽然只有一千多兵马,但粮草屯得足,我们又与术伊巴尔有过约定,守他个半年也没问题,不过我却以为,既然形势对阿尔斯兰不利,不如我们趁机向他投降吧。” 胡沙加尔与霍兰都为之愕然,霍兰叫道:“形势既然对他不利,为何我们还要投降” 苏赖没有向他解释,却看着萨图克,萨图克思忖了好久,才道:“你认为郭洛一定不会动手” “一定不会。”苏赖道:“张迈麾下几员大将里头,郭洛最是沉稳,最有大局观,因此不会贪功,不容易受诱惑,而且他是张迈的大舅子,又是郭师道的儿子,张迈如今的位子,一半出于安西军民的拥戴,一半也出于他的逊让,因此他本身也不需要贪功,只要镇住了宁远,将来不管安西的事业做到多大,他都不会被别人压下去。再说从安西这两年的行动看来,他们的大方略必然是向东扩张、对西防守,既然国策如此,像郭洛这样的人,就算有大利在前,他也不会轻易改变的。波斯海的商人有一句谚语:船大行得稳,船小易掉头。郭洛是给大船压舱,所以不妄动才是最大的智慧,因此这不是郭洛的缺点,而是他的优点,然而他的这个优点,却又正是我们的机会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三章 河西五都尉 当张迈已经夺取敦煌的消息传到俱兰城,阿尔斯兰忍不住骂道:“东方的杂种,真是没用”心头却是剧震。他的大军虽已逼近怛罗斯城,不久郭洛传来那封威胁味道极浓的调停信,阿尔斯兰当场将郭洛的使者骂了回去,然而听说亦黑那边在大造船筏,他内心深处亦自不稳。 就在这时候人报萨图克派使者来了,叫了进来,却是胡沙加尔。 胡沙加尔不但是萨图克的重要将领,而且在回纥一族中甚有威望,与阿尔斯兰也有亲,见到了他阿尔斯兰道:“胡沙加尔,你怎么还跟着萨图克东奔西走,回八剌沙衮吧,只要你归降于我,我会让你重新过上有尊严的生活。” 胡沙加尔道:“大汗,我这次来,正有这个意思。” 阿尔斯兰一愕,胡沙加尔说:“不但是我,就是副汗也准备向你投降了,只是希望你能接纳。” 葛萨丹摩喜上眉梢,连声叫道:“恭喜大汗,恭喜大汗大汗威震草原,萨图克不战而降,正是大汗声威所至” 俱兰城一战阿尔斯兰虽然夺了城池,但让萨图克的主力全身而退,心里本来很不是滋味,这时听说萨图克要投降,那真是有些出于望外,问道:“萨图克真有这份诚心” 胡沙加尔道:“是,不过我们可汗有个小小的条件。” “什么条件” 胡沙加尔说:“我们希望能够保有怛罗斯。” 阿尔斯兰一听皱眉道:“那算什么,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胡沙加尔说道:“只要大汗答应这个条件并通告全族,并将攻到怛罗斯周边的大军撤到俱兰城,大军撤退之际,我们便命术伊巴尔撤出灭尔基,并将怛罗斯面东的城墙拆矮一倍,以示再不敢抵挡大汗狮子般的威严。此后年年进贡。供物数量请定夺。副汗的两个儿子都被唐军捉去,去年副汗又生下一个孩子,已经立为世子,尚在襁褓之中,愿意交给大汗请王后代为抚养。将来大汗对外若再有战事,只要一道命令传到,副汗马上就会出兵来会。”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说:“大汗,我们回纥族内向来是各部分治,副汗对大汗的诚意,我想如今大汗麾下诸部都不能超过了吧,如果这样大汗都还不满意,那我们副汗就没退路,只好背城死战了。” 胡沙加尔对回纥内部的统治格局十分清楚,漠北民族脑中可没有强烈的郡县科层制的传统,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岭西回纥的统治仍然是介乎科层组织与部落联盟之间,阿尔斯兰各部的族长、酋长,其实都拥有相当高的自治权,诚如胡沙加尔所说,萨图克做到拆城、献地、纳质、上贡、从兵五项,那确实就算是重新纳入阿尔斯兰的统治体系中,阿尔斯兰可以声称一统岭西回纥了,当年土伦等人,以及今日麾下其它诸部,最多也不过如此而已,大部分部族甚至还做不到这五项。如果阿尔斯兰连这五项都不满意,那就说明萨图克只有与他死战到底了。 阿尔斯兰这时牵挂着东面的局势,他为了维持自己的脸面将郭洛的使者骂走,但若说他完全不担心郭洛来攻那就是假的,也不说张迈大军西回,就只是郭洛来攻也有可能逼得他不得不退出怛罗斯地区,那时候他的损失将更大不但无法得到灭尔基俱兰城,而且还将声威扫地。 而且灭尔基虽小,却如一颗背后芒眼中钉一般让自己极其难受,若能拔除灭尔基,再得俱兰城,那么这个怛罗斯地区便失去了一个完整的防线,萨图克光有一座怛罗斯是无法自立的,便道:“好,我答应他,不过他还得减裁兵马,不得我的允许,兵马数量必须控制在万人以下。如果萨图克做得到,我就让他来八剌沙衮做我的宰相。他毕竟是我的弟弟,我也不想逼得他太甚,若他能来八剌沙衮辅佐我,则我们兄弟和睦,上可以安慰父母在天上的魂灵,下也能给回纥诸部做一个榜样。” 胡沙加尔道:“大汗愿意原谅副汗,两位可汗重新和好,这将是回纥全族的福分。不过减裁兵马的事情,我得再向副汗请命,副汗向来不会违抗大汗的命令。只是怛罗斯新遭败乱,如果副汗马上就走,只怕南边的唐军、西面的萨曼都会生出觊觎之心,能否请大汗开恩,让副汗在这里镇守半年,半年之后,再到八剌沙衮任职。” 阿尔斯兰心道:“只靠怛罗斯一地,萨图克绝不可能在半年之内振兴,甚至没法养伤,只要灭尔基一到手,以后他再有异动,我随时都能打回来。”便答应了。 消息传出,阿尔斯兰麾下尽皆欢呼,他们离家已久,又知道副汗英勇善战,如今又只剩下一座城池,如果强攻对方一定拼死作战,料来这场攻城之战死伤必定惨重,说不定哪天就轮到自己头上了。因此听说萨图克投降,人人欢呼雀跃。 阿尔斯兰虽然答应,却还是稍有防范,军队只是慢慢地撤退,等他撤到俱兰城,萨图克果然命胡沙加尔驰命术伊巴尔撤出灭尔基。阿尔斯兰要术伊巴尔随自己回八剌沙衮委以重任,术伊巴尔却说:“我隶属于副汗,这支军队是副汗交给我的,我必须先将这些部民带回去交给副汗。等到副汗允许,我再来八剌沙衮向大汗效忠。” 这却也是漠北人的习见,阿尔斯兰也不以为意,灭尔基一易主,阿史那科伦苏马上劝阿尔斯兰杀掉术伊巴尔,将他的军队吞并掉,然后重新发兵攻打怛罗斯。 葛萨丹摩忙道:“不能这样,万万不能如果大汗这样做,那是失信于回纥全族以后大汗的命令,还有谁敢信从” 阿尔斯兰亦点头说:“我岂是出尔反尔之人” 便放术伊巴尔回去,却让葛萨丹摩定下一个极重的供物数字,他已经计算好了:接下来如何加大供赋,如何劝诱萨图克的兵将,如何限制对怛罗斯城的补给,如何暗中派人骚扰属于怛罗斯的牧民农夫,一步步地压榨萨图克的生存空间,又如何命令萨图克攻击萨曼、骚扰宁远,让他得罪诸国,但同时又埋伏重兵,萨图克如果顺从那会一步步落入他的圈套,如果不顺他便马上发兵,名正言顺地压垮怛罗斯。 术伊巴尔一回到怛罗斯,萨图克果然派人将幼子送了过来,阿尔斯兰的大军分批东撤,准备回老家过冬,同时萨图克果然开始拆矮城墙,阿尔斯兰听说这才放心回去,却命葛萨丹摩的弟弟统领一万五千大军驻守俱兰城,又派心腹重将进驻灭尔基,以为掎角之势,这道防线一立,就算萨图克想要造反亦不容易成功了,而阿尔斯兰若有灭萨图克却随时都可以长驱直入,再也没有障碍。 又过一个月,萨图克果然下令裁兵,结果却激起了手下的激烈反应,大将霍兰不忿萨图克之软弱,认为他先降张迈,后降阿尔斯兰,没有半点立场,因此据理力争,却被萨图克当众打了一通,霍兰羞怒之下,率众向西遁入火寻海周边去了。 连霍兰都走了,许多被裁之兵将不肯就此做个苦巴巴的牧民,以多星散而去,怛罗斯登时荒凉了不知多少,阿尔斯兰派人前去检查,发现城中只剩下七八千军马,至此八剌沙衮方面心中大安,虽然供物一事有些推三阻四,胡沙加尔老是说怛罗斯破败之余,筹集不到这么多的钱粮,求阿尔斯兰宽限几个月,待过了这个冬天再说,“否则怛罗斯城内城外的百姓,只怕全部都得冻死饿死,还请大汗看在怛罗斯城内也都是大汗子民,宽限到明年春天。” 就在这时东方的形势又发生重大变化,因此阿尔斯兰的心思也就渐渐的有些转了。 萨图克忽然产生了这么大的变化,郭洛自不可能不知道,与刘岸何春山商议说:“你看萨图克这么做,为的是什么” 刘岸道:“萨图克性如豺虎,他肯吐出一块肉来,必是为了更大的一块肉,他屈膝下跪,受他跪拜的人反而要小心。他这番向阿尔斯兰投降,我看该担心却是阿尔斯兰。” 郭洛道:“我也想到他是要谋算阿尔斯兰,只是如今的做法,等于将自己的性命一点点地交到阿尔斯兰手上,弃灭尔基要塞、拆怛罗斯城墙,又献质子,减兵员,既得罪了我们和萨曼,又弄得内部众叛亲离,不出一年,阿尔斯兰就能名正言顺地将他玩死。” 刘岸道:“我看却没这么简单,不如我们再派使者,去责他背盟,看看他有什么反应,再做打算。” 西线风云变幻之际,东线上唐军内外的博弈也在继续。 张迈立帐于常乐,问诸大臣部将接下来的战略,薛复主西攻北庭,慕容归盈主东收河西,张迈一时不决,便问杨易的意见。 杨易在众人的目光下沉吟了许久,因想起那晚和郑渭的深谈,欲待开口,却觉得帐中人太多太杂,有些话说不出口,就在这时帐外马铃声响,张迈喜道:“来了” 原来张迈自屯大军于常乐,却派薛云山、曹昆、姜山、窦建男、薛云飞五人各率一千二百人,乘胜进入肃州地区,以窦建男为向导,薛云飞为后勤,收取肃州。 那马铃是他赐予薛、曹、姜、窦五人的,命他们战事如果顺利,便可于报捷途中在马上绑上铃铛。大帐之内,只有杨易石拔等寥寥数人对此心中有数。 这时听到了马铃声,张迈传令特许信使骑马到帐前。 不片刻信使驰到帐前,翻身入帐禀道:“启禀大都护”河西五将出发的时候,慕容归盈等都还没奉张迈为大将军,所以信使仍然用旧称呼。他来得急,不断喘息,张迈笑道:“不用着急,慢慢道来。” 看了马小春一眼,马小春已经取了一倍马奶上前让他润喉,顺便俯下头在信使耳边耳语一句。 那信使谢过接了,仰头灌下,然后才道:“禀大将军,薛曹姜窦五位副都尉在大将军指点下,从泽北突入肃州,过独登山,一路都无阻碍,三日即达肃州首府酒泉城,肃州百姓惊慌错乱,甘州回纥大将药罗葛狄平率领残部扼守城池,窦建男副都尉振臂宣扬大将军复唐爱民之意,城外汉家农奴纷纷揭竿而起,助五位将军攻城。围城不足三日,甘州传来消息张掖乌重胤公的后人,在汉人中大有声望的父老乌爱农号召汉民起兵,将张掖城内四尺以上回纥男子一夜杀尽,占了城池,驰书请我军前往增援,薛云山等五位副都尉以大将军曾授便宜行事之权力,便委曹昆副都尉引一军前往”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帐内的诸将几乎都屏住了呼吸听他叙说,信使好容易吞咽了一口口水,继续道:“曹副都尉以八百骑兵,三天三夜驰至张掖,抵达时只剩下五百人,但我大唐旗帜一插上张掖城头,登时满城欢呼,声震百里甘州规复的消息传到肃州,城内汉民当即起事,杀了狄平,开城迎接我军卑职从回来之时,凉州亦已传来消息,河西各州父老,都恳切齐邀大都护尽早东巡以定河西” 帐内诸将听闻,个个又惊又喜,张迈大喜道:“我本只是想让五将取肃州,不想他们连甘州也替我收了好,好河西五将克建奇功。中谋,你说当如何赏赐” 张中谋地位还不高,这时在帐内是任记录军帐会议的书记,便道:“此功劳可赏银百两,丝绸五十匹,敦煌美宅一处,全体有功兵将,晋升一级。” 张迈哈哈笑道:“丝绸美宅就先免了,我们正待马上厮杀,这么快就要这些享受的东西做什么别折了锐气传令:赏五将汗血宝马一匹他们五个都还是副都尉,我再升他们一级,转为都尉”又对帐内诸将道:“这五位河西新都尉乃是新归之将,却马上就建立奇功,帐内诸位老将,不要只是我赏赐,你们也给他们一点表示吧。” 杨易微一沉吟,便取了自己头盔与横刀,赏赐了薛云山,薛复、慕容春华、石拔三人也各效仿,各取头盔、横刀赏赐姜山、曹昆、窦建男三人,李膑脱下护身软甲以及于阗玉带,赏赐了薛云飞。 张迈命人取了头盔、横刀、软甲,命郭漳、田瀚道:“你们二人辛苦些,现在就往肃州走一趟,代我赏赐他们,叫他们好好作战,守好疆土,善待新民,我回头便派大兵来援。” 郭漳、田瀚领命去了后,张迈笑道:“甘肃既收,河西便成囊中之物,本来计议大事,不宜轻佻,但如此捷报,值得浮一大白,小春,且上美酒来,列座诸位,各自满饮三杯,待庆贺过甘肃大捷之之后,再议不迟。”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四章 难处之将 马小春上酒,诸将满饮三杯后,满帐尽是酒意,张迈笑问诸将接下来该怎么办,慕容归盈、孙超等都道:“河西父老,盼大将军如盼父兄,请大将军尽早东巡,以慰诸父老之望。” 张迈本来的意思倾向于先灭毗伽,这时听得东方汉民拥戴自己,颇为意动,薛复则道:“东方父老盼望大将军,高昌兵将便不盼望了么” 慕容归盈道:“北庭之兵可依薛将军第一套计谋退之,河西局面千古难逢,万不可失。” 张迈问杨易道:“杨将军,你看如何” 杨易道:“双方都有理,如今我们兵力亦足,既然东西都需进兵,何不双管齐下” 石拔道:“这话说的好” 慕容归盈却道:“纵然双管齐下,也得分个主次。” 杨易道:“东方所需,乃大将军之威名,既然如此,便请大将军擂鼓扬旗东巡,西方所需乃是解围破敌之精兵,既然如此,便出动精兵北伐,一以名望德服,一以兵力征服,各有主次,并不矛盾。” 他这话说出来,慕容春华等齐声应是,薛复、慕容归盈也就没什么言语了,张迈笑道:“还是杨将军想的周全。春华,你便整治兵马,随时准备北上。李司马,东巡的事情,就劳你张罗了。” 一挥手,诸将退帐。 慕容腾回到自己的帐中后,低声与慕容归盈道:“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不过这却也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慕容归盈捻须笑道:“并不算两全其美,杨易献策之后,你没觉得大将军安排的整军人手,有什么异样么” 慕容腾道:“有什么异样嗯,父亲是说没安排我们” 慕容归盈笑道:“哪里就轮得到我们说到亲信,有安西那群老部属排在我们头里,说到新晋,你没看大将军正提拔那五个年轻的都尉么我们肯定是要跟随东巡的,河西的情况,大将军沿途会有话问我,东巡的事情由李膑来安排也没错,可北进的整军人选中,你不觉得有些怪异么” 慕容腾啊了一声,道:“对,对论理,北进的大将要么是杨易,要么是薛复,不该轮到慕容春华啊。” 慕容归盈道:“当然不是他,慕容春华只会是个副将,由他整军,是因为大将军心里还没确定主将的人选” 慕容腾道:“杨薛两人都是西域难得的良将,该选谁确实有些难了。” 慕容归盈笑道:“难处倒不在这里。杨薛两人,无论谁去,这一番都有七八成以上胜算,难处者,倒在于这一番功劳该给谁。” 慕容腾有些不明,慕容归盈将儿子拉近了,将声音压得更低:“张大将军能成为西北大唐之领袖,不是由于名份,而是出于功勋,既以功勋而立,则亦可以功勋而失。如今咱们安陇唐军,在大将军以下有三员难处之将,郭洛是国舅爷,留在西边镇守后方,不说他,剩下两人,则以杨、薛功劳最为显著。其实当初大将军就算不自己亲征,坐镇疏勒而派杨易主持东方战事,夺取龟兹不在话下,就是击败毗伽也未必不能,然而他还是离开当时的根本之地疏勒,自己来了,因为若让杨易连取诸镇,声威大盛,则安西的权力架构必生不稳。因此这一两年来杨易其实是被压着,直到这次同来沙瓜,患难与共,才再建大功。然而这场夺取河西的战争关键,明眼人谁都看得出乃在于薛复。此人水淹诸胡、诈取宁远、招降库巴、进逼龟兹、飞夺银山、奔袭高昌,最近更是力排众议,天降敦煌,若是再让他扫灭毗伽,尽取北庭,那他的功劳就要压过郭洛杨易,成为安陇自大将军以下第一人了,这个格局,不但对大将军来说不是好事,内部一旦不稳,对整个西北唐军来说,也不是好事。” 慕容腾道:“这么说来,大将军要压着他那么这次北进,应该会派杨易去了” “那却又难说了。”慕容归盈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薛复他并非新碎叶城嫡系,其影响仅限于军方,功劳再大,最多也不过做个李靖、李世勣,最坏的情况就是做了韩信。但杨易无论在旧派新派、安西河西、文臣武将中都广有人脉。若让他统领大军,一举荡平毗伽,那以他功劳之著,只怕却会成为更大的麻烦。” 慕容腾道:“那岂不是两个人都不能派那大将军就只能自己北进了。” “是啊,本来这样是最好的。”慕容归盈道:“但东巡河西,同样也是大事。只派几名小将前往,取甘州、肃州不是难事,但凉、兰诸侯眼看大将军虎驾不至,却必观望,若见大将军先西伊而后凉兰,则将犹疑。以如今形势而言,凉、兰这两个地方只能德收,不能力打,一打就有可伤害大将军在当地汉民心目中的民望。凉兰地近关中,如果在此行虐,京畿很快就会恶名风传。河西为大唐之侯宾,安西为大唐之要荒,以河西而统安西者为顺,以安西而统河西者为逆,此间微妙,乃是胡汉分野所在,大将军若是真是长安特使之后,就不至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会议散后,马小春献上醒酒汤,张迈道:“我没醉。”推开了。 日渐西斜,黄昏时慕容春华来报,说三军布勒已毕,随时都可出发,张迈皱眉道:“怎么这般快可别出了漏子。” 慕容春华道:“诸路大军抵达常乐已非一日,在杨将军的安排下早已经井井有条,末将只是传令整合、巡视诸营而已,并不费多少功夫。” 张迈道:“好,你且下去待命吧。” 慕容春华道:“大军已经准备好,主帅是谁,还请大将军示下。” 张迈道:“现在都已经近黄昏了,难道还需要连夜进兵不成你且下去休息吧。” 慕容春华也是识得进退的人,不敢再问,这才出来,马小春献上奶茶,要说什么,见张迈神色凝重,便不敢开口。如此直到天黑,李膑推着轮椅进来,马小春便将所有侍从遣走,自己识相地躲到一边去。 李膑进来后道:“大将军,东巡的事情,已经准备妥当了。” 张迈道:“好。” 李膑欲言又止,要出去,却还是回过头来,道:“大将军北进主帅,定了没有”他是司马,刘岸不在便是最高参谋,有资格问这句话。 张迈道:“你认为该派谁” 李膑道:“可派杨将军为正军,出伊州,派薛将军为奇兵,绕道走渠离,从银山大寨掩袭毗伽。” 张迈哈哈笑道:“那薛复可以不用去了,只要给阿易一万雄兵,他一个月内就会大破毗伽于高昌城下。等薛复赶到,阿易的人只怕已经在天山北麓了。”顿了一顿,道:“若是反过来,让薛复在东,阿易在西,情况只怕也一样。” 李膑道:“若不然,就让慕容春华统兵吧。” 张迈沉默了下来,道:“李膑,你说出这样两个答案来,分明对我的难处已经心知肚明。可我这样为难,并不是出于私心,怕杨易、薛复压过我而威胁到我的地位,而是因为眼下咱们这种稳定的格局来之不易,如果薛复或者杨易有一人功劳太过卓著,会影响我们内部的平衡。我最怕的,就是咱们内部的权力结构失衡而陷入到内耗中去那是我最不愿意看见的。现在杨薛两人为北进高昌的不二人选,若我不用他们而用慕容春华,将事情做得这样明显,就算薛复敬我,阿易爱我,两人对我并无芥蒂,只怕他们手下的部将也要认为我嫉贤妒能,那样同样对咱们的团结不利。” 李膑见张迈对自己坦诚相告,显得十分感动,说道:“大将军,既然你是这样的想法,那为什么不直接找杨将军、薛将军说明白呢” “这”张迈道:“这些话,对你还好开口些,跟他们说却有些难开口。” “难开口也要开口。”李膑道:“将事情摊开来讲,就算当面吵架,也好过大家都闭上了嘴巴彼此猜忌,那样反而会流于阴谋。你看今日议事,大家不都存了心机了么薛复难道就不懂得可以分兵可他又不敢自请为主将,反而自请为先锋。杨将军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以前还在灯下谷时,大家只怕不是这样子吧。就是在下疏勒的时候,大伙儿说起话来也畅快得多,但现在,连小石头有时候都懂得装糊涂了,这股风气,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张迈听得一惊,李膑又道:“大将军,我本来也是你的敌人,可自投效以来就十分庆幸自己没跟错队伍,咱们一路走来,无论敌人是谁都屡战屡胜,靠的是什么靠我们的兵力还是靠我们的计谋不是啊,我们靠的乃是我们没有敌人那么多的内耗。咱们的兵力、计谋都不见得比敌人强多少,可在许多关键时刻,敌军总是会犯错,计谋与战略的错误也就罢了,最致命的却是他们总在内部分裂,因此力分则弱,甚至互相扯皮他们兵力虽强,智谋虽深,但用在自己人身上的却比用在我们身上的还多。而我们却拧成一股绳所以才能百战百胜如今我们队伍越来越大,领地越来越多,军民越来越杂,出现分歧、矛盾也是应有之义,但我觉得,我们的核心团体却应该彼此坦诚,如果我们这些人都开始互相算计,让这股风气蔓延下去,只怕我们接下来的路走不了多远了。” 张迈听得跳了起来,叫道:“不错,不错,李膑,你说的不错就凭你刚才这一番话,河西一役的首功,就该是你的那北进的统帅,你认为该由谁来担任更加合适” 李膑笑道:“首功是谁的,无所谓了。至于说北讨毗伽的重任该由谁来担任,大将军既然感到为难,为什么不直接找杨、薛两位将军来问一问我想他们这会应该也还没有入睡。” 张迈道:“你说的对。”便要叫马小春却请杨易、薛复,不料便听帐外杨易咳嗽了两声,问道:“迈哥,你睡着了没有”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五章 交心 杨易走近张迈帐中,见到李膑,李膑微微一笑,道:“属下告退。”便走了。杨易问张迈道:“还没入睡在和李司马谈东巡的事情么” “不是。”张迈道:“我们是在谈北伐的主帅的事情。” 杨易问:“李司马怎么说” 张迈道:“他让我找你们两个商议。” 杨易沉吟着,说道:“迈哥,北伐主帅让薛复做吧,我跟你东巡去。” 张迈奇道:“为什么若有康隆做响应,与庸叔、奚胜里应外合,打败毗伽的胜算应该很大啊。” 杨易说道:“选薛复还是选我,不在胜算大小,而在别的缘故,这一点,咱们心里明白的。”说到这里他看着张迈的眼睛,张迈亦不回避,军帐之中静悄悄的,这个眼神交会过后,杨易在张迈眼中看到了暖意,心中欢喜,道:“迈哥,如今咱们的事业大了,外边的人,不免会有许多的想法,这些想法他们未必敢说,可我还是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中看出来了。但我却希望迈哥你知道,我对你仍然如在星火砦时一般无二,我敬你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长。今日的杨易,已经不是新碎叶城时的那个鲁莽小将了,可是我能有今天,也是从你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你带我们走出新碎叶城,走出死境,但我不想将你当作恩人,而希望一生一世,做你的臂膀永远不变” 军帐中又静了下来,连马小春都走开了,张迈站在杨易对面,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回想起过去几年的种种,与杨易并肩作战的场景都在脑中一晃而过,杨易说他从自己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自己又何尝不是在那些最艰苦的日子中,在那些最危险的夜晚里,都是眼前这个兄弟陪伴左右才熬了过去,才融入到这个新的世界。两人一起打仗,也一起成长,在昭山行宫,在灯上城,都是靠着对彼此毫无保留的信任才做到了无间配合。这是一种在铁火中锻造出来的信任 “阿易,”张迈想说,我对你,也是可以将我的生命托付给你,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哽咽了一下笑道:“臂膀是不会喝酒的,你做了我的臂膀,以后谁陪我喝酒” 杨易也笑道:“但是臂膀可以帮你杀敌啊” 张迈道:“做兄弟,又岂是为了因对方能帮自己杀敌如今帐外能帮我杀敌的至少有几万人,可能和我坐在一起喝酒说几句知心话的,却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杨易心头一热,眼眶也觉得暖暖的,似有泪水要掉下来,他觉得无端流泪乃是女流之事,反而尴尬一笑,男儿至此两心相照,再说什么也已多余,张迈拿了两壶酒来,虎皮椅也不坐,就手挽手坐在地毯上,碰壶痛饮。 酒到半酣,杨易道:“迈哥,对付毗伽的事情,就让薛复去做吧。” 张迈道:“只是如今薛复积累下的功劳已经很大,如果让他再立这场大功,怕我就得超拔他位列你与郭洛之上了。” “薛复的能耐,我素来佩服,”杨易道:“但不能让他压过阿洛。阿洛这两年来忍耐寂寞,镇守西疆,若不是他让我们没有后顾之忧,我们在东方的一切事务都无法进行,因此功劳之大难以估测,薛复功劳再大,你让他处阿洛之下没人敢有异议的。有阿洛与他平持相处,就不怕薛复震动到你,咱们内部的架构也还可以稳当。至于我,迈哥你就不用顾虑,该让薛复压我一头就让他压我一头,我不在乎,反正以后我仍有机会立功的。” 张迈道:“这个让我再想想。或许阿易,不如由我去对付毗伽,你拿了我的赤缎血矛,替我东巡吧。” “那可不行”杨易道:“东巡之事非同小可,这件事情却是谁也不能替你去的,就算是阿洛来了也不行。如今大唐没了,河西汉民又大多沦为胡族的农奴,如你在疏勒时所说,咱们接下来的大业就是要建立一个由我们来设计的梦想国度,而河西的汉家子弟就是我们这个梦想国度的新民,打仗的事情,我们可以假手,就算一时功高,将来事业更大时,这功劳自然就相形变小了。但拯救汉民、争取民心的事情,除了你,别人谁都不能碰,不然将来会留下后患。” 张迈道:“安西百姓,胡多汉少,虽然在我们手里能够暂时做到以汉统为主导,但这种人口情况若不改变,一两代人以后就要出大问题。所以河西汉民,确实是我们接下来要争取的最重要的力量,但咱们如今的领土宛若长蛇,东西延绵五千里。战争可以一年半载就打完它,争取民心却是件时间极长的活,若我一旦东巡,只怕三五年内就没法西顾了,那时行政中枢是随我东迁,还是让行政中枢与我分离若是随我东迁,只怕以后治理起来困难重重。所以我想着能否将首府暂时设在高昌,这里刚好位于河西与安西的中段,治理起更加方便。” 杨易道:“我和郑渭曾谈论过这个问题,但谈到最后我们都觉得,无论我们接下来几年扩张的方向是要向西还是向东,都万万不能将中枢设在高昌、龟兹、沙州、伊州这些地方,因为这些地方纵深发展的潜力不够,都没有成片的大块水土,全都是零零散散的绿洲,都是小国的规模,别说制霸天下,连作为偏霸首府的资格都没有。地理上虽然处于中段,但中枢乏力的话便没法制约属地,而要将军队集中在中枢,靠属地提供钱粮供养的话,又会给全境造成极大的负担。如果中枢设立在这里,往后注定了会分崩离析。” 张迈道:“我也知道长久来说安西是找不到可以立都的地方的,就是沙州格局也太小,只是如果将中枢移到凉、兰一带的话,又怕离西线太远,万一西边有事,中枢会反应不及。” 杨易道:“西周的京畿在关中平原,东进灭商以后,国土在函谷关以东的也有二三千里,但武王、周公没有东迁,只是在洛阳营造了一个陪都。秦国灭六国,形势也是一样,可秦国也没有将都城东迁。汉高祖扫平天下以后,选择定都地点,没选地理适中却格局偏小的洛阳,还是选了地理上很偏的关中,迈哥,你说是为什么” 张迈本来且说且喝酒,这时却停了下来,杨易又道:“其实地理偏不偏,应该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立都所在必须形成足够强势的力量来压服附属州镇,周、汉两代,立于长安的都比较强势,立于洛阳的都比较衰落,这里头的教训,我们不能不吸取。” 张迈道:“从现在已经得到的情报看来,关中已经有主,我们短时间内能得到的,最多去到凉州、兰州。” 杨易道:“凉州、兰州,作为万国之都当然还偏狭了,但如果能够开发得好了,要成为压服西域的中枢却也够了。如果能得到朔方,那形势就会更加明显。而且进入河西以后,我们再立汉家旗帜会变得更加自然。自汉唐两大盛世奠都长安、洛阳,关中与洛谷便成华夏人心目中首重的京畿之地。我听郭伯伯说,咱们汉家百姓有认庙拜神的传统,汉人久处边荒,久而久之也会被人视作蛮夷,胡人入得京畿,若能自化,久而久之也视之为中华,故谁得京畿,便得地理上之正统。关洛为甸服,其次为河西河东、齐鲁淮楚之地,再次之为吴越、燕代、巴蜀,这些是侯服宾服之地,由此进京问鼎,天下人也都还可以认同。至于安西、辽东、漠南、交趾,入我华夏版图虽久,却仍然被中原士人视作要服荒服,此皆戎狄蛮夷之地。我们安西四镇旧部,上百年来流落于荒服之外,中原人士会怎么看待我们已不可测,若我们能竖大旗于河西,得甘陇百姓认可,便可能进一步争取中原士民对我们的认同。但若我们将首府定在安西,只怕他们未必会承认我们。至于西线之事,我们或者可以参考周公之营造东都与布置齐国。” 张迈道:“你是说” 杨易道:“东都位于天下之中,随时可以出兵压服全境、驰援各地外患。齐国与关中相对,位于另外一个极端,却安排了一位强有力的重臣镇守,以负责起对东夷的开拓和对东方内部的叛乱。” 张迈道:“这个设想也有一定的道理,只是前提却是中枢所在必须足够强势,西周初年的关中有这个条件,但凉兰破败已久,能否如此却有待斟酌了。” 薛复的大帐中,他踱步出来,乌力吉从帐内追出来,叫道:“将军,你真的要去” “是的。”薛复道:“与其在这里患得患失,不如前去与大将军将事情说个清楚”说着便大踏步向张迈的军帐走来。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五章 大同 虽然处于边荒,然而杨易还是接受了汉族家庭的全套教育,因此他身在新碎叶城,自我认同上却是大唐的,在骨髓之中也有着一种对中原的渴慕,长安如磁,杨易如铁,天然相吸,郭洛等人亦如此。 但薛复却不是,尽管薛国曾是大唐藩属,然而那已经是不知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薛复的父亲学习汉家文化,是因为想要摆脱天方教与回纥的束缚,因此便自然而然要归依另外的大文明。天底下所有没有源文明的小国都是如此,要想摆脱一个大文明的影响,唯一的办法就是倒向另外一种大文明。 到了薛复这里,汉家的文化色彩已经很淡了,哪怕他的血统中可能流着大唐皇室的血脉,然而那也已经稀释了,尤其是青春期到成人这个阶段接受了激进派天方教的教育,对他的影响更是大得难以估计。在薛复这里,族系观念十分淡漠,超越族系的精神上的统一才是他的依归。 走到张迈的帐外,马小春很礼貌地走到了他的面前,杨易来时马小春可不敢挡驾,杨薛之间在马小春眼里存在着某种微妙而巨大的差别。 “薛复求见大将军。”薛复说道,这时他瞥见了帐内有两个人影靠在一起。 “待小的去禀报。” 马小春转了进去,帐篷里的两个人影站了起来分开,不久马小春出来:“薛将军,大将军有请。” 走近军帐,里头有一股酒气,张迈已经坐在虎皮衣上,杨易坐在一边。“杨将军也在啊。”薛复说。 “薛复,我这要找你”张迈道:“我和阿易刚才正商量着北伐主帅的事情,他推荐你做主帅呢。” “哦”薛复没有露出高兴的样子,反而问道:“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个问题可将张杨两人难住了。 “怎么,”张迈道:“难道你没把握么” “只要给薛复三万骑兵,我就有八成胜算。”薛复道:“但杨将军的话,应该也有这个才能,为什么却让我去而不让杨将军去呢” 张迈道:“你不想领命么” “不是不想,”薛复道:“不过我今晚来,却是要推荐杨将军担此重任。” 张迈和杨易对望了一眼,都感到意外,薛复道:“其实大将军的考虑,我也不是不知道,但是我认为处在我们今天的位置上,我们更应该为我们的事业考虑。我一直都认为,大将军所要创建的事业,是要将天堂移植到人间来,安西军中有人述说着你神秘的过去,但我却认为那真是主宰派遣你来到这片土地的征兆之一。你是我们的领袖,也是主宰在人世间的代言者,我拥护大将军的领导不是为了从大将军身上得到权位与财富,而是因为我从大将军的身后看到了一种仁慈与威严并有的光辉。我愿意在这种光辉之下奋斗至死而不求一物。我所求者,只是希望大将军能够不改初衷,对内善待百姓,建立井然的秩序,对外手持圣剑,消灭所有的民族,用战争来消灭战争,实现无国界的和平与普惠所有种族的幸福,只要大将军的努力是朝着这个方向,薛复便愿意作为大将军的前驱生死不悔、贫富不悔、贵贱不悔” 他说着单膝跪下,向张迈顶礼,张迈却有些不习惯,作为上司他曾不知多少次受过薛复的礼拜,但这一刻他却感到薛复这一跪不止是出于上下级的缘故,更有一种精神信仰在里头。 对于宗教,张迈素来敬而远之,哪怕是薛复要将自己作为一个教主来崇拜,他还是有些尴尬,说:“薛复,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可从来不是什么主宰的使者,我要恢复和建立的,只是大唐。” 薛复问道:“是什么样的大唐是拥戴那个已经灭亡了的李姓子孙么” “当然不是。”张迈道:“我心目中希望恢复的国度,并不是只属于一家一姓的。” “那么是怎么样的呢” 张迈沉默了,他心目中的理想国度,并不是一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不过杨易却忽然想起了薛复刚才的话,道:“便是一个对外消灭了战争、对内建立了秩序的大唐,她将让老弱者可以终老,让壮健者有所用其长,让幼弱者得到抚育,让贤能得以上位,让公平与信义畅行人间,让天下有公正的法律可以遵守” 薛复接着道:“使治下人人因为这份大业而受益,同时人人也为这份大业而出力,他们出力,却不一定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至少,我便是如此我相信杨将军也是如此这将是一个大公的国家,而不止是某个家族的庙堂,这将不止是汉家子弟所期盼的大唐,更是万国万族所期盼的大唐大将军,你所要努力的,是这样的大唐吗” 张迈没有回答,此刻他不想对已经表现得相当慷慨的薛复说太过激昂的言语,尽管他很明白要建立这样一个世界很难,然而他却不能否认,他的内心也期盼着这样一个世界的降临 “我希望我们的国家将来能够变得如此,”张迈说道:“可是那样的国度,离我们还非常,非常的遥远” “但是大将军在做了”薛复道:“我归顺大将军,是从疏勒的那个夜晚开始” 那个夜晚,疏勒城中一些唐民听说了大唐已经灭亡的消息而变得迷惘,张迈就在断壁残垣之中鼓励他们,告诉他们大唐之在否,不在于李姓之存亡,而在于唐民自身 “我们在,大唐就在” 那句话,深深地震撼了坐在墙角的薛复。 “我是从那个晚上开始,决定归依大将军的,可是我真正信服大将军,还不是那个晚上,因为会说话的人太多了,比如瓦尔丹,而有决心、有能力来建立理想国度的人,却只有大将军你一个从疏勒开始,到宁远,再到龟兹,再到焉耆,再到高昌,大将军一直都在一点一点地做你的人到了哪里,你的军队到了哪里,大唐的秩序,就到了哪里,这一点是整个西北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的如果不是由于毗伽的南侵,我想,现在高昌应该已经成为一片乐土了吧” 是的,尽管张迈的施政并不完美,然而他所努力的方向,却是所有国民都看得见的。 “大将军你已经建立了这样大的事业,却还不肯以君主自居,而只自称将军,而世界上其他的君王呢”薛复道:“他们只要占据一个小小的绿洲,就恨不得马上让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来参拜他们,高呼可汗,他们夺取土地、攻占城池、俘虏百姓,为的都是自己的私利与,所以他们的人到了哪里,贫穷与混乱就到了哪里,萨图克是这样,阿尔斯兰是这样,毗伽也是这样他们能力虽有高低,但在这件事情上却都没有区别这些奴役人的人都不配拥有领土,拥有人民,他们就如同草原上的青草,只是等待着大将军去芟夷,而杨将军和我,就是大将军芟夷这些青草的刀。” 薛复举起双手,道:“所以,不管是杨将军也好,我也好,谁北上进攻毗伽都是一样的。我们东进的这段日子,接触了许多习惯于阴谋诡计的人,让我们的一些勇士也受到了沾染。但是我今天晚上来,就是希望大将军知道,大唐军中还有着一群没有忘记理想初衷的男儿。我希望大将军知道,我们这些人都确信:我们的横刀挥处,带来的是秩序;而只要是被我们的马蹄踏到的地方,不管这片土地原本的主人是谁,在我们马蹄踏足之时,便从此是不可侵犯的大唐疆域。此次北伐,不是为了争霸,而是要消灭妄图颠覆我们所建立的秩序的罪恶君主而这次的东巡,只是要在河西建立新的秩序,让更多的人了解我们的信仰,加入到我们的行列。如果大将军能够以这种心情来安排人手,那我想,你应该很快就能扫除蒙蔽在你和主宰之间的乌云,看到一种最合适的安排” 而杨易亦单膝跪下道:“薛将军说的对我们此次东巡,不是要去被河西改变,而是要去改变河西” 不知不觉间张迈站了起来,似乎心意已决,一手搭住薛复的肩膀,一手搭住杨易的肩膀,道:“好,我们明天就出发,薛复随我东巡,解放沿途所有被奴役的百姓阿易引兵北进,驱逐毗伽。” 两人一起领命,杨易道:“只是驱逐么” 张迈道:“现在就消灭他,代价太大,收益太小。如果就此消灭了他,魑魅魍魉就会蛰伏起来不敢动了。我要尽快打通丝绸之路,以获取富国的资金,我要留毗伽一条狗命做眼中钉,好让我不会东进之后安于逸乐,我要他在天山北麓狂吠,让我们安陇全境都憎他入骨,我要留一道口子让他骚扰丝路,让所有的商人都支持我讨伐他,我要他串联我们的敌人,以作为我强兵的对象东方牛马蕃息、谷物大熟之日,便是我西顾之时,当再次西顾时,庭州将不是终点,阿易,你在高昌好好准备吧。薛复,你随我东进,我要鼓舞起河西汉民的斗志,让他们成为志吞四海的战士,我们这次将要得到的不止是新民,还有新军” 二将领命出帐,张迈倚倒在虎皮大椅上,眼皮微微下垂,似乎是葡萄酒的后劲发作,马小春进来,轻声道:“大将军,福安公主鸾驾到了。” 张迈点了点头,道:“让她进来吧。”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六章 甘州 秋,曹议金病死了,然而他的死竟然没有在河西引起多大的轰动,所有人注目的,只是即将到达甘州的张迈。 只看到这种人情变化,明眼人便知道:一个时代,过去了。 张掖,甘州汉民起义的领袖乌爱农正坐在城楼上,背后的张掖城在起事的那个晚上杀成一片血海,乌爱农崇信的是儒家的教义,以仁为本,原来也没打算用那么激烈的手段,然而那个晚上回纥人的反扑却出乎意料地猛烈,而汉人久受压迫也没人肯妥协,两相激荡之下,一场争斗便爆发了,但战斗分出胜负时双方都已经杀上了脑,便再也顾不得什么仁义了。 可是那一场战斗结束之后,乌爱农却心有余悸,甘州汉民欠缺武装,若不是甘州大部队远征在外甘州空虚,这场战斗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实在难以预料。 战斗结束之后,甘州回纥的父老分成两派,一派建议驰报中原,请中原皇帝派出兵马接掌甘州,还有一派则建议向刚刚在瓜北取得大捷的张迈求援。 乌爱农虽然认为中原才是正统,但他却认定中原政权一时三刻不会派军前来。 “中原弃河西已久,凉州孙超孤守凉州多少年了,也不见洛阳派一兵一卒渡过黄河,何况我们又在凉州之西,要等中原大军来到张掖,那不知要多少年一旦城外诸胡见我们势力孤弱,起而围攻,我只恐在座诸位都不得其死然” 其时张掖城外,各部各族都虎视眈眈,而汉人又未团结起来,城内汉民都被回纥人压迫得怕了,所以但听得马蹄声响无不一惊一乍,乌爱农当机立断,马上派人向西驰报,结果不出数日,一支骑兵便擎着唐军的旗帜奔到城外,军队的数量不多,却是换过武装的瓜北精锐张迈在击败狄银之后,大搜武器铠甲,将瓜北的菁华部队重新武装,所以这支轻骑兵的战斗力已经不低。 听说唐军这么快就抵达张掖,满城响起了欢呼,乌爱农大喜过望,对张掖诸父老道:“我们盼中原天兵盼了几十年也没盼到,如今张大都护的义军却数日就到达,沙陀李氏与西北张大都护,谁对我们更加上心,今后我们该何去何从,大家应该心中有数了。” 因此迎接曹昆入内,将大唐的军旗重新插上张掖城头,当天满城涌动,声震百里原本徘徊在城外的胡人部落则陆续退去。张迈在瓜北打的那一仗早已威慑甘州,连狄银都被张迈生擒,其它部族谁敢轻易去摸张迈的虎须 再过不久肃州城破的消息也传了过来,同时凉州的留守兵将也传来消息,希望张迈赶紧东巡,接掌凉州。至此凉、甘、肃三州连成一气,汉家声势大壮。乌爱农传出号召,临近不但汉民城乡群相响应,连胡人也有二十六部表示愿意遵命甘州胡人的人口本已经逼近汉人,但瓜北一役其男丁损折殆尽,没死的也多成了奴隶无法归家,留在甘州的势力已甚孤弱,没有足够的勇气抵抗有张迈做靠山的乌爱农了。 在这个清晨,乌爱农拄着拐杖,倚站在城楼上,等待着来自四乡八里的捷报。 张迈东巡的消息早已传到,算算日子他如今应该已在肃州抚民,只等肃州宁定,就要进入甘州了。 乌爱农这时奉曹昆为张掖的临时留后,将城内壮丁都编入曹昆麾下听起指挥维持治安,而曹昆也拥戴乌爱农作为张掖的权司马,署理甘州内外事务。在张迈抵达之前,乌爱农决定要献上一封厚礼。 “爹爹”乌爱农的儿子乌思仁跑上城来,兴冲冲道:“爹爹,城外七十八乡,都已经派出父老,今日黄昏之前会抵达城外,共迎张大都护” 乌爱农叮嘱道:“我刚刚得到消息,西北诸将已经拱戴张特使为骠骑大将军,以后要开口叫大将军了。” “是”乌思仁说:“大将军。” 乌爱农又问:“另外那件事情呢” 乌思仁从怀中摸出一本本子来,说:“我和城中子弟二十五人,分头往七十八汉乡探访,此外向我们投效的二十六部,也派了人去,已将每乡每部丁口登记在此,尚未统计。” 乌爱农道:“拿来”便在城头点算,大乡口数五六百,小乡口数百八十,七十八乡共计汉民两万三千四百人,丁一万四千五百余,二十六部口八千三百余人,丁三千有余,胡汉人口总共三万八千人,加上城内军民,刚刚过四万而已。 然而乌爱农大笔一挥,却将汉民数量变成了八万六千人,丁四万二千,乌爱农的次子乌思礼叫道:“爹爹,你算错了。” 乌爱农道:“我算错没错” 乌思礼道:“只有两万三千人,没有八万六千” 乌爱农哈哈笑道:“错的不是我,是你甘州乃是大州,虽然沦陷数十年,但近十几年已渐趋稳定,咱们汉家百姓,只要给个喘息的机会,很快就能恢复元气的。这两万三千人的数目,放在二十年前也不止,药罗葛氏统治甘州数十年,虽然欺压我们,可也没大肆屠杀,然而比之二十年前,人口却不增反减,这是为何只因为狄银不但要征收亩税,还要征收人头税,所以家家户户,藏丁的藏丁,匿口的匿口,造成户口每况愈下的假象。现在张大将军将至,诸乡父老虽然应命前来,但毕竟没和张大将军接触过,不知道此来是福是祸,所以都还不肯跟你说实话。但依我推算,二十年前最残破的时候,甘州汉民亦应该有四五万人,二十年过去,托了曹令公的福,甘肃二州与归义军没有战事,吐蕃自顾不暇,药罗葛氏亦未对外大动干戈,这二十年又没什么大灾荒,所以我料甘州汉民,口数丁数应该翻倍才是。若将逃到张掖河上游以及祁连山区的山民也都搜刮出来,或者还不止。盛世户口显,乱世户口隐,这些天我关注张大将军的所作所为,深感河西的乱世怕是要终结了。” 乌思礼想了想,说:“话是如此,但我觉得,爹爹,你不如还是将丁口的数字改回去的好。” 乌爱农问道:“为什么” 乌思礼道:“咱们乌家虽然也出过将才,但看看这些天陆续进驻的大唐军马,那等雄壮,那等威武,咱们这一带的子弟断断无法与之争锋,将来咱们乌家的出路,怕还是得在文治上寻思。可是要说文治,第一是丁口增长,第二是粮赋增多,你现在就将丁口数目写明白了,往后还怎么请功” 乌爱农哈哈笑道:“孩子,你倒也聪明,不过有时候要小心,别聪明过头了。这次来的人与别个不同,安西唐军长征变文你没听过么来的这位张大将军可是一个纵横万里的旷代英杰,从疏勒、龟兹的传闻看来,他手下也必有熟悉文事政务的人才,那便与狄银这等戎狄不同。再加上连慕容归盈那样的人也都投靠了他,你这等小伎俩只怕瞒不过他,到头来徒增他的反感而已。” 乌思礼却道:“会打仗,未必就能治国,这位张大将军来自西方,谁知道他的文政如何呢或许也只是一个比狄银更野蛮的强主罢了。强主精于战阵,未必精通庶务,我看我们不如做两手准备,若来的是一个英主,我们便全心辅佐他成就王霸之业,如果来的只是个穷兵黩武之辈,那我们就设法自保富贵,料来他初得甘州,总得依靠我们这些地头蛇。” 乌爱农不置可否,只是捻须。 这一日七十八乡的父老渐聚,甘州残破之余也没法提供食宿,都是这些人自带干粮,就在城楼下挨过了一夜。 第二日西面的消息不断传来,或说:“大将军已经离开肃州了” 乌爱农打听各种情况,似乎龙家在新政权下并不受待见,然而张迈以龙家从攻狄银有功,也就没有褫夺他们的田亩,肃州只是换了一批防守人马,文政一切照旧。 至于西面,折逋氏则不断派出骑兵在焉支山一带徘徊,似乎对张迈的东进充满了戒惧。 折逋氏乃是凉州地区半汉化的胡儿,他们占领了凉州城以外的大部分地区,奴役着成千上万的唐人做农奴,但由于凉州乃是汉家重镇,离中原又近,其族中聪明才智之士往往倾慕中原文化,又有部分人与汉家联姻,因此族内分成两派,一派主张恢复吐蕃传统,一派则主张进于中华。 乌爱农对折逋氏的动态十分关注,但张迈的大部队到达肃州之时,他的先锋薛云山与姜山便已先后抵达张掖,有着三千骑兵在城内坐镇,况且肃州那边又有大援在后,乌爱农对折逋家便不怎么担心了。 到了黄昏时,前方地平线沙尘渐起来,七十八乡虽然都答应派人来会,实际上抵达的只有七十二乡,望见沙尘,纷纷叫道:“莫非来了” 不久那沙尘蔽天而来,左右各三千匹骏马疾驰而至,中间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无数骄兵悍将拥着两面大旗近前,一面写着“唐”字,一面写着“张”字。 这是连狄银遇到也被歼灭了的大军,眼看如此威势,七十二乡乡民尽皆跪伏在地迎接,大部分人连头都不敢抬。 大旗渐渐开近,乌爱农大喜:“来了”拄着拐杖迎到城外,见车上坐着一男子,宽袍右衽,正冠而坐,欢喜地跪下迎接,道:“甘州留后乌爱农,率领甘州全城十二坊、城外七十八乡、二十六部,恭迎我大唐钦差、骠骑大将军”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七章 显户 慕容春华在薛复和张迈手下只是克尽一个优秀将领的职责,对政略决策总是有所保留,此外大部分时间都不说多余的话,这时杨易执掌北讨大权,他奉命作为杨易的副将,动态举止登时不同。 张迈交给了杨易三万大军,其中包括两万府兵以及一万沙州军队,此外在经过李膑加印之后还可以继续调动停驻于沙瓜的兵马。 大军将动,杨易想用薛复之计,慕容春华道:“薛将军所谋虽佳,然而却不是唯一的办法,我们何必将这等建策之功分给他何况这北讨之略,薛将军所谋未必最佳。” 杨易问道:“哦” 慕容春华道:“此次大将军以杨将军北讨,调薛将军扈随东征,此决策颇出众人意料之外,但我细细思索却觉得大有道理,为何薛将军近胡夷深而入汉家浅,若使其北讨,吞并毗伽,则北庭之众皆归其麾下,以近胡夷者统胡夷之众,上下互相影响,久之恐有离心之祸此乃众势所归,薛将军本人纵然忠诚亦难改变;若使其东征以教河西汉民,则如战国时赵国之胡服骑射,河西汉民汉统深厚,虽胡服骑射而不至忘汉。杨将军则本为汉家大族宗子,北上杀胡,得其人顺则化之,逆则杀之,得其地则辟为郡县,只要杨将军本人不叛便无分裂之虞。今毗伽人在高昌,大将军恐战争进行太久,祸乱及于来年,这是为君者的爱民之虑,深足敬佩。然毗伽勾引曹元德,袭我背后,围我妻儿,此为大仇大辱,不报则不能威慑诸胡因此属下认为仍当设法杀之北庭之众狼子野心,急切难化,不如夷平其族,清洗其地,待大将军引得东方汉民前来,再实其地。” 杨易道:“你是要用薛复的第二套计谋,来个关门打狗么” 慕容春华道:“不,用关门打狗,于高昌损耗仍然极大,与其用关门打狗之计,不如用饿敌毙命之谋。北庭回纥百数十年来保持着迁徙的习惯夏天因高昌太热,故往天山以北避暑,这时北庭一带水草正茂,正合放养;冬天则山北草枯水竭,故要翻过天山回高昌、伊州过冬。如今高昌城在我们手中,回纥牧民失去了冬季供养的依靠,必得于夏季筹谋蓄草。杨将军可依大将军的命令,一路擂鼓而行,堂堂正正、不急不慢地逼向高昌,毗伽眼看势大亦必退避,然见杨将军来得不急,又且后有退路,却势将且战且退。我却自引五七千精锐轻骑,从伊州东北绕过进入北庭,毗伽倾国而来,山北必然空虚,我五七千兵马足以纵横其全境,一路烧尽庭州境内所有蓄草毗伽一闻必回师急救,然肯定来不及了。将军可趁机占据天山南北诸险要关隘,我亦回师自守伊州,如此可以最小的损失、最快的速度解除高昌之围,使我境内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而毗伽所部回到北庭,既无积草,如何过冬那时我等只需严守东西两处关隘绝他劫掠之路,也无须出战,一场大雪下来,就算不将他灭族,至少亦冻杀饿杀他一半族民。待开春之后,北庭回纥元气大伤,那时候招抚也罢,剿灭也罢,主动权便尽操我手了且此谋亦与大将军的命令不相冲突。” 杨易大喜,道:“好就这么办”交给了慕容春华九千轻骑,飞驰潜行。杨易自己擂鼓而北,才到伊州,伊州境内胡汉各部纷纷来依,杨易来者不拒,尽数编入辅翼部队,以增其势,一路上兵不留行,却又走得不快,二十五天之后抵达赤亭关,康隆对杨易如此大张旗鼓来颇有腹议,觉得他若以骑兵前来,自己作为内应,说不定能建奇功呢,如今却迁延时日,毗伽对自己也有了怀疑,却也无法了,便献了赤亭关关城,杨易进驻赤亭关后,派遣各部军马向西、向南、向东逼近,郭师庸见他用兵之坚实几不在自己之下,只是失之保守,不由得啧啧称奇,叫道:“阿易转性了” 毗伽眼看高昌坚城急切强攻不下,杨易大军来援,康隆又已背叛,怒恨之下却也无法,只好后撤三十里,待要就走,却又不舍,一边确保回北庭的交通要道,一边停驻不退,要看唐军是否有破绽露出,以作最后一搏。 张迈望见甘州众父老来迎,亲自下来扶乌爱农上车,道:“乌先生,多得你起事逐杀胡虏,乌氏身处胡虏之中却不忘华夏,如此忠烈实足彪炳青史。”乌爱农慌忙逊谢,张迈见匍匐之众大多衣衫褴褛、面有饥色,心中怆然,道:“甘州的父老兄弟,都被回纥压迫至如此境地么”急命众将士:“快扶众父老兄弟起身” 薛复、石拔等将领带头,数百将士各来扶人,七十二乡乡民父老受宠若惊,心里都想:“来的这帮兵将,一点也不凶巴巴的,倒是和气得很。不过狄银可汗竟然也死在他们的手上。”唐军越是表现得谦和,甘州父老越是敬畏交加。 张迈载了乌爱农入城,乌爱农一路上颇不安其座,在车上也侧着身子,张迈便看出他是个老派的人,乌爱农的两个儿子见张迈如此礼敬父亲都感欢喜,乌思礼对乌思仁说:“大将军如此相待,那是当年文王待姜太公的礼遇了。”乌思仁深以为然。 不止他兄弟如此,乌爱农心中也如此,到了城内,他早将狄银的汗府打扫干净了,就请张迈入内,狄银的这座宫殿虽不能与盛唐时长安、洛阳相比,然而在河西也算是富丽堂皇了,只是那夜混乱时被人挖走了许多金玉饰品,但仍然瑕不掩瑜。 马小春见了心喜,薛复却给张迈使眼色,张迈会意,说道:“甘州百姓还如此困苦,我不能独个儿享福,这座汗府我就不住了。就在城中交通便利的地方,找座结实的房子给我就是了。今晚随便睡一觉九成,明天还要出城,既来到了这里,就要想办法让甘州的父老兄弟脱贫,看着他们现在的样子我可真是不好受。” 乌爱农一听心头一热,双腿发抖,跪了下来,张迈一惊,慌忙扶他起来,问道:“乌老为何忽然行这样大礼” 乌爱农连眼眶也热了起来,泪水不由自主滚了下来,一时却说不出话来,乌思礼在一旁出来道:“大将军,你有所不知,我等在这甘州胡化之地,见惯了回纥人对我们的欺压凌辱,就算是一些汉家的将军,要么是像龙家那样狐假虎威,要么就是一些草寇似的人物,来了劫掠一番美名为借粮,见到金钱眼睛就发金光,见到女子眼睛就发红光。像大将军这样,放着大好宫殿不住,却要和百姓同甘共苦,这样的事情,我们只在书上听过,以前以为都是假的,今天才知道,世上真有如此贤君” 他说着便拉着兄弟跪下了,张迈忙又将他们扶起来,说道:“我不是什么贤君,我不过是西北汉民推举出来,代表大家管理这片土地的人,关心百姓生计,这些都是我该做的。再说我不住狄银的这房子,主要是我觉得满城百姓连饭都吃不饱,我却住在这里享乐,心里不舒服,也没有其它。” 乌爱农长叹道:“大将军或许自己觉得没什么,但对我等而言,却是见所未见,更未敢想能亲遇如此明主乌某以衰朽之年,甘州以大劫之余,竟然得遇大将军,如何不叫我等欢欣振奋”说着他又要跪下,张迈却不等他跪下就扶助,乌爱农道:“大将军,你如此爱民的心胸,放眼西北怕是没有第二个人了。见到大将军之前,我只道甘州不过是换了个主子,今日方知道安西唐军长征变文所述并非子虚乌有,自今往后,老朽必竭尽全力,以辅助大将军成就大业。” 张迈大喜道:“功业事小,民生事大,我安陇将士虽能纵横天下所向无敌,但到了这甘州地面上,对如何治理甘州,如何让这边的百姓吃饱饭,亦需乌老辅助。” 乌爱农听张迈有重用之意,心中自也高兴,便命儿子取来那本临时赶制的甘州户籍簿来,道:“此为甘州境内,已经归附的七十八乡并张掖城民籍,请大将军过目。” 张迈翻开户籍簿,见只有两万多人,诧异道:“我虽知甘州破落,却不知道破落到这个地步,竟然只剩下两万多人。”瞥眼见乌爱农欲言又止,便命无关者且出去,只留慕容归盈、薛复以及乌思礼在旁。 乌爱农这才说:“大将军,两万多人,这已经不少了,即便在盛唐天宝年间,户籍簿上,差不多也是这个数。” 张迈大为诧异:“天宝年间甘州也只有这么多人” 乌爱农道:“老朽是说,天宝年间,报上去的户籍簿上,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字。” 张迈一愕,但很快就转过脑筋来,道:“乌老是说,这个数字是假的” “也不全假。”乌爱农道:“这个数字,记录的乃是显户,并非全部的户数口数。而且河西在天宝以后人口又几次大变化,若大将军不急他务的话,就且听老朽慢慢道来。”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八章 隐户 乌爱农道:“自古以来,大朝丁口统算,唯汉、唐二代为盛。所计户口,部分州县,官员为冒政绩,或故意充增户口,部分州县,官员为隐赋税,则故意减削户口,如此层层上报,最后户部再行汇总,朝中大臣会就帝皇当时之好恶、时局之需要,再行修饰增删,最后所得数字载于史册者,即当日呈禀人君者,此数字只能作人君参监,而不可以为即是本来数字也。” 张迈听得有些唏嘘,然而想想后世的人口普查的那些做法也就释然千年之后尚如此,如何能够苛求统计技术远远落后的古人 却听乌爱农继续说道:“大体而言,政治宽仁则户口渐显,政治苛猛则户口渐隐。为何政治宽仁,编入户籍者光明正大,可受律法保障,经商有凭,读书有份,好处较多,故户口渐显;政治苛猛,则法不护民,读书入仕之途不畅,编入户籍者受尽盘剥,坏处较多,故户口渐隐。” 张迈又点了点头,道:“那河西这百余年来,户口是渐隐的了。” “是,”乌爱农道:“河西丁口本数,至开元年间极盛,其时不止本地汉民极多,且河西地处丝路要道,往来商人、小贩数量极众,即以甘州张掖为例,当年巅峰之时,每月过关人数不啻万计,此则往来流动之人,而本地种植、放牧、开店、中人、跑腿、扛夫诸般仰赖往来商贩之常住者,其丁口又一二倍、三数倍于此。开元以后十余年间,丁口日繁,而政事日坏,法不护民,吏求减削上缴税赋以自肥,民求逃税逃役以自保,故往往隐于三途。” 张迈问道:“哪三途” 乌爱农道:“一隐入西北藩主荫下为农奴,二隐入商家大户为家奴,三隐入佛门寺院为寺奴。此三者为大而可知者,至于不可知者,则如散入山间者,避于偏远者,则为不可知之数。即未逃窜者,每村隐三数十户,在编之户每户隐一二丁,其数究竟多少,就只能臆测,无法确知了。” 张迈道:“逃到偏远地区还算是自由民,也还可以理解,逃入藩主、商户、寺庙去做奴隶,那不是自找苦吃么” 乌爱农一愕,一时不知如何说,慕容归盈在旁道:“大将军,你以仁义治国邦,百姓在你治下做自由自主之民自然甘之如饴,所以不知道世上有些地方,政治会苛刻到让人活不下去,做奴隶虽然悲惨,但若是国家政治过恶,则做国家之奴隶,还惨过做私人之奴隶。” 张迈为之黯然,道:“天下真有这样可怕的事情” 薛复在旁道:“大将军,你常说觉得自己做的不足,但为何西北百姓,入我治下无不额手称庆” 张迈问道:“为什么” 薛复道:“因为我安陇之治,在大将军看来尚有许多不足,但在西域其它部族国邦看来却比他们内部好得太多了两相比较之下,大将军治下已如天堂了,所以西北百姓乐归我治。” 他说的却是一个当时西北的一个政治事实张迈、郑渭等人沿途所建立起来的统治并不是已经足够先进了,但由于周边的部落、小国的统治秩序实在太过落后,甚至连起码的政治秩序与基本法律保障都没有,因此相形之下,已经初步建立起来一个相对完整的行政体系、一个相对公平的法律体系的安西政府,自然成为了西北各族百姓所向往的地方了。 张迈对乌爱农道:“继续说下去。” 乌爱农乃继续道:“三大隐户中犹以寺奴为多,因甘州本为佛教大盛之乡,即天宝以后,政事日坏,而佛教愈昌,官府势力越弱,而寺院势力则越强,因此安史之乱以后,河西百姓常赖佛寺以自存。丁口虽增,却常不在户籍上显现。然当年在张掖河沿岸便有灌溉良田八十万亩,外县次一等水田二三倍于此,再次一等旱田又二三倍于此,而甘州境内牧场亩数又数倍于此,此安史之乱前甘州之盛况也。” 张迈道:“然则安史之乱后,甘州的人口便大幅度减少了,对么” 这推断起来乃是一个“常识”,不料慕容归盈和乌爱农却同时摇头,乌爱农道:“不是,安史之乱时,河西人口大大增加了。” 张迈咦了一声,奇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乌爱农道:“因为安贼大闹关中,将成千上万的关中百姓全都赶到河西来了啊。当时连太子也就是后来的肃宗皇帝也都驻留西北,大小官吏扈从者、百姓合家相随者,多不胜数” 在古代,战争本来就是引发人口大迁徙的关键原因,唐朝的关中地区乃是全世界人口最密集的地方,光是一座长安城人口就不下百万,安史之乱期间,百姓逃避战乱背井离乡,敌从东来,他们就只能朝西、南两个方向逃走,部分逃入汉中、巴蜀,但蜀道南行,所以更多的人口则逃往西北,一层层地涌入凉州、甘州、肃州。 乌爱农继续道:“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关中百姓,本来大多较河西百姓富庶多文,但来到河西便成为了异乡客,为官者自贬其职尊,为民者不得不货卖继续以度日,连积蓄都没了,就只能干贱活以存命。这些人后来虽然也有部分回迁者,但也有不少最后落户河西者,安史之乱后,关中也不太平,部分人迁回关中后又逃了回来,尤其是黄巢大屠,更是逼得百姓西迁散入胡地。一开始大族都聚集于凉、兰,后来兰州胡化,凉州渐乱,而人口遂涌入甘州、肃州,甘、肃又乱,于是汉民又继续西迁,最后止于沙州。” 慕容归盈接口道:“沙州于天宝年间,户不过数千,口不过万余,至今日能有如此规模,实皆因有大量西迁陕、雍百姓之故。” 张迈听到这里隐隐想到:为什么敦煌这样偏远的地方,弄够孕育出莫高窟这样世界级的文化遗产,只怕和特殊时期接受了关中地区的间接移民是有关系的。若只是靠着沙州本地的文化底蕴,在唐亡以后莫高窟的开凿只怕是难以为继。 河西自古以来就是关中地区的避难所之一,东晋时期河西地区的统治者也曾顶着来自中原五胡的压力,隔着大半个中国号称效忠远在江南的晋朝。不过这里的地理规模和自然生态环境毕竟不能和江南相比,因此虽然数次接受了战乱人口,却没法靠着对内的开发形成江东、巴蜀、岭南那样的繁荣高度。 张迈道:“听乌老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过今日甘州丁口数量,究竟还有多少” 乌爱农道:“若就老朽判估,或有八万之数。不过这些人多是隐户,要想将他们一一登记在册,只怕得费些功夫。” 乌思礼道:“其实也不难,如今大将军带来的大军人数不下万人,若能抽出数千人来,分成七十余部分头下乡,同时命令百姓一个月内不得随意迁走,逐村抽查,必能将口数点校个不离十。” 乌爱农皱眉道:“只是这样的话,只怕百姓会惊恐难安。而且这些年来汉民为了防备甘州回纥下乡抽丁取粮,早就各自找好了蛇路鼠道,但望情形不对马上藏匿逃走,上有朝策,下有对策,就算发派数千兵马下去点查,只怕也难以得到一个确切的数字。” 张迈道:“这确实不是个好办法。” 乌思礼道:“那就只能从缓,先行德政,让甘州百姓渐渐亲信大将军,然后自然而然会上报编户。” 张迈道:“那又太慢了。”想了想,且让薛复去安置军务,选址驻防地点,筹建境内治安系统,让慕容归盈去安抚坊间市民,让石拔去巡视临近诸部,让张中谋去盘算乌爱农所献的粮草、畜群。 到第二天,张迈让乌爱农带路,去看看甘州的“八十万亩良田所在”。 张掖为河西大城,也是丝路贸易最大的中转站之一,当年隋炀帝曾西巡至此接见二十七国国主与使者,唐时开置屯田,稻麦俱种,至开元年间所积军粮可供驻军数十年之用,此州富庶可想而知。 至于乌爱农所说的八十万亩良田则聚于张掖河两岸,乌爱农带着张迈骑马至张掖河上游,然后问道:“大将军,张掖观田,顺水而下最好,不知大将军能上筏不”因西北人多是旱鸭子,所以他有此一问。 张迈笑道:“不怕,我会游泳。” 便上了船筏,左箭营、右箭营在两岸护行,一路看下去,两岸果然都是膏腴之地乌爱农一路指着道:“此皆上等田亩,所费人力省而所产多,一亩可得二三石。数里之外,离河较远者,有中田,至其夹于山石沙丘间者,则为下田。” 这时已经入秋,若种冬小麦,现在也可以开始忙了,然而但见两岸农田上渺无人迹,张迈问道:“怎么没人劳作,是你们把人都赶走了么” 乌爱农忙道:“不是。那些人或许已死,或许正在大将军的奴营之中。” 张迈一奇,问道:“奴营” “是。”乌爱农道:“这张掖河沿岸上等良田,本来是我汉家所开,自回纥人来后就都被他们占了,或者辟为牧场,或由其族中能种植者耕种,或者自选农奴耕种,得为他们选中者,皆亲回纥者,倒是我汉家百姓,全部被赶到偏僻荒芜之地去了。狄银西犯与大将军作战,已带走了许多人丁,其后老朽揭竿而起,凡亲回纥者,或杀或逐,是以大将军如今见不着人。” 张迈道:“这么说来,如今这沿岸良田已尽成无主之地了” 乌爱农道:“正是。” 张迈又问:“这些良田,是否都有造册” 乌爱农道:“这是甘州最大的余粮产地,自然一亩一分,都造册在档,张掖易主时,老朽已经尽数收取了。” 古代生产力低下,下等田所产经常只够农户糊口,中等田才小有盈余,必须靠着用人力少而所产多的上等田,才是产生“余粮”的最重要来源。因此统治者对上等田最为重视。张迈在疏勒是开过荒,种过田的,所以也明白这个道理。 乌思礼当下就在木筏上跪下献策道:“大将军,若我军将士能不顾劳苦,就地屯田,一冬所种,来春可得粮草百万石,此大将军雄视河西之资也” 张迈笑道:“我自己也是种过田的,辞什么劳苦。” 乌爱农大喜道:“若是如此” 张迈却已经摇头道:“不过我不能就在这里屯田啊,我还另有要事,张掖河沿岸的这片良田,必须另外找人来种。” 乌思礼微为失望,张迈已道:“此田本来是我大唐所有,被回纥人窃据,如今物归原主,自然便当尽数辟为公田。思礼,我说,你给我拟授田令。”乌思礼忙应道:“是。”取出笔墨纸砚以及小几,就在木筏上待命。 张迈道:“从明日开始晓谕甘州全境:所有男子,十八岁以上,四十岁以下,即可到甘州城门登记造册,凡能为唐言、姓唐姓、取唐名者,便有机会得到这张掖河畔的上等良田耕种,得授田亩若干,每年收取税赋若干,其余归其养家。”对乌爱农道:“挑选授田者的身体、家庭标准,我会让薛复制定。至于应纳税赋比例,你可与慕容老将军参详琢磨,当使得到授田之农夫不至过重,而使国家税赋得以确保。” 乌爱农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心道:“这不是唐朝赖以开创盛世的授田之举么”大喜之余,欢呼道:“大将军英明,大将军英明如此一来,则是寓搜隐户于授田之中了。” 张迈一笑,道:“这也不算什么英明,前人应该已经做过类似的事情了,咱们不过是师法先贤罢了。” 便在这时,有快马驰至河边,扬动旗号,一艘小木筏荡了过来,信使在筏上跪禀:“凉州折逋氏,似有异动”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九章 定凉计 唐军给甘州肃州带来的,不止是军队,秩序也在不知不觉间进入。 先行的河西五都尉做的是开路的工作,而张迈一旦到达,许多的工作不待吩咐便已经在进行。 工事部队在进入甘州之后马上散至各地,按照张家所献的河西图谱,选取重要据点占据,险要处立砦,交通要道立关,河流拦道则立渡口,山石拦道则开路。干这些活计的劳动力则都是战争的奴隶。 与之随行的是一百队精锐步骑,或以火为单位,或以队为单位,或以营为单位,以雷霆手段清剿境内影响治安的力量包括强盗以及所有显露出不服从的部落、村庄。贼窟中强健的男人被集中了起来,合适冲锋的成了阵前卒,合适劳作的成了奴隶,女人则被分散了,孩子被带到后方,由军人家庭收养。 并不是所有的无主土地都像张掖河边的上等良田一样,用来招诱甘州的新民,甘肃二州那些回纥贵族的土地都已经被没收,成为了屯田农场,数万战奴被整编了起来在这些地方劳作,在未来的一二年间,这些农场所产的余粮也将成为重要的军资。当然,在这个秋天,人们看到的还只有汗水,收成至少要等到来年。 张掖周边地区的变化是细微而渐进的,已经集中到城中的民兵则被重新整编,按照唐军业已形成的评价标准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编入府兵成为预备士卒,中等准备重新加以训练之后作为本地的治安力量,下等则被集中到了固定的农场、牧场之中,成为屯田者与屯牧者。 和曹议金那种控制中心城镇、羁縻周边村庄的政策不同,张迈从一开始就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这是一整套军政体系的植入,治安迅速地变好了,甚至在张迈车队的尾巴上就开始有商人跟着来了。张掖城坊间竟开始有了为做生意而燃起的炊烟,昔日商业重镇的繁华似乎开始让人看到了一点希望。 比商店更早开张的,是吏、户、法、仓、工等诸曹衙门,唐军带来的是一套在西北地区早已行之有效的新法令不是闭门造车做出来的法令,其中包括在过去几年中逐渐积累起来的、适合西北风俗的习惯法。和曹议金的政府不同的是,张迈没有让这些法令法规只是存在于百姓接触不到的纸张上,早有变文僧人将之编成了歌谣,并勒令各地僧侣、父老教百姓广为传唱,并指定了每个父老、僧侣所负责的区域,每隔半年还要派人下野抽查,若十岁以上孩童不同唱诵,则本乡的僧侣、父老有过。 在抵达张掖之后,又有一批能工巧匠将大唐最核心的几十条法令法规刻在石柱上,他们不是到张掖以后才做,而是每到一座城镇,就立上这样一条石柱,法曹的人将这些石柱称为立法柱,它已经逐渐成为了唐军确立其在一个地区统治的象征。 人们看到的是甘州的稳定,以及繁荣的曙光,看到的是在张掖城中张迈对百姓的安抚,乌爱农等纷纷称颂其仁德,而大多数人却没有看到城外不被人注意处的血腥。在这片新得的土地上,唐军不需要不同的声音。 当然,对于这种变化,尚未被征服的地区所有的也不仅仅是拥戴。当听闻到肃州与甘州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后,凉州的土豪们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可不止是一个最高领主而已。迎面横扫过来的,是要改变一切陈规陋习的狂潮与怒风 张迈沿着张掖河,巡视了三日,回到城中时,城门早已人头涌涌,到处都是赶来入户谋取土地的新民,到了城内,薛复回禀说,从乌爱农父子手中交接过的本地士兵已经整编完毕,营盘也已经立起,接下来就等着训练了。 张迈只是点了点头,这段时间对于下属如何执行,他只问结果,没有过多干涉,慕容归盈却呈上了文书来,道:“凉州来报,折逋璜听说大将军驾到,特来求封为凉州节度使、奋威将军。”张迈微一诧异,笑道:“凉州节度使奋威将军”便命其使者入内。 张迈在张掖城中果然不住宫殿,只是让乌爱农寻了一所大房子,他接待各乡县父老都在这里,有时候甚至与父老一起席地而坐,但接待诸部却大立威风,另外在城内校场排开两座大帐。 这时诸将毕集于金帐之前,折逋氏的使者看看在文武拥簇下的张迈,道:“这位定是张大将军了。”说着磕下头去,张迈也不与他客气,问道:“折逋璜要来讨封” “是。” 张迈问道:“他折逋璜有何功劳,敢来求封” 使者匍匐在地,回道:“我折逋家世镇凉州,保土安民,功劳不小。” 张迈笑道:“我来之前,未见你们打出大唐旗号,你们究竟是为国保土,还是为家保土若是为家保土,虽然也说不上什么大错,但功劳却也没有。至于说保民,那得等我入凉州以后,看看那边百姓的生活,才能知道折逋璜是保民还是虐民。” 那使者道:“大将军这样说,莫非不打算封赏我家老爷” 薛复等见这使者如此粗鲁无识,无不皱眉。 与不同民族混血羼居,效果却也不同,若郑渭,他是与有波斯贵族传统、天方宗教传统的人相交,因此文化的质地虽然改变,文化的底蕴却也未大削,至若李膑,虽家学久远,但处于回纥之中被蓄为文奴,气质就差多了,但蓄奴之者至少是曾与汉家互有胜败的漠北汗族。至若折逋氏这等汉、蕃混血,其汉家传承既出自武夫,其吐蕃传承又来自走下高原的牧民,不但文化程度极低,就是政治外交上的技巧,比之阿尔斯兰、萨图克等来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只是乡下汉中较强劲有力者而已。 张迈道:“怎么,你们还要强讨不成” 那使者道:“大将军若要通过焉支山,自然也需要我等为大将军开路若我们家老爷将焉支山截断,只怕大将军再要进入凉州也不容易。” 石拔、田瀚等闻言无不大怒,张迈却只是笑笑而已,挥了挥手,便有人将那使者带下去,张迈道:“看来再走过去,怕会遇到一些阻滞。甘州已经渐定,大家议议凉州的事情吧。” 这时孙超生病,却抱病入帐,对张迈道:“大将军,凉州这数十年来,汉、蕃混居,其民强悍而不知律法,凉州留后只能控制凉州本城,出城十里政令即不能行,凉州城外的据点、农田、牧场全部落在汉蕃混血的豪族手中,其中犹以折逋氏最强,折逋氏中又分两支,一支亲汉,一支亲蕃,亲汉者如今就在帐下听令即折逋骏是也,亲吐蕃者,最大的首脑就是这个折逋璜。” 张迈又问:“那折逋璜如今来求官,意在何为是有心归附么” “归附未必,应该是试探。”孙超道:“若大将军从他所请,册封于他,他会认为大将军软弱可欺,将设法在焉支山设卡卖价,用来牟利,若大将军怒斥其所请,要降罪于他,他为求自保势将鼓动诸部,堵塞山路,以求守境自保。” 张迈笑道:“这么说来,我封不封他们,都是一样,他都不会真心归附的。” 孙超咳嗽着冷笑一声,道:“是的,这些土豪过惯了山高皇帝远的日子,割地自立已久,自然不可能愿意老老实实将凉州拱手让人。不过他们前来求封,那仍然是怕了大将军。” 张迈又问道:“那折逋家可已经在凉州建立起了集权统治” 孙超道:“那怎么可能,这些豪族要么是姻亲,要么是同部,要么就是拜同一个上师,如此集结在一起,折逋璜乃是其中最大的一部罢了,在他之外,尚有豪族数十家。” 张迈道:“那折逋璜自己能调动的兵马大概有多少人” 孙超道:“他的老巢在番禾,农奴大概有数千人,牧兵大概在两千人到三千人之间。其临近又有八大豪族,号称九珠连砦,一砦有事,九砦俱应若处理不当,让这九家齐心协力,又有本地优势的话,却也十分难当。” 张迈问道:“折逋骏是这九家之一么” “不是,”孙超道:“折逋骏家在昌松,与折逋璜虽是同族,却有矛盾。” 张迈道:“若我大肆东进,你认为凉州境内会有多少部族敢来抵抗我的大军。” 孙超沉吟着,道:“大将军如今威震河西,这些凉州土豪未必敢来拦道野战,但各据山城自守,却会让我们变得十分麻烦。我们若要一个个地去攻取,也不容易。” 张迈问道:“诸位以为该如何对付” 石拔、田瀚等道:“狄银都死在我们手头了,难道还怕这等小小土豪只求大将军给我们一支人马,我们马上就去将番禾踏平” 张迈问薛复慕容归盈道:“让石拔去拔了番禾,你看成么” 慕容归盈道:“我军乘威而至,后方器械也已经运到,以石将军之力,何怕打不下小小一个凉州土豪只是孙留后所言甚是,凉州土豪,在全州各处盘根错节,攻此彼应,攻彼此应,破一家容易,要一家家地拔除却是麻烦。且我军乘威而进,凉州土豪大半观望,若没个道理就进兵拔城,让凉人以为我们所过之处不容他人存活,恐会将一些原本打算归附的人都逼到我们的对立面,也非智者所为,不如先行分化,再作打击。” 薛复道:“慕容老说的也对,杀鸡儆猴是要的,但最好先礼后兵。” 张迈问道:“怎么先礼法” 慕容归盈道:“请孙留后知会凉州城,让他们公开献城,如今河西东部诸州,在我们军中都有人在,我等可将各州代表全部遣回,宣扬大将军恩威,并向佛门施压,让佛门出面,拥戴大将军执掌黄河以西所有大唐故土。通过寺院的渠道,将消息传遍凉、鄯、廓、河、岷诸州,并约定诸州诸侯,于既定时间内会于凉州,然后大将军驾临凉州。大军过焉支山时,谁敢拦路,即行剿灭大都护车驾既至凉州,凡畏我军威者必然来朝,若诸州皆有人来,则河西大业可一夕而定。那时候折逋璜若来,我们另有办法收伏他,若他不来,就请大将军效法大禹诛防风氏,派兵讨杀。首顽一旦伏法,余子便再不敢与我相抗,黄河以西可传檄而定” 薛复道:“此计好是好,但这里离中原已经很近,如果我们先行征服而后立名份,中原反应过来也奈何不了我们,若是先声夺人,然后进兵,只怕我们尚未抵达凉州,关中对我们已有反应。我军声势再盛,可未必能抵挡得了中原的大军。” 石拔、田瀚等年轻将领这几年屡战屡胜,将回纥、吐蕃都不放在眼里了,但想到马上就要与中原的势力接触,那可是汉家正统所在,他们虽然不很清楚如今中原是什么情况,但就如一个小伙子离家既久,在外头也闯出了一些名堂,然而回到家门口想起将遇到留在老家的长兄,心中自然而然会生出一番敬畏来。 张迈心道:“现在好像是历史教科书上所谓的五代吧,没听过姓赵的,好像还没入宋,可惜我对这段历史根本不熟,再说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如我之前所知道的那个世界。”但对于即将和中原接触,心中也是感慨良多。 一直没开口的鲁嘉陵忽然道:“我却觉得,慕容老的计谋或许可行。中原那边,或许暂时不用去顾虑他们。” 张迈问道:“为何” “我昨天才刚刚得到一些消息。”鲁嘉陵道:“这里与关中虽然隔得还远,中间还有凉州、兰州且两州形势均颇混乱,但佛门中人往来没有隔绝,所以有些消息已经传到了张掖。” 薛复道:“那你所谓无需顾虑中原,是听到了什么消息么” “是的。”鲁嘉陵道:“如果我昨天听到的消息没错的话,关中此刻正乱着呢,或许当政者没功夫来理会我们的事。”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零章 百工至 百具随 高昌的战局在毗伽眼中已同鸡肋,杨易在前面步步紧逼,安守敬在焉耆出兵骚扰,郭师庸更出师与杨易联系上了,唐军开始变得积极,攻守之势渐渐扭转,不过杨易却依然显得很保守,也正是这一点让毗伽因此而未匆忙退走。 退往北庭的道路有东西两大主干,伊州虽然已经被杨易攻取,但龙泉关却还牢牢握在毗伽手中,因此毗伽也就不急,从容不迫地转运还处于他控制下的高昌盆地物资,准备来个全身而退。 在大人物眼中,高昌大势已定,不过在市井小民心中却还对未来充满了忧虑,不过春江水暖鸭先知,郑济却早在听到瓜北大捷时就已经知道西北唐军将会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盛况。 在高昌围城之后,许多滞留在龟兹、焉耆一带的商人疯狂将货物脱手,输少当赢,郑济却反其道而行,配合安西长史府宣扬利好消息稳定人心,并带头入货,别人放多少他接多少,到后来资财用尽,甚至举债购入,而与安西政府关系较为密切的几个商业大家族,如奈家、何家、洛家,也观其马首是行,正是这些家族力挽狂澜,才在战时稳住了龟兹、焉耆的局面,使许多滞留的商户咬牙坚持住了。 而现在,眼看大捷的消息随时传来,只要利好的消息一传开,这些咬牙坚持的商户势必能马上就咸鱼翻身了。 当天晚上,郑济便叫来了弟弟郑汉和老家人郑豪,说道:“我要带上资财,走楼兰古道,东进去见大都护,四弟留在焉耆,若高昌围解就去找老三,豪叔你在这里辅佐。一切等我消息。” 郑汉道:“二哥,我们的基业在疏勒,之前你携带了大量的金银财货东进,大肆圈地、买奴,高昌围城后又举债入货,如今我们的债务比我们实有的资产多出十倍幸而如今大捷已到,只要利好的消息传出,短时间内便不用担心债主们向我们追债。不过如今我们在东方三镇只是刚刚站稳,二哥你又要东进,是不是太急了些呢。且围城之前,已有消息说父亲可能已经偷过库巴了,或许撤围之后就能听到他已抵达疏勒的消息。不如再等等吧。” 郑济笑道:“疏勒那个棉布工坊,不过是我们在安西站稳脚跟的一块砖头,算不得就是我们的基业所在东方之大利,又岂是疏勒、高昌这边所能比拟。” 郑豪道:“二公子,不是老奴驳你,依老奴看,四公子这次说的却甚有理。眼看大胜在望,丝路即将重开,而且这次开了以后,谁都知道我们安西军将声威大震,以后毗伽能否再南下都难说了。撤围之后,高昌城外必多荒废,我们若趁机圈地,当能在龟兹、焉耆、高昌一带成为大领主,再与疏勒联成一气,咱们郑家便有望成为西域首富了。” 郑济哈哈笑道:“区区西域首富,岂在我的眼里再说如你们所言,我们断难成为西域首富的。如今安西军政进展一日千里,若我们不能与之俱进,别说西域首富,就算是想保住今时今日第一线家族的地位也未必能够” 郑豪愕然,道:“请二公子点破迷津。” 郑济道:“这次高昌大捷,战胜不在局部,而在全局,此战一胜,那便是河西安西将合二为一,往后咱们唐军的势力便会倍增,我势日进,则敌势日黜,毗伽嘿嘿,别说南下了,我看他这次就算不死,也得国破族沦,只要回纥人一撤出龙泉关,高昌、伊州从此将成为坦途,如你所说,战后的高昌百废待兴,三弟他也定然会出台政略,鼓励农商恢复,我们若趁机在高昌打基业,三五年内必能一本百利” 郑豪道:“既然这样,那二公子为何不留下” 郑济冷笑道:“这个道理,我们既然懂得,何家、奈家、洛家便不懂得就是莫贺之流,只怕也会看得出来,还有那些握着大量庙产的和尚,更不会不懂得只要大捷消息一传开,也不用等到高昌撤围,我估计高昌城内乃至焉耆、龟兹就会有人开始买卖高昌的地契了。当然,高昌战后毕竟残破,第一拨进驻高昌的人,还是能有一本百利的,第二拨就只能一本十利,到第三拨,就只能喝些汤汤水水了。” 郑汉道:“既然这样,那二哥你为什么还坚持要东进,而不分高昌这一杯羹呢” 郑济笑道:“高昌这一杯羹,我们在战前早就分到不少了,继续和别人抢也没意思,便你留下,能争多少便多少吧。我这次东进,却是因为更远的东方,有着一本千利、一本万利的所在” 郑豪嚼舌道:“一本万利二公子,你这话,怕是有些夸张。” 郑济冷笑道:“什么夸张你们也不想想,如今大都护刚得大胜,从疏勒攻防的经验看来,此战之后必然有大量战奴,这些是人之资财,国家东拓,必得新土,这些是地之资财,甘、肃、凉、兰有人有土,偏偏又荒废已久,人和土地都不值钱,而积攒在龟兹、高昌的商流,要涌到那边去,却还需要一段时间,若我们能抢先一步进入甘肃凉兰,圈地置业、买人买奴,今日所花一金,可当一年后十金百金,所付出的既比在高昌与各家争竞来得低,而将来丝路打开,那里的地值却肯定会升得比这边更快” 郑汉沉吟道:“可是二哥你别忘了,龟兹、高昌的商流或许没那么快就抵达甘肃凉兰,但沙州那边大家族财势之大,比这边却只高不低,眼看丝路就算通了,以后也只会走瓜州,没必要再绕沙州,沙州将来只宜务农,不宜务商,沙州的商人只要稍有眼光便知道应该东进,河西是沙州人的地头,他们东进置业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们未必抢得过他们。” 郑济大喜道:“老四好,好你能想得到这一层那可真是不容易,不过你想的还不够透彻若我们去得够快时,甘肃凉兰的机会,大都护会先给我们的。沙州的财主们最多只能跟在我们屁股后头,说不定还得委托我们,才能干成事呢” 郑汉一奇:“这是为什么”随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郑济见了郑汉的神色,笑道:“咱们亲,沙州人疏,咱们是故人,沙州那些人却才纳入治下,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甘肃凉兰的军事重镇,必由大兵把守,至于资财命脉,大都护也断断不会轻易让之落入未经考验者手中的。” 郑济计议既定,马上便行,楼兰古道并不十分安全,道路又难走,然而他却义无反顾。就在他动身的时候,河西大捷的消息也渐渐在消息最灵通的小范围内传开。郑济如今已是西北商界的大人物,他有个什么动静,哪里瞒得过人 奈布首先发现,听说郑济要往东方去,便请他带自己的妻弟一起走,奈布是石拔的妻族,他的商号里头有些军方将领间接参股,这情况郑济自也明白,且东方之大利他一个人也啃不下,便答允了。 再跟着洛甫也请郑济带上自己的儿子。 如此一拖三,三拖九,拖来拖去,到郑济出发时,竟形成了一个几千人的大商队,这几千人里自然有私兵和保镖,也有挑夫和伙夫,主体是几个大商族的结合体,外围则有许多消息灵通的小商贩,甚至一些完全弄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靠着直觉认为跟着郑家总没错的蒙混者。 郑济用大马车装了货物,向安守敬要到了特别通行的文书。而其他家族和商户则大多用骆驼。 因高昌这时候尚未完全打通,所以唐军还布置了一定的军力维持着这条迂回的通道以确保沙州与渠离之间的通信。郑济一行过渠离之后,在楼兰古城停一停,经过一段极其艰险困苦的沙漠旅行之后,这批人便抵达了沙州。 李膑听说郑济西来,而且还准备往东方去,心中一喜,寻思:“这些是我们的人,到了东边不但能繁荣商道,而且会对我们的东拓事业有大帮助。”便特别拟了文书,让沿途驻军予以照顾。 沙州的大族听说了郑济乃是郑渭的兄长,又见李膑如此款待,无不赶来结交,其中更有一部分派遣了子弟与之结伴东行。张、宋、李三家更取出千金,入伙了郑济的商号。 郑济在沙州也未久留,很快就进入瓜州,跟着转入酒泉,进入张掖。 酒泉与张掖的荒凉让许多没眼光的随行商人都感失望,唯郑济却暗中手舞足蹈,此时河西寺庙已开始传诵张迈功德,提出佛教要拥戴张特使接掌黄河以西所有大唐故土的主张,郑济听到消息心中暗喜:“看来一切都与我所料甚是相同。” 张迈本来已打算前往凉州的了,听说郑济赶到特为他停留一日,又见他带来了这么庞大的一个商团来,欢喜道:“郑济兄,我东进以来,身边能谈打仗的人才不少,能谈经济的人才却不多,有许多事情想找郑渭商量,他一时半会却还过不来,既见到了你,往后身边可就多了一个能商议大事的人了。” 郑济到沙州后便已对张迈的称呼改口,呵呵笑道:“大将军,多承你看得起,不过我这一次来,是来赚钱的啊。” 张迈笑道:“你赚钱,我高兴,因你赚得一分,周围百姓便因你而得益十分。再说,这河西要尽快恢复,需得农商并举,农为国本,商是财源,两者不可偏废。我如今已命非精锐部队于肃州、甘州各地屯田,又在两州招募新民,屯垦公田,编户的工作也陆续在进行,道路已渐肃清,治安也有了好转,但张掖、酒泉荒废得太久,我自己看着也觉得难受,正需要像你这样大有力量的人来带动带动,才能给这些地方注入生机呢。” 郑济道:“大将军跟郑济说笑了。大将军胸中分明早有经纶,至于说为甘肃注入生机,天底下唯大将军能办到,我这点小能耐如何有这本事。” 张迈哈哈一笑,屏退旁人,对郑济道:“对别人,军政机密不能轻易外泄,但郑济兄的身份与别人不同。我不瞒你说,我这次正打算攻略凉州。高昌那边,杨易刚刚传来消息,说本月之内高昌就能打通,他又向我保证能够力保中段无事杨易的为人我是很放心的,只要他出了口,我便没有后顾之忧。凉州这边不过一些小小土豪,要解决也不是什么难事。千百年来,凉州一直都是河西之首府,一旦攻下也将成为我军东部重镇,但我听孙超说,凉州之破落比甘州、肃州还要来得严重,要知我们一旦将凉州立为重镇,那可就不只是有粮草供应就行,各种配套也都需要。但凉州这样荒凉,我怕它是否能有资格成为我军的东枢。” 郑济见张迈如此开诚布公,也就不再说场面话了,道:“大将军,要让一个地方迅速繁荣起来,史上也曾有过,秦始皇、汉高祖都曾干过。” 张迈愕然道:“你是说” 郑济道:“迁天下富户,以实关中这是强干弱枝的办法。” 张迈沉吟着“迁天下富户迁天下富户”又道:“但我们却往哪里迁人来” 郑济道:“沙州啊天下定则中枢大兴,天下乱则安于边角。长安为天下之根本,凉州则是河西之枢纽,沙州本来就是因为凉州大乱,承继了这边的人口与财富,这才繁荣起来,如今若要凉州重新繁荣,最好就是让沙州反哺。” 张迈道:“只是河西初定,若就强制沙州百姓东迁,我怕会引起动乱。” 郑济道:“是否动乱,要看怎么做。其实如今明眼人谁都知道,沙州已将逐渐成为边缘。这次我路过沙州时,见那里的农田都已经开辟将尽,我又跟沙州大族打听过那边的地价,发现所有农田的价钱都甚高昂,许多农夫不得不另辟荒田,但新辟的荒田往往又离灌溉水源较远,不似凉州,应该会有大量的荒废良田,地贱而田肥,所以沙州的人口往这边涌是必然之事,只是人情贪惰厌劳,既然生长于斯,除非有大利益或者大迫害大部分人便不想动弹。大将军如今要做的,也只是设法推动一下他们而已。” 张迈道:“我却嫌沙州百姓的志气有些惰了,凉州土豪家中,蓄着许多汉家农奴,我想若将他们解放出来,也足以作为凉州垦殖农田的新民了。凉州自古以来就是良马产地,有着大片的牧场,近河处听说又有灌溉良田,开垦了以后可以养三十万军民,正因为城外能牧养出好马来,所种粮食又足以自给自足,民风又劲,所以这个地方才能在过去千年中成为我华夏精锐骑兵的重要出处” 郑济一听,对张迈的战略规划又猜到了几分,说道:“若大将军做这样的考虑,那就要先迁徙工匠了。”他停了停,道:“西北有好马的地方多,但未必能够建立起一支强军来,关键还在于军事训练与武器配备跟不上。军事训练上,我插不上嘴,但武器配备上,却在于匠工体系之完善,百工至,百具随,只要凉州城内能打造出精铁与兵器,再配合城外的马群,则这个地方想都不成为河西强镇都不行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零章 凉州蕃 凉州已不是昔日的凉州。 昔日的凉州,北阻沙漠,南傍雪山,马城河从祁连山山脉流下,向北注入休屠泽,汉武帝驱逐匈奴,亡其焉支山,使其妇女无颜色,长城绕着这片膏腴之地,与南部那西北东南走向的群山一起,构成了一片三角形的西北沃野,自汉至唐,这里有着河西最大的灌溉农田区域,同时也有着广袤的牧场,故汉武帝一占凉州,便断匈奴一臂西汉之兴盛,实与凉州之开拓有着莫大关系。 可如今这片沃野却被切割成了数十块,作为一道之首府,凉州城却荒芜得不成样子,城墙还保持着坚硬冰冷,但这座大城却只剩下一个壳,里头早已丧失了市井的繁荣,城墙之内本来的手工业区与商业区杂草丛生,许多地方甚至变成了农田乃至草场。 凉州城外,汉蕃混血的土豪与佛教相结合,控制了城外的大部分土地与牧场,强者为尊,弱者受尽欺凌,农奴与牧奴没有人身权利,必须依靠着土豪或者寺庙才能过活,从吐蕃高原下来的土豪们在占据了这片土地后,部分人过起了定居的农事生活,然而他们只管收成,不管水利,农业技术退化到汉朝之前,放牧的手段也产生了变化,凉州与漠北不同,这里的部分牧养本来已经进步到精牧,但如今却又退化为粗放散养,羊和猪满山遍野地乱跑,生产水平变得十分低下。 类似的情况,遍布凉、鄯、兰、廓诸州,方圆数千里的土地上,通常是几个大族拱卫着一座寺庙,或者几座寺庙拱卫着一个家族,折逋氏是其中影响力较大的一支,番禾,永昌寺。 一个满脸肥肉的中年领主向一个老和尚行了叩拜大礼,这个土豪就是折逋璜,而老和尚就是永昌寺的主持,折逋璜的师父,受周围七大部族供养的蒙布哈。 “上师,”折逋璜长得又矮又胖,说话的声音却十分洪亮:“张迈要来凉州了怎么办,我们要发兵阻截他吗若等他到了凉州,各族族长和各寺主持都向他参拜,那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发兵阻截你认为自己的兵力与才能,可以胜得过狄银、曹议金吗”蒙布哈老和尚的声音十分缓慢,却带着一种高原佛教特有的韵律。 “这” 折逋璜低了头,他再怎么夜郎自大,也不会在张迈以战争击败狄银、收取归义军以后还认为自己能正面与之对抗。 “但这里毕竟是我们的地方”折逋璜说:“难道要我们就拱手让给他不成” 咚寺钟响了起来,蒙布哈不顾折逋璜的焦急,聆听着群山的回响,等到所有声音都停歇了,才说道:“这位张大将军,从西北一路打来,横行万里,没有一个人能是他的敌手,你,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折逋璜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尽管他知道上师说的是事实,但当面被人这么说心里还是不痛快。 蒙布哈继续说:“三日之前,我刚刚收到甘州、肃州、沙州、瓜州、伊州五州佛门的联名发帖,要佛教诸寺,共戴张大将军做沙门的教外护法,拥护他接掌黄河以西的大唐故土” 折逋璜惊道:“什么上师,那你答应了他没有” 蒙布哈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却道:“据我所知,河西六百四十六寺,甘、肃、沙、瓜、伊二百七十三寺都已同意,凉州境内大寺亦皆有奉行之意,这法帖不止已通行凉州,而且还在向鄯、兰、廓、河诸州发去。这几十年间,西北诸州大小豪族争斗不休,大唐昔年所立法纪荡然无存。而张大将军所到之处,无不立法化俗,既能爱民敬佛,又能怜惜弱小,可以想见,佛门高僧听到消息,定然拥护者多,反对者少。河西四百四十六寺,只要有四百寺以上奉戴张大将军,他就将大得佛民之崇信,此后施发号令,谁敢不从若你再敢反抗于他,他只要发出一道敕令,派出一支骑兵,就能将你折逋氏数十年基业一夕抹杀你那番禾的石头城就算再怎么坚固,在被河西孤立的情况下,也是不能久守的。” 折逋璜更是大惊:“上师,那那可如何是好上师,请你救我啊” 西斜的阳光笼罩住凉州的群山,昔日凉州作为西北地区第一大都市的时候,农贸工商同时都有发展,诗人可以骑射,骑士可以吟诗,寺庙淳淳然既有华夏风采,又有塞北豪情,而如今蒙布哈放眼望去,如果没人特地指明的话,眼前的情景会让人误会以为这里是吐蕃高原,是刚刚跨进文明门槛的野蛮领土。 相对于全盛的大唐,眼前的这一切乃是一种退化,但蒙布哈却安于这种退化,当然,在他心中这是一种吐蕃化,这才是蒙布哈能够接受的世界,这才是蒙布哈能够接受的生活,一个进位于华夏的凉州,对蒙布哈来讲是一种堕落。 “张迈并不是真的崇信佛教,”蒙布哈说:“他虽然骗过了所有人,但他骗不过我。现在他需要佛门,所以利用我们,但等他真正掌握了政权,那时候就要限佛了。这些汉人的把戏,我清楚得很。” “对啊,上师所以我们要赶紧揭破他的把戏” “那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为什么” 蒙布哈说:“因为张迈最大的力量,还不在于他的军力,而在于他一路来对属地的治理。” 尽管蒙布哈也不得不承认,张迈在他所经过的所有地方都重建起了一套秩序,而这套秩序,是西北其他豪杰所未能做到的。 对许多僧侣来讲,也许张迈的政策并非最符合佛门要求的,但蒙布哈也不得不承认,河西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建立起来更好的秩序了。 过去的几十年中,毗伽、曹议金、狄银以及他们的先辈,都未能建立起来这样的政治秩序,更别说折逋璜之流了。 然而,一旦让这套秩序入侵凉州,那么在一帮人得益的同时,也将会有一大批人利益受损。蒙布哈似乎看到了一个随时将会重新汉化的凉州,那却是他所无法忍受的。 “来自雪原的圣洁佛法,不能为世俗所玷污。”蒙布哈道:“折逋赞普,你要真想对抗张迈,就要知道自己的立场,同时还要寻找一种能够对抗他的力量。要不然,你是没法得到河西诸侯的拥护的。” “对抗张迈的力量上师的意思,是吐蕃” 蒙布哈却颓然地摇了摇头:“我们的根基确实是在吐蕃,可是如今我们力量的来源崇高的雪原已经四分五裂,目前来说,唯一有可能压制张迈的,只有”蒙布哈指着东南:“中原” “中原” “对中原”蒙布哈道:“虽然凉兰诸州游离于中土王朝已经很久,但中原作为万国宗主的印象却还是存在于天下人心中,张迈的风头这么劲,我想中原的皇帝也不会乐意见到。” 折逋璜道:“上师的意思,是要向长安借兵” “要中原出兵,那是不可能的你想要和张迈对抗,也是不可能的。”蒙布哈道:“你要求的,不是兵,而是秩序赶在张迈之前,请中原的皇帝定下整个河西的秩序一套束缚张迈无法任意行动的秩序” 折逋璜从永昌寺走出来后,脚步也轻快了些,他回到家中,叫来族弟折逋瑛,将蒙布哈的筹划交待给了他。 “什么”折逋瑛有些惊悚:“要我去中原朝见皇帝” 那可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不错,而且得赶紧起行”折逋璜道:“你还必须赶在河西东部诸州的主要寺院作出决定之前回来,要不咱们番禾可就全完了” 折逋瑛面有难色:“但是从番禾到洛阳,一路何止万里,进入渭州以后还好,毕竟那里已经是沙陀唐朝的天下,只要洛阳的皇帝愿意见我们就没问题。但是进入渭州以前,一路上可都不是闹着玩的,兰州,会州,都有我们的对头,很难过去啊。” 折逋璜怒道:“难过去也得给我过去。你就乔装改扮,我任你到农奴牧奴里头挑选最出色的人才,你偷过去也好,闯过去也好,总之两个月内一定要见到中原的皇帝,然后将消息带回来,如果你办不到就别回来了” 折逋瑛想了想,说:“好吧,那你把那七个勇士让我带着,如果有那七个人在的话,我就去。” “去吧。”折逋璜道:“你要什么人,尽管选去,我会再给你拨足马匹,选好武器,同时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份呈给中原皇帝的大礼,你口才不错,见到皇帝之后,记得按照上师的吩咐行事。我们能否保住番禾,就看你的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二章 李从珂 折逋瑛领了折逋璜的命令,便在农奴中挑选强健者,凉州的这些土豪,本身是没有常备的正规军的,平时只是各自忙各自的农活、牧活,一旦有事就召集起来或劫掠或打仗。因本身也没有非常明确的科层级别,其治下勇士但以勇武者闻名而已。 其中又有牧奴、农奴七人最为凶悍,为首的叫丁浩,其次者叫王安,都是汉蕃混血,折逋瑛将七人都召集起来,又选了健者五十人,快马八十匹,要往中原。 丁浩因老婆临盆在即,不愿意去,折逋瑛道:“别忘了你老婆也是我哥哥赏赐给你的”丁浩说:“可我儿子是我自己弄出来的啊,我要等我儿子。” 折逋瑛大怒,一鞭子就扫了过来,打了丁浩脸上皮肉都绽开了,怒道:“我这就去把你老婆的肚子踢烂看你等” 丁浩本来愤怒,差点就要动刀子,但一听这话害怕起来,跪下磕头,求折逋瑛开恩,折逋瑛这才哼了一声,说:“这次赞普是要让你去办件大事,如果办成了重重有赏,如果办不成你全家都得死你老婆在这里自然有人照顾,你担心个什么” 赞普在吐蕃本为王者之称,吐蕃乱后各地割据土豪酋长自尊自大,有一些也自称赞普起来。 王安也来相劝,丁浩想了想说:“事情要是办成了,会有什么赏赐” 折逋瑛说:“如果这次的事情能够办成,我会请赞普赏赐你一条牛,再让你三年之内,所种粮食留下一半。” 丁浩大喜:“让我留下一半”旁边王安等人也都替他欢喜,又甚羡慕,丁浩是个义气的人,回顾了一下其他人,问道:“那他们呢” 折逋瑛说:“他们,留下四成。此外我还会请永昌寺的少师不收你们麦子,就为你们祈福一次。” 众农奴欢天喜地,丁浩说:“好,我就跟你去”回屋准备了刀子,又和妻子告别,他的妻子不舍得,丁浩把折逋瑛的承诺说了,他的妻子一听也高兴起来,说:“那你尽管去吧,有王安的妹妹照顾我呢。” 丁浩摸摸老婆的肚子,别了出去,带上众勇士,拥簇了折逋瑛,离开了番禾。 凉州的这些土豪、牧民,比之中原乡下的族长、村夫又愚鲁了几分,大多数人毫无大局观可言,折逋号称凉州一霸,但他的威令也走不出百里之外,过了神乌,关系一疏,沿途的土豪杂虏谁还管你是谁的使者。一路之上,或也有些村庄,或也有些帐篷,胡汉掺杂,到了夜里便有人来偷袭,不一定是动刀子,只是趁夜摸东西而已,因此五十多人必须将牲畜围定,立下帐篷并派人轮值守夜。若是遇到寺庙那便谢天谢地,可以安心睡个好觉。 到了白天,有的牧民望见他们人多似乎又带有财物,就拦道抢劫,好几次靠着丁浩等拼命死战,这才战脱。 从凉州到渭州,一路都有大唐官道,道路并不难走,之所以被隔绝主要是因为治安原因。从神乌走了七日,来到乌逆水上游,丁浩在这里有个交好的朋友,是一个族群占着这条河讨生活,用几十个木筏将人马一起运了,顺流而下,到了中游是另外一个族群,到了下游又是一个族群,一条河被切割成了三段,幸好中下游的两个族群都和丁浩的那个朋友有交情,因此只缴纳了三回路费,便得以平安到达黄河。 王安不停向折逋瑛夸口,说:“如果不是我们丁大哥的交情,这条路要是走陆路,就得走一个月” “行了行了,”折逋瑛说:“回到番禾,我许下你们的赏赐不会打折扣的。” 乌逆河汇入黄河处离兰州的首府金城即今兰州市已经不远,那里却被一群党项占领着,他们也不入城,沿着官道南下,沿途又与来剪径的杂虏杀了四回,七勇士死了两个,五十多人的部队只剩下四十二人,三天之内走到狄道,这里已经有着一个汉人的碉堡,周围数十里治安环境较好。 折逋瑛便入内攀谈,说自己是代表凉州要进中原朝贡的,堡主一听心中欢喜,好吃好住地款待了他们一夜,第二天便送了他们上路,再往西便进入渭州地界,已是后唐王朝的统治地区了。 折逋瑛入了官邸,递交了由永昌寺僧侣所拟的文书,渭州属官不敢怠慢,连忙上报,并派人送他们一路东行。沿途疮痍满目,丁浩虽然没多少见识,却也看得出这里不久前才打过仗。 他们晓行夜宿,直取东都,丁浩见沿途居然没遇到一个盗贼,心中暗暗纳罕,而且沿途阡陌相连,尽是农庄田亩,对王安说:“这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平宁富庶的地方,咱们一定是前世不修,也没生在这里。” 王安说:“要不然怎么大家都说中原好呢。” 其实如今的中原,比之汉唐全盛时实属衰世,但和西凉相比自然仍如天堂一般。 丁浩长长叹道:“要是能活在这里,便短十年命也值了。” 他们是使团,沿途不能乱走,只是在规定地方行宿,西都长安也不让进,不久进入洛阳地区,到了东都城下,望见那如铁如石的城墙,看见那高耸入云的城楼,吓得随行几个农奴都跪下膜拜,以为是一座大寺庙,遇庙而拜也是他们的传统,周围的东都市民看见无不窃笑。 后唐王朝有司将他们安排在驿馆,跟着便拿了他们的文书层层递交。 其时已是后唐清泰元年,新皇帝李从珂刚刚从凤翔起兵,一路杀到东都,逐杀了闵帝李从厚,夺取了江山,听说凉州有朝贡入朝,枢密使韩昭胤心中欢喜,想着皇帝新立,就有藩属来朝,正可借自作篇不大不小的喜庆文章。 他当下便召来折逋瑛,问询细节,问其源流派系,不问还好,一问之下不由得大惊失色 原来后唐之大患,历来都在北方契丹,河西安西过去只是一盘散沙,后唐虽力不能及,却也不担心会成大患,所以对西北关注不多。从去年开始,闵帝李从厚就开始削藩的行动,跟着李从珂惧诛造反,后唐内部便发生了内战,李从珂君臣一心只想着如何进入东都,进入东都之后又为如何犒赏士卒费心劳力,数年来全国上下的精力都集中在内部争斗上,西北方向纵然有一些流言飞语传到边鄙,他们却哪里会用心注意更别说像鲁嘉陵那样,一早就通过佛教寺庙的渠道多方侦探中原的消息,甚至逐步派人东进,以作间谍了。 折逋瑛的朝贡韩昭胤本来只是当作门面功夫来对待,这时听说了安西军崛起的经过后再也不敢小视,心想:“这事必须在意,可别一个不小心酿成了大祸”赶紧来见李从珂。 后宫偏殿,年近五十的后唐皇帝李从珂躺在翡翠床上,听书记宦官给他读奏章。李从珂虽已步入老年,但久在沙场的他,精力仍然显得十分旺盛。 这一年中,他才刚刚从凤翔起兵,登上帝位还不到几个月,国家内无余财,边镇隐藏大患,因此这个皇帝做的并不舒服。今早才刚起身,就接到了韩昭胤的奏章,这份奏章甚长,因蒙布哈为了使后唐朝廷重视张迈这个威胁,特地将他所知道的关于西北唐军的情况尽量详细地记录下来,而韩昭胤的奏章之中,除了添上自己的观点之外,对蒙布哈的描述基本上是照搬。 这其实也多亏了安西唐军长征变文的传播,否则蒙布哈也没法得到那样脉络详尽的情报。也正因有安西唐军长征变文的故事脉络打底,所以韩昭胤的这篇奏章不但内容翔实,而且故事曲折,有种听变文的愉快感,长虽是长,却不像其它奏章一听就让人生厌。 李从珂一开始也没将一个小小凉州土豪入朝的事情当回事,听着书记宦官读奏章,就当是早上起来听个故事醒醒脑。他作为皇帝虽未能名震青史,本身却是后唐两大名将之一,与石敬瑭同为乃父李嗣源的左膀右臂,对军伍之事十分通达,见微知著,奏章中的故事虽只描述安西唐军起兵之大略,李从珂却能见微知著、明辨真伪。 听到张迈的初出茅庐第一功火烧新碎叶城时,本来还未全醒的李从珂暗暗点头,赞道:“此子头脑灵活,乃是可造之才。” 及听唐军外托和议,实行夜袭,又赞:“这个郭师道,于大事上倒也不糊涂。”再听到昭山夜战,李从珂愕然道:“西北亦有如是勇猛者” 此后迂绕沙漠,死战灯上城,李从珂听得在床上坐起身子来,妃子挨过白嫩嫩的身子来也被他推开,及听灯上城大捷,李从珂喝道:“其势成了其势成了” 之后唐军取怛罗斯俱兰城,逼退萨图克,骗过库巴,千里袭取疏勒,李从珂竟听得手心出汗,掌膳宦官上前劝吃早餐被他一脚踢了出去,跟着是疏勒攻防,及听得张迈击退诸国联军,李从珂已是危坐不动,旁边妃子、宦官看见他这样子都吓得不敢动弹,读奏章的书记宦官喉音也变得不自然了,只是不敢稍停。 韩昭胤的这篇奏章文辞一般,但奏章自不可能与变文般敷衍铺陈,不久便已经说到张迈如何入沙州夺取归义军之事,听说慕容归盈建议夹击毗伽,李从珂大叫:“慕容归盈误国,慕容归盈误国此老贼该杀”及听到安西军击败狄银,吞并沙瓜,李从珂竟怔了好久,猛地扯住书记太监喝道:“这个张迈,是哪朝哪代的英雄怎么以前从未听说” 书记太监吓得哭了:“陛下奴婢哪里晓得。不过看这奏章后面有写着好像近年的事情,这个张迈,如今已经打到凉州了。” 李从珂脸色一变,呆了良久,急呼:“速传韩昭胤,李专美,刘延朗,薛文遇,还有审虔、房暠,不得迟延,火速入宫议事”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三章 群龙动 后唐朝廷之上,虽然还有冯道、李愚等宰制大臣,但说到亲信,却就是此刻偏殿上的这六个人枢密使韩昭胤、枢密副使刘延朗、枢密直学士李专美以及皇城使宋审虔、宣徽北院使房暠五人是李从珂在凤翔起兵时的亲信,李从珂能够下定决心“清君侧”、夺帝位,多出这五个人的谋划,至于枢密直学士薛文遇在起兵过程中亦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韩卿家的奏章,大家都读过了。”李从珂道:“西北忽然崛起的这伙人,兴起得好生奇特,若不重视,将来只怕会变成大患,诸位卿家可有妥善处置的办法” 房暠上前奏道:“启禀陛下,东都近日,来一胡僧,所为颇有灵异,善知过去未来,今日忽有西北之事,或者就将应在这个胡僧身上,待臣散班之后细加探访,或者能从中得到神启。” 李从珂的这几个老参谋中,房暠独以鬼神之事见长,李从珂在凤翔起兵之初,城池被围,他心中惊恐,是房暠用江湖术士请神上身,口作神语,对李从珂说:“大王兵少,所以上天特从东方调遣兵马来助大王。”李从珂心中稍安,城中士气因此稍稳,这才继续用兵用计,后来果有一部来攻大军背叛了李从厚,投降了李从珂,因此李从珂对鬼神之事颇怀信仰。房暠善用鬼神之道,对稳定君心军心、打击政敌阵敌都曾起到很大的作用。 “善,”李从珂道:“但鬼神之事,只能祈望,如何处置,却还要仰赖诸位的谋划。据那折逋某所奏,张迈既得了安西、河西,如今大军至少十余万,如此大患不在契丹之下,若让他吞并了凉兰诸州,那便与我大唐接壤了。” 他记住了张迈的名字,折逋璜却不记得,只是以“某”代名。 “其实陛下无需过分忧虑,”枢密直学士薛文遇道:“韩枢密所奏,全凭凉州折逋氏片面之言,那张迈是否真有如此神勇,也未可知。至于说大军十余万,或许也言过其实。” 李从珂却摇头道:“那张迈起兵的经历,听奏章所表军政计谋,不似作假。他若并了安西、河西,拥兵十余万也不在话下。” “纵然如此,陛下也无需过虑。”薛文遇道:“自古从无以安西而进窥天下者。如今我大唐之患,内在水旱兵祸,使百姓贫苦无依,藩镇强横,使国家财货枯竭,外则契丹窥伺,北疆难安,西北纵有变故,也不过手足之患,会当先心腹,后手足,方为务本之道。” 六人之中,宋审虔较知兵事,说道:“不可掉以轻心,自古陇右之兵最为强盛,西北民风剽悍,若让那个张迈占据了凉、兰,尽收河西之众,进而窥我灵武、凤翔、定难,只恐西北之祸,将不在契丹之下。” 韩昭胤也道:“薛学士所言心腹手足之论甚有见地,但心腹之患要牵挂,手足之患也不可不疗,凉州折逋氏等既然上奏内附,陛下何不乘机降旨,与其官职,使之为那张迈东进之阻遏。” 另外一个枢密直学士李专美一听说道:“凉州早得敕封,本有孙超作为留后在。孙超未有奏章上来,那折逋氏乃是吐蕃、羌人与汉儿之杂种,若是舍孙超而封折逋,岂不是亲胡而离汉再说那折逋某人不过一方土豪,胡人来朝,想必是为张迈所逼,所以入朝求附,要靠他来阻遏张迈,不啻是驱狗御虎,只作徒然而已此事万万不可” 李从珂一派本出沙陀人,但入中原既久,早已以汉人自居,且其臣属、兵将,也多是胡汉掺杂,沙陀人本身并没有形成一个独立的军政系统,可以说后唐一朝只是皇帝血统上有胡人印记,习俗较为武野而已,与后世蒙古、满洲之形势完全不同,所以李专美言语之中出现尊汉贬胡的用语,李从珂听了也不以为意,反觉得理所当然。 韩昭胤道:“若只靠折逋某人一家,自然不行,但河西诸杂虏,早已习惯割据自治,那张迈既然有虎吞河西之心,河西诸侯必然惊心,因此只需陛下降旨西北诸州,许为后援,则诸州必然联兵以抗张迈,作为我朝之屏藩。” 宋审虔道:“只是这样一来,那我们和那张迈对抗之势恐将难以转圜了。” 李专美哼了一声,道:“陛下为天下之主四方本当来朝,若不朝贡,便为叛虏,叛虏会当诛戮,何惧对抗” 李从珂眉头微微一皱,他手下这几个谋士里头,韩昭胤、刘延朗相对务实一些,但风评不佳,李专美薛文遇有清廉之名,但作风则偏于文人。李专美刚才这番言语虽然堂堂正正,但后唐如今内忧外患俱重,这处境李从珂却是清楚的,还不至于被几句好话一说,一顶高帽一戴便飘飘然起来。 薛文遇道:“臣有一策,可安河西” “讲” 李从珂年初起事之时,曾遇到一个卜士对他说:“大王今岁,将遇大贤,有此大贤襄助,必将如周文王之得姜子牙、汉高祖之得张子房。”不久李从珂就遇见了薛文遇,且各种征兆都与卜士所言暗合,此后薛文遇屡出谋划,所言皆中,因此李从珂对他也就更加信任了,故而薛文遇虽非凤翔旧班底,但李从珂对他的亲信却不在凤翔五人众之下。 这时薛文遇道:“但观奏章所言,这张迈虽不知何处派系,但其行事,在在皆号宗我大唐,又以大唐钦差之后自称,并以汉统作为号召。西北本多义士,若张义潮便是其一,虽然隔绝多年,宗唐之念未熄,这个张迈又推崇张义潮,或许亦是慕其行径,而其部属既听其言久,亦必有所动于心。既然如此,陛下何不顺势而行,予其册封,使他统领凉州以西诸州镇。同时遍封凉、兰、河、廓诸州。若张迈听封,则不能过逆陛下之意,且从此与凉兰诸州皆同为陛下殿前之臣,再无相攻之借口;若其拒封,则是自绝于大唐正统,其下属对其亦必生疑,陛下再降旨斥其貌为汉而实为胡,则河西诸族亦皆疑其为私非为公,使人心背弃张迈,诸豪群起抵触,则张迈纵然神勇,未必能恃强征服凉兰河廓也。且据凉州传来的消息,那张迈的背后亦不安稳,故其东来之众,非其主力所在,若其不能内抚部众,外巩边疆,则自顾犹不暇,尚何能东进凉、兰,窥我灵武、凤翔” 李从珂闻言一喜,李专美也道:“薛学士所谋甚正,正是我大朝所当为。凉兰诸州处化外已久,如今迫于张迈压力,必皆受封入贡,如此则不费一兵一卒之力,可安河西。” 宋审虔却不肯就信,道:“不费一兵一卒就要平定河西数千里疆土,我怕天下间没这么好的事情。还是下令凤翔、朔方、彰义、雄武诸节度使严加防范,巩固边疆为上策。灵武张希崇,素为诸胡所畏惧,且灵武又近凉州,正可许其便宜行事。我闻北庭为契丹附属,那张迈既攻北庭,便犯契丹,可秘使人北上,贿赂契丹重臣,使耶律德光注意西北之事,若能使耶律德光引马西窥,那我们就同时去了两个心头大患了。” 李从珂听双方所言都有道理,一时无法决断,问韩昭胤,韩昭胤道:“我觉得两策可以并行,一边让边境提高戒备,一边派人册封张迈以及凉兰诸州诸侯,这个册封的人选,不如就让张希崇去。同时再派人入契丹,挑拨耶律德光向西。” 刘延朗也道:“枢密使所言甚是。” 李从珂道:“好,就依韩卿所言,两策并行。具体如何行动,就由枢密院处置。” 折逋瑛来到东都走了一圈,却未能见到皇帝,因李从珂对这件事情十分重视,因此有司不敢拖延,决断既下,第二日就派人将折逋瑛送往灵武。临行时枢密副使刘延朗向折逋瑛索贿,折逋瑛献上了良马五匹,牛角半箱,刘延朗甚不满意,折逋瑛又献上黄金十两,刘延朗心中埋怨,暗骂:“摊上这群土鳖真没个好带挈”便马马虎虎授了折逋璜一个凉州团练使的官职,折逋瑛千恩万谢去了。 一行人来到灵武,这一趟他们从凉州到东都,再从东都到灵州,除了在东都的五日以外,其它竟未停留超过三天,这实在是罕有之事情,也是各方面形势凑合之故。 此时朔方节度使是后唐的边疆名将张希崇,他接到东都发来的命令后,先细细问询了折逋瑛关于西北的情况,跟着召集部将折从陵、灵州刺史杨泽中商议,说道:“那张迈之事,我也曾耳闻。不过今年我朝正是多事之秋,安西之事又多是道听途说,未是确信,所以我一时不敢妄自上报,免得朝堂诸公借此事作倾轧的由头。但我早已广派细作,本待都中政治稍定,我所得消息也已周全,这才上禀,不想京城却已下旨,凉州地近朔方,凉州有事,我们没有及时上报,还要等都中降旨,如此一来,却显得我等怠忽职守了。” 杨泽中道:“那张迈的事情传到朔方也有些日子了,安西唐军长征变文,我也听了不少。他联络河西寺庙,要做什么黄河以西大唐故土之主,志向实在不小。如今河西诸州县都已,听说诸寺都已向凉州派出僧使,计议二十日之后便大会,令公若要行事,需得赶紧了。” 折从陵道:“看那张迈这次行事,既然先派人便谕河西诸州,他本人必等到诸人齐聚,然后才到凉州,这样才显尊隆,我们却可趁机,截在前头,宣布陛下旨意,打他个措手不及。” 张希崇道:“张迈破回纥、占沙瓜,都是用兵取胜,一道圣旨,未必便能服人,也罢,既然都中已有主张,我便往凉州走一趟,从陵,你且选轻骑五千人,随我亲往凉州传旨” 杨泽中道:“令公若走,灵州防务却该如何是好令公在时,定难军党项不敢妄动,令公若是离境,万一李彝超竟起祸心,那时如之奈何” 张希崇道:“拓跋氏世据定难,虽然跋扈,却还不敢公然反叛,但泽中的话也有道理。如今陛下既然命我便宜行事,你便替我拟命,调李彝超领兵四千人随我入凉,再给我知会府州折从阮,让他密切留意夏州动向,若有异动,你可与他互为呼援。凉州之事,或将左右未来十年西北安危命脉,我是不能不用心的。” 朔方治所在灵州,定难军治所在夏州,那定难军自唐末以来,一直由党项人拓跋氏割据,因得唐朝赐姓为李,因此又称李家,数十年来代代相传,如今传到了李彝超手中,仍然是向洛阳称臣而对内自治。 灵州夏州,距离甚近,快马接力疾驰的话一日便到,接到了张希崇的调兵令后,李彝超召集家将商议,他的弟弟李彝殷说道:“中原之主,忌惮我们李家不止一代人了,如今父亲才刚刚去世,他们就来调我们的兵马入凉州,可别是调虎离山之计。” 李彝超道:“不然,那个张迈的事情我也曾经听说,应该是真的。而且李天子刚刚即位,各藩镇都未宁定,他的心腹大患在河东而不在我们,如果现在就用这样的计谋来对付我们,对他只怕也没什么好处。我们世受敕封,这调兵之命还是得听的,否则反而会予以汉儿攻击我们的口实。” 李彝殷道:“既然如此,我代哥哥走一遭吧。” 李彝超道:“张希崇既然要亲自前往凉州,我若不去,他如何能走得放心还是我领兵前往吧。弟弟你率领子弟,看好家园,等我回来。张希崇既走,杨泽中不足为患,倒是东面折从阮需得小心。还有,那个张迈既然横扫西域,西域也有契丹的属国在,这次凉州的事情,保不定契丹也会介入。因此你在夏州,除了防范东、南之外,还得看好北边的边境。” 李彝殷答应了,李彝超当即点了四千骑兵,出境到灵州附近来与张希崇会合,唐末五代,各地边军最强,双方并作一处,兵力将近万人,浩浩荡荡地朝凉州开来。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四章 群龙动之二 契丹在耶律阿保机以后,逐渐有部分族众转为定居,但游牧以逐水草的积习未改,这一方面保留了契丹人的野蛮及战斗力,但同时也妨碍了这个民族的文明化。耶律阿保机虽然在立国的时候修建了皇都,但三代君主仍然没有定居京城的习惯,皇帝的宫帐所在,就是政治决策中心所在。 这一年东北的冬天来得早了些,第一波寒风南下时,璜水的部分河段竟然就结了冰,不过结的也只是表面的一层冰皮,有骑兵拿起巨锤将冰面砸了个窟窿,一个三十来岁的英武男子钓起了一尾大鱼,周围下马侍立的骑士纷纷喝彩,高呼:“皇帝陛下万岁”“大汗万岁” 这个男子,正是威震天下的契丹皇帝耶律尧骨即汉名耶律德光者也。 其时中原四分五裂,契丹却如日方升,耶律德光威权之重犹在后唐皇帝李从珂之上,但这一刻他却耐着心亲自烤鱼,周围数千腹心部亦名皮室军者,人人挺腰直立,虽在凛冽寒风之中也是动也不动。 耶律德光烤好了鱼,端详了一会,这才拿到一座流金大帐前,大帐之内,东手坐着一员大将,乃是皮室右统军耶律朔古,西边站着一个文臣,却是政事令宰相韩延徽。 大帐中间谢倚着一个老妇人,脖子上盼着貂皮,闭着双眼,威严与杀气却在眼角泄了出来,耶律德光捧着新烤成的肥鱼,跪下呈现,口称:“娘娘,试试孩儿新钓上来的鱼。” 老妇人睁开眼睛,伸出左手接过咬了一口,随口道:“不错。” 这个老妇人,便是耶律阿保机的妻子、耶律德光的母亲,契丹人尊称为“地皇后”的述律平 “报北庭有使者到” 耶律德光站起身来,坐到述律平身边,韩延徽道:“传。” 毗伽的弟弟罗额匍匐着爬了进来,叫道:“北庭小臣毗伽向天皇太后、契丹皇帝陛下请安。” 述律平淡淡道:“也算是自家人,起来吧。”因述律平是回纥述律部人,所以这样说。 罗额受宠若惊地站了起来,却还是弯着腰不敢挺直背脊,述律平道:“十万火急地来见我,是又出什么事情了” “皇太后啊”罗额颤声说:“西域西域的形势不妙了啊,那个汉人张迈,如今已经吞并了归义军,正派人挥师北上,我们可汗只怕就要抵挡不住了,所以” “混账”述律平坐直了身子,右手袖子竟然空荡荡的阿保机死的时候,述律平痛不欲生,竟欲殉葬,被群臣大哭劝阻,述律平竟然拔出刀来砍下了自己的右手作为陪葬此女性子之烈可想而知 这时述律平脸上的神情也没发生怎么大的变化,然而只是眼角一扫,就让罗额全身发抖:“没用的东西,丢尽了我回族的脸面”述律平将罗额痛骂了一通之后,才道:“现在毗伽想怎么样” 罗额全身趴在地上,叫道:“皇太后,请看在多年来我藩忠心耿耿的份上,看在同族的份上,派兵增援吧。” 述律平却又躺下,道:“我已经不管事很久了,你要说家常,自来找我,要求救兵,问皇帝吧。” 罗额又面向耶律德光:“请皇帝陛下开恩。” 耶律德光看了耶律朔古一眼,耶律朔古道:“这个张迈如此可恶,待我引兵将他拿了,顺便踏平西域,奠定我契丹西藩之基业” 述律平本已躺下,这时猛地又张开了眼睛,喝道:“弥骨顶,你太久没打仗了还是怎的,说这样的大话西域是那么好打的么当初我们打一个浮屠城,就用了多少功夫难道你比天皇帝耶律阿保机更强更厉害不成” 耶律朔古是万军之中能杀进杀出的猛将,这时也吓得低了头,不敢吱声述律平继续道:“那张迈几日能横行西北,自有过人之处,他在安西已有基业,我们契丹骑兵纵然强大,万里迢迢去到那里也成了客军,汉人有一句话,强龙不压地头蛇,若那张迈在南疆气势已成,你便是将皮室精锐全带了去,也不见得就稳能赢他” 罗额跪下道:“皇太后,请契丹务必派兵增援,那张迈虽然厉害,也就是打打萨图克之流,遇上契丹精锐,那肯定是无法抵敌的,我北庭粮草,仍然可支一年大军到了西域,完全可以在北庭牧马,不用担心补给匮乏。” 述律平道:“尧骨,你看怎么样” 耶律德光淡淡道:“西域小利害,从眼下看来,难,中原大利害,从近期看来,却是容易。” 这两句话甚是简略,其实却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与后唐王朝不同,契丹由于有北庭的关系,对张迈早已注意上了,虽然未曾出兵,但各方面的情报却已经收集了许多,因此述律平对形势的判断才不至于托大,而耶律德光亦已看出那个张迈并不是那么好打的。相对于张迈,后唐王朝在耶律德光看来却处处都是破绽,因此他才会得出西域难而中原易的结论。 罗额见耶律德光说了这句话后述律平也微微点头,心登时凉了半截,韩延徽忽然道:“太后,陛下,西域虽远,但那张迈既然已经吞并了归义军,便有一事需要顾虑。” “何事”耶律德光问道。 “张迈已经进入河西,这便是我们要考虑的事情了。”韩延徽道:“自古以来,漠北与中原生死之关键,在漠南与燕云汉家若失燕云,则必一蹶不振;我种若失漠南,则恐灭亡无日” 韩延徽本是汉人,但入契丹既久,说起话来也是“我种我种”的,完全忘记了祖宗。 耶律德光却点了点头,韩延徽的话正中他的心坎,他之所以不愿意贸然蹚西域这潭浑水,便是由于有南图之意。 韩延徽道:“但是,漠南燕云虽为胡汉生死之关键,陇右却又主宰着胡汉强弱之消长故自汉武通西域,便断匈奴一臂大唐之破突厥,亦赖陇右骑兵实多。若那张迈兼有安西、河西,其与中原、漠北,便将成鼎足之势,如今中原弱而我契丹强,再多出一个以汉统自居的张迈来,实非我契丹之福。因此若张迈企图进入凉州以东,则我们必须倾力加以遏制。” 罗额心中一喜,只是不敢插嘴。 就在这时,有人入帐呈上文书,这是属于南方来的情报,韩延徽接过,打开一看,神色微动,耶律德光问:“怎么了” 韩延徽道:“张迈已经并了甘肃二州,如今正窥伺着凉兰。这是南朝来的消息,好像李从珂准备册封张迈,许以凉、兰之地,使其北上吞并北庭,夹击漠北。” 述律平听到这里背脊一悚,喝道:“什么李家小儿,焉敢如此” 耶律德光的脸色也黑了下来,冷冷道:“李从珂便不怕我现在就兴兵南下么” 韩延徽道:“陛下,这只是小道消息,并非确切情报,李从珂就算邀那张迈夹击漠北,暂时来说定然也只是密议。再说,如今南朝略无可趁之隙,骤然兴兵,恐怕胜负之数,一时难定。” 后唐经济实力远胜契丹,至于军事则互有胜败,彼此半斤八两,真个倾国大战,两家谁也不敢保证必胜,述律平道:“西北多一强敌,果非我契丹之福祉。眼下燕云方面暂时无机可乘,尧骨,要不我们移帐到阴山冬猎,你看如何” 耶律德光沉吟道:“区区一个张迈,还不需要劳动娘娘大驾。而且若咱们母子二人同时西进,只怕李从珂也会有所动作。人皇最近似有归乡之意,若是被李从珂利用了,恐怕渤海会有变故。” 耶律德光所说的“人皇”,就是他的哥哥耶律倍,耶律德光本来只是次子,皇帝的位置轮不到他,但述律平偏爱耶律德光,因此竟然发动政潮,将耶律倍拉下马,扶了耶律德光做皇帝,耶律倍不得已回到封地渤海,却仍然不断地受到耶律德光的迫害,为免被斩草除根,他竟造船渡海,从辽东逃到了中原,这个流浪皇帝便成了后唐王朝的座上宾。 述律平点了点头,默然了半晌,招韩延徽道:“宰相,宰相,你可有什么主张” 韩延徽思忖了半晌,说道:“启太后,依我看来,那张迈若真个吞并凉、兰,对李从珂也没什么好处此子既然能纵横万里,岂是个轻易肯向人低头称臣的人真要让他兵锋打到兰州,只怕李从珂会比我们更难受” 述律平道:“不错,汉人自己杀起自己来,不比外人杀进去仁慈。” 韩延徽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连同李从珂,先灭了张迈再说。” 述律平失笑道:“天下哪有狮虎共扑一狼的道理。”顿了顿,道:“我们与李从珂,一时之间互难信任,便要联手也无从联起。两强联手以破弱,灭张迈虽不在话下,但一起兵进陇右的话,依兵形地势而言,李从珂趁机吞并其地的机会比我们大得多。若放任张迈吞并凉、兰,那是养虎为患,但若让李从珂吞并河西,那他就要成龙了,这威胁可又比那个张迈为大” 韩延徽道:“那太后的意思是” 述律平道:“我们有后顾之忧,那张迈难道就没有么从疏勒到凉州,绵延八千里,他张迈能有多少兵马,能同时守得东西疆土无恙其疆土既如长蛇,只需拦腰斩断,蛇势便灭”招了招罗额,道:“小子,过来吧。” 罗额大喜,趴在述律平脚边,述律平道:“高昌,毗伽打不下来,我们来替他打你这就回去,让毗伽准备好粮草。可别等我契丹的大军到了北庭,却没个落脚过冬的地”罗额大喜:“是,是太后放心我们大汗早就准备好了粮草,只等着契丹天兵降临”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五章 蛰 张掖下起了第一场雪,雪不大,却有一种爽快的凉意。当然,能从凉意中感到爽快,是由于张迈的心情。 现在的张迈,和以前不同了。在灯下谷的时候,他获取情报要靠自己去闯,甚至冒险地进行试探性攻城,但现在他人在甘州,却已经收到了来自中原的第一份情报。 鲁嘉陵的手腕越来越高明了,尽管是在这个混乱的河西,他仍然利用寺庙系统,广派由他培训的游方僧人,搭建起了一个让张迈也为之惊叹的情报网络。河西盗匪横行,但有个好处无论胡汉,不管是牧民还是农夫,十有都信佛。甚至连剪径的强盗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杀僧侣。当然,也不是说僧侣就一定安全,然而遍布西北的佛教体系,还是让僧人在各种行动上方便得多。加上鲁嘉陵掌控着数百座寺庙的牒印,所以他派出去的僧侣都是有凭有证的“真僧”,而且各宗各派的都有。现在的凉兰河廓的消息张迈纵然说不上了如指掌,至少也大致明了了,甚至关中也有了河西僧人的踪迹,最远的一个特派胡僧甚至已经进入东都。 僧侣们出去以后,一边行脚,一边探查情报,若有所得便写成佛经偈语设法传回来,这些偈语却都是有秘密暗号的,传回张掖之后,自然会有司文僧将之翻译出来。 所以现在张迈人在张掖,眼睛却仿佛已能看透整个西北,甚至窥觑到了中原的机密。 凉州土豪的动态张迈也不是不知道,但是他不急。 这个时候,张掖城内已经渐渐焕发了生机。本来,一座城市要想从荒废中忽然发展起来是很困难的,别的不说,光是基础设施的建设就足以让一个帝国动用倾国之力也得至少一代人才能完成。但也直到这时,张迈才体会到了大唐帝国遗产之丰厚 要知道,唐朝的公共基础设施建设是极其坚固,其中有两项尤其宏伟,一是水陆交通干道的铺设,二是各道、州、县等中心城市建设以及主要农业地区的水利设施。后世欧人但知金字塔这种看得见的雄伟,却不晓得汉唐这种不夺人目却泽及百代的基础设施才更加伟大。 交通干道的建设是自秦汉以来就历代不断的,而发展到大唐尤其辉煌,甚至到了明朝灭亡,顾炎武周游全国的时候,还发现在许多地方用的都还是唐朝的驿道设施,顾炎武时代尚能有如此感慨,唐朝的基础设施建设之坚牢可想而知。 西北虽然胡化多年,但像酒泉、张掖、凉州、金城这些大城池,城内的民居虽然荒废了,其总体规模仍在。至于城外的许多水利设施,虽经多年的风霜雪雨,但只要修补一番便仍然能够使用。 因此当张迈在发展农业、商业乃至手工业的时候,便有一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感觉,而这东风,便是一套良好的政治秩序。 忽然之间,张迈有些明白中国古代为什么能屹立称雄千年不倒了那就是因为先辈们已经打下了万分坚实的底子,因此后辈只要政治秩序稍上轨道,整个国家便能创造出令世界其它地区难以望其项背的成就 甘州城内许多地方已经开始在冒着寒风兴土木了,狄银的宫殿,这时候也已经被改造成了甘州行政中枢,宫殿左边为政务厅,右边为军务厅,后园分成了若干房屋,作为在张掖没有家室的属官的居处,张迈也在其中分到了一间较大的屋子。不过按照规定,这间屋子也不是他的永业,一旦他离开张掖,这间屋子就必须挪作公用,确切点说,就只是他的宿舍而已。 他是整个西北唐军最高级的官员兼最高级的将领,也安于这样的待遇,他的生活基本与奢侈无缘,最多只算舒适,比起普通百姓人家来相去不远。最高领袖作风如此,上行下效,普通兵将眼见大将军也如此,自然也就不好贪得无厌地要求赏赐。 李从珂在夺取政权之后,为了实践战前的无差别赏赐承诺即不论功过的全军赏赐,将国库都掏空了,饶是如此兵将却还很不满意,西北唐军的士兵除了因立功得得赏者之外,只是得到略高于基本生活条件的保障,然而士气却异常振奋。 而那些多出来的战利物资,则都被投入到水利修复中来,甘州全境的所有在籍百姓都能得到了最低的生活保障甚至包括奴隶,也能确保分到足以过冬的物资。 日子仍然是艰辛的,但却已经是甘州百姓以前从未想见过的待遇了张大将军这位新的统治者,居然真的会管我们老百姓的死活啊一些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将自己的名字登记入甘州户籍簿上的穷苦老百姓,在接到甘州州军发下的粗粮时忍不住感激涕零,对着张掖城政务厅的方向下跪叩拜,口称菩萨。 菩萨,有时候不在于祂已经完美,而只在于祂比别人多了一份心。 张迈坐在陈设简单实用的屋子里,望着窗外的雪花,有一种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未来路途还是有许多困难的,但再不像当年一样,除了眼前所见就是一抹黑,在这样的处境之中看雪,心情自然舒畅了。 “大将军,郑长史到了” “咦”张迈有些诧异,踏着雪迎了出来,他不是诧异郑渭来得快,而是诧异:“我们的郑相爷啊,你怎么才来” 当日一听说瓜北告捷,虽然高昌还未解围,郑渭却马上就收拾行装,他不止自己收拾行装,连主要的属官也下令收拾行装。 当唐军还只占据疏勒一城的时候,整个长史府只要统辖六曹就行了,而如今唐军统治下的疆域绵延万里,已到了不得不分层级的地步了,因此在郑渭的主持下,在张迈的授权下,终于在曹之上立了司,立司之后,建制稍有调整,眼下主要是功、仓、兵、户、商、农、工、礼、刑九司,其中审判系统已经独立了出来,不再由长史主掌。 鉴于西域的交通形势,安西大都护府辖下各地各城的庶政自治倾向十分明显,由于张迈不断东进,所以其决策中枢其实也在不停地移动,从这一点上来说倒也和契丹颇为类似,不过唐军中枢之所以移动不是出于习俗,而是出于形势的需要。 高昌围城之前,郑渭已将九司的部分功能暂时分离了出去,命之转入龟兹、焉耆继续运作,以分担风险。但他身边仍然团聚着许多在西北来说最高端的行政人才,其中更有不少人是由郑渭亲自调教出来的,杨易的前锋一抵达高昌,郑渭马上带领他的文官团体离开高昌,在杨易特派的四营兵马的保护下,一路经伊州向东进发。 “杨易前锋一到你就出城,那怎么走到现在呢”张迈问道。他有大事要与郑渭商量,所以是在杨易出发的时候,就叮嘱他赶紧将郑渭接来,这段时间郑渭方面也不断派出文官到他麾下听命肃州、甘州政务的易转,都有赖郑渭派出来的人,可偏偏郑渭本人却迟迟不到。 “我去了一趟沙州。”郑渭说道。 “沙州”张迈道:“从高昌到这里,不需要经过沙州啊。就算你不认得路,护送你来的田浩也不认得不成” 郑渭哈哈一笑,道:“不是,不是,我是到沙州去,主持了一场考试,将十六岁以上、二十二岁以下通文墨的沙州少年,招了一百二十名带来,咱们现在对甘肃瓜沙伊的治理,基本是因俗就利,但未来不能也老是这样因循啊。河西文脉,存于沙州,所以我宁可迟些来见你,也要先到那边走一遭。” 他没说完,张迈却已经明白了过来,欢喜道:“这些少年如今在哪里我去见见。” 郑渭道:“怎么,你要和我抢人不成这些人都还嫩得很,我也只是出题,招了些聪明伶俐,又有学养基础的来,现在还不能办事的,只能在身边帮点手尾,所以,你还是别来跟我抢了吧。” 张迈笑道:“十几岁的少年,白纸一样的人,能办多少事情自然是要我们教了,不过你身系河西政务,事繁业忙,也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来教,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情,教导这些少年的总教头,还是让我来当吧。” 郑渭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要来跟我抢人。好吧,你做总教头,我做副总教头,咱们一起来教。” 两人说着一起放声大笑。 郑渭道:“不过我不明白,你现在怎么会没事我现在是忙得焦头烂额,教导那些少年也得抽出晚上的时间,每天只能睡上一个多时辰。我看你,却像是无所事事的样子。凉州那边的事情已经全部解决了么” “没有,哪有那么快。”张迈淡淡一笑,说:“不过有些事情,做到某个阶段,总得等等的,最近一个月,我基本就是在等待。”他将本来就已经打开的窗户推得更大,让带雪的风刮进屋子来,风刮在脸上,张迈却仿佛很享受这份凉意。 “我们的势力还不是最强大的,”张迈说:“不过也已经到了只要我们不做错事,别人就奈何不了我们的地步了。所以,我们不需要急了。” 郑渭道:“沙陀唐室还有契丹,对我们可有什么动静没有” “契丹那边,我们的探子还没能去到,”张迈道:“至于李从珂,现在他没钱,我们不用担心他敢和我们开战。而他对付我们的套路,也未超出我们预料之外。” “哦” “他可能会来册封我吧。”张迈说。 “册封”郑渭皱了皱眉头:“这可是个麻烦事。” “你也觉得麻烦吧。”张迈道:“眼下我身边能跟我商量这个层面的问题的人,不多。薛复是不赞成册封的,而你哥哥郑济,却是赞成册封的。” 郑渭道:“接受册封能够尽快地打通丝路,让我们赚大钱,我二哥当然赞成了。不过,真的要将共主大义就此拱手让出,却会埋下隐患,也会带来麻烦,但我们现在又确实需要尽快打开丝路,所以这可真是矛盾呢。” 在灯下谷的时候,张迈等人商议唐军未来去向时,真个是揪心涕泪,这时两人议论这件国体大事的时候,马小春就在门外候着,但见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喝着葡萄酒,对着炉火,侃侃而谈,显得闲适极了,若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在闲聊家常。 张掖城外,两座军营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军营是新兵们在老兵的督导下立起来的,半点也未费及甘州的民力。军营之内,分出了上中下三等士兵,上等士兵已在练习骑射,中等士兵则在模拟搏击,下等士兵则在做体能训练。 说这批士兵是新兵,其实也不确切,其中有很大的一部分都是曾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不过以往他们是站在张迈的对立面,如今却站在了赤缎血矛麾下。而像这样的正规训练,全营所有新兵都是第一次。 薛复作为这批新兵的副总教官,在过去一个月中下足了心力,不过他知道自己这个副总教官不会再做很久了。 本来在高昌镇守的郭师庸已经接到命令,只要杨易接掌其兵权便会赶来,接替做沙瓜甘肃四州新军的副总教官。而薛复本人也已经准备率领兵马,随时护送张迈进入凉州。 “就快要到出征的时候了。” 但薛复也知道,东段和中段的任务是不同的。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的局面,需要更多的手腕,却注定了不会有杨易所要面对的那么猛烈。 “算算日子,杨易现在,应该已经驱逐毗伽了吧。”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六章 火烧浮屠城之一 游牧民族本无城郭建设之习惯,但与汉民族交往既久,商路渐通,渐渐也有仿效,但汉土百数十里即有城郭,漠北却可能万里之遥才有都城。 北庭回纥游牧习性极重,本身并无城防建设之意识,境内即使有城池,大多也是鸠占鹊巢,占领被征服者的固有城市,且占领之后,便略无增筑,只是坐享其成,甚至有所损削。 毗伽所在的这一部回纥,百数十年来保持着两种生活习惯,冬天在高昌时尽情享受高昌本地居民所创造的物产与财富,到了夏天,则迁往天山北麓,在广袤凉爽的草原上逐水草驰骋,可汗结金帐,牧民竖毛毡,整个民族在夏季并无定居之习性。若毗伽与阿尔斯兰之间,也没有固定的边界线,只是两族约定,以某河某山为界,东边之牧场属毗伽,西边之牧场属阿尔斯兰,两族牧民各不国界,边界之上,并无堡垒碉城之类的防御工事。若遇外敌,则纵骑兵野战,战胜则追亡逐北,战败则后退深入草原,养好伤口,回头再战。 偌大一个庭州,如今较大的一座城池,乃是唐朝时留下的庭州州城,唐朝退出以后,占领该城的游牧民族因信仰佛教,便取了佛家一个用语,将之叫做浮屠城。 城市之优于农村,在于城市之中集中了各种方便的生活设施,使人可以不出市井便满足各种生活所需要。但城市之中的各种生活生产设施,却又需要所在区域的郊区有足够的手工与农产品的支撑,庭州在北庭回纥的统治下生产模式逐渐变成较为单一的游牧生产,因北庭、岭西两批回纥的隔断,丝路商人又不再走天山以北的道路,城市设施逐渐失去了城郊农业与城内手工业的基础,回纥人又不重视城防,因此设施日陋,城池日削,至于守城器具则数十年间几未碰过。 可以说,天山以北方圆千里就是一个巨大牧场,契丹人东来也是结帐而居,这一日,隶属于契丹西北路招讨司的契丹将军耶律勒泰骨接到消息,说有一队骑兵侵入庭州东南部的草原,耶律勒泰骨早知道毗伽战事不顺,心中冷笑,骂道:“这群回纥人,真是没用。” 契丹自崛起以后,对于昔日的老大回纥人就变得很看不起,觉得乃是一个没落而再无希望的民族。自古漠北强于西域,漠北的统治民族对西域民族有一种天然的心理优势,因此毗伽虽然连连受困于张迈,耶律勒泰骨也只是认为那是回纥人没用的缘故。 “不去管他”耶律勒泰骨说道:“这必定是张迈的骚扰,毗伽不是留了他儿子颉利守土么,让他忙活去。” 契丹人在北庭是一种特殊的存在,耶律勒泰骨平时并不介入毗伽对北庭的治理,但他在这里却有着像太上皇那样的地位,西北招讨司设立在庭州的统治点也在浮屠城内,但耶律勒泰骨却并不常住在城内,平日价也总是到处逐水草游牧,他的大帐所在,也就是他的官署所在,只是到寒风渐渐凛冽时,才入城避风。 浮屠城内房屋破落低矮,有些甚至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偌大的城池内部堆满了一个个巨大的草堆,草堆间插着无数排栏,排栏之内皆是羊马牲畜,马粪牛粪到处都是,整个城市便如同一个巨大的畜圈,在没有房屋的地方,若无人居时便空着,耶律勒泰骨入驻之后便在这些空地立起帐篷,在他来说,住帐篷可比住房屋舒适得多。 庭州城曾是大唐北庭都护府所在,城池的规模很是不小,由于缺少常住市民,夏天便成了一片城内草场,牧民们为了方便,便将西南角一处城墙垒断,引入金满河的河水入城以便饮马。 在北庭地区第一场小雪飘下的时候,东南方向所产生的骚乱升级了,原本只是一二百人的队伍间插出现,让人觉得只是骚扰,北庭的牧民见到有唐军来纷纷走避,颉利的副将葛览派出骑兵迎战时,对方却又避开。 但现在,在葛览第三次派出骑兵驱逐敌人的时候,那五百骑兵却有去无回慕容归盈用兵之迅猛不如杨易,灵活程度却犹有过之,他从伊州进入庭州境内的时候,一开始用了疑兵使葛览以为对方只是骚扰,等待兵马到齐才猛然摆出,以将近二十倍之众设下埋伏,将葛览派出的迎战部队一口气吞了,竟使回纥军匹马不得返归 这一战打得漂亮至极,同时也争取到了一个时间差,打赢此战之后九千骑兵快马加鞭,疾驰至浮屠城三十里外 等到葛览反应过来,一批批的骑兵已经在浮屠城外来回驰骋。 “是大军”城内军民都大吃一惊 毗伽为攻取高昌几乎可以说是倾国而动,留在北庭的只剩下三四千骑兵以及全族老弱,那三四千众除了分布在四疆防范者,聚集在浮屠城内的就只剩下二千来人,牧民中的老弱妇女在过去几个月里辛苦劳作,割取了如山草料,本以为这个冬天能歇上一歇,又盼着父兄丈夫早日归来,不想等来却是忽然出现的唐军 想到毗伽的主力还远在天山以南,想到城内城外几乎没有足够的兵力,想到方圆千里之内再无援军可以求告,所有老弱妇女都吓得哭了 慕容春华驰马上了浮屠城外的一座高丘,举起千里镜窥探城内的情景,放声笑道:“这场大功跑不掉了。” 城内颉利却慌得坐立难安,猛地跳起,道:“整顿兵马,走” “走”葛览问:“去哪里” “快去找父汗”颉利道:“咱们才两千多人,根本斗不过对方” “王子,不能走”葛览道:“一定要挺住啊。对方兵马将近一万,如果浮屠城失守,天山以北就任其纵横。到时候大汗南下的军马也会跟着成为丧家之犬。所以我们一定要将他们挡住一定要将他们挡住” “可是”颉利道:“我们斗不过对方啊” “王子,我们还有一支兵力可用的”葛览道。 “你是说” “对,只能赶紧请耶律将军出兵了” 耶律勒泰古也一早就注意到了城外的局势,他甚至还派了人出城侦探,颉利及其麾下兵将都仓皇失措,但契丹人却还很镇定,他们有三千之众,就兵力来说不如城外来犯兵马,但契丹之兵比西域之兵,千骑可扫万众,所以他们倒也并不害怕,葛览派出城外的侦查骑兵只敢远远一望,耶律勒泰古派出的十余骑却欺到了慕容春华登高窥敌之处。 慕容春华所在乃是大军核心,岂容敌人欺近不等慕容春华下令,早有兵将纵马拦截,但那队契丹骑兵竟然等到数倍于己之众欺到三十步外这才退去,而且退兵之时还不忘回马放箭这对侦查兵竟然也有驰马骑射的本事且射且退,竟然全身回城。 慕容春华望见,稍微惊讶道:“浮屠城居然还有这样的劲旅” 而耶律勒泰古在城头见到了唐军的行动之后也微为吃惊:“看来这个张迈确实有些本事,不是只靠运气而已。” 却就见颉利匆匆跑来,求耶律勒泰古出兵却敌。 耶律勒泰古能被委任为契丹在北庭方面的驻守将领,却也不是个不顾大局的人。平日价对颉利乃至毗伽颐指气使,这时来了大敌却沉住气,心道:“来的这伙兵马,来势不小,若让他们混一了天山南北,我契丹根本之地离此万有余里,再要西征可就难了。这次无论如何必须将之击退,不是为了毗伽,是为了我族” 口中冷冷道:“当日我天皇帝攻克浮屠城,却饶过你们一族并未废立,你的祖父曾说愿为我大契丹之西藩,代我契丹驯服西域,使天山南北十数国永为契丹藩属,我天皇帝见你们有这样的气魄这才答应,结果今日你们不但不能为我契丹守土,还让敌人逼到了这浮屠城下,这样无能东西,我们还留你们做什么” 颉利吓得连连顿首,道:“对方忽然来袭,我们是实在想不到,如果父汗在北庭的话,我们肯定不怕这区区万把人马,但现在却还得有赖将军虎威退敌,等到父汗回来,我一定将将军的恩义一一禀报,来年也一定向契丹皇帝陛下加倍进贡。” 耶律勒泰古哼了一声,道:“加倍进贡你们回纥领土萎缩了几倍,还能加倍进贡” 葛览站出一步说:“耶律将军,现在好像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吧,如果你真的不出兵的话,那我们只好引兵西撤了,要是让唐军得了浮屠城,我怕到时候契丹别说贡品,就要连藩篱都丢了” 耶律勒泰古怒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这还是我的错不成” 颉利连忙拉了葛览一下,喝道:“葛览将军不得胡言乱语”其实他们两个一个匍匐求告,一个暗示威胁,是早就商量好了的。 耶律勒泰古虽然不悦,却也知道葛览所言不差,哼了一声说:“你们这就去整顿兵马,准备出城迎战吧。” 葛览道:“现在现在都快黄昏了。而且对方的兵力比我们多” “糊涂东西”耶律勒泰古道:“兵力多又怎么样他们忽然闯到这附近来,就是要对你们这群胆小鬼造成威压慑服的效果,但既是忽然出现,必然就是疾驰而来,既然是疾驰人马必然困倦,我们就是不能给对方休息的时间” 葛览却道:“但对方既是疾驰而来,所带粮草肯定不多,所以如果我们能守住城池,支持得几日,他们粮尽之后就不得不退。” 耶律勒泰古冷笑道:“守城守城岂是你我两族所长,再说”他指了指二十步外一处城墙破口,破口附近有一个老牧民正在瑟瑟发抖,说:“你认为这样的城池,这样的老弱,可以守城吗不必说了,整顿兵马,立刻出击”顿了顿又道:“我冲他中军,你们在侧翼掩袭,不要拖我的后腿。” 葛览道:“是。”退了下去,颉利道:“真要出击么”葛览道:“出击吧。契丹骑兵天下无敌,勒泰古既然提出他要冲中军,就是真的有心出力。而且他说的也对,我们的人并不擅长守城,而且浮屠城内也没什么器械可用。” 颉利恨恨道:“浮屠城城防失修,他们契丹人也有责任。” 葛览为之默然,契丹虽然曾经打败了北庭回纥,但由于距离太过遥远,阿保机甚至没办法留下太多本族兵马镇守,所以最后没有直接进行统治,而只是扶持其旧汗族统治间接统治这天山南北,然而耶律阿保机也好,述律平也好,对北庭回纥汗族也并不是完全信任,如果回纥人痛定思痛,在吃败仗之后卧薪尝胆,将浮屠城重新修建为一座易守难攻的要塞,再设法将契丹留守在北疆的留守兵马驱逐,那契丹骑兵再要万里东来,胜败之数就难说了。 因此契丹人对北庭回纥的策略,就是要确保其天山以北没有能够抵御骑兵驰骋的高墙深池,让庭州千里之地都变成一片平旷的牧野,如此则万一有变,契丹人仍可西进北庭,在西域有了一个根据地以后,再要进兵山南就容易多了。 因此浮屠城城防之荒废,固与北庭回纥的习性有关,也与契丹的统治策略不无关系。 颉利对契丹人虽然不能无怨,这时大敌当前却也只能协力对外。 慕容春华指挥骑兵,正要设法从城防薄弱处突入,忽然发现对方竟然打开城门,出城排列骑兵阵势,竟然像不打算防守。 慕容春华微为吃惊:“我们才来,对方就要野战” 眼看敌军一员大将跨着骏马,从容逡巡于大军之前,三千契丹骑兵随后而出,行动不急不慢,却自然而有一股杀伐气势,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唐军也毫无惧色,方兴未艾之契丹,毕竟非日暮西山的回纥可比慕容春华一凛,心道:“这场功劳,看来也不好立”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七章 火烧浮屠城之二 慕容春华所带来的九千骑兵,这时已经开到城下的有八千多人,还有数百人游侦于方圆百里的地面上。这支军队其骨干将领多出自以前的鹰扬营,而主力兵员构成,一半出自杨易在温宿所训练的牧骑,一半出自到龟兹、焉耆之后所招募的士兵,经过杨易与郭师庸的训练,在张迈还在高昌时就已经成为安西唐军的正规军。 这支军队所用马匹是温宿、龟兹牧场所产的第一等混血良马,所用兵刃一半出自疏勒工坊的锻造,还有部分是从打败骨咄之后从其近卫部队中挑选出来的上等刀剑,剩下的则是采用了唐军整合龟兹、高昌工匠之后铸造出来的新兵器。 杨易随张迈进入高昌之后,这支军队的主力长期随慕容春华巡防高昌,因此兵将相知,指挥起来十分流畅。 这支军队的训练程度、士兵素质、兵器配备以及攻坚能力来说,在唐军正规军中都属于中等偏上,而在飞驰、游击、袭扰方面则相当之强,是一支具有相当灵活性的骑兵。 但这时开出浮屠城的契丹军,无论看战马之精神,还是看兵器之犀利,却都不在慕容春华所部之下,三千骑兵皆打铁蹄,配铜马镫,出城之后抖擞喷嘶,在寒风之中没有半分畏缩。队列与唐军的老对手岭西回纥的阵型稍有不同,两者骑兵与骑兵之间的距离有一种微妙的区别,慕容春华在高处用千里镜远望,便判断这支部队对自己的单兵战斗力信心甚强,但从队列的距离看来,其相互配合度也颇高。他沉吟着,觉得正面冲击未必能够撼动对方,便派出六营骑兵,从两翼绕开,准备威胁其侧翼。由于山丘地势不够宽阔,所以慕容春华也没有将兵力聚集在一起,而是分成了五部以室辉所率府为中军,其左右各有一府为辅翼,辅翼之左右又各有一府为侧翼,共四府兵力四千八百人。慕容春华身边又有一个八百人的小府作为机动部队。而在山下,还有将近三千人的骑兵作扇形排开,散布在山丘三里之外、十五里之内。 相对来说,这是一个较为松散的阵势,慕容春华来浮屠城的初始目的是伺机突入城内,以达到毁城烧粮的目的,因此在用兵的战术上是发散的而不是集约的。 这时忽然发现对方的举动出乎自己的意料,要想改变方略已有些来不及,勉强更改反而更容易露出破绽。 耶律勒泰古出城后阵列既毕,看看太阳只剩下半个,也不等回纥部出城完毕,便率领骑兵向慕容春华所在的山头逼近。 “大将当头啊”慕容春华想起了杨易来,杨易也是这样的作风。 不过耶律勒泰古来得却不急,骑兵小跑着,让人与马的血液都慢慢热起来,耶律勒泰古没有下令,只是在跑出二里之后忽然拔刀,他一拔刀,三千契丹骑兵便也跟着拔刀 慕容春华见到这种气势,心道:“从阵势看来,实在没有半分破绽。” 聚集在山丘上的兵马超过五千,山下两侧随时可以冲上来的兵马还有一千八百人,兵力来说比敌人多出一倍强,但打仗却不是计算数学题目,并非兵力多的就肯定赢。更何况,慕容春华此来的战略目的并不是要和敌人死磕换卒。他此来的目的,是为了烧敌物资,而不是要来打硬仗,浮屠城中竟然还有一部这样的敌人,是颇出杨易与慕容春华意料之外的。 只要有五分把握,杨易就不会犹豫,只要张迈下令,没有把握石拔也不会犹豫,慕容春华却从来不肯打七分把握以下的仗。 “将军,敌人准备正面冲击,我们迎战吧”都尉室辉叫道。 在唐军诸高级将领中,慕容春华并不以正面攻坚见长,但眼看敌人堂堂正正而来,如果回避却势必会对士兵的士气造成不可低估的打击九千唐骑深入敌后千里,如果士气崩溃,接下来兵将将可能丧失信心,更何况,敌人的数量比自己少 只是,慕容春华直觉地判断:在这个时候和对方硬碰可能会吃亏。 越来越近了,慕容春华注意到,耶律勒泰古还没有加速,可是慕容春华却靠目测就能判断对方加速的距离将在三里之后那时将是契丹骑兵的热身刚好达到临界点,而两家距离上又最适合冲击。 骑兵小跑,三里的距离转瞬就到,不能犹豫了。 在发出命令之前,慕容春华道:“传令山下左翼六营,自主行事右翼四营,向我靠拢。”然后他便下令:“迎敌” 几乎就在慕容春华发出命令的那一瞬间,耶律勒泰古动了镔刀高举,大喝着,三千骑兵在离慕容春华判定地点还有一里半的时候就已经发动了冲锋 “他们倒对自己的体力很有信心”慕容春华心道。 “弓箭手”唐军掌弓校尉呼喝着:“射” 这座不高的山丘上,两千弓箭手在马上张弓,在命令发出之后一起射击 敌军已经进入有效射程范围了 可是契丹人竟然没有抵挡除了最先头的部队,大部分人连盾牌也不竖,他们用慕容春华听不懂的语言呼喊着,竟然不顾地形的不利直向山上冲来 由于其队伍的排列恰到好处,不需要契丹骑士自己躲闪,这个奔行的阵势自然而然就有效地避开了大部分的羽箭,也有少数的骑兵落马,但就整体来说根本就不影响这场冲锋。最可怕的是,最先头的骑士面对袭来的羽箭竟然视若无睹,仿佛就算被钉成刺猬也无所谓一般 慕容春华呀了一声,不是讶异于契丹骑兵的队形,而是讶异于对方这种一勇无前的勇气这种勇气,慕容春华只在萨图克麾下的霍兰部身上看见过,在库巴圣战者中的汗血骑兵团身上看见过,除此之外,在所有的对手中,无论是萨曼、龟兹,乃至于毗伽与狄银的近卫军身上,还有沙瓜归义军士兵身上,慕容春华都未曾见到。 正是这样的勇气,让契丹所有骑兵未因箭雨而有所动摇,尽管倒下了翻倒了一百多人,但冲锋的速度却丝毫未曾减弱 铁蹄的踩踏犹如密集的擂鼓一样震动着山上唐军的心脏,有一种被压制住的感觉让唐军将士心里感到不爽 “杀”慕容春华下令他善于谋划与指挥,能在万军厮杀中也保持着犹如止水一般的心情,却不似张迈、杨易那样擅长在战场上直接激励士气。可这时慕容春华也有些发性了 室辉怒吼道:“大唐男儿,难道不如契丹”一招手,山上数千人一起呼喊着,放弃了弓箭的袭扰,跟随者室辉冲了下去。 室辉是当中的一千二百人,其余数千人则从他的两侧以及山丘的两旁绕过来,从五个方向向耶律勒泰古冲击。 骑兵对骑兵 唐军是以逸待劳,居高临下,契丹骑兵却已将体力与速度提到了巅峰,尽管山丘的坡度不算很陡,但仰攻终究是劣势,可这劣势竟似未给他们带来多少不便,甚至这不利的条件反而激发了他们的斗志 “铮铮”唐刀与镔刀撞到了一起,室辉一刀劈翻了一个骑士,可同时他身边也有一个同袍被对方干倒。然后他很快就发现有三四骑已从自己身边穿插过去,见微知著,他马上意识到敌军已经深入自己阵中 这时葛览已经出城,颉利却在城头眺望,眼看到两军对冲,在接锋之后的一刹那,下冲的唐军竟似只是减缓了契丹人上冲的速度,而竟未能将之完全遏制住 “不”葛览叫道:“契丹占据上风了” 是的,在正面的局部战场上,契丹人竟然这么快就占据了上风,虽然优势还不明显,但已经让葛览惊喜万分了 “契丹铁骑,果然无敌” 那是一个曾经打败了北庭回纥,让毗伽俯首称臣的强族,是葛览的主子民族,所以见到主子强啊,做奴才的便振奋起来,仿佛自己也很强大般的高兴。如果是还在漠北的回纥,应该不会如此,但在高昌呆了数十年的回纥,却有些变了。地理,有时候竟会改变一个民族的根底 唐军从四个方向寻找着契丹人的弱点,耶律勒泰古却根本无视敌我的强弱,他发现唐军的主将就在山上,竟然就直接往山上冲并用契丹与高叫:“敌将就在山上杀上去就赢了” 周围数百人齐声响应,跟着是三千人一起如狼嚎一般叫了起来,犹如一群武装起来的狼群 耶律勒泰古这看似野蛮甚至不知死活的打法,却发挥了惊人的效果,从两侧攻来的思路军队虽然对契丹军造成很大的伤害,可是其接近两千人的主干在面对唐军正面冲击的一府将兵时却占据了上风 慕容春华在山丘之上吃了一惊,他的心算能力很厉害,已经估摸出在四路唐军将契丹阵势瓦解之前,对方只怕就已经冲到了自己跟前 最靠近室辉左辅翼望见,惊呼道:“保护将军”放弃了对契丹侧翼的进攻,横过来加入室辉的兵团,挡在了慕容春华前面。 契丹人的冲击力被暂时遏制住了,但耶律勒泰古的正面优势仍然没有失去尤其让室辉受到打击的是,自己居高临下的正面冲击居然让敌人给压制住了 “传旗令”慕容春华叫道:“山下右四营,截敌之后” 传令官传下命令后,问道:“左六营呢要不要调他们上山参战” “不行,没用的”慕容春华没有细细解释,只是叫道:“地势所限,没用的” 他的指挥依然灵动,山丘上下的唐军便如几条长蛇一般不断吞噬着契丹骑士的生命,将契丹军咬得鲜血淋漓,可耶律勒泰古却仿佛根本就没感觉到痛,对从后面掩过来的四营骑兵也根本就不管,他秉持着一个简单的理念,在战斗打响之后就不再改动,只是上冲,上冲似乎就算到最后只有他一个人冲到慕容春华身边他也不会放弃这个计划这种看似蛮干的战法,却也是另外一种战争哲学的体现。 夕阳只剩下一线,契丹人已有半数身上挂彩,连耶律勒泰古也受了伤,然而这些人却越战越勇,伤势没有削弱他们的战斗力,反而成为他们刺激自己的力量来源。 本来若有若无的雪花忽然全停了,似乎也被这场战斗所震慑,风却还在吹,将山丘上的血腥吹下来,刮得葛览的鼻腔有些难受。 “我们也进兵”他叫道:“夹击山上的唐军”他的目标,选择了企图截断耶律勒泰古背后的四营唐军。 四营唐军,不过千余人,兵力上葛览觉得自己有把握 也就在这个时候,处于山下的左六营也动了。 六营的方面主将安守基,他眼看山上形势不够乐观,就要上前参战,一员小将将勒住了他的马头,叫道:“安叔叔,不能去山上的地势限制住,我们再投入兵力一时间也挨不到那群契丹人身边,只能在两翼战友的背后等,那没用而且我们离山丘还有七八里,慢慢过去要误事,如果全力驰骋,冲到上面马力都没了” 安守基见是副校尉杨涿,道:“可是春华的形势不妙,如果让那群契丹人冲到跟前” “我们现在上去也改变不了什么”杨涿叫道:“破敌破弱,不如先抓软的打,这样反而能动摇敌人的军心” 安守基道:“好,我们和右四营一起夹击那群回纥人” 杨涿却又道:“叔叔,那你能否给我半营兵马,我冲进城里去,把浮屠城烧了” 安守基惊道:“什么你带一百多号人马就要去烧城” 杨涿道:“我看城内好像没什么人,而且下午侦查的时候已经发现了一个破口,你就让我去吧如果在城内点起了火,山上的契丹人也得丧胆的” 安守基道:“这太冒险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怎么向你哥哥交代” 杨涿道:“我现在是副校尉杨涿,不是谁的弟弟将军,请让我去试试” 这时山上杀声越来越响,葛览也已经绕到了山下右四营的后方,安守基知道不能再耽搁,一咬牙,道:“好,你去吧一切小心” 杨涿大喜,招呼了一百五十骑,叫道:“兄弟们,准备好火种,走” 一百五十人都是二十岁不到的少年,个个兴奋冲动,狂啸道:“走” 日已没,只留下些许余辉,风却渐高,在这夕色腥风之中,安守基一回头,看了看那一百五十名少年的背影,这一批在灯下谷时代还未够年龄从军的孩子,如今已要面临他们的第一场战斗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八章 火烧浮屠城之三 颉利站在东面的城墙,眺望着山丘上的战况,其实他什么都看不到。 喊杀声在持续着,耶律勒泰古麾下的士兵都是身经百战,明白在黑暗中用声音来判断敌我的办法,他们虽然没读过汾阳兵典中的夜战篇,但汾阳兵典也只是对实战的总结,契丹的兵将有着狼一般的机敏,也晓得利用听觉与嗅觉来对敌。 慕容春华所部攻坚能力在唐军府君中不算第一流,但灵敏程度却相当的高,入夜之后,再凶悍的人也要变得更加谨慎,黑暗中不轻易出手,但随手一刀就能要人性命。 局面渐渐变得难以预测起来。耶律勒泰古的正面突击的优势变得没那么明显了,可对慕容春华来说,敌军也是随时可能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而山下葛览则显得很迟疑,进兵到山脚的时候,夜色也已经变得昏暗,继续进兵得冒很大的风险。而颉利站在城头,更是只能着急。 可是一场他们都未能想到的危险却在他的背后发生了。 杨涿的年纪,如果放在张迈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那个时代,几乎可以说还未成年,但是在这个时代,杨涿却觉得自己入伍入得迟了。 在入伍受训之前,杨涿作为少年兵其实就已经立过了一些功劳,作为新碎叶城的子弟兵,他经过了唐军严厉的训练,并在严格的考试中取得了好成绩,在正式编入府兵的时候就已经成了一名副火长,之后出色地执行了十几次侦查任务,并在沙瓜的战斗中崭露头角,以这个年纪而升为副校尉也算是快的了,然而想想哥哥杨易的功绩,却叫杨涿觉得可望不可即。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山丘上的杀伐之声却未停止,唐军与契丹军竟然开始了夜战有人点燃了火把,但那种光线也不足以像白天一般,在暗黄的一点光芒下,作战主要还是靠眼睛之外的感觉包括声音、动作甚至气味 这一些,郭师庸在给子弟兵们授课的时候都是教过的,夜战的训练他也取得了好成绩,然而也只有经过夜战训练的他才更加知道夜战的凶险,如果说白天的战斗还能够用精熟的武艺来提高自己的存活率,那么夜战中能否活下来,就真的只能靠运气了。 杨涿默默地祈祷着,希望慕容春华无恙。 “涿哥哥,要点燃火把吗”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说。 “不”杨涿道:“悄声,跟我来” 一百五十骑,一百五十名少年,不怕虎的初生牛犊们手按横刀,悄悄掩近浮屠城。他们这一百五十人身上的装备是九千骑兵里头最好的。这批人要么是新碎叶城兵将的子弟,要么也是新碎叶城军官的养子即本是胡儿而被唐军将官收养者也,这几年生活算不上特别富裕,但有奶喝,有肉吃,营养很足,因此发育得相当的好,且成长于危难之中,又没有富贵人家第二代的荒废与堕落。因是有根底的人,出征的时候,家人都尽量为他们做了安排,除了官方的配备之外,自家也有装备增补。 唐军虽然占领了偌大的地盘,但财政一直吃紧,慕容春华的九千骑兵,武器也还免不了杂色,只有这一百五十骑是清一色的横刀。 杨涿借着星月之光辨析着道路,来到了城下,发现城头竟然没有防哨如果是唐军的话,欺到了城墙下早就被发现了 其实葛览也还是安排了防哨的,但城中的兵力本来就不足,所有的青壮年男子全部入伍了,这个秋天连割草之类的活儿都得发动老人妇女孩子,这次慕容春华忽然掩至,葛览将十三岁以上,六十五岁以下的男子也调动了起来。耶律勒泰古决定野战的时候,葛览就明白这一战将是胜负的关键,因此将所有的兵力投入到了城外的战争。至于城内便只剩下老弱妇女,这些人纵然领了命令,又哪里懂得守城 杨涿按照日渐侦查时得到的印象,沿着城墙缓走,绕了好久,终于见到了一点亮光是来自城内的亮光那个缺口找到了 “是什么人”几个老头颤巍巍地站起来,喝问。 杨涿冲了过去,喝道:“是你家的小祖宗”呛一声拔出了横刀,两个老牧民惊得大叫起来,他们手中本来还拿着木矛,这时却哪里有勇气迎敌其中几个跪倒在地,另外一个转身就逃,惊呼狂吼:“唐军进城了,唐军进城了” 浮屠城内的灯火慢慢地亮了起来,一种慌乱开始萌芽。 杨涿看了跪倒在地的老头儿一眼,冷笑道:“杀你这等将死之人,不算英雄”指着那个逃跑的老牧民说:“跟着他走,五十个人放火,一百个人杀敌” 一百多个少年齐声领命,一夹坐骑就一起冲了进去。 这个破口所在是一道引入城内的小河,如今河水早就干枯了,只剩下一个浅浅的河道,杨涿冲了进去,跳上岸来,背后已经亮起了五十支火把,一百柄横刀,刀锋闪耀着火光,火光耀亮了横刀,走不出数步就见一个大草堆,杨涿麾下的几个副火长就将火把靠过去,时当秋末冬初,天气干燥得很,那场小血也未将地面覆盖,浮屠城内偏偏都是干草,杨涿要放火根本就不用找地方,一开始还用火把点燃,到后来干脆就将火把丢到草堆上,火一蔓延再用兵器挑动草料四处抛洒。 一开始还真是听杨涿的命令,只有三分之一的人点火,到后来少年们烧得兴起,个个都干起这勾当来。 他们便如同祝融下凡一般,走到哪里火把就点到哪里,迎击的敌人呢 没有只有不断逃窜的妇女,跪在他们所到之处哭泣求饶的老人,在马蹄声中嗷嗷大哭的孩子。 不觉闯到了一个马棚,马棚共有二十排,养着四百匹良马,那显然是浮屠城大人物才能拥有的地方。 一个调皮未脱的队正叫道:“我有个主意” 几十个少年翻身下马,将一堆堆的干草柴火绑在马尾巴上,跟着一点燃,呼惊骇的马群乱了,从马棚中乱窜出来,朝着四面八方乱跑而去,这下窜出的已经不是火星,而是火团,火簇 杨涿放声大笑,叫道:“火马阵这就叫火马阵” 火光越来越大了,颉利本来还只是关注东南,这时候忽然听到后面猎猎作响 “什么东西” “王子,不好了,唐军” “唐军怎么” “唐军入城了正在城内放火” “什么” 风越来越大,浮屠城的城墙并不能够有效地阻挡这场北风,带着火团到处乱窜的马群散布开成千上万的火种,当火烧成了势以后,风也助力了起来,飘洒的干草落到城中各个角落,先是帐篷点燃了,跟着连房屋也开始燃烧 杨涿由于黑夜之中不辨城中道路,本来只是在南边乱闯,但火势却已经先于他们蔓延到了城北和城西 浮屠城的夜景在火光之中越来越明亮了。 蓬头散发甚至赤身的妇女们从着火了的帐篷中逃了出来,老人孩子更加卖力地嚎哭,那一百五十个少年却发出了更加大声的笑声,其中一个学着大人的淫笑,稚嫩地叫道:“涿哥,咱们去找毗伽的王妃,找到了,今晚让她给你暖脚” 杨涿呸了一声,笑道:“别人的女人,要来干什么我宁可要颉利的头颅回去领功” 一路都没遇到什么抵抗,只是点火,点火,再点火,后来火势成了,他们就不点火,而是去驱逐那些企图救火的人。风吹起,自然又是无数的火花。 火不但带来光亮,明艳的火光甚至让整个城池变得温暖起来,对浮屠城内的人来说这种温暖是死亡的预兆,那一百五十个顽童却高兴得活蹦乱跳。 “杨涿哥哥有人来了敌人” “什么”杨涿大喜,他仿佛忘记了他只有一百多人,入城以后就没遇到什么抵抗呢,他的横刀都未舔血“杀过去” “杀过去”少年们兴奋地欢呼着,仿佛要去迎接的不是敌人,而是新娘 少年们在马上不安分地躁动着,不断在火光中穿行让他们感到饥渴,不知谁忽而唱起了张迈教他们的唱的歌来:“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有人大叫:“来啊,来啊胡虏们,来啊试试我们的横刀” 马蹄声奔近,来的却是一百多个白发苍苍的老兵,面对这群少年他们发出了最后的抵抗,可惜他们的年龄已经衰朽,他们的兵器也都是杂色兵器,杨涿冷冷道:“老不死们,找死” 他们冲了过去,将无处发泄的精力迸发出来,如劈瓜砍菜一般,一刀刀地劈下一个个曾经在西域辉煌过的头颅。 血腥味的刺激让杨涿变得狠辣起来,脸上有了一种这个年龄所不应该有的凶悍,他忽然高叫起来,叫出来的,不是郭师庸所传授的战德:“杀,烧杀光这座城的男人,带走他们的女人,把天山以北给我烧成平地” 一百多人群相欢呼,在火光之中纵横来去,忽而风中传来几个妇女叫道:“王子,颉利王子,救救我们” “颉利”杨涿惊喜起来:“他在那里” 大火起时,颉利惊骇地从城头逃下,他西望时但见满城火光,城中的人在火光中来来去去,隐隐听到有喊杀声,更见到有人不断逃窜,风从西北吹来,偶尔更夹带着血腥颉利也不知道杀进城的有多少兵马,忽然心想:“不对,不对,唐军的兵力那么多,怎么会被契丹人压制住啊上当了他们的目标是我” 一念及此,颉利叫道:“快逃”他蹿下了城头,同时派人去传葛览来保护自己 可葛览还没到,一支轻骑奔近,一个人用回纥话叫道:“王子在哪里,王子在哪里” 这回纥话说得挺正,颉利想也没想,就叫道:“我在这里,快来护驾” 一瞥眼,但见那队背着火光奔来的骑兵服饰不对,颉利惊道:“你你们是谁” 杨涿露出狡黠的笑容来:“我是谁我是来拿你命的” 一刀斩下,劈断了颉利的脖子 “哇”颉利身边的几十个护卫齐叫一声,竟然就散了 杨涿拿着颉利的头颅,叫道:“兄弟们,颉利的头颅到手了我至少能升校尉了,你们可得跟着我升啊” 一百多个少年一起叫道:“当然”杨涿叫道:“那就去找敌人杀啊,还愣着干什么” 数十步外,才赶来的葛览本来有两千多人,但望见了杨涿的凶猛之后,也不晓得他背后还有多少兵马,看看被杨涿举得高高的颉利的首级,葛览竟然没有勇气上前抢夺,哀叹一声,引了兵马朝西逃去了。 火势越来越猛烈,不但草堆,连夹着土木的墙壁也烧了起来,这是一座囤积了足以供数万战马过冬草料的城池,一旦烧将起来,那场面真是何其壮观 本来暗黑的大地竟然明亮了起来,这个广袤的牧场就像点燃了一盏巨大的灯 耶律勒泰古这时候已经逼到了慕容春华附近,他的兵将有一大半也在黑暗中散落了,却还有将近千人聚在身边,眼看再进一步就能冲到敌人主将跟前,一旦斩落慕容春华的首级,这场战争的形势就有可能扭转 然而本来应该越来越暗的夜晚却忽然渐渐光亮起来,仿佛背后有人点燃无数篝火一样,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是篝火,而是“火光,火光城内起火了”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整座浮屠城竟然就都烧了起来,这座火焰之城竟将耶律勒泰古所在的山丘也映得亮了 慕容春华眼看耶律勒泰古离自己不到一里大吃一惊,而契丹人的吃惊却是他的十倍 “城内起火了” “汉儿冲到了城内” “将军,我们可能上当了” 耶律勒泰古在火光中下望,只见本来应该在山下呼援的葛览也退走了“混账蠢货”耶律勒泰古怒吼起来,然而他发现本来勇猛无比的属下眼看浮屠城火起都有些害怕起来那毕竟是他们在西域的老巢,这时被敌人闯入纵火,军心士气不能不受影响,更何况他们的友军竟然在危难之中撤退了 山丘上的战局,本来耶律勒泰古还是有机会的,现在却急转直下 唐军则显得无比振奋,安守基没想到杨涿竟然能够立此奇功,慕容春华急传旗令,要将这批契丹人聚歼 “走”耶律勒泰古虽然已经望见了慕容春华,但浮屠城既然被烧,就算能拿住敌方主将也未必够取得胜利,更何况他洞察到现在的这种士气只怕是很难继续破敌的了。 九百多命契丹士兵如受了伤急于逃命的狼,在生死之际爆发出了让人难以想象的力量,耶律勒泰古如猛兽一般狂嚎着,领着部属下冲,所到之处无不披靡,原本在黑暗中散落的契丹士兵纷纷聚拢过来,并作一处,如潮水一般飞泻下山,直奔北方去了 这一仗,竟然还是让三千契丹逃掉了超过一半,室辉甚是不忿,叫道:“将军,请许我前往追击” 由于浮屠城火起,在全局上唐军已经注定会取得胜利,但城外山丘的这一战却让室辉觉得窝囊极了,日后传到同袍耳中,他们这一部人马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如果是石拔肯定是要趁胜追击的,但慕容春华却喃喃道:“三千人就已经如此,如果是三万人,十三万人那时可怎么抵挡” 如果是唐军倾国而动,集合铁铠军之攻坚、鹰扬营之灵动、陌刀战斧阵之强悍,步骑弩相互配合,或许还有一战之力,但作为唐军最高层的将领,慕容春华却很明白短期之内唐军打不起这样大的战争 呼浮屠城不知道倒塌了什么,发出了一声震天巨响,慕容春华回过神来,一拍手,道:“燎原,燎原” 室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慕容春华心里却在叫着:“这次北上没有来错,这次的战术也没有定错要赶紧趁着这一把火烧出来的威风,将天山北麓的存草烧个干净不止是为了饿死毗伽,更是要让东面的强敌在西域没有立足之地” 他发出了命令:“烧给我烧,我要在毗伽回来之前,将这千里草原烧成一片赤地” 大火将近城的地方烧得犹如白昼一般,这把火一烧,本来就后方空虚的北庭回纥便失去了最后的抵抗力,慕容春华延续着他之前所制定的作战手法,以营为单位派出骑兵肆虐四野,逢草则烧,逢畜则屠正规部队做起自觉的破坏来,竟比强盗更加可怕 千里庭州在一个月内就变成了一片等待冰冻的荒野,马群、女人以及四尺以下的孩童被带走了,只留下了无数的老人在已经烧成废墟的浮屠城上等待着他们注定要亡国的可汗毗伽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九章 瑞雪兆丰年 天山山脉的中段,在高昌与北庭之间有一条延绵数百里的缺口,这里是南疆与北疆最重要的通道之一,是为轮台山道。 轮台山道在南麓的始点是龙泉关,在北麓的终点是北轮台城在今乌鲁木齐附近,北轮台城在这个时代并未发展成为一个大都市,然而作为军事战略要地却修建有坚固的城堡,乃是进出北疆最重要的据点。毗伽南下之际,在这里仍然留有精锐兵马二千人,在杨易逼近高昌的时候,他又从高昌增兵防守,只要同时保住了北轮台城和龙泉关,他就能确保住自己的归路。 葛览从浮屠城败退以后马上就撤往北轮台城,而早在葛览到达之前,唐军进入北庭的消息就已经向毗伽加急呈报了。 听到北庭发生的情况以后,毗伽的反应几乎可以用屁滚尿流来形容 如果让慕容春华占领了北轮台城,杨易再将龙泉关围困住,那毗伽就会被封锁在荒凉狭隘的轮台山道上进退不得了 毗伽之所以在高昌迁延,本来是希望能将损失减少到最低,甚至希冀着唐军露出破绽他好翻盘,这时一听到北庭危殆,吓得什么减少损失、冀敌破绽都不顾了 现在要考虑的,是生死存亡的问题了 他亲自急率精锐一日疾驰数百里,飞往北轮台城,幸好,慕容春华所带领的部队乃是轻骑兵,攻坚能力不算很强,而且这次的主要战略目的是焚敌粮草,慕容春华计算着,觉得自己要攻克北轮台城必须倾尽全力,而且也未必能赶到毗伽援军抵达之前将这座虽小却很坚固的堡垒攻克,那时候如果毗伽从南而来,契丹由东而至,那么自己先前所设定的战略目标便可能落空,因此没有临时改易既定的战略,只是派了安守基驱逐葛览,自己却分派兵马,四出庭州,烧尽千里牧野的所有积草。 当毗伽赶回北轮台城时,北庭已经处处都是火光,留守的颉利、葛览率领老人孩童妇女,穷一秋所积之草粮尽数成了灰烬 消息传开以后,还滞留在山道南麓的北庭回族如丧考妣,惊恐惶然,悲怆落泪,毗伽的数万大军乃是由几十个回纥部族组成,至此哪里还有继续留战之心留守将领眼看士气已经崩溃,不敢再作停留,不等毗伽命令传来就下令全军撤退。 杨易虽然还没接到慕容春华发回的战报从北庭绕过伊州再到高昌路途更加迂回,但他是何等犀利的眼光,看到了北庭回纥的反应后笑道:“春华得手了” 他仍然不急,只是派遣大军一步步地逼近,北庭回纥各部急于回家,如鸟兽一般匆匆涌上山道,一路丢盔弃甲,杨易不费吹灰之力便收取了龙泉关,轮台山道的南大门一堵上,丝路便宣告彻底重开了 安守业从西边赶来,见状就要领兵追赶,杨易笑道:“他们就快被逼到绝境了,再逼迫下去非拼命不可。现在还不到时候。”只是派了三千人慢慢在后面追赶,也不逼得太近,只是沿途搜缴回纥人丢弃掉的各种物资。 不久慕容春华的战报传到,杨易笑道:“大功告成了”但再仔细看看慕容春华所附的关于与契丹作战的详情,又有些吃惊:“派驻在外的三千人,居然就有这等本事如果是本国精锐,那还了得。”急派人前往北庭,要慕容春华小心来自东方的大敌。同时驱遣八千战奴,赶在大雪到来之前增补龙泉关,并从龟兹、高昌等地运来守城器械,以备毗伽垂死反扑。 “北虏败逃了,北虏败逃了” “丝路重开了,丝路重开了” 杨易的前锋一进入龙泉关,消息就如长了翅膀一般,飞遍焉耆、龟兹、瓜州、肃州两边的商人早就收到情报,知西北唐军已经占据军事优势,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这时一听到消息纷纷向高昌方向涌来。 杨易在驱逐北庭回纥的同时也做起了治安工作,剿肃高昌盆地内残留的回纥兵马以及在战争期间倒向敌人的叛徒,天气正变得越来越冷,但安西丝路的行情却逆着天气越来越是高涨。 郑汉带着疏勒方面刚刚送到的资财进入高昌,却发现形势与二哥所料的一样,按理说,高昌才刚刚经历过战争,一切正是百废待兴时节,但地价却比他预期中要高得多。 商界中人只要有点眼光的都已经将当前的局势看得分明:毗伽的这次败逃与上次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上次张迈虽然驱逐了毗伽,但安西唐军在西北的根基毕竟未稳,而且东面还受到曹议金的牵制,而如今,张迈在吞并归义军之后再将毗伽驱逐,他在西北几乎已无敌手,所有人都已经认为毗伽此次败走之后将再也没有机会南下,天山南麓的丝绸之路从此将成为一片坦途 “从宁远到甘州,已经全在张大将军的控制之下了”奈布对他妹妹石奈氏说:“而萨曼与安西的贸易也已经稳定下来,如今库巴的边境榷场生意越做越大,商人来往的条件也变得越来越宽松,以前两国商人还只能在边境榷场交易,现在只要花半两黄金向边关买到通关文书,得到官方作保,就可以从布哈拉一直走到龟兹,现在高昌一打通,那么这条路,就可以一直延伸到甘州了不久之后,我估计连凉州、兰州都会打通。” 他本来是怛罗斯地区的区域商人,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对丝绸之路的总体情况也关注了起来,所以对东方的地理也下了一番苦工去搜集。 石奈氏道:“兰州打通,那么离长安也就不远了吧。” “是啊。”奈布笑道:“到了那时候,这条路跑动起来的就不止是骆驼,而是丝绸与黄金了我们也不能只做棉布生意了,这一块盯着的人太多,利润慢慢薄了,我已经将其中一部分配额外包出去,以后我们要再考虑考虑别的更能做大的门路了。” 在高昌的商家蠢蠢欲动之际,东方有一支大军正行走在通往北庭的荒野上。 大军延绵千里,总数怕不竟有三万人三万人,却带着不下十万匹马 看看大军的旗号,来的竟是契丹皮室军右统军耶律朔古 他从璜水带着精锐五千人,西进五百里,下令乌古敌烈统军司一万人来会合,到了阻卜部,又征调了一万二千人,继续西进,又征调了西北路招讨司南部辖境的达旦部九千多人,一路浩浩荡荡,后军还在乌山今杭爱山脉以东八百里,前锋却已经接近北庭回纥边境了。 耶律朔古用兵神速,他本人也身处大军第二拨之中,他的计划是赶在严冬全面到来之前,前军九千人抵达浮屠城附近,到来春大军四集,那时便慑领毗伽,经略西域,在西进的路上他已经做好了来年战争的总体盘算。 不料这日过了乌山,前方忽然奔来急骑,竟是耶律勒泰古派回来的告急使者。听了使者的汇报以后,耶律朔古心头微震:“浮屠城已经被烧了” “是的。” “那勒泰古呢” “耶律将军正领兵东归。北庭草料都已经被唐军付之一炬,无法久驻了。” 对于勒泰古的败逃,耶律朔古心中是很不满的,尽管说对方的兵力较多,但耶律朔古也认为契丹骑兵不该轻易败逃 可是眼前的形势,似乎又不宜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在璜水岸边时,他对述律平的判断还不是很服气,觉得太后有些太过抬举唐军了,但经过这件事情以后,他心中对西北唐军已经高了五分 “进兵加速进兵”耶律朔古道:“要赶紧与毗伽会合”然后他本人就带着数百骑,连夜疾驰追上了前锋三千人。 在继续西进的路上,他首先遇到的是耶律勒泰古,两军合并后,耶律朔古命耶律勒泰古回头领路。 耶律勒泰古道:“详稳即契丹语统军之意,那个慕容春华手段毒辣,他一路追着我来,又放火将北庭境内的草料全部焚毁,现在我们的大军如果继续西进,只怕会被冻死饿死在庭州的旷野上” 耶律朔古冷冷道:“如果就此不管毗伽,等到来年,毗伽要么投降唐人,要么就如你所说,被冻死饿死在这片旷野上,那个时候我们契丹便相当于是被汉人截断一条右臂了西进,西进那个慕容春华是第一次到北庭,对这边的道路还不熟悉,或许就会露出破绽,无论如何我们得接应上毗伽,不能轻易放弃我们布置在西域的这条臂膀” 因此他不顾耶律勒泰古的劝阻,冒险继续西进,走出二百余里,这一日黄昏,前方忽然来报:“前方出现火光” “什么” 他疾驰而往,却见火光已经渐渐熄灭,在一片灰烬之中插着两支大旗,一直写着“唐”字,一支写着“慕容” “详稳,那慕容大旗之下,挂着一个包裹。” “取来” 包裹打开,里面却是一团灰烬,此外就是一封书信,写的乃是汉文。 耶律朔古不识汉字,但契丹的汉化程度远较回纥为深,又长期与汉人打交道,因此军中自有汉人参谋,耶律朔古将汉人参谋叫来,那参谋打开书信,翻译成契丹话,读道:“大唐骠骑大将军张迈麾下中郎将慕容春华,致契丹来将:北庭已焚,大雪将至,若要送死,我军将候阁下于轮台废墟之上。”下面是慕容春华的亲笔画押。 契丹诸将听到了那汉人参谋的翻译之后无不大怒,都道:“这个叫慕容春华的汉儿好生猖狂,就是卢龙、灵武的汉家名将,也不敢说这样的大话” 纷纷请战,但耶律朔古是从耶律阿保机时代就已经成名的人,年纪早已不轻了,望望这片遍布灰烬的荒野,叹道:“走吧,回去吧。” 诸将均大叫道:“那怎么行敌人都还没见着就回去,我们怎么向太后与皇帝陛下交代” 耶律朔古冷冷道:“如果现在不回去,只怕我们只能变成鬼去向太后与皇帝陛下交代了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那个慕容春华,而是即将变成白色的天,还有这已经变成黑色的地” 即将变成白色的天,是指大雪,而已经变成黑色的地,则是指灰烬。 “走” 藏在远处,用千里镜望见耶律朔古的旗号回旋,慕容春华才算松了一口气:“回去吧。” “回去”室辉道。 “嗯,”慕容春华道:“这北庭他们没法呆了,我们也一样,马上撤回到伊州北部的折罗漫城,我们要在那里过冬。” 室辉道:“北庭境内就不驻军了么” 慕容春华道:“不用。我们的粮草也差不多了,这个冬天这里将变成一片死亡旷野,若要从伊州运粮食过来,费用又太大,我们没必要落下一批兄弟在这里陪毗伽挨冻挨饿。” “可是来春契丹再来时,可怎么办” 慕容春华道:“契丹从他们最近据点到北庭也有数千里之遥,我们越过折罗漫山,或者杨将军穿过轮台山道却只有数百里,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一定快不过我们的。” 九千大军几乎没有太大的损失,便带着二万多俘虏回到伊州北部,慕容春华命杨涿带人将俘虏送往伊州的首府伊吾城,他自己却驻扎在折罗漫城,扼守北庭进入伊州的要道,以防北庭回纥垂死反击。 杨涿才出发不久,南面就传来了新的任命,传令的使者连声道:“恭喜慕容将军,贺喜慕容将军” 慕容春华心中一奇,寻思自己这番功劳虽然不小,但战况才刚刚报上去,张迈那边不应该这么快就有封赏才对啊,便问:“喜从何来” 却听使者道:“慕容将军,大将军那边刚刚调整了我军的军力部署,在西、北两个方面,增设两个军区,每区各设一位都督。西面是宁远军区,以郭洛将军为都督,北面是轮台军区,以杨易将军为都督,而慕容将军你,刚刚被委任为轮台副都督因此下官在公是来册封,在私则是来贺喜了。” 麾下诸将一听无不大喜,一起来向慕容春华道贺,慕容春华虽还来不及询问军区部署的详情,但一听到轮台二字,心中便有所动了:“轮台轮台” “啊,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啊” 果然,窗外飘洒起了鹅毛般的大雪,慕容春华心中却还被那“轮台”二字萦绕着,他晓得,不管张迈有没有另外给杨易追发命令,光是这“轮台都督”四字,就已经包含着很多、很多杨易一见就会明白的含义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零章 凉州大会 冬,凉州。 这个冬天的凉州显得特别热闹,以往由于割据变成一盘散沙的河西,西部的伊沙瓜肃甘诸州都已经纳入张迈之下,在短短几个月之中,张迈就已经建立起了他在这个地区的有效统治,尽管离他所追求的全民温饱目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请编入户的汉民心里却都已经充满了希望。 而东部呢凉兰河鄯廓诸州以前是盗贼横行、杂虏遍地,但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却都被一个名字所震撼张迈不管是支持他的,还是反对他的,在经过这几个月各方面的博弈之后,心中不知不觉中都将张迈作为河西未来最有可能的统治者。 在佛教诸宗大庙的推动下,一场凉州大会召开了。对佛教诸宗大庙来说,他们很乐意这次大会的举行。 “理由很简单,”鲁嘉陵笑着对张迈说道:“如果他们成功阻止大将军登上凉州的宝座,那么就可以保持眼下割据一方的好处,如果他们帮助大将军平定河西,由于大将军是在他们的推举下登上宝座,也就是相当于变相承认佛教在河西的国教地位。此事无论成或不成,对他们来说都有好处,所以这些高僧、主持便都很支持这次的大会。慕容老的这条计策,真是洞明了这些高僧、主持的心。” 海印却摇头道:“也不能完全这样说,还是有很多高僧是因为看到了大将军治世有功,真心希望河西能够在大将军的统治下早臻和平的。” 佛教在西北的影响力非常之大,不知不觉间,所有的大小势力都自觉地为这次大会开了方便之门,因为谁都知道,任何人要是在这次的大事上做了妨碍,那将同时与整个西北佛教为敌,与所有与会土豪为敌,与骠骑大将军张迈为敌,将受千夫所指、万人仇视,就算是再有实力的土豪,也是死十次都不够的。 已经有很多年,河西东路未有这样强大影响力和号召力的事件了,诸州的高僧,或者亲自出发,或者派遣代表,冒着秋末冬初的寒风,分头赶往凉州,一路上无论各族群还是盗伙,听说是前往凉州赴会的高僧大德、豪强留后纷纷让道。 十一月,李文谦变得忙碌异常,他在孙超离境前往沙州的时候,得到孙超的提名以及凉州汉民的推举,代理孙超的职务,如今孙超由于病重还留在甘州调养,凉州留后的重任就落在了他的身上,可是要接待河西诸部、诸寺的代表,主持这样一次大会,对他来说却有些超负荷了。不但他个人的能力有所不支,就是凉州的财政要供应这么多的来宾也显得很勉强。 幸好,境内本来事事与凉州留后作对的吐蕃人,在这两个月也变得温顺异常,在一些事情十分配合,境内的一些寺庙,无论汉传还是蕃系,都量力给与了支持。 这天,当李文谦听说连鄯城今青海西宁弘德寺的主持,年近九旬的宗晦大师也已经入境时,李文谦赶紧派人前往张掖,以邀请的名义实际上是催促张迈赶紧来。 不过在他之前,番禾土豪折逋璜以及永昌寺的主持就已经派了人前往迎接了。刚刚从中原回来的折逋瑛,还有一路护卫着他的丁浩便成了番禾以及永昌寺迎接张迈的不二人选。 凉州农奴中的勇士丁浩回到了番禾时,折逋瑛果然守诺,求了折逋璜,赏了他一头牛,并许他三年之内所种粮食可以留下一半,换了以前丁浩势必满心欢喜,但在中原走了一趟,他的眼界却有些开了,他老婆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问道:“怎么了这么大的喜事,你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丁浩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好久,才说:“咱们将这条牛拿到永昌寺供了吧,我要发个愿。” 他老婆吓了一跳,虽然她也挺虔诚,但要拿一条牛去供啊这可是命根一样的东西,忙问:“你要发什么愿” 丁浩道:“我希望我们一家子,下一辈子能生在中原。不要再在河西做农奴了。” 他老婆听得呆了,丁浩随即笑着说:“算了,一头牛,佛祖也不一定就会许我们这样大的愿望。” 这次折逋瑛又征调了他和那些强悍的农奴作为护卫,一过焉支山,丁浩就隐隐觉得甘州的氛围与凉州不同,至于有什么不同,他却说不上来,抵达张掖河畔时,但见土地上坐满老人孩子,许多自由农正在积雪下的麦田边讴歌。 忽然之间丁浩有一种梦幻般的错觉,觉得自己仿佛再次到了中原一般。 河西虽较关中干旱,但在有河水灌溉的地方,如甘州的张掖河流域,凉州的马城河流域,土地之肥沃并不在关中平原之下,在盛唐时,河西论富庶虽然还比不上京畿,却也不在河东之下,这数十年来,河西之所以变成蛮荒,主要原因乃在政治上的失秩。 张迈在进入甘州之初用上了十分狠辣的手段肃清所有的异见者,等到他确立起统治以后,却很快将民间的秩序放得很宽,因此折逋瑛一行到了张掖,对他们的接待就显得十分宽松,并没有对他们做过多的约束这也是张迈自信心的体现。 说到财富的积累,甘州自然不可能在几个月内就突飞猛进,但像凉州的那种胡马横行、蟊贼拦道的情况却已经没有了。这时许多商人已经跟随郑济来到了甘州,交易与建设也在进行着,得到张掖河公田的农夫也对来年的收成充满了希冀,在一片平安的土地上努力劳作,脸上自然而然就带着欢快并充满了希望,尽管甘州是初初安定,但相比于战乱才刚刚结束的关中并不逊色。 丁浩凭着直觉,从过往行人的脸上,嗅到了一种充满希望、积极向上的味道,在张掖河边呆住了,心想:“自己想要降生的地方,难道就离得这样近” 凉州与关中离得较远,但是和甘州那可是翻过焉支山就能到达的地方啊丁浩不知道,这几个月来,他脑中隐隐冒出来的念头其实早有人在践行了,自张迈在甘州推行新的政治秩序以后,邻接的凉州、鄯州已有一些人闻风“偷渡”到甘州境内了。 忽然啪的一声,他的头上挨了一鞭,折逋瑛喝道:“呆什么”呼喝着他们进城,到了城门口,当面对着守城士兵时,折逋瑛却又变得哈腰躬身,问兵老爷怎么才能见到张大将军。 守城士兵道:“我们是士兵,不是老爷,你们要求见大将军是有冤屈要诉么那去法曹就可以了。不是是凉州的使者那直去礼司衙门吧。沿着大道一直走,到了转弯处再问人吧。”跟着又教他们进城之后,得靠右边走路。 看着折逋瑛对自己如此倨傲而对守城士兵如此哈恭,丁浩有些愤懑,心想:“我究竟算什么呢,都说我是凉州有数的勇士,可是却还比不上张掖城门口一个站岗的小卒。” 张掖城内是一片繁忙的景象,一些新楼在赶建,也有些房屋在翻新,短短两个月过去,由于有大批商人的进入,这里已经有了市井的味道,和洛阳当然还不能相提并论,但城坊的街道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有人骑马,有人坐车,行人往来都靠右走路,对行而不冲撞,一切井然有序,已经不是番禾那种落后窒息的味道了。 丁浩一路走着,贪看市井的景象,贪看城中的秩序,一个失神没跟上折逋瑛,头顶自然不免又挨了一鞭。 不久到了礼司,自有相关属官接了折逋瑛去参见张迈,丁浩等人就蹲在外头,他的兄弟王安忽然道:“丁老大,如果我们能够在这里过活,那也不错啊” 丁浩啊了一声,道:“你也这样觉得啊” 周围几个农奴都道:“是啊,这里确实不错。”却又有一个说:“不过咱们是农奴,不是这命,这些都是佛祖的安排,想也没用。” “是啊,是命。”丁浩叹息着,说:“咱们以后得设法多供奉佛祖,好让下一辈子降生到这样的地方来。” 可是,如果不寄希望于佛陀,而寄希望于自己呢有一个念头忽然从内心某处冒了出来,丁浩想到了一个场景:自己带着妻儿,牵着牛,偷偷地溜出番禾,翻过焉支山,那不就到甘州了么 “啊,我在想什么啊我” 他们在门外蹲了半日,才见折逋瑛匆匆出来,叫道:“快,快,准备回去了。” 原来张迈对凉州的情况了如指掌,早就准备妥当,随时都要出发的,见到折逋瑛来,说折逋家的人已经在焉支山下迎候,他问郑渭薛复的意见,郑渭笑道:“既然人家来迎,好意不可推却。”薛复虽然觉得折逋璜或者另有打算,不过他如今已经是西北名将,对番禾一介土豪的小动作并不放在心上。当下决定出发。 郑济等要从行,张迈道:“且等等,这次去应该还会有点反复,你们跟着我行事之际会有顾忌,等我将凉州平定,你们再来吧。”这次他也没带多余的人,只带了三千护卫,以石拔为统领,然而这三千人却是唐军的精锐,薛复不随行,他另有任务在身。 三千护卫开出张掖,城内城郊的父老都来相送,丁浩站在一旁,远远望见了一支大伞下面站着一个军装男子,心想:“他就是威震西北的张大将军” 甘州父老捧酒敬上,道:“大将军,这次凉州土豪来请,或者是好心,或者有歹意,大将军身系河西百姓福祉,一切可得小心。” 张迈接过酒饮了,笑道:“凉州土豪是什么心眼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凉州的百姓必定也希望过上像甘州百姓这样的生活。我这次去,就是要将凉州、将兰州、将整个河西东部都变得和甘州这样安乐有序,我相信我这份心意河西百姓都会晓得的,只要有他们支持我,其他的什么事情我便都不怕了。” 甘州父老均道:“大将军仁心壮志,非我等所能蠡测。我等老朽,只能在家中遥祝大将军事事如意,马到功成。” 丁浩站得远了,也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不久队伍出发,他们跟在最后,却见百姓老弱的相互扶挟摇手,少壮的策马跟随,送出十里之外,拥戴之情,溢于言表。丁浩王安等看得暗中仰慕。 一路开到焉支山下,原本殿后的番禾众便被叫到最前,做了向导。 番禾在大唐时本是一座县城,位于凉州甘州之间,张迈的车队经过时折逋璜也来相迎,执礼甚恭,张迈见道路两旁立着两面大旗,上面写着“大唐凉州团练使”,折逋璜上前道:“下官凉州团练使折逋璜,参见骠骑大将军。” 张迈坐在汗血王座上,指着那两面大旗,笑问:“凉州团练使” 折逋璜甚是得意,道:“这是朝廷新近册封的番号。与我同时受封的,还有凉州留后李文谦将军。” 张迈微微讶异,道:“朝廷” 折逋璜道:“是啊,这是朝廷的旨意。” 张迈问道:“哪个朝廷” 折逋璜道:“还有哪个朝廷,自然是中原啦。” 张迈哦了一声,道:“凉州之会,你也应该参加,在前引路吧。” 折逋璜应是,便在前带路。 番禾与凉州城之间本有大唐官道,道路十分通达,不一日到达喜麟县,又一日抵达凉州城外,凉州僧俗胡汉听说张迈到了,纷纷出城来接,连一众高僧大德也都来了,要看这位大将军是如何的英明神武。 忽然石拔道:“有异状”一指东北,却见沙尘蔽天而来,有军队正在靠近,张迈对李文谦道:“你速速领一众官民僧俗入城,待我去看看来的是敌是友。” 李文谦道:“大将军无需过虑,东北面来的是朔方节度使张希崇张令公,此次是领了朝廷恩旨,前来册封大将军的。大家都是自己人。” 永昌寺主持蒙布哈虽然是胡人却精通汉语,当下朗声道:“大将军才到凉州,朝廷就有恩旨降下,想必是皇帝陛下表彰大将军为国立功,如此美事,真是可喜可贺。” 许多僧侣都一起道:“不错,可喜可贺” 张迈笑道:“原来是中原来的使者,那也就是自己人了,很好,嘉陵。” “在。”鲁嘉陵出列。 张迈道:“张希崇为西北名将,治理灵武素有贤名,压制胡人而有威名,我也正要与他结交,你就代我前去迎接,大家一起入城议事。” 鲁嘉陵应道:“是。”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一章 凉州大会之二 张迈的兵马从西而来,张希崇的兵马从东而至,凉州的土豪根本就都没有任何一家有能力抵挡这两派势力,也没有人行动,本为山河险固之地,这时却变成了一个不设防的地区。 张希崇早在半个多月前就进入凉州境内,但他一直牧马于马城河下游,并没有马上挺进凉州城,张迈对他的进入也没有什么反应。张希崇明白,自己如果杀入凉州的话,凉州留后的兵马虽然难以抵挡,但凉州境内的土豪却势必惊心,那时候反而有可能将所有的本地势力都推向张迈那边,张迈再引兵东进,自己的处境反而会不妙。 更何况,李从珂给他的任务也并非占领凉州。 这数十年来,中原的皇帝们不是兵锋无法挺至河西,而是实在没有足够的心力来经略这片土地。如果投入太多的资源在这里而中枢方面又无法实现有效的控制,那也不过是多培养一个割据军阀而已。五代小朝廷的皇帝们,他们的精力大部分都被中原地区的内耗拖光了,故而无法进逼西北。 张希崇自然也很明白,他这时纵然有机会将凉州“收复”,那也不会是洛阳方面愿意见到的结果。对中央来说,出现任何太过强大的地方势力都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头,他在用兵上一直显得很克制,却又和进入凉州的各土豪、高僧频繁接触,张希崇在西北名声甚好,又是代表中原王朝来的,手持圣旨,无论是高僧还是土豪都敬他三分。因此没多久的时间就建立起了一个很好的关系网,李从珂交给他的任务,正一步步地接近成功。 这日他听说张迈终于也来了,便率领军马,开抵凉州城下,张迈已经先行入城,并派鲁嘉陵来迎接,张希崇细细打量鲁嘉陵,觉得此人的言语气派,与西北其他土豪的使者实在不可同日而语,心中已经暗暗纳罕:“使者如此,其主可知”因问:“张将军麾下,才俊如鲁先生者有几人” 鲁嘉陵道:“鲁嘉陵算什么我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不过是做个奔走的犬马之才,若如军中诸将,诸司大臣,那才是我骠骑大将军麾下的中坚,才能远胜鲁嘉陵者何止数十,与我相当者何止数百” 张希崇笑道:“这分明是自夸之言,西北能有多少人物若先生之才,放在中原也算难得的了,若真如君所言,莫非这一带西北隽秀之才,比中原还多不成” 鲁嘉陵淡淡道:“西北人物,自然比不上中原多,可是中原不逢明主,人才十个中得到重用者不到一二,且以无能之辈驾驭有才之雄,故而虽然有人才,若无人才。便如张令公,分明是国家之栋梁,但洛阳无能之辈压于张令公头上者,何止十数人至我西北则绝无此事,因有大将军横空出世,不但人尽其用,而且青年才俊到了大将军麾下之后尽得迅速成长,此消彼长之下,乃使张大将军麾下可用之才,远胜中原。” 张希崇嘿然而已,道:“口舌之利尔。” 旁边李彝超却道:“却也有几分道理,我看洛阳的上将,就没几个及得上张令公。” 这句话却触动了张希崇的心,他本人虽有安边之才,却并不喜欢边荒的生活,曾屡次请命内调,却总是未得允许,这时斜了李彝超一眼,也没说上面,便命鲁嘉陵在前引路,与李彝超各引两千兵马,进入凉州城。 凉州佛教氛围颇为浓厚,但到了凉州城内,则儒治风格更加明显。 这次大会,设在城内天宁寺中。凉州天宁寺乃是一座大寺,虽然多年失修,甚显破落,但规模宏大,足以容纳众多来客来僧。有了这个根基,李文谦便派人加以修葺,虽然恢复不了往西的辉煌,但总算是成个样子了。 张希崇策马到了寺前,与李彝超一前一后入内,旁边护卫尽是精锐甲士。虽只数十人,但装备精良,非凉州土豪的生铁刀、牛皮甲可比,西北土豪望见无不心生惧意。 到了大雄宝殿,参见佛祖毕,人道:“张大将军来了” 张希崇举目望去,见从殿后转过一个人来,身上穿着军装,却卸了头盔在手,年纪约三十来岁,气态甚是从容,见到张希崇,笑道:“这位便是威震西北、文武全才的张希崇将军么张迈在甘州时就久闻将军大名,不想今日才得一见我平生最敬重保国安民的大英雄,从新碎叶城一路走来,自称保国安民的人也见过不少,但真正有这等功绩的,却只有张将军一人了。” 张希崇久驻西北,不但威压党项,甚至契丹人对他也十分忌惮,更难得的是他以武将而能够率领军民兴修水利、屯田开荒,使朔方之地成为塞上沃土,的是一方名将,中原能够得保朔方,与张希崇大有关系,所以这“保国安民、文武全才”的八字评价他完全当得起,并不算是奉承的话,张迈说将出来也十分自然。 张希崇一时看不透对方的深浅,但见他表现得十分亲近,半分敌意也不露,口中说久仰,脸上的神色也确实显出几分敬重来,说的似乎不是违心之话。张希崇乃是当世豪杰,对张迈能够率领汉民横扫西域心中其实也是十分敬佩的,若不是立场不同他也实在愿意与对方结交,这时却得有所克制,说道:“张希崇虽然有几分绵薄能耐,但也只是一州一镇之才,哪里比得上大将军横扫诸胡,威扬万里” 张迈哈哈笑道:“我能有今日战功,一半出自西北汉民的全力支持,一半出自军中将士的浴血奋战,至于我本人,不过是因势导利而已,是站在众将士的肩膀之上,方有今日的成就。这西北的基业,是将士们打下来的,这西北的秩序,也是百姓乐于延续的,所以我今日以及以后的所有作为,都会按照军心民心之走向行事,不敢稍有任性。” 弘德寺主持宗晦大师赞道:“善哉大将军能以百姓之心为己心,不执着于己,而立德于民,如此大仁,真是菩萨之行,佛陀之功。”他已经八十八岁了,但身体极好,修为又精神,望上去不过六七十岁模样,可在整个西北佛教界的影响力却极大,无论汉传蕃系,对他都极为尊重,所以一到凉州就被众高僧推为众僧之首。 鲁嘉陵忙给张迈介绍,张迈忙道:“大师父过奖了。” 这时宗晦走上前来,道:“老衲观人,不看他说上面,而看他做什么,大将军已往的作为,足以令老衲心中敬佩,而今日之立言,亦足以百年不朽。老衲自从在湟水河边听说大将军平定沙瓜甘肃,立规矩,布德泽,使西北诸州结束混乱,使河西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心中便振奋不已。故此不远千里,前来相会。”他环顾诸僧,合十道:“我在此愿代鄯州境内七十八寺,邀大将军早日入鄯,使湟水沿岸百姓,亦得早沾大将军之德泽。”说着便唱佛号。来自鄯州的僧侣,齐呼善哉。 宗晦来凉州最晚,张希崇还没和他私下沟通过,虽然写过一封书信,但宗晦也没有马上回复,然张希崇以为鄯州地近吐蕃,料来其民胡化已久,必不愿意张迈进入,不料宗晦竟然第一个站出来,公开邀请张迈入鄯 本来群僧大集,今天是要讨论是否拥戴张迈为黄河以西、大唐故地之主的,如今讨论尚未开始,宗晦就已经代表鄯州表示拥戴,这一来对张希崇也好,对河西众僧也好,都造成了强烈的心理冲击。 原来河湟地区由于历史缘故,曾经迁入大量的汉人,后来这些汉人在谋生手段上胡化,但心中却还惦记着中华,因此杜牧曾有诗歌吟咏道:“牧羊驱马虽戎服,白发丹心尽汉臣。”说的就是这个地区在中晚唐的情形。 河湟不但汉人亲汉,连吐蕃人也有一部分相当亲汉,可以说虽远在西海青海,却有着一股对中原的强大向心力,故而后世宋人无法规复燕云,无法规复凉州,无法规复灵武,却能轻易地占定河湟流域不是兵力所及,而是这个地区本有内附之意。 这等形势十分微妙,就连张希崇也不了了,张迈就更不晓得了,他这两个月经营的重点放在凉州和兰州,对河湟一带只是派人送去文书,本来也没落多少力气去结交,没想到这时候第一个站出来支持自己的却是宗晦,大感意外,大感意外之余,忙在佛祖面前跪下,祝祷道:“大师所言,张迈愧不敢当,但我虽然力量微薄,然毕生所愿,便在为国家立秩序,为百姓争福祉,为圣贤传道统,为子孙开太平” 伊、沙、瓜、肃、甘、鄯以及凉兰河廓部分僧侣都齐声祝道:“善哉,善哉” 张希崇心道:“这个张迈,可不止是个武夫而已”微微一笑,道:“张将军盛名之下,果无虚士。只此一言,足以为西北忠臣孝子之表率矣”走上一步,拦在佛祖与张迈之间,高唱道:“圣旨到,西北军民僧俗胡汉,接旨”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二章 来日之天下! 自东海以至于流沙,自漠北以至于另外,千年以降已经形成了一种政治共识华夏为万国宗主,中原皇帝为万王之王。华夏以外的民族若要称霸,必须打败汉家政权才足以称雄,华夏以外的国主若要称帝,必须入主中原之江山才能得到承认。 而今,五代混乱的局面方兴未艾,可即便在这样的形势下,西北诸侯,从北庭回纥到归义军到甘州回纥到凉兰廓河诸州的诸侯,虽然都在各自的领地称王称霸,也不会对中原的号召作出多少实质性的反应,不过他们却全都以得到中原王朝的册封为荣,并仍然在名义上承认中原皇帝的统治性地位,这便是华夏朝贡体系的巨大力量。 张希崇一亮出圣旨,折逋璜马上和折逋瑛一起抬出香案,蒙布哈等带头叩旨,佛教高僧或行方外之礼,河西土豪尽皆跪下磕头,张迈见到这等形势,心中不由得一阵喟叹,他叹息的不是别的,他叹息的正是汉唐先祖的辉煌这种哪怕帝国灭亡之后仍然具有的软实力,愈于衰世,愈能想见当初全盛时期之荣耀 张希崇一瞥眼,见张迈负手而立,竟未叩拜,他不拜,他带来的人自然也都不拜,沙瓜甘肃诸州僧侣本来已经下跪了的,也有些悄悄站了起来。李彝超冷眼旁观,嘴角裂开一丝冷笑,张希崇眉头一皱,大声道:“张将军,你不接旨么” 张迈问道:“接什么旨接谁的旨” 张希崇道:“自然是皇帝陛下的圣旨” 张迈道:“哪位皇帝” 张希崇道:“当今大唐天子,皇帝陛下” 张迈悠悠道:“是李从珂么” 张希崇等人见他直呼李从珂的名字,脸上都微微变色,李彝超嘴角的笑容却已经更加明显,张希崇喝道:“大胆你直呼陛下姓名,是要背叛朝廷么是要自绝于天下么” “天下”张迈向宗晦道:“请问大师,何谓皇帝” 宗晦不料他忽然来问自己,却也就道:“天下之共主,谓之皇帝。” 张迈道:“那么何等样人,可为皇帝” 宗晦略一沉吟,乃说道:“有大功于普世者,有大德于黎民者,有大威于万国者,方可为皇帝。”顿了顿,又说:“若其先世有大功、大德、大威,降及后世,子孙能守先祖德泽者,亦为正统。” 张迈一拍手掌,问张希崇道:“张令公,你是当世名将,华夏英雄,张迈有几句话,要先请问个清楚,只要张令公答得来,张迈便跪下领旨。” 张希崇哼了一声,道:“什么事” 张迈道:“我先祖本出于大唐,一路西行,至于西域,当初在新碎叶城万里之外时,并不知道大唐已亡,所以孜孜不倦,以求东归。我久在西域,也不清楚中原近况。如今来到河西,才晓得李唐正统已经灭亡,我等在高昌听到消息,无论军民,个个悲痛欲绝,三军缟素,为我大唐服丧” 他说的这件事情,河西之人有不少是知道的,听完莫不叹息,田瀚等人更现出哀容来,张希崇为求知己知彼,在抵达凉州之前也派人探访安西唐军的过去,既了解了他们起兵、发迹、东进的故事,也听过他们缟素服丧之举,想起他们万里东来,归国认祖,不料走到途中忽然听到亡国的消息,那等悲痛可想而知,而这等情怀亦值得钦佩,也不禁暗中唏嘘。只是立场所限,他脸上的神色却依然犹如黑铁一般。 张迈继续道:“然我华夏宗统,并非定要尊一家一姓,因此我们在悲伤之后,却也对中原新主,充满了希冀。我们希望新朝新主,能够带领百姓,造福百姓,如此则我们虽失去国家,又重得国家,失去旧国,而得到新朝。故而我们东归之念,未曾因此而改。” 他顿了顿,面向众僧侣土豪,才继续说:“如今中原之新朝,虽也建号大唐,毕竟宗统已非天可汗之嫡派。不过,西北汉民,遗唐三军,也不是一定要相准一家一姓不可,只要新朝新主,如宗晦大师所言,能够有大功于普世者,有大德于黎民者,有大威于万国者,则我西北遗唐十万雄师,百万之众,愿意共戴新主,誓死效忠” 说到这里,他将目光直逼张希崇,道:“便请张令公将如今雄踞洛阳的人主,其大功、大德、大威为我们西北军民述说一遍吧。” 李从珂靠着造反新登帝位,即位之前只是一介武夫,即位之后虽然也有一两项德政,不过那也只是将原本要苛捐的杂税减免一二罢了,只能说他是给了百姓一条活路,大德是说不上的,至于大功、大威,更是没个谱。甚至就是他所承继大统的先世君主,综合起来评价最多也只能算是一代枭雄,作为皇帝则功德难断,过错明显,根本就没什么足以拿来吹嘘的地方。 五代时期的各地军阀,心里对帝都的君主从来都不以为然,人人认为若有机会我也能做皇帝,要不然哪里会有那么多黄袍加身的事情 张希崇其实也是有道德准绳的人,被张迈责以大义,心中早有些虚,只是立场所在,却还是朗声道:“我主圣德配天,所以能蒙上苍庇佑,位登九五,张迈,你若不奉旨,那就是逆天而行” 他话说得声色俱厉,张迈却反而退了一步,身子微躬,表现得十分谦退,面向如来的庄严宝相,说道:“天视在民视,天听在民听,我西北唐军已经成就的大业,是我以及麾下战士,治下人民一起努力来的,我们已有的成就不是蒙上天之运气,不是靠祖宗的余荫,我们的爵位也不靠谁的恩赐,而是我们用血汗换来的我这个骠骑大将军,不是哪个皇帝或者可汗封的,而是西北军民共同推举的,因此我这双膝盖,也只能向有大功于世,有大德于民,有大威于国者弯曲若其人只是因时就势而窃据帝都宝座,那么他能以蛮力夺来,别人自然也就能以蛮力夺去。以我张迈今时今日之兵力,敢于与当世任何英杰争竞一日之雄才,若李从珂能以德服人,我自会心悦诚服地归顺,若李从珂是要以力压我,那么就请他率兵前来,将我打服了再说。” 李彝超听得双眉飞扬,只是顾虑着自己还是后唐之臣,不敢应和,张希崇却厉声喝道:“张迈然则你是不打算领旨了么” 张迈又退了一步,越发显得谦恭,但他的话却是加倍的犀利:“我汉家派系遭诸胡凌辱百年,我华夏百姓受战乱肆虐百年,如今,谁能外拒胡虏,一雪前耻,谁能混一宇内,结束战乱,谁能普施德政,泽及万民,我便认他做华夏的皇帝,我便奉领他的圣旨” 宗晦等诸真正有德的高僧听到这话,无不起身合十,道:“善哉,善哉”蒙布哈与折逋璜等却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张希崇至此已知今日之事难以善了,向副将使了一个眼色,收起圣旨,道:“现在看来,张大将军是无心内附了。” 张迈抬起了头来,说道:“不,恰恰相反,我随时都准备内附的。张令公,请你回去转告李从珂,如果他能外破契丹,扬我华夏国威,内治万民,带来和平、安定与富庶,一统海内,结束大唐灭亡以后的藩镇割据与战乱,那么,不用他派出一兵一卒,我将手捧河西、安西民籍图谱,亲自前往洛阳,将一个完整的大西北交给他。” 张希崇哼了一声,张迈根本就不管他的反应,继续说道:“但如果李从珂暂时还做不到这一点,那么退而求其次,我愿意给他时间,停蹄于黄河岸边,以观其治国之成效。但如果让我发现中原之主倒行逆施,出卖国家,祸害百姓的话,那我将率领西北精锐,吊民伐罪以告天地祖宗” 张希崇双眉一张,似将发怒,却忽而化作一笑,道:“你既然有心用兵,今天却还来凉州做什么” 张迈面对诸僧,说道:“我目下尚无德泽天下的本事,但是我已有决心和信心要彻底结束河西的混乱。我听说,河西高僧来到凉州,要以佛法襄助我成就此利国利民之大业,所以我来到这里,希望从诸位世外大德身上得到一些指点。至于张令公的到来,却在我意料之外。” 说到这里,张迈对诸僧道:“如今众位高僧似乎尚未聚议,既然如此,我这边便先撤出凉州三十里,以听各位高僧之决断,我希望诸位的决定,会为凉州带来一个和平并充满希望的未来。” 蒙布哈道:“那如果我等的决议,是不希望大将军越过焉支山一步呢” 所有人都看着张迈,等他开口。有些人想,张迈刚才的态度那样谦恭,字字都占定仁义二字,会不会因此被蒙布哈挤兑住,而说出自此退却的承诺呢 石拔等人也显得有些紧张,李彝超也要看张迈如何应答,不料张迈却道:“我深信我的政略,乃是有利于河西、有利于百姓、并深合佛法的的正义之行,因此我希望得到诸位的支持,但是我绝不会被我的反对者影响。如果今日的决议是反对我的,那么这个决议便是自绝于河西,自绝于百姓,自绝于佛法,自绝于天下,那么我将” 张迈环顾当场,道:“我将以金刚手段,踏平所有罪恶的渊薮,降服所有自绝于我的人河西的明天只有两个结局:或者是,和平地纳入我的麾下,或者是,流尽恶人之血液,然后干干净净地竖立起赤缎血矛” 众土豪闻言,无不震骇。 张迈一拍手掌,鲁嘉陵向张希崇呈上一个匣子,张迈道:“这是我给李从珂的书信,我已经打听清楚,他自即位以来,并无大恶,而且能够减免百姓租税,可见还有一颗仁心,就冲这个,我愿意与他结为兄弟,尊他为兄长。只要日后他不卖国家,不虐百姓,我的马蹄,就会至灵武、狄道为止。我愿意与他交好,与他通商,与他结盟,与他共抗外敌,共同将华夏大业支撑起来。当然,如果他不顾善恶准则,不顾国库空虚,不顾内忧外患,硬要与我动兵,那么我会在黄河边上等着他的大军。来日中原之天下,便由铁马横刀来决定”一举手:“诸位,告辞” 说着向佛祖礼敬跪拜,而后便戴上头盔,率众离去。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三章 冯道 张迈在天宁寺发出那样的话来,河西诸寺僧侣哪里还能进行表决 眼看法会必然无成,西部诸州的和尚纷纷离去,东部诸州的僧侣则有一大半暗中向张迈示好,宗晦更是率领鄯州众僧侣公开依附了张迈。 当然也有秘密与张希崇结交,希望他能够留下介入凉州的局面,如折逋璜就派兵准备去挖毁毁焉支山下的道路,永昌寺则向张希崇供给钱粮,不料折逋璜才到了焉支山下,功夫才开了个头,登时冒出无数兵马将他们团团围住,来的却是薛复。狭路相逢之下,唐军又是攻其不备,折逋璜哪里却是薛复的对手 这根本不是一场仗,薛复只当作是剿匪,是一队正规军在维持治安的过程中对一群土匪的逐杀 折逋璜丢生铁刀弃牛皮甲,薛复跟在他后面,挥师挺进,直逼番禾,当天晚上,农奴丁浩率领王安等人,从山城的另外一面,引了唐军入城,乌力吉当头跳上,丁浩引了唐军直闯折逋璜的房间,将他从床上揪了出来,折逋璜怒道:“是你你这个背主的奴才” 丁浩怒道:“我就是不想再做奴才”将折逋璜整个儿从床上拖了出来,拖到了薛复面前,折逋璜跪在地下瑟瑟发抖,薛复却看都不看他一眼,道:“带去听候大将军发落” 前后只用了一天一夜,薛复便将番禾攻克,当晚放起大火焚城,凉州土豪闻讯无不震惊。第二日薛复兵发永昌寺,搜出了大量庙产,半数充公,半数分给了周围的农奴,农奴们却哭着不敢要,唯恐拿了会触怒佛祖。 薛复忙请来了甘州僧侣,办了一场法会,然后以张大将军恩赐的形式,由甘州僧侣派发赈济物资,农奴们这才欢天喜地接了,面向张迈驻军处顶礼膜拜,口中念佛。 这一切都在张迈退出凉州之后的三天内发生,张希崇本来还打算敲打敲打张迈,不料却被他抢先动了手,此时张迈身边就有三千铁铠精锐,薛复所统领的兵力亦近万人,张希崇见状便不敢异动了。李彝超见张迈如此刚断,也暗中派人向张迈示好。 凉州那些曾经与蒙布哈有交往的僧侣,与折逋璜同族的土豪,见状大吃一惊,便都依附张希崇,请他主持公道。折从陵请战,说道:“张迈如此猖狂,若这样也放他过,我朝恩威何存凉州的民心也将一夕尽丧。” 张希崇却道:“不,我们撤军。” 折从陵惊道:“我们若是一走,只怕不出一月,凉兰诸州就要为张迈所有了” 张希崇却道:“我们若是不走,只怕连朔方、定难都要保不住。” 折从陵心头剧震,张希崇道:“张迈所说的话,在我朝固然是大逆不道,但说的其实却是实情,如今我朝国库空虚,内忧外患,主上是肯定没有心力来打西北这场仗的。也就是说,如果开战,中原不会有援军开到的。你认为,就凭我们带来的这九千兵马,就能打赢张迈么” 折从陵默然,道:“也未必会输” 张希崇道:“未必会输但胜算也不大。更何况我们这九千兵马之中,李彝超的动向也难以预测,如果他临阵倒戈,那么我们就连性命都要送在这里。到时候张迈趁机拥兵东进,取灵武、收党项,那他对关中便是高屋建瓴之势,恐怕长安都将不保,那时才是真正的倾覆之危。” 折从陵听得悚然动容,觉得张希崇确实想的比自己更加深远,说道:“但如果我们就这样无功而返,只怕回去后会被陛下重责。” “不,我们不会有事的。”张希崇道:“若就道理来说,陛下派我们来,只是宣读圣旨,张迈不奉圣旨,错不在钦差。所以道理上来讲,我们不会见责。若从形势来说,陛下还要用我外抗张迈,内压党项呢,所以他不会动我们的。” 折从陵的主张是从河西的局面来考虑,张希崇却是从更大的棋局来加以判断,最后决定不在这里与张迈决胜,他在临走之前向张迈发出几通义正词严的抗议与谴责,之后便引兵东归,有部分僧侣、土豪担心被张迈清算,便携家带口随张希崇撤入灵武地区,但大部分人毕竟舍不得乡井,因此纷纷向张迈请罪,只求不杀。 李彝超叹息着对部众道:“张令公威震契丹,我党项士兵亦畏之如虎,如今也奈张迈无何,西北之势,不可复遏了。” 果然如折从陵所说,凉州一见番禾见焚,张希崇撤兵,哪里还敢抵抗张迈当张迈再次进入凉州城时,满城之人已无一人敢站着跟他说话。 张迈却派出河西五都尉,踏雪分略诸路,数日而凉州大定。跟着传檄河、廓、鄯三州,三州亦皆来附,薛复却率领大军,挥师兰州,河西诸族或早有投靠之心,或者眼看唐军势大不敢抵挡,因此薛复一路兵不血刃便进驻兰州之首府金城。 至此凉兰鄯廓河五州尽归张迈,关中恐骇,洛阳大震 这个冬天,李从珂过得真是艰难,夺位的战争给关中平原造成相当巨大的灾难,这是,而下半年,中原又发生了波及面甚广的旱灾,同、华、蒲、绛诸州尤其严重,这些都也就罢了,当李从珂接到张希崇的回奏,怒火中烧,一下子将张迈收藏书信的瞎子拍翻在地,怒道:“陇右杂种,也敢如此”急下令:“立刻点检兵马,我这便亲往凉州,不杀张迈,誓不回朝” 众臣工惊忙上前,房暠道:“陛下,臣昨日一闻西北之讯,已觅高士推算,西北若是用兵,于国家有大不利啊陛下” 枢密使韩昭胤,副使刘延朗也都认为不妥,李专美道:“西北张迈,诚为大逆不道,然如今国库空虚,贸然用兵,恐有倾危之祸。” 薛文遇道:“但如果任张迈肆虐,不但陛下威严有损,且西北军民眼见我朝退畏,必生异心,若使人心浮动,恐怕关中也将危殆” 李专美道:“你的意思,难道真要出兵不成” 薛文遇道:“即今春不出兵,亦必以严词责之,号召河西诸州共钳张迈,以德以威,使天下人知有君臣之份” 殿上君臣计议未定,北方又传来一个消息,却是府州一带有牧民窜入,折从远拿住一问,才知道是远从北庭迁回来的契丹旧部。原来耶律勒泰古东归的时候,有数百回纥牧民请求附随,耶律勒泰古默许了,后来耶律朔古被慕容春华逼退回到东方,便将这一伙人安置在河套,当然契丹人也不可能像张迈照顾甘州贫民一样,设法保证其最低的基本生存粮食,这批牧民新到河套,哪里有什么谋生之路其时又值寒冬,草木枯萎,河水结冰,马瘦羊弱,不得已,只好冒险南窜,希望抢点东西回去过冬,偏生他们又不识轻重,好死不死闯到府州去了,折从远又岂是好惹的当场就将这部牧民来个一网打尽 折从远原本还道只是一部草原流民,后来一问之下才晓得这些人来自万里之外,又从这些牧民的口中听到了许多关于慕容春华火燎北庭的兵情,他思忖这个情报非同小可,当即拟成奏章,连夜上奏。 安西唐军长征变文中虽然涉及到不少将帅,但在李从珂等听来都甚陌生,变文中纵然称之为名将李从珂也不当回事,可耶律朔古是什么人,李从珂等却是清楚的,韩昭胤、刘延朗等人听说张迈的部将连北庭都灭了,并逼退了契丹的数万大军,脸上都不由自主露出惧意来,均想:“看来这个张迈,可比我们意料之中更加凶悍” 府州来的使者退下后,众大臣再次计议,韩昭胤等更加坚持绝对不可动兵,这次不仅仅是因为国库空虚,心中对能否战胜张迈也存着疑虑了,只是在李从珂面前,他们都不敢直接说出“恐我军不敌”的话来。 刘延朗便建议加以安抚,薛文遇道:“那张迈分明是一个顽劣之徒,他已经抗拒过一次圣旨了,如果这次加以安抚而他再次抗旨不尊,那我大唐朝廷威严何存陛下颜面何存”他仍然坚持己见,认为无论是否动兵,一定要降旨斥责,否则何以明上下内外之份 李从珂坐在宝座之上,虽然对薛文遇主张要明上下内外之份感到贴己,可是对他的应对之方却又觉得:“用一道圣旨去骂张迈,对事情又有什么补益” 正在烦恼见,人报:“匡国节度使,同平章事冯相奉旨回朝” 却是冯道回来了,冯道在李从珂入主洛阳之后,以朝中大臣身份出镇外藩,李从珂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没有气节的老头子,不将他当自己人看待,然而冯道三朝宰相的资格摆在那里,见识与声望在士林之中以罕有能及,当此朝纲难断之际,便仍然将他召了回来。 年过五旬的冯道身体其实很轻健,但走其路来却慢腾腾的,李从珂呼道:“长乐老,走快两步” 冯道还是慢吞吞的,来到阶前叩拜,口呼:“我主万岁,万万岁”依着礼节,行礼毕,等李从珂道:“何必这样多礼,平身吧。”冯道才站起来,却是个眉目清隽的老儒生。 李从珂道:“刘延朗,将西北的事情,和冯相说说。” 冯道虽然出镇外藩,同平章事和司空的头衔并未摘除,论起来还是宰相。刘延朗心想:“这个不倒翁耳目众多,他虽然才回来,但西北之事不可能不知道。”便择要将凉州还有庭州发生的事情说了。 刘延朗说的这些事,有一些冯道知道,有一些冯道不知道,但无论知道与否,他却也都耐心地听完,然后才问道:“陛下,那张迈意欲何为” 李从珂哼了一声,薛文遇道:“他要割据河西,却又不领陛下册封,不承认陛下为当今天子,还说什么陛下若能外拒契丹、内安百姓,他便降服,否则他便便要做大逆不道之事” 冯道缓缓说道:“这个说的是以后的事情吧,他可有说到近期准备如何是要和我朝开战么” “那倒没有。”韩昭胤道:“他是要认陛下为兄长,还说什么要与我朝通商,并许诺不逾狄道、灵武,并说要和我们共抗契丹,撑持华夏。” 冯道哦了一声,道:“这是好事情啊,我们为什么不答应他” 群臣无不愕然,薛文遇怒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他不入贡称臣,我朝岂能与他和解通商” 冯道道:“吴楚入朝未”薛文遇一愕,冯道又道:“孟氏称臣未”薛文遇不能答,冯道又道:“耶律德光,可曾对我天朝俯伏”诸臣都想:“契丹怎么可能来称臣俯伏” 冯道向李从珂一拜,说道:“徐知诰挟持弱主割据江东,孟氏称帝巴蜀,契丹虎窥北方,当今天下,四分五裂,称王称霸者何其之多,也不争再多张迈一人。且张迈本人也未称帝,他既然还能称陛下为兄,那就还是对我朝仍存敬畏,仍有所求,既然如此,陛下何妨认他为弟” 李从珂的脸色本来十分难看,这时才稍稍好转,似乎有些想通了。 冯道继续道:“臣闻:已富之家求贵,已贵之家求名,至于贫困之家,则先图利。当汉唐盛时,若有边虏敢犯帝威,则虽远必诛可也。我朝则内贫外穷,四面伏危,虽占得中原,却也困处四战之地今日之局面,安和则于陛下有利,战乱则于陛下无利。张迈虽然无礼,然暂未敢东窥,其既高举汉统大旗,亦可趁势导之向北,以分契丹之势臣闻西域颇有财利,若陛下能以海涵之量,暂时容他割据安陇,借通商之资财,养中原之元气,则三载可以富国,五年可以强兵,而后兵锋外向,征不服,讨不顺,平定天下可也。” 他捧起了阶下被李从珂拍落的玉匣国书,拂去灰尘,进献到李从珂面前,说道:“老臣恳亲陛下以万民为重,以社稷为重,忍一时之忿以建万世之基,如此,则为天下之福,百姓之福。”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四章 天策大唐! 唐朝灭亡后二十七年,冬,张迈进驻凉州,此时的他已经牢牢掌控了安西以及河西的大部分,声威所及,吐蕃、党项、回纥诸族也都产生了敬畏。 远在怛罗斯的萨图克这时当然还不知道张迈最近的情况,但他听到张迈吞并沙瓜、逼退毗伽的消息之后就已经暗中向宁远派出使者,再次表明对张迈的敬畏,并强调自己向阿尔斯兰投降诚属无奈之举。吐蕃高原上,阿柴、脱思麻诸部也闻风而动,向凉州方向派出使者。党项李彝超回到定难后与诸叔伯兄弟商议,也暗中派人向张迈示好。 但这些使者全部都还没有到达凉州,天寒地冻的,西北的道路又不好走,就是凉州城内也是积雪为患。李文谦拿出了全部的存粮才算勉强够给进驻城内的唐军糊口,不过城中百姓却都不慌,因为谁都晓得这种状况是暂时的,只要挨过这个冬天,占定了安陇的张迈当日不会让凉州饿着。 番禾焚毁之后,河西五都尉分头占据凉州诸要地,薛云飞占据喜麟,曹昆占据休屠,窦建男占据白山戍,薛云山占据昌松,姜山跟蹑着张希崇的尾巴远略到黄河岸边的乌兰这里是灵武进入凉州的必经之地。至于凉州城内,虽然只剩下兵马三千人,张迈却是稳如泰山。 凉州不像被回纥占领的甘州,由于有汉人政权留后,所以道一级和州一级的衙门还完好保存着,多年过去虽然未曾增筑,但有人住的房屋就不容易老旧,且这毕竟是大唐帝国一道首府级别的建筑物,根基十分扎实,只要不遇到火灾屹立数百年也不成问题。所以张迈入城之后就以此作为凉州政务厅以及各司衙门的所在地,下令甘州各司陆续迁入。 这一天,跟着郑渭抵达凉州的老家人正在忙着清理有司分配给郑渭的住所这是一座有几十年历史的府邸,当初可能是某个富商的住处,但凉州破落以后,一度被吐蕃人占为己用,后来战乱频仍,甚至曾被牧民当做避风养猪的处所,郑渭入住之前李文谦已经派人打扫过,不过郑渭还是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粪臭,无奈之下只好命家人加紧打扫,自己先在后园搭一个大军帐作为临时住所,他日间前往有司衙门办公,晚间就住进这座大军帐继续办公。 可是这一日清晨,郑渭才要出门时,却听街道上都喧闹了起来,他奇道:“今天是有什么节庆么”他初来乍到,还不太了解凉州的习俗,就派了人去问,自己却先到了政务厅处理公务,不久家人回来禀报,原来却是张迈眼看城中积雪为患,竟然亲自提了扫把、铲子,带领了石拔、田瀚、卫飞、郭漳等将校,赶到大街扫雪。 威震天下的大将军亲自上街扫雪这可是百年罕闻的事情消息传出全城轰动,一开始是家家户户都赶来看热闹,都:“那就是大将军”“那真的是大将军”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更是骇异。 张迈扫雪扫到的坊间父老吓得出来劝道:“大将军,这扫雪乃是粗活,您却是万金之躯,这,这如何使得”张迈笑道:“什么使不得谚语说:各家自扫门前雪。但我觉得,既然我住到了凉州城来,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也希望全城军民不要太分你我。如今大雪既然妨碍了我们的生活,我们就该行动起来,扫雪铲雪,将家园打扫干净了,日子才好过。你们说是么至于说什么粗活,我们本来就是粗人,正好干粗活。现在没仗打,我们就当劳动劳动筋骨。” 父老见了都甚汗颜,道:“街道不干净,这本是我等的责任,如今却让大将军来费心劳力,我等心中如何能安”因此发动了各家个户,无论男女老少,只要能动得了的,都出来打扫街道,不多时全城都行动了起来,连没轮到值的军人也都出来帮忙。 负责凉州城防的邱子骞听到消息,派人前来保护、遮拦,却被张迈骂了回去:“你这是干什么” 邱子骞道:“我军进驻凉州不久,城内只怕尚未肃清,就怕人群之中埋伏着一两个回纥余孽、吐蕃奸细,万一这些人趁着人多口杂,对大将军意图不轨,那那可就糟了。” 张迈冷笑道:“什么回纥余孽,吐蕃奸细,以后你少给我说这等话现在凉州城内,不管以前是什么族,只要以后遵纪守法,就都是我们大唐的子民,是我张迈的父老兄弟。我和凉州的父老兄弟呆在一起,能出什么事情再说你也不看看,我周围都是什么人全都是百战兵将,别说几个奸细,就算是来一队兵马,我们也顺手干掉。” 石拔等都叫到:“就是,有我们在,怕什么” 邱子骞只好退去,却还是安排了人埋伏在张迈扫雪处附近的各个屋顶诚如张迈所言,有石拔等人在身边,等闲冒出几人几十人来都近不得他身,不过冷箭却是难防,因此他便作出如此应对措施来。 郑渭听了经过,笑道:“张龙骧就是会做人。” 果然,这一日之后,满凉州的百姓对张迈无不称颂,市井之间的气氛也活跃了起来,虽在寒冬之中,却人人觉得甚是温暖安心,孩子们也就罢了,有一点年纪的却都道:“咱们往后有福了。之前见这位大将军如此声威煊赫,我们还担心是个穷兵黩武的人,现在看来,分明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圣君他既然能够外慑胡虏,又能内安百姓,往后我们可有好日子过了。” 这场扫雪扫了三日,由于全城出动,三日间不但扫完了街道,连许多的屋顶都清理了,第四日张迈听说城中有些百姓颇受严寒之苦,便命石拔带领没有轮值的士兵出城伐薪烧炭,凉州百姓本来都在屋内避寒,听到消息自发组织起来,共得二千余人,随着数百兵将出城劳作,不但半点赏赐也不求,其家中妇女还帮忙送饭。 这一轮下来,烧得木炭十几万斤,张迈命士兵送到各贫寒人家,送了一大半之后,尚剩下一小半可以补贴军中所费。 这时候第一批开到凉州的铁匠已经在坊间开炉打铁,张迈却在城的另一头找了一块地方,趁着冬日无事,教导起郑渭带来的那帮沙州少年,有凉州的小儿趴在窗户外偷听他也不赶,到了下午又到校场,点了未轮值的将校,总结过去两年所经历的战争,讲演兵法,练习武艺。 所有这些事情他都公开进行,凉州城内的百姓有来看热闹的,也有看着看着、听着听着,忍不住加入其中,张迈更从中挑选了其中资质较佳者入学入伍,他不是凉州的政务官,却已经帮助凉州的政务官将一座凉州城料理得井井有条。 盛世时人口聚于市井,战乱时人口散于乡山。凉州的人口基数本为河西之冠,但大乱之余,市井难以安身,所以城中之人先是散到市郊就食,后来市郊也乱了,便下流到各处乡村,有的甚至隐匿到山林之间,卖身为土豪、寺庙的农奴。 凉州城内本来有许多名寺大刹,但宗教场所必然依附着人口,人口一分散,和尚们也就得跟随人流而散于四方,由于各处土豪笃信佛教,因此对有一定威望的僧侣都甚拥戴,这些僧侣驻锡各山各部,因此凉州以外的寺庙逐渐兴盛起来,并成为流散各地的百姓的保护伞,如此互为因果,而使凉州诸县优于州城,而山野乡村的人口总数又远过于诸县。 及见河西渐定,又听说张迈在凉州城内的种种德行,一些有眼光的高僧便率徒众进驻凉州城,或选原先遗址,或择破落寺庙,以“回归”为名,赶紧要到这座有望重新成为西北中枢的名城来圈地盘。 这些僧侣通常都不是空身而来,既然来到,必带着徒众,必带着财物,甚至会带来信徒。一座几十人的寺庙,必须有上百人为之提供衣食住行等诸般配套,若有数百和尚抵达,则相关的市井行当都会带动起来。僧侣比例失控会给国家造成巨大的负担,但在某些时候,宗教却是能够在一些政治无法进入的领域发挥其难以估量的作用,因此张迈对这些主动亲近的寺庙都展现出一种欢迎的姿态。 在春天到来之前,凉州城竟然就逆着天寒地冻而渐渐变得热闹起来,而这些是李文谦在一个月前所不敢想象的。 这一年即将过去,当张迈忙着扫雪、烧炭、教学的时候,郑渭却在庶务之余,不分日夜地与郭师庸、慕容归盈、孙超等人探讨西北大唐官制的调整,乃至国号的拟定 是的,尽管已经成为连契丹、后唐也不敢忽视的重大军政势力,但到现在他们还没有一个统一的名城来称呼自己。所谓安陇,所谓西北大唐,都只是在混乱期的权宜称呼,按照大唐的旧制,安西、河西曾全部归入陇右道,但郑渭却对“陇右”二字显得很不满意,慕容归盈建议称“雍”,孙超建议称“凉”,张毅建议称“秦”,但郑渭却觉得要么太过狭隘,要么不够确切。 “这个称谓,必须符合我们当前的情势,”郑渭说:“但是同时,他又必须是前途无量的” 这一来可将老家伙们都考倒了,既然符合当前的形势又要前途无量他们有些不明白郑渭的意思,郑渭道:“大家还不明白么我们和萨曼订交,名义是大唐安西大都护府。我们在实质上是独立的,但大将军却不想在名义上自绝于华夏。现在我们虽然又兼并了河西,但我想大将军的这份心意应该还没有改变。” “那么称雍或者凉,不就可以了么”慕容归盈说。 “这两个称呼都太狭隘了。而且这两个称呼,一定下来之后,可能往后就改不了了,且又会和大唐之号冲突。”郑渭道:“我觉得还是不够好。” 这时张中谋目光闪烁着,只是他站在父亲后面,不敢说话,郑渭注意到了,唤道:“中谋,你可是有什么好想法” 张中谋鼓起勇气,从张毅的背后站出来,说:“我想,大将军的意思,应该是不准备现在就称皇称霸吧。” 郑渭点了点头,道:“是,其实大将军对这些名号并不重视,但天下人却很重视,他自己也未必会想得很妥帖,所以我们必须帮他想好。” 张中谋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建国,而开府吧。” “开府” “对,”张中谋道:“如今我军不但疆域越来越大,而且兵将越来越多,如郭、杨、薛诸位将军,放之于诸国都足以独当一面但现在却还以中郎将之衔号之,只怕已经不合时宜了吧。” 众人等人均点头道:“正是。”郑渭道:“确实应该重定军衔了。中郎将之本意,乃是在将军与都尉之间立一过渡之衔。当初我军才得疏勒时,地狭兵少,所以便称中郎将,实际上与大唐兵制本意不甚符合。之后大军东进,先是拓地,要么被围,文武双方忧心的都是生死存亡的问题,所以此事拖到今日。” 张中谋道:“但现在,我们却是有功夫来做这个事情了,因此我认为,应该调整诸中郎将之衔号,凡于河西之战中有大功者,当正式迁升为将军而大将军又在诸将军之上,因此当建帅旗,称元帅” “元帅么”郑渭眼中露出赞赏来。 张毅却皱眉道:“以大将军之功勋,称帅无不妥,只是这还是大将军个人之称号,与现在我们在讨论的话题不搭边。” 张中谋却道:“不这是相互有关的。大将军既由骠骑大将军再进一位,按我大唐制度,骠骑大将军勋同国公,国公再进一级,便是王爵以大将军之功勋,可立帅旗,建天策府,号:天策上将” “天策上将”屋中所有熟悉大唐历史的人都脱口惊呼出来 天策上将可不是单纯的“上将”在大唐历史上,那是只有一个人才担当过的特殊称谓在他之后,就没有人敢用这个称号,所以这个称号虽然非皇帝,却比皇帝还更加空前绝后 而那个唯一的天策上将,便是还没有成为皇帝的天可汗李世民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五章 北庭分裂 “天策上将” 张迈看着郑渭等人呈上来的文书,笑了起来,不过这个称号听起来确实很威风,也很顺耳,合张迈的口味。 “好吧,那就天策上将吧。”他说:“那么以后我们便是天策大唐,咱们的军队,就叫天策唐军吧” 慕容归盈等都愕了一下,天策上将他们可以接受,可是天策大唐、天策唐军的说法,以前没听过,不过张迈既然已经开口,郑渭又说:“好好名字”他们也就都不反对了。 反正今日之府兵制,并非当年的府兵制,则张迈之天策,也不见得一定要是李世民之天策。 然而这个名字叫出来,谁都知道天策军的野心所在了。 “至于分司、分曹,叫什么诸曹衙门,这衙门两个字我不大喜欢,”张迈说:“以后一州一城办理政务之处,就叫政务厅吧,办理军务的就叫军务厅,诉讼所在,就改叫法务厅吧。” 政务厅云云,以前只是张迈口头的叫法,马小春等奉承上意,慢慢叫开,并不正式,这时张迈开了口,张中谋就记了下来,将之变成正式的称呼。 张迈又看着元帅以下的将军设置,见郑渭在中郎将以上,设云麾将军、归德将军,再其上设冠军大将军、怀化大将军,再其上,设辅国大将军,再其上,设骠骑大将军。 这些是慕容归盈等遵从大唐武官设置,张迈却看得有天头大,觉得很难记得,就说:“太复杂了。中郎将之上,就叫将军吧,将军之上设上将军,上将军之上设大将军,大将军只是就是元帅,这样可以吧” 张毅等又是一愕,郑渭却微微一笑道:“这样好,西北武人文化不深,简单一些好。” 跟着又说纪年,张毅等以为,应该改元,“虽然元帅未曾称帝,不过我天策大唐实已自立,何必再用他国之纪”他改口倒也快,马山就叫元帅了,并呈上一一张的年号列表,什么天圣、咸平、景德、建隆张迈登时想起后世的公元来,不过他也不会换算,也不知道现在算是那个公元的多少年,反正现在也没必要去用欧洲来的东西,就说:“别弄得太麻烦,就叫天策元年吧,以后只要咱们这个政权不灭亡,就这么一年两年、十年百年地叫下去,不用换个当政者就改个纪元那么麻烦。” 张毅慕容归盈等又是一愕,郑渭笑道:“妙,就是这样” 张迈随口与众大臣应答,张中谋运笔如飞,一一记录,日后天策大唐的许多重大制度,便在这间小屋子里三言两语便定下了,当然在张中谋的记录中,这次会议变得相当的正式,而张迈与群臣的对答经过润色以后也变得相当的典雅,个个出口成章。 随着新政的议定,一批新的印章也开始篆刻,天策大唐及其附属国盛产玉石,因此大小诸司诸曹,俱用玉印。同时由于张迈反对避讳,因此将鱼符也改了回来,仍称虎符,第一批的虎符则分为金、铜两类,于玉印一起连夜铸造。 这个冬天,孙超在心满意足中病逝,慕容归盈转入参谋系统,杨定国被尊为安国公,河西一战中有功人等俱得提拔,其中郭洛、杨易、薛复三人被册封为上将军,慕容春华、郭师庸、安守敬、奚胜、石拔等俱拔为将军,安守业、田浩、邱子骞以及河西五都尉等一大批有功将领为中郎将。 所有的这些,在天策元年到来之前都还只存于纸面,慕容归盈与张毅等约定要秘密其事,要等来年建元再当做喜事一并颁布。 可惜这等事情本非涉及存亡之秘密,不知道如何就泄露了出来,凉州城内听说改元都兴奋起来,那些涉及到的迁升将领更是很快就收到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风声都是大冬天,可正当凉州的文官与参谋正热情高涨的时候,北庭却变得很冷,很冷,冷得有一种地狱般的冰凉。 杨易和慕容春华都在积极规划着龙泉关和折罗漫城的防范,慕容秋华在龙泉关安置了许多飞砲,这些飞砲的设置,既不准备用石弹,也不准备用火弹,而是准备直接用冰弹,或者水弹,在大冷的天,如果被冷水当头浇下,那可是不比被烈火焚烧弱的酷刑 冬日防守的技巧,唐军在疏勒的时候就已经经历过,在大冬天,人的四肢活动能力都会变得迟缓,所以这个时候,一万个人的战斗力有可能都比不上平常时节的一千人,而且大冬天的,基本上也无法冲锋,所以慕容春华也没有安排太多的防守兵马,他的策略是多设据点,然后保证据点内部的供暖设施,只要唐军将士的手脚能够活动开,光是射箭就足以将大部分来犯的敌人灭掉。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这两兄弟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便只等候着北庭饿兵的到来。 “如果他们不来,那就呆在山北挨饿,那就准备来关城之下受死吧” 酷冷的天气并没有完全封住轮台山道,在确定北庭已将成为一片死地以后,杨易也没有再冒险排除骑兵北上了。 天策元年的春节越来越近了,天气也变得越来越冷,但很奇怪,北庭回纥始终没有南下。 “难道,他们安心在北方等死么” 就在杨易等得有些不耐烦,看看这日天气放晴,他准备排遣敢死骑兵队冒着风雪北上轮台时,北方开始出现异状。 “将军,看来了” 被冻得够呛的龙泉关士兵竟然都兴奋了起来,不为别的,只为了他们等候了已久的决战。 必胜的决战 北庭回纥出现了 将士们期待着的冰天雪地歼敌行动,要开始了 然而他们很快就显得有些失望,来人根本不像来打仗的,瘦人,羸马,耷拉着脑袋,还没到城下就已经在换喊救命,呼叫投降。 “投降他们是来投降的” “将军,怎么办” 这次来的人数共有几百,这批人的身体本来是很棒的,从他们能够忍饥挨饿冒着严寒走过轮台山道就可以知晓了,只是这时却已经在饥饿与寒冷之中完全丧失了行动力。 “让他们进来吧。”杨易说,像这样的人,别说几百,就算是几千杨易也不怕。拥有强大机动骑兵团的他也并不害怕与毗伽野战。 城门开启之前,将校呼道:“抛下武器,下马” 曾经那么凶悍的游牧民族,这个时候在唐军将士的呼喝下纷纷跑调兵器,下马蹲伏,门将这才下令开城,将数百人押入城内。 这几百人此刻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面对唐军完全丧失了反抗意识,当他们进城的时候,几乎第一句话就是:“给我们一点吃的吧。” 这批牧民似乎已经变成了乞丐,唐军将所有外族战俘都贬为战奴的事情他们不是没听说过,但这时却仿佛已经顾不得了。继续留在北庭,就得等死,投降的话,就算变成奴隶,至少还能活下来。 更何况,安西唐军的战奴政策,西北许多民族其实都已经知道那是一套让奴隶们有可能通过自己的奴隶而重获自由的制度,也就是说,就算成为了唐军的战奴,也依然有一天有机会成为自由人。 杨易派人分头审问这些投降了的俘虏,结果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北庭回纥分裂了 当毗伽的大部队回到北轮台城之时,北庭回纥内部开始出现不同的意见。轮台城内,还有一些存粮,慕容春华虽然烧掉了北庭境内大部分的草料,可在山野深处,地头蛇的回纥人还是能够找到一些零星的补养,然而谁都知道这种形势是没法持久的。至少,不可能平安度过这个冬天。 于是开始有人建议南下,不顾一切地进行劫掠,同时也是像唐军报一箭之仇。但是毗伽却深信这样做是没有意义的,而且还注定会失败。 “唐人是那样的奸滑,他们现在一定固守不战,甚至设下陷阱,等候着我们去送死呢” 在这一刻,毗伽的想法是符合事实的,可惜在生死存亡之际,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倾听理智的分析,回纥族人现在想知道的是:他们该怎么活下去 就在这时东方驰来了一队人马,是耶律朔古派来的骑兵,此人老谋深算,在东归的同时,却派了一队骑兵,迂回绕往北方,以避开慕容春华的侦骑,然后再开向浮屠城方向来寻找毗伽。只留下一队骑兵和数万大军一起进入庭州的风险是不一样的,这队骑兵不久便抵达浮屠城,在见到毗伽派出的侦查骑兵之后来到了北轮台城,呈上了耶律朔古的一封书信。 “耶律朔古详稳,要我们先退入漠北。”毗伽说:“等到来春再回头收复北庭。” “那样不行啊”葛览道:“大汗这样做是没有希望回来的。那样我们只会成为一个流亡的部族,永远成为契丹人的狗了。甚至会被直接吞并。” “那你还有其它办法吗”毗伽显得有些愠怒,他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尽管原先并不喜欢离乡别井去依附契丹,可是现在他根本就别无出路了。 “我们应该去向阿尔斯兰大汗求援”葛览道:“漠北远,但伊丽河谷却很近如果阿尔斯兰支持我们的话,夺回北庭还是有希望的。” “阿尔斯兰”毗伽冷笑了起来:“如果他听到消息,我倒敢肯定,他回来的,不过不是来救我们,而是来灭了我们” 毗伽也不是没有考虑到周围的大援,可是他更加明白,如果前往漠北,还有可能在契丹的统治下得到一片草原被安置起来,那样当然不会再有往昔统治天山南北的自由与荣耀,但多少还算是一个地方部落。但如果是去见阿尔斯兰就不一样了,北庭回纥与岭西回纥的族源较近,如果在这等走投无路的形势下投靠岭西,他毗伽就可能所有部众都被阿尔斯兰吞并,或许对中下层部族来说没什么,但对毗伽本人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不用说了”毗伽道:“我意已决,既然契丹愿意收容我们,我们就马上出发,趁着还有一点存粮,现在就起程若是迟了,只怕连走到漠北都成问题。” 葛览也就没说什么了,但大部分族长对于在这等严寒的天气下启程前往漠北,都觉得是一场太过冒险的行动,更何况这一走可能就再也回不来北庭这个生长的故乡了。 毗伽为了鼓舞部族前进,亲自率领部族,押着大部分的羊马走在最前,他命葛览统领第二拨,约昌统领第三拨,可当他走到浮屠城旧址的时候,后方传来惊人的消息:“大汗,不好了,葛览率领俱六、乌宰诸部,往西投阿尔斯兰去了。” 毗伽大怒道:“什么”几乎就想马上传令,回头讨伐这个叛逆的臣子,但旁边葛洛素马上勒住了他的马头,毗伽反应过来,当场将听到这个消息的所有人除亲信之外全都杀了,跟着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带领兵马冒风兼程,投东方去了。 第一拨人马已带走了大部分的羊,葛览出发的时候又将剩下的谷物几乎全部卷走,留守最后的约昌叹道:“我现在就算启程,能走到哪里不出五百里东西就吃光了,若来一场大雪,当场就能将我埋葬但是如果不走,难道真要呆在这里,任由风雪将这座城堡冻成一个巨大的冰棺么” 北轮台城内所有的回纥男子到了这个地步都忍不住哭泣起来,约昌道:“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如果诸位听我的,那我们不仅能够活下去,甚至还可能要回我们的妻儿,如果诸位不听我的,那么就请各自散了吧。” 滞留诸部纷纷道:“请宰相名言。”约昌已经被葛洛素挤下权力核心,但仍然是第二宰相。 约昌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献出北轮台城,投降唐军。” 回纥诸部到此哪里还有别的选择,只好道:“愿听宰相吩咐,既然大汗都不要我们了,我们就投靠唐人去吧便是去做奴隶,也胜过在这里饿死,在路上冻死”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六章 北庭分裂之二 杨易听说了北庭分裂的消息后,心下振奋,当即派出两个营的兵力,由赤丁率领前往北轮台城接掌。 赤丁穿过轮台山道,抵达北轮台城时,城内粮食早绝,赤丁入城传了杨易的命令,要城中人众只留下五百兵马听命,其余尽皆到龙泉关就食过冬,约昌与几个族长商议了一番,有族长担心南下以后,万一唐军翻脸不认人,那时候岂非任人宰割约昌道:“困守轮台肯定是没活路了,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总得搏一搏。” 便杀尽城中羸马,做成肉脯,作为南下之资,将北轮台城交给了赤丁跟着南下,北庭回纥部落的种族成分其实也颇杂,愿意东归者多与漠北诸部有亲,愿意西进者多与岭西回纥有旧,而愿意南下依附唐军者,则或在血统上与汉人有渊源,或在文化认同与宗教信仰上与华夏贴近,开抵龙泉关下后,望见了一堵坚硬而刚冷且滑溜溜的冰墙,心中大生畏惧,原来慕容秋华十分聪明,当初尚未确知北庭回纥动向的时候,便下令在严冬到来之际从城头烧水倒下,水顺着城墙流下,没淌到地面便已结冰,这便是约昌等所望见的情景。 约昌心道:“还好当初没听一些昏了头的族长说什么孤注一掷南下进攻,否则哪里打得下这里铁定得被困死在这天寒地冻的城外。” 他率领所有族人跪倒在龙泉关外,哭泣不止,杨易下令大开城门,迎出来说:“诸位这是干什么,有话快请起来说。” 约昌哭道:“杨将军,我等走投无路,特来投靠,从今晚后愿归张大都护麾下,做大唐的子民,只要杨将军能答应收容我的这些部众,我就是在你旗下当一名方归战奴,却也甘心。”他们消息迟延,这时还管张迈叫张大都护。 杨易笑道:“约昌宰相率众来归,那么以后大家便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战奴。来来来,都进城来,外头风大雪大,咱们快进城喝一杯酒,暖暖身子” 约昌等见杨易有善待之意,都各欢喜,到了这个地步,杨易是无需要再做欺瞒的了。 入城之后,杨易下令让每营各带三百人分头休息,自己设下一席,为约昌和几个主要部落的族长洗尘,高昌地区的物资也吃紧,所以这一席也只是烤肉加葡萄酒而已,但约昌已经十分满足,葡萄酒喝过三碗后,杨易道:“约昌宰相” 约昌忙说:“杨将军,毗伽已经叛我们而去,从今往后我们与他再没什么关系了,我本人也不再是什么宰相,我有个汉姓,姓赵,今后就请将军呼我的贱名吧。” 杨易笑了笑说:“那好,赵兄,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从新碎叶城一路走出来的人,不尚那些虚文,但只要立下规矩就一定会守。赵兄能够率领部众来归我十分欢喜,将来大将军听了也一定会很高兴,但是我们唐军对来归者有来归者的规矩,这一点却不能为赵兄而破。” 赵约昌道:“我明白,我明白,我们愿意先从方归做起。” 杨易笑道:“那是旧规矩了,我邦疆域日广,种族日繁,哪能还像以前那般,不过赵兄带来的人,多是可以作战、可以放牧的游牧男丁,因此我想将来归族众编为两部适合作战的,编入行伍,经过训练之后成为牧骑,不适合的,我会划归民部,由有司指定草场,供你们放牧营生。赵兄和各位族长,不会有意见吧。” 一些族长心想:“如此一来,我们岂非被架空了”但赵约昌却乖巧得多,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别无选择,当即俯首道:“一切但凭将军吩咐。” 杨易大喜,道:“好,好,大家继续吃肉,继续喝酒” 当晚吃了个酒足肉饱,第二日杨易便委派将领,从来归族众之中挑选牧骑兵源,共择得六千余人,杨易大喜,道:“不想约昌带来的人里头,有这么多的兵种子。”又当众宣布说:“当日我军北进,从浮屠城带回了许多妇女儿童,这里头或者有你们的妻儿,如今既然并入唐军,回头便到各火长、队正处,报知你们妻儿的姓名容貌,让行军司马到伊州领取回来,让你们一家团聚。” 来归族众本来都是随从毗伽南下打仗的,眼见入城之后又被分成兵民,又被打散入各营,本来都有些惴惴不安,待得听到这句话才无不欢声雷动,就是那些没有妻儿的,见杨易连妻儿都愿意归还他们,心也就安了。 这种种繁杂军务自有军中司马处理,杨易却命慕容秋华火急率领四营步兵赶往北轮台城,道:“现在那边养不了太多人马,你到北轮台城以后好好布置,只等来春冰雪一化,青草发芽,我就带领人马冲过去,那时候整个天山北麓就都是我们的了。” 一边训练人马,一边派人向凉州、宁远两个方向通报此间情况。 郭洛收到消息与刘岸、何春山等商议,郭汴道:“北庭既有一部奔伊丽,而浮屠城又已经被烧成一片焦土,整个庭州几乎成了不设防的地区,这等形势必定会开启阿尔斯兰的觊觎之心。来年杨易哥哥不止要防备东方的契丹,同时还要防备西面的岭西,这样一来压力太大,我们必须设法帮他减轻一些。” 郭洛却沉吟起来,道:“要想帮阿易减轻压力,必须大肆兴兵作为威胁,只怕我们未必有足够的力量。” 郭汴道:“萨曼正贪着和我们赚钱,听说我们打通了通往中原的道路,高兴都来不及呢,不会和我们动兵的,现在我们的敌人就只剩下一个方向,那就是向北,以我们的兵力会有什么问题。” “我们的兵力,确实没问题。”郭洛道:“可是你别忘记,大兵之后,必有荒年这句话” 郭汴一愕,刘岸叹道:“不错,高昌的形势,似乎是比预料之中更加严峻” 新册封的两个都督,杨易的辖区离得较近,因此只管军,不管政,所需的后勤日常费用虽然由焉耆、高昌、伊州三地拨付支应,但政务官的任免他无权过问,郭洛的辖区离得太远,所以自主权便更大,权力也要比杨易更泛一些,托云关以西不但军务是郭洛全权掌控,政务上他也管。 高昌地区由于误了农时,官员在勘察城外被破坏了的土地以后下了一个很悲观的结论:来年的高昌地区只怕将会爆发大饥荒焉耆地区和伊州地区的农业收入也不容乐观,因此必须提前做好从其它地区调粮的准备。 眼下天策军治内,有可能产生大批余粮的地方,首先是沙州,其次是疏勒,然后才是龟兹。 郭洛道:“从东面传来的消息看,焉耆、伊州明年能够自给自足就算不错了,高昌既要赈灾,又要应付来春的战事,势必需要大批的粮食,龟兹算到尽,最多只能负担三分之一弱。那显然远远不够。” 郭汴道:“那还有沙州” 刘岸道:“沙州的储蓄很多,但这次大将军向东拓土,耗费甚大,沙州的余粮虽然丰饶,但陇东刚刚开辟疆土,沙州明年只怕还得向东面继续供应粮草,所以最多也只能负担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一,就得从疏勒、莎车这边想办法了。” 郭汴叫道:“可是从疏勒这边调粮过去,那那太不划算了” 天策唐军的领土犹若长蛇,这不止给国防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而且在粮食运输上也会变得极为困难,运输成本极大,从疏勒到高昌路程数千里,又都是旱路,就算是畜力较足,中途消耗掉的粮食,也会比运抵高昌的粮食多出倍蓰因此当初杨易一得龟兹张迈便喜出望外,不为别的,就在于得到了一个能就地补给的地方若是依靠疏勒来负责整支军队的后勤,那么那场东征之战的成败只怕就要改写了。 这个道理连郭汴都懂得,郭洛自然更不会不懂,从疏勒出发,光是负责军队后勤已经为难,更何况现在是要去赈济比军队多出数倍的高昌百姓 郭洛道:“这事会很难,而且很不划算,这个大家都知道,可就算得消耗好几石粮食才能运得一石抵达高昌,这粮食还是得运因为高昌不能乱。来年不管高昌那边开出什么数字来,我们都要设法筹集。我已经决定了,从立春开始,托云关以东不要再运粮食过来了,疏勒、莎车的储备粮草以及新粮,全部准备着随时东运。” 郭汴惊道:“若是这样,那我们这边哪里够用” 张迈在东进之后,在后勤补给的规划上,疏勒、莎车的余粮按比例部分储存起来,其余则尽数入军帐归郭洛调用。宁远军区乃是天策军西路重镇,兵民比例远远高出正常水平,所以哪怕是军队驻防不动,粮食也无法自给自足,必须由大疏勒地区这个后方来给予接应。如果是要调动兵马出征,那就更是远远不足了。 郭洛道:“这两年我军其实是在穷兵黩武,是有些在透支我们的未来,如今侥幸打通了丝路,扩张了领土,但内政上的恶果也开始要反噬了。” 刘岸道:“不错,因此接下来三年之内必须以安静休养为大政略,我已经拟了书信,就此事飞驰凉州向大将军阐明我的看法。” 郭汴不愿意去探讨这么大的事情,只是追道:“那阿尔斯兰呢难道就因为缺粮,我们就不管他了” 郭洛苦笑道:“你这句话可大有问题,什么因为缺粮就不管他,我跟你说,缺粮这件事情,足以让我们什么事情都干不了” “但是”郭汴才要说话,何春山已经道:“虽然如此,但东方大胜之威,还是可以用的。就算我们不出兵,仍然有机会牵制阿尔斯兰。” 郭汴问道:“你是说靠恫吓么” “不止,”何春山道:“莫忘了,我们还有张怀忠这颗棋子呢。这几个月来阿尔斯兰几次三番要调他入八剌沙衮,但张怀忠总是找尽了理由推三阻四,根据我最新接到的情报,有一次阿尔斯兰甚至谎称张怀忠的幼子身患重病,要他赶紧来见最后一面,但张怀忠还是硬起心肠,找了个借口混蒙过去。由此可见,张怀忠和阿尔斯兰的确是从来未想过真心对待对方。因此若我们借助河西大街之威名,挑破他与阿尔斯兰的关系,甚至暗示他进兵收复俱兰城、灭尔基,并许诺我们会做他的后台,将有机会说服张怀忠东进,那么阿尔斯兰势必自顾不暇,我们不动一兵一卒便可牵制得岭西回纥无力向东” 刘岸一听道:“好,如果都督没有异议的话,不如我们就这么办吧” 书信仍然是一式两份,一份送往凉州,另外一份仍然走萨曼境内,进入怛罗斯城,将郭洛此次的意图宣读毕,萨图克召集还留在身边的诸将、大臣商量,苏赖道:“这帮唐人,若有真正的好处早自己吞了,如今却怂恿我们背叛阿尔斯兰,怂恿我们收复俱兰城、灭尔基,还说实在有必要的话他们会派兵相助但依我看,郭洛的这个许诺纯属空口,断断信不得可他还是这样做,这分明是另有所图他们内部定然是出了什么问题,所以郭洛才会有这样的提议。” 萨图克道:“那依苏赖老所说,我们却该怎么办” “按原定计划行事。”苏赖道:“至于阿尔斯兰的催逼,嘿嘿,就说唐军取得河西大捷以后,已准备向西拓展,所以我们必须留下以观唐军动向。” 萨图克道:“我们已经拖过一次又一次了,这次” “这次将是最后一次”苏赖道:“过了这一次,可汗你就将如同狮子回到旷野,再一次成为野外的王者”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七章 轩辕大会 正月初一,天气的寒冷臻于极端,但冷到极处,也就预示着春天即将到来。 这一日,西北文臣武将以及凉州父老大聚于凉州中轴线偏北的校场。凉州城内本有三座校场,去年张迈入城之后,将其中一座辟为军用训练士兵,而最大的这座则辟为一座广场作为百姓聚会之地,并将从夷播海附近带来的“汉宣定胡碑”立在这里,又拆掉了周围一些破陋不堪居住的房屋,扩大广场的面积,将广场起名曰“轩辕”,以示不忘自己是炎黄子孙。 十二月最后的几天大雪飘扬,正月初一积雪未融,天气冰寒,但轩辕广场还是聚集了两万多人。他们聚集在这里经过议论,探讨的议题包括要给西北军民的领袖张迈上一个新的名号,以及确立这个政权对外的名称。 这些事情,张迈以及几个重要的参谋本来早有决断,从慕容归盈到张毅,他们虽然觉得张迈定下的“天策大唐”等称呼有些不伦不类,与书册记载不甚符合,却也没打算反对,但张毅却认为,这样重大的事情,还是必须拿出来公开讨论然后决定,方显尊贵隆重。他建议召集西北的儒生以及高僧大德进行聚议,聚议所得最后将更能服人心。 郑渭却道:“我们的领地东西万里,从这里传令到宁远,然后那边护送儒生过来,少说也得一年半载,这些人若有威望,则必然是在当地起着重要作用的人,是各界的梁柱,眼下我军中部、西部都将会有大事、难事发生,在这个时候并不宜将这些人召集到中枢来,那样会导致中部、西部人物空虚的。” 张毅道:“那么至少请凉州大儒以及还留在凉州的高僧一起聚议,以示隆重。” 郑渭心想:“张龙骧那日三言两语所下的决定,虽然有些粗鄙不文,但意象宏远,正是开国武野之风,和西北的实际情况、和我们的立国根基十分匹配,西北下层百姓以及基层官兵十有都是文盲,定下个威武的名号,大家叫着叫着自然都会很快就习惯。凉州破落已久,哪里有什么大儒。现在凉州城内也确实有不少西北名流,但都出自沙州,至于高僧大德,自然字字不离我佛慈悲,若由这些人来聚议,到时候必然会说出许多迂腐之论来,张毅等人挟持舆论再来和张龙骧讨价还价,张龙骧说不定就得妥协,弄出许多虚文来,那样反而会误事。” 张毅等人这时也确实都拥护唐军,拥护张迈,只是政略方向与郑渭不相一致。郑渭想到这里便给张迈使了个眼色,张迈沉吟着,说道:“既然是聚议,那就不限于儒释两家,将凉州城内的军、民、工、商,以及各宗教教徒,还有郊外的胡汉各部族长乡长都叫来吧。在正月初一我们召开个大会,议定这些事情,然后一起庆贺新年。” 张毅一愕,说:“那些武夫、商贾,农民牧民,哪里懂得国家大事” 张迈道:“我们的国邦不止是大儒、高僧们的国邦,士农工商、各族各教都有份的,武人尤其不能忽视咱们是靠着他们才打下这片疆土,维持眼前安定的。既然是探讨大家的事情,便不该将他们拒之门外,他们就算没什么文化,不会说话,那至少让他们听着啊。公道自在人心,涉及到他们自身的利益,他们未必就听不懂。” 郑渭心道:“这些儒生咬文嚼字可以,掌控大场面就不行了。”便也赞成。 张毅道:“这个许凉州城内军民都来议政,这个那少说也有几万人,会乱的。而且自古以来,也没有让庶民参议国家大事的道理。” “不对”张迈的历史虽然学得不行,脑子里却恰好记得教科书上的一件大事,对张中谋道:“我记得周朝的时候,有一个昏君把国家搞乱之后,国人发生暴动,那是什么事情来着” 张中谋道:“那是周厉王时候的国人暴动。” “是啊。”张迈道:“周人赶走了周厉王以后,不就国人议政,然后重新立了个王吗” 他的历史,果然不行,张毅愕然道:“国人暴动是有,不过国人议政这个有这事么” 郑渭接上了口,微笑道:“肉食之中鄙者,糟糠之中多智士。咱们现在都是肉食者了,如果有机会,听听糟糠的声音也不错。需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是儒中圣者,可他也没说儒为贵、僧为贵啊,咱们天策政权起自中下层,不可忘本。” 张毅本要辩论国人议政的事情历史本无,但郑渭说道民贵君轻的义理来,他却也无法辩驳,心想张迈决意如此,自己何必太过和他唱对台戏只好去办,召集凉州城内城外军民,除了轮值官兵之后,正月初一这一天都可到轩辕广场来听政议政。 这一来可就热闹了,各族各教的士农工商都可以去听政议政,哪朝哪代都没听说过啊,若是张迈入城之初就有如此提议,只怕百姓谁也不敢贸然前来,但扫雪等事情已经奠定了张迈在凉州百姓心目中“平易近人”的印象,既然是大将军开了口,那么来听听总没错,就算自己不可能真的去议政,至少也凑个热闹。 初一这天天气虽冷,凉州军民却是四方云集。以数量而论,自是凉州的百姓居多,但凉州的土豪多已经被端掉了,剩下的就都是底层人物,人数虽多,精英却少。 其次就是跟随张迈一路东征者,龙骧一府自不待言,那是能跟随张迈出生入死的铁杆。 此外刚刚从高昌迁来的大批安西旧部这些人有军眷,有商人,有良匠,也有像安六这样已经退居二线的老者,他们跟着张迈到疏勒,到龟兹,到高昌,如今又来到了凉州。 再有便是各地最有先见之明的商人,如郑济他们加入安西的日子虽浅,但活动能力却很高。 再有便是从沙州跟来的一些家族,这些都是看到大势所趋,准备将家族东迁的识时务者。 除了这些人外,河西各寺来到凉州而尚未回去的的僧侣,以及祆教、明教等准备在凉州开寺立基的宗教领袖,也都代表一定的势力。 大会的消息传开,郑济摸不清这次会议的意图,悄悄来见郑渭,道:“天策大唐的名号,不是都已经决定了吗为什么又忽然要召开什么大会叫了这么几万人来,又有什么作用决断大事,不谋于众难道这些人还真能出谋划策不成” 郑渭笑道:“决定是决定了,不过只是我们几个决定,毕竟还没公布。我跟着张龙骧,上万里走来,一直都是驭军以刚,驭民以柔。在军中他说一句是一句,事情可以商量,决定既下就不容质疑。不过对百姓他的态度却柔软得多。咱们现在又不称帝,当日凉州大会,张龙骧又不宣称他之所以能统治西北来自神佛庇佑,而说是由于得到百姓的拥戴,既然出于百姓的拥戴,那么这些国号、年号之类,自然要得到百姓的支持。” 郑济道:“我只是怕人多口杂,难以统一,那时就扯皮了。” “哈哈,那你就错了”郑渭道:“如果只是几个硕儒、几个高僧来讨论,那时候意见才难以统一呢。上智者各怀其志,乃是分权之渊薮;下愚者崇拜强者,那是集权之力量所在。人越多,意见越容易统一。张龙骧这个冬天常常下坊间、乡间视察,在百姓中口碑极好,那些不涉及生计的事情,只要是他赞成,百姓便都会赞成的。” 郑济沉吟道:“若是如此,那到时候却不能由得百姓计议,只需问百姓一句是否就是了。” 郑渭失笑道:“这等事情,哪里需要你来教,张龙骧比你我老练多了。” 到了这一日,所有人都到了轩辕广场坐定,张毅吩咐下去,各乡各坊、各族各教、各行各业按照划定的区域坐定立定,父老、族长、主持、大商家等领袖人物在前,平民百姓、普通族众教众在后,广场中间临时搭建了一个高台,摆列着张迈郑渭等的座次。 看看天色大亮,该来的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人人都等着要看看这个就活在这凉州城内的传奇人物。便听中间特地让开的大道上得得声响,张迈率领石拔、田瀚等人走了进来,广场中所有军人不管是值勤的还是来听政的,立刻以军礼肃立,各族百姓望见纷纷欢呼,大叫:“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真的来了”“哇,那就是大将军啊,他原来长的这样的。” 这时张迈身上已经自然而然地具有一种强大的气场,他一抵达,整个广场的气氛马上就不同起来,他在马上举手与诸族问好,又靠近了与一边人群握手,也非人人都握,但凡与张迈握得手的当场便感动得涕泪交加:“我刚才和大将军握手了,我刚才和大将军握手了” 后面的人听了纷纷挤上前来,另一边的百姓纷纷高叫,人群的高呼从这一边传染到那一边,就像一把火将干柴点燃了起来,从这一堆烧到那一堆,张迈还没走到广场中央,整个广场却如沸腾起来了一般。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八章 拥与赠 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但也正在孕育着一个全新的时代。 丁浩也坐在人群之中,他自从接应薛复,为覆灭番禾立下了汗马功劳,新政权在凉州城外安排了一片地给他,同时解除了他农奴的束缚,当丁浩在为自己背叛主人不安的时候,新政权又安排了一个高僧来开解他,为他诵经,这一切都让丁浩安心了下来,当他搬到凉州城外的新家一片只有一件小木屋的荒地上时,他的心里却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屋内,有唐军拨给他的过冬粮食,折逋瑛赏赐给他的那头牛也在。旁边是正在哺乳的老婆,身后是一帮兄弟,他们正商议明年该种什么粮食。冬小麦是误了,春小麦行不行呢 这时候鲁嘉陵广派僧侣,说大将军要宣布大事,要求大家入城支持。 带着对张迈的感激,他和王安等人跟着大队来到城内,坐在指定的地方,那是一个相对靠前的位置。和他们坐在一起的,左边是另外一家被释放了的牧奴,如今从新政权处赁到了一片草场,而且第一年免租。右边是一户农奴,在土豪割据时代受了莫大的冤屈,全靠法曹衙门才得以平反,因此对于给他们家带来新生的张迈更是充满了感激。 作为一个曾经的农奴,但同时又是一个土豪麾下的战士,丁浩的见识算是比其它一辈子没走出领地的农奴广些,不过眼前的局面他也不是很理解是怎么回事,只见高台上坐着一些他不认得的人,峨冠大袖,看起来不是很顺眼,又有一些和尚,那是丁浩所不敢得罪的。 坐着坐着,当开始有些牢骚的时候,马蹄声引起了包括他在内所有人的注意,这时候身边有个人说:“是大将军。”丁浩抬起了脖子,果然看见了张迈,也跟着大叫:“大将军,大将军” 王安大声问:“大将军” “对,对,我见过他的,没错,就是大将军” 左边的前牧奴和右边的前农奴更是都激动了起来,大叫着:“大将军,恩人啊,恩人啊” 在对面,军人们已经肃立行军礼,张迈骑着汗血王座,却到了百姓这边来,伸出了手,丁浩忽然激动起来,想也没想地便也伸出了手,在最前面的一排人是鲁嘉陵派遣的,稳稳站着不让后面的人冲垮以维持中间的跑马道。丁浩的手从他们的肩膀之间伸出去,期待着即将近前的张迈能够碰一下,握一下,好沾一点英雄气,或者是一点王者气,或者是一点龙气,王安和其他几个兄弟也纷纷伸出了手,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见到丁浩激动,他们也就跟着激动了起来。 张迈的马慢慢地走过,人群中有人叫道:“大将军,大将军”有人叫道:“恩人啊,恩人啊”更有人叫道:“大将军万岁,大将军万岁” 丁浩王安也就跟着叫:“大将军万岁,大将军万岁” 在汗血王座经过的时候,王安和那户前牧奴的儿子刚好都触碰到了张迈的手,在那一瞬间两人都感一阵振奋,那个前牧奴的儿子只是个少年,更是哇哇大叫起来。 “大将军我刚才碰到大将军的手了” 张迈骑马走到台边,翻身上台,跟着是一个须发斑白的老儒生出来讲话,这人说话文绉绉的,丁浩也听不大懂,也不大想听,跟着台上有人似乎在辩论着什么,这么大一个广场,几个人在高台上说话,又缺乏有效的扩音设备,只有前面的一些人能挺清楚他们的话,但丁浩也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这时候又有几个父老站了出来,轮流各说出了一番道理,只是他们气力中衰,更是没法让太多人听见。 丁浩问脑子比他灵活而且听过半年经书的王安,王安说:“台上的人,好像在说大将军已经执掌整个西北,所以我们要给他上一个尊号。” “什么尊号” “元帅,还有天策上将。” “上什么尊号都好,那几个父老又说什么” “其中一个父老说,元帅当然好,但大将军为什么不直接称帝。就算不行,至少做个王爷。” “什么做王爷” 台上的儒生与僧侣显然没想到凉州的父老忽然会提出这样的提议来,丁浩却道:“做皇帝就做皇帝,做王爷就做王爷大将军这么好的人,咱们就拥戴他做皇帝做王爷” 左边的前牧奴和右边的前农奴听到,都叫了起来:“对,咱们就拥戴大将军做皇帝做王爷。” “做皇帝,做皇帝做王爷,做王爷” 数千人一起叫嚷起来,到后来也不知道是叫嚷还是鼓噪。 张迈和郑渭对望一眼,一个青年儒生站了起来,连让大家安静,却哪里有这个威望 这时张迈站了起来,他一站起来,广场中本来坐着的人也都站了起来,那些儒者和僧侣本来有些坐着的,也站了起来。 丁浩猜得到张大将军可能要说话,也就静了下来,整个广场都静了下来,张迈才说:“大家听张参军说话。” 那个青年正是张中谋,他等场面静了下来,才说:“天策上将是王爵,在军中是元帅,在民间就是王爷,而且今天我们要讨论的问题,不是这个。我们今天讨论的,是我们对外应该叫什么,还有怎么纪年。我们都是大唐子民,可是现在大唐四分五裂,有巴蜀,有吴楚,还有契丹他们其实也是大唐的一部分,只是被胡人占据了。而现在中原的李从珂,他称皇帝,可他不是大唐正统,但他也自称大唐,如果我们只称大唐,会和他们混淆。所以我们可以自称唐人,但同时也要建立一个军号。” 丁浩问王安:“上面那人说的什么” 王安说:“好像以后大将军可以改口,说军人叫元帅,我们叫王爷。又说我们要建立个什么军号。” 丁浩就挤了出来,叫道:“那王爷说我们该叫什么” 这时广场中还算比较静,他的话又在张中谋的言语之间说出,前面许多人都听到了。张中谋道:“王爷说,我们可以叫大唐天策军。” 丁浩叫道:“既然王爷这么说,那我们就叫天策军,还议论什么王爷说的话,就是道理” 几个父老一起道:“正是,既然王爷说我们叫天策军,那我们就叫天策军。” 张毅道:“这个,会不会太诸位听我一言” 却听后方道:“天策军,我们就叫天策军多威风” “天策军,天策军,大唐天策军” “元帅,元帅王爷,王爷” 丁浩站在前面,还算听得到一些谈论,后面的人根本就听不到,只是向前面问,两万人叽叽喳喳,整个广场登时都是杂音,只能从前面一点的人口中得到一些简单的讯息。 “在说什么呢” “前面说,以后当兵的,就改叫大将军做元帅。” “那我们种田的呢” “就叫王爷。” “那天策军是什么” “王爷说了,今后我们就改叫天策军” “哦,天策军啊” 与会的二千多军人一起顿足,拔刀在手,高声叫道:“大唐天策军,威武” 随军东迁的耆宿老部民也都高呼起来:“大唐天策军,威武” 丁浩等也跟着叫了起来:“大唐天策军威武” “大唐万岁” “天策军威武” “天策军万岁” “王爷万岁” “元帅万岁” 张迈本来并无称王的想法,只因张中谋随口那句“天策上将在民间就是王爷”,却让凉州的民众很快就选择了一个他们所熟悉的称呼。张毅在高台之上,对于这个混乱的局面显得很不满意,可是在数万人中他却显得相当无力,他觉得这种事情,本来不该在这个场合讨论的,“王爷实在是选错了场合啊。”然而他也不知不觉间被大众影响到了,心里也叫张迈王爷。 就在他失望的时候,千万人的高呼却逐渐汇聚起来,一开始还叫喊着“大唐天策军”,后来逐渐便简化成“天策军”。 张毅心里还盘绕着天策上将的名号合理、不合理,有没有渊源,有没有出处,是否经得住考证的问题,但整个广场却都似乎很高兴,甚至有狂欢的味道,到处都是“天策威武”,“王爷万岁” “王爷怎么可以万岁呢那是千岁啊”张毅心想,有忍不住喃喃:“天策上将还算有个渊源,但天策军,哪有因为要拥戴大将军做天策上将,所以我们就叫天策军呢” 张中谋却已经将他落在一旁,道:“爹爹,莫再想那些虚文了。百姓都已经叫开了,我们便顺从他们吧。” 张毅看看自己的儿子,但张中谋却不再惧怕他的目光,很坚定地说道:“不管是什么称呼,只要百姓和士兵叫开了,不就行了么现在我们最重要的,是对外统一口径。只要千万人有个一统的名号,能产生一个凝聚力来,那就可以了。更何况,”他说道:“大将军,不王爷,或者说元帅,他不用你所献的那些名号,也许就是因为他不想重新步入以往那种旧的局面,这些日子我陪伴着元帅,听了他的许多话以后,我有个模模糊糊的想法,或者元帅他,想要带领我们,开创一个全心的局面而不止是像过去几百年那样的改朝换代。所以他宁愿用一个和您的想法中很不同的称呼,或许,将来我们能够体会到他这样做的深意。” “王爷这样做的深意”张毅有些不能理解儿子的想法,但却觉得,这一刻儿子比自己更能融入到当前的氛围中,更能融入到张迈的背影中去。 这一年,在凉州军民的拥护下,张迈决定建元天策,父老们衷心拥戴张迈为天策上将,军方称元帅,民间则称之为王,自兰州以至于宁远,对外皆称大唐天策军。 聚会当晚,张迈下令全城通宵不禁,任军民彻夜狂欢。 第二日飞骑四驰,将西北军民的决定告知全境以及邻国,薛复、杨易、郭洛先后上表称贺。 文书传到契丹,述律平道:“祸患已成,哼哼,天策上将,天策上将他是要学李世民啊既然是要学李世民,那多半就要当天可汗,既然要当天可汗,对漠北怕就不会放过。孩儿,你打算怎么料理他” 耶律德光道:“卢龙和河东,刚刚都有文书传到。”他取出两封书信来,道:“母后读了之后,或许会对天下的局面有另一番的看法。” 同样的文书传到洛阳,李从珂看了冷笑道:“天策上将他当自己是李世民么为何不直接称天可汗算了” 冯道说道:“陛下,张迈如今之功绩,称天策上将正合宜,若就称天可汗,那只会惹人笑话了。” 李从珂冷笑道:“你倒还替他说话” 薛文遇道:“有唐一代,称天策上将者,除了李世民之外更无第二任,张迈这样狂妄,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四方君主,谁没有野心呢。”冯道:“契丹已经称皇,孟氏亦已称帝,而张迈只称天策上将,而不称帝,那就是他还有自知之明。他称天策军,那是要和我们有所区别,但仍然称大唐,那就显然是不想与我们彻底对立。至少,他还不敢与陛下并列,陛下,对么” 李从珂的脾气缓和了些许,才道:“依你说怎地” 冯道道:“张迈只患在手足,契丹之患在胸背,而国中之患”李从珂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冯道却还是继续说:“才是心腹之疾啊。因此老臣以为,手足之患可以慢养,而国家之治理却已经刻不容缓,还请陛下圣裁。” 李从珂道:“但张迈抗我圣旨,如今又自称王爵,朕若不加惩处,而是一味安抚,实在有损朕的龙威。” 冯道笑道:“那却容易,张迈如今虽然自称天策上将,又对外宣称是出于民授,然而终究未得他人之承认,他既已认陛下为兄,若陛下能够宽宏大量,赠予王爵,则三年之内,西北可无大患。” 李从珂道:“三年之后呢” 冯道道:“只要陛下能够勤于政务,三年之后,国家必已安定,兵甲必已精足,那时候征不服讨不顺,还怕压不服一个小小的张迈” 李从珂转怒为悦,笑道:“好吧,就再听宰相一次。”便命另外一个宰执刘煦拟旨,明日朝奏。 众大臣出得殿来,刘煦拉着冯道到偏僻处,道:“亲家,你可给我出了个难题了这道圣旨你叫我怎么拟那个张迈当日既不奉旨,你如何还能让陛下给他封王,我只怕他便是封王也不要,那时候岂不更落了陛下的面子若有损国威,你我也都要吃罪” 冯道笑道:“不怕,天策军的情况,我已颇有了解,他们其实是很急着要跟我们和解通商的。至于这圣旨,还不是咱们商量着办放心,我有办法让张迈接受。” “怎么办”刘煦问。 冯道低声道:“圣旨副本存于三台者,仍用一个封字,亦以此告知四方,至于给张迈的正本,则改一字。” “改什么字” 冯道道:“将封字,改为赠字。张迈其实愿意退让,只是不愿意低头,用此赠字,再加上许他通商等条件,他就算不跪下领旨,至少不会拒绝。” 刘煦恍然大悟,笑道:“亲家,说到智谋,你终究胜我一筹”说着便拱手而去。 冯道看着他的背影,再望望身后的宫殿,喃喃道:“智谋,智谋儒生手无寸铁,在这个乱世,这点智谋又有多少用处唉,能为百姓多谋一分平安,便是一分吧。”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尾声 成都,天府之国。 过去的一年无论是对西北来说还是对西南来说都算是多事之秋,西北多了个张迈,以新兴之威一举统合安陇,声威震慑万里之外,西南则死了个割据雄主孟知祥。 孟知祥本是后唐派驻巴蜀的方面大臣,在后唐的变乱中割据自立,他正式称帝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但真正掌握蜀中政权却已有多年。 当其时,中原纷扰,北方祸乱,唯有蜀中久安,孟知祥择良吏、除弊政、安流民,与百姓休养生息,就在李从珂穷得连给从龙兵将赏金的承诺都兑换不了时,巴蜀却在原本就厚实的基础上又得到了近十年的平稳发展,整个西南粮丰米,百姓鼓腹讴歌,成都更是满城锦绣,遍地膏油。 可惜孟知祥没能享受到这份福分,在其最得意的岁月里忽然病逝,留下一个十来岁的儿子孟昶继立蜀国的皇位。 巴蜀有山川之隔,但与中原、湖广却广通消息,尤其西北更与兰州接壤,薛复并未收复兰州全境,他驻马于黄河边上,向东便是后唐,向南便入蜀境,因此天策军的动态,蜀国也相当关心。 孟昶是个才子的料,不过在顾命大臣赵季良与王处回的辅佐下却不得不收起一股少年心性,服丧期间披麻缟素,戒酒粗食,看起来却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说话的是宰相赵季良,他既是孟知祥好友,在孟知祥还未称帝时又长期担任起副手,孟知祥有什么军国大事都与他商议,孟昶以十几岁的少年能够在这个乱世顺利登上帝位,也多亏了这个世叔兼老臣的鼎力支持。 “喜从何来”孟昶问,对赵季良他还是有些怕的,尽管这位赵叔叔对自己还不错。 “启禀陛下,西北张氏崛起,长安不稳,洛阳震荡,成州守将以城池并军马内附于我,陛下继位之初,未出一兵一卒便开疆拓土,如此美事,岂非大喜” 孟昶一听也喜道:“成州内附那洛阳那边岂非要气疯了” 赵季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另外一个顾命大臣王处回道:“成州内附,固是美事,但也要防李氏恼羞成怒,将气出在我们头上。我主新立,又兼年幼,万一李氏以此为借口兴兵南下,那时候美事只怕就要变成兵祸了。” 赵季良笑道:“不怕自来陇右对长安的威胁远过巴蜀,既有张氏兴起,洛阳那边势必要将大部分心力都用在对付张氏身上,纵然听说了成州有变,也断断不会贸然兴兵犯属的。再说,成州既已内附,往陇右的道路也就通了,若李氏真有犯蜀之心,那时候我们便向张氏派遣使者,约同夹击长安,平分关中,李从珂北有契丹大敌,内有心腹之患,断断不敢在这个时候同时与我们两家动手的。” 王处回这才放下心来,道:“赵相爷说的有理。不过就算李氏不派兵来伐,我们也该尽早派出使者,与张氏订交结谊。” 孟昶问道:“这个张迈我之前也曾听过,成都也流传有几段安西唐军长征变文,煞是好听。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否真如变文中描述的一般英雄神武。” 赵季良笑了起来:“陛下,那变文所述,如何可信我料这个张迈必是一西北胡儿,要么是党项,要么是吐蕃,要么是回纥,或者竟是杂种,以大唐为名,不过是自高身价罢了,最近他又驰报诸国,建号天策,自称天策上将这显然蛮荒戎狄初学汉文闹出来的事情,若他真的传自汉文正统,哪里会立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名号。” 孟昶道:“既然只是一个胡儿,那我们又何必主动去与他结交” 王处回道:“那又不然,人家能驰报至我们关前,那就是向我们微微露意了,我们也该有所表示才对。陇右与巴蜀,既是钳制关中的一对钳刀,同时也是共抗中原的唇齿。只要张氏在陇右立得住阵脚,李氏面对我们时就有后顾之忧。李氏若再要犯蜀,必先平陇。此所谓得陇而后望蜀者也。如今张氏崛起,对我们来说乃是一件比成州内附更大的好事。咱们也不管他是什么来历,只要他们不至于太过野蛮,便该遣使道贺。” 赵季良道:“不错。陇蜀结盟乃是国势使然,非关胡汉喜恶。” 孟昶道:“那我们应该以何种礼节去与他结交圣旨封赐么” 赵季良屏退内侍,只余下君臣三人时,才道:“陛下,蜀乃小国,富庶过于安陇,若论强盛,恐未必胜得过西凉之精锐铁骑。张迈虽然只称天策上将,但枭雄之意已甚明显。此次出使,当以兄弟之邦礼仪出行,方能成事。” 孟昶道:“一切都依太保、太傅。” 赵王二人齐道:“老臣领旨。” 出来后各自准备,文书赵季良负责,王处回则挑选了精装书册三百卷、丝绸二百匹为主礼,蜀锦早在三国时期就已经驰名天下,至于蜀中书籍更是海内佳品。 其时巴蜀内部升平,百姓丰衣足食之余,文化也极为鼎盛,蜀地自唐末以来便为华夏文脉之聚处,转至北宋又成华夏文脉之出处,其文采蕴藉处极尽柔美精致,与此时西北天策军的粗野雄旷正是两个极端。 王处回挑选这两份主礼,既是选择了巴蜀最拿得出手的礼品,同时也有标榜自家风流文明之意。 当赵季良与王处回正为出使凉州之事而忙碌时,太原城内,一个叫郭威的青年军官正皱着眉头,踏雪走入家门。 “爹” 门内跑出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来,兴冲冲地拉着郭威的手入内。郭威见到了这个少年,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父子两人甚显亲密,只是两人年龄相去不大,虽以父子相称,看起来却像长兄幼弟,相携走进屋内。 这并不算一个很宽裕的家,屋子已经是赁来的老屋,虽然入冬前刚刚修葺过,但墙角却还是藏着不少破损的地方,一个脸色微带苍白的美貌妇人从后堂走了出来,半带着埋怨道:“你们都指挥使太也没人情味,现在又没仗打,大过年的也不放人。若不是荣儿在跟前,这个年我都不晓得该怎么过。” 郭威喝道:“妇道人家,懂什么”看看美貌妇人连连咳嗽,又改了口,说:“莫多说了,都指挥使不留别人,独留我,那是对我的看重。”扶住了妇人给她摩挲背脊,道:“这病怎么好像又重了,药可有依时喝” 说着望向少年,少年道:“有的,我有看着姑姑服下。” 这妇人与郭威显然是夫妇,少年唤郭威为父,却唤妇人为姑,原来他并非郭威的亲生儿子,本姓柴,这妇人柴氏乃是他的姑母,因柴家中落前来投靠,郭威这边的环境也不算很好,可却怜他爱他,又因自己无所出,便养为螟蛉。不过少年与姑母叫惯了,便也没有改口称娘。 郭威叹了一口气,道:“你的身子这般样子,叫我如何放心去唉”随手将一个包裹放在桌上,妇人听金银着桌的声音有异,从丈夫手中接过包裹打开一看,里头白闪闪、金灿灿的都是金银 她大吃一惊:“你哪里得来这许多钱财” 郭威道:“你莫惊骇,我岂会取不干净的金银回家这是都指挥使赏赐的。” 柴氏却更加担心了:“这现在又没打仗,你又没立什么大功,他为什么要赏赐你这么多财物”忽然将包裹包好,道:“快退回去,这钱我们不要。” 郭威失笑道:“你这是做什么都指挥使赏赐出手了的东西,哪里有收回的道理。我便要去还,也没处还去。” 柴氏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都指挥使给你这样丰厚的赏赐,只怕是只怕是定然是有极危险的事情要你去办。” 郭威笑道:“你莫多心,危险倒并不危险,只是路途遥远,且多艰难,来回多有耽搁,不知何时能够回来,这笔钱,是给我的安家费。” 柴氏将信将疑:“真的如此” 郭威道:“事到如今,我骗你作甚”顿了顿道:“只是你这身子让我如何有心情外出远行。” 柴氏甚识大体,沉吟半晌,道:“若真的没有危险,那也不能随意推却,我这病也就是这样,好不起来,也坏不下去。你呢,熬了多久,总算得到都指挥使的赏识,机会难得,岂可因为我这点小病就放弃好男儿志在四方留恋妻儿的人,能成什么大事” 郭威仍然有些难以下决心,柴氏道:“你就放心去吧。反正这两年都是荣儿帮着我料理家务,你就算不出征时,不常常十天半月都呆在军营不回来的么我就当你这次去的时日长一些,也没什么。” 郭威见妻子如此鼓励,这才道:“好吧,那我就去一趟,你可得好好将养身子。” 柴氏微笑道:“不待你说。”呼唤那少年:“荣儿,赶紧帮姑姑将饭菜热上来,还有,将藏在窖里的那坛好酒启出来,今天姑姑许你喝酒,你就替我敬你爹,就当是给你爹爹饯行。” 这一家三口正在温馨与离愁中吃饭饮酒的时候,张迈却站在凉州城外,等待着他两房妻子的到来。 太原、成都、凉州,三座城市彼此相隔千万里,又分属三个政权之下,彼此本来互无牵连,但在这个冬天,却有一场雪给这三座城市染上了同样的颜色。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章 拆城 大唐天策元年,西北的飘雪渐渐停了。 从攻占疏勒开始,唐军就花费了相当大的力气整顿城内的手工作坊,花了钱培训工匠,奴隶要想脱籍,除了军功之外的另外一条捷径就是成为熟练的工匠。在过去的两年中,疏勒既为安西军锻造了大批的军器,同时也为唐军训练出了数千工匠。这数千工匠的培训方法,与以往工匠的培训方法是不同的,简而言之,就是张迈吩咐主管工坊的官员将各种锻造工艺拆成若干个简单的工序,用流水线的办法来打造各种器械,所以新工匠们上手便相当的快,而且武器产能也大大提升了。正是疏勒的这个工坊,安西军的东进提供了一批又一批的武器以及攻防器械,对安西的扩张起到了虽然无声却难以估量的巨大作用。 攻占高昌以后,张迈就有意识地将疏勒的一些手工业尤其是锻造业东迁,疏勒方面仍然保留了一定数量的锻造工坊以维持西面的军事需要,但更多的工匠却在郑渭的安排下进入龟兹、高昌。但毗伽的进犯打断了这一进程,东迁的工匠大半滞留于龟兹,也有小半滞留于高昌。 高昌解围后,张迈在传唤郑渭的同时也马上要有司督促工匠东迁,这数千工匠留下了四成在焉耆地区,其余在甘州停了一停,跟着马上便进驻凉州。 大雪还没停,凉州城内已经遍响打铁声,河西地区几个大矿产地也陆陆续续出现了战奴的身影。作为大唐在西北的军政战略要地,这一带有着许多成熟的矿山,胡化以后或由于生产力急剧下降,或由于地区隔绝导致没有销路,矿产的开采变得断断续续、零零星星,直到这时才有规模、有计划地重新进行官方的开采。 开矿锻铁是一件最耗钱的事情,天策军在凉州的财政状况并不是很乐观,在没收了一些土豪的资产,又将一些顽逆者贬为战奴后,还是不够,于是张迈发了债券向商人筹钱,由于以往唐军已经有过好几次“有借有还”的事情,信用良好,加上郑济奈布等大商人起了带头作用,所以债券售出的数额竟比预期中还大了几倍。如今天策军如日方升,丝绸之路又重开在望,所有商人都看好张迈,靠着出售这批债券积聚起来的资财,总算让凉州的锻铁工坊顺利运作起来。 集聚于凉州西北部的流水线工坊,在正月初三如期开工,而城外,一辆辆的大马车以及一队队的负重马队,正运着各种矿产、煤炭、木炭、柴火等等开往城内,破落多年的凉州迅速地恢复着升级,李文谦等老凉州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欣慰。 然而,凉州却还不是发展得最快的。尽管郑济、奈布等人都明白,凉州城将会在未来几年发展成为天策军在河西的首府,并成为天策军的东部重镇,但他们更加明白,这座城市的政治功能与军事功能会远远大于其经济功能。这里是他们与天策军高层结交的场所,他们当然会在这里派驻重要的部下,但是他们却也都晓得:凉州是他们花钱的地方,真正能让他们收回成本的,不是凉州,而是另外一座城市兰州金城 薛复刚刚收取金城的时候,这座规模宏大的城市满城都是马粪味,除了城内还有几座巍峨的建筑,除了坚固厚实的城墙还依然矗立之外,金城已经没有半点城市的味道了。 城中各坊被几个大部落所割据,有吐蕃,有回纥,还有党项,在薛复看来,这些人简直就是将这座前途无量的城市当做了一个大畜栏这里是牧民以及羊儿马儿牛儿避风避雪的地方,除此之外,城市的功能都一概作废了。 可是短短两个月过去,这一切都不一样了。郑济在见过郑渭之后,带了一封亲笔书信来到金城,成为了薛复重建这座城市的幕僚。 在薛复的主持下,大部分的牛马都被赶到了城外,跟着除了几十座坚固堪用的房子之外,其它腐朽不堪的房子全部被推到,牧民的固定帐篷也被拔起,由于破破烂烂的建筑实在太多,大冬天的工作不便,因此薛复用起了一个最厉害的武器火 他下令军事划定要毁掉的破陋建筑,做好隔火措施,然后分头放火,用了几天的时间将那些建筑烧塌,然后引入马群,以万马狂奔之势将土地踏平。 经过他整理以后的兰州金城,变成了一个外有城墙,内里却一片平坦的无市之城,连续几天的大火以及万马奔腾的踩踏不但整平了城内的地势,而且连同那满城的粪便也在大火中烧成灰,在马蹄下变成粉末。 当从西面赶来的商人进入兰州金城时,他们看到的是一片片用石灰划好了的土地,每一块土地都不大,上面都是空的,但却都标明了价钱,谁想买,就到金城政务厅立于城东的那个大帐篷里头登记交钱。 那些被商人雇为马夫、挑夫的本地牧民、农民,非常不理解他们所看到的一切:几百个商人争先恐后地往金城政务厅涌,用在这些牧民、农民看来高得离谱的价钱,买下了一块又一块寸草不生的土地。 “这些人都是疯子还是傻子竟然买这样一文不值的地皮。” 这些困处在兰州地面的牧民、农民自然不知道,在这第一批到达的商人的背后,在延绵万里的丝绸之路上,每一个城市、每一个市政、每一个绿洲都有着望东进发的骆驼队,今天花出去的每一个铜钱,在未来的几年中都不知道会翻多少倍。 当然,巨亏的风险也是有的,但是能够第一时间抵达金城的商人,自然都是敢于冒险且极度看好天策军的。 兰州金城之内开始大兴土木,房屋不是一日能够建成的,但生意却在房屋建成之前就已经开始做了在天策军与后唐达成正式谅解之前,在正式的榷场尚未建立之前,走私已经在兰州金城内的第一个商业区连一所房子都没有的炟志坊进行了。 薛复占据金城,最大的目的之一便是打通丝路,有人走私入境他无任欢迎,甚至还动用军方的力量为他们提供方便,比如肃清他控制下领地的强盗维持治安,甚至派骑兵护送商队直到后唐边境等等。不过薛复没想到的是,最先进入金城来走私的,竟不是后唐民间的商人,而是雄武节度使本人 这件事情,是郑济告诉他的。雄武军节度使当然不是亮出旗号来搞走私,但郑济却打听得明白,第一支抵达金城的走私商队,首脑就是雄武军节度使的管家的小舅子,根据郑济的情报,雄武军节度使的管家本人很可能也在其中。 作为边境最前锋的最高军政大臣也如此,上梁不正下梁歪,没多久,秦州、义州乃至凤翔地区的军官与官吏也闻风而动,纷纷派出亲信带了货物到金城地区走私,雄武军官兵大多数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直接参与其中。 “腐烂”薛复听到消息之后,冷冷地道:“一块烂肉” 天策军的几个青年将官在看到这一切之后,甚至鼓动薛复进兵取雄武:“这样的官兵,哪里能够打仗,我们纵兵围城,必能一举破敌,尽取雄武、凤翔之地。” 对于这种建议,薛复当然只是一笑了之。他非但没有派一兵一卒越过边境,反而命幕僚替自己致信雄武、彰义、凤翔三军节度使,以示修好之意,并誓言天策战马绝不逾边境一步。 来自西域的商贾,疯狂地抛售来自西域的玉石、珊瑚、毛毡、葡萄酒等各种货物,又贪婪地购入所能买到的丝绸、陶瓷、茶叶以及各种丝织品、瓷制品、工艺品,第一轮的贸易种类不多,却已经有商队在入货之后就往回走了。 然而这一切还仅仅是一个开端。 金城以西,商人们听说丝路已开之后更加坚定了他们往东走的决心,而金城以东,第一批走私者的获利让消息迅速地向东传播开去。 尽管处于乱世之中,当相对来说仍然是全世界最发达的地区中原的商人都蠢动了起来这是一个巨大的生产腹地与消费腹地,其所能产生的经济力量,远远不是萨曼王朝所能比拟。 而能够抵达金城的另外一条道路西南通往巴蜀的路也开来了一支马队。 后唐与后蜀之间的边界这几年来一直处于不稳定状态,成州的背叛与内附让李从珂大发雷霆,不过他也没有因此就立刻发动战争正如赵季良所分析的,天策军对关中的威胁比蜀国大,而契丹以及后唐内部的问题又比天策军的威胁更重。在现实面前李从珂隐忍了下来尽管蜀军在得到成州之后马上将兵锋进推到岷州、洮州,逼得后唐将布置在狄道的军力也回缩到了陇西城。 自此在陇西城、岷州城与兰州金城之间,形成了一个横跨三州的空白区域,后唐、后蜀、天策三个政权出于各自的考虑,暂时都没有派遣军队进驻这个地区,但走私商旅却在这里畅行无阻。 张迈和薛复都期待着洛阳方面派出使者设立榷场,不过他们却没有想到,第一个正式的商团不是来自洛阳,而来来自成都。 踏着大唐岷、洮故道,第一批蜀锦随着蜀国的使者进入了兰州境内。 丝绸之路的春天,到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章 新军大换血 天策军的前身安西军在吞并了归义军以后,军队的数量几乎即时翻倍,但张迈从各地反馈回来的消息中却发现,军队整体力量的提升,并没有数量增加的那么明显。西北唐军战力的中坚,仍然是从岭西带回来的老班底,在疏勒、温宿经过整合进来的士兵即那“七千牧骑”为代表者,战斗力已不如岭西子弟兵来得坚韧,但胜在淳朴,经过杨易的训练又屡经战阵后,也成为了一支劲旅,后来吞并了归义军以后,新整编的军队无论体力素质还是精神状态,比起张迈在安西的府兵便都有了明显的差距。 在高昌还未收复、张迈尚未东巡的时候,为了维系河西的稳定以及对外界的威慑力,张迈在杨易、薛复的建议下决定暂不裁兵,仍然维持着数量庞大的军队建制,只是加以整编使之服从指挥而已,其中的精锐部队由杨易抽调了赶赴高昌,剩下的部队都就近留在了沙瓜地面。 张迈东巡所用部队,一是龙骧府以及左右神箭营,二是薛复的旧部,三是河西五都尉所率领的百帐军精锐,百帐部牧民集体移至肃州,后来又有一部分迁至凉州,沙瓜部队基本不用,只是由李膑在后方调遣用以料理后勤与治安,有一部分还参加了在沙州与瓜州的屯田,赶着种植冬小麦在高昌战局未定的时候,这一部人马还随时准备着北上增援,但后来并未用到。因此李膑在听说毗伽退却后便将沙瓜军队部分归田。 一开始,张迈以为沙瓜军队的相对柔弱是由于体制与训练的缘故,所以在高昌解围之后,便调郭师庸、奚胜东行,在瓜州建立一座大兵营,要将留在沙瓜的归附部队重新回炉训练,以求练成一支真正的雄师。 但郭师庸和奚胜在瓜州考察了一遍之后,却没有按照张迈的要求进行训练,他们两人和李膑商议了之后,一起请令赶到凉州,向张迈提出一个惊人的建议解散沙瓜军队,重新搜选兵源,重建新军。 这事本来涉及到军训军备、民政民生等多方面,按常理来说必须召集文臣武将反复探讨,可是张迈考虑到这个动议可能会触发地域争端,引发沙瓜一系的不满与警戒,张毅、慕容归盈等人都出身沙瓜,担心消息会走漏,所以就先召开了一次小型的机密会议,除了郭师庸、奚胜两员大将之外,参谋方面只有李膑,政务方面只有郑渭,连同他自己只有五人。 “全部解甲归田” 郭师庸的这个提议张迈不是没想过,但他更明白军队的遣散涉及到太多的事情,一旦牵动起来不但整个河西都要震动,甚至对内外大局都会有影响。 首先契丹、后唐得到消息,会不会认为天策军的内部出了问题,从而生出本来不至于有的轻视觊觎之心呢其次内部以及周边的胡族得到消息,会不会误以为这是天策军衰弱的一个征兆呢军队的质量固然重要,但主要体现在实战之时,数量的威慑力也不可轻视尤其是在和平时期。 再则,从内政考虑的话,如果忽然解散部队,这些兵痞子回到沙州之后能否顺利变兵为民如果不能好好地安置这些人,只怕这几万个精壮男子不成生产力,反而要成为祸害,一个处理不好很可能会引起整个稳定格局的崩盘,再说,重新募集什么也不懂的新兵员,训练时间的成本比起整训老兵来都要大得多 “沙瓜士兵,真的都不能用了么”在陈述了自己的种种顾虑之后,张迈谨慎地说。 “不是不能用。”郭师庸道:“归义军的正规部队,比起骨咄之流还是强得多了,比起萨曼也不弱,可是与毗伽、狄银相比,怕就略有不如,更麻烦的,是这些人要提升也有限,就算严加训练,只怕也很难达到我们的期望。并贵精不贵多,若像我们岭西那样的子弟兵,有一万人足以扼守葱岭,威震一方,有三万人足以横扫西域,便是与契丹精锐相斗也有得一拼。至于沙瓜的这批兵马,便有十万人,也未必能抵挡得住漠北三万铁骑。且养十万弱兵日常之费,也必然高过三万精兵。既然如此,与其日后受尽羸弱冗兵之祸害,不如毕其功于一役,趁着我军开府建邦之际,来个大换血。反正现在我军东西中三线皆自保有余,也不急着需要这批沙瓜兵将上前线。” 奚胜也附和道:“不错,练兵之道,首在搜选,兵源若优良,训练起来事半功倍,兵源若低劣,训练起来便事倍功半,且最终难成虎贲之师。上上之兵,以性情质朴、动作矫捷、反应敏捷、耐劳耐苦为佳。若能嗜血贪功,则更是虎狼之师的潜质。我在瓜州时,数日间深入到各营各队,见沙瓜之兵,眼神大多油滑,尤其是沙州士兵,皮质明显较北庭、甘回牧民细腻那定是沙州生活条件较好之故,从来富则惜命,穷则轻生,安逸之乡养文人,穷苦之乡出武夫,再和他们谈话,这些人大多以农舍为安乐,以为妻儿牵挂,如此士兵,纵然严加训练,一旦上了战场,最多不过按章法行事,断断难以为了军功舍命相拼,遇有利容易急进抢功劳,遇不利容易大溃散,像我岭西子弟那样夜战昭山、浴血灯上城这样的苦役,这些沙州士兵无论如何是打不来的。” 张迈听得暗暗点头,道:“我之前对沙瓜兵将的忧虑,主要在于这些士兵隶属于沙州故族,许多固有关系盘根错节,在军中容易形成小集团,而且带着末世归义军的暮气,但却没像两位看的这么仔细,今日听来,这些人是不能用了。” 郑渭在旁边一听说道:“元帅,这件事情可得小心处理,归义军士兵我们在年前已经归田了一批,杨都督带走了一批,剩下的可还有三万五千人,我已经统算过,这三万五千人里头,有九千多人乃是常备军,是归义军供养着的,另外两万四千人是半兵半农平时务农、农闲训练,且归义军对他们是有补贴、有减赋的,如果骤然将这三万五千人全部罢免,相当于是夺了他们的军饷以及赋税减免,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这些人,你让他们远征死战,他们不乐,让他们割舍已有之利,他们必然大为不愿,所以若处理不当,重则引起哗变,轻则沙瓜积怨,对我们接下来河西的建设会大为不利。” 奚胜道:“那能不能分批归田呢” 郑渭道:“一叶落而知秋至,正如你刚才所言,这些沙瓜老兵刚勇不足,狡黠有余,见到我们将他们一批批地归田,很快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且就算是分批归田,我们也不可能等太久,若是到三五年之后再大部分安置,那样是没法操作的因为这样做相当于是要在这三五年内我们一边养老兵,一边养新军,我们的财政如何负担得起” 张迈沉吟着,道:“如何归田,且让我再想办法,今日之事,不许对外泄露一字。眼下且说搜兵之事。沙瓜之兵既不可大用,那么两位可觉得哪里有优良兵源么” 他这么一提,郑渭便知张迈已经决定罢老兵、搜新兵了,天策军高层有个好传统,最高决策者一旦决定,其他人就算有不同意见也都按下,郑渭便不再想该不该将这些老兵归田,而想着如何让这些归田而不引发太大的副作用。 但郑渭担忧的这些事情,却不在郭师庸的考虑范围之内,他只是回答张迈的话,道:“说到作为士兵的质地,沙瓜之农夫,实不如甘肃、北庭之牧民,不如” “不行”张迈道:“这些人确实比沙瓜汉民要更加悍勇些,可是这些人可以用,却不能用得太急,更不能一下子成千上万地征集。现在我军中回种的数量已经不少了,如果再让数万沙州汉民解甲,换上数万回民,让他们成为军中一大群落,短期来讲或者战力可以增强,但只怕将来会有难以想象的后患。” 他顿了顿又道:“胡汉比例,必须有个平衡,胡人之中各族的比例也不能偏得太过,不能让其中某族某部有太过明显的数量优势,否则军队的胡人来不及汉化,军队本身却要胡化了。军队一旦胡化,整个国家离胡化就不远了投降了的回纥人不是不能用,但必须一步步来。尤其是甘肃两州的回纥,他们刚刚被我们亡国,内心难保无恨,这个必须靠时间来冲淡,在将他们驯化之前,不能贸贸然地就将武器交给他们。” 奚胜沉吟道:“疏勒适合做士兵的,早就被我们搜完了,那些入华较早的战奴,多隶薛将军,温宿龟兹一带的好兵种子,又都被杨都督搜选殆尽了,这次北庭来归之众,杨都督和慕容将军只怕也会按老办法来选兵,剩下的,就是甘肃之汉民了。” 张迈道:“肃州汉民,情况与瓜州类似,比沙州好一些。至于甘州汉民,这个地区人口较稀,我又已经选迁了一部分以实凉州,如果再从中抽取太多男丁入伍只怕会对当地汉种繁衍有不好的影响。选兵必选强悍,如果强悍尽数到了前线,乡间留下的汉民尽皆柔弱,对甘州的未来不是好事。”沉默了许久,正要说话,铃声忽响。张迈大声叫道:“什么事” 马小春在门外道:“兰州有加急军报传来。” 兰州乃是面对后唐、后蜀的前线,屋内几人虽然商议到紧要处却也不敢轻忽,怕出什么大事,忙传信使来见。 信使进来后道:“启禀元帅,蜀地派使臣来了,已经抵达金城。” 张迈有些诧异道:“蜀国孟氏” “是,而且使者是枢密副使卢纪成。” 郑渭讶然道:“枢密副使看来孟氏这次很有诚意啊” 张迈想了一想,忽然有所动,对信使说道:“你即刻回去,命薛将军亲自护送蜀国使臣来凉州,前线之防务,请他便宜行事。” 信使领命去了。奚胜道:“蜀国竟然派了枢密副使前来出使,虽然也该隆重对待,但薛将军身系东面安危,不但唐、蜀,就是河、廓两州,也是因为惧怕他的兵威而不敢妄动。让他亲自护送使者入凉,会不会太过了” 他作战坚勇不退,但为人较直,政治上的触觉却远不如郑渭、李膑来得敏锐,但郑渭李膑也没多口,张迈轻轻一笑,道:“我让薛复来,倒也不止是为了隆重蜀国使者之事。”又对马小春说:“传我命令,让石拔进驻广武,帮薛复减轻一下压力。” 广武位于凉州与金城之间,这时凉州与金城之间的道路已经打通,凉兰之间本有大唐官道,道路基础建设无需重建,主要是肃清沿途治安以及一些路段的修补。过去几个月张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了凉兰鄯廓诸州,河州的一些土豪也已经请求依附,不过天策军控制得比较彻底的还是凉州以及兰州金城以西部分,鄯、廓、河三州就只控制住了其首府以及交通要道,县层面便多属自治,偏远一点的部落甚至完全不受影响,只是名义上属于天策军而已。 薛复反手之间覆灭番禾,又以雷霆手段荡平了兰州境内盗贼,降服了金城内的诸部,河西东部诸州闻其名号颇为敬畏,因此奚胜才会说薛复一身不止系东方二国之战和,对境内的安乱也起到很大的作用。 这时听到了张迈的号令,马呼蒙道:“元帅这命令来得蹊跷,蜀国的使者再怎么尊贵,派一位都尉、将军护送也就是了,何必由我军方面上将陪同前往” 薛复问了信使凉州近日可有什么变故,信使说没听说,又问信使见到张迈时的情景,信使细细回忆,便说:“当时我是被引到元帅的居处,门外是马队正一个人看门,他带了我进去,屋里头一共五个人,除了元帅之外,其中二位我认得是郭师庸老将军、郑渭长史,还有一位双腿不方便,另外一位大概三十多岁,和郭老将军坐在一起。” 薛复心道:“那必是奚胜,双腿不方便的是李副司马。我也有听说他们三个都到了凉州。元帅与他们共聚一堂,又是马小春看门,所商议的必是机密大事,这次派我护送蜀国使者只是一个由头,其实怕是要借故调我去问话。” 便命薛苏丁镇守金城,马呼蒙父子轮流出巡三国夹心地,乌力吉巡黄河,道:“凉兰毗邻且又有康庄大道,乘汗血宝马来回也不须多久,我去一去也不妨事。你们且各守其职,候我归来。”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章 搜兵 后蜀使者卢纪成到达金城之后,见兰州如此荒凉,心中不免带着几分轻蔑,薛复对他却礼貌周全,又亲自护送他已经使团前往凉州。 凉兰两州为河西重镇,在许多时期两州经济总量便能超过河西其它各州之和,但这时卢纪成看到的却是一片片的荒凉,从金城到广武,从广武到昌松,一路上都是散放的牧民,凉兰凉州有上百万亩农田,数千万亩草场,水草丰茂而且接连成片,但农业却破落了。同样面积的耕地能养活的人口在牧场的十倍以上,故而农村人口必较牧场集约,有一片数里方圆的农田便可形成村落,但数十里方圆的草场却未必能让一个部落长久定居,所以卢纪成沿途看到的零零星星的帐篷。西南地势狭窄,卢纪成到了西北后大觉眼界一宽,但视野大了,人就越发显得渺小,卢纪成自然而然便越发觉得西北荒凉。 这日过了广武,走了十余里,中途竟没一个人影,卢纪成叹息道:“我也常听说西北穷苦,只是不知道穷困到这个样子。安陇万里疆域,嘿嘿,只怕还不如我西川百里之地可见地不在广,需得富庶才行。” 他这两句话虽有自夸的成分,倒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以成都平原的面积而论,放在大西北不过巴掌大的地方,但所出产的财富只怕可以当得眼下河西全境了。 薛复身边的侍卫听了这句话心里都老大的不舒服,薛复却显得很淡,道:“西川天府之国,薛复闻名已久,若是太平盛世,也会祈求自己能够降生在那里的。” 卢纪成道:“太平盛世那如果是乱世呢” 还没等薛复回答,远处天空与草地相接之处窜出一支骑兵来,也没亮名堂,也没打旗号,逆风呼呼呼闯到附近,势若乳虎,卢纪成吓了一跳,惊道:“哪里来的兵马薛将军,是你的手下么” 薛复道:“不是。” 卢纪成更慌了,虽然强自镇定,但他毕竟是文臣出身,脸上仍然露出惊骇之色,待那队人马奔近,卢纪成才看出那并非一队“骑兵”,而只是一群少年骑士,看上去都不过十五六岁,衣衫褴褛,带着些没鞘的刀剑,但个个肌肉如石头,面目似野兽,冲到附近望见薛复的旗号停了下来,为首几个少年交头接耳了一下,忽然呼啸着离开了。 薛复东来以后对河西东部的民系情况曾做多方探访调查,这时一见这群人,便猜是一群汉蕃混血儿。 吐蕃高原上的胡化之族,有一支其实来自中原,在上古时期与华夏族关系密切,甚至便是说两族同祖也有可能,薛复虽然不知道这一点,但通过探访也知道有不少蕃人在唐末战乱后迁入河西一带,与这里的汉民混居,期间也有汉人蕃化的,也有蕃人汉化的,渐渐形成上百个农牧部落,情况十分复杂,但比较统一的是这些人大多能说唐言,同时又都信佛。 薛复心道:“凉兰诸州的蛮野部众虽然暂时被我镇压,但根本问题尚未解决。”只是有外邦使者在身边,不好当场下令去追究这事,却笑着对卢纪成道:“川西天府之国,可找得到这等少年么” 卢纪成道:“我巴蜀乃物宝天华之地,文德昌盛之邦,三尺小儿也都知书识礼,怎么会年纪小小就如此胡冲乱撞、野蛮无礼” 薛复笑道:“我可以回答尊使的话了,若在太平盛世,我实愿意降生于川西之地,可放在如今这个乱世,我却愿意和刚才这群少年一般,佩刀纵马,舔血纵横盛世用文,乱世用武,那些乱世的文治之国,终有一天注定都要身为强横者的臣俘,所产再多,文德再盛,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卢纪成脸色沉了沉,冷笑道:“刚不可久,刀马再强横也总有断折的一天,但文章道德、华彩风流却可流传千年。” 薛复笑道:“我辈从虎狼窥伺中杀出来,今生便只马上打天下,文章风流的事情,留给子孙吧。” 又走十余里,渐渐见到一些车马却是从西边来的商人,过了昌松,农田渐渐成片,情况比起兰州西北部要好多了,但在卢纪成眼里,仍然只是不太荒凉而已。 张迈听说蜀国使团开到,亲自带领郑渭、李膑、郑济、奈布等出城相迎,满脸俱是笑容,当晚大摆酒宴,陪侍的却是一帮文臣与郑济、奈布等大商家,薛复交付任务之后便自去休息,他的妻妹也已经取到凉州了,郭汾在城中给他们安排了一座半旧的屋子。 凉州百事草创,拨给张迈、薛复等高层的住处也颇为简陋,只是两件卧室,一个院子,别说比不上高昌、龟兹,比起疏勒来也远远不如,更是远远匹配不上薛复的身份。郑湘本来就一肚子不满了,这时见张迈宴请使者,没请薛复,更发起脾气来,薛复好声好气地劝着娇妻,说道:“元帅没看轻我的意思,你别多心。” 他们住的地方离张迈宴请卢纪成处不远,偶尔还传来阵阵欢笑,郑湘更是恼了,道:“没看轻你哼,我二哥三哥都列席了,连石拔的大舅子都入席了,你辛辛苦苦护送使者来,却连被酒都没预着你,还说没看轻你呢” 薛复笑笑,说道:“元帅的意思,你不懂得。如今凉州城内有三位上将呢,其他两位也没入席,入席的不是文臣,就是商人,很明显元帅相中的是巴蜀的财富,这会宴席之上不是行酒令,就是斗诗歌,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适合。” 郑湘就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才又说:“可是,可是可是元帅为什么不封你做都督” 薛复一愕,这才知道妻子真正的心病所在,郑湘虽然是大小姐脾气,毕竟出身大贾之家,虽无大心胸,却也是大户人家的眼界,发着一些鸡毛蒜皮小事的脾气,其实真正不满的乃是张迈没有让薛复做都督。 薛复低了低头说:“元帅自有他的决定,你别想太多,也千万别乱说话。” 郑湘道:“你在我面前,何必那么谨慎我可是你的妻子,难道你害怕我乱说话不成” 薛复沉吟着,道:“上将军是衔头,都督是实缺,现在东面不像西面和中段,暂时还不需要人独当一面,所以元帅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 郑湘还要再说,薛复笑道:“我好容易来一趟,你是不是打算整晚跟我说这些”郑湘这才哧的一声笑,脸上现出几分少妇的羞赧来。 薛复在凉州城内的这个小家饱饱睡了一夜,第二天不顾郑湘粉臂软缠,一早就起来,道:“元帅今天一定会见我。” 果然才吃过饭,张迈就派了马小春来请,仍然到了上次议事之处,屋内坐着五个人,除了张迈之外就是郑、郭、奚、李四人。薛复进门笑问道:“昨晚夜宴,成果如何” 郑渭笑道:“孟昶倒是客气,要尊元帅为兄,咱们半推半就,也便默认了。我们已经说好彼此互为唇齿,永结秦晋之好。元帅已经安排好了使者出使成都,这便是礼尚往来。到时候会有商队随行,金城那边却要劳烦薛将军关照一下,好好护送他们出境。” 薛复笑道:“这个就算长史大人不说,薛复也会办的。” 这时虽是正月,天气尚冷,这件屋子里有个热炕,郭师庸和奚胜坐在加厚的皮椅上,李膑的轮椅下放着个暖炉,张迈坐在热炕最里头,倚着墙郑渭坐在他左手边,他拍了拍自己右手的空位边招呼薛复过来坐了,亲手给他斟了一杯葡萄酒,说:“这次让你护送卢纪成来,其实是借个由头调你入凉,要和你商议件事情。” 李膑不等张迈吩咐,便将另搜兵源的事情,以及郭师庸、奚胜等的意见述说了一遍。 薛复默默听着,眼睛也不去瞧屋内其他人的,屋子很小,尤其热炕上三个人几乎挤在一块,这不像国事讨论的场面,倒向亲朋相聚,张迈倚墙,郑渭凭几,他就将脚伸上炕来,舒展了一下肩背,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屋子里头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又宽松了几分,薛复才道:“天下之兵,无有不可用的,韩信连市井之人都能变成精锐虽然像他那样的兵法天才百年不遇,薛复自忖也没这本事,但沙瓜士兵,也不至于一无是处。” 郭师庸道:“百户之邑,必有忠勇,沙瓜自然不会没有勇士,只不过精锐之徒多被杨易选去了,剩下的这三万五千人,安于逸乐,惰于进取,又带着末世归义军留下的暮气,因此我认为要练成精兵,嘿,难” “是,是,是。”薛复道:“不过我能否这样理解郭老的话沙州之兵,不是完全不能用,否则曹议金如何靠他们在毗伽与狄银之间立足只是郭老心中要练成之兵,乃是勇猛进取的悍卒,所以进取心不足的沙州兵就不很符合郭老心目中的评判准则,对么” 郭师庸点了点头,道:“兵质之先天强弱,源自生活之习性。漠北之强于漠南,北疆之强于南疆,关西之强于关东,均在于此。沙州这些人久在曹议金麾下,安逸得久了,既少了一份质朴,又缺了建立军功的渴望,尤其麻烦的是他们染了不少恶习。如今我们东西中三段都是自保有余,又何必再练一批守成之兵我年纪虽老,却也知道元帅的雄心元帅要练成这批新兵,为的是什么,咱们大家心里明白。再则,当日这批沙州兵在瓜州时,面前就是胡人,背后就是家园,以沙人守瓜,乃是短戍,瓜州有事,沙州马上就要遭殃,迫切感较强。但如今沙州却成了大后方,从沙州到凉兰也好,从沙州到北轮台城也好,那都有千里之遥,要他们远赴边疆戍守,那就是苦差了。征伐之军不惮远,戍守之军乃宜近。守土之兵宜就近取材,劳兵远戍最是耗国财、损民力,这班人没法成为远征之精兵,又没有近戍的条件,所以我认为不如将他们归田。” 薛复道:“郭老所论十分精辟,只是这样的话,那么新兵之源,就要另外取材了。” 郭师庸那日的提议被张迈否决掉后,回去与奚胜左右参详,此刻已经有了新的主张,道:“咱们带兵的都知道,练兵不怕士卒什么都不懂,却怕士卒懂了不该懂的东西,要新兵练成武技阵法容易,要老兵去除恶习却难,沙州兵已经染了许多恶习,练兵之道,恶习既成,再要去掉就难如剥皮,所以练老不如练少,练旧不如练新:我安西旧部,新春既立,有二千多少年已经长成,可以征之入伍,此第一批;过往几年,我军东征时,将官军眷收纳了不少胡儿少年为螟蛉者,其中加入我军时间较长者也有六千余人,此第二批;疏勒战奴之中,不少人随军作为后勤,一直没有犯错、有资格入华者也有不少,从中挑选精健年少者,当可得三四千人;甘肃沙瓜四伊五州,每州搜选千人之数,料亦非难;据我所知,自龟兹以至于凉兰,诸胡在这两年来归者不计其数,若取其族中少年入伍,不但可增强附属部族的向心力,且又可得数千人。如此则杂其途而取兵源,却一以军令,部勒以阵法,训练以武技,装备以刀甲,短则一二年,长则二三年,可练成二万精兵。” 薛复留意张迈的神色,见他没有反对,说道:“若是这样,那我再为我们的新军献上一二万兵源吧。” 郭师庸和奚胜对望了一眼,齐声道:“在哪里” “就在这里啊。”薛复指着地面,说道:“两位才来不久,所以或许还没发现,这西凉地面,就是一个巨大的兵家武库”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章 殖民 天策元年,元春,李从珂有心削藩强国、外屏契丹已久,但西北张迈的崛起却打乱了他的步伐,他听从了冯道的劝告,按耐住性子,派出大臣范延光为使者前往议和,走到凤翔,听说后蜀使者已经进入金城,范延光大吃一惊。对副使范质道:“蜀人屡犯边境,有窥视关中的意图,若使孟氏与安陇张氏结为唇齿之盟,恐怕关中自此永无宁日” 范质是进士出身,虽然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但书生而生于乱世,于世事见识颇为不凡,这时应答道:“唐强而蜀弱,唐正而蜀偏。使国家有平定安陇之意,陈兵境上,则张氏定会选择与孟氏唇齿,如今主上诏旨出于安抚,以中原正统大朝与之约为兄弟,赠其王爵,许通商路,种种惠政,孟氏何能予之今孟氏使者虽先入凉,但令公以出将入相之才,而主上委为使者,正在于令公有方面之才,于缓急之际能扭转乾坤也。令公手中诏旨本为与张氏结好之意,何怕张氏会因小失大,为彼偏蜀而拒我大唐” 范延光对他这几句话心里颇为赞许,乃快马加鞭,入兰州境内,天策军听说后唐使者到果然没有拒绝,非但没有拒绝,薛苏丁还派了一营兵将护送之前往凉州。接待上也显得十分礼貌,不过和对待卢纪成不同,蜀国富而不强,所以天策军尽量示意优容谦和,后唐实力犹在天策军之上,所以薛苏丁面对范延光便不卑不亢,一句可能会显得示弱的言语也不流露这两种外交方略,都是郑渭、薛复与鲁嘉陵经过反复探讨之后才定下的。 范质终究还年轻,又是个书生,过金城之后见到西北荒凉,暗中感慨也和卢纪成类似。 范延光却是久在行伍的人,暗暗诧异,连叹道:“这个张迈,怕是不好对付,将来西北之盛,恐将不下于契丹。” 范质不明所以,就向范延光请教,道:“一路所见,都是穷乡僻壤,阡陌不连片,村落不相接,过黄河以后,常常行十余里不见一人,如此荒凉之地,令公为何却给予它如此高的评价” 五代时期对文人并不甚看重,范质虽是个进士,范延光也不太当是一回事,只是见这年轻人言语见识颇合自己口味这才乐与言谈,这时睨了他一眼道:“你不晓得边疆、军伍之事西北与中原不同,不能用同一种眼光来看。”他一指周围一望无际的荒原,道:“这片你所说的荒凉土地,就是强国之资” 范质更不明白了。 范延光道:“现在还是正月,大寒未退,去年的草已经枯死光了,今年的草还没长成,牧民也都躲起来避寒过冬,所以你看到的便是一片荒原,可是等到二三月以后,春开草长,那时候羊马就都出圈,你若有机会再来,看到的便将是羊群无数、万马奔腾的场面了。你是读书人,还记得那首民歌不”他说着就唱了起来“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范质啊了一声,心中马上醒悟,范延光又说道:“中原与西北,地理民情都不同,中原土地,处处都辟为农田,所以阡陌相连、村落相接,西北平旷,草场却较农田多出十数倍、数十倍,中原百姓,有马之家,十不及一,至于西北,则户户都可以有马,所以中原养骑兵难,西北养骑兵易,陇右是天下最重要的牧场之一,所以自汉唐以来,国家常凭借陇右以制约漠北漠南,大唐之君临四海,以步兵既强,骑兵亦盛,而骑兵之主要来源,一在漠南,一在陇右自唐末失西北,养马之费便急剧增加,养一骑兵的费用,可养五名步卒,哪里像西北,立帐之处,便是牧马之地。近二十年安陇之所以不为中原之患,是因为这个地区没有统一,土豪争相割据,所以没有成为威胁关中的祸患,而如今,你看” 范延光一指周围:“我常听说,陇右治安极差,往年连向进贡的使团都会受到杂虏的攻击抢掠,如今正值春初,是牧民口粮最缺乏的时候,但我们竖起这么鲜明的仪仗,带着这么大的使团,一路上却平平安安,连来骚扰的人口没有,可以想见张迈在河西已经做到令行禁止西凉地面乃是华夏捍边扼漠之地,民风剽悍,又有牧马之利,若张迈能够铸造出精良武器,以他这么强的控制力,那么将来西北之盛,只怕不可限量。” 范质望着视野内那余雪下的荒原,琢磨着范延光的话,不由得失神。他是天纵英才,十四岁上就已经设帐招徒,胸中实有万卷书,说到经史学问整个西北只怕无一人能及,但是他在世事时务上的见识,却还及不上天策军中许多走过万里路者。 凉州城内,张迈昨晚虽然收到了唐使入境的消息,却并未影响他和几位股肱的第二次军务会议。 天策军高层一边欢迎蜀使,一边准备接待范延光,以求广通商路,同时也继续筹划着练兵,那天薛复建议在西凉诸州募兵,因为刚刚抵达的郭师庸和奚胜对肃州以东的情况不了解,所以没有贸然参加讨论。 这次重新聚首,两人却已经通过各种途径得到了许多这方面的信息,因此这次会议的探讨又转深入。 “习见善则安于为善,习见恶则安于为恶,习见文则安于为文,习见武则安于为武,”薛复说道:“士兵强弱,各地之所以有参差,在于各地生活习性不同。我曾听父亲说过漠北地方为何总能够以相对极少数的人口就建立起挑战中原的马背霸权,就是因为那个地方的牧民从小困苦,孩童便能骑马,因此骑术几乎不用训练自然就会,春秋逐水草而居,锻炼了耐力,冬夏又通过围猎来补充食物,种种包围、设阱、冲击、射箭,这些都类似于军事训练,而他们从孩童时代就耳濡目染,当做和吃饭睡觉一样的日常事,所以漠北大部分的牧民都是天然的轻骑兵,只要得到犀利的兵器,有一个雄主加以组织,便能纵横大漠,甚至南犯中原。 “而中原汉民则不同,大部分中原百姓要么务农,要么经商,再不就是读书,所谓士农工商,国之四民。中原大部分百姓日常起居生活,都与打仗没什么关系,要想从戎就必须重新训练,所以在兵源素质上面,比起漠北的胡族就有天然的弱势。我大唐之所以建立府兵制,就是希望在四民之外使国家有一部分人丁能够以军事习俗传家,以此来存留国家的尚武之风。只可惜承平日久,兵籍子弟得不到尊重,相互逐利忘武,甚至逃籍为士农工商,兵质就慢慢软化了。” 张迈颔首说道:“不错,这不是漠北与中原哪一族的民性更强,只是漠北人的职业习性更适合掳掠与打仗罢了。”说到这里忽然又想起:“其实漠北的这些狼子,也就适合打冷兵器战斗罢了,到了热兵器时代,他们的这些生活习性所培养起来的能耐就没用了。哪像我华夏,无论世界如何变化总能适应,纵使一时落后困顿,也终能崛起振兴。这却是其他民族从所未有的事。”想到这里马上又想起他带到凉州来的火器工坊,他哪怕人在前线的时候,除了在沙州隔绝的那段时间,也每隔一两个月就要过问一下后方火器工坊的情况。 “还是要设法促进火器的发展啊,要想让华夏民族彻底压过漠北的胡虏,就必须尽快结束冷兵器时代” 不过科技的东西是个繁复之极的事情,很多时候不是想快就能快得起来的,张迈也知道就算有自己的推动,自己偏偏又不是很懂这些东西,要想让火器发展到可以压制骑兵,可能得十年、二十年甚至一两代人才能够,远水救不了近火,就目前来说,无论如何还是得两条腿走路一边推动热兵器,同时也要维持天策军的冷兵器优势。 却听薛复继续道:“不过,汉家子弟之中,也总有一些极其强悍的族群,其中最为突出的,莫过于” 他还没说出来,奚胜已经脱口道:“边民” 薛复道:“不错边民”他和郭师庸、奚胜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人显然对边民尚武之事是有共识的其实这也是华夏军事史上之常识。 郭师庸也道:“华夏腹心之地,以士农工商为本,至于边疆则近胡地,虽是日常生活也常常受到巨大的威胁,所以边民不尚武则无法安生,腹心之地朝廷有武器之禁,至于边疆则反而大加鼓励百姓持有兵器、练习武艺以自保。百姓日习武备,防盗防胡,所以几乎户户皆兵。” 奚胜点头道:“不错,我华夏在春秋战国之时,列国相互为邻,又有戎狄蛮夷杂处其中,除了齐楚等大国有几处有限的腹地之外,其余地方,几乎无处不是边疆,所以有举国皆兵的素质,汉初去周末不远,民间尚武之风未断,尤其上谷、辽东、西凉诸地,民风之强悍实不在胡人之下。到了承平日久,腹地百姓久不知兵,一遇兵火便手足无措了。” 新碎叶城的这些军事领袖,本身就是“边民”,而且由于有武将世家的传统,所以在精熟沙场之事外有通晓了一些兵家史事,奚胜出生虽然卑微,但也认得字,读过书,随着地位的提升,他担心自己的学问素质匹配不起自己的官职更是常常抽空读书,见识比起还在碎叶沙漠中时已经大大不同。 他们说到这里,连郑渭都大体已经猜到薛复要说的话了,道:“薛将军的意思是,这凉兰地区,就是汉土之边地凉兰百姓,就是汉家之边民” 薛复笑道:“凉兰胡化已久,这个地方现在既可说是汉家之边地,也可以说是胡人的亲汉之土。凉兰甘肃,是由汉而化胡,至于鄯州乃至于西海青海湖附近,则是胡人而亲汉,这些边民是胡是汉,只看我们如何引导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里的百姓,无论汉蕃男女,几乎人人都能骑马,由于区内局势动荡,所以人人有戒备之心,男人以武斗为日常之事,女子寻壮健者依托终身,尚武之风也就甚盛。因此我们若招募之为士兵,部勒之以军律,则必能成就一批嗜血之贪狼,远征之劲卒” 他停了一下,又道:“士人贵,商人富,农家宽裕,牧民贫苦,西凉这些边民,让他们去种田经商他们不是好手,让他们放牧不过让国家多了一群贫民,仍然是一种负担,但如果练之为兵,驱之相外开疆拓土,他们却可以成为我们对外征伐的宝刀我以为,这是既有利于内政也有利于军伍的两得之事。” 说到对河西东部的情况,郭师庸与奚胜本不如他了解的透彻,薛复说到这里,几个人一起望向张迈,张迈沉吟着,好久才说道:“凶悍的兵源,必须用铁一般的纪律来加以约束,同时还要对他们进行武德教育,让他们拥有对我们天策军的信任,对华夏的信仰。否则这样的士兵就会变成一把能伤别人也能伤自己的双刃剑。而沙州那边”他顿了顿,道:“我认为也不能就这么归田。不过对他们却与凉兰的士兵相反凉兰的士兵是要让他们从野蛮之强悍走向文明之强悍,所以我们要设法激发他们的血性与武勇。两种类型的士兵互相配合,一支用以攻,一支用以守,对我们政治上的稳定也好,对我们军力上的增强也好,应该都会更加有用。” 薛复默默点头称是,郑渭道:“但这样的话,我们的军费之重只怕会难以负担。” 郭师庸沉思片刻,道:“在西北养骑兵,其实所费没你之前计算的那么多。训练西凉骑兵,其实可以用寓兵于牧、寓兵于猎来进行,这样应该可以减少一点军费。” 薛复道:“那么沙州士兵,能否寓兵于农呢” “这个”郭师庸道:“沙瓜已成腹地,在腹地屯田,士兵缺少外来的威胁,从将到兵都会懈怠,会慢慢将军事操练当成可有可无之事,而以谋利为主业,久而久之,这样的军队会变成一支完全不能打仗的羸兵。” 张毅收到了一封家书,原来他和两个儿子以及许多族中子弟由于跟随张迈而相继外出,留守沙州的张氏精英便少了,祠堂一侧的二十几间空房子便被旁支借了去,这封家书是张毅的堂兄写来的,信中说旁支借了那二十几间房子之后,将锅盆炉灶床都搬了进去,“似将为长久之计”中国农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屋子久借便成占了。所以这封家书力劝张毅赶紧回去处理此事,否则张家宗家之基业,恐怕将会被旁支吞噬蚕食。 张毅收到家书后心里好生矛盾,要回去嘛,凉州这边的事业正在关键点上,要不回去嘛,祖传家业又岂容旁支觊觎因此内心反复,一时不知该如何决断。 张迈敲着炕几,望着窗外越来越明朗的云空,说道:“要让鹿能够跑起来,最好的药方就是将他们赶到一个有狼的地方去,沙州的男人被曹议金养出了一身柔骨病,要想治好这病,最好的办法不是关在大营里头训练,而是将他们赶到一个会受到威胁的地方去。” 郭师庸道:“元帅是说要将他们移至边疆去北庭与凉兰,离沙州都有千里之遥,这些人在沙州都是有家小的,千里远戍,时间短了成本太高,时间长了,只怕他们不会愿意。” 张迈道:“那就让他们连家小也一起带去” 郭师庸一愕,随即惊道:“元帅是想强行这样做的话,只怕会招来沙人对元帅的怨怼啊。” 张迈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他们安土重迁,可整个西北,大部分都是地广人稀,良田肥美、草场丰沃却没人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沙州是唯一一个人口较稠、良田辟尽的地方,只是那里的人大多都因循着不想改变,宁可窝在本乡互相争夺那一点少得可怜的资源而不愿对外开拓。可是沙州并不是西北水土最好的地方,之所以会聚集这么多的人口是由于历史原因,若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十年之后那里的水土就有可能会因为过度开发而退化,到了那时今天最富庶的沙州只怕就会变成整个西北最贫困的地方。所以我决定抽他们一鞭,将他们赶到更广阔的旷野去,今天他们也许会怨我,但以后,他们会感谢我的。”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章 文武毕至 范质发现,他进入凉州城以后,受到的待遇和遇到的事情都和他之前的预期完全不同。 还在中原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即将出使天策军当作像出使契丹一样来对待。他是有些担心凉人他在私人笔记中对天策军的称呼虽然号称宗唐,其实却就是一个野蛮的部落,会做出种种类似强盗的事情,比如扣押使者、要求赎金甚至无故杀害等等。身处中原的知识分子,对于从来没接触过、来自万里之外的一群边徙之徒有这样的看法并不奇怪。当年苏武出使匈奴,不就被扣押了许多年么 但现实发生的事情,却比他最好的预料还要好得多。甚至可以说,天策军对他们的接待比范质所能设想的都更加文明。 入城之后,他和范延光都被安排到城东最好的一座房屋里头,进城之后,就有礼司的属官来给了他们一份落诸笔墨的文书,内容便是告诉后唐使团该注意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比如要求他们在单日没有得到允许不能随便外出,双日要外出必须有天策军的属官作陪,又比如他们可以到市井之中购买日常生活用品,但有些地方比如凉州的政务、军务所在就不能随便涉足,并不可出城等等,如果发现触犯了禁忌与法律,除非有天策军元首的特赦,否则就将受到应有的拘留与惩罚。 这些限令在范质看来并不为过,虽然他不知道天策军之所以要求他们单日不能外出主要是因为这一天天策军已经允许了后蜀使团的人外出作出这个规定是要避免两家的人碰头产生不必要的摩擦,但能够允许自己去逛逛市井,范质已经感到有些意外了。 在与礼司属官接洽过以后的那个黄昏,范质偷空出门到市井中一行,范延光经过这段时间的同行已经很了解自己的这个副手,知道他绝不是一个贪图玩乐的人,这一番要求出去自有“探查敌情”的意图。范延光没有阻止,只低声说了一句:“小心。” 负责陪伴范质的是一个机灵的火长天策军中枢的许多政务职位,如果是不太需要文史经算知识的,有一部分也都从军中抽选人才担任他只是紧紧跟着范质,范质沿途和人说话或者买什么东西,他都没有过问,既未太过限制范质的行动,也没将他当敌人看待而是将范质当做了一个客人。 凉州城说小不小,但真正运作起来的也只那么一小块,工坊地区是不许外人随便涉足的,所以范质便先到天宁寺礼佛,跟着又到商业区逛。方兴未艾的凉州城坊当然不能与洛阳相比,就是较之中原地区一个州的首府其繁荣程度也远远不如。不过范质却还是看出了许多普通人看不到的迹象。各坊的房屋虽然破落,但处处都见到有人在修葺甚至重建,从天色已经黄昏却还有许多人在忙碌看起来,范质觉得凉州眼前并不能算是“萧条”,而是一种“百废待兴”。 “凉州市井,井然有序,虽则男女混杂,颇染胡俗,然商贾面带春光,百姓奔走辛勤,以气象而论有崛兴之势。” 这是他回去后记录在私人笔记上的话,如果说,对商业区所展现的活力还只停留在欣赏层面,那么他接下来几天在茶楼、市井中听到的关于天策军对贫苦百姓的顾恤,便让他感慨万分了。 尽管天策军在过去的这个冬天其财政并不宽裕,但对贫苦人家却总是提供尽可能的帮助,有一些事情也不完全是天策府有司直接发出命令在做,而是通过一种半官方的手段在带动。 范质抵达凉州的时候是正月,可是在大西北,正月并不意味着春天就来了,严冬最后的尾巴还在发挥这它的威力。去年冬天河西所发生的局部战争虽然解放了大部分的农奴,让他们成为了直接隶属于天策军政权的编户,可是毕竟也影响了一些人的生计,在严冬中,有一些百姓失去了他们赖以度过冬天的口粮,在过去,河西是没人会来理会他们的,除非他们还比较年轻,可以自己卖身为农奴或者女奴,如果是老弱就只有听天由命。此外,更有一些原本就是河西弱者群体的百姓,虽然没有因为这场战争而受到特别的影响,不过每一个冬天对他们来说都不好过,甚至都是一个在鬼门关打转的过程。 但在去年冬天,在年关越来越近的时候,张迈当着无数人的面说了两句话“虽然我们现在的情况我还不敢说,我能让河西所有人都马上富裕起来,可是今年的冬天,如果凉州城内有一个人冻死饿死,那就是我的过错” 他也并不是说空口话,而是付诸行动,是真正地赈贫抚孤。除了天策军的政务部门特地划出了三十几处带有炉火的屋子与帐篷来给凉州境内的贫苦人家之外,更有一批“半官方”的人在积极地为贫苦百姓们筹集钱粮、炭火和药物,以帮他们熬过严冬。 之所以说这些人是“半官方”的,主要是由于带头做这些事情的是天策军的军人尤其是石拔、石坚这些从岭西一直跟过来的老军人和他们的家眷。 这些老军人能够从岭西一直打到这里,军饷俸禄一般不会太低,加上历年所积攒的赏赐,许多人都可以说是有了一些家底,去年进入凉州城后,张迈第一个将自己每个月扣除掉生活必需之外的饷银全部捐献了出来,跟着石拔、石坚、田瀚等人也都跟着这样做,这些军官在不需要轮值的时候,还会到各个避寒点去帮忙,或者是监督赈济物资的分配,或者是和眷属一起直接动手,为前来避寒的贫困人家搬运炭火、煮食物,石坚的那个五大三粗的媳妇更是几乎天天呆在城北的那座为贫民特设的救助站点里头照顾里面的病人。 河西的底层百姓何曾经历过这种事情官兵不压迫他们,不鞭打他们,不搞横征暴敛,反而在他们最寒冷最饥饿的时候给他们饭吃,给他们炉火烤,甚至尽其所能地给他们治病,尽管饭只是勉强填饱肚子的粗粮,尽管炉火也只是刚好能够抵御寒风,尽管治病的手段只是在有限药物下尽人事,但天策军官兵的这种关怀,已经是他们在以前任何时候都不敢想象的。 在岭西老兵们的带动下,一些外来的商人和本地家境较为殷实的人家也都加入了救助贫困者的行列,河西的僧侣们见到这些事情更不好意思再呆在寺中念经,连“应该蛮横”的军官都在干佛祖的事情了,“应该慈悲”的和尚如果再不做点实际的行动怕不得被人骂死,因此能走出来帮忙的都走出来了,所有的寺庙都开放了成为凉州贫苦人的避寒之地。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天策元年到来之前的冬天其实很冷,但凉州城内的人心却很暖和。 过去的这个冬天还是有人熬不住死去,但是没有人怨及张迈,大家都觉得他和他所带领的天策军尽力了。 天策军体孤恤弱的事情,张迈带头扫雪的事情,石拔出城伐薪的事情,近期郭氏夫人在寺庙中看视重病贫民的事情一个个真实的故事都让凉州的民众打心里觉得:进入凉兰地区的这支军队,真的和以前所有的统治者都不同 范质对天策军本来是很抵触的,一直将他们当做是一帮来自西北的“乱臣”,最多也只是一群不服中央管束的藩镇,但在知道这件事情以后他也被感动了。哪怕是在中原,范质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军队,从未听过这样的事情啊李从珂即位以后一项最被人讴歌的“仁政”,也不过是减免了一项本来就不应该征收的苛捐杂税而已,至于说朝中军中的领袖人物及其家眷深入民间,为民众扫雪伐薪、送饭治病,这样的事情更是不可能发生。 除了感动之外,范质又看出了一些别的迹象,他在经过的市井中竖起耳朵,发现他所听到的任何关于天策军的评价都是正面的,和尚们自然是大赞王爷大有菩萨心肠,商人们也很满意天策军能够搞好河西的治安、维护好丝绸之路,平民们欣喜凉州的局面能够走向稳定,至于那些得到赈济、帮忙与救治的贫民则更无不感激涕零。 就是这一点一滴的事情汇聚起来的印象,让有强烈儒家理念的范质感到天策政权拥有无限的前途,他想起了范延光对天策军有可能成为“西北大患”、“比于契丹”的评价,当时尽管范延光列举了种种理由范质还是觉得将天策军比之契丹太过了,可是现在范质却改变了这种想法,他在笔记中偷偷写道:“如此仁政,乃文景、贞观施之于西凉也,此周文之伟业,契丹诸胡何能望其项背” 但他写下之后,心里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不是怕这份笔记被天策军搜到,而是他内心深处涌出了一种不知如何形容的恐慌,思虑再三之后,他终于将这几页笔记烧掉了。 当范质在偷偷写着他的私人笔记的时候,张迈并不知道。 范质被凉州城内在前一个冬天所发生的事情所感动,张迈也不知道。 甚至就是范质这个人,张迈也没什么印象。 然而张迈与他领导下啊的天策军所种的善种,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显现出其软性力量来了。 鼓励商贾以争取获利、保护平民以维持境内之稳定、赈济最贫苦阶级以维持天策政权的仁心,这三件事情乃是唐军东进以来一直在做的事情,在疏勒时如此,在龟兹时如此,在高昌时如此,在甘州时如此,在凉州时也如此。到目前为止天策军都还没有一个明晰的帮助西北全民脱困的计划因为他们还没有这个能力,但每一个冬天却都在赈济最贫困的人群以尽量保证领地内贫民不至于冻死饿死。 在疏勒的时候,张迈和杨定国等这样做是出于不忍,可等他们走到高昌,在接触到骨咄、毗伽以及沙瓜麾下兵将的作风以后,像杨易、薛复等人心中便已隐隐觉察到这些仁义之举表面上看只是有资于内政,实际上对于维系军队的作风、保持军队的战斗力也有着巨大的帮助,甚至对调节高层的人际关系也有着难以想象的潜在影响力。 抚贫恤弱的事情,天策军的许多人都在做,但能从中看到这几点的却寥寥无几,至于对此有切身体会的,还不到一只手的数量。 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当杨易在家族利益与天策军整体利益上有所徘徊动摇时,他脑中每每会闪现起岭西老兵还有他们的眷属一起赈恤贫民的场景,而他自己,也曾以中郎将之尊而在高昌为一户贫民扛柴火,本来为高昌大胜而洋洋自得的七千牧骑,在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全部没掉了骄气。每一次和这些贫民的近距离接触,也都在提醒着杨易:“你也曾经是和他们差不多的人” “迈哥没有忘记他的承诺,兄弟们也没有忘记大伙儿的使命,为华夏延续政统,为万千生民立命,我若只是再为自己还有杨家的富贵,如何对得起迈哥,如何对得起正在奋战的兄弟” 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当薛复心中开始萌发张迈给与他的赏赐与地位是否能够匹配自己的功劳时,他也会想起自己帮助一些鳏寡孤独者时的场景。 在有些时候,是由于张迈牵头,部下们不好不响应,比如张迈扫雪了,石拔就不好不出城伐薪,薛复听说后就不好不到金城外,帮那些穷苦牧民们解决他们在冬天的生计问题,看视一下那些冻死冻病了的牲口。 不过也正是那些雪中送炭的场景,让薛复的心里总能时时想到自己身为奴隶时的困顿,想起自己归附张迈的初衷,每念及此,他就会赶紧向他心目中的真神祷告忏悔。 “要建立一个地上的天国,只有元帅才能带领我们这样做而正在努力地建立一个地上天国的,全世界也只有元帅在带领我们这样做” 不止是杨易、薛复,石坚、石拔他们,也在每一个冬天,每一场大雪,每一次严寒之中冲淡了自己对物欲的追求,加深了他们对荣誉的看重。而且这一份激情也并不只是存留于岭西老兵当中,那些从疏勒、温宿、龟兹、高昌等地征入部队也都受到了感染,就连归附不到半年新近崛起的河西五将还有他们的部属,也有一部分受到了感染,响应着张迈的号召,模仿岭西老兵的行动,在其驻军所在地尽自己的能力收容帮助当地的贫困农夫与牧民。 也就是在这一年的春天,郭威踏上了兰州地面。 不过,此刻的他不再是军人装束,他的身份,是一个商人的扈从,而那个“商人”,却是后唐名将石敬瑭的心腹谋士桑维翰。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章 攻守同盟 宗教的力量是强大的,哪怕是在两国开战、壁垒森严的时期也没法彻底切断宗教交流,何况在后唐与天策军普遍开始议和的阶段,随着边境交流越来越频繁,随着双方关系的转暖,关中与河西的佛教徒交往也就变得越来越密切。 天策军的宗教政策是由鲁嘉陵在进行实际操作,远在凉州大会之前他就已经派遣僧略潜入到中原,不过在那种形势下决定了其规模不可能很大,而且派出去的僧侣不可能是真正的大师,只是属于鸡鸣狗盗之才,这种人不可能接触到真正的高层,随着双方关系的转暖,鲁嘉陵开始调整策略,并准备有计划地向中原地区进行渗透。 不过,他的第一步行动不是“派出”,而是“邀请”。如果一开始就向中原地区广派僧侣,鲁嘉陵担心会引起中原有识之士的警惕,所以他反其道而行,在凉州大会以后便暗中促使凉州天宁寺与大昭寺、兰州开元寺、鄯州弘德寺、沙州三界寺、疏勒普法寺等大寺的名义,向东方诸丛林发出邀请,延请关中、河东、嵩洛、巴蜀乃至江南的高僧大德前来西北取经讲经。 鲁嘉陵在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对张迈说:“如果中原的僧侣来了陇右,那么我们的僧侣再去中原,就变成有来有往、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张迈对这个办法完全不加抵触地表示支持,因为他对天策政权有充分的信心,不怕后唐方面的渗透,从鲁嘉陵已经收集到的情报他判断李从珂还远不是一个有能力纯熟地运用宗教力量的君主,越多的有识高僧入境,反而会帮助西北提升整个文化的层次与底蕴。但是如果河西的僧侣能够进入中原,那么对天策军情报系统的建立将大有帮助,将来有可能的话,甚至还可能借此影响中原的舆论走向。 不过西北这时相对于中原来说可以说是一片荒凉,如何吸引中原僧侣前来呢张迈对此颇有顾虑,鲁嘉陵却笑道:“元帅,你过虑了,只要我们放出消息出去,发出邀请,中原的僧侣一定会有很多人响应的。” “为什么” “因为我们这里,有经书和佛迹啊” 张迈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后又自嘲自己脑袋塞住了。 确实,西北的经济状况暂时来说十分糟糕,但佛教界虽然有许多和尚见钱眼开,但每一代也都有不少真正的高僧是潜心于宗教的,而对这些僧侣来说,古版经文与佛徒圣迹对他们来说无疑有着世俗中人所不能想见的吸引力。 由于天方教东侵的步伐被张迈遏制在葱岭,疏勒、于阗、龟兹、高昌以及沙州等佛家胜地都完好地保护了下来,一些中原所难见到的古版经文,以及与佛教有关的雕塑洞窟、浮屠宝塔等等不计其数,至于佛教的诞生地印度,要到达那里丝绸之路更是必经之道。 东方僧侣到西域游方仍然是一件最能增进修为的事情,而对一些有教内野心的和尚来说,如果能到西域诸寺游历一番,回来后也将更能得到承认这其实也是一个镀金的过程。 所以西北诸寺向中原丛林发出邀请之后,各地寺院响应得十分积极,当然,中唐以后的佛教已经由外取走向内求,由开拓走向保守,尽管许多僧人在听到消息之后有心前往,不过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却已经不会像玄奘一般不顾朝廷的政令毅然向西,而是向当地的官府提出了照会,希望能够得到官家的支持至少是默许。 幸好,天策元年的春天,同时也是后唐与天策军之间关系的春天。尤其是在边境榷场的问题上,双方的商谈进行得相当顺利。 这次谈判,范延光方面所想的主要是政治方面的事情,其中包括让天策军与后唐建立同盟关系,张迈尊称李从珂为兄长,以维持西北边境的稳定这是李从珂交给他的根本性任务。至于建立边境榷场、开通商路之类,在李从珂的思维惯势中仍然只是将之作为一种对付天策军的“诱饵”,属于附属层面并随时可以抛赠的筹码。 而郑渭这边呢早在后唐使者还没有抵达的时候他就已经和张迈达成了共识。 “我们也要稳住东方的战线,并开通商路以开税源。”张迈说:“就目前来说,李从珂并无大罪,我们要讨伐他师出无名,而且我也不想要在外虏还没有解决的情况下就兄弟相残,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华夏内部从此不要有内耗的战争了尽管我也明白,这实在是奢望了,不过当前来说,维持东面展现的稳定,对我们来说是最有利的。” “而且,”张迈面前摆着那本“大唐大内秘藏地图册”,手指向西面指去:“我总觉得,西边可能要出事。” “出事”郑渭说。 “嗯,我有这个预感。”张迈道:“我们之前的整体战略是东攻西守,在这个战略下我们放弃了西线的一些本来有可能争取到的优势,为的就是最大可能地维持后方的稳定,将所有的人力物力都投入到东方来,但现在,东面的开拓暂时来说已经接近极限,而从最近西线的一些蛛丝马迹看来,东攻西守战略的副作用似乎也在显现了,所以我想,也许是时候调整了。” “东攻西守”是天策军最大的整体战略,郑渭很明白,一旦改变的话天策政权的内外形势都将彻底扭转,所以这已经不仅仅是军方的事情,内政方面的改变与支持也将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由于后唐与天策军想要的都刚好是边境的稳定,同时在需求上李从珂偏向于政治而张迈偏向于经济,可以说双方矛盾极小互补性却甚强,因此郑渭与范延光的谈判便可以用一拍即合来行动。 在张迈对于一些礼节性的盟约条款作出了一定的让步后,商谈就变得更加顺利。由于后蜀的紧逼后唐雄武军缩至陇西,双方便约定在狄道地区开辟一个榷场进行边境贸易,狄道的治安则由天策军金城方面统帅与雄武军节度使共同负责,双方边税则由两方面共同议定。 说实在的,范延光这一次来只是在大略上有了决定,细节方面可以有很大的调控空间,反而是天策军方面,对与榷场关税额度、度量衡、出入货物等等商贸细节都做足了准备,所以当张中谋拿出了一份厚达数十页的细则初定稿时,范质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翻看着数十页的初定细则,里头却是密密麻麻的货物以及数字,让范质倒背四书五经他也能够,但让他在短时间内看明白这由数据构成的厚厚文书,他的头可就大了。 这份有张迈参与、由郑渭提纲、由张中谋草拟的通商细则初定稿考虑缜密,而且在立意上至少看起来是对双方都有利的,而且在礼节上又很尊重洛阳方面的大国地位,范质在一时之间几乎寻不出多少可以驳斥的地方,虽然他隐隐感到,如果完全照着这份细则来签订盟约,以后后唐在边境榷场上只怕会陷入被动,可是如果不按照这份细则来,他范质一时之间又拿不出一份更好的盟约协议来。 范延光对这些商贸细节没怎么放在心上,任由张中谋与范质在那里讨价还价,他自己却捉了张迈的手步开几步,道:“张元帅,你既与我主结为兄弟,那么我主希望,我们两家除了在这些小事情上合作之外,在军国大事上,也能做到同富贵,共进退。” 张迈一笑,问道:“怎么个同富贵、共进退法” 范延光道:“如今中原圣主在位,老百姓本来是能够很快就过上好日子的,只是因为国家有两大外患未定,所以国库钱财十有都得用于对付外患,我主体恤民情,急盼能够有朝一日放马南山,让数十万将士解甲归田,也算减轻了百姓的负担。只是这两大外患一日不解除,我主就算想要减赋为民也很难啊。” 范延光对这次会盟显然也是有做过准备的,他已经清楚张迈对内对外都高举“民本”的大旗,所以在外交辞令上也就以此作为修饰。 张迈道:“那兄长准备怎么办呢”因两个政权已经订立了兄弟关系,能被张迈称为兄长的,也就是李从珂了。 范延光道:“主上希望元帅能够应承,一旦边境有事,两家必须共同进退契丹若犯陇右,我军必出卢龙,契丹若犯燕云,则请元帅进军套上。当然,如果契丹斗胆南下侵犯其中一方,则另一方也必须同时出兵,袭扰契丹之后。” 时后唐在东北面设立卢龙节度使,治所所在便在幽州即今天的北京,至于套上则在河套的北部,即今天的包头、呼和浩特一带。 范质本来正在和张中谋讨价还价,听到“卢龙”、“套上”,眼角忍不住向这边瞥了一下。 张迈道:“结盟兄弟,共抗外虏,这正是张迈所愿,也是天策军上下所愿” 范延光大喜,又道:“除了契丹之外,巴蜀孟氏也甚是跋扈,孟知祥本来只是我大唐之叛臣,割据巴蜀以后僭称帝位,近来更趁着西北混乱侵我州县,若天策军能够进逼河、洮,则” 他还没说完,张迈却已经摇起头来了,说道:“不成,不成。范将军这话,我不想听下去了。我生平最引以为傲的,便是驱逐胡虏、拯救汉民。契丹乃是胡虏外族,我与兄长结盟,外御其侮,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巴蜀孟氏就不同了,他们同样也是华夏同胞,我天策军的横刀面对外侮时义勇无前,但却断断不愿意向内面向自己的同族。更何况蜀国使者也在凉州城内这事我也不瞒将军其实孟昶刚刚尊我为兄,他也就是我的弟弟,我虽然尊敬兄长,但也不能厚此薄彼,为了兄长之利而杀弟弟啊。所以对于蜀国,我只能说,如果两家出现矛盾,我愿意居中调停,如果调停失败,我也绝不会贸然相助其中一方,我的态度便是如此,还请范将军向兄长转达我的意思,希望他能谅解我的难处,体会我的想法。” 张迈的这番话,和天宁寺时的咄咄逼人完全不同,态度温和甚至谦下,但立场却拿捏得十分坚定。 其实范延光也知道要天策军彻底斩断与后蜀的联系而只与后唐独好,希望不大,今日能够得到张迈面许共同对付契丹,已经保住了他此行的底线,心中甚是欢喜,脸上却道:“蜀国之事,我只好启奏我主,再作定夺。不过契丹之事,却宜早定” 张迈道:“兄弟结盟,按照古礼,好像要亲遇会猎,如果兄长有此诚意,那么我愿意与他会猎于黄河之畔。” 范延光忙道:“主上坐镇洛阳,岂能轻动” 张迈笑道:“如果兄长有破胡之志,竟而挥师北上,那么我们会猎于敕勒川或者潢河岸,也是可以的。” 范延光看了张迈一眼,笑道:“元帅对于契丹,倒也热切得很。” 张迈正色道:“大唐之天下,判为胡汉,我收复了安西,但安东以及漠南、漠北却还在契丹手里。对于所有沦陷在胡人铁蹄之下的国家故土,我是时时不敢忘怀的。” 当张迈还在与范延光琢磨攻守同盟,当郑渭还在和范质商量通商细节的时候,兰州却早已开始按照新的通商细节在交易了。走私商队进城之后便光明正大地开张做生意,金城市集之上,放着一杆公称,一支公尺,一只公斗。天策政权境内的称、尺、斗都以此为准。 这不是天策府在最近才推出的标准,而是从疏勒时代就已经执行,经过龟兹、高昌而早已被丝路诸国诸族所承认的统一度量衡。 反观中原,在大唐灭亡之后,唐大尺与唐小尺被混杂着使用,骤兴骤灭的中央政权与藩镇割据,要么根本就不注意这回事放任民间自己发展,要么就朝令夕改,未能长久而有力地将之推行下去,因此面对范质的强烈要求,郑渭退步同意在边境榷场同时使用两种度量衡,可是洛阳方面的后续政策,对范质苦心孤诣争取回来的度量之权却显然表现得并不给力,依旧允许境内存在各种杂色度量工具,因此民间渐渐地竟以天策度量为便。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章 战在即 天策元年二月中旬,天策军与后唐之间的边境榷场正式开放,榷场交易分为官民两部分,官家交易在北边,称为狄道北榷,民间交易在南边,称为狄道南榷,北榷是天策军和后唐的官方交易,南榷则按照双方各自所定的比例征收边税。相对来说,天策军方面所定的税金较低,取得进入狄道榷场交易资格的条款也较为宽松,手续十分简单;后唐方面所定税金则较高,要进入狄道榷场交易又需要层层审批,手续繁琐甚至苛刻。 在此之前,天策军的边税制度已经启动,只要交纳了税金,除了禁物之外所有入境与出境货物都畅行无阻,所以榷场开放之后,对天策军这边并无影响。可是后唐这边一开始就是走私,忽然要商人交纳边税,一些人心里便不情愿了,加上关税较高、手续苛刻,边关官吏又甚是,因此走私便难以遏制。 然而这一切还是没法阻止狄道榷场在开放当日就出现井喷般的交易量,丝路上的商人这时早就将这个消息传遍,金城走私交易只是开了个头,后续商家源源而至,雪花尚未消融,丝绸之路上的托铃声已经络绎不绝,从宁远以至于狄道,这条交通干道就像一条血管,吸纳着整个天方教世界、印度世界的金银资财,源源不断地向东方输送,二三万里纵横的大地都贪婪地渴望着来自东方的货物,后唐是国库穷,民间的力量还是十分丰厚的,而且南方诸割据政权虽然没有正式并入后唐,但商业往来并未切断,若将整个汉地的经济总量加起来,足以和整个天方教世界相互媲美。 与南榷的无限活力相比,北榷在一开始就显得萧条多了。范延光与张迈探讨的主要都聚焦于军国大事,唯一涉及商贸的一项,就是向张迈要求市马。西北贸易,以丝绸、茶叶、陶瓷换取马匹乃是必然会提及的事情,天策军方面也早有准备,范延光希望每年能够从陇右得到一万匹成年马,这在中原乃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在西北却不算一个大数,郑渭却面有难色,说陇右这几年水草干枯,马瘦羊羸,最多只能给兄弟之邦提供三千匹,最后范延光许天策军派遣学童到洛阳皇家书库抄写经典注疏为代价,将市马的上限提高到了五千匹。可是最后由于后唐的财政紧张,这一年北榷官市的马匹成交量只有不到五百匹。连后唐最为重视的马都如此,其它情况可想而知。 二月还没结束,大量的税金以及卖地、租地的款项已经流进了凉州的国库,郑渭派驻到金城方面的属官直接监控着这里的税收,郭太行看过统计数字后松了口气,说道:“好了,这样下去,只要今年的开销能够节省一点,我们明年这个时候应该就能够还清所有的欠款了。” 其实天策唐军的前身安西军自占据疏勒以来,在商贸上本来已经获得了不少财物,又占了龟兹、高昌,之后吞了归义军,慕容春华焚了北庭,将骨咄、毗伽、曹氏三个政权数十年的积攒据为己有,在开销之余还是有不少家底的。只不过这个时代的钱财不像后世的虚拟货币,都是实打实的金银、丝绸、钱币、珊瑚之属,并非打个账目就能从各地运往凉州,张迈在抵达凉州之初只带来了沙州库存的一部分,其它大部分还分别散存于,这才会在去年冬天发生财政紧缺,现在不但各处商户的源源不绝运抵凉兰,高昌、龟兹的财物也运来了不少,加上从金城不断流入的金银丝绸,凉州府库大实,在维持日常运作之余,也已经有了还账的能力。 郑渭嘴角却忍不住露出一丝不容易察觉的笑容来。 “还钱”他虽然将一些期限较短、即将到期的款项先清了,但两天之后,他又干了一件让郭太行大吃一惊的事情:他竟然又向商家借了一笔巨款,款项之巨竟然超过了之前所借的总和 “郑长史”郭太行道:“国库已经充盈,为何还要借债” “因为我们需要钱,”郑渭道:“现在我们的形势大好,正该借钱,若等到我们穷了再借,那时候就借不到了。接下来的一年,绝不是我们省钱的时候,而是我们大花钱的时候。” 这个月月底,天策军开始在凉兰诸州进行募兵,选兵的工作凉州方面由奚胜主抓,兰州方面由薛复主管,张迈又派出曹昆、姜山等人进入鄯、河等地搜选后生,郭师庸则负责建立新的训练地点,凉州城内锻造坊的炉火日月不绝,流水般连夜赶制各种精良兵器。 丝绸之路终于重开了,天山以南一片好景气,葱岭以西这时也已收到了消息,无论是士兵还是商人都兴奋雀跃,唯有一个人肩头上的压力空前大了起来杨易 去年冬天他冒险走轮台山道进入轮台城,在开春之后,他除了安排附属部队戍守伊州各地外,又挑着一个天色较好的时节,调动了将近两万人的机动兵力屯聚于北轮台城,轮台道上的运粮队伍不绝于道,勉力维持着这座北方城堡,杨易又驱遣民夫对北轮台城进行增补修筑,望着城外渐渐冒头的草芽,他知道北庭的春天要到了,可同时这也意味着东方的敌人也将随时会抵达 “这一次,由我去送契丹人回去。”杨易说:“我带五千人前去,你在后方做我掩护,只要支持到北庭全面解冻,将牧民尽数北移,等到北庭的草场可以养活我们的军队,那时候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慕容春华很清楚,杨易所面对的最大困难,不是来自东方的契丹,而是聚集在高昌地区的大量人口和西域广袤的运输距离。 龟兹和焉耆的存粮已经在去年冬天被高昌消耗得差不多了,而从沙州每运一石粮食到此,路上就要消耗一石,从疏勒每运一石粮食到此,路上就要消耗三石,而这一石粮食运到北轮台城,路上又要消耗半石,如果以沙州与疏勒各负担北轮台城驻军的一半军粮计算,北轮台城驻军每吃掉一石粮食,就得耗损后方六石存粮,北轮台城两万驻军所消耗的,乃是疏勒、沙州地区十二万人的口粮。 更何况在天山以南的高昌地区,还有将近二十万人口也需要接济,军民之费加起来,乃是一个随时可能压垮天策唐军的可怕数字。 现在杨易与慕容春华都在等待着今年的四月那个时候,北庭将迎来水草最丰茂的季节,高昌与伊州的一批牧民可以迁徙到这里来减轻天山南麓的负担,天策军的骑兵进驻到这一地区将可以因食于本地,不需要再从高昌转运粮食,这样就大大减少了对后方的依赖,唐骑将自由地纵跃在这片土地上。 同时,四月也将是冬小麦收成的季节,只要有一个平年,天策唐军就可以度过这次的粮食危机,如果有部分地区出现丰收,天策唐军就可以实现盈余。东中西几方面的高层都知道,过了这一关之后,接下来的路就越来越好走了。 “五千人太少了”慕容春华道:“至少带足一万契丹这次不来则已,如果来一定是准备着雷霆一击五千兵马只怕未必能将他们挡回去” “五千人够了。”杨易道:“兵马驻扎,耗粮就少,兵马一动,粮草就得翻倍。现在我们跟契丹人斗的不是谁的兵多,而是看谁更耗不起他们万里远来,每多动一部兵马,耗粮也得倍增,所以我料定他们的先锋数量不会太多。我有五千兵马,足以将他们的前锋逼退的。只要契丹人没法在北庭取得立足之地,等到高昌恢复生气,北庭水丰草长,那时候耶律德光就算倾国而至,我也不怕他了”说到这里他豪气迸发,道:“如果不是高昌粮荒,需要从疏勒、沙州运粮,这一仗我们本来可以稳操胜券的。但就算是现在,契丹万里远来,补给线比我们要长数倍,我也仍然有胜算” 这一天二月初六,北轮台城吹着暧暧和风,杨易以刘黑虎为副将,率领了三千五百骑兵、一千六百带马步兵,人人马上带着肉脯干粮。骑兵乃是轻骑,其中两千人能够骑射,带马步兵乃是陌刀战斧将士,杨易听慕容春华说起和契丹激战的经过,特意从高昌调了一支步兵精锐来,希望能够在接刃战中克建奇功。 慕容春华和约昌送出城来,杨易对慕容春华道:“守好轮台城,浮屠城毁掉以后,北庭就剩下这座城堡像个样子了,只要守住此城,庭州便肯定是我们的。”又对约昌道:“我已经传令到龙泉关和伊州,让牧民随时可以迁徙回来,到时候你便可以和你的家人团聚了。” 约昌大喜,杨易望了望天色,道:“好,出发了这一次东进阻击契丹,等回来的时候,大概就到了能沿途牧马的季节了,走”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章 沙陀故土 北庭地区面积广大,但其精华所在是天山山脉北麓的一条宽达数百里以上的绿色草原带,北轮台城刚好就位于天山山脉的中段偏东,在战略位置上相当重要,所以尽管位于庭州草原更加核心位置的浮屠城成为了首府,大部分民事设施就聚集于斯,其它城池又遭到了契丹的限制而衰落,但北轮台城这座军事城堡还是保留了下来。 杨易带领五千兵马,从北轮台城出发,一路向东,每天都是小跑,有些地方雪已经开始融化,青草探出了头,这个时候并非牧马的好时候尽管战马们十分享受刚刚冒头的嫩芽,可是如果在这个时候就将山南百数十万头半饥饿了一个冬天羊马赶过来,不出半个月就能将庭州的草原糟蹋个荒芜。 不过五千骑兵的话,却还可以容许马儿们享受享受新出芽的美味。 第一天,五千骑兵就跑了两百多里,此后或多于此,或少于此,到了独山一带,赤丁已经率领从伊州来的一千多牧骑在这里等着了,这一千多牧骑共带了多出三倍的马匹,以及羊群若干。双方会合之后便向东北方向前进。 他们的目标,是上次慕容春华逼退契丹军的附近这里所谓的附近,说的是一个不超过五百里的距离。 六千多人的部队,走在最前面的是丁寒山以及他麾下的侦查骑兵丁寒山继承了安六的堪地之学,在天策唐军的众多将领中,他乃是军事地理方面首屈一指的专家。本来郭师庸与刘岸在勘地之学上也不下于他,但这两个人所擅长的并不止这个,其职能在过怛罗斯以后已经渐渐转向,只有丁寒山没有放弃这个专长,并且在作战之余越研越精,吞并归义军以后,张迈考虑到往后的需要,干脆让他搜选了军中对此术较有研究的人马,自成一营,号“堪筹营”,专门负责军事地理情报的搜集与研究。虽只称营,但作为首脑的丁寒山却是都尉衔。 张迈东进以后,“堪筹营”得到了大量的地图资料,尤其是张家所献的河西州县图谱,对于境内的考察,可以通过派遣有一定军事地理常识的轻骑兵勘察各地地形以印证图谱的对错并加以增补修改,对于境外,则需要派遣间谍了。 如果是中原文人的作风,坐在丁寒山这个位置上,大可以派人前往各地,他自己坐在凉州或者高昌统筹便是,但丁寒山却是从岭西一路跟来的武人,做事的习惯秉承了岭西老兵的传统凡事都冲在最前,越艰难越危险他越发引为己任,统筹的事情他交给了高昌与凉州的属下,他自己却带领了一百多人,请张迈允许他到北轮台城来这里是天策军眼下的北部边境,东连漠北,西通岭西,在未来很可能会收归境内,可眼下却还属于随时可能爆发战争的区域。丁寒山的政治触觉没有郑渭那么高,军事战略眼光不及薛复,但从军事地理的角度他却推断这一带将来很可能会成为天策军用兵的重心。 “山南的丝路要保持稳定,那么山北的道路,或许就将成为烽烟遍地的所在” 不过大体来说他仍然是一个粗人,心里有这个想法,却没跟任何人说,只是在他向张迈提出了申请之后,张迈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并给了他很大的支持包括一匹汗血宝马以及一支本来只有上将级别才拥有的千里镜。接到这两件颁赐之后丁寒山便猜测,或许自己揣摩得对了 他带领着部属,一路瞭望、记录、绘制,契丹政权与岭西回纥到现在为止仍然都极端依赖熟悉地形的人作为向导,而天策军在张迈的引导下却已经渐渐步入地图配合向导的阶段,每到一个地方,都尽可能派出堪筹士兵进行瞭望、踩踏与绘制,堪筹营不但存放着无数地图,而且里面的官兵几乎每一个都精通某个地区的地形地貌,这些人的存在对于将来天策军的作战将起到难以估量的巨大作用。 白天行军,在前头带路的是两个去年冬天已经走过两三遍的堪筹营火长这是整个堪筹营编制最低的军衔了,军马走得疲累,便驻扎在邻近水源之处,到了夜晚,草原上便一片黑暗,除了星月之外没有半点火光。 当日卢纪成与范质行走在凉兰地面,十几二十里没见到人烟便叹为荒凉,如果他们来到这天山北路,发现走数百里没见到一个人,非评价这片地区为鬼域不可 但是在杨易看来,这却是一片何其广阔的天地他们策马奔腾,从一个绿洲走向另外一个绿洲,从一片草原走向另外一个草原,每过一天,都可以发现马蹄下的青草又长长了些许,过独山之后又走出八百余里,草地渐少而荒漠渐多,贫瘠的地面因为没有半点水分,哪怕在冬天也露出其丑陋的龟裂,有时候,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哪怕骑马跑出一天也见不到一点欺负,有时候,则是一座又一座低矮的圆形丘陵散步在辽阔而荒芜的干焦土层上,剥蚀的古老岩层风化物间插在大量的岩屑碎石之间,或鲜红犹如烈火,或焦黄得刚好匹配太阳即将落下的黄昏,终于到了连饮水也成问题的一片戈壁上。 “这里是沙陀州故地,”丁寒山在听取了部下的回复后,综合所有情况,对杨易说:“听曾经生活在这里的牧民说,在两百多年前,这里曾是沙陀人的所在。不过,沙陀人赖以放牧的是我们背后的草场。” 杨易说道:“沙陀我听说,现在中原那个伪唐朝廷的建立者,听说就是沙陀人。那个沙陀,和这个沙陀有没有关系” “听说有的,”丁寒山道:“据老牧人说,沙陀一部在这里生息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之后他们不断迁徙,渐渐接近中原,所以这里也许就是他们的故乡。” 这里竟然是沙陀人的故乡看看这片被自己踩在马蹄底下的土地,杨易不禁感到有些讽刺。虽然有人说,李从珂只是李嗣源的养子,本身乃是汉人,不过杨易还是将他当成沙陀人来看待。 “沙陀人如今窃据着我们汉家之帝都,而他们的故乡,却被我们踏在脚下” 这时丁寒山指了指东北:“再过去就荒芜得连春夏也不能住人了,然后再过去,便是金山山脉,跨过一条大河,再越过乌山,就能抵达突厥牙帐所在,也就是后来回纥的牙帐所在不过现在那里早已经成为契丹人的天下,听说契丹人在那里设立了招讨司。” “这么说来,漠北的心脏,不远了” 丁寒山一愕,然后才察觉自己刚才的话,所谓“翻过金山、跨过一条大河、再越过乌山就能抵达”存在着误导:“这个还很远的,金山和乌山都是可以比拟天山的大山脉,而且两山之间地方广袤,路也不好走另外,我们的侦骑也是到此为止,去年严寒之际,没法继续前进探查,所以再过去就是我们也觉得相当陌生的地区了,只能靠本地的牧民但是没侦骑印证过的道路,最好还是不要轻易进入。” 杨易嗯了一声,却还是不禁为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砰然心动“漠北的心脏,漠北的心脏” 如果说长安洛阳乃是汉家问鼎皇帝宝座的象征,那么如果能够突入到乌山与狼居胥山之间,便拥有了真正的“大汗”的资格如果赤缎血矛能够插到狼居胥山上,那么张迈就可以当之无愧地号称天可汗了 “设法打探从这里前往狼居胥山的道路,”杨易说:“现在也许还用不着,但是将来” “报” 远处的马蹄声打断了杨易的话,一个侦骑匆匆赶到,说:“发现契丹骑兵” “好快” 杨易的身边,步兵统领刘黑虎,骑兵都尉慕容旸还有跟在杨易身边的杨涿同时发出惊呼,可是惊讶之中又带着三分的欢喜与兴奋。 “怎么会这么快”更惊讶的,是丁寒山:“虽然具体的道路我们的人还没走过,但听北庭牧民的描述,从这里到西北路招讨司也还有老远的距离,若是从东南敕勒川那边来,道路是好走些,可却更远他们就算快马加鞭,也不可能现在就出现在这里啊” “没什么不可能的”杨易指着背后,道:“你看” 丁寒山望背后一望,可除了看见间插在青草中的风化岩石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看看那草” 丁寒山再仔细看那草,还是没发现什么,杨涿接口道:“北庭的草,就快长成了”丁寒山这才若有所悟 杨易说道:“契丹人并不是等冰雪解冻之后,才开始出发的,他们是计算着抵达这里时,北庭的第一批青草刚好长成,那样他们闯入这片土地之后,羊马就可以在这里繁殖生息,他们就可以因粮于本地” 慕容旸接口道:“而如果他们等到青草长成才西进的话,那时候北庭早已成为我天策骑兵的天下,相反,如果我们等到青草长成才出发东来拒敌,说不定根本就到不了这里,在半路上就遇到契丹人了” “不过他们却提前来了,而我们也一样”杨易道:“这大概就叫英雄所见略同哈哈,这场仗,值得我来打”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章 小金山 这里已经是草原的尽头,最慢的赤丁到达的时候,杨易麾下的鹰扬骑兵已经各占要地,三千多骑兵既不是围绕着某座山头,也不是扼守着某个山岭缺口因为这次杨易要的其实不是防守 许多山头稀稀散散地矗立着一些帐篷,帐篷之外必有骑兵瞭望,三千多骑兵分为小纵队,围绕着某个地点扇形地活动着。赤丁早已听说契丹前锋的骑兵已经逼近,但却不明白,为什么军队的中心是在这个既不险要,又非交通要冲的地方 直到赤丁到了这里才晓得:因为这里有水 这是全世界最远离海洋的土地之一了,附近方圆数百里的戈壁,哪怕在零下数十度也没法形成雪原,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土,夏天,是热燥的风,冬天,便是干冷的风。天山的融雪河流,除了盛夏水量最丰沛的二十天外,都没法蜿蜒到这个地方来,至于现在,在广阔的地面也就只剩下这座不知名的山下的这一眼泉水了。 地广人稀的北庭,到处都是不知名的山峰与河流,但由于这一眼泉水的存在,杨易为提刀在石头上刻了“小金山”三个字,后世多事的学者有人解释说,这是杨将军按照五行相生的原理,取“金生水”之意命名,但在杨易心目中,他却有另外一个用意 “今天,是小金山,明天,就是金山” 金山还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金山后面的乌山后面的漠北的心脏 “今天,在小金山却敌,明天,便跨过这些山河,将天策军大大旗插在狼居胥山上” 在天策军诸上将之中,也许薛复是最狠的,但杨易却是侵略性最强的。他的目光从来不肯看到目下,他的目光总是放眼于更远的未来 赤丁到达的时候,天色是阴沉沉的,西北的狂风也显得尤其暴躁,如果不是那呼呼作响的狂响,已经没有沙粒了的土地上是看不出风云变幻的迹象的。 在小金山与泉水之间,隐藏着天策军的精锐部队陌刀战斧部而三千多鹰扬骑兵也分散各地,仿佛在各处放牧一般。 “都督,羊群马匹已经押到此外,沿途我还收拢了五百多名前来归附的牧民。” 北庭地方好大,慕容春华的那一把大火并不能真的烧绝整个北庭盆地的每一寸土地,在某些地方,还是有一些部落几十人或者百来人地存活着,这些人在毗伽时代也是很边缘化的人,眼看唐军势大,有一部分人便依附了过来,赤丁行军缓慢,便沿途收拢部勒,顺便用棉衣换取他们的羔羊,也算是一种聊胜于无的补充。 “好”杨易道:“把羊群和牧民都交给慕容旸吧。” “啊”赤丁不懂了,他掌管的牧骑,战斗力不算太强,本来是帮鹰扬骑兵料理后勤的,北沼黑头乌护的故乡,和这一带纬度差不多,慕容春华调他来掌管羊群放牧,其作用类似于汉家土地在作战的同时进行屯田以减缓前线军粮的消耗。可是,将羊群和牧民交给慕容旸那是什么意思呢“都督是要让我会折罗漫山么” “不是,”杨易说道:“我要你去打契丹” 杨易交给赤丁的任务,赤丁有些不明白,如果这时他带领的是一府精锐他会毫不犹豫地接下任务,但现在他所带领的却只是三百老兵加上一千二百新编的杂色牧民所组成的牧骑,用的兵器也是杂色兵器,所受的训练也只有不到六十天。契丹人去年面对慕容春华时所展现的战斗力,赤亭是听说过的,他觉得自己所带的这支部队只怕不是对手。现在杨易放着鹰扬骑兵与陌刀战斧步兵阵不用,却派他去,自然让他感到不解,可杨易还是很确定地对他说:“你没听错,我就是要你去攻打契丹” “是,末将领命”不理解归不理解,但命令既下,就只有光荣地接受。 小金山再过去,不断地窜伏着敌人的先锋骑兵。 这些骑兵行动十分灵动,甚至可以用狡猾来形容,他们时进时退,显然在试探着天策军的反应,但是杨易对此却没什么反应,甚至一反常态,在慕容旸请战之后竟然否定了他,反而命各方谨守阵地,不要轻易迎战。直到赤丁抵达,他才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这些人的后面,还有一支大概二千多人的部队。”杨易说:“我敢肯定,这二千人后面,一定还有更多的兵马,不过现在来说,你所需要做的,就是给我狠狠地痛击这二千人” 对着已经相处了两个多月的手下们一招呼,一千多人冲了出去,围困向最靠近的一伙敌军。 一员牧骑叫道:“啊那不是契丹人,那是是回纥人” 回纥人毗伽 见到天策军方面有人来迎,这伙人退了开去,他们只有几十人,赤丁都还没有找到杨易所说的“两千多人”,自然不肯轻易放弃,而且背后就有大援,他也不怕会陷入孤军奋战的境地。 “兄弟们,快快拍马赶上”赤丁叫道:“谁直到阻截契丹第一功,竟然落在我们头上” 千余骑踩着风岩地面,迅疾地突前,跑出五里之后,终于咬住了敌人的尾巴 前面的轻骑兵犹豫地放慢了脚步,似乎在等待什么一般。赤丁想起见到杨易以来的种种异常,心里不免有些不安,就在这时,两边巨岩后各自涌出千余兵马,一左一右向赤丁冲来。 赤丁吃了一惊:“有埋伏” 原本单调的沙砾地上,马上就变得热闹了起来,赤丁所率领的千余牧骑,毕竟不能与天策军正规府兵相比,就是比之在温宿接受杨易长期间训练的那七千牧骑也远远不如,在忽然遇到敌军的时候,有的人转头向左,有的人转头向右,慕容旸在小金山上凭着千里镜望见,叹道:“不行,赤丁手下的这批士兵还不行。”他放下千里镜,说:“都督,让我去接他们回来吧。” 杨易却道:“不行,这是一个陷阱,你若是去了,这次的陷阱就不灵了” 这时候,赤丁前面的敌人则干脆掉头,挥动着兵器随时要作战。 “这是个陷阱”赤丁恍然大悟,不过他毕竟从岭西一路跟来的人,不是个愿意轻易服输的将领,想起杨易的嘱咐“他们有两千多人”,看看左右,刚好够数,赤丁呼唤了起来:“将士们,契丹人来送死,就让我们成全他们吧” 这是张迈的台词,赤丁偷改了几个字大声呼唤,他的嗓门比张迈还大,牧骑中有一百多人齐声响应,可更多的人却有些骚动,其中一队人马更是乱成一团,张迈的多少次激励之所以有效,可不是靠他的嗓门大。 “不行了,”赤丁口中虽然叫出激励的言语,心里却觉得:“只怕打不过” 但小金山上,杨都督可能正在看着自己,北沼黑头乌护较高级的将领,现在在北庭的就自己一个人,怎么也不能丢了北沼黑头乌护一系的脸 “死就死吧就算死在这里,至少也拖几个人下水”赤丁向左边一指:“迎敌” 马对马,骑兵对骑兵,刀对刀 经过上万年的风吹,这片土地上细粒的沙子都已经被刮到东方,在百里之外形成了一个沙漠,这时三千多骑兵践踏着没有尘土的沙砾与龟裂了的岩石,赤丁希望能够在右边的敌军抵达之前将左边的来军击溃,或者冲垮。牧骑中老兵们的反应十分敏捷,但那些牧骑却明显还跟不上节奏。这些人的资质在西域也并非第一流的,去年冬天杨易对所管辖领地的军队也是侧重于整编而不是训练,所以当赤丁冲入敌军左军的时候,明显感到压力很大,他想冲垮对方,但真正接锋之后却有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幸好,对方的战斗力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强,赤丁的兵力,比对方多出了四五百人,在敌军右翼尚未抵达之前,赤丁占据了上风,可是这种上风虽然明显,却无法有效地杀伤敌人。这一支牧骑若是遇到北庭的其他部落,在数量上差不多的情况下,这支牧骑是可以赢的,但面对组织相对较为严密的敌人,就没法轻易取胜了。 眼看敌军右翼随时都要围上,赤丁的副将叫道:“都尉,快撤兵吧” “什么” “快撤兵我们斗不过” 赤丁犹豫着,主将的犹豫,反应在军队上便是一种迟钝感。 在更远处,远得连杨易的千里镜都找不到的地方,一个身着契丹服饰、年纪甚大的将领冷冷道:“这就是将耶律朔古逼退的什么天策唐军” “这看服饰,好像是的。”在这个契丹人身边,一个回纥人说道:“不过可能不是主力。” “不怎么样么,”那个契丹人冷冷道:“如果是这样的一支军队就能横行西域,那么西域也未免太弱了。” “是,是,”那个回纥人道:“不过也许是因为他们的主力都屯聚在北轮台城,也许在这里的只是一支戍守边土的部队。” “嗯,听起来有理,”那契丹将领道:“不过朔古说的这伙唐人这么厉害,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且就看看这场仗会是什么结局再说。” 小金山上,慕容旸对杨易道:“那两千多人,不全是回纥,里头也混杂着漠北骑兵,等他们两军一合,赤丁就会落下风,都督,请让我带兵去救他。我不需要太多兵马,两个营就够了” 杨易却摇头:“不。”顿了顿,道:“赤丁的反应不算快,不过跟着我们从岭西一路杀过来的人,没那么容易死掉的且看看再说”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章 契丹国舅 在远处望着战况的契丹将领叫述律者莫耶,是回纥述律部的顶梁柱,同时也是契丹太后述律平的幼弟,述律部虽属回纥,但融入契丹政权已久,自族人虽未忘记源自回纥,但也常以身为契丹国人为傲。 去年毗伽逃到漠北,在述律平的示意下,这部来自北庭的回纥人便纳入到漠北回纥之下,今春契丹西侵,仍然以耶律朔古为大军统帅,述律者莫耶作为副将,以三千兵马驱毗伽余部作为前锋。 正如杨易所料,契丹人冒着冬寒余威西行,路上缺乏补给,不但对粮食的耗损极大,在某些区域连食水都有困难,因此大军是次第出发,并未一涌而至,述律者莫耶所部八千众,抵达小金山附近的只有不到三千人,而且多是北庭回纥,但即便前锋也分批而行,他们走到这附近的时候冬寒渐退,这日述律者莫耶听说所部前军遇到巡哨的汉骑,便率领百骑赶到附近观战。 这时赤丁向左冲突没法击垮对方,麾下的牧骑都显得有些慌张了,这些人是从伊州的牧民和北庭难附的牧民里面选出来的,骑术精湛,战场武艺却是一般,队列训练也还不足,一般来说,生手在战场上所能发挥的武艺,一般只能是平时训练的一二成,陡然遇到强敌,都是进行本能的马上械斗。 眼看没法在契丹右路兵马赶到之前击溃左路,契丹军右路的兵马又已经赶到,赤丁知道此战必败无疑了,心中忽然想:“都督为什么按住其它兵力不用,却派我来”看看周围士兵都很慌张的脸孔,他下了决定,将核心部属二百余人集结起来,“其他人,退” 千余牧民哄然而走,向小金山方向逃去,赤丁带领二百余人浴血奋战,且战且退,两部契丹兵马一合,数量比他多出十倍,但竟然还是没能围困住他。 杨易在小金山上望见,对杨涿道:“这部兵马,没春华说的那么厉害啊。” 杨涿道:“对,这批军马不像契丹军,倒像当日北庭回纥的兵马。” 旁边慕容旸道:“那多半就是北庭回纥到了漠北接受契丹人的整编。” 杨易道:“多半是了。” 看看赤丁已经逃到附近,杨涿道:“我去接应他回来。” 杨易道:“不,只用箭将敌人射退就好。” 赤丁这时已经杀得精疲力竭,眼看离小金山不远,叫道:“兄弟们,生路就在眼前了,冲啊” 奋力一冲冲到小金山脚,山上埋伏着的唐军忽然齐齐现身,千箭齐发向山下射击,契丹军大叫:“有埋伏,有埋伏” 两边唐军一起敲锣打鼓,大摇军旗,契丹将领眼看山上人数不下二三千人,若让赤丁重整旗鼓,再加上山上的人马,他们就讨不了好去,当下引兵退去了。 赤丁逃到山上,抹着满脸的血迹,叫道:“都督,赤丁回来了,我没能歼灭敌人,特来请罪” 杨易淡淡说道:“敌众我寡,你能平安杀回来,不算有罪。” 赤丁道:“既然都督知道敌众我寡,为什么却又派我们去送死营内这么多的精锐兵将不用,却用我们这些本来打算来帮忙料理后勤杂物的牧骑” 杨易道:“你这是在向我问罪么” 赤丁道:“不敢。” “既然不敢,就下去好好准备。”杨易道:“小金山扼守西进要道,契丹人要想经过,除非向北迂回千里,现在北面冰雪尚未解封,山路难行,他们也就只有此道才可通。我的兵马暂不行动,七日之内,凡属出击迎敌的功夫,都由你所部来负责。” 赤丁听得怔了,杨易道:“怎么,不领命么”赤丁忙道:“不敢。”领了命令下去了。 此后两日契丹人又发起了两回攻击,却都被唐军以弓箭射退,其中一部人马走山道要迂回包抄,赤丁便纵骑兵出击拦截,双方一攻一守,互有死伤。 远处述律者莫耶遥望这一战的经过,道:“所谓天策唐骑,不过如此。” 一个北庭回纥的将领道:“国舅爷,不能轻敌啊,这伙唐骑狡猾得很。” 述律者莫耶道:“狡猾算不上,不过是汉人守土的旧伎俩罢了。” 那将领便上前请教,述律者莫耶道:“汉人善守不善攻,遇到我漠北骑兵南下攻击,最常用的办法就是选择高耸险要之地,筑城立营,他们的弩箭确实厉害,扼山而守,急切之间攻拔不下,我们若要绕过据点深入,他们就可以随时断我们的后路。现在才是开春,北庭的草都还没长长,这帮汉人选择了这个地方扼守,就是要堵得我们粮绝而退。只有拔除了这颗钉子,进入草原地带,我们的羊马有了草吃,之后便可长驱直入了。” 那个北庭回纥的将领道:“我也听过西域传说唐军善守,不过他们的野战也很厉害的,焉耆一战,我们就都没占到便宜。将军还是小心点好。” 述律者莫耶笑道:“骑兵他们的骑兵质素如何,这两天你们还没看明白么放在西域虽然也算不错,不过等我本部兵马大至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就算他们军中真有精锐骑兵,应该也没派到这里,否则这两天早出现了,何必弄到现在这样狼狈现在要担心的,倒是他们的弓弩兵,这几天我看他们射下来的箭十分劲急,怕都是一些强弩。” 副将道:“他们扼守的这座山十分险要,要强攻的话只怕我们伤亡惨重。” 述律者莫耶道:“不用担心,等到后援兵至,我自有办法。” 小金山上,杨涿对杨易按住精锐骑兵,只派赤丁外出袭扰十分不解,道:“我们的牧骑外出兜截来犯契丹,精兵却在后方牧羊,哥哥,你为什么要搞得双方都有怨言现在开到的契丹人未必是我们的对手,直接进击不就行了” 杨易放下千里镜说道:“这批契丹人的行动是很灵动的,就这么冲过去,就算能够打败他们也杀不了他们多少人。他们后面应该还有大军陆续开到,败兵逃走之后自然会去依附后面的部队,而且这部前锋试探性攻击而受小败不会太过影响后来者的士气,一场打仗打下来最多伤伤他们的皮毛。小金山是我们临时立起的营寨,我们带来的兵马大部分又都不是守城能手,到了那时,野战的话众寡不敌,防守的话是用短弃长。所以我必须在他们大军抵达之前,给契丹人来一下狠的” 契丹的前锋在数日之内陆续开齐,共聚得兵马七千八百人时,述律者莫耶便决定行动,说道:“我们的大军超过五万人,这座荒山以东都是戈壁,找水都困难,如果五六万人都被堵在这里,用水必然更加紧张我们必须在大军到达之前拔除这个据点,若等耶律朔古来了看见我们这么多人被几千汉人堵在这里进退不得,哼,那以后在他面前我还有说话的份么” 连续三日,契丹军向小金山发起正面进攻都被唐军顶了回来,杨易虽然说守备战不是这支军队的长处,但在双方人数差别不大的情况下,即便未展现出鹰扬骑兵的长处,要守住这小金山仍是绰绰有余。 又过三日,慕容春华向这边增派了五百带马步兵以及一千牧骑,耶律勒泰古也率领漠北阻卜部两千多人到达,述律者莫耶吩咐诸将从东北、正东、东南三个方向进兵,他自己却带领回纥述律部二千骑绕道攻击唐军的后背。 耶律勒泰古劝道:“这伙汉人诡计多端,上次引诱我出城攻击,却又另外派人烧城,浮屠城就是因为这样被烧成一片灰土,如今他们骑兵的表现比上次偏弱,说不定就是设了陷阱在等我们呢。” 述律者莫耶道:“这几日我仔细观察过他们的部署,确实还留着一部分兵力没用,不过那又如何呢这伙唐人的精锐骑兵,比我契丹骑兵如何” 耶律勒泰古回想了一下当日浮屠城外的战况,说道:“虽然也颇为厉害,但比起我契丹起病来,其实有所不如。” 去年冬天他对慕容春华时是以少击多,又是仰攻,双方斗到后来慕容春华虽然将耶律勒泰古困住,但耶律勒泰古的屠刀也逼近了慕容春华的将旗,当日如果不是小将杨涿以偏师杀入浮屠城,要是被他杀了慕容春华,夺了将旗,打击了唐军的士气与阵势,则浮屠城外一战的结果殊难预料。 述律者莫耶笑道:“这不就是了唐人就算还埋伏着一支他们的精锐骑兵,我也不怕他。万一所谋不成,我退回来就是,料他们也拦不住我。” 耶律勒泰古道:“将军的谋略其实可行,不过能否让我去攻击唐人的背后,将军在前方督战,这样更可以保证万无一失。” 述律者莫耶斜斜看了他一眼,又瞥了一下他战袍上代表契丹王族的狼头,说道:“不必” 这日杨易拿起千里镜,见契丹军从数路进发,却有一支从南面山道迂回绕过来,喜道:“狼进入陷阱了” 慕容旸借过千里镜一张望,看看他们行军的气势,却道:“狼是来了,不过这头狼怕不好对付,他们迂回而来,却不选夜晚而选择白天,那就是光明正大地要前后夹击了。我们这个陷阱太浅,可别狼进来后又跳出去,到时候还要反咬我们一口。” 杨易冷冷一笑,道:“对方不是弱者,那样更好”一拍刘黑虎的肩头,说:“至于能否将狼屠了,就要看我们的陌刀生锈了没有。” 刘黑虎一声狂笑,道:“陌刀生锈哼哼,你们等着看我的好戏吧”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一章 黑虎陌刀将 契丹军队从前面逼来,述律者莫耶却绕道要攻击小金山的背后,赤丁见了,不等杨易下命令就要出击,不料这一次杨易却叫住了他,刚刚抵达的五百带马步兵以及一千牧骑,还能够一起上山应付来自前方的攻击,赤丁则被闲置了。 面对契丹的正面进攻,辅佐杨易进行兵力调配者却是丁寒山,虽然他此行的主要任务本是进行军事地理情报的搜集,但在打防守战方面,眼下杨易麾下却没人及得上他。 小金山是戈壁上的一座突兀的石山,山上草木不生,但由于有许多崚嶒怪石,所以具有天然的掩护,士兵们躲在大石后面射箭,推动小石块砸下攻击犯到跟前的契丹军,山的两侧延绵而下,马匹无法轻易驰过,在两条可以跑马的山道上却都有唐军骑兵扼守,两条山道的两侧都有弓弩伺候,在过去的几天里契丹人都没能逼近。 但是今天,契丹人的进攻却明显不同了,这不止是由于军队数量的增加,在军队的气势上,也让丁寒山觉得今日契丹人对攻占小金山是势在必得。 本来,杨易麾下还有一支强劲的防守部队,丁寒山认为只要这支人马一开出来,立刻就能堵住两大山道,让契丹人丧失所有进攻的路径,但杨易显然却不准备启用。 丁寒山所认可的人刘黑虎这时正带着他的部下守候在小金山的背面,他们的背后就是大营以及泉水,由于赤丁的奋勇截击,前几日都没有大部队打到这附近,偶尔几条漏网之鱼也立刻被刘黑虎吃掉。 杨涿不断派人从高处将瞭望的情况报知这一部陌刀战斧部队,听着后面的攻防战打得越来越热闹,陌刀战士与战斧将士个个都心痒难受。 “刘将军,那支攻击我们背后的契丹骑兵快到了” “还有多远” “还有八里左右” 八里,那可是转瞬即到的距离。 陌刀战斧部一千六百人都兴奋了起来,他们在小金山这么久,唯有的战绩就是上山推推石头,甚至就在山后面喂羊、挤奶。尽管刘黑虎在新碎叶城时也养过羊,但作为新任的中郎将还在帮忙牧羊,部下们就觉得很是古怪。 而现在,那些羊群就在他们前面,在小金山后的草场是吃草,如果述律者莫耶要进攻小金山背后的大营,也必须先冲过羊群再说。 八里的距离其实甚短,但述律者莫耶却变得异常谨慎,这是因为他发现一路上都没有遇到拦截连赤丁的拦截都没有。 “会不会是陷阱呢”他马上想到了这一点,但看看后路没有被截断,想想这个战术本来就是自己定下的,他没有让部队在没有遇到任何不利情况之下退回,只是在继续前进中显得更加小心。 “望见敌军大营了,国舅爷” 述律者莫耶等了那人一眼,他可不喜欢这个称呼。 不过敌军的大营确实已经在望,小金山的东面在契丹军的攻击下硝烟滚滚,西面的军营却一片平静,甚至还有一群群正在吃草的羊儿,让述律者莫耶有一种一山隔着两个世界的感慨。 可是,唐军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发动截击这一点述律者莫耶想不明白,阻碍他前进脚步的,不是别的,正是这种犹豫的心理。 “呼呼哗哗”的声音从山的那边传来,杀声越过一座数百步却还能够传到,可以想见小金山的那头战况有多么激烈,这时副将说道:“将军,我军已经对唐人发起攻击,这次我军攻势大不相同,而且有耶律勒泰古将军在那边冲锋指挥,大概唐人已经被打得分不出手来了吧。” 被打得腾不出手来这倒也是一个解释,只不过对这个解释述律者莫耶还是不能完全接受,陷阱的可能依然存在。 “不用太急,给我慢慢逼近。” 不能够给唐人一点设置陷阱的机会 “赤丁”杨易道:“给你八百牧骑,去拦截那支来攻击我们背后的人马,许败不许胜。” 赤丁啊了一声,许败不许胜这样的命令他以前可从没听过,不过看看大营附近的一千多名陌刀战斧手,他明白了。 “将军,他们终于出动了”述律者莫耶的副将叫道:“他们终于来拦截了” 小金山脚下,有将近一千骑兵飞驰逼近,似乎有些匆忙慌乱地赶了来意图拦截述律者莫耶,那也正是述律者莫耶很熟悉的一支骑兵,前几日阻截契丹迂回部队的都是这支队伍,尽管比前两天少了几百人,但述律者莫耶还是马上就认出了他们。 “看来他们果然是兵力缺乏。” 前后夹击战术,打的就是要让敌人前后无法兼顾现在看来,应该是这个战术发挥了作用。 述律者莫耶终于下达了命令:“冲垮他们” 他带来的部队有两千人,命令下达之后先有五百人冲了出去 刚才长达十余里的一段慢跑,既是述律者莫耶稣的谨慎,同时也为契丹军的战马养足了马力,这一冲锋,五百人就如同一把刚刚出鞘的刀,契丹骑兵的战斗力不在天策唐骑之下,赤丁的牧骑和唐军正规军相比却还有老长的一段距离,兼且经过这数日的磨斗,这时候这一部牧骑早已打得没掉了锐气,两支部队一接锋,虽然赤丁麾下人数多出三百,却是一接锋就被冲垮,八百人几乎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在契丹骑兵的冲击下惊慌乱逃。 赤丁心中吃惊,暗道:“这支军队,可比这几日遇到的都要强劲得多。”所谓“许败不许胜”,都不用假装战败了,只是收合核心部队,且战且退,这样的败退是真的败退,既掩饰不了,也假装不了。 述律者莫耶看到这里,再不犹豫,笑道:“唐人技仅如此”他拔出镔刀来,呼喝道:“给我冲冲垮他们的阵势,烧掉他们的营帐,掳掠他们的羊群” 千余契丹将士齐声响应,欢呼着向唐军营帐冲来。 这一带的地势并不平坦,杨易故意布成的营帐围绕着泉水,起起伏伏地散列在各处,而营帐中间的羊群又称为了契丹骑士冲锋的障碍,他们没法跑快,尽管如此,他们那强劲的单兵作战能力还是让人感到惊讶。 契丹骑兵本身的感觉也是如此,击败赤丁所带领的八百牧骑以后,他们顺利冲进了唐军的营群,来到了泉水、营帐之间,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营帐的后面布列着一千多名将士。 “小心,是伏兵” 有个契丹将领叫道。 但他的这一声警戒换来的却是同袍的齐声耻笑连述律者莫耶也笑了起来。 眼前的一千多人,连马都没有,怎么打仗呢 这时候,小金山东面的喊杀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述律者莫耶仿佛见到自己击垮小金山后防,突到东面和耶律勒泰古会合时的场景 契丹人大笑地冲了过去,述律大笑道:“冲冲过去” 彻底的胜利,眼看是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 虽然眼前还有一千多人拦着,可是对拥有两千契丹骑兵的述律者莫耶来说,这一千多人也不过如草芥一般,等着自己去践踏而已 但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其实却是唐军步兵阵中精锐中的精锐,一千六百名陌刀战斧手,分成八组,每组两百人,一千六百人陌刀都倒拖于地战斧都顿于身后。 一千六百人,没有一个新手,在二千多名骑兵奔驰而来的时候,这些人稳稳站在当地,连眼睫毛都没动一下。至于他们的双脚,更像是铸在地面上的两根铁柱在述律者莫耶将他们视若草芥的同时,刘黑虎也将奔驰而来的这群骑兵看做一堆颤动的肉团 两千骑兵而已,算得了什么当初几万骑迎面冲来的场面也见得多了 得得,得得 崎岖的地面,让骑兵来势无法快捷,他们狰狞着面目,微微弯腰,显然是准备以俯身刀斩之势斩杀刘黑虎和他们的部下在以往的不知多少次,他们也是如此斩杀汉家步兵的。 可惜,他们这次遇到的是陌刀战斧部 由于地形限制让契丹骑兵无法全速驰骋,所以一千六百人也并非结成密集阵型,而是依照地势排列得宛若长蛇,刘黑虎甚至没有发出齐声动手的命令,而只是喝道:“准备动手” 他的这一声厉喝,竟让全场听得清清楚楚 述律者莫耶听到了这一声大喝以后心头微震,隐隐冒出了一丝不安:“这一千多人,只怕不是普通步兵。” 但这时已经太迟了,他和刘黑虎之间只差七八步,这七八步的距离虽然有时间让他勒马,但他却没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怯战 他终于相信自己必然能够战胜对方,冷笑一声冲了过去,恰好,他迎上的是刘黑虎 双脚钩紧马镫,在马背上熟悉地俯身,镔刀拦腰斩来 对一个骑士来说,这已经是相当娴熟的武艺了,如果对付的是一个普通的步兵,这一招足以克制住了对方,然而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天策唐军中威名仅次于奚胜的陌刀将 一片雪亮的光芒闪动,述律者莫耶只觉得腰部一凉跟着便是附近部属近乎惨叫的惊呼:“将军” 在他的头部着地的时候,他甚至还能看到自己的下半身系在马背上,继续冲出了十余步 “这是怎么回事”述律者莫耶心想。 在他丧失思考力的一刹那,一只大脚踩住了他落于泥土中的头颅,放声狂笑:“哼哼,这就是契丹人给我宰光他们”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二章 威动漠北 营帐、羊群、泉水以及崎岖的地面,让小金山后面的地形无法快速奔驰,刀光如雪,风轮一般劈砍着闯入这片地面的契丹骑兵,杨易让陌刀战斧步兵在这个地区迎敌,本来就是算好了种种条件比较有利,述律者莫耶却没料到他们在这里遇到的乃是整个西域最强悍的步兵,在这个领域内,契丹骑兵的兵种被克制住了,而连杨易也出乎意料的是,敌军的主将竟然在第一个回合便死在刘黑虎的倒下,契丹军望见主帅被当场腰斩全都慌了,全军上下不但士气大受打击,而且阵势也为之混乱,局面登时变成一边倒。 刘黑虎身边有三个手持短矛与盾牌的护卫兵,见到述律者莫耶落马跳了过去,一刀斩下他的头颅,述律者莫耶的亲兵惊呼着冲上来要抢夺尸体,有几个叫道:“将军”有几个叫道:“国舅爷” 他们有两个说的乃是契丹话,有两个说的是回纥话,唐军有听得懂的将士欢呼高叫:“是国舅我们杀的是契丹的国舅爷大人物啊” 一千六百名陌刀战斧将士闻言齐声欢呼,都叫了起来:“杀了契丹的国舅了,杀了契丹的国舅了” 刘黑虎从述律者莫耶的服饰、兵器与战马装备中也看出了对方是个贵人,却也没想到竟然是契丹的国舅,哈哈大笑,命护卫兵用长矛将述律者莫耶的头颅连同头盔高高擎起,他自己却手挥陌刀继续杀敌,刀光到处马挫人亡,端的是威不可当 离得较远没看见刚才述律者莫耶被腰斩那情形的契丹人,这时听到唐军的欢呼,看见述律者莫耶的首级也都明白了,全军望见无不胆寒,陌刀战斧滚滚而上,没有多久契丹骑兵便伤亡惨重。 述律者莫耶的副将见状,情知不敌,勒兵后退,刘黑虎集阵逼来,契丹人看见那如同墙壁般的刀光心中都感骇然,许多人便想起了回纥人曾说过的话来,心道:“那就是唐军的陌刀阵看来北庭回纥没说大话,唐人的陌刀阵果然厉害” 述律者莫耶心中暗暗叫苦:“唐人竟然在这里埋伏了这陌刀阵,这一番真是倒霉到家了”自觉不敌,招呼了残存兵马逃走。契丹骑兵在陌刀阵前短兵相接早已大感吃力,一听到撤退如蒙大赦,千余人落荒而逃。 这时候,陌刀阵那个无解的缺点暴露了出来:有力克胜,无法追敌 杨涿在小金山半坡望见,急得对杨易道:“大哥我去追他”他这个营乃是机动力量,停在半坡,连上山防卫都不曾。在他之前,赤丁早已收拾残余牧骑,追着契丹骑兵的尾巴而去,他所部还能上马作战的只剩下三四百人,但述律者莫耶的部众已经丧失战意,但听后面马蹄声追近便只想着逃跑,根本就没敢回马作战。 杨易却没理会杨涿的请求,他注目于全局,眼看契丹向后夹击的士兵败逃,当即下令:“全军上马,准备突击”他却不准备追败,而是要向前创造新的胜利 小金山上下齐声欢呼,纷纷应答鹰扬部骑兵岂是坐守者哉等着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三千余骑翻上马背,从两条山道杀出,杨易横槊冲在最前,契丹方面的将领眼看山上弓弩渐弱,本来正怯怯暗喜,不想唐军忽然冲了出来,威势之猛是之前数日所未见 耶律勒泰古惊疑之际指挥士兵冲上迎敌,杨易不仅在战略上拥有独到的眼光,在临阵之际的战斗指挥在全军之中也属罕见,冲出山道之后注意到有一部人马未战先动,马上冲了过去,这一部人马却是北庭回纥的旧部,虽经过契丹人的整编,对天策唐军的畏惧犹存心底,其中有人望见了杨易的旗号惊呼:“是唐军中的鹰扬将军”不少人未曾接敌就有些心虚。 首批抵达小金山的契丹兵马,以述律者莫耶所部最强,耶律勒泰古所部次之,至于北庭回纥旧部则相对弱了许多,带上他们主要是考虑到这一批人熟悉本土地形,可以在初期起到向导作用以及在长期作战时发挥种种本土优势。 而从小金山冲出来的三千铁骑却是天策唐军中骑兵中的精锐,攻坚破敌之力在唐军各部之中首屈一指这时接锋之下,杨易左右冲突,所到之处挡者披靡,鹰扬骑兵冲动这一部人马之后,又驱赶着向余部杀来,耶律勒泰古暗惊道:“这一部人马,比去年遇到的唐军又强了几分” 他咬牙挥兵阻截,这一部人马倒也甚强,但比起鹰扬骑兵来仍然颇有不如,且刚才久攻无功,士气已经到“再而衰”阶段,鹰扬骑兵却是憋了好几天的气,今日才得以畅快地下战场,人如虎,马如龙,杀入敌阵之中驰骋纵横,人人都像无比饥渴一般猎杀胡骑 就在双方交战到白热化时,鹰扬骑兵后面陌刀阵开出作为骑兵的殿军,刚才在小金山的背后,刘黑虎下令手下将陌刀倒拖示弱,这时却一开始就高举陌刀战斧,在日光之下闪闪示威 “那是什么”耶律勒泰古被刀光耀到眼睛后,猛地想起回纥人所描述的焉耆一战来,叫道:“莫非是唐军的陌刀战斧阵传言此阵最克轻骑,可别让他们靠近了。” 刀斧兵踏步而来,齐踏的脚步声所产生的震撼竟然比万蹄乱踏更加震撼人心这支重步兵尚未投入战场,但所带来的威慑力却已经为同袍大壮气势,契丹人望见则皆心慌 耶律勒泰古心道:“原本以为唐军只是放了一部偏师在这里,没想到却是埋伏了两支劲旅今天这一战看来难以取胜了却不知道者莫耶那边怎么样了,若想扭转战局,就看他在唐军背后夹击的成败了。” 就在耶律勒泰犹疑的这一刻,忽有眼尖的士兵叫道:“国舅爷,国舅爷” “什么” “国舅爷的首级” 耶律勒泰古如遭天雷轰顶适才他还想着依赖述律者莫耶所部来扭转局面,现在却亲眼看见了述律者莫耶的头颅就被举在阵前主将都死了,那一部人马还用说吗 数千人口耳相传,一起望过去,果然见到述律者莫耶的首级被杨涿高高挑着,唐军中数十个学会契丹话的士兵齐声高叫:“全歼契丹,活捉主将,全歼契丹,活捉主将” 这时耶律勒泰古才注意到那一千多明晃晃的陌刀与战斧并非雪白一片,而是大部分都染上了血迹,他心中登时浮现出述律者莫耶遭遇这部传说中的唐军刀阵饮血阵前的惨烈场景,心中不由得一寒,却听不远处杀声大作,竟是杨易已经杀到了十余步外,至此耶律勒泰古已无迎敌的勇气,叫道:“走”引兵撤退。 契丹主将已死,威望次之的大将一退,阵线登时全崩,杨易挥槊而进,马不停蹄地追杀过去,后面赤丁带着牧骑收缴战果、俘虏,唐军追出两天两夜,追出六百余里,这六百余里沿途都有契丹的后续部队,望见前军败退也跟着惊慌败逃,不逃的也阵势松动,杨易见一军,破一军,见一营,烧一营,沿途撂下上千漠北骑士的尸体,俘虏得战俘千余人,战马三千匹,直追到金山山脉附近,长途快速追袭,队伍必然拉开,这时杨易周围只剩下二百多人,望望后面那座大营怕是有近万大军,杨易扬槊冲到营寨之前,耶律勒泰古入营之后喘息未定,此营主将莫测高深,竟然不敢出寨迎敌契丹立国数十年,气势被压到如此地步从所未有 杨易在营寨前冷笑了三声,拖槊而回,一路收整兵马,仍回小金山,他从战俘口中探知那日刘黑虎所杀胡将的身份,述律者莫耶的尸体已被劈成三段,杨易便命人将被腰斩了的尸体拼整,穿好战甲,用石灰包好了,头颅送往后方请功,尸身却派了十几个战俘,让他们送回漠北去。 那十几个战俘带了这具没有头颅的尸体,一路东归,在半路上就遇上了耶律朔古的大军,耶律朔古掀开包裹尸身的马革,双手颤抖,牙齿打战道:“我与者莫耶一正一副,西征讨伐唐人,现在甫一接战,者莫耶就已经兵败阵亡,却叫我如何回去向太后交代” 诸将又惊又怒又恨,同时又带着十二分的恐惧这恐惧既是对杨易的敬畏,更是害怕述律平的降罪 耶律朔古顿足怒道:“你们说,该怎么办” 诸将纷纷叫道:“马上挥师西进,踏平北庭,为国舅爷报仇” 耶律朔古脸上阴晴不定,耶律勒泰古道:“详稳,这事得慎重我们本来以为唐军就算扼守边疆,一开始也只是偏师,没想到却是对方的方面主将在第一时间就亲自到了最前线。这个杨易在唐军之中威名不小,去年一把火烧尽北庭的慕容春华也只是他的副将。而且从小金山一战看来,唐军最精锐的骑兵与步兵都到达了双方精锐对精锐,我们未必就能取胜。” 小金山只是杨易临时起的名字,但通过被释放回来的俘虏口中契丹人也就知道了这个名字并接受了。 耶律朔古冷冷道:“唐军最精锐的骑兵你是亲身见识过的了,比我契丹铁骑如何” 耶律勒泰古低着头半晌,才说道:“以杨易所率领的骑兵来说,不在我契丹腹心部之下。” 契丹诸将闻言无不动容,契丹腹心部亦即皮室军乃是契丹队最强的精锐部队,以往不知多少次大战,契丹都是赖此军取得攻坚破锐的胜利关键,之前契丹诸将也多听北庭回纥人说唐军有多厉害,但在他们听来,就像城里的首富听一个乡巴佬炫耀其村长如何如何有钱,心里在轻蔑之余并不很当做一回事,败回漠北的浮屠城契丹驻军说唐军很强,漠北骑士也不肯深信,认为他们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败绩而夸大其词。 但耶律勒泰古本人却就是皮室军出身,深知皮室军的战斗力,他既说鹰扬骑兵不在皮室军之下,而眼下又刚刚发生述律者莫耶兵败战死之事情,契丹诸将至此不敢不信。 耶律朔古道:“勒泰古,若按你的说法,我们却该怎么办” 耶律勒泰古心中虽打了退堂鼓,却哪里敢直言临战怯敌,不但主将随时可以将他推出去斩了,而且传出去也会被漠北的豪杰看不起 好歹他久驻在外,去年又经历过失败困顿,心思磨练得柔圆了许多,当下说道:“这次是唐军的鹰扬上将亲自来迎敌,局部战我们未必占得到便宜,若是以军力对耗的话,我军大部队四万有余,真的投入野战绝不会输给对方。但我们既能增兵,对方也同样可以从北庭、高昌、伊州增派兵马,他们的补给又比我们容易” 耶律朔古喝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一句话说清楚它” 耶律勒泰古硬着头皮,道:“如果我军不能在两个月内突破小金山进入北庭草原,一旦粮草无以为继,接下来只怕就凶多吉少了” 耶律朔古喝道:“你是要我们撤退么” 他这一声厉喝端的是声色俱厉,耶律勒泰古全身发抖,竟不敢开口了,耶律朔古冷冷从主将脸上扫过,最后落在耶律勒泰古脸上,道:“你是我契丹派驻北庭的将领,小金山一战又是你亲眼目睹,若太后问起战况,没人会比你清楚者莫耶的尸首,就由你亲自带回去见太后” 耶律勒泰古一听竟而双腿发软,耶律朔古的这个命令,竟比让他上阵送死还要恐怖,诸将也忍不住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耶律朔古道:“你现在就出发,一路上用马匹接力,限一个月内送抵太后帐前,迟得一日,军法论处” 耶律勒泰古颤抖着答应了,赶紧带了述律者莫耶的尸体出发,耶律朔古道:“出发兵发小金山我倒要会一会这个杨易究竟有多厉害” 耶律朔古的这个决定虽然刚断强硬,却还是没法完全掩盖契丹在小金山兵败的事实,述律者莫耶尸体东运是速度虽快,但战败的消息却传得更快 漠北诸部闻得契丹兵败、国舅身死无不震动。 “汉家得西域,则断漠北一臂” 匈奴与突厥曾经遭受的厄运,会再一次在契丹人头顶将领么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三章 藩镇的外援 耶律朔古已经不是战场上的愣头青,年轻的时候作战勇猛,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但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早变得老辣非凡,他的外表像刀,内里却自有一份不下于中原政治家的圆滑,去年冬天他既能够果断东还,这次自然不会真的被激怒而鲁莽。 他虽仍然派遣部队上前挑战,但四万多人的大军却没有尽数涌到缺乏水源与补给的小金山前面,而是分驻各地,寻找有水草处驻扎以减少粮食虚耗,耶律朔古甚至命令后来的部队无需动身。 杨易既取得大胜后即命军队沿着小金山南北数十里遍插军旗,他威名已经传开,契丹军望见他的旗帜以后都不敢轻犯。 耶律朔古在一个月内连续派遣部队进攻小金山,甚至派遣轻骑绕过小金山突入北庭草原,小金山以西千余里几乎全无人烟,契丹的孤军突入以后也未能给天策军治下百姓造成伤害,更别说劫掠到钱粮,如果他们全军侵入到北庭草原,那么就可以就地牧羊,但孤军突入却没法做到这一点,杨易又不是吃白饭的,怎么可能放着一伙带着羊群的骑兵越过所以最后这些孤军还是不得不恹恹退回。 同样的,杨易也数次组织骑兵突入契丹人的战线,但有利则进,无利则回,双方你插我一刀,我插你一刀,在小金山一带僵持不下,冲突无日不有,但双方却都没有组织决战的意思。 述律者莫耶的首级传到北轮台城,慕容春华不由得大喜,他马上就拟了三种文书:第一种,是向凉州方面与宁远方面报捷第二种,是传文丝绸之路,遍谕沿途商旅;第三种,是向三大友邦“报喜”。 丝绸之路上的商旅、部族听到消息,振奋之余又都说:“我就知道,天策军一听会赢的”境内汉民对天策政权的认同感大大增强,境内胡部则越发敬畏守法。 至于三大“友邦”,听说此事后的反应却各不同:萨曼人与天策政权的关系是基本对等,他们离得较远,感受到的冲击不大,只是循例向宁远方面派出使者祝贺而已;于阗与天策政权之间是半个友邦,半个依附,李圣天本人对契丹的强盛认识较深,何况杨易又是于阗的女婿,捷报传到的同时也传来了福安公主怀孕的喜讯,李圣天欢悦之余,听取了臣下的建策,派出了太子亲自前往凉州贺捷;至于岭西回纥的反应则微妙得多这支来自漠北的游牧民族比于阗更明白契丹的强大,而他们和天策军的“友邦”关系却是有名无实,恶邻之强,绝非他们所愿意见到,但阿尔斯兰却还是派了使者来报喜,但这个使者入境却显然是带着打探情报的目的。 三国使者还未出发,凉州城已经全城欢庆诸坊父老自发组织了庆贺大捷的酒会,又筹集了一批红绸美酒前来拜见张迈,请王爷带到前线犒赏军队。 张迈亲自接见了父老,连声道:“凉州百废待兴,大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战士们保家卫国,击退胡虏,这些乃是他们分内之事,怎么好让父老们破费。” 父老们垂泪道:“王爷啊,这几十年来,咱们只有让胡虏欺辱的份,北面让契丹打,西北让回纥打,西南让吐蕃打,东边的党项对咱们汉家百姓也没好气也就是出了王爷你,才能带领汉家子弟收服回纥、吐蕃,党项人听到王爷的威名也不敢欺侮我们了,多少胡儿争着改汉姓,说唐言,自称汉人,如今连契丹人都打败了,自安史之乱以后可有上百年我们没像今天这样扬眉吐气了这批美酒不算什么,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还请王爷一定要收下,代我们犒劳犒劳在前线奋勇作战的将士们” 张迈大喜,这才收了美酒,专程派人送往北庭犒赏有功将士这美酒本身虽不值得什么,从凉州万里迢迢运到前线,路费都超过美酒本身价值数倍了,但在两个多月后前线将士收到这份薄礼之后却无不感动,隔着数千里的军民不知不觉间多了一线似浅还深的感情牵连。 鲁嘉陵对张迈道:“小金山之战虽然只是边境冲突,但此胜却应该大加宣传,同时还应该派遣重臣为使者前往洛阳报捷。” 张迈明白他的心思,说道:“好,依你”便派张毅为使者出访洛阳。 鲁嘉陵又道:“此外,最近凉州似乎来了一细。” 张迈咦了一声,道:“奸细” “对。”鲁嘉陵道:“我天策军治下政治较为清明,而且地广人稀,又有分田之善政,所以这两个月来,开始有关中贫困百姓偷过边境到兰州入户。至于商人,进入境内的自然更多。” 天策军与后唐在开放榷场之后,彼此的边关政策各不相同。 天策军方面是鼓励后唐人口迁入,亦许后唐商人入境做生意,只要入境时到各州城有司衙门登记造册便可,没有登记、缺乏许可的人没法在城内购买土地房产,也没法入店住宿,而自觉登记造册者却可以得到各种好处:贫穷者有可能因此而得到低息租借农田牧场的机会,由于光明正大比偷偷摸摸能够得到更多的便利,有钱人在购置产业时既有可能得到某种福利,购置产业以后也可以得到官府的保护。所以中原百姓进入陇右便乐得登记,对入境者的管理似宽实严。 后唐方面则不同,后唐朝廷担心放任“陇民”入境内里会夹杂着奸细,所以命令边境衙门对入境者严加盘查,丝绸之路上的商人一般只能在狄道榷场交易,要想进入关中、洛阳较为困难,但“严抓”只是洛阳方面的政策,边境各州、各军的胥吏却常常收受贿赂后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西北的商人、僧侣之属入后唐境内的也为数不少,但通过官方渠道进入者少,通过灰色渠道进入则多,如此一来,官方反而无法详细掌握入境者的动态,因此后唐方面对入境者的管理似严实松。 边境基层的这些情况,李从珂不知道,张迈却很清楚,他点了点头,道:“我们每个月入境的人都有不少,你要关注的事情也多,怎么就能注意到这一伙奸细” 鲁嘉陵笑道:“若是商人做生意,一般会选在兰州金城,商人而能想到来凉州的,那便都是有远见、有眼光,知道要结交咱们天策军上层人物者。眼下像这样的商人,大多来自河西、安西,关中的富商肯迁入者一户都没有。所以那些入境之后就奔凉州来的,我们都会盯着因这些人多半另有图谋。李从珂那边,还有雄武、灵武等节度使应该都各自派有奸细,有不少其实都被我们监控住,但我也不敢说没有漏网之鱼,不过这伙人却有些特别。” “有什么特别” 鲁嘉陵道:“他们入城之后,一开始十分小心,一边打听情报,后来慢慢去和寺庙中的僧侣结交,并若有意若无意地接触一些能够接触到元帅你的高僧与大商家,这样的举动,又岂是鸡鸣狗盗、窃取情报者所为依我判断,这群人多半是有心要和我们搭上关系的,只是对我军内部局势不明,所以还在搜集情报。” 张迈沉吟着,问道:“可有打听到他们是哪里的人未” 鲁嘉陵道:“似乎来自河东。元帅,要不要接引他们来见或许这是伪唐境内某个节度使要和我们做什么交易呢。” “且别着急,”张迈道:“这事我们不必主动,咱们就当做不知道吧。” 鲁嘉陵答应了,便先下去安排张毅出使的事情。这次天策军派遣使者入洛报捷是有意郑重其事,张毅得到正使者的差使后心中也十分欣喜,他临行前对两个来送别的儿子道:“咱们还在沙州时,也是每年都有向中原派遣使者的打算,那时候哪里想去就能去而且去了也只是入贡,但大家若能作为使者也已经觉得十分荣耀了。而今日我之入洛,却是以分庭抗礼之邦前往,且是向中原天子报捷表面说是报捷,实际上却是示威此去非但是国之威风,更是家之荣光回想还在曹氏治下时,这样的事情连做梦都不敢想的。” 因是隆重行事,行程自然不可能很快,所以张毅的人还没到长安,唐军在北庭一带打败契丹一事早已传遍了半个中原杨易此战在杀敌、俘虏上都有不错的攻击,尤其击毙了契丹的国舅更是难能可贵这样的素材落到鲁嘉陵手里,他哪里还有不大吹特吹的道理而各地好事者更是乐于夸大其词,通过变文的宣传,到了兰州时已经变成杨易击败数万契丹大军,到了长安、洛阳时,已经变成鹰扬骑兵击溃契丹十万铁骑、威逼漠北汗庭了 由于后唐未与天策唐军有过正面接战,所以洛阳的文臣对契丹畏惧如虎,对天策军却都还没有畏惧感,等到这时候才心中暗惊,均想:“这天策军既然连契丹人都打败了还好当初没惹天策军,要是不然,今天灵武、雄武,非变成第二个卢龙、河东不可。” 冯道在人前不露声色,人后却带着忧虑之色,对亲家刘昫道:“不想陇右这支新军竟然如此强悍我们与他结盟,近几年边境虽会少了外患,但内忧却恐将加深。” 刘昫道:“为何这样说” 冯道叹道:“这些年来,契丹之所以为中原大患者,非因其兵力足以饮马河洛,而在于海内不断有藩镇附契丹以图谋不轨如今天策军如此强力地崛起,这些藩镇闻风而动,则西北又多了一个他可以去巴结的外援了契丹毕竟是胡人,这天策军却高举大唐旗号,我恐将来西北所带来的忧患,还将远在漠北之上”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四章 契丹的西顾之忧 李从珂并非傻瓜,冯道看到了的事情,他也看到了,和张迈的结盟,究竟是对还是错 原本,他是打算在稳住西线之后就立马着手进行对内部的整理,和天策军结盟共同对付契丹,就是希望在动手削弱藩镇的时候,契丹由于受到天策军的钳制而不敢轻易动手,可是现在,李从珂却又要考虑如果自己削藩而张迈介入怎么办 榷场的开放,对后唐与天策军来说是双赢的,尽管后唐这一边的贪墨比较严重,但李从珂仍然从中得到了大量的资财,数额之大远远超出他的预期要知道,跟后唐做生意的并不是天策军本身,天策军起到的是一个联系的作用,通过将丝绸之路中段打通,中原与葱岭以西的世界重新连接了起来,其所产生的商业动力可想而知。凉兰地区与关中地区首先受益,跟着关东诸州、巴蜀盆地都带动起来,甚至荆楚与江南也受到了触动。 李从珂起家于凤翔,对雍秦一带的掌控力较强,与西北通商,他得到的利益最多,他所忌惮的几个强藩得到的利益较少,如果用这一批钱继续加强对中央军队的武装,那么时间将是站在他这边的。 只是,李从珂有些急,他的年纪不小了,总是很希望能够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完结这一切 更何况削藩并不是终点,而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整合天下,第三步是外讨不服那是多么宏伟的大业啊,在削藩之后的路还很长远,所以,需要快 但是眼前的情况,却偏偏要求李从珂一定要沉住气。 在遥远的北方,一个向来很沉得住气的女人,这时候却没法在帐篷之中等待,她听到消息后赤足跑出帐篷,从马背上揭下沉甸甸的袋子,打开袋子,拨开石灰,见到了干瘪的尸体,尸体没有头颅,但她还是从胸腹上的疤痕认出了他的弟弟“者莫耶” 独臂的太后述律平身子晃了晃,她心狠毒辣,却不是一个无情的女人,只是她的自制力常常能够压制住那火山般的情感。 耶律德光从背后赶上来,要扶住他的母后却被述律平一把推开 “不用扶我”年老的太后站得挺直:“我还没老,我还没死不会就这么倒下的” “母后”耶律德光单膝跪下,唰的一下,草原上数千人都跪下了,这时已是暮春,青草长到了膝盖,营帐青草间的数千人没有一点声音,只有耶律德光道:“母后放心,舅父的仇,儿子一定会报我这就带兵,亲自杀入凉州,拿回舅父的头颅,要张迈给舅父陪葬” 啪的一声,耶律德光重重挨了一记耳光,述律指着他骂道:“皇帝你是皇帝了明明你不会去做的事情,不要说出口” 她按住了胸口,嘶声裂缝地叫道:“国族大事,容不得半点私情啊别说是你舅舅,就算是你的亲哥哥,也得让道甚至就是我,也得让道者莫耶,他是在战阵上被杀死的,没什么好恨的起来,起来,都给我站起来,别跪着了” 呼喝声中所有人才都站了起来,只有耶律勒泰古还匍匐在地上,将头埋在草里头。 “勒泰古,你也给我站起来,挺直了腰板跟我说,天策军,真有这么厉害么杨易,真有这么厉害么” 耶律勒泰古站了起来,勉强稳住双脚不颤抖,说道:“是。” “我听说天策军最厉害的骑兵,是张迈身边的龙骧军,杨易身边的鹰扬军,还有一个叫薛复的汗血骑兵团而最厉害的步兵,就是陌刀战斧阵你上次遇到的是哪一部者莫耶这次遇到的又是哪一部” “我上次遇到的,只是杨易的副将。”耶律勒泰古说道:“而者莫耶这次遇到的,是杨易的鹰扬军,还有一两千陌刀战斧军。” “那可是对方的两大精锐啊”述律平叫道:“那他为什么这么鲁莽地就闯进去” “这我们一开始没想到杨易会亲自来,也没想到唐人一来,就是最强的骑兵和步兵” “放屁”述律平骂道:“你们不知道,那你们打探过没有打探不到那你们试探过没有都还不知道对方的虚实,主将就已经冲上去了你们不是不能知道,你们根本就没准备去知道”他环顾在场的所有文臣武将,冷冷道:“谁来告诉我,我们契丹这些年为什么能够一统漠北漠南,为什么能够威震中原” 好久没人接口,一个小将道:“是因为我们契丹的骑兵所向无敌。” “放你的狗屁”述律平瞪着身前的年轻人,道:“所向无敌这种话,是对外面的人夸耀的,你们心里要是真存了这心思,那么离死就都不远了。今天我就来告诉你们一个真相” 她顿了顿,吞咽唾沫让自己的沙哑的喉咙顺起来,才道:“我们契丹能够强起来,是因为汉人弱下去了我们能够占有大唐安东都护府旧地,是趁着汉人自相残杀的空挡。我们能够占领漠北,是趁着回纥人衰微。有多少次的大战,你们真认为都是以强碰强么草原的勇士,敢挑战强者是好事,草原的军队,去和人家硬碰是傻瓜过去几十年里头,我们契丹人在天皇帝的带领下确实所向无敌,但你们难道认为,我们的骑兵可以在任何情况下都无敌吗在大多数的时候,我们都是寻到了对方的弱点,然后才出击了你们忘记了父辈的教训,有这样的败绩,活该,活该” 述律平将述律者莫耶的两截尸体一指,泪流满面地说道:“将他的尸体吊起来,让契丹所有人都看看,轻敌的下场” 一开始谁也不敢动手,直到耶律德光在旁边点了点头,才有两个皮室上前将耶律者莫耶的尸体绑上了旗杆。 “皇帝啊,儿子啊”述律平望着旗杆上弟弟的尸体。 “儿子在” “你要记住今天,你要记住你舅舅被分尸的模样”述律平道:“这是述律部的耻辱,更是契丹的耻辱,也是你的耻辱一个者莫耶,死不足惜一个北庭,弃不足惜但是漠北诸部却已经动摇了失去了漠北,我们契丹就会失去一切草原只能容纳一个强者,弱者只能成为奴隶”说到后来,她的语调已经变得很缓慢:“如何对付天策军,或许你要重新考虑了” “我们之前是低估了他们,”耶律德光道:“现在看来或许有必要先平西北,再定中原” “不可”汉臣韩延徽跨上一步,道:“西域远在数千里外,数千里远征,胜败难定,如今中原的形势极其微妙,如果我们举族拔营而西,就会削弱对卢龙与河东的掌控,若我们与天策军狼虎相争,李从珂一定会趁机削藩,一旦让他将中原藩镇削平,化成巨龙,那个时候,辽东、漠南都将不得安生。” 正当在为对付天策军的战略而产生分歧时,有一支人数不多的骑兵从北庭回纥的北部奔过,北庭地方广袤,杨易虽然掌控了北庭的战略要点,却并无法将数十万平方公里的地方控制得水泄不通,这队骑兵又比杨易还更加熟悉北庭的地形,趁着冬寒未解,竟从北部草原与山林之间的小路偷过,进入漠北,跟着又来到了耶律德光帐前。 以往西域的部族来到东方,朝贡也好,出使也好,总要准备好礼物,这队人马却没有什么礼物,甚至由于长途跋涉,身上的衣服都破烂褴褛,乍一看和一群乞丐差不多,但耶律德光听说了他们的来历以后,还是接见了他们。 他瞄着为首的一员将领,道:“你就是背叛毗伽的回纥将领葛览” 站在他面前的男子正是葛览,但他却并未畏缩,说道:“我是葛览。但我之所以离开毗伽,是因为他丧失了王者的资格我现在的可汗,是阿尔斯兰大汗” “那么,是阿尔斯兰派你来的” “是,”葛览道:“更确切点来说,是我向阿尔斯兰大汗请令,来见大契丹皇帝陛下的” “哼哼,”耶律德光道:“岭西回纥与我契丹没什么交情,阿尔斯兰让你来见我,为的是什么” “陛下何必明知故问,”葛览道:“为的,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张迈我是在小金山一战之前就出发的,不过小金山一战并不出我的意料,张迈他果然已经惹到契丹头上了。” 耶律德光眉头一皱,韩延徽喝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葛览道:“张迈是一头永远吃不饱的野兽吃了怛罗斯后,盯上疏勒,吃掉疏勒以后,盯上龟兹,吃掉龟兹以后盯上高昌,吃掉了整个安西以后,就盯上了河西,现在河西也被他吃下了。现在拦在他面前,就只剩下契丹了” 韩延徽哈哈一笑:“你少拿我们契丹与西域那些小国相提并论” 葛览道:“萨图克、骨咄、毗伽、曹议金、狄银这些人以前,也都说过同样的话。” 韩延徽脸色微变,耶律德光却拦住了他,问道:“不用动说辞了,直接讲吧,阿尔斯兰让你来干什么” “大汗希望能与陛下联手,”葛览道:“东西夹击,平分北庭”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五章 练新兵 韩延徽从大帐出来,神色凝重,一群少年刚好策马驰近,见到了他一起在马上行礼,这群少年之中有一个面如冠玉、五官秀雅,与其他少年的粗犷完全不同,即便穿着胡人的服装,也一眼看得出乃是个汉家少年。 其他人行礼过后自行离去,只有这个少年跳下坐骑,牵着马跟着韩延徽走入草原深处。 “父亲,出什么事情了么”这个少年叫韩德枢,乃是韩延徽的儿子,自幼有天才之誉,淹通诗书,深得耶律德光的喜爱,甚至夸之为“国之宝也”。他年纪虽小,却已经有观颜察色的本事,看到父亲的神情就猜测可能出了大事。 韩延徽道:“来到草原,不觉已经很多、很多年了。”话声中带着悠长的叹息。 “父亲,你又想家了么”韩德枢问道。 “家” 不知不觉中,韩延徽竟然望向了南方。 当初他作为中原的使者出使契丹,却被耶律阿保机强行留下正因为契丹人有这样的野蛮习惯,才使得当初范质在进入兰州的时候惴惴不安。当其时也,不投降,重则受死,轻则被囚禁虐待,韩延徽没有苏武那样的气节,在耶律阿保机先硬后软、软硬兼施之下终于投降,成了契丹的重臣,与闻军政大事,契丹能有今日的辉煌,韩延徽在制度设计与政务执行方面有着很大的功劳。 可是即便得到如此重用,他的心却还向着中原,草原的生活他不习惯,契丹军事上虽然强盛,文化上终究只是夷狄,哪怕居住了好几年,韩延徽依然不能忘记中原的水土乡情,更不能忘记家乡的老母亲。 终于有一次他借故逃回了后唐,可惜回去后的他并没有得到重用,更在中原结了一个仇家,为了避祸他再次亡命出塞,耶律阿保机竟然没有计较他的逃亡,仍然委以重任,这种知遇让韩延徽不能不产生感激,再说在中原没法得到的富贵与权势,他却在这里得到了 既然如此,还回去干什么呢 这个念头盘踞在他心里已经很久,甚至代替了他心目中因读圣贤书而具有的华夷之辨,可是今天,不知为何,他忽然又生出了怀土之意。 “西北出了个大人物”韩延徽说。 “大人物”韩德枢道:“父亲是说张迈” “对”韩延徽道:“半个月前,细作刚刚传回了一本安西唐军长征变文那正是张迈起家的经过,我已经细细读过了。” “啊”韩德枢乃是契丹境内第一才子,听了心动起来,很想读读他早就听过名字的这篇变文。 “如果这篇变文不是真的,如何解释张迈在短短数年之内横扫西北,声威波及中原、漠北如果这篇变文是真的”韩延徽竟然仰天而嘘:“为何这样的英雄,不诞生在中原,不出现于二十年前” 韩德枢看着乃父的失态也有些发怔,他长于塞外,对中原没有他父亲那样深厚的故乡之念,但也从乃父的这一声长叹中琢磨出了一些味道来:“父亲,你该不会又想家了吧” 家 韩延徽悚然动容,回过神来,但随即大摇其头 家 自己的家,不已经安在塞外了么 如今已经回不去了,如果说第一次逃回中原时,他还能以无奈推卸同胞对他的指责,那么现在就再不可能回去了,契丹国境以外的所有汉人都绝对容不得他这个当代第一号汉奸后路已经堵上,他还有他子孙唯一的出路,就是辅佐契丹一直到称雄天下 是的,只有如此了 “如今不但陇右出事,连漠北也受到了震荡。”韩延徽将刚才大帐内葛览来使的事情简略跟儿子说了。 韩德枢年纪虽小却颇有见识,道:“漠北震动不过应该没事吧,天策军的事情我也听说过,那个杨易就算再强,但能守住北庭已经算不容易了,要想突入漠北,我想他们还没这个实力。” “你错了”韩延徽说。 “错了”韩德枢道:“难道天策军的实力,比我们所知中的还要强” 韩延徽却继续摇头:“我说你错了,不是说这个,而是”他转身朝向西北那里正是漠北的方向:“而是说你对形势的判断错了。杨易只是天策军的一部,按理说是无法进入漠北的,就算进入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占领,可是你要知道,对契丹来说,杨易不需要进入,只要是他能够震动漠北,就已经是很麻烦的事情了。” 韩德枢终究年幼,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显得有些困惑。 韩延徽拉着儿子走得更深入些,说道:“长城之外,胡族强落,以地望而分有两大块一是漠北系,一是东胡系。漠北一系极其刚强野蛮,东胡一系则野蛮中带着柔巧,契丹兴起之地,刚好在漠北、东胡之间的潢水之滨,论起派系,则其实源出东胡,西征而有漠北,常居潢水而左抱安东,右揽大漠,其汗帐所在,并不设于漠北汗庭牙帐旧地,故而漠北诸部虽朝东拱服,而这种臣服却在内心深处带着不甘,如果西面再出现一个强者展现出能够挑战契丹的威力,那么” 韩德枢惊道:“难道他们会因此而叛变” “那倒还不至于,”韩延徽道:“不过因此而产生观望心态,却是会的。” “那么陛下他” “陛下他需要一场胜利,一场对天策军的大胜”韩延徽道:“否则的话,将会助长这种心态的蔓延” 仲春到来了。 这时候,李从珂派出的使者正行走在前往凉州的路上。 一年之内,竟有两次使者往来,这种亲密程度让河东、卢龙诸藩镇都感到诧异。 更何况,这次的使团意义尤其非凡李从珂竟是允许了张迈的建议,互派常驻使者天策军方面派出了海印,驻洛阳,而后唐方面则派出了范质,驻凉州。 范质还没回到洛阳,在关中就接到了委任,这次他在接到圣旨之后却没有了第一次接到命令时的不安,因为他已经了解了天策军的运作这个诞生于西北的政权,其上层建筑的文明程度其实还在后唐之上,对于这一点范质口上虽然不肯承认,但心里却是很明白的。 第二次踏入凉州的时候,姑臧草原的天空,明净得似乎能够净化人类心中的渣滓。 河西的春天,来得比北庭更早一些,这里的气温回暖得更快,青草也茂盛得更快。姑臧草原则是整个凉州境内最早熟的草场,这个占地多达五万亩的草地,这时却已经成了一座没有篱笆也没有房屋的军营 从草原的这一端,到草原的那一端,有姑臧河纵流而过,九千名应征而来的士兵站在这片土地上,每个人身边都牵着一匹无鞍的烈马,等候着张迈的到来。 这九千人,是河西新军的第一批新兵,征兵的进度,比张迈预想之中要快得多,丝绸之路开通了,行进在凉兰道上的财富虽然比天策军到达之前多出百倍,可由于天策军官方的严厉打击,做强盗已经没有前途了。而放牧与种田,却又不足以满足大多数武野惯了的河西后生。 这时候,天策军招兵的消息传了出来,自天策军进入凉兰地区以来,这支军队所展现的不仅仅是明晃晃的兵刃、整整齐齐的军装,更有横行河西所向无敌的威风,此外,还有赈济贫苦的仁义更有解放农奴、分派田地的德政 那天,当来自鄯州弘德寺的宗晦大师准备回去的时候,张迈跟他说了自己准备在河西征集新兵的事情,并向他请教怎么样才能吸引得凉兰诸州的年轻人参与时,已经八十九岁了的宗晦呵呵一笑,道:“元帅,你准备怎么办呢” 当时张迈道:“人最大的动力,是利益,我想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告诉他们加入天策军会得到多少饷银。可是不瞒大师说,加入天策军其实首先能得到的不是金钱,他们首先要面对的将是一场辛苦到如下地狱的训练。因此我虽有心招募新兵,却怕凉兰诸州的后生们不肯响应。” 宗晦道:“你可知道,天策军如今在凉兰诸州贫民之中是什么样的印象” 张迈道:“请大师指点。” 宗晦道:“说实在,当日见元帅在天宁寺说出那样强硬的言语,我其实还真有些担心,怕自己看错了人,但过了这个冬天,我就完全放心了,我的德业,将会因为辅佐元帅而精进,而不是因为帮助元帅而堕落。元帅可知道,现在凉兰诸州,不止是震于天策军之威,而且更服膺天策军之德。就连我佛门中人,也无不赞颂天策军以军士之身,而行菩萨之行。天策军有如此大功,如此大德,只要令旗一立,何恐河西健儿不至” 张迈当时只是笑笑而已,但不久便从鲁嘉陵口中知道,河西佛门之中开始出现一种传言,大意是说加入天策军,乃是顺赞天威,能增三世功德。与此同时,郑渭也发出了诏令,凡参军而被录用者,可以在凉州、兰州与肃州,可得到永业田二十亩,另得赞军田二十亩,赞军田在伍免租,退伍而还,牧民入伍,全家免其赋税,入伍满十年,其家免赋二十年。 在这多管齐下之下,河西各族的士兵踊跃投军,在短短一个月内,就搜得连郭师庸与奚胜都甚为满意的大量兵源,而眼下这九千人,便是经过层层挑选后合格的第一批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六章 上下同欲 对于这次的新军,张迈表现得相当上心,新兵训练的第一个月,他搬进了姑臧草原的军营长住,将对这批新兵的训练当做了头等大事,其他政务、外交都靠后,甚至就是对有身孕在身的福安的思念也暂时忍住了。 九千新兵一个个都是来自凉兰甘鄯各地的愣头小伙子,像他们这个年龄,思想其实并不是很清晰,为什么参加天策军呢 有一些很现实,就是为了帮补家里,为了得到那二十亩的永业田和二十亩的赞军田,或者是为了让家里免除赋税;有一些很冲动,是在安西唐军长征变文的影响下,产生了建功立业的梦想与冲动;有一些很虔诚,是由于自家得到了天策军的帮助从一个农奴翻身成了一个自由农,又听寺庙里的大和尚说参加天策军其实也是一种修行,怀着感恩的心加入了;还有一些是野性,让他们务农他们不干,让他们忍耐放牧的贫苦他们不愿意,随着河西治安越来越好,强盗这份职业也变得没有了前途,所以这部分只懂得玩命的人便将入伍当做了最后的选择;更有一些根本就懵懵懂懂,连自己为什么要参加天策军都不知道,只是见许多人都往募军旗下涌,他也过去了,然后经过测试体格过关,便进来了。 为什么而进来,九千人各不相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对新军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听说了没,今天元帅会到啊。” “是啊,当然听说了” “不知道元帅长什么样子。” “肯定是身高一丈,腰围八尺,手脚壮得像铁,听说连老虎都能撕裂呢。” “嘿嘿,变文里头,可不是这么讲的。变文里头说,元帅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那种话你也信。元帅肯定很高大威名,不然怎么可能横扫万里,见谁灭谁” “全都给我住口当这里是菜市啊” 这次新兵的基层教官,全部都是安西军时期的有过战功的老兵,为了训练这九千人,足足调了九百名老兵来伺候他们,每个老兵管着一个火,再从新兵里头挑出最厉害的一个来做副火长。这些老兵千里万里地杀到凉州来,身上自然而然就带着一股慑人的杀气,他们身上的刀疤就是强者的明证,愣头青们尽管大多数在入伍之前都天不服地不服,在入伍之后,被老兵们修理了一个晚上后也都服服帖帖起来了。 入伍后正式集结的第一天,九千人站成了九十列,每列百人,在姑臧草原,这样一个方阵不过是豆腐大的一块而已。兵司有曹没有发下武器来,只是每一个人发了一匹烈马,一套统一的棉布衣,虽然已经入春,天气却偶尔返寒,尤其是在河西,端午没过天气随时都有可能会变得很冷,但棉衣却显得有些单薄没有袖子,半个肩膀以及胸口都露了出来即古时称裲裆,近来开始有人叫做“背心”,完全是夏装嘛。只是在这个竞勇争胜、热火朝天的军营里,有哪个小伙子好意思在众人面前的瑟一下 许多新兵在很多年后仍然记得这一天,当他们听说“大元帅到”时,尽管已经在官长的喝令下站齐了,可站得很正之后,还是忍不住耸脑袋斜眼睛,要看看那位传说中的龙骧元帅长的什么样子。 这那第一次的全体集结,副总教郭师庸、步兵总教奚胜、骑兵总教石拔以及骑射左教官卫飞、骑射右教官郭漳,军情教官安六,军律督导安九,全都到了,后面还跟着数十名将领,个个都是曾在沙场上立下赫赫威名、震慑敌胆的人物都是许多新兵所仰慕的对象。 许多人新兵都记得,当数十人骑马奔了过来时,周围的许多人都楞了眼,他们本来以为威震西北的,在这个凉寒初暖的季节多半会披裘袍、传丝缎、戴金盔,没想到张迈也同样穿着一件背心,只是各个品阶的武将在胸前绣上不同的纹路以作区别。 那天张迈登上将台,对着他们说了一番训示,那番训话很短,但那铿锵有力的声音却比言语本身更加让人印象深刻。新兵们听到张迈对他们说,他们这一批士兵是与众不同的,与河西土豪们的私兵不同,与后唐王朝的官兵不同,更与契丹人的胡骑不同:“土豪们募集私兵是为了保护藩主的私产,李从珂征募官兵是为了保护他自己的皇帝宝座,契丹组建皮室军是为了契丹的王族,要蹂躏其它的民族与部落来供养契丹人的穷奢极欲但你们不是,你们手里的横刀要保护的,不是我张迈,而是我们正在建立的这个要让百姓生活得更好的制度,也就是说,你们要保护的,是你们的家园,你们的家人,还有你们自己” 张元帅说话时充满了振奋人心的力量,许多士兵其实并不能很深刻地理解张元帅话里头的意思,却也被他充满激情的语音调动了起来,并且记住了张元帅重复又重复的一句训示:“我们和别的国族的军队是不同的” 究竟有什么不同呢在接下来的训练中,他们开始感悟到了。 军营开始训练的第一个月,张迈不分日夜都住在姑臧草原的营帐里头,和士兵们吃一样的食物,穿一样的衣服,睡一样的帐篷,进行一样的训练,就算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他也不出去,而是由有司进入草原来请他批示。 新兵们原本以为,元帅做总教只是挂个名而已,至此才知道不是,元帅是真的来督促他们,甚至和他们一起训练。 姑臧草原上的训练其实很苦很苦,但堂堂天策军大元帅,与中原皇帝称兄道弟的天策上将,一个比河西土豪老爷们伟大千百倍的大人物,竟然和自己一起吃住训练,这可是他们听都没听过的事情,这样的统帅,这样的元首,确实与他们以前见过的藩主不一样,甚至和以前所听过帝王都不一样 不止领袖的作风不一样,就是训练的过程也不一样。 这些后生在入伍之前有做农奴的,有做牧民的,甚至还有当强盗的,他们原本以为入伍就是进入军队领武器,然后就去打仗而已,直到入伍以后,才知道要学的东西原来这么多。 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已经开始的体能训练是所有新兵都要参加的,从十里慢慢增加到二十里的长途奔跑是他们早上起床后的热身活动,在早晨的长途奔跑锻炼中,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张迈的身影,他总是一边跑,一边带着士兵们高唱唐诗在唐朝,诗通常不是用来吟的,而就是用来唱的九千个后生至少有八千九百个以前连字都不识,但经过这一个月后却都将出塞曲胡无人都印在了骨头上。 跟着是长短兵器与远程兵器的武器训练,马术没有训练,只是每三天一次进行一次比赛,获胜者将得到由张迈亲自赏赐红花的荣耀。 至于队列训练,军情地理训练,则间插着进行,对于训练时间与训练密度的安排都有郭师庸、奚胜、薛复等人的参与。 太阳下山之后,还有必定进行的军律训示,第一步是要让每一个新兵都学会军律歌,张迈轮番到各个营主次一次教导,一个月三十天,他刚好轮了一遍,因此全军每一个新兵都认得张迈的声音,深记他的脸孔,并铭记了许多大元帅对他们的承诺:“将来到了战场,努力杀敌如果你们英勇作战,那将成为我的荣耀,如果你们卑怯退缩,那将成为我的耻辱,因为你们每一个都是我带出来的,你们的光荣就是我的光荣,你们的耻辱就是我的耻辱。”他更说:“你们的功劳,不但功曹会记得,所有的眼睛也都会看着,如果有什么不平事,我也会给你们做主我会将每个月最后的一天空出来,让你们随时都来找我” 慢慢地,九千人分出了强弱,分出了特长,因此又根据特长军营重新编排,分成了步兵、骑兵、弓兵、骑射兵还有大概一个营的全能兵全能兵是各个方面的能力都擅长。此外还有一小部分人对文化有着敏锐的触觉尽管他们接触文化知识的时间太晚,但张迈还是将他们提拔出来,特地安排他们学习兵法以及各种实用文书武人而学文,虽然不大能达到文人那样高深的层次,但由于他们本身具有武人光明、直率的个性,因此在军事、参谋乃至行政上都将是很好的种子。 在重新编排军营的那天晚上,许多新兵都哭了,在这天晚上他们忽然发现,自己对身边的同袍已经有了感情。 春天过去了,夏天到来了,与夏天一起到来的是第二批六千人的新兵。第一批新兵们的武斗技能、阵型掌握还远得很,可是在第二批新兵入伍的那一天,当他们看看旁边站着的那六千个懵懵懂懂的愣头小伙子,九千个“老兵”忽然产生了一种骄傲,他们还记得,一个月前自己和这些新丁没什么不同,但现在,他们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变成了另外的,一种人。 张迈在高台上对六千新兵说道:“这个没有篱笆的姑臧军营,不但要教给你们一个武人所应具有的军事技能,同时,这个姑臧军营还将教你们认识到什么是武人的尊严” 六千“新兵”几乎没人能听懂,可是那九千新兵中的“老兵”,却有许多人觉得自己懂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七章 飞雀郭郎 石拔的名字,郭威在入境之前就听说了,安西唐军长征变文里头他也是一个煊赫的名字尽管进入河西以后表现不如先前活跃,但天策军第一先锋的宝座依然很稳,而且谁都知道,他乃是大元帅的嫡系亲信。 郭威听丁浩等结识了石拔,微微吃了一惊,说:“你们怎么认得他的” “哈哈,”丁浩说:“说来也巧,那日我们仍在小朱坊的擂台上角力,大哥你没来,那座小擂台便我们几个称雄,不想到了旁晚时分来了几个骑士,走到擂台边看了几眼,当时田安在台上,我在台下,便听其中一个骑士说:台上这人,武艺有章法不是野路子啊,可惜还不纯熟。” 郭威道:“这人就是石拔” “对,其实我之前去甘州见过他一面,不过前日他穿了便装,我又没想到他会来小朱坊,当时便没认出他来。”丁浩说:“他的手好像痒痒一般,就对身后的人说:我上去试试。就跳上台来,与田安斗在一起。他也真是了得田安对上了他竟然没有还手之力,挡了他有一顿饭功夫,便听他大喝一声,竟将田安抓起扔了下来我们虽然吃了一惊,但见他武艺高强,就将台上的彩金给他,他却不要,我们说:是你的就是你的钱虽然少,但河西擂台的规矩不能坏他听了这话心头欢喜,说:好,就冲你这句话,我收了将钱收了,却跟着又说:我请你们喝酒。” 郭威点头说:“看来这位石将军不但是一员猛将,而且是一条豪爽的好汉” “是啊,”田安说道:“我们也是这般敬重他,便请他一起去喝酒,说这里是我们的地头,我们做东他这人没架子,也不推辞,就答应了,忽然之间田浩将他上下打量,说:兄台长得可有些像咱天策军的石拔将军。他身后的人一听都大笑了起来,道:什么像他就是我们这才大吃一惊,拜倒在地,他却将我们扶起来说:在这里,拜什么拜我们都知道天策军的元帅、将军、大臣们都很亲民的,心里虽然诧异,却也就起来了。石将军让我们带路,就跟我们到小巷子里头的酒馆来了。” “小巷子” “哈哈,”田安还没说话,店主在旁边打趣说:“就是小老儿的这家小店,石将军前日就坐在郭郎君你现在坐的这个地方” 郭威听得有些出神,道:“我听说,他年纪不大。” “是,”丁浩道:“才二十来岁” 郭威怅然有失,心想:“人家二十来岁已经纵横万里,名扬天下,我三十了,却还一事无成,连妻儿都不能在身边。”又问:“后来呢” “后来,那就是喝酒,喝酒,喝酒啊”丁浩说:“我们言语之中泄露了石将军的身份,店家听说后也来拜见,又欢喜得将珍藏的一坛老酒也拿了出来,看看喝得兴起,石将军说,他的武艺本来也没章法,后来是在军中得到老都护、郭都督、杨都督、郭师庸老将军的指点,这才武艺大进,见我们的武艺也显然是练过的,不是寻常莽汉,而且也不像江湖路数,便问我们在哪里学的。” 郭威道:“那你们就将我说出去了” “是啊”田安说:“天底下谁都晓得,这位石将军是大元帅的爱将,而且我们见他又是这样的重英雄、识英雄,我们几个便都起了一个心思,觉得大哥你这样的人物不应该委屈着做个上门保镖,就在石将军面前大大夸耀了一番,丁浩还说,石将军你的武功虽然厉害,但要是遇到郭大哥,那可就不知鹿死谁手了。咦,大哥,你怎么了不高兴么” 原来郭威想起自己的身份来,心想若是自己被石拔这样的天策军高层注意到,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怕难说,脸上便微有不豫之色。但想想几个兄弟是一片好心,便道:“没什么,你们继续说。” 丁浩接着说道:“石将军当时喝了酒有些多了,一听就说:真的假的可别乱夸口哼哼,我石拔从新碎叶城杀到这里,说到行军布阵,军中比我强的大有人在,说到武艺,可还真没遇到对手就让我来请大哥,可惜前日我们找遍了半个凉州城,就是寻不着大哥你。” 郭威道:“前日我刚好跟东家有要事要办。” 那是三天前,桑维翰忽然寻着了一条门路,找到了接触天策军重臣慕容归盈的机会便寻了过去,经过打点,昨日带着郭威从偏门求见,不过慕容归盈却偏偏又遇着要事出去了。只是这些事情,郭威却不好和丁浩等直说,丁浩等人嗟呀不已,说:“可浪费了一个大好的机会。不过石将军说了,他以后若得空还会来这附近打擂喝酒,或者我们可以到他家去寻他。大哥,要不我们就找个时间,弄几斤好酒,上石将军府上拜访拜访如何” 田安也劝道:“是啊,大哥,我们这些天跟你学些拳脚,听你的言语也看得出你不止武艺好,而且还懂得兵法,如今天策军正在用人之际,张元帅又是不世出的明主你这一身的好本事,若是能够到军中投效,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现在明摆着有这样一条明路在这里,不可放过。好男儿正该趁着还有气力,上边疆一刀一枪杀出个功名来,那总远胜过在这里空叹苦闷。” 郭威却默然着,喝了一杯,才说:“东家对我很好,其实我没什么好怨的。我刚才苦叹,不是为这个。” “那是为哪个”几个汉子一起问。 郭威道:“我的妻子远在中原,我离家的时候她还生着病,我还有个儿子,也在老家,才十来岁家务就都是他在操持。我一个人在这里,与你们吃肉饮酒,快活是快活,但一想起他们,心里就郁结难散。” 丁浩等都道:“原来是为了嫂子和小哥儿。” 田安道:“大哥,其实凉州是好地方,更难得的是有个好主子,这半年来东来西往的商人和尚我们都见得多了,人人都夸这里好,你现在虽是客居,但有我们这群人帮衬着,要在这里生根不难,不如就想个办法,将嫂子和小哥儿都接来,那样就不用日夜相思了。” 郭威却摇头道:“我东家的这生意,不晓得做到什么时候,或许还要一年半载,或许一二个月内就要回去了。” “大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丁浩道:“跟商贾人家打工,又不是给王侯卖命,宜则来,不合则散。若你有心要在凉州定居,原本不需要跟他们回去。” 田安也道:“是啊,大哥,且不说你在这里,走石将军的门路兴许能得个功名,就是不行,有我们帮衬,就自己开个店铺也没问题的。” 郭威听得心中苦笑:“你们哪里知道,我也是有主的人都指挥使对我有知遇之恩,这才将这重任付托给我。男子汉奉命行事,岂能见着好乡好土好人家就变志”只是无法跟丁浩等直说,便道:“容我想想。” 他回到住处,正要和桑维翰说,却早被他拉进密室里头去,桑维翰道:“有消息了” “慕容归盈”郭威问。 “不是他,是个更厉害的” “那是郑渭还是薛复” 桑维翰笑了起来:“郑渭算什么他不过是个办事的。薛复算什么,不过是跑腿的。算来都还不是至亲。我下午见着的这位,现在虽然没什么实权,但比起他们来,却更不简单。” 郭威忙问:“究竟是谁” 桑维翰道:“曹家” “曹家” “对曹家沙州曹家” 郭威虽是下属,却忍不住摇头道:“桑书记,沙州曹家已经是前朝往事了,是商朝时的纪,是周朝时的宋,张迈既然一统西北,他们能够做个富家翁就已经不错了。军政大事没他们的份儿现在掌握军政大事的,不是他们这一脉。” 桑维翰笑道:“郭老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见到今天,没看到明天,只见到长大成人的,没见到肚子里头的。” “肚子里头的” “于阗福安公主的肚子”桑维翰道:“沙州一系,虽然变成附属,但实力毕竟不可小觑。何况张迈迟迟没有子息,福安公主如今又有了身孕,只要她生出来的是个男孩,凉州的局势只怕就要有变。于阗国主是外藩,不能直接到凉州来,福安公主最亲近的,就是她的两个舅舅曹元深、曹元忠,不靠着他们,还靠着谁沙州文武一直被排斥着,也都眼巴巴地盼着福安生出个带把儿的来只要生出来的是个儿子,到时候只怕连慕容归盈、张毅等人都有可能会靠过来。加上轮台都督杨易又是福安公主的妹夫,这些干系牵扯起来,沙州曹氏的地位肯定会大大不同。” 郭威沉吟道:“只是我看张迈的行事作风,似乎并不是任人唯亲的路子。” 桑维翰道:“这不是任人唯亲,曹元忠、慕容归盈等未必就没有能耐,只是现在被压制住罢了。再说,张迈起家的根底出自郭氏,从宁远到疏勒到高昌,处处都是郭家的影子,我想张迈也总得寻另外一支人马来制衡制衡。曹氏在河西的势力根底肯定大过郭氏,又间接与杨易结了亲,将来东方的大事,或许就是他们说了算。”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说:“其实现在当政掌军的郑渭、薛复,若不是对我们关上门,我们原也不用介入得这么深,但现在他们既然对我们将门关上,则曹氏这条路,我们也得试上一试了。” 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