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鬼书》 第一章 暑煞 我叫盖栋,1986年生人,从我出生那天开始算,到我动手写下这本书的第一个字,前前后后共计三十二年半,对于我来说,能活这么久已经是莫大的成就了,因为按照我的先天命格来算,这一生阳寿原本不会超过五年。 这样的命格确实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但也给我带来了数不尽的机缘,如果不是因为它,四岁那年,就不会有人特地为我续命,六岁那年,我也不会遇见师父。 我身上的这道命格,原本被称作“假尸脱生”,但很多人觉得这名字晦气,又将其称之为“落地童子命”,据说从老子写下《道德经》算起,至今2500多年,我是唯一一个具备这种特殊命格的人,至于是这种说法到底有几成真假,却也无证可考。 也有传言称,但凡落地童子,要么五岁夭折,要么得天机造化,超脱阴阳轮回。 我确实没有在五岁那年早夭,但也不敢说自己得了什么天机造化,反正我自己认为,到现在为止,我和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没有太大的差别,也要吃饭,也要赚钱养家,偶尔也会有些头疼脑热之类的小病。 若真要说差别的话,我觉得最大的差别,应该就是这三十多年来的人生经历了吧。 在有些人眼里,我是一个行走在世界各地的术士,也有人认为,我是个生活在市井之中的隐士,甚至有人以为我是个什么,世外高人。但在我自己眼里,我就是一个手艺人,靠手艺驱邪除恶,靠手艺为自己续命,靠手艺养活自己,仅此而已。 这些年来,我走遍了国内的深山秘境,也走遍了国外的阴川鬼地,已不记得自己在鬼门关走过多少遭,更不记得自己镇过多少恶鬼,杀过多少邪神,天天深处在凶险中的时候,总盼着有一天能结束这样的日子,可真当突然闲下来的时候,又会变得无所适从。 我是从2017年年底突然闲下来的,过了一段百无聊赖的日子,实在闲得发慌,于是就有了要写这本书的打算,可几次动笔,却都因为不知该从何说起而不了了之。 直到2019年的元旦,我才在一个非常特殊的机缘之下,再次启动电脑,打开了这份在桌面上搁置了一年多的老文档。 我的事,还是要从1986年那场暑煞开始讲起。 那是1986年的阴历6月中旬,才刚入三伏,热浪就以劈头盖脸之势涌进了黄土坡深处。 按说碰上这么个时令,热也是正常的,可那一年的伏热,却热得相当邪性。 我爷爷说,他在黄土坡上生活了大半辈子,也算是见惯了深沟大壑里的怪事,可每每回想起那一年的暑煞,心里头还是一阵阵地发紧。 热浪刚进村的当天夜里,村西头的坝子河就在一夜之间没了水,这条河两百多年没断过流,可那天夜里,却连水带泥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是有人在河里放了一把猛火,不但蒸干了河水,还把整条河道烤成了一条只见黄土不见湿泥的干土沟子。 坝子河这么一干,村子失去了抵抗热浪的最后一道屏障,霎时间成了火炉。 据我爷爷回忆,那段时间,就连屋檐底下的阴凉地里都憋着热气,人躲进去,不光感觉不到半点凉意,喉咙也像是被人卡住了似的,想换口气都难。最热的时候,村口的界碑也吃不住热,崩开了一道半指宽的口子。 身上裹着衣服,热气就顺着衣服间的缝隙钻进人的毛孔里,再顺着毛孔冲进五脏六腑,弄得人呼出来的气都是燥的。可要是光了膀子,又感觉浑身上下好像爬满了烫红的蚂蚁,又疼又痒。 只有到了晚上,情况才稍微好一些,但也好不了太久,第二天天还没亮,那股子邪热就重新杀回来了。 这么个折腾法,神仙都受不了,更何况人呢?于是就有人提议,真不行大家一起搬出村子,到黄土坡外面去避一避,等到三伏过去了,再搬回来。 每当有人说这话的时候,我爷爷只是用力皱一下眉头,可一句话都不多说。他是村子里辈分最高的人,只要他不表态,别人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其实我爷爷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年的邪热到底是什么来路,他也想走啊,但又不能走,一旦全村人都离开了村子,那可是要出大乱的。 没办法,既然不能走,那就只能继续熬了。 这一熬,就熬了整整一个月,一直到阴历七月中旬,村里闹出了人命——住在村西头的憨娃子死了。 我也不知道这个憨娃子具体叫什么,因为爷爷每次提到他的时候,都只提这么一个绰号,从来不说他的真名,这似乎是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忌讳。 憨娃子的家正好就在坝子河旁边,而他的尸体也是在河道中被发现的,村里人发现他的时候,他的头顶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整个身子死死蜷缩在一起,像是抱着什么东西。 几个胆大的汉子合力将憨娃子的手脚掰开,才发现他抱在怀里的东西是一块冰凉的河底石,石面上竟也结了层冰晶,这么热的天,不管是憨娃子脑袋上的霜,还是石头上的冰晶,都没有融化的迹象。 憨娃子的躯干被强行掰开,之前埋在胸口的脸也露了出来,只见他眉毛上扬,眼角却向下弯着,像是在笑,可嘴角也是一副用力向下咧的样子,人只有在痛哭的时候,才会这么咧嘴。 看到憨娃子这张似笑似哭,半阴不阳的脸,在场的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只有我爷爷端着旱烟凑了过去,他扒开憨娃子的嘴仔细看了两眼,而后便闷闷地抬起头来,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老二家的媳妇儿……这是要生啊。” 当时听到这句话的人不多,但我大伯离得最近,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一刻也不敢耽搁,赶紧跑回家扎了三个草人,又趁着天还没大亮,将草人拉到村口的界碑下,烧了个干干净净。 草人被大火吞噬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见亮,之后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天色还没等完全亮透,我就出生了。 说来也怪,憨娃子这么一死,我这么一落地,闹腾了一个多月的伏热就消了,就连断流的坝子河都回了水,只不过以前的坝子河是条小清河,如今的坝子河里,流淌得却是掺满泥沙的黄汤。 若是放在以往,谁家有孩子出生,村子里的人肯定要登门贺喜,顺便讨上两个红鸡蛋,可我爷爷没给他们这个机会,第二天就将我抱到了冢山。 早在坝子河干透的第二天早上,我爷爷就带上大伯和三叔、四叔,在干枯的河道上架起了木桥,并在河对岸的冢山上栽了一棵槐树苗。在我出生的前几天,他们又在冢山的背阴面建了一座茅屋。 这座冢山,就是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早期的茅屋是什么样子,我其实并不清楚,因为从我记事开始,爷爷口中的茅屋就变成了一座两居室的石房,房子外面还有一个用篱笆墙围成的院子。我第一次见到坝子河的时候,架在河上的木桥也早就换成了石桥。 而在见到坝子河之前,我就一直住在山的阴面,不知道山的另一面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冢山上的土不能随便乱挖,也知道村里养的鸡从来不敢到这座山上来觅食。 那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有爷爷和我住在一起,家里的叔伯们每隔两个月来看我们一次,其中二叔和云婶子最疼我,每次云婶子来的时候,总是一抱起我就很久不愿撒开。 不过二叔和云婶子来冢山看我,也是我四岁之后的事了,在此之前,每次都是大伯独自一人来给我们送粮食,其他的叔叔婶子并不到山上来。 之所以只让大伯一个人来,是因为他这人有个优点,嘴巴严实,爷爷不让他说的话,他从来不遛嘴。 四岁之前,我的体质极差,智力看起来也要比同龄人低很多,正常的孩子一岁左右就有七八十厘米的身高,可我到了三岁半还没达到这个高度,正常的孩子一岁多就能说出简单的词汇了,可我到了三岁半还傻呵呵的,一个字不会说,只知道笑。 那时候大伯到冢山给我和爷爷送干粮的时候,常常会忍不住嘀咕一句:“这孩子,可别是个憨子。” 每次听他这么说,我爷爷都是一身的火气:“尽在那放熊屁!你别看咱家栋子不会说话,他心里头可明白着呢。不信你看他这双眼,多精神呐,他要是个憨子,眼珠子咋能这么亮?” 完了老爷子还要补上一句:“栋子的事儿,可别告诉老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章 冬至 可能是受到了爷爷的感召,4岁那年的春天,我突然指着冢山顶上的槐树说:“爷爷,树上开花了。” 当时老爷子正在清理院子里的杂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还随口应了句:“嗯,槐花么,就是四五月份开的。” 过了好大一阵子,他才猛地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盯着我:“你咋会说话了?” 我只是冲着他笑,他也咧开了嘴,远远地冲我笑,笑得比我还傻。 从开口说话的那天开始,我眼里的光彩就渐渐暗了下去,时至今日,它竟变成了一双毫无生气的“死鱼眼”,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在我正式开口说话之前,爷爷常常给我讲一些村子里的往事,不过由于那时候的我心智未开,几乎记不住他说的话,只记得他说过,我们家祖上本来姓楼,迁到这个村子以后才改姓盖,这个村子本来叫做“棺”庄,棺材的棺,直到几十年前才改成了“官”庄。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回大伯来给我们送粮食,我爷爷还自言自语地在那里嘀咕:“不管出现啥情况,村里的人都不能迁出去,咱们为啥留在这种鬼地方?还不就是因为,要是活人都走了,冢山底下的东西就压不住了嘛!” 这件事之所以给我的印象很深,是因为那天大伯带来了我最喜欢的酥糖饼子,而爷爷恰恰又是一边帮我泡饼子一边说出了这番话。 由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加上那时候的我年纪尚小,所以并不觉得爷爷说的这些话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在我开口说话以后,爷爷就再也没在我面前提过这些,从那时起,他嘴里最常念叨的两个字,就是“改命”,也不知道这两个字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每次念叨起来的时候,他都是满脸的愁容。 爷爷整宿整宿地念叨那些东西,几乎都不怎么理我了,但好在那时二叔和云婶子隔上两三天就来看我一次,他们来的时候我自然开心无比,他们不来的时候,我也是满心欢喜地盼着他们来,倒也丝毫感觉不到寂寞。 这样的情况,一直从春天持续到了冬天。 冬至那天,大伯和大娘早早带着面粉来到冢山,为中午的饺子宴提前做些准备。 大伯和大娘进屋的时候,爷爷只是坐在屋门口闷闷地抽着旱烟,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山头,完全没看到有人进来似的。 以往大伯来的时候总会和爷爷攀扯好一阵子,今天也像是没了说话的兴致,一语不发地进了屋。 当时我就蹲在院子里,用一把小铲子一下一下铲着地上的土,可视线却一直落在屋门口。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我变得特别喜欢观察家里的大人,就算看到他们叹个气,动动眼皮,心里也很满足。直到大一些以后我才知道,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习惯,是因为我长了一双和别人不同的眼睛。 临近中午,二叔和云婶子也来了,我赶紧扔了铲子,跑到云婶子跟前讨零食吃。 云婶子的兜里总是揣着一些香甜的小零食,有时候是用糖炒干的米粒,有时候是烤熟的玉米或者烤地瓜,尽管翻来覆去就是这几样东西,但每次都能满足我的胃口。 以前二叔和云婶子来看我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好看的笑容,今天虽然也带着笑意,可在他们的笑容中,我却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别样的味道。 云婶子摸出一个烤玉米给我,而后就抱起我来,快步进了屋。 她走得又快又急,好像不这样做,我就会被一阵大风刮走似的。 二叔刚一进门,就急慌慌地冲我爷爷嚷了起来:“就靠咱家剩下的那点儿东西,能给娃娃改命吗?” 爷爷先是闷闷地吞出一大口烟雾,接着眼睛一斜:“你嚷个甚!” 他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后来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没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平日里二叔很怕我爷爷,只要爷爷一瞪眼他就怂了,可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二叔身上多了一股子平日里没有的火气,当即梗起了脖子,继续嚷道:“要是改不了可咋办嘛,这么小的娃娃,可受不起那么大的罪啊!” 爷爷又是长吐一口云烟,但也不多说话,只是将手探进身旁的橱子里,从里面摸出了一个青花白底的包袱。 二叔看着那个包袱,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爷爷用烟杆敲了两下桌子,开口道:“祖宗留下的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可咱们没那个道行,用不用得起都不好说,更别说给娃娃改命了。明天你就带着这两个白玉和尚出去,找个道行高的人来给娃娃改命,这眼瞅着马上就要进风季,到时候黄沙封了村,神仙都进不来,你要想早点给娃娃改命,就快去快回。” 说话时候,爷爷的视线一直没从包袱上挪开,二叔的视线则一直在我和包袱之间游离。 在小片刻的沉默之后,二叔才开口:“这一对白玉和尚,可是咱家的……” 没等他说完,爷爷就挥着烟杆打断道:“哎呀,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反正咱也不会用,留着它干啥?你拿它去救娃娃,莫啰嗦!” 二叔盯着包袱沉默了好半天,最后像是突然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似的,一把抓过包袱,饭也顾不上吃,转身就往屋子外面走。 没等他跑出去太远,爷爷就快速凑到门口,冲着院子里喊:“你急个甚,知道该找谁来吗你?” 二叔立即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愣愣地看着爷爷,却又一直不说话。 爷爷无奈地叹了口气:“要么去乱坟山找柴先生,要么去玉山找苏爷,要是他们都救不了娃娃,在咱们这个行当里,就没人有这个能耐了。哎呀,想见苏爷一面可不容易,眼瞅着又快到风季了,你就去乱坟山吧,去找柴先生,快去快回。” 二叔匆匆点了点头,而后就飞似的冲出了院子。 我远远望着二叔的背影,就见在暗淡的山影之间,他身上渐渐浮起了一股异样的气息,记得有一次我不小心割破了手,爷爷一边骂我粗心,一边给我包扎的时候,身上也散发过类似的气息。 也是到了再大一些我才知道,这股气息,就叫做焦急。 确切点儿说,焦急应该是一种情绪,但对于我来说,那就是一种可见的气息,尤其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类似的气息还能在我眼前显现出各种不同的颜色。 二叔走后,留在家里的人都变得很闷,空气中时时漂浮着一股压抑感,大伯偶尔也会和爷爷聊上两句,但又像是没话找话似的,说得都是一些不疼不痒的话,大娘闷头忙着手里的活,只有爷爷唤她的时候才应和两声,而云婶子则默默地抱着我,一语不发。 正是因为一直待在云婶子怀里,我才没有受到那股沉闷气息的影响,只顾乐呵呵地啃着玉米。云婶子的手很凉,有时候,我还能发觉她的手腕在微微发抖,可即便如此,她的怀抱还是让我感到无比安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章 落地童子 吃过冬至的饺子,大伯和大娘就匆匆离开了,云婶子留下来陪我玩了一会儿,临近傍晚时也收拾了一下东西,三步一回首地出了院子,爷爷站在门口,不停地晃着烟杆,示意她快些。 爷爷立下了规矩,除了我们爷孙俩,所有到冢山背面来的人都必须在入夜前离开。 直到云婶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爷爷才长出一口大气,可在此之后,他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以前爷爷也会偶尔沉默一下,每次他这个样子的时候,都会皱着眉头闷闷地抽烟,还时不时地看我两眼,叹上一口气。 这一次的沉默足足持续了半个月,爷爷每日每夜皱着眉头,烟也抽得特别猛,时常能听到他拍着胸口咳嗽,在这半个月里,他也很少将视线落在我身上,可叹气的次数却比以前多了很多。 半个月后的那天早上,二叔那风风火火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前。 一看到二叔,爷爷便“嚯”的一下从马扎上站了起来,远远冲着院门口吆喝:“怎么样,人请来了吗?” 二叔一脸的喜气:“请来了请来了,柴先生一会儿就到。” 听二叔这么一说,爷爷吐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又慢慢坐了下来。 二叔一边朝爷爷那边走,嘴上一边说着:“可柴先生说了,他不见娃娃。” “为啥不见?” “说是不能沾染不该他沾的缘分。” “这话是咋说的?那他帮是不帮啊?” “柴先生说了,帮还是要帮的。” 爷爷稍稍舒了一下眉头,旋即对二叔说:“你带着栋子回屋。” 当时二叔正好走到我身边,二话不说,抱起我就朝屋里走,快进屋门的时候,爷爷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急急说一句:“沏壶茶端出来!” 就在这时,山口那边传来一个厚重的声音:“茶就不用了,我办完事立马就走。” 那声音乍听有点生硬,可细细一品,又能发现生硬之中还隐隐藏着一股温和淡然的味道。 听到这个声音,爷爷那皱了半个月的眉头终于彻底舒展开了,在他脸上,还露出了轻松的笑。 二叔可一点也不敢轻松,赶紧将我推进屋,反手关上了屋门。 “你呆在这,别出去啊。”二叔慌忙这么嘱咐一句,而后就将耳朵贴在门板上,聆听外面的动静。 其实就算不将耳朵贴在门上,外面的动静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听到门外传来一轻一重两种脚步声,前者是我爷爷发出来的,他走路的时候是什么动静,我再熟悉不过,此时他的步子很快,而且声音越来越远,而另一个脚步声则离屋门口越来越近。 没多久,我就听到了爷爷开口说话的声音:“柴先生,你可让我好想啊。” 爷爷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是欢快。 又听那个浑厚的声音回应道:“多少年没联系过我了,一见面就说想,尽知道忽悠。” 话虽这么说,可从语调中丝毫听不出生气的意思。 没等我爷爷接上话茬,那个浑厚的声音又说道:“盖栋的情况我都知道了,这次来,就是给你送样东西。” “柴先生,我们家栋子,还有救吗?” 柴先生的口气颇有些无奈:“照你这么个弄法,早晚得没救。哪有让孩子住在这种地方的,你也不看看冢山这一带的阴气有多重,别说是孩子了,就是个大人也熬不住啊。” “这不也是没办法嘛,他那个命格,哪敢见阳啊!” “当然要见阳,活人哪有不见阳的?这孩子不能待在村里了,必须得找个人带他出去……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的徒弟缘不在这儿,强行带走他,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能带走他的,只有他师父。” “栋子离了村,命格就能改了么?” “胡闹!他可是落地童子命,那是尸命,除了他自己,谁也改不了这命格。” “可娃娃还这么小,他自己咋改嘛!” “现在当然是改不了的,所以只能让他师父带着他出去,慢慢给他攒功德、续阳寿,等到他二十四岁那年,自己回来改命。你别苦着张脸,他可是落地童子,还愁找不到个师父?他要不是有这么个命格,我也不至于不敢见他。” “见一面又能咋样?就见一面嘛。” “别给我下套,我还真是怕,一旦见到他,就忍不住要收他,可我的徒弟缘确实不在这儿,强行收他入门,于我于他都没有半点好处。” “可……可他已经开口说话了呀,要是能给他当师父的人一直不出现,就怕这孩子熬不住啊。” “这个你拿着,回头让孩子戴上。” “这是个啥?” “我养的一块桃骨,不值几个钱,也就能给孩子多续两年阳寿。这两年你就别让他离开冢山了,毕竟在阴气里待得太久,他现在命薄体弱,突然让他见阳,对他也没好处。” 说到这儿柴先生顿了顿,片刻,他又用极生硬的语气说:“老盖头,你跟我说句实话,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等了半天,我爷爷才支支吾吾地回应:“生……他娘把他生下来的呗,还能怎么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柴先生突然火了:“废话,我还不知道他是从娘胎里生出来的?我是问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尸命,尸命,什么叫尸命,他本就不该是个活人!老盖头,你干的那些事儿,可是要遭天谴的!” “我也是没办法呀,要是不把这孩子救活,全村的人都得遭劫,要是村里没了人,冢山底下的东西,可真就要镇不住了!” 之后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最近总看到周围的大人突然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伴随着柴先生无奈的一声叹息:“你好自为之吧。”,门外又一次传来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我爷爷没动,是柴先生出了院子。 一直到柴先生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了,二叔才一脸茫然地将门拉开。 爷爷还站在院子里发着愣,即便此时已看不到柴先生的人影了,可他还是直勾勾的盯着山口,就好像那位柴先生还会折回来似的。 他就这么站着,一直从早晨站到了中午,可柴先生终究没再回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章 苏爷 后来还是二叔远远说了声:“柴先生走了。”,爷爷才恍过神来,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东西,闷闷地叹了口气。 印象中,柴先生留下的东西,应该是个桃红色的玉牌,由于那东西在我六岁的时候就遗失了,所以我很难再想起它具体的样子,只记得上面刻了一口棺材,棺材板上还压着九条无角龙。 爷爷让二叔找一根纯黑的线,将玉牌挂在我的脖子上,还嘱咐我无论如何不能将这东西取下来,不管干什么都要戴着。 对于此,我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只是那玉牌贴在皮肤上的时候,偶尔会散发出一股异样的灼热,让我很不舒服。 柴先生走得很及时,他走后没多久,村子外就起了风沙。 那是我正儿八经记事以后第一次见到风沙,站在院子里,就能看到山外的狂杀被高高卷起,如同巨大的浪头一样在离冢山不远的地方狂乱地浮动不止,很快,沙障就挡住了阳光,整个冢山都彻底陷入黑暗,只有我头顶上方的一小片区域还能看到天空的苍蓝色。 冢山周围好像有一道看不到的屏障,无论风沙再怎么狂放,都无法刮到这里来,它们只是形成了一道流转不息的涡旋,将冢山给拢了起来。 我正盯着头顶上的那片苍蓝色出神,爷爷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来到我身边,抚着我的头说:“回屋去,外头怪吓人。” 随后我便被爷爷牵着手,一步一抬头地回了屋。 那时的我全然不知风沙的可怕,只是觉得头顶上的那一点点蓝色特别好看。 冢山一带的风季只有十五天,十五天之后,村子还是原来那个村子,黄土坡也依旧是原来那个黄土坡,就连冢山,看上去似乎也毫无变化。 可我却发现,山顶上的槐树好像矮了一截,树冠好像也没有先前那么茂盛了。 风季刚过,爷爷就找来了二叔,让他带上白玉和尚,去玉山找那个叫苏爷的人,这一次二叔没有半点犹豫,拿上青花包袱就出发了。 我也不知道二叔这一走,究竟走了多久,只记得他带着青花包袱离开的那天下午,爷爷拿出了一口腌菜缸,腌上了腊八蒜,他回来的那天上午,爷爷又一次拿出同样的缸子,将几头紫皮蒜混着米醋腌了进去。 一段时间没见,二叔黑了很多,身上的衣服也破旧了很多。 当时爷爷正要将腌菜缸搬进屋里去,见二叔风风火火地回来,便立即放下手里的活计,嘴上说着和柴先生来时一样的话:“怎么样,人请来了吗?” 二叔一脸的兴奋:“请来了,马上就到。” 爷爷好像不太放心,又问了句:“东西他收了吗?” 二叔立即点头:“收了,两个白玉和尚,都收了。” 爷爷脸上的表情一下舒展开了,可他的背却微微驼了一些。 平日里爷爷总是会把胸膛挺得直直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驼背,而这样的“驼”,在苏爷来到院子以后又严重了几分。 就在二叔和爷爷说话的档口,一个浑身素白的老爷爷走进了院门口,他的衣服和鞋子都是雪一样的白,走在干燥的土地上也不沾半点尘迹,和爷爷一样,他腰上也有一把细细长长的烟杆,但爷爷的烟杆通体比较暗淡,他腰上的那把烟杆,却泛着白亮的光泽。 爷爷一看到他,立即堆着笑迎了上去:“哎呀,苏爷哟,你怎么这就来了,也不让我到山口那边迎你一下子。” 苏爷从怀里摸出那个青花包袱,在手里颠了两下:“别跟我假客道了,我既然拿了你的钱财,自然会为你消灾,你迎不迎我,我都会来。” 这个人的声音很厚实,但我总觉得其中还带着一种莫名的尖锐,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可与此同时,他那双眼睛又格外的干净,像秋天的井水一样干净。 爷爷看到他手里的青花包袱,眼角连着颤了两下,但脸上还是时刻挂着笑。 苏爷在院子里扫了几眼,最后将视线落在我的身上:“就是这孩子?” 二叔赶紧将我推到苏爷面前。 苏爷挺着胸膛,头也不低,就用眼角的余光俯视着我,我也抬起头,看着他的鹰钩鼻和那双清澈的眼睛。 这双眼让我想起了风沙障里天空,不同的是,苏爷眸子里的颜色,比风沙中的那抹苍蓝更好看。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不由地咧开嘴笑了。 苏爷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而后他低下头,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最后整个人都蹲了下来。 “怕我么?”苏爷用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我,淡淡地问。 我摇了摇头。 苏爷又问我:“会说话吗?” 我点头。 不知怎的,二叔突然焦急起来,在一旁冲我嚷:“怎么光知道点头摇头呢,说话呀!” 苏爷摆摆手,示意二叔别说话,随后他又从怀里摸出一个拇指盖大小的金叶,睇到我面前让我看:“细细地看一下,这片叶子上都有什么?” 我拿过叶子来仔细看,就见纸一样薄的叶片上竟刻满了细小的花纹,由于这些花纹的颜色都非常淡,必须稍用点力气才能辨认出来,加上每一段花纹的面积都很小,我花了一点功夫,才看出上面刻得都是一只只独脚鸡,鸡头特别纤细,在鸡脖子上还有一撮乍起来的绒毛。 过了小片刻,苏爷好像有点不耐烦了:“看到什么了吗?” 我说:“上面刻了很多鸡,都是一只脚。” 苏爷顿时乐了:“鸡?傻孩子,那是毕方!你还看到什么了?” “鸡头很长,鸡脖子上有茸茸。” 苏爷显得特别兴奋,一双眼睛都是亮的:“连这些你都能看到?”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兴奋,只是用点头来回应他。 “好好好。” 苏爷连说三个“好”字,而后迅速站起身来,将包着白玉和尚的青花包袱塞到了我爷爷手里。 爷爷顿时紧张起来:“苏爷,你这是作甚呀!” 苏爷笑着拍了拍我爷爷的肩膀:“白玉和尚我不收了,但这孩子我要带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章 有缘无分 一边说着,苏爷就拉上我的手朝院门口那边走。 爷爷三步并两步地追到苏爷身后,急慌慌地喊道:“可不能走这么急啊,柴先生说了,这两年不让娃娃见阳。” “柴先生?”苏爷顿时停下脚步,眉头拧成了疙瘩:“柴宗远来过?” 爷爷赶紧接话:“去年这时候来的。” “去年这时候?他能穿过风沙带?” “赶在风季之前来的。” 听到这句话,苏爷的表情才放松下来:“我就说么,这么强的风沙,老柴怎么可能进得了村。” 我站在一旁,听着苏爷说的话,突然想起风沙障是在昨天下午才消散的。 这时苏爷又问我爷爷:“这孩子的事儿,老柴是怎么说的?” “他说,娃娃是落地童子的命,这命别人改不了,只能等娃娃大了,自己回来改。” “那他说没说,这孩子的阳寿没几天了?” “柴先生给了娃娃一块桃骨,说是戴着这东西,娃娃就能多活两年。” 苏爷蹙了一下眉,而后就将视线落在了我的胸口上,柴先生给的桃红色玉坠正巧就耷在那里。 一看到这玉坠,苏爷的眼神中快速闪过一道惊色,可很快,他的眉头又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我感觉苏爷在那一瞬变得很生气,但又不是正常的生气,其中夹着另一种特别奇怪的气质。 有一次爷爷养在院子里的两只公鸡打架,那只打输了的,身上也焕发过类似的气质。 这时爷爷又朝我这边凑了凑,还伸过手来牵我,可没等他的手掌探过来,苏爷就再次踏开了步子,带着我朝院外走。 爷爷有些急了:“苏爷,现在不能带着娃娃走呀,柴先生说了……” 苏爷当场瞪眼:“不就是见阳么,有我在你怕个屁!” 说完,苏爷又低下头来冲我笑:“走,跟着师父走。” 听到这一声“师父”,爷爷轻轻叹了一口气,并稍稍后退了一步。就连刚刚奔过来的二叔也半途停下了脚步。 苏爷带着我离开院子,走上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 山路上依旧阴得厉害,我一边走,一边撒望着路旁的枯草和篱笆桩,这是我第一次离开院子,虽说路边都是些在普通不过的东西,但对于我来说,还是充满了新奇感。 很快就到了山口,冢山的阳面也在我眼前显露出来。 冬季里的阳光均匀地铺在山坡上,那里的枯草和黄土都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显得格外鲜亮。可看到这一幕,我也变得紧张起来,总觉得那里的山坡像开水一样热,我要是站在那里,说不定浑身都要被烫起泡来的。 今年夏天我就被开水烫过手,特别疼,过了很久才好。 因为心里慌,我不由地放慢了脚步,苏爷低下头来安慰我:“别怕,有我在。” 看到苏爷那双干净的眼睛,我笑着点点头,再次加快了脚步。 哗哗啦—— 也不知坝子河的流水声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那声音萦绕在我的耳旁,让我那颗刚刚平稳下来小心脏又一次惊慌起来。 我总觉得,那声音就像是爷爷骂我时特意提高的嗓门一样。 苏爷生怕我会停下似的,紧紧攥着我的手,几乎是拖着我一路向前走。 直到坝子河终于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看着那奔流不息的黄汤,也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特别害怕,随着离河道越来越近,我竟被吓得大哭起来。 苏爷驻了脚步,蹙着眉冲我吼:“你这是干什么!” 我一边哭,一边又一下一下地用力地抽手,一心要将手掌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 这时候爷爷和二叔也跟了过来。 当时我哭得特别惨,二叔赶紧冲过来将我抱住,他想将我抱走,可苏爷却不肯将我撒开。 二叔轻轻扯了两下,没能将我从苏爷手里扯出来,于是也焦急起来:“苏爷,你这是干啥嘛!” “把娃娃放下,”爷爷赶忙跑过来,先是用烟杆敲了二叔一下,又轻轻拍一下我的后背:“娃娃别怕,跟着苏爷过河。” 我不想过河,就想离苏爷远一点。 苏爷也是一脸的急躁,但他又没有硬拉着我走,只是愣愣地盯着我的脸。 过了很久,苏爷才开口问我:“真的不想跟我走?” 我用力摇头。 苏爷半张着嘴,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良久,他忽地长叹一声,慢慢送开了我的手。 我就像一只被吓蒙的兔子,赶紧冲到二叔跟前,二叔也快速蹲下身,将我抱了起来。 苏爷最后朝我这儿瞥了一眼,而后便转过身,闷闷地上了石桥。 爷爷立刻追到桥头上:“苏爷,娃娃还小不懂事,你莫怪他,要不你先住下,等娃娃和你混熟了再说嘛。” 苏爷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他不认我,我强行带他走,也只能害了他。能见到也是缘分,这个就留给他吧。”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那片拇指盖大小的金叶,随手扔在了石桥上。 爷爷还想说些什么,可苏爷的步子快,眨眼间就进了村巷,连个背影都看不到了。 坝子河的另一侧,是被阳光照亮的村子,这一侧,则是冢山那巨大的山影,以河为界,一边是阳,一边是阴。 爷爷就站在阴阳交割的那条线上,望着村子的方向发着愣。 在我眼里,爷爷的样子,和柴先生离开山口的时候一模一样。 回家以后,爷爷让我自己在院子里玩土,他则拉着二叔进了屋,将二叔好一顿骂。 全程只有爷爷在说话,二叔一个字都没说。 对于我来说,苏爷是走是留,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反正从那以后,我还是隔三差五就能见到二叔和云婶子,云婶子每次来的时候,也总是带着我喜欢的小零食。 可对于家里的大人来说,苏爷的离去好像有着特殊的意义,自从他走以后,大人们就变得越发沉闷了。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沉闷变得越来越严重,有时候爷爷看到我,还会忍不住叹两口气,甚至在入冬以后,云婶子有时还会在我面前抹眼泪。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是每次见到爷爷叹气,云婶子抹泪的时候,我心里也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一样,特别难受。 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又到了冬至。 这一年,黄土坡上的天气很是奇怪,说阴就阴,说旱就旱,完全摸不清规律,就连风季都提前来了,若是在过去,风沙障总会在腊八节前的半个月左右来临,可到了今年,才刚刚过了冬至,风沙就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章 不速之客 每次风沙障一起,温度就会剧降,打水也因此成了件非常麻烦的事儿。 井里的水通常是不结冰的,但井口上的辘轳却终年带着很重的潮气,只要温度降得太低,上面就会结冰,必须先拿一个锤将冰打碎,辘轳才能正常转动。 由于风沙障起的时候大伯他们都不能来,爷爷每次打水都要忙活好一阵子。 风沙障起的第三天,正赶上屋子里没水了,爷爷便到里屋拿了铁锤,再拎一个大桶,到院井那边打水。 我坐在屋门口的小杌子上,聆听者爷爷用铁锤敲打辘轳的声音,心里想着云婶子什么时候才能来。 “这次的风沙持续不了太久,到了今天中午,差不多就该停了。” 我正听着外面的声音出神,背后突然有人开口说话。 这地方只有我和爷爷两个人住,爷爷这会儿在院子里,按说屋子中不应该有其他人才对,不过我却并不觉得怕,只是好奇地回过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就见一个年纪和我爷爷差不多的人正坐在方桌后面,那是我和爷爷吃饭的地方,不吃饭的时候,爷爷也喜欢坐在那里喝茶,平时茶具就摆在桌上,而坐在桌子后面的人,这会儿就端着其中一个茶盏,好像在反复端详着。 他鼻梁上架了一副黑漆漆的眼镜,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的嘴唇紧紧抿着,嘴角附近的皮肤都被抿出了大段大段的褶子。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也抬起胳膊来,招招手让我过去。 怪异的是,我竟没有半点迟疑,立即起身走了过去。 屋子里的温度很低,那人先是裹了裹自己身上的羊皮袄子,接着又问我:“冷不冷?” 我点点头。 他咧嘴一笑,从口袋里摸出两颗冒着热气的烤地瓜,这两颗瓜一看就烤得特别透,瓜皮上还能看到流出来的蜜油,香甜的气息瞬间涌进我的鼻息,让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看到我大吞口水的样子,老汉顿时笑出声来:“老柴果然没骗我,小孩儿到了这个年岁,正是嘴馋的时候。” 我倒不在意他的话,我在意的是,这两个地瓜到底是不是给我的。 “吃吧,吃了就暖和了。” 他将地瓜放在桌子上,我立即伸手去抓,可地瓜太烫,我又不敢直接抓过来吃,只能先把皮撕开一道小口子,让凉风灌进去,这样地瓜就能凉得快一点。 还要等一会儿才能正式开吃,我又扭过头,问身边的老汉:“你是谁啊?” 他笑呵呵地说着:“我是来你家做客的客人,家里来了客人,你该怎么样啊?”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就跑到里屋拿了把扫帚出来,本来想把簸萁也拿出来,可那东西太重,我拿不动。 老汉见我拿着笤帚走向他,脸上写满了疑问:“你这是干什么呀?” 我很严肃地对他说:“以前大伯来了,爷爷就给他这个,让他扫扫屋里。” 别看我那时六岁,可因为生活的环境过于封闭,我也不知道“做客”、“客人”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每次家里来了人,爷爷总是会让他们干活。 老汉接过我手里的扫帚,却也不起来干活儿,就是一个劲儿地冲我乐。 我能感觉出来,他确实很高兴。 这时爷爷拎着两桶水回了屋,他一看到坐在桌子后面的人,当场打了个激灵,手里的水桶都差点掉落在地。 老汉则轻盈地站起身来,朝我爷爷抱了抱手:“盖先生。” 爷爷将水桶放在地上:“这么大的风沙障,杜师傅怎么进来的?” 我朝老汉眨眨眼:“原来你叫杜师傅啊。” 老汉脸上的笑容绽得更开了:“我叫杜康,‘师傅’只是个称谓。” 我大约知道“称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就像柴先生、杜爷,“先生”和“爷”就是称谓,这还是二叔告诉我的。 爷爷搓着手来到桌前,笑着问杜师傅:“大冬天的,杜师傅咋跑到冢山来了,老槐树得到明天四五月份才开花。” 杜师傅也用笑容回应着:“我这次来,可不是为了你们老盖家的槐花蜜。” 听他这么一说,爷爷顿时警惕起来:“那你为啥来啊?” 杜师傅脸上的表情丝毫没发生变化:“老柴让我来的。” 那一刻,爷爷的眼神变得很复杂,他身上的气息也变来变去的,我从来没见他这样过。 良久,爷爷才开口道:“等风沙过去以后,你再带娃娃走嘛,不过我可得跟你说,这娃娃可挑得很,上次苏爷来,都没能带他走。要是没缘分啊,强带他走,对他没啥好处。” 我明显地感觉到,爷爷好像不愿意让我跟着杜师傅走。 可上次苏爷来的时候,他明明又很想让我跟苏爷走来着。 杜师傅笑着点点头。 我看看爷爷,又看看杜师傅,爷爷还是一脸复杂的表情,杜师傅脸上一直带着笑,虽说我看不到杜师傅的眼,但我总觉得他比苏爷招人喜欢。 这时杜师傅轻轻拍一下我的肩膀:“把地瓜吃了,暖暖身子。等你吃完了瓜,风沙也就该停了。” 风沙停不停我不关心,可这会儿,我已经被烤地瓜上飘出来的香味儿诱得直吞口水,于是半句废话不多说,抓起地瓜就往嘴里塞。 爷爷默默地看我吃着地瓜,眉头时不时皱两下,杜师傅的脸也朝着我这边,他脸上的笑容还在。 杜师傅没骗我,我刚刚吃完瓜,外面的风霎时小了很多,先前因为风大,屋顶上的茅草不停地晃,一天到晚发出“沙沙”的声音,可是现在,那声音却不见了。 爷爷迅速冲到门前,将门拉开一道手掌宽的缝,我踮着脚朝门外看,视线穿过门缝,能看到院子wai wei的篱笆墙。 风沙障起的时候,整个冢山一片漆黑,开着门向外看,连门口的菜缸都看不清楚,现在我能看到篱笆墙,就说明风沙障已经息了。 爷爷慢慢地转过头来,用疑惑到极点的眼神望着杜师傅,杜师傅则没看他,只是蹲下身,用一块手帕帮我擦嘴。 “你咋知道,风沙障要停?”爷爷站在门口问杜师傅。 杜师傅只是笑着应一声:“瞎猜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章 杜师傅 爷爷又焦急地嚷了起来:“这娃娃可是落地童子的命,杜师傅你可想好了!” 杜师傅也不回应,他站起身来,一如苏爷那样牵起了我的手,带我往屋外走。 他的手掌比苏爷还要粗糙,摸起来就像院子里的篱笆墙,可就是这么一双手,却让我感到无比安心,仿佛连冬天里的空气都变暖了似的。 本来我以为杜师傅也会像苏爷那样直接带着我走出院子,没想到出了屋子以后,他却带着我上了冢山。 当时我就想,他可能是想带着我翻过这座山,大伯说过,只要翻过冢山,一眼就能看到村子,只不过这座山邪性得很,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到山上去。 走上山坡以后,杜师傅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他先用鼻子挑开盒盖,然后就一边走,一边将盒子里的东西洒在地上。 在他将盒盖顶在鼻尖上的瞬间,我终于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双眼像坝子河里的水一样浑浊,却又比爷爷的眼睛还要温暖。 杜师傅每轻轻挥动一下盒子,里面就会洒出一小撮深红色的粉末来,那些粉末落在地上以后,很快又变成了和黄土一样的颜色,就好像它们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杜师傅对我说:“记住这条路,下次你回来的时候,还要再走一遍。” 我问他:“为什么呀?” 杜师傅冲我笑:“这条路连着你的本命。” “本命是什么?” “本命啊,就是你的生辰干支,也是你的先天命格。” “什么是生辰干支啊?什么是先天命格?” “哟,这解释起来就有点麻烦了。你现在也不用忙着问,如果你我有缘,以后我会慢慢教你。” 说话间,杜师傅已带着我来到了山顶,他撒下的红粉早已消失无踪,但我认真地记住了刚才走过的路。 杜师傅抓起我的手,并将一张写着字儿的黄纸放在我手上:“把它贴在这棵树上。” “这是什么呀?” “这是三仙符。” “可是没有浆糊呀,怎么粘?” “你把它按在树干上,它自己就粘上了,不用浆糊。” 也是写到这儿了,我才猛地想起,小时候的我竟是个很啰嗦的孩子,脑子里总是会冒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杜师傅给我的那张三仙符看似轻飘飘的,其实颇有份量,我好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它贴在树干上,而他全程环抱双手,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符纸贴在树上的一瞬间,山顶上突然起了一阵猛风,可那张纸却像是挂了千斤坠一样,丝毫不为所动,直到风力快消失的时候,它才微微荡了一下。 杜师傅皱了一下眉:“山底下的东西,确实是个麻烦。” 我抬着脸问他:“山底下有什么?” 杜师傅的回答依然让人摸不清头脑:“你的本命。” 说完,他便再次牵起我的手,带着我下了山。 爷爷没敢跟上山来,只是在山脚下等着,一直到杜师傅带着我回到山下,爷爷才凑过来问:“你们跑山顶上干啥去了?” 杜师傅笑了笑:“山底下的东西我暂且压住了,你们务必要看好槐树上的符箓,盖栋回来之前,绝对不能提前揭下它。” 爷爷一愣:“你咋知道我家娃娃叫盖栋呢?” “老柴告诉我的。” 杜师傅随口应付着,脚步却丝毫不放慢,眨眼间就和爷爷拉开了距离,奇的是,以我那两条小短腿,竟能稳稳跟上他的速度,而且我也并不觉得自己走得很快。 杜师傅带着我出了院子,再一次走上了苏爷曾带我走过的那条山路,这一次,我对路旁的风景完全失去了兴致,再打两只脚踏上这条山路,心里想得全是坝子河里的黄汤,越想越怕,越怕又越想。 冢山的阳面很快浮现在了眼前,而杜师傅也停下脚步,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拿出一根足有儿臂粗的白蜡烛,一盒火柴,还有一把铁尺。 他先用铁尺在地上挖出一个坑,然后将蜡烛放进去,擦根火柴,点燃烛芯。 烛火刚被点燃的时候,火苗非常微弱,而且只有蓝焰没有黄焰,随便一阵风都能将它给吹熄了,可过了没多久,那朵火苗又以惊人的势涨了起来,焰身也迅速焕发出耀眼的橘红色。 期间杜师傅嘴里一直念念有词的,他的声音很小,语速也很快,我也听不清他都说了些什么。直到烛焰壮了,他才停嘴。 看着他的种种举动,我竟渐渐忘了坝子河的可怕,心里只剩下满满的好奇:“杜师傅,你在干啥呀?” “就算我带不走你,这些布置也能为你再续两年阳寿。这年头行当里青黄不接,要是顶好的苗子要是就这么折了,真是怪可惜的。” 这番话好像只有前半段是对我说的,后半段则像是自言自语。 说完,他先给了我一个温和的笑脸,而后又拉上我,继续朝坝子河方向走。 爷爷也在这时候追了上来,他跑得很急,一个劲地猛喘粗气,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一边跑,一边不停地朝杜师傅这边挥手,看样子是想让杜师傅停下。 但杜师傅并不做理会,只是牵着我,闷闷地走着。 没多久,坝子河就再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望着河道里奔涌的黄汤,我心里怕极了,下意识抓紧了杜师傅的手,生怕他会不小心把我落下。 走上石桥之前,杜师傅停下脚步对我说:“敢跟着我上桥吗?” “可是我害怕呀!” 嘴上说着怕,可我依旧死死抓着杜师傅的手,一刻都不想撒开。 杜师傅探出另一只手来,揉了揉我的脑袋:“有师父在,不怕。” 其实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他口中的“师父”到底是哪两个字,但听到他这么说,我心里瞬时变得格外安宁,仿佛河道里的黄汤真的没有那么吓人了。 接下来杜师傅便拉着我,一步一步踏上了石桥。 第一只脚踏上桥板的时候,我心里还在一下一下地发紧,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随着两只脚都上了桥,心里头竟也没那么怕了。 这时候我爷爷也来到了桥头,他一看到我跟着杜师傅上桥,便气喘吁吁地嘟囔了一句:“咋就偏偏是他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章 离乡 快走到桥中央的时候,河道上突然起了一阵寒风,那股风力来得非常急,我就感觉后颈上好像被冰锥擦了一下似的,凉意迅速从脖子延伸到整条脊梁,顿时打了两个寒颤。 就在这时,挂在我脖子上的黑线突然断了,玉坠也当场滑落,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它,可它落得太快,眨眼间的功夫就落入河中,被奔腾的河水给吞没了。 杜师傅瞥了眼河道里的黄汤,淡淡说道:“等到明年开春,河里的水就清了。” 我抬起头来问他:“为什么呀?” 杜师傅也不做回应,只是冲我笑了笑。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跟着杜师傅到了桥的另一端,阳光均匀地洒在我的身上,我才知道,它并不像开水那样会将人烫伤,反而会给人带来舒适和暖意。 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沐浴在阳光下。 杜师傅将一个鸡蛋似的东西塞进我手里:“你在阴气里待久了,现在还不能见阳,攥紧了,别松手。” 我也没看清手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就按照杜师傅的话合拢五根手指,将它攥得紧紧的。 那东西摸起来就想个圆滚滚的冰球,自打将它攥紧以后,阳光带来的温暖就消失了,相反,浑身上下还能感觉到一股寒意,只不过这股寒意比较柔和,并不会给人带来过多的不适。 杜师傅摸摸我的头,又转身对石桥另一头的爷爷喊:“孩子我带走了。” 爷爷像一阵风似地冲过来,抓着杜师傅的胳膊说:“杜师傅,你可得想好了,一旦你带走他,你的命就和他绑在一块儿了!” 杜师傅淡淡地笑:“只有我能带走他。” 在杜师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看到爷爷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而后,他就缓缓将杜师傅放开了。 片刻,爷爷又对杜师傅说:“这孩子可是个灾破,杜师傅可别后悔啊。” 杜师傅依旧笑着:“穷一辈子,总好过断了传承。” 说实话,这番对话在当时的我看来,简直和天书没什么两样,根本不可能听得懂,之所以至今还能清晰地记着,是因为在那一刻,我发现不管是爷爷还是杜师傅,身上都散发着一模一样的气息。 那股气息,叫做坚决。 此后杜师傅便抱起我,大踏步地朝村口走去。 爷爷就站在桥头上,一动不动地望着我和杜师傅,直到杜师傅走出了很远,他才扬起胳膊,拼命地朝我挥手。 由于离得太远,我感应不到爷爷身上的气息,只以为他在哄我玩,于是也抬起手来,拼命地朝着他挥。 快出村子的时候,我看到二叔和云婶子正站在不远处的房顶上,就笑着朝他们挥手,那时我以为二叔和云婶子会跟上来。 可他们也和爷爷一样,只是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我。 后来杜师傅抱着我出了村口,云婶子才大声喊:“到了外头,要听师父的话,别惹师父生气!” 起初我还乐呵呵地应了声“诶!”,可随着杜师傅带着我越走越远,云婶子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我又开始担心起来,出了村子,我还能不能见到云婶子和二叔,还能不能见到爷爷和大伯他们? 耐不住心里的忐忑,我就问杜师傅:“杜师傅,以后我还能见到云婶子他们吗?” “能啊,十八年以后,你还要回来的。” “十八年是多久?” 杜师傅张了张嘴,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又把嘴闭上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可等了很久,他都没给我回应。 那时的我突然意识到,十八年,可能是一个很长的时间,也不知怎么了,心里一阵酸,嘴巴一咧就哭了起来。 可一边哭着,我又用力搂紧杜师傅的脖子,生怕他把我放下。 杜师傅自然没有将我放下,他一边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一边折了个弯,带着我拐进了一条黄土沟,那条沟子深达四五米,但非常窄,杜师傅抱着我走在里面的时候,还要时不时地倾一下身子。 起初我只是不停地哭,可随着杜师傅越走越深,我就感觉脖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只能将脑袋贴在杜师傅的肩膀上,抬都抬不起来。 那绝不是杜师傅用手压着我,他当时抱着我,一只手揽在我的腿上,另一只手护着我的后背。 这股无形的沉压让我心里特别紧张,我止了哭,抽泣着对杜师傅说:“杜师傅,我脖子沉。” 听我这么一说,杜师傅立即停下脚步。他斜了斜身子,扭头朝身后看了一小会儿,轻轻嘟囔道:“三仙符也镇不住它么?真是麻烦。” 说着,杜师傅便抬起头来,用手指在我的后颈处点了一下。 我就感觉脖子上一暖,然后那股压力就消失了。 杜师傅重新将我抱稳,继续沿着土沟向前走,他一边走,一边用平和的语气对我说:“以后不能再叫杜师傅了,你要叫我师父。” “哦,我知道了,少了个‘杜’。” “可不只是少了一个字这么简单,师父和师傅,含义不同。” “哦。” “你点什么头啊,我刚才说的话,你听懂了吗?” “没听懂。” “你叫一声‘师父’,就知道哪里不同了。” “师父。” “怎么样,是不是不太一样?” “没觉得呀。不过师父,我这么一叫,你身上的气息就变了。” “气息变了?变成什么样了?” “嗯,你刚才一直闷闷的,现在变得特别高兴。” 听我这么一说,师父满脸都是笑意,他不自觉地拢了拢胳膊,又把我抱得紧了些。 一出土沟,师父便再次停下脚步,转身朝沟子里望去,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回头张望,也就在我回头一瞬间,土沟深处忽地蹿过一道黑影,可还没等我看清那到底是个啥,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师父,你看到了吗,刚才有个黑影子闪过去了。” 说话间,我就想抬起手,指一指黑影刚才出现的位置。 可师父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别指,要是让它知道你能看见它,咱们可就得多费一番手脚了。” 师父说话的时候特意压低了声音,我也赶紧压低声音,悄悄地说:“哦,那我不指它,让它以为我没看见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章 师父的羊皮袄 我说话的时候,明明是一脸非常认真的表情,可师父却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现在回想起来,六岁那年的我,心智确实要比同龄人稚嫩一些,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长年生活在那种封闭的环境里,心智确实成长得慢一些。 为什么现在的孩子要比以前的孩子早熟?说白了就是因为他们接触到的信息量大,相比于我们那一代人来说,他们的视野更广,接触东西也更具多样性。 出了黄土沟以后,师父有带着我穿越了几条沟壑,最后来到一个土窑x子跟前。 他撸起袖子,将两只手探进窑口胡乱摸了两下,很快就从里头抽出两张黄纸来。 那两张纸比我睡觉的小床还要宽一些、长一些,我师父将它们抽出来以后,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红色的粉子,用力沉一口气,而后猛力甩手,将这些红粉洒在了黄纸上。 先前他带着我上冢山的时候,也在山坡上撒过同样的东西。 我耐不住好奇,问师父:“那些红末末到底是啥呀?” “这是丹砂。” 师父极简短地应了这么四个字,而后就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那两张黄纸上。 那一刻,萦绕在他身上的气息全都不见了,在我眼里,师父仿佛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又好像,不管是地上的沙,天上的云,还是从土窑旁飞驰而过的风,都变成了师父的一部分。 嘶—— 随着一阵狭长的嘶鸣声音,两张硕大的黄纸上起了变化,附近的风力明明不算强,可其中一张黄纸却猎猎地飘荡起来,它越飘越急,要不是我师父死死抓着它,弄不好已经飞走了。另一张黄纸则被点燃,火苗正顺着黄纸一角慢慢朝着纸张中心蔓延。 可师父明明连火柴都没拿出来啊,他是怎么把黄纸点燃的? 我心里疑惑到了极点,可又不敢开口发问,师父身上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威压,压得我不敢说话。 起初那张猎猎飘动的黄纸只是安静地飘,没发出半点声音,可在火苗蔓延到另一张纸的中心位置时,它也迅速发出了“哒哒哒哒”的脆响。 这本就是纸张在剧烈飘荡时应该发出的声。 与此同时,萦绕在我师父身上的那股威势突然暴涨,就见他先将被点燃的纸甩在地上,而后猛地一压左手,又将那张肆意抖擞的黄纸按进了火苗里。 呼的一声,两张黄纸上都扬起了极耀眼的火光,火势极猛,焰苗一下子扬到了两米多高,我离着三米远,都能感觉到火焰上的灼热。 这道火光起得突然,熄得也快,只消几次呼吸的功夫,火光便消失不见,而那两张黄纸,也彻底焚成了灰烬。 师父蹲下身来,细细看了看地上的灰烬,而后又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摸出一把篾{mie}香,以及那把三十多厘米长的铁尺。 说来也怪,他刚把铁尺拿出来,附近就起了风。 风力相当猛,吹得衣服都“呼呼哒哒”乱响,可黄纸焚烧时留下的灰烬却丝毫不为所动,纵使风声呼啸,它们就是安安稳稳地沉在地上。 这时师父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枣核大小的东西,我离得有点远,加上那东西体积太小,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风声突然变得极为尖锐,师父立即踏实弓步,一手攥着铁尺,一手急抖篾香,刚抖了一下,香头上竟瞬时燃起火苗,再抖一下,火苗熄灭,淡淡的烟雾顺着香头快速飘起,抖第三下的时候,烟雾便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四周蔓延。 很快,连同师父的身影在内,视线中的大片光景都被这道云烟笼了起来,我很想走进云雾里去看看,可心里头又特别忐忑,也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这时风声又尖锐了几分,连同风势都猛了很多,云烟迅速被吹散,视野再次明朗起来,我才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影子正迅速朝师父压过去。 一看到这个影子,我心里头就没由来地发慌,其实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鬼怪一说,可就是本能地怕它。 那影子来得快,师父的动作也丝毫不慢,他立刻抡圆了胳膊,挥动铁尺朝黑影砸了过去,一边又急抖两下篾香,让云烟四散。 在我的视野中,铁尺并没有落在那个影子上,在尺身离它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它就像是遭到了冲击一样,呼啸着退了回去,与此同时,就见师父手腕急震,那把篾香疾驰而出,竟结结实实地扎在了地面上。 篾香立地,香头上的云雾霎时间浓了好几倍,那个黑影子也加快了速度,急急后撤。 “驰!” 师父忽地大喝一声,甩手将那个枣核样的东西掷了出去。 那东西飞得极快,单靠肉眼根本捕捉不到它的轨迹,只能听到它划破空气时发出锐响。 下一瞬,就听到“啪”一声闷响,枣核好像打中了什么东西,而与此同时,漂浮在空中的黑影也跟着散了。 又是一阵风拂过,沉落在地上的纸灰终于被卷到空中,并随着风力四处飞散。 师父先收了铁尺,又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扎在地上的篾香,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舒一口气,一脸轻松地朝我走来。 这会儿他身上的威势已经散了,我总算敢开口说话:“那个黑影子,到底是个啥呀?” 师父稍作思考,随后才回应道:“它是你的孽,也是你的劫。” 为什么师父说的话,我总是听不懂呢? 师父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默默地牵起我的手,继续赶路。 至于我们为了离开黄土坡,到底走了多少路,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每当我累了,师父就会将我抱起来,等我的体力恢复一些,他又会将我放下。 师父说,只要还有一点力气,自己的路就要自己走。 从黄土坡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师父先带着我到附近的镇上喝了一碗热面,又赶了最后一班长途车,前往丰镐。 那时候的公共汽车可不像现在,车上没空调,车皮也薄得很,寒风顺着车门间的缝隙嗖嗖地往里灌,师父怕我冷,就敞开羊皮袄子把我裹在怀里,一裹就是一路。 时至今日,我依然能想起那件羊皮袄子上的味道,当初我就是被师父这么裹着,走过了黄土坡上的漫漫长路,也走过了1992年那个寒冷的冬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章 拐子巷 抵达丰镐长途汽车站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城里起了薄雾,只见天空泛亮,却不见太阳。 我一口一口地哈着热气,由师父牵着下了车,两脚刚一落地,就看见车站门口飘着大股大股的白汽,期间还能闻到一股香喷喷的气息。 师父慢慢蹲在我面前:“冷吧?” 我盯着师父的羊皮袄子,很用力地点头。 可师父却没把袄子敞开,只是轻柔地扒开我的左手:“正巧今天雾气重,不如就撒开它吧,老这么攥着也怪冷的。” 整整一路上,我手里都攥着师父给的那颗“蛋”,但一直没仔细看过它到底是个啥,这会儿由师父扒开了手,我才看清楚,那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白石,石面上还有一小片血红色的斑纹。 没用我开口问,师父就掂了掂那颗石头,对我说:“这颗羊脂玉可精贵得很,你要是真喜欢,那就留给你吧。” 我看了看那块白晶晶的石头,摇了摇头:“不喜欢。” 师父顿时惊了:“不喜欢?为什么不喜欢?”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回应:“凉。” “就因为凉,你就不喜欢它?” “嗯。” 师父又变得无奈起来:“本来还想给你留下点儿值钱的东西,怎么,你和这块玉,一点缘分都没有?你确定你不要?” 我觉得师父好像很想将那块玉送给我,可我确实不想要:“不大想要呢。” “这东西可是我花了好大力气才从西周墓里带出来的,哪怕算不上价值连城,它也是天底下难寻的宝玉……唉,算了,既然没缘分,留着它也没用。”师父一边嘟囔着,一边将羊脂玉塞进了口袋。 此后师父也没就羊脂玉的事儿深究下去,他牵着我出了车站,在站门口的一个小摊前点了两份葫芦头和四个茶叶蛋,让我先垫垫肚子,中午再带我吃别的。 那顿饭给我的印象特别深,以前我还以为,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大伯包的饺子,直到那时候才发现,这世上有种叫葫芦头的东西,比大伯的饺子好吃多了,还有那些看起来黑乎乎、脏兮兮的茶叶蛋,也比逢年过节家里煮的鸡蛋好吃。 刚开始那两口我吃得还算斯文,后来就干脆甩开了腮帮子,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因为吃得太急,一下子噎住了,差点没背过气去,我师父吓得半死,又是给我拍背,又是压我的胃,最后好歹让我把嗓子眼里的东西给吐出来了。 从那以后,师父就给我立下了规矩,吃饭时必须细嚼慢咽,能一口吞下去的东西,至少得分两口来吃。 这顿早饭只吃了一半,后来我师父可能是怕我真把自己给噎死,就没敢再让我吃,匆匆忙忙地带我回了家。 印象中,当年师父在丰镐有一个很大的四合院,至于那个院子到底是不是四合院那样的布局,其实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院子很大,里头的屋子很多,但只有师父一个人住。 师父说,他这次回丰镐,是为了等一个人,半个月以后,他就要带着我去一个叫“拐子巷”的地方,典当掉大部分家产,只留下和师门传承有关的东西。 当时的我对于“典当家产”这四个字完全没有任何概念,既不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也不关心师父为什么要典当家产。 在那个半个月里,我的主要任务就是跟着师父在丰镐城里闲逛,起初我们俩基本上每天都是昼伏夜出,白天师父总是把他关在屋子里,到了晚上或者阴天的时候,他才带着我在城里头转悠。 每次出门师父都喜欢带着我往人多的地方走,越是那种人挤人的地方,他就越喜欢去。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好几天,有天早上,师父说我已经吸收了足够多的阳气,可以正常见阳了,于是便每天一大早带我出门,在城里逛游上大半天,直到夜幕将至的时候才领着我回家。 对于那时的我来说,丰镐城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新奇,每次师父带着我出门,都让我无比期待。 跟着师父出门,不但能看到很多新鲜的事物,还能吃到很多美食,凉皮、葫芦头、臊子面、肉夹馍、biangbiang{那个biang字实在打不出来,就算我打出来,也未必能显示出来}面,丰镐城里好像有数不清的美味,每顿饭都能吃到不重样的东西。 只不过每次吃饭的时候,师父都会用十分紧张的眼神盯着我,他这么紧张,弄得我也很紧张。 不过丰镐城最吸引我的,不是满目的新奇,也不是无处不在的美食,而是街道上的ren liu。 师父带我上街的时候,我喜欢干的事儿,就是盯着路上的人看,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不同的气息,在我眼里,这些气息混合在一起,几乎能形成一条色彩丰富的河流,随着这条河缓缓流淌,河面上的颜色还会时不时地发生变化。 我盯着人群看久了,师父就会提醒我:“别陷得太深。”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于是抬起头,用疑惑的眼神望向师父。 师父总是会笑着对我说:“看透了人心,就看不破红尘了。” “师父,我听不懂。” “以后慢慢就懂了。” 师父总是用这种话来敷衍我。 半月后的一天早上,天还没大亮,师父就早早将我叫醒,带着我到长途车站赶最早的一班车。 车子开出丰镐城的时候,太阳才昏昏沉沉地从东山方向升起,一直到太阳快要西落的时候,我们才抵达目的地。 那是一个规模不大的小县城,但路上的行人却格外多,师父花了点力气才带着我挤过人群,最后拐进了一条小胡同里。 这条胡同很长,站在胡同口,要很用力地向远处望,才能隐约望见胡同的尽头,胡同的两侧则开满了各式各样的门头店,因为常跟着师父在丰镐城里的街巷闲逛,所以我对这样的店铺并不陌生,只不过以前我见到的那些店铺,门前门后大多散发着比较愉悦的气息,可这里的店,却都有着和冢山相似的气息。 师父的手指稍稍发力,将我攥得更紧一些:“抓紧点,可别走丢了。” “师父,这是什么地方啊,怎么阴森森的?” “这就是我先前跟你提过的‘拐子巷’。你觉得阴森倒也正常,毕竟在这地界儿,十个铺子里,有九个做得都是那些见不得阳的买卖,不阴森才怪了。”一边说着,师父便踏着很慢很慢的步子,牵着我朝巷子深处走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一章 乔三爷 站在巷子口的时候,只见黑压压的店门,不见行人,可师父带着我进了巷子口以后,我先是感觉眼前一虚,等到视线再次清晰起来的时候,巷子里竟全都是晃来晃去的人影。 那都是些来这儿做买卖的商客,时常能看到他们凑在门前,和店里的人讨价还价。 在丰镐城里买东西的人,都是走到店里以后才讨价还价,这里的人可真怪,就喜欢站在店门口吆喝。 偶尔还能看到店家站在门口朝路上的人招呼,没人过去的时候,他们都是一脸笑呵呵的表情,可一旦有人还价,他们说话的口气就变得相当生硬。 期间也有人朝招呼我师父,可师父却一概不作理会,只是牵着我闷闷地向前走。 走得越深,路旁的店铺就越少,ren liu也渐渐变得稀疏起来。 最后师父停在了一个很窄的木门前,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板。 到了这地方,几乎见不到几个行人了,可但凡有人从附近经过,都会用充满好奇的眼神看着我师父。 我觉得师父的举动好像没什么奇怪的地方,自然也想不通,那些行人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师父。 不过眼前这道门确实有点奇怪,别人家都是开门营业,只有它闭得紧紧的,别人家的门都很宽,只有它特别窄,比前段时间师父带我走过的土沟还窄,别人家的门顶上都有个招牌,唯独这扇门上面就只有光秃秃的一片砖墙。 等了一阵子,便有人将门拉开了一道缝隙,门缝里特别黑,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到他那双贴在门缝上的眼睛。 “找谁?”藏在门后面的人问。 师父简单地应一声:“乔老三回来了吧?” “你找乔三爷?你是哪位?” “杜康。”师父的回应依然十分简短。 可门后的人却有些恼怒,语气顿时变得暴躁起来:“这世上重名重姓的人多了,我知道你是哪个杜康?” 师父倒也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对那人说:“你就告诉乔老三,小龙潭的老杜来找他了。” 躲在门后的人稍微打量了我师父一下,随后就听“乓”的一声,门又被关上了。 我心里疑,就问师父:“他为什么不给咱们开门啊?” 师父笑了笑:“他不开,自然有别人来开。” 也就在我师父说话的档口,门后先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木门就伴随着“吱——呀——”一声噪响,整个被推开了。 此时站在门口的,是一个长相特别“尖”的人,他看上去年纪和我大伯差不多,但面相却远比不上我大伯,最起码在我看来比不上大伯,这个人的鼻子又高又挺,像个隆在脸上的小山峰似的,嘴巴薄如柳叶,眼睛细细长长,眼角锐利得如同一把刀刃。 他那双眼睛和我师父的一样浑浊,在可浑浊之中,又有着招人喜欢的亲切。 正巧这时候有行人从门前经过,他们好像都特别惧怕站在屋门口的这个人,离着老远就使劲低着头,闷不做声地一路猛走,好像不这样做,就会被那个人一口吞下去似的。 我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就问师父:“为什么大家都怕他呀?” 说话的时候,我还抬手指着屋门口。 师父拍拍我的手背,让我将手放下:“别指,这样不礼貌。他可是你的长辈,以后你见了他,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乔三爷’才行。” 我点点头,冲着门口的人叫了声:“乔三爷。” 被我这么一叫,乔三爷顿时笑了:“这是哪来的小不点?多大了?” 因为师父说我今年六周岁,所以我就回答:“六岁。” 可乔三爷却皱起了眉:“都这么大了,怎么看上起和三四岁的孩子没两样?” 这话是对我师父说的。 师父揉了揉我的头,慢声细语地回应着:“这孩子是落地童子命,长这么大,几乎没见过阳,你说,不见阳光的孩子,有几个长得好的,他没得上佝偻病就算大运了。” “落地童子命?天底下还真有这样的命格!”乔三爷先是一阵惊奇,接着又侧了侧身子,让出门口:“光顾着说话了,快进来吧,外头怪冷的。” 师父领着我进门的时候,乔三爷又顺口问了句:“这是你新收的徒弟?” 听他这么一问,师父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得祖师爷庇佑,传承总算没断。” 与窄门相连的,是一条黑漆漆的隧道,连个灯都都没有,走得稍微深一些就见不到光了,我也只是由师父牵着,凭感觉抹黑朝前走。 这一路上,我总感觉身边好像有什么东西直盯着我看,心里头一阵一阵地发寒,只能紧紧握住师父的手,生怕自己被落下。 好在走了没多久,前方就突然亮了起来,就见三四米远的地方吊着一盏晃悠悠的灯,灯头正下方是一张四方形的桌子,还有三把椅子。 乔三爷招呼师父和我落座,而后又探长了脖子,也不知道朝谁喊了声:“沏最好的茶。” 我师父立即摆了摆手:“茶就不喝了,我办完事儿就走。” 乔三爷朝着黑暗中摆摆手,那意思好像是不用沏茶了,而后又问我师父:“这么着急?” “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帮个忙,把我那个宅院,还有院子里的家当卖了。” “怎么突然想起卖家当来了,你需要现钱,我借给你就是了。” 师父将手搭在我的肩上,笑着对乔三爷说:“家里那些东西,留着,反而对他没好处。所以我就琢磨着,干脆把我那些家业典当了,换成钱,捐几所学校。哎,老张他们不是在搞退沙还林么,要是还有剩下的,就捐给他们,权当是给我这徒弟攒功德了。” 乔三爷看了我一眼,又皱着眉头问我师父:“那些家业可是你用命换来的呀,舍得么?” 师父一脸的轻松:“不就是钱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什么舍不得的。” 不知为什么,乔三爷突然急了:“你这几十年风雨来雨里去的,图的是什么,不就是图个安稳么?可你这才安稳下来几年啊,怎么又……” 说着说话,乔三爷的视线就落在了师父的左手上,而师父的那只手,恰恰就搭在我的肩上。 乔三爷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行行行,我明白了,在你眼里,什么都比不上传承重要。说吧,你家里头那些东西,打算什么时候脱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二章 九首乌骨匣 师父环抱起双臂,思索了一阵子才回应道:“后天中午,你带着上二三十个阳气足的汉子到我家里来。” 乔三爷先是愣了一下,没多久,两只眼突然瞪得跟电灯泡似的:“这么说,那东西真在你手上?” 师父并不多言语,只是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乔三爷接着问道:“难不成传言是真的,当初小龙潭分家,就是为了那东西?” 师父当即摆手道:“这你就别打听了,后天中午,能把人凑齐吗?” “应该没问题。” 得乔三爷这么一句话,师父便打算起身了,可乔三爷却压着师父的左肩,几乎是强行将师父按回了椅子上。 “你还有事?”师父眉头微蹙地问他。、 乔三爷咧嘴一笑:“我手头有个活儿,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赚钱的活儿我不干。” “看你说的,在咱们这个行当里,哪有不赚钱的活儿啊。” “那我可不敢接,刚才我不也说了么,我这徒弟可不能富养” “别着急拒绝呀,这样吧,你拿小头,回头我把大头捐了,就算是帮你和你徒弟攒点功德。” “那再好不过了。什么活儿?” “就前段时间吧,有个姓卢的土夫子到我这儿来销赃,你也知道,打四十年代起我就不过手这种买卖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不过这人看似来头不小,手上应该有两把刷子。” “姓卢?不会是荆楚盗门的人吧?” “这可说不准。当时这人拿了几样东西给我过眼,我一看,其中有一口乌红色的鎏金手炉,应该不是普通的冥器,那家什,弄不好是古人拿来炼尸丹的,上头邪气极重,姓卢的确实有点手段,但没什么修为,老是把那么个玩意儿带在身上,弄不好是要招来祸患的。” “你是想……让我把那口手炉盗回来?他要真是荆楚盗门的人,这事儿怕是不好办啊。” “想什么呢,要真是这么掉价的事儿,我怎么也不能找你啊。我是觉得,姓卢的固然死有余辜,可他家中还有贤妻幼子,不论他做过什么,家里的女人和孩子总归是无辜的。要不你就麻烦一趟,替这对母子挡挡灾?” 师父脸上渐渐浮起了疑惑:“这个活儿,你是从哪接来的?” 乔三爷直冲我师父笑:“没从哪接,就是我个人想帮帮这对母子。”、 师父也笑了,而且笑得有些无奈:“知道你想帮我,好意我心领了,可你的钱我也确实不能要。” “怎么不能要?”乔三爷做出一副很急的样子:“你把活儿做好了,我才给钱,你做不好,我还得问你要钱呢。” 说到这儿乔三爷先是一顿,接着又凑到我师父跟前,露出一脸的情真意切:“老杜,你就信我一句,这真是积功德的事儿,而且这一道功德,还真就能实实在在地落在你徒弟头上。” 师父不由地挑了一下眉毛:“这话是怎么说的?” 没想到乔三爷却卖起了关子:“我要是再说下去,那可就泄露天机了。”、 我师父好像早就见惯了乔三爷卖的关子,丝毫没流露出意外的表情,只是问乔三爷:“姓卢的住在哪儿?” 乔三爷嘿嘿一笑:“后天中午,咱们清点完你那些家当,我就亲自送你过去。正巧我在那边还有点人脉,给你徒弟办个学籍应该没问题,他不都六岁了么,也该上个学前班,为明年上小学打打基础了。” 师父也没拒绝乔三爷的好意,当场点头答应了:“那就麻烦你了。” 说罢,师父便起身要走,这一次乔三爷没再拦着,他也站起身来,一路引领我和师父走出窄门。 出门的时候,乔三爷说他会在后天正午之前抵达丰镐,还让师父不要特意去接他。 师父好像没听到他说话似的,掉头就走,没多久就带着我走出了拐子巷。 回到了人挤人的马路上,我才开口问师父:“师父,刚才乔三爷跟你说话,你为什么不理他呀?” 师父便耐心地向我解释:“进了拐子巷,只要不做买卖、不打算进店铺,就不要开口说话,谁要是敢在巷子里空吆喝,店家们可是要找他麻烦的。”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当天夜里,师父带着我赶了发往丰镐的末班车,又是一路跋涉,直到第二天上午,我们才回到丰镐城。 回到家以后,师父翻了翻厨房里的东西,给我做了顿疙瘩汤,然后他就开始在各个屋子之间来回穿梭,起初他只是搬运些东西,可到了后来,就连他身上的行头都变了。 暖和的羊皮袄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普通的灰棉袄,脚上的皮鞋换成厚实的布鞋,手腕上的表、珠串也都撸了下来。唯一不变的,只有架在师父鼻梁上的那副墨镜,那就像是他的一个标识一样,就算到了今日,那副墨镜他也一直戴着。 尽管镜片换了无数次,镜框修了又修,可在我眼里,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副墨镜一如从前的样子,从未变过。 又是一夜日月轮回,眼看太阳马上就要爬升到苍穹顶端时,有人敲响了大门,与此同时,乔三爷的声音也在门外响起:“老杜,人我给都你找齐了,还不快来开门!” 我师父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跳起来,背后带着风,呼啸着朝门口奔了过去。 从十几分钟之前,师父就是一副心神焦躁的样子,门一开,他就没好气地吼了声:“怎么才来?” 我趴到窗户上朝院子看,就见乔三爷正咧着嘴笑:“还差五分钟才到正午,时间刚刚好。” 师父也懒得跟他废话,一边旋过身子朝屋子这边跑,一边大声嚷嚷:“所有人都到院子中央来,乔老三跟着我。” 也就是一句话没说完的功夫,师父就冲进了屋,他的速度太快,乔三爷根本跟不上,这会儿才跑到院子中央。 我师父一进门,立即抓起昨天夜里就事先立在门旁的铁锤,接着几个箭步冲到西墙跟前,二话不说,抡圆铁锤就朝墙上砸。 “铿!”的一声巨响,整个墙体晃了三晃,尘土顺着墙根和墙顶暴飞,而墙面正中心的位置,也被我师父砸开了一道口子。 我这才发现,口子里竟然是个很大的空腔,里面放了不少东西。 师父迅速将手探进去,抓出了一个和铁尺差不多长的细匣子。 当时我离师父很近,能清楚看到那东西的模样,就见它周身乌黑剔透,正对着我的匣面上,还刻着三张扭曲的人脸,可由于师父很快就端着它冲出了屋子,我也没看清匣子上的其他细节,只是觉得那东西颇有分量,因为师父将它端在手里的时候,明显有些吃力。 就在我师父冲出屋门的一瞬间,乔三爷大概是看到了他手里的东西,当场怪叫一声:“这就是九首乌骨匣?” 接着就听我师父没好气地嚷:“你叫唤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东西在我手里啊?别愣着呀,赶紧帮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三章 金背骨笏 我趴在窗户上,就见师父将那口匣子高高举过头顶,临近正午的阳光照在匣子上,匣子表面如同蒸起了一层雾似的,看起来虚虚晃晃,如真如幻。 乔三爷迅速从他的皮包里抽出一条锁链,整条链子通体乌黑,链头上还挂着一把看似极其锋利的弯钩。 “动手!” 师父吆喝这么一声,乔三爷立即将链子钩甩了出去,就见那把弯钩在空中划过一条圆润的弧线,最后“啪”的一声,结结实实挂在了匣盖上。 乔三爷抓住锁链猛力地扯,我师父则绷直了身子,奋力将匣子扶稳。 没多久,就听匣子上发出一阵绵长的“嘶嘶”声,我看到匣盖被掀开了一道很小的缝隙,里面不断蹿出淡灰色的尘雾,阵嘶鸣也是从缝隙里传出来的。 师父又吆喝一声:“再加把劲儿!” 乔三爷先是猛地向后扽两下身子,大概是见匣盖的张开的缝隙没什么变化,他又用力向后倾斜身子,几乎让整个身子的重量全都吃在锁链上,然后才一点一点挪着步子向后退。 匣盖间的缝隙总算是一点一点被拉大了,嘶鸣声不再,只是从匣子里涌出来的尘雾霎时间浓了很多。 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隐约听到了“啪嗒”一声轻响,接着就看到匣盖崩离了匣子,盘旋着飞到了半空中。 我师父快速抬头,一眼瞅准了匣盖的位置,而后飞身跃起,临空将匣盖抓了下来。 乔三爷慌里慌张冲到我师父跟前,可师父已经将匣盖重新盖上了。 “你怎么盖上了,让我看一眼又能怎么样?”乔三爷满脸无奈地冲我师父吆喝。 师父拿出一块黑布,小心翼翼地将匣子收起来:“你看了也白看,自从骨笏现世的那天起,就没人能看懂上头的内容。” “我就是想看看传说中的金背骨笏到底什么样,你看你那小气劲儿,快点,给我看看。” “不给。” “我花了这么大力气才帮你打开乌骨匣,你这人怎么这样,快给我看看。” “就不给!” 乔三爷已经作势要抢了,可我师父就是死死护着那个匣子,无论如何都不肯给他。 后来我师父为了转移乔三爷的注意力,就抬手指了指乔三爷身后:“先救人,救人要紧。” 刚才我的注意力全都在师父和乔三爷,以及那口黑匣子上,直到师父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先前跟着乔三爷一起冲进院子的人全都倒在了地上,在阳光的照耀下,还能看到这些人的额头上泛着一层乌铁似的黑光。 乔三爷这才放过我师父,转身救人去了。 见乔三爷一时间无暇他顾,师父就像阵旋风似地冲进屋里,他跑到床前,从床底下拉出了一口和黑白电视机差不多大的箱,又用最快的速度打开箱盖,将匣子放进去,最后还给箱子上了三把锁。 这一套折腾完,师父才直起身来,长长吐了口浊气,后来他发现我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脸色就渐渐变尴尬了。 过了会儿,师父拍了拍那口箱子,对我说:“这里头装的,可都是咱家的传承。” 师父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明显带着心虚的味道,我觉得他是怕我问他刚才的事儿,才故意转移话题的。 我师父倒是想翻篇儿,可乔三爷不让啊,他弄醒了院子里的人,又风风火火地冲进屋,非得看看匣子里的东西不可。 起先我师父根本不想搭理他,可乔三爷说了,今天要是不让他见到金背骨笏,他就不帮我师父典当家业,让我师父另请高明。 乔三爷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师父也是没了办法,才终于点了头。 清点家当的事儿自有院子里的人去干,乔三爷和师父则迅速拉起了屋子里的窗帘,还锁了门,生怕外头的人看到屋里的光景似的。 临打开箱子之前,我师父还特意问乔三爷,院子里那些人靠不靠谱,会不会把今天的事儿抖漏出去。 乔三爷说,今天他带来的都是本家人,刚才发生的事儿,他们半个字都不会透露出去,让我师父放心。 在乔三爷说话的时候,师父就将箱子上的三把锁一一打开了,等到箱盖被掀开,乔三爷立即就脑袋凑了过来,我师父好像怕乔三爷抢他的黑匣子,于是提前出手,一把将匣子抱在了怀里。 惹得乔三爷直翻白眼:“小气劲儿!” 看到师父和乔三爷的种种举动,我对匣子里的东西也充满了好奇,不由地朝床跟前凑了几步,师父对我并不提防,还特意俯下身子,好让我看清他手里的东西。 在乔三爷和我的共同期待下,师父终于将匣盖整个打开了,本来我还以为里头真有什么稀奇物件,可没想到,里头就是两根狭长的白色石片,唯一引人注目的人,大概也就是裹在石片后面的那层金箔了吧。 我心里正失望,就听乔三爷惊叫一声:“这是真宝贝啊!” 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头就更疑惑了,不就是两根石片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别看我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也不觉得匣子里的东西有多好。 这时我师父朝匣子里的东西扬了扬下吧,对我说:“拿出来看看。”、 乔三爷一脸的紧张:“这可不是小孩子能玩的东西,他别再一个不留神,给弄断了。” 师父却丝毫不搭理他,只是将匣子端到了我面前。 既然师父让我拿,那我就伸出手,将其中一根石片抓了出来。 也就在我的手掌触碰到石片的瞬间,石片表面立即浮现出了大段大段的文字,我心里觉得奇,就盯着那些文字细细地看,那时候我的大字不识一个,可就是觉得石片上的字儿特别好看,它们一点一点地显现出来,就好像是一条条细碎的枝叶正在石片上渐渐蔓延一样。 后来这些文字竟慢慢扭曲变形,在我的视线中变成了一副完整的画面,一条条粗笨的线条连接在一起,在石片上勾勒出了某种动物的脸,我见识短,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动物,只是觉得它的眼神温而清亮,和它对视的时候,我心里头就感到特别轻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四章 葬瞳 我就这么一直盯着那张脸看,看得久了,它又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先是嘴唇变得越来越薄,后来眼睛开始变大,瞳孔和耳朵变得越来越像人…… “看到什么了?”师父的声音突然将我打断,我回了回神,然后就感觉到脑仁正闷闷地疼,好在痛感并不强烈。 我想了想才对师父说:“刚开始看到了好多好多字,后来有又看到了一张脸,后来那张脸就一直变呀变呀,变得特别像人。” 师父一愣,赶紧摘了墨镜朝石片上看,乔三爷也爬了过来,瞪大眼睛死盯着我手里的石片。 过了好半天,我师父才抬起头来问我:“你从这上头看到了……人脸?” 乔三爷也说:“我怎么看来看去,骨笏上只有十来个字呢,哪来好多好多字的,这孩子不会是看错了吧?” 师父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陷入了沉思。 乔三爷则盯着我手里的石片出起了神。 我觉得乔三爷老这么弯着腰怪累的,就主动将石片递了过去,乔三爷正要伸出手来接,我师父便迅速横一下身子挡在乔三爷面前,当场将石片给劫走了,惹得乔三爷直翻白眼。 “师父,这个石头片片到底是啥呀,你们为啥这么稀罕它呢?”我指着石片问师父。 师父摇头道:“这东西可不是石头打的,这是一种非常特殊的骨笏,具体是用什么骨头打造的,到现在也没人能说得清。” “什么是骨笏啊?” “笏啊,就是古人上朝时拿在手里的手板。” “什么是上朝呀?” 乔三爷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师父仿佛没听到乔三爷的话,自顾自地说着:“如果我没记错,金背骨笏出土的时间,正巧是1926年7月中旬,从那个时间点到盖栋出生,又正好过了整整一个甲子。” 师父说话的声音比较小,我也是因为正对着他,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乔三爷看来是没听清,就开口问我师父:“你嘀咕什么呢?” 师父提高音量反问他:“你还记得吧,金背骨笏现世的同年,寻灵人一脉就突然间销声匿迹了?” 乔三爷摇头:“我对那年头的事儿哪能有印象啊,那时候我还没入行呢,不过我曾听我六叔公说,当初在河洛一带出土的金背骨笏,本来就是寻灵人一脉从尸仙墓里挖出来的。哎,话说回来了,寻灵人一脉挖出来的东西,怎么落你手上了?” “当年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师父摇头道:“从我记事的时候起,这两根骨笏就在我师父手里了,听我师父说,寻灵人消失以后,曾有人进过寻灵堂,堂口内早就被洗劫一空了,连个桌椅都没留下,可整个堂口里又没发现打斗的痕迹,更怪的是,在正对堂门的那面墙上,还有一行污迹斑斑的血书,内容就八个字:‘鲷绒揽月、落地童子’。” “这事儿我也听说过。哎,不对,你徒弟不就是落地童子命吗?” “当初柴宗远让我去冢山的时候,我本来想拒绝他来着,可他又说这孩子是落地童子命,我就琢磨着,闹不好这孩子和金背骨笏之间有什么联系。没想到这一去,还真盖栋给带出来了。” 说话间,师父抬起头来,给了我一个特别温和的笑容,我也眯着眼睛冲师父笑。 乔三爷一脸惊色:“哟,照这么说,他能在骨笏上看到咱们看不见的东西,也是因为命格的缘故啊?” “可以这么说,”师父将我拉到跟前,扶着我的肩膀说:“但凡落地童子,都是先tian zang瞳,专注力远超常人,从他拿到金背骨笏到现在,足足过了五六个小时,可他是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在他眼里,前后也就是过了一小会的功夫。”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才留意到,已经没有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了,屋子里也开了灯。 师父的话还没说完:“要换成咱们,盯着骨笏这么久,中间肯定要分神的,这孩子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将所有精气神都tou zhu到骨笏上,能看到一些咱们看不到的东西,倒也不奇怪。” 这边师父刚把话说完,乔三爷就要开口,我赶紧抢在他前头问师父:“师父,什么是葬瞳啊?” 师父摸着我的头,笑呵呵地说:“葬瞳啊,也就是死人眼。人在临死的时候啊,总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不过每个人死前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目前咱们也只知道,你这双眼睛拥有看穿人心的能力,至于它还有没有别的功用,还得慢慢观察。” 乔三爷摆出一脸腻歪的表情:“看你一脸欢愉地把‘死人眼’这仨字儿说出来,我心里这么瘆得慌呢。” 师父也不理他,只是冲着我乐。 乔三爷不得不伸过手来拍拍我师父:“刚才我就想问你,金背骨笏不是有七根么,另外五根到哪去了?” 我师父这才回过神来回应他:“五十年前小龙潭分家,我师父就分到这两根,剩下的,应该在其他同门手里。” 乔三爷一拍大腿:“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们小龙潭当初肯定就是因为这东西才分家的,要是让行当里的人知道,七根金背骨笏全都在你们手里,你们小龙潭肯定讨不了好。我可是听说,这些金背骨笏都是尸解仙留下的假尸,上面留着相当深的仙根,行当里不知道有多少人一直觊觎着它们呢。” 其实在乔三爷提到小龙潭的时候,师父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等到他把话说完,我师父也只是撇了撇嘴,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可在这样的表情下,却掩藏着一股哀伤的气息。 良久,师父叹出一口长气:“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启程吧。” 说着,他便缓缓站起身来,默默将金背骨笏收进乌骨匣,又小心翼翼地将乌骨匣收回了木箱子里。 乔三爷看着师父手里的动作,也是一脸的感怀。 虽说我不知道师父和乔三爷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在那一刻,我能感觉到,他们两个好像在某件事上达成了共情。 直到我师父用极快的动作给木箱子连上五把大铁锁,乔三爷的眼角就开始抽抽了,我能感觉到,在那一瞬间,他身上的气息也变得特别不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五章 九门绝艺 等到我师父收拾好了东西,乔三爷也掸一掸衣角上的土,昂首挺胸出了门。 乔三爷和我师父独处的时候,总是特别轻松,可一旦和师父以外的人相处时候,他就会变得特别严肃。 这么说其实也不太严谨,如果出现在他和我师父身边的人是我,乔三爷倒也不会特意摆出一副严肃的嘴脸。 他一出门便将手背在背后,脚步如飞地走到院子中央,一早就在院子里等着的二十多个精装汉子快速围到乔三爷身边,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由于这些人的声音很小,我也听不清他们在在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这些身高体宽的汉子站在乔三爷跟前的时候,仿佛被身材瘦小的乔三爷压了一头似的。 师父用右胳膊卷起木箱,左肩上挎一个灰布包袱,左手中还拎着一个很长很长的木匣子,那匣子细细长长,要是把它立起来,恐怕比我师父还要高出一个头来。 这东西是师父刚刚才从床底下拿出来的,我以前没见过,就问师父:“这是什么呀?” “这是鱼骨枪,是你师祖当年最喜爱的兵器……” 师父的话不长,可说这番话的时候,他那双眸子里的光,却连着变了好几变。 提到“鱼骨枪”这三个字的时候,师父的脸上全是掩不住的笑意,可一提到师祖,他脸上的笑就渐渐收了起来,直到笑容不再,他也变得沉默起来。 我觉得,师父的话好像没说完,可说到最后,他却说不下去了。 这段时间,我偶尔也会听师父提起师祖,但每次师父都不会深谈,只是说,我师祖的道号是“云眉”,几十年前也是行当里最拔尖的人物之一,有时候师父又说,因为师祖走得太早,还没来得及给他起道号,所以师父到现在也没有道号,以后我也不会有道号。 提到师祖的时候,师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师祖是个真英雄,不管行当里的人怎么说他,他都是。” 每当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师父的表情都特别的严肃,虽然我不认识师祖,但我觉得既然师父这么说了,那师祖一定是个英雄,嗯,肯定没错。 其实那时候的我同样不知道,“英雄”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乔三爷和院子里的人交谈了一阵子,便转过身来,朝我和师父招了招手。 师父将长木匣子递到右手上,只靠着臂弯将木箱子紧紧夹住,而后便用左手牵着我,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屋子。 乔三爷早已在院子外备好了车,他引着我和师父上车的时候,我突然对这座住了半个月的小院子有些不舍,于是就趴在后车窗上朝院门口张望。 师父却没有回头,只是对手握方向盘的乔三爷说一声:“走吧。” 我回过头朝乔三爷那边看,就见乔三爷正从后视镜里看着我师父,他拧动了钥匙,发动机嗡鸣起来,可车子并没有开出去。 良久,乔三爷对着后视镜问了句:“真的要走?” “坐好,”师父先是拉着我坐下,而后才冲乔三爷笑了笑:“走吧。” 乔三爷这才点点头,让车子动了起来。 师父用一只手揽着我的肩,另一只手温和地攥着我的手,一直到车子开出胡同,他才长吐一口浊气,将我的手松开。 我也是到了成年以后才知道,当年为了能盘下丰镐城里的那座四合院,师父几乎耗尽了大半辈子的心血,突然让他将这份家业典当出去,要说一点遗憾都没有自然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对我师父来说,那座院子原本就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车子开动起来没多久,我就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路上醒醒睡睡好几次,有时候睁开眼看到的是白天,有时候看到的是晚上,有些时候,师父和乔三爷会拉着我下车吃顿饭,我也说不清这一路到底走了多远,走了多久。 一直到车子开进了百里大山,师父再次摇晃着我的肩膀,轻轻将我唤醒。 我以为又到了吃饭的时间,睁开眼以后就朝着车窗外看,只想看看乔三爷又要带我们去吃什么稀罕东西,睁开眼以后,却发现窗外只有连绵不断的大山,还有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冬林。 “这倒是个不错的地方。”师父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乔三爷瞥了眼后视镜,说道:“往好了说,这地方的山势不错,灵韵足,确实适合修行,但要是往坏了说,这一代的风水大势乃是趋阴避阳之相,虽说灵韵足,但也藏污纳垢,脏东西多得很。” 听乔三爷这么一说,师父反而笑了:“脏东西多了才好啊,我们这一脉的修为,就是用脏东西喂出来的。” 师父说这话的时候,我脑子里立即浮现出师父拿着把勺子喂我吃泥巴的诡异景象,关键是你并不知道,勺子里的东西到底是泥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本来师父把我叫醒的时候,我还觉得饿,食欲相当的旺盛,可这副画面一出现,我就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这时又听师父问我:“前两天我教你的《素书》第一篇,你已经背熟了吧?” 前两天下车吃饭的时候,师父确实在我面前念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明明一个字都听不懂,可师父却要我将他念出来的东西全都牢牢记住,后来还时不时地考校我,我记不住,他就特别不高兴。 我以为师父又要考校,赶紧开口诵道:“夫道、德、仁、义、礼五者,一体也。道者,人之所蹈,使万物不知其所由。德者,人之所得,使万物各得其所欲。仁者,人之所亲……” 师父摆摆手将我打断:“好了,看来你已经背下来了。这《素书》这一篇呐,是小龙潭所有绝学的基础,既然你已经将它牢牢记住,接下来,咱们就可以学点别的了。要说咱们这一脉,总共有九门绝学,分别是收魂、走阴、鬼点灯,画皮、摸骨、三仙符,还有匿身、素手、飞石问柳。你想先学哪一个?” 当初师父将九门绝学一一罗列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懵的,他说的这些东西,我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说让我选一个来学了。 乔三爷也忍不住笑:“你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他哪知道怎么选啊?” 可我师父却十分执拗:“他选了哪门绝艺,就说明他和这门绝艺有缘。” 我细细回想了一下师父刚才的话,过了小半天才开口:“那就飞石问柳吧。” 之所以选这个,是因为这门绝学的名字最长。 可我师父却皱起了眉:“你现在身子弱,还是应该先增强体质,学匿身和素手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六章 凶宅 我先点了点头,接着又疑惑起来:“可是师父,你不是让我自己选吗?” 师父一愣,半天没回应我。 倒是乔三爷一直在那笑:“我就说嘛,这么小的孩子能懂什么,你让他自己选,那不是胡闹么?” 师父闷闷地皱着眉头,憋了老半天才骂了句:“你笑个锤子!” 乔三爷不说话了,但还是一直笑。 车子很快就开上了盘山路,有一段路沿着山崖而建,山势险峻,路也不好走,乔三爷只能放慢速度,让车子走得平稳些。我把脑袋凑在车窗上朝山下看,就能看到远处的山林里有有一条细细长长的银白。 那是一座狭长延伸的小镇,眯着眼睛用力去看,还能看到道路两侧的房子,以及偶尔出现在路上的行人。 一条路,一座城,傍着山,倚靠着茂密的林子,如同一条匍匐在山水之间的银蛇。 而那里,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二十分钟以后,乔三爷将车子停在了小城wai wei,这地方靠着一条比较宽的公路,隐隐和外界相连,可因为它远离城区,又和山林里的冬色完整地融合在了一起。 这里除了公路和林子,就只有一个破旧的院子,透过车窗,就能看到那扇镶在院墙上的铁门,门板早已脱了漆,露出大段大段的锈迹。 “这地方本来是个废品收购站,”乔三爷一边推门下车,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去年年关的时候,住在这儿的老张头上吊zi sha了,打那以后就没人敢过来。” 师父牵着我下了车,一看乔三爷打开后备箱要帮我们拿行李,师父顿时紧张起来,赶紧拖着我冲到后备箱前,将里头的家什全都搂了出来。 乔三爷忍不住大皱眉头:“我就帮你拿个东西,你说你至于么,小气劲儿。哎哟,你这徒弟可真是个宝贝疙瘩,冲过来抢东西都不忘牵着,搞得我好像要跟你抢徒弟似的。” 我师父也不多搭理他,抱好了行李,就唤上我朝院门前走,一直到了门口才发现自己没钥匙,只能停下来等着乔三爷过来开门。 乔三爷叹了口气,拿出钥匙走了过来:“先说好啊,这地方可是个凶宅,反正别的地儿你也租不起,凑合着住吧。” 我师父这才开口和他说话:“看场的老张头是怎么死的?” “刚才不说了么,上吊zi sha。不过要说这老头死得确实邪性,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整个冻得跟冰糕似的,脖子也冻实了,一点勒痕都没有,更怪的是,老头子的眼珠子还被掉了包,尸检的人发现他没了瞳孔,心里觉得怪,把眼皮剌开一看,原来的眼珠子被换成了两颗惨白惨白的蜡球,关键是尸检的人给他动刀之前,他脸上一点伤痕都没有。” 师父眉头微蹙:“他这哪是zi sha,分明是被邪祟索了命。” 乔三爷笑笑:“我也这么想。” “有人给他做法事吗?” “近段时间镇里来了个姓周的道士,嗨,说是道士,其实就是个江湖神棍。他倒是在院子里做了场法事,可没什么鸟用,弄不好害人的东西到现在还在这一带游逛呢。” 师父的脸色变得有点复杂:“你还真是给我找了个好地方。” 乔三爷折腾了半天,总算将那把锈迹斑斑的门锁给打开了,他一边推门,一边对我师父说:“自从姓卢的把鎏金手炉带到这个镇子以后,镇子里就没怎么消停过,要不然我也不能说他手里的东西邪性重啊。” “你一直在观察他?” “也算不上吧,我本来就在这个镇子有产业,平时经常听人说起镇子里的事儿,多少对这里的情况了解一些。行,你们进去吧,我去给你徒弟办入学手续去,他正式入学之前,我也住在这儿,别嫌挤。” 临走前,乔三爷还探过手来,在我脸上捏了一把,可我脸上又有没什么肉,被他捏得生疼,忍不住咧了一下嘴。 我师父护犊心切,一把将他的手摆开:“下手怎么没轻没重的!” 乔三爷大大咧咧地笑:“这孩子真招人疼。” 说完他就上车走了。 一进院子,我就感觉到一股很浓的寒气,那不是正常的冷,而是深入骨髓的阴寒,就连嘴里吐出来气息都在那一瞬凉透了。 我裹了裹身上的袄子,抬脸望着师父:“师父,我不想住这里。” 听我这么一说,师父竟然乐了:“傻孩子,这可是个好地方。”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师父还是将一颗枣核样的东西塞进我手里:“拿着它,心里头就踏实了。把它放兜里,先别看,一看你又要入神。” 我乖乖将那东西放进口袋,身上果然舒服了很多。 如今我已忘了第一次走进院子的时候,院子里都有些什么了,只隐约记得院子事先被人打扫过,墙角还撒了干石灰,非常干净。 我和师父住的那间屋子也刚刚打扫过,两张床上的被褥都是新的,在屋子中央有个用来烧水取暖的炉子,在屋外靠窗户的地方还有个煤堆。 之所以至今还记得屋子里的模样,是因为这么多年过去,那间屋子几乎就没怎么变过,可院子却时常发生一些变化,那些年师父为了方便我练功,在院子里做了不少布置。 不过刚刚搬进去的那天,师父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传道授业只能先放一放。 将所有家什都放进靠床头的柜子里以后,师父就把屋子里的方桌搬到了院子里,接着又从他带来的箱子中拿出一块泛光的黄布,平整地铺在桌上。 我左右也没什么事干,就站在院子里看着师父忙碌,随着他进进出出,桌子上又多了一口沉甸甸的香炉、一块牌位、一碗清水,以及一把细细长长的剑,最后师父拿着蔑香和符纸从屋里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忽然起了风。 风来得相当急,一时间,桌子上的东西全都被风力搅得摇摆不定,本来压在桌面上的黄布几乎被整个掀翻,还好有香炉镇着,它才没飞出去。 师父站在屋门口,先是看着桌子上剧烈摇曳的东西皱了皱眉,之后他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忽地将目光投向我身后。 在我身后,是截塌了一半的墙桩,通过墙桩上方的破口,就能看到一片黑漆漆的老树林,见师父朝那个方向看,我也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回头的那一瞬间,我看到老树林的阴影里闪过了一对黄色的眼睛,由于它消失得太快,很难说是不是我走眼了。 就听师父闷闷叹了一声:“老林子不太平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七章 做法事 我回过头去对师父说:“师父,我刚才看到林子里有双黄眼睛。” 此时师父已经走到了方桌前,他头也不抬地回了句:“别说破。” 说话间,师父将手压在了桌子上,原本急颤不停的四根桌腿瞬间定住,连同被风搅动的黄布也平稳下来。 随后师父从一整打符纸中抽出一张,用两根手指捏着纸根猛地一抖,符纸上瞬间凭空起火。 只不过是一朵小小的火苗,热力却仿佛能罩住整个院子似的,我顿时感觉浑身上下都浮出一股暖意,就连那阵急躁的风也立即消停了。 师父撒开手指,让烧残的符纸慢慢荡落,直到落地的符纸彻底被焚成灰烬,火光也熄了,他才着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 受到风力的搅动,原本放在香炉后面的碗也给掀翻了,清水铺散在黄布上,顺着桌角不停地往地下淌,怪的是,这么多水,竟然没把那块布浸湿,师父用手在黄布上扫了一下,布面上的清水就像是被蒸干了一样,一下子消失无踪。 “还剩下小半碗水,够用了。”师父一边说着,一边抖一下左手,攥在他手上的蔑香霎时冒出火光,再一抖,火光消失,只剩下浓郁的云烟袅袅漂浮在香头上。 师父用香根蘸一下碗里的水,又把蔑香立在香炉里。 也就在蔑香稳稳立住的瞬间,我发觉师父身上的气息变得格外安静,他站在那里,仿佛和冬日洒下的阳光融为一体,真幻莫测。 我只能凭着一双肉眼去打量师父接下来的动作,就见他重新捋正桌面上的黄布,将一整打符纸平稳地放在靠近桌角的位置,而后又拿起桌子上的细剑,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念诵着什么,可我又什么都听不到。 良久,师父突然瞪大了双眼,暴喝一声:“巽!”,与此同时,他身上释放出一股极强的威势,我只感觉心中一紧,呼哧一声就坐在了地上。 院子里没风,可桌角的符纸却像是被狂风搅动一般,一页一页地快速翻腾起来,发出一阵阵“哗啦啦”的碎响。 纵使再怎么翻腾,符纸的根部依然稳稳地压在黄布上,而随着它们不断翻腾,那块黄布仿佛也陡然变大了很多,在我的视线里,黄布的边缘几乎都要落到地面上了。 “起阵!” 又是一声疾呼,伴随着师父迅速抖动细剑,剑身立即柔软地荡了起来。 那把剑看似无比轻柔,可在一次又一次的晃动中,仿佛又有着无穷的劲道。 风声又起,一股盘旋的风力以师父为中心铺散开来,院子里的尘土也受到这股风力的影响,瞬时间离地而起,形成了一道薄薄的飞沙障,师父晃动细剑的速度越快,飞沙障盘旋的速度也越快。 咔哒! 就在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细响,扭头去看,就见屋檐上的旧蜂巢坠落在地,当场摔成了两半,还有两个圆滚滚的东西从蜂巢中咕噜咕噜滚了出来。 我心里好奇,本想看看那两个圆珠子到底是什么,可师父突然喊了一声“别过去!”,我只能收住心思,打消了刚才的念头。 正想回过头去看看师父,却又听他喊:“闭眼!” 我赶紧将赶紧闭上,就感觉一道暖风迎面而至,与此同时,还有很多碎沙砸在我的衣服上,我能感觉到衣服上传来的震动,还能听到碎沙打在衣服上发出的片片噪响。 等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师父那双温暖的大手已捏在我的肩膀上,将我慢慢扶了起来。 我起身以后,师父先帮我掸了掸身上的砂土,又蹲下身来问我:“没伤着吧?” “不知道呢,就是腚有点疼。”说着说着我就紧张起来:“师父你快看看,万一我把屁股摔成两瓣了呢!” 本来师父还是一副很严肃的样子,听我这么一说,便忍不住笑了:“本来就是两瓣。” 说完,他便探出手,将地上的两个圆珠子捡了起来。 我踮起脚,趴在师父的臂弯上看,就见他攥在手里的东西,是两颗圆滚滚的蜡球。 以前我住在冢山的时候,经常看到爷爷将烧融的蜡烛收集起来做成蜡球,只要在蜡球上扎一根草线,又是一根新蜡烛。 只不过爷爷做出来的蜡球都是乌白色、半透明,可眼前这颗蜡球却通体洁白,也不透明。 师父捏住蜡球的两侧,用力一掰,那颗蜡球就从中间裂开了,我也是这才看明白,在蜡球内部是个挺大的空腔,里面团着一撮黑黄相间的绒毛, 我就问师父:“这是什么呀?” 师父仔细看了那撮绒毛,眉头微微皱起:“是猫毛,狸猫。” 之后师父又自言自语地在那嘟囔:“难不成……是狸猫精的冤魂回来索命了。” 本来我还想问问,什么是狸猫,什么是冤魂,可看到师父那一脸严肃的样子,又想起刚刚从他身上暴发出的威势,我就咽了口唾沫,没敢问。 后来还是师父主动转过脸来对我说:“最近这段时间,不要到院子外面去玩。” “为什么呀?” 师父沉默了半天才回了句:“外头不太平。” 后来我听师父抱怨过,说我小时候简直就是十万个为什么,屁大点事儿在我这儿都能衍生出无数个问题,他被我烦得够呛,可每次我问他的时候,他又不好意思打击我的好奇心,多少都要回应我一下。 不过师父也说,好在我比较听话,倒也没有因为好奇心太重出过什么乱子。 当天晚上,乔三爷是赶着饭点儿回来的,因为家里没食材,师父没办法开火,还是乔三爷带了几个肉素火烧回来填饱了大伙儿的肚子。 乔三爷和师父商量了一下,打算在院子里做一口冷窖,回头他再送些鸡鸭鱼肉和粮食过来。 起初师父是拒绝的,可乔三爷说我正是补身子的时候,别的可以缺,唯独吃的不能缺,那些东西就算他借给我师父的,后头我师父攒了钱,再慢慢还他,师父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点了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八章 消瘦的年轻人 第二天清晨,乔三爷赶了趟早集,一回到家立即开火做饭,师父说他今天要置办一些东西,饭也顾不得吃就赶着出门,不过在出门之前,他还要考校我的功课。 自打见到师父在院子里做了那么一场法事,整个晚上,我脑子里都在回想师父引来的飞沙障,还有那无论如何都不会被风吹走的符纸,早就把师父先前教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了。 果然,师父让我背诵《素书》的时候,我几乎背不出几段完整的话来,弄得师父很不高兴,他不高兴,我也不高兴。 从小到大,师父从来没有骂过我,更别说打了,可每次一看到他那张脸拉下来,我心里就特别难受。 师父走后,我一个人闷闷地站在院子里,也不想进屋,因为我觉得,今天我没把《素书》背好,乔三爷可能也有点生气,刚才师父拉脸的时候,我还听到乔三爷在屋里咳嗽了两声,他肯定听到我没把书背好。 可过了一小会儿,乔三爷就拿着两根棒棒糖从屋里出来了。 他站在屋门口撒望了一圈,看到我就站在院子的角落,于是笑呵呵地走了过来:“怎么,被你师父骂了?” 我摇头:“师父从来不骂人。” “老杜真是拿你当宝贝了,都舍不得骂你,做徒弟的,哪个没挨过骂,没挨过打?”说着,他就蹲下身来,拨开一颗糖放在我手里:“以后可得好好背书,别再惹你师父生气了。来,先吃颗糖,等会儿早饭好了我叫你。” 说着,他又将我手里的糖抽出来,直接塞进我嘴里,感受到糖球上的香甜,我的心情立即好了很多,连眉梢都舒展开了。 乔三爷看着我直乐:“好吃吧?” “好吃。” “三爷对你好吧?” “好。” “那你以后是不是应该孝敬三爷?” 我很认真地点着头。 乔三爷揉揉我的脑袋,将剩下的一根棒棒糖放进我的口袋,随后就转身回了屋里,临进门之前他还在那嘟囔:“这孩子真招人疼,比我家那几个小兔崽子强多了。” 回想起当年的事儿,我才发现自己小时候人缘儿那么好,天知道我长大以后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唉,往事不堪回首,真的不堪回首。 乔三爷进了屋子以后,我就站在院子里看天,现在天色已经完全亮起来了,天空中又出现了我最喜欢的清亮蓝色,等太阳升得再高一点,这一抹蓝色会变得更加通透。 可看了一阵子,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了,天色不但没变得更亮,反而稍稍暗了一些,院子上空就像是蒙了一层很薄却又很密的蜘蛛网,灰蒙蒙的。 这时我听到院外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第一反应是师父回来了,可一想又不对,我师父走路的时候脚步非常稳,可这道脚步声却轻飘飘的。 吱——呀—— 伴随着一阵很轻的长音,院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了,我凑着脑袋朝门外看,就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站在门口,他的皮肤和我一样惨白,整张脸上也没多少肉,腮帮深深地下陷,形成两个凹着的坑,他的眼球上也像是染了颜色一样,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土黄色。 刚看到他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心里头没有来地发紧,背后的寒毛一下子就竖了起来。 可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不那么怕了,他的眼神里带着很深的悲伤,而且我还能感觉到他很生气,总之就是心情特别不好。 当时我心里就想,他可能也和我一样做了错事,所以才这么不高兴。 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我想起口袋里还有一根棒棒糖,就赶紧走到门口,将糖递了过去。 师父说了,最近这段时间不让我到院子外面玩,我就站在院子里,把手伸到门外:“给你吃,吃了心情就好了。我刚才也不高兴,吃了糖就好了。” 那人猛地伸出手,五根手指下一子完全伸展开,像是要抓住我的手腕似的,可他看了眼我手里的糖,动作又慢了下来。 最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糖,但也不吃,只是盯着那颗糖fa leng。 我自己的糖已经吃完了,嘴里只剩下一根带着点甜味儿的杆子,这时看到他手里拿着糖,又忍不住嘴馋起来:“你那个糖,能给我舔一下吗,就一下。” 他抬起头来看我,却又不把糖递给我。 我觉得他还是很悲伤,赶紧说:“还是你自己吃吧,我已经吃了一颗了。” 话虽这么说,可我的视线还是紧盯着他手上那颗糖。 他一直这么愣愣地盯着我,良久,才转过头,步履蹒跚地离开,他的身子是如此瘦弱,一路磕磕绊绊,我真怕他会突然倒在地上。 阳光远远算不上明媚,可在他的身后,却拉出了一条很长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那个影子毛茸茸的。 直到那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天色忽然亮了起来,再抬头看,天空中又浮现出了我最喜欢的亮蓝色。 “小栋子,快来吃饭啦,三爷给你做了锅贴,保准你爱吃。”乔三爷一边拿毛巾擦着手,一边凑到屋门口来吆喝。 刚把话说完,他突然眉头一紧,背后挂着风就朝院门口这边冲了过来,还没等我反映过来,他就一把将我抱起,之后他就探长了脖子朝门外张望:“好重的怨力!” 我对乔三爷说:“三爷,刚才门外来了一个很瘦很瘦的人,我觉得他不高兴,就把剩下的棒棒糖给他了,可他没吃就走了呢。” 乔三爷脸上的表情变得越发凝重:“你刚才出去了?” “没有啊,师父不让我出院子。” “那就好,那就好,没出去就好。”乔三爷最后朝门外望了一眼,才抱着我回屋:“走,咱们回屋,你把刚才的事详细地跟我说一说。” 回到屋里,乔三爷先让我吃了一顿热乎饭,然后才让我将刚才的事细细说了一遍,而他最关心的,莫过于那个年轻人的样子。 等我把事情讲完,乔三爷才闷闷地说了句:“那人怕是被狸猫精上了身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九章 禁符 一直到了中午头,太阳都上三竿了,师父才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回来。 与他同来的还有还有一辆小型卡车,后车厢没盖上篷子,一眼就能看到被捆扎起来的大圆木。 “乔老三,借我点儿钱,我手里那点儿钱不够买木头的。”师父前脚刚进屋门口,就急急朝着乔三爷吼。 乔三爷二话不说,立即抱上皮包,拉着师父起到外面给司机结款。 我本来就在院子里,见师父和乔三爷一起出来,就跑上去凑热闹,师父却摆摆手,示意我先躲一躲。 结完了款,开卡车的司机就开始嘟囔起来:“这地方可没几个人敢过来,车上可都是实心木,死沉死沉的,三四个人抱不动一根,你们可得好好想个办法把它们卸下来。” 师父给了乔三爷一个眼神,又朝后车厢一撇头:“老三,卸货!” 乔三爷一句废话没有,两脚一蹬地,嗖的一声就上了车,在他身子飞离地面的瞬间,我看到师父反手将一张符箓贴在他的腋下,由于当时师父的大半个身子都挡在司机眼前,对方完全无法看到他的动作。 上车以后,乔三爷就解开了用来捆扎木堆的绳子,我师父则帮他打开了后车厢上的挡板。 司机师傅一看到乔三爷挽袖子就笑了:“场子里那些而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都弄不了这么沉的家伙,大哥,你看你也上了点年纪,就别使这把力气了吧,那么重的东西,你哪弄的动……” 一句话没说完,他就只顾着张嘴了,因为乔三爷已轻轻松松抱起一根圆木,转身往地上跳了。 乔三爷落地的时候连点儿声音都没有,像阵风似地将圆木抱到院子角落,稳稳地将它立在那里。 一根、两根、三根……随着乔三爷不断往返于后车厢,所有的圆木都被整齐地立在了院角,如同一大片密集压在一起的树林。 那位司机师傅的嘴缝已经大到可以塞进一颗拳头了。 直到我师父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吃中饭吧。”,他才懵懵地开车走了。 乔三爷拍了拍手上的尘,走到我师父跟前:“你刚才给我贴得什么符,我怎么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力气呢,到现在也是。刚才我还以为,你要和我一起搬木头来着。” 师父的表情十分淡然:“那张符我平时不太敢用,副作用太大。” “什么副作用?” 师父就像没听到乔三爷的话似的,接着说道:“知道你爱显摆,所以我才帮了你一把,你真该谢谢我。” “到底有什么副作用啊?” “你现在是不是有一点犯困?” “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儿。” “那就对了。”说着,师父便迅速探手,将乔三爷腋下的符箓给撕了下来。 乔三爷浑身的力气当场被卸了个干干净净,闷哼一声,像个被太阳烤化的雪糕似的,“啪嗒”一声趴在了地上。 我师父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将符纸叠起来就进了屋。 也不管还趴在地上的乔三爷。 我从地上捡了根小树杈,跑到乔三爷跟前戳了戳:“乔三爷。” 乔三爷从鼻子里发出一阵很轻很轻的回应:“哼~~~” 那声音还待拐弯儿的。 “乔三爷你怎么了?” “哼~~~” 乔三爷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我心里奇,就跑进屋问师父:“师父,你怎么把乔三爷弄成那样了?” 师父摘下墨镜,拿在手里擦着:“那是他欠我的?” “可是乔三爷不是说,师父欠了他好大的人情,这辈子都还不清吗,怎么现在又变成他欠师父了呢?” 这话确实是今天早上吃饭的时候,乔三爷亲口对我说的。 师父直接转移了话题:“我刚才用在他身上的,是三仙符中的一道禁符,以后除非万不得已,你不能用它。”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虽然我也不知道那道符箓到底为什么不能用。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中午师父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自己的木箱子被打开了,金背骨笏就放在箱子旁边。 那口箱子上可是镶了五把大铁锁,我又没钥匙,所以自然不可能是我打开的。 我也不知道乔三爷是什么时候起来的,只记得下午我到院子里去看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人影了。 本来我以为乔三爷这是记恨师父,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了,不由得有点伤心,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他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当时师父刚刚考校完我的功课,在屋里做饭,乔三爷就急匆匆挂地冲进了进来。 师父也不看他,只顾着锅里的面条。 乔三爷就这么站在门口盯着我师父,半天不说话。 可我师父的定力显然要比乔三爷高出一大截,后来还是乔三爷忍不住主动开口:“昨天忘了跟你说,那只狸猫精来过,还和小栋子有过接触。” 师父一改刚刚那副安闲的表情,顿时皱眉:“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话是对乔三爷说的,可师父的视线却瞥到了我身上。 乔三爷就把我昨天告诉他的事儿原原本本复述了一边,期间他还着重描述了那个年轻人的样子。 师父的眉头越皱越紧:“还真是个麻烦东西,快吃饭,吃完跟我去一趟镇里。” 说完,师父才正式将视线转向乔三爷:“你也没吃吧?” 我听出师父的语气里带着huo yao味儿,乔三爷也憋着张脸,生硬地回应:“没吃啊,怎么了?” 师父摸出一个碗,“哐当”一声扔在桌子上:“做了你的饭,一块儿吃!” “吃就吃,怕你呀!” 说着,乔三爷就快速走到桌前,重重地坐下了,然后,我就听到他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噜噜,噜噜噜噜”的声音,当时他脸上的表情特别尴尬,我师父的表情比较复杂,像是要笑出来,但又像是在生气。 师父为我和乔三爷盛好了面,我刚拿起筷子里准备吃,就听到院子外面有人在吆喝:“烟囱里怎么冒烟了?搞什么名堂,这种地方怎么能住人呢!” 话音没等落地,院子里的铁门就“咣咣当当”地响了起来,拍门的人像是卯足了全身力气似的,整个门板都被他砸得狂颤不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章 假道士 师父和乔三爷下意识地对视一眼,乔三爷稍稍琢磨了一下,开口道:“现在还敢往这儿跑的,要么是图利,要么就是疯了。” 我师父摇一下头:“你听那人刚才喊出来的话,可不像是疯了。” “确实不像……哟,弄不好是那个姓周的假道士来了。” 我觉得,师父和乔三爷本来不太想搭理敲门的人,可他一个劲儿敲个不停,而且敲得越来越响,弄得人都没法好好吃饭了,后来乔三爷大概是有点恼了,才气冲冲地跑出去开门。 师父揉了揉太阳穴,也跟了出去。 我就趴在窗台上朝院子里看。 等我师父追出去的时候,乔三爷已经打开了院门。 当时我就感觉到乔三爷身上的气质又变得和以前一样了,他原本长得瘦瘦小小的,可现在却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门一开,就见门口站着一个穿道袍的人,那人长得很油腻,额头和鼻梁上浸着层显眼的油光,头发也用油膏子擦过,整整齐齐地背在后脑勺上。 他和我师父完全相反,我师父这人特别爱干净,可衣服却比较旧,门外这人一看就没好好洗脸,可身上的袍子却是崭新的。 乔三爷在门前一露脸,那个人好像紧张了一下,肩膀一耸,不自主地退了半步。 “你就是那个姓周的?”乔三爷单手压着门,闷声闷气地问。 对方上下打量了乔三爷几眼,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紧张立即烟消云散,他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朝着乔三爷抱了抱拳:“看来你也听说过贫道的名号,不瞒你说,贫道正是齐云观第三十二代弟子周易……” 后头的话我没听清,因为那人说出“周易”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看到师父连着翻了好几个白眼,因为担心师父看不清路摔倒,我就朝师父身上多看了几眼,等我再把注意力放在那个周道长身上的时候,他已经把话说完了。 乔三爷不知怎么突然恼了,一脸火气地瞪着那人吼:“滚蛋,别在我这儿招摇撞骗!” 听他这么一说,对面也急了:“你说谁是骗子?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乔三爷正要顶回去,我师父已经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示意他后退。 “老杜,你这是干什么?”乔三爷这会儿火气大,根本压不下来。 我师父先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便冲着周道长迎上了笑脸:“这位道长特意到我家来,是来结缘的么?” 听我师父这么一说,那位周道长顿时眼前一亮,伸手拍了拍我师父的肩:“你是个明白人啊。” 当时师父脸上没流露出什么,可我能感觉到那人拍他的时候,他有些不高兴。 “来来来,借过一步。”周道长将我师父推到一旁,也不管别人乐不乐意就大步流星进了院子。 乔三爷又要动火气,我师父拉了拉他的袖口,示意他先忍耐一下。 周道长进了院子以后,就迅速从袖摆里摸出一个八边形的板子,板中心压一根中间宽两头窄的针,板面上还刻了很多东西。 后来我才知道,那东西叫做八卦盘,师父的宝贝箱子里也有一个。 “啧啧,好重的怨气,”周道长一边晃着他手里的八卦盘,一边回过头对我师父说:“这地方可是个凶宅啊,住不得人!你们赶紧的,赶紧搬出去。” 他还没回过身去的时候,我师父就一直盯着他的袖子看,直到他回身说话,我师父才笑呵呵地将脸抬起来,和周道长对视。 今天早上师父没戴墨镜,我也是这才发现,他笑着看人的时候,那双眼特别瘆人,不光一点也不温和,反倒鬼森森的。 周道长和我师父对视了一小会儿,便不自然地咳嗽一声,将视线移到了别处。 我师父指了指屋门口:“不进去看看么?” 周道长明显有点慌神,下意识似地应着:“要看的,要看的。”,就一脸茫然地跨过了屋门槛。 看他当时的动作,就好像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可能是因为屋里比较暖和的缘故,进屋以后,周道长的身子没那么紧绷了,连精神头也松弛了下来,然后他就开始左看看,右望望,时不时地摆动一下他的罗盘,过了一会儿,他又在那里自言自语:“太重了,阴气太重了,哎呀还住着孩子,这怎么行。” 说着,他便又从袖口里摸出一张叠成三角的符箓,轻轻放在了窗台上。 当时我师父和乔三爷也进来了,一看到周道长放符,师父便迅速蹙了一下眉。 周道长转身面对着我师父,却又不敢直视师父的眼睛,于是将视线斜落在窗台上,一脸无奈地叹气:“你们也是命不好,要是我早来一天,就不至于是这么个结果。现在你们已经被阴气侵了体,就算立刻搬出去也于事无补啊!这张符留给你们保个平安,过两天我再过来做场法事,让你们安安心心地搬出去。” 说着说着,周道长的眼睛里就开始放光了:“虽说我帮了你们,但也不白帮,一张符,就收五十块钱,一个子儿我都不多要,出家人嘛,讲得就是一个慈悲为怀,你们说是吧?” 从刚才开始,乔三爷的眼角就一直在反复地抽搐,我觉得要不是师父拦着,他现在就该撸袖子打人了。 这时我看到师父不动声色地扬了扬手指,然后就听到一阵急促的嗤响,循声一看,是周道长的八卦盘出了异常,盘中央的指针竟飞速旋转起来。 周道长朝自己的八卦盘上的一看,顿时面如土色:“这么快就来了!” 当时他确实说了这么一句话,只不过声音比较小,不太容易分辨。 下一刻,周道长就抬手抱了抱拳:“我手头还有点急事,就不在这里叨扰各位了,咱们后会有期!” 师父也没多言语,只是拉着乔三爷挪了两步,让出门口,周道长甩开两条腿就是一通猛奔,别看这家伙胖,跑起来跟飞似的,院子里的尘土都被他带起的风给卷起来了。 乔三爷凑在屋门口张望一眼,眼神也有点懵:“不就转了转他的罗盘,就把他给吓跑了?” “还没说几句话就急着要钱,这假道士,骗术不怎么样,倒是学会强买强卖了。”一边说着,师父朝窗台这边扬了扬下巴:“你看看他留下的符,就知道他为什么吓成这德行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一章 匿身、素手、飞石问柳 乔三爷抓起窗台上的三角符看了老半天,最后只能叹一声:“我对这些东西没什么研究啊。” 师父这才从他手里接过那张符箓,一点一点地展开:“这是张鬼符箓,不能挡灾,只能召鬼。现在正是天地间阳气最壮的时候,这张符箓还没什么危害,等到了晚上,整片山林里的野鬼都得被它召来。” 话说到半截,师父便转向了我:“八卦盘上的指针遇邪则动,邪气越强,指针动得就越快,假道士看到磁针疯转不止,以为是邪祟来了,才溜得那么快。” “什么是邪祟?” “就是邪性重的东西,像厉鬼、邪尸、被邪气滋养过的精怪,都可以归入邪祟的范畴。” “什么是厉鬼、邪尸、被邪气滋养过的精怪?” “就是一些不好的东西……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 师父特意转过头来和我说话,原本还特意想为我讲解一下刚才的事,估计他自己都没想到最后会以敷衍收场。 乔三爷有些恼火:“他一个江湖神棍,竟然算计到你头上来了,要我看,那个姓周的长这么大,连什么是邪神都不知道,刚才真该让他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师父将食指立在嘴前:“嘘……” “我说说还不行了?要说你也是,几十年了,老是这么藏着掩着的,空有一身能耐也没人知道,咱们这行当里,有几个人拿正眼看你?哎呦我都替你窝囊的慌。” 师父抬起一只手来,拍了拍乔三爷的肩膀,满脸温和地劝着:“好了,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么,没什么窝囊不窝囊的,看开点儿。” 说着说着,师父又揉了揉我的头:“到了你这一代,兴许就不用再走我的老路了。” 我凑着脑袋问师父:“师父,什么是邪神?” 没等我师父开口,乔三爷就抢言道:“邪神啊,就是……” 他才说了五个字,师父就摆摆手将他打断了:“他现在知道这些还太早。” 本来我还挺期待乔三爷会说些什么,被师父这么一挡,弄得我我心里头特别堵。 接着师父就转移了话题:“你说,如果姓周的只是个江湖神棍,他手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符箓?而且从刚才的试探来看,他显然知道这张鬼符箓的厉害。” 乔三爷点头道:“这家伙确实不简单,他手里的那枚八卦盘也不是凡物,还有他身上那件袍子,也是从古墓里盗出来的真假货。” “你怎么知道是从古墓里盗出来的?” “你忘了,四十年前我做得是什么买卖了?那些年,从我这儿经手的冥器,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吧。一打眼,我就能知道他身上的东西是蛇根草还是龙背脊。” “四十年前?你不干这行快五十年了吧。再说你那时候才多大,所有的货都是你师父过手,你摸过几件啊?” “我是没摸过几件,可我一直跟在师父身边,眼力劲早练出来了。” 师父也没就此深究下去,只是问:“姓周的刚才说,他是哪个门派的来着?” “说是齐云观来的。在咱们这个行当里,叫齐云观的门庭没有七八个也得有五六个吧,谁知道他是哪个齐云观。” 师父皱眉沉默了片刻,忽地将那张鬼符箓扔进了炉子里:“快吃饭,吃完了咱们去镇子里看看。” 被周道长这么一折腾,好好的面条都糗成疙瘩了,万幸还没彻底凉透,将就着还能吃。 饭间,乔三爷问师父要不要带着我一起到镇子里去,师父十分干脆地点了头,他说,这次去镇子里,说不定能为我做一份功德,既然是为我做功德,最后的步骤就需要我自己去完成。 我也不知道做功德是什么意思,反正一听说师父要带着我去镇子里,我就高兴,那时还我以为,这个镇子也和丰镐一样,到处都有数不尽的美食和拥挤的ren liu。 临出门前,师父在我和乔三爷背上分别贴了一张符箓,乔三爷特意朝我背上看了一眼,大概是确认过两张符箓一模一样,才将后背露给师父。 师父说,今天早上他在镇子里做了一些布置,只要贴上这张符,别人就看不到我和乔三爷了。 不过师父身上没贴符,起初我还觉得很奇怪,直到师父牵着我出了院子,我才发现师父今天的脚步特别轻盈,走在路上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整个人也变成了空气似的,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即便被师父牵着,我也要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确保师父没有从我身边突然消失。 可能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师父便低下头来对我说:“这就是咱们小龙潭一脉的匿身术,这道术法,讲究外练筋骨,内练心神,只有达到精气神三元合一的境界,才能与天地阴阳融为一体,外看无形,内观无相。这道术法,也是咱们小龙潭一脉所有传承的基础。” “可是师父,你不是说,《素书》才是那个……基础吗?” “《素书》是基础中的基础,让你背素书,是为了练你的静力,要想动若雷霆,必先不动如山,一个人,只有足够静,浑身上下才能显现出巍峨山势。” “那素手又是什么呢,师父,我总觉得这个名字和素书很像。” “素手啊,应该说是一套路走偏锋的武术体系,它本为唐代一奇女子所创,原本无名,后来你师祖得到了它,就从诗句‘娥娥粉红妆,纤纤出素手’中提炼出了‘素手’二字,为这套体系定名。从素手中衍生出的招式套路里,要数点苍枪最为博大精深,最柔和的是枪法,最凌厉的也是枪法,只可惜我天资愚钝,只继承了你师祖的剑击术,说来也是一种遗憾呐。” “那飞石问柳呢?” “这门功夫是从‘三吊钱’衍生出来的,三吊钱这门手艺,原本只用于开棺探物,几年前,我从仉丰羽手中换来了这门手艺,又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将它提炼成了脱手镖功夫。后来只顾着四处奔波,也没时间继续精研,直到现在,这门功夫还只是个雏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二章 阴风巷 我听明白了:“哦,飞石问柳不如匿身和素手厉害。” 这话一出,师父就不说话了。 要是在以往,师父只要表情一瘪,乔三爷就直乐,可这次他却一改常态,用很郑重的语气对我说:“即便这门脱手镖功夫到现在也只是个雏形,你也不能小看它的威力,我这么跟你说吧,只要你把这门绝艺学精了,足够你在行当里扬名立万。” “乔三爷,我总听你和师父说行当行当的,行当到底是什么呀?” “咱们这个行当叫作‘五言堂’,修、演、兵、盗、信五门合一,一门一言,一言一堂,合称五言堂。你们小龙潭一脉隶属于五言之首的修字门,说白了就是修习道法、巫蛊的这么一拨人。要是放在几百年前,你们小龙潭一脉就是放在整个修字门里,那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宗门。过去行当里有句话,叫做,修门宗法,半出龙潭,意思就是在修字门里,将近半数的宗法都出自你们小龙潭。你想想,那时候的小龙潭门人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师父插嘴道:“什么修门宗法半出龙潭,那都是外面的人瞎说的。” 我心里还挂念着小龙潭后来怎么样了,赶紧问乔三爷:“那现在呢?” “现在不行咯,要是在五六十年前,小龙潭也还能独当一面,可自从小龙潭分家以后,这个宗门就算是彻底没落了。到了现在,行当里的人只知道还有小龙潭这么一处秘境,却都忘了那地方原本是个宗门了。” “为什么呀?” “谁知道呢,反正我也只是知道,自从小龙潭分家以后,你们那个宗门里的人就一直处于避世的状态,你们不出来见人,时间一长,别人自然就把你忘了,尤其是你师祖云眉道人仙逝以后,知道你们的人就更少了。” “乔三爷,那你属于那个门啊?” “以前是盗门,现在也不知道属于哪门了。” 我师父再次插上话:“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不知怎么,乔三爷突然冒起了火气:“怎么就不能说了?难不成你想让小栋子也跟你似的,和这个行当老死不相往来?这几十年你做了多大的功业,有人知道么?空有一身天大的本事,可你在同道们眼里算个啥?我可记着呢,前些年五言堂聚首,给安排座次的时候,你辈分这么高,竟然给了个末座!” “我又不和人家接触,人家不认识我也正常,聚首的时候我也没打算去,是柴宗远硬拉着我去的,人家看在老柴的面子上给我落个座就不错了。再说了,我也没和行当断了联系啊,认识我的人总归还是有那么几个。” “也就有那么几个而已!说句实在话,老杜,我真真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藏着掖着的,难道你就不想光大门楣?你对自己的宗门到底还有没有,哪怕一丁点的责任心?” “唉,你怎么又说这个,这些年老听你说这些,我耳根都快起茧子了。” “你烦不烦我不管,可你们家小栋子多好的一根苗子,落地童子啊我的个天,咱们这个行当,两千多年了,就他这么一根独苗。你可不能让他跟你似的,活得这么窝囊。” “你哪只眼看到我窝囊了,我这不过得好好的么?” “我两只眼都看到你窝囊,我心里头也觉得你窝囊。以你的本事,走到哪儿都应该被捧着才对,可看看你现在,谁认识你啊!” “修字门和别的门庭不一样,我们不追求这些。” “你要是真不追求这些,给你安排末座的时候,你那张老脸拉得跟什么似的。” “胡说,我那是水土不服,身体不舒服。” “你看你还嘴硬。老杜,听我一句劝,别老这么藏着了,你一直这样,对小栋子也没好处啊。” 师父沉默了很久,才闷闷地回应:“我藏着,不是因为我不想光大门楣,是因为只有藏着,才有机会查清我师父当年是怎么死的,才有机会弄清楚,小龙潭当初为什么突然间分崩离析。” 这番话应该是我师父第一次在乔三爷面前提起,乔三爷当场就愣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开口:“云眉道人当年不是……寿终正寝的吗?” 师父摆摆手:“这是我们宗门内部的事,你就别多问了。唉——” 长叹一声之后,师父便握紧了我的手:“光大门楣的事儿,在我这一代怕是没指望了,可好在我还有个盼头。” “唉——”乔三爷也是一声长叹:“我连个盼头都没有,我家里那几个小兔崽子,整天就知道瞎折腾,那点儿家业,早晚得被他们给败光喽。” “行了,安静点,别说话了。” 刚才只顾着听乔三爷说话,直到师父下了禁言令,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现在已经到镇子里头了。 周边光景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在贯通镇子的这条马路上,看不到几个行人,路边也没有卖小吃的摊位和店铺,到处都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一点都不热闹。 我很想问一句,这里为什么和丰镐不一样,可师父已经下了禁言令,我也只能把疑惑埋在心里。 师父好像也不知道要去哪,就这么顺着马路向前走着,走了很久,直到路过一个很宽的胡同口时,他才突然停下脚步。 也就在师父驻足的瞬间,胡同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嘶吼声,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可这声音被空旷的胡同放大之后,变得异常锐利和嘶哑,它一传到我的耳朵里,就让我浑身上下的寒毛瞬间乍了起来。 说真的,我特别不愿意走进那个胡同,可此时师父却旋过身子,径直迈了进去。 一进胡同,就感觉阴荡荡的寒风穿过衣领间的缝隙,直往背后上灌,而且那风吹一阵停一阵,就好像有人趴在我脖子上吐凉气似的,可我回头张望了好几次,身后什么都没有。 我心里怕极了,只能用力抓住师父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三章 鬼上身 走得越深,巷子里的阴冷就变得越重,就连地面都像结了冰似的,隔着鞋底都能感觉到地面上传来的凉意。 我抬头看师父,却发现师父的脸就像是被冻僵了一样,没有半点表情,再看一眼乔三爷,他那双眼睛也如同失神了一般,眼神空洞洞的,如同一双假眼。 起初听乔三爷说,废品收购站的老张头被人换了眼,我还没觉得什么,可现在看到乔三爷那副诡异的样子,我心里一下子惊恐起来。 那完全是出自本能的恐惧,就连两条腿都在一瞬间彻底软了。 这时师父稍稍紧了紧手指,我感觉到他指肚上的力道,又感觉到了他掌心间的温暖,腿上才渐渐有了力气。 再看师父,他的脸终于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我不敢再朝乔三爷脸上看,抱住师父的手,将被冻透的脸贴在师父的胳膊上,跟着师父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只要有师父在,我就感到无比安心。 良久,师父终于在一个院门前停了下来,门板中央贴着一张符箓,周围静得吓人,只有寒风偶尔拂过,将那张符纸撩得乱颤不止,发出一阵阵碎响。 门在里面被锁死了,师父朝乔三爷使了个眼色,我没敢看乔三爷的脸,只是听到“刷”的一声轻响,乔三爷已经跃过门顶,从院子里帮我们开了门。 “嘿嘿嘿……” 刚一开门,我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在笑,依然是那个女人的声音,这次她的声音没有被胡同放大,反倒变得越发幽森诡异,这一幕让我想起了师父望向周道长时的眼神。 进了院子,我才发现周道长也在。 院子里焊着一把铁椅,上面绑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弯着腰,脸几乎要贴在膝盖上,乱糟糟的长发就那么垂着,我也看不清她长什么样。 周道长一手端着木剑,另一只手抓着米黄色的符纸,正念念有词地围着女人转圈。 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周道长现在也怕得要命,他围着女人绕圈的时候,两条腿都在打颤。 师父拉着我走到院子的角落里,又冲我做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我不要说话。 乔三爷也迅速凑了过来,我故意将视线转到一旁,不去看他的脸。 这时候,就见铁椅子上的女人突然颤了一下,接着她嘴里又发出了那阵幽森的笑声:“嘿嘿嘿,嘿嘿嘿嘿……”,一边笑,她的身子还一边剧烈地发颤。 周道长立即加快了脚步,一边围着女人绕圈,嘴里一边嘟囔着我听不懂的话。 突然一阵哐当哐当的噪响,我吓了一跳,身子不由地颤了两下,周道长也是身子一颤,脚步都没落稳,差点摔倒。 铁椅子上的女人奋力扭动着身子,旱在地上的椅子腿眼看着都快被被她晃断了,刚才那阵噪响,就是她的身子和椅背碰撞发出的声音。 周道长赶紧和女人拉开距离,可他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退了两步就不再退了,反而端起木剑,去撩那女人的头发。 没想到剑锋刚刚碰到发梢,女人突然直起腰来,吓得周道长又后退了好几步。 我这才看清女人的脸,她明明在笑,可脸上的表情却如同哭泣,而且她的眼神还在不停地飞快变化,一会儿忧愁、一会儿狂躁、一会儿又像失神了一样,直愣愣地盯着周道长。 周道长将符纸举在胸前,手却在不停地发抖。 有那么一瞬间,女人脸上的表情突然滞了,接着她就像只炸毛的猫一样,嘴里发出一阵极其尖锐的嘶吼:“啊——” 那声音能越过耳膜,直接刺到人的脑子里,我就感觉脑袋一懵,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 就在这时,师父将一只手放在了我的头顶上,接着我就感觉尖叫声变得不那么刺耳了,我的脑袋快速清醒起来,连视野都恢复了正常。 就见那个女人正奋力挺着身子,看那势头好像要朝着周道长扑过去,可能是因为女人的力量太大,很快椅子底下便传来“咔”一声脆响,一根铁打的椅子腿竟然从中间断裂了。 周道长的身子猛抖一下,转过身就朝门口跑,那速度,跟飞似的。 他刚才的注意力一直在女人身上,没发现门已经被打开了,现在看到铁门大敞,顿时怪叫一声:“我的个亲娘,又来了一个!” 一边这么喊着,人已经冲出门外,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乔三爷笑着说:“姓周的看到门开着,还以为又来了一只厉鬼。” “这女人身上的厉鬼,可不止一只。”师父一边说着话,就撒开我的手,走到了女人跟前。 我不敢离师父太远,也贴了过去。 可能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铁椅子上的女人突然转过头来,那双带着幽怨躁怒的眼睛,就那么直愣愣的盯着我。 被她这么一看,我心里头顿时一紧,赶紧躲到师父身后。 师父用手拍一下我的肩,我就感觉身上暖了些,也不那么怕了,随后他又抽出一张灵符贴在女人的额头上。 说来也怪,灵符这么一贴,那女人就变像根木头一样,一动也不动了,就连眼睛里的光彩也在那一瞬间消散无踪。 与此同时,院子里的阴寒气息也弱了很多。 师父抬起头,朝着院墙上方望去,我也把视线投向那里,可什么都没看见啊,不知道师父为什么看得那么专注。 乔三爷走过来,看了女人一眼:“这孩子还有救吗?” 师父叹口气:“能不能救回来,就看今天晚上了。老三啊。” “啊?” “如果我的推算没出差错,今天夜里,姓周就会离开镇子,到时很可能会有人在外面接应他。你之前不是说,你在这里有点人脉吗,什么样的人脉。” “都是些本家人。” “我的事,你没告诉他们吧?” “你不让说,我哪敢说啊,再说他们也不认识你啊。” “让他们盯一盯姓周的吧,看看来接应他的都是些什么人。” “小事,回头我告诉他们一声就行了。” 说完,乔三爷又朝女人撇撇嘴:“这也是狸猫精作得妖吗?” 师父摇头道:“估计是姓周的想行骗,把鬼符箓放在了她家里,本来只是想用几只游魂吓她一吓,以便日后骗取钱财,可他哪里能想到,这女人本来就是容易招灵的体质,昨天晚上鬼符箓召来了厉鬼,直接上了她的身。这些厉鬼可是想借她的阳身还魂呐,要想赶走它们,今天晚上必须废点手脚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四章 掠影 在师父和乔三爷说话的时候,我悄悄看了看乔三爷的脸,此时的乔三爷看起来特别正常,眼神一点也不空洞。 师父和乔三爷的样子为什么会在进入胡同以后发生变化,对于那时的我来说,的确是个解不开的谜团。后来也是师父告诉我,我之所以觉得他们俩面容怪异,是因为鬼物身上的怨气影响了我的心智。 一旦被这样的怨气扰了心神,再看身边的人,个个都像鬼。 多亏当时师父将一道念力催入我的灵台,切断了我和怨气之间的联系,才让我从恐惧中解脱出来。 这时又听乔三爷感慨道:“姓周的到底什么来头,他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儿修为,手里怎么会有这样的符箓?” 师父指了指院门:“看到门上那张符箓了吗,那应该是净衣谷做的驱邪符,像这样的符箓,只能在一些稍微大一些的宗门里找到。还有他手里的八卦盘、身上的云丝道袍,这些东西,都不该出现在一个江湖神棍手里。” 乔三爷点头道:“你说,这些东西,到底是谁给他的?” “不管是谁给他的,都会紧紧盯住他的行踪,如果他见财起意,一声不吭就带着这些东西跑了,给他东西的人可就亏大了。” “我明白了,今天晚上在镇子外接应他的人,也就是一直监视他的人。” 也就在乔三爷刚把话说完的档口,我师父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猛地一愣,接着便快速扭头,朝着院门口掠了一眼,乔三爷的视线也在同一时间瞥了过去。 见他们两个都往那看,我也望了过去,这才发现门上的天师符已经不见了。 就听乔三爷问我师父:“老杜,你看见了吗?” 师父摇头:“没看清,只看到一个影子。” 可惜我视线转得慢,连师父说得“影子”都没看见,刚才我把视线打在院门上的时候,就只能看到光秃秃的门板了。 乔三爷面有疑色:“如果那东西是个邪物,为何它能将天师符揭走?” 师父紧蹙着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好半天他也没回应乔三爷的问题,只是闷闷说一声:“我回家拿点东西。”,然后就拉着我出了院子。 我能感觉出来,师父的心情好像有点沉重,可我不知道这又是为什么。 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师父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我以为自己永远也看不透他。 回到家以后,师父从木箱子里拿出六七张灵符、一根白蜡烛、两把篾香,又取出我先前见过的铁尺和软剑,拿个干净的黄布将它们裹起来系成包袱,之后便又带着我回到了那个幽深的胡同。 一直等到正午眼看就要来临的时辰,师父才招呼了乔三爷,将那个被鬼上身的女人连同铁椅子一起抬进屋里。 拆椅子的时候,乔三爷发现用来铺地的砖头下面事先就埋好了钢板,要不然椅子腿也无法直接焊在砖地上。 可不管是院子里还是在周道长身上,都没有看到焊接用的工具。 听乔三爷那意思,钢板肯定是周道长来之前就已经埋下了,椅子也是事先焊好的,而且椅子扶手的朝向也有些古怪。 师父好像一早就留意到了这些细节,乔三爷说起来时候,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惊讶。 相比于院子里出现的异常,师父更关心的,是这条老胡同本身。 出乎意料的是,乔三爷早前就让人调查过这个胡同,因为姓卢的土夫子业住在这里,他的家,就在整个胡同最为幽深的尽头。 听乔三爷说,这个巷子里原本住满了人,直到姓卢的将手炉带回家,原本安宁的胡同里就怪事不断,大多数住户都被吓怕了,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搬走。 被鬼上身的这个女人情况比较特殊,前两年她男人惨死,她受不了打击,精神出了点毛病,并因此失去了稳定的收入来源,加上也没有什么亲人愿意接济她,一是没钱搬走,二是就算搬出去也没地方投靠,只能继续待在这里。 最奇怪的是,胡同里的人都或多或少碰上了一些怪事儿,唯独那个姓卢的,家里藏着手炉,却一点事都没有。 听着乔三爷的话,师父就在不停地皱眉头。 后来师父又问起,为什么今天在巷子里没见到那个姓卢的。 乔三爷的解释是,卢家夫妻二人在镇上开了一家五金店,正常营业到晚上六点多,关了店门姓卢的才回来,他儿子今年刚上学前班,四点半他老婆先接孩子回家做饭。 说到最后,乔三爷露出一脸不屑的样子:“他那个店,明面上是个五金店,其实就是专门销赃冥货的。” 师父随口一问:“盗墓的事儿,他老婆也参与了?” “那倒没有,不过我寻摸着,她多少应该知道自己丈夫是干什么的。” 师父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我有种感觉,在乔三爷说话的师父,师父一直在不停地思考着什么,可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把心里的想法全都拿出来和人探讨的人,至于他究竟在考虑什么,我也猜不透。 正午的时候,师父关上了院门,太阳开始偏西,他又把门打开,等到天色隐约开始变暗的时候,他又将门给关上了,而且这一次还特意在外头给门上了锁,又翻墙头回到院子里。 看着师父的种种举动,我心里别提多好奇了,可午前师父就叮嘱过我,不论他接下来做了什么,我都不能多问,还说这是口忌,说什么,我问得太多,阳气散得就多,要是阳气散出去两成以上,晚上的事儿就不好办了。 以至于除了中午吃饭,以及下午偶尔喝几口水之外,我连嘴都敢没张一下。 师父锁好门后不久,胡同里就传来了第一阵脚步声,日落西山,天色几乎完全暗下来的时候,胡同中又传来了第二阵脚步声。 后面这阵脚步声还在院门口稍微停留了一下,但也没停留太久,过了小片刻,它就渐行渐远了。 一直到第二阵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胡同深处,师父才迅速回到屋子里。 他先从黄布包袱里拿出一根蜡烛放在屋子的西北角,又一个人将坐在铁椅子上的女人搬到屋中央,最后摸出铁尺,将尺子的一头扎进了窗户缝里。 收拾完这些,师父便快速拉着我回到院子里,还在我的额头上贴了一张符箓。 我很想问师父,为什么要在我脑门上贴这种东西,把我的视线都挡住了一半,可又想起师父先前说的“口忌”,只能生生把刚到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五章 开天门(上) 这张符在我额头上待了很久,一直到院子里黑得不见五指,院墙也被深夜里的寒风冻透了,师父才将它揭下来。 “差不多是时候了。”师父抬头凝望着夜空,沉闷地说道。 我也循着师父的目光朝天上看,黑色的夜幕中看不到星星,只有一轮惨白色的半月,天空中好像蒙着一层水雾,月的轮廓看起来毛茸茸的,像发了霉一样。 这时师父牵起我的手,将我送进屋子的角落里。 “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待在蜡烛旁边,护着烛火,千万不能让它熄了。” 师父一边说着,一边点燃了烛芯。 起初烛火是正常的橘色,可过了没多久,它就开始微微泛白,最后完全变成白焰。 火光在角落里飘飘荡,在我背后拉出的那条长影也跟着摇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不是我的影子,它看起来就像个铺在地上的黑色纸片,边缘的轮廓清晰到不正常。 师父蹲下身来,耐心嘱咐着:“别闭眼,别离开蜡烛,听到了吗?” 我用力点了点头。 师父揉揉我的头,便快速起身出了屋子。 本来师父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一点都没感觉到怕,可当屋门“哐”的一声被关上,外面又传来师父在门外上锁的声音时,我心里就开始发寒了。 那感觉就是有一股寒气顺着心口快速流便全身,连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跟着发紧,仿佛有人在我的皮肤上抹了一层冰凉的干胶。 这个屋子里唯一能带来温暖的地方,就是烛光最旺盛的墙角了,我赶紧缩了缩身子,凑到蜡烛跟前,可师父说了,绝对不能让烛火熄灭,我挪动身子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带起的风太大,把烛火给压灭了。 怪的是,从烛火上面散发出来的竟然也是凉气,我离它越近,身上就越是冷得厉害。 后来我就蜷起身子,蹲在地上直愣愣地盯着火苗,当时我总感觉身后的大片黑暗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只有看到光,心里才没那么怕。 吱——呀—— 黑暗中传来一阵特别尖锐的轻响声,我就感觉后脊梁一阵急寒,下意识地回头去看。 屋子里黑荡荡的,烛光只能隐约照亮那个坐在屋中央的女人,她弯着腰,头发落在膝盖上,看不到她的脸,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醒着。 火光一直在摇摆,小半个屋子里影影绰绰的,在女人身后好像也有一个黑漆漆的身影在慢慢地摇晃。 那就像是一个人在摇晃着身子慢慢靠近她,可又像是完全没有移动,只是站在原地来回晃着身子。 我心里怕极了,很想把视线挪回烛火上去,可又像是有一股怪异的力量牵引着我的视线,让我无法回头。 女人身后的影子晃着晃着,就轻飘飘地朝黑暗中移了过去,那里明明已经无法被火光照亮了,可我还是能看到它,而且视线还不由自主地跟着它一起移动。 当时我能感觉到自己在不停地颤,不是因为冷,那是另一种感觉,好像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掏空了,可手脚一点都不软,反而特别僵硬,抖起来也和被敲打的竹杠一样,说不出的生硬。 这时我又听到了那阵细长的“吱——呀——”声,身子顿时猛颤几下,连视线也跟着晃了一下,黑暗中的影子突然消失,但我的视线依然无法移动,只能直勾勾地盯着黑暗深处。 先前屋子里还只是冷,可现在,门窗明明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屋子里却凭空起了风。 感觉不到风力,只能听到风声呼啸。 起初只是呜呜作响,后来风声中渐渐出现了一些别的声音。 我听到有女人在哭,期间还隐约夹杂着一个男人的叫骂声,和小孩“咯咯咯咯”的笑声。 那阵笑声就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一样,传到耳朵里以后,我的耳根和头皮都在一下一下地发胀。 随着这些声音越来越清晰,这种胀痛感也变得越来越明显,就好像有人抓着我的头发和耳朵,想把我从墙角里拖出去。 就在这时,烛火突然旺了起来,冰凉的火光仿佛带着某种看不见的魔力,光影晃动间,我没动,可我的影子却狂躁地扭动起来,耳根和头皮上的胀痛感立刻消失,好像是我的影子在不断挣扎的过程中,挣脱了那一双双看不见的手。 之后我的身子也突然一软,整个人都塌在了墙角上。 那时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赶紧转头,把视线挪回蜡烛上,就在我转动视线的过程中,目光从屋子中央闪过,却发现椅子上是空的。 也不知怎么,我总觉得,先前坐在椅子上的女人,比黑暗中的人影更可怕,她被绑着的时候,我心里还踏实点,现在看到椅子上空空如也,我心里头一下子就慌了。 几乎是完全处于本能,我迅速在屋子里扫了几眼,就发现那女人此时竟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她背对着窗户,窗外也是一片漆黑,只有飘摇的白色火光照亮了她的上半节身子,和那张几乎被头发遮住的脸。 我知道她在看我,在乱发间的缝隙里,能看到她眼睛里反射出的白光。 那两道惨白色的反光,比屋子里的黑暗还要深不见底,我心里慌到了极点,一动不敢动,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我隐约看到她的肩膀动了一下,紧接着,她就突然绷直了手臂,尖叫一声朝我抓了过来。 其实我自己也想不起来,那阵尖叫到底是不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了。 就在她刚刚抖动肩膀的瞬间,我的额头深处忽然传来一阵空荡荡的感觉,就好像那个地方原本塞着一块沉重的石头,现在石头坠落,留下的一个巨大的空洞,里面不停地吹出寒风。 与此同时,我张开了嘴,没了命地尖叫。 我自己以前都没发现,在我尖叫的时候,发出来的声音竟比上午在胡同口听到的嘶吼声还要尖锐好几倍,随着尖叫声外放,其中还浮现出一股沉甸甸的阴寒。 那感觉真的是沉甸甸的,一边是极度尖锐的声音不断冲击着我自己的耳膜,几乎快要让我昏厥过去,可与此同时,那股阴寒又稳稳沉淀在我的额头上,让我时刻保持清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六章 开天门(下) 叫声中,好像还有一股很强的风从我嘴里迸发出去,明明感觉不到风力,可女人的长发却如同被狂风搅动了一样,全都蓬散开来,如枯草一样在半空中剧烈颤动。 起初她的脸还不停地扭曲,有时候看起来像哭,有时候又像是暴怒,这个过程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后来她就安静下来,默默地站在那里,用疑惑的眼神盯着我看。 那一刻,她变得比之前温和多了。 我不再害怕,便合拢了嘴,停止尖叫。 叫声一止,那股沉甸甸的阴寒也消失无踪,随后我就感觉浑身上下一阵畅通,好像身体里的血管一下子全部被打通了似的,说不出的舒适安闲。 这时又听到门外传来了拧转钥匙的声音,没多久,师父和乔三爷就冲进了屋子。 师父如一道旋风般疾驰而至,一把抓住女人的肩膀,而后振臂一甩,那女人完全没有任何重量似的,轻飘飘地被甩了出去。 我的视线跟着她一起移动,就见她轻盈地飘到屋子中央,重新落回了椅子上。 让我无法理解的是,我的视线中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女人,一个坐在铁椅子上,另一个飘在空中,渐渐地,两人重合在了一起,最终变成了一个人。 心里正疑,师父就扶着我的双颊,将我的脸掰向了他。 我愣愣地看着师父,想起刚才屋子里发生的事,心里又一阵阵地后怕,当时就特别想哭,可又想起师父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才赶紧把眼泪憋回去。 师父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 看见师父笑,我也忍不住笑了。 乔三爷也凑了上来,他朝着我瞥了一眼,也露出一脸惊奇:“呀,这孩子身上的气场,怎么和原来不一样了?” “他这是开了天门,”师父乐得合不拢嘴:“葬瞳之中原本就藏着天、地两道灵门,只有落地童子才能把两道门都打开。” 乔三爷环抱起双臂,皱着眉头说:“哟,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听我师父说过这事儿,不过当年我师父好像说,葬瞳之中藏着一道地门,古往今来拥有葬瞳的人本来就很少,其中能开启地门的人又是凤毛麟角。怎么到了你这儿,平白多出一道天门来了?” “你们是盗门,对于葬瞳的了解自然比不上我们小龙潭。《博藏经》上说,人死后,要么魂落九泉,要么羽化升天,落九幽,入地门,得羽化,天门开,因此才将葬瞳之中隐藏的两道灵门称为天、地两门。” “《博藏经》我也看过,没看到这段呀,你胡诌的吧?” “你们家的《博藏经》是残本,全本只能在小龙潭一脉和龙虎山才能找得到。”师父随意应付了这么一句,可主要注意力还在我身上:“我本来还指望着你今天晚上能把地门打开,没想到你直接把天门给开了。” 说到这儿,师父又微微蹙起了眉:“只可惜啊,咱们这个行道出现两千多年了,从来没有人开过这道天门,也不知道藏在你这道天门后头的,到底是哪路仙灵。” 乔三爷顿时惊了:“怎么着,听你这意思,他这双眼里,合着还藏着神仙呢?” 师父摇头道:“《博藏经》上也只是说,‘地门纳邪,天门藏仙’,具体是什么意思我也不太清楚。可我记得,当初羽山居士开了地门以后,常常能从凶神身上借力,而且他自己也说,这只凶神是附在他的葬瞳上的。” “羽山居士?这人都死了几百年了,你怎么知道他说过什么?” “这段话在古经上可是有明文记载的。你以后多看点书,别这么没文化。” 乔三爷一脸不爽地嘟囔:“你们小龙潭的那些藏书,我到哪看去?” 师父撇撇嘴:“这一段我还是从你们老乔家的万年录上看到的。” 乔三爷:“……” 过了一小会儿,乔三爷又像是要找回面子似的,大声嚷嚷起来:“多好的一根苗子,你可不能让他跟你似的,活得这么窝囊!” 师父刚才还在笑,现在却有点火大:“乔老三你烦不烦!” “我烦死你!” “你也不瞅瞅自己多大年纪了,丢不丢人!” “不丢人,烦死你!” 乔三爷经常在我师父面前吃瘪,一吃瘪他就耍赖,我师父也拿他没办法,只能不理他。 不过那时我不能理解的是,乔三爷看起来明明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可听师父的那意思,他好像很老了。 之后师父就解开了铁椅子上的绳索,将那个可怜女人平稳地放在地上,乔三爷则替师父收起了蜡烛和铁尺,等一切都处理妥当了,师父才搬起那把椅子,轻声唤我出门。 进了院子,我才发现屋子的外墙上贴满了灵符,师父又将这些灵符一一揭下,乔三爷则把椅子放回院子中央。 直到抹去了所有我们曾经来过的痕迹,师父才背起我,翻墙离开院子。 走在胡同里的时候,师父和乔三爷都格外安静,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出了胡同口之后,乔三爷才开口道:“今天晚上被小栋子驱走的厉鬼里,应该不包括那只狸猫精吧?” “我正要去找它。”说着,师父就拐了个弯,径直朝着小镇深处走:“它接触过我的灯阵,身上已经残留了灯阵里的灵韵,今天下午我就发现它藏身的位置了。” 完了师父又拍拍我的脑袋:“现在可以开口说话了。” 我攒了一肚子的问题,可突然让我开口,我又不知道从哪问起了,想了好半天才问出一句:“师父,屋子里为什么有两个女人呢,还长得一模一样?” 师父解释道:“坐在椅子上的那个是她的肉身,站在窗前的那个是她的魂化鬼,你看到的两个人,一个是人,另一个是鬼。” “可是我明明记得,那个女的不在椅子上了呀,可为什么,后来她又在椅子上了?” “遇到鬼物的时候,你只能看到它们想让你看到的景象。鬼物本无形,你能看到它具体的样子,也是因为它想让你看到。” 乔三爷插了句:“这孩子,刚才还吓得跟个炸毛的兔子似的,这会儿又跟没事人似的了。” 师父脸上顿时挂起了笑意:“落地童子,自然是异于常人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七章 猫娘娘 这时乔三爷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还没说,为什么只有落地童子能打开天地两门呢。刚才就想问你,一忙活给忘了。” 师父说:“落地童子只是比较好听的说话,这道命格也叫假尸脱生,就是说天命中本该夭亡的胎儿出胎成人,若论天命,他已经死了,可事实上他却违了天命,活了下来,所以叫假尸。这样的人,不受天地轮回制约,却又能上通九天,下通九幽,所以才能开启双门。” 乔三爷变得有些沉重:“这也算是违逆天道吧,弄不好可是要遭天谴的。” 师父无奈地笑了:“你不懂就别瞎说。听说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孩子出生前就经历过生死,走过鬼门关,也见过天路,历经劫难之后,但凡他能活下来,就不会遭受天谴。你知道为什么,落地童子,必生葬瞳么?” “为什么?” “因为他进过鬼门,走过天路,窥视过阴阳大道,只有死后的人才能看到这些东西。而见过那些东西以后,他这双眼,也不可能再是活人的眼了。可不管怎么说,违了天道就是违了天道,他的先天阳寿非常短暂,好在只要不断积蓄功德,就能延长阳寿。” 乔三爷挠了挠额头:“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你这徒弟弄不好真能成仙啊。” 师父摆摆手:“没那么玄乎,他这一生,只要能洗去身上的冤孽就算是苍天庇佑了。” “这么小的孩子哪来的冤孽?” “你也不想想,天命中本该夭亡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怎么活下来的?” “只有一个办法,杀人续命,强改阳神。在这世上,怕是只有老棺庄的人才有这种得天独厚的条件,能用这种手段给他续命了。” “刚才我听你说话,越听越玄乎,这会儿怎么又越听越邪乎了。” 师父突然停下脚步,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乔三爷一愣,赶紧闭上嘴。 我知道师父又下了禁言令,也赶紧将嘴巴闭上。 此时我们已经快走到镇子尽头了,师父探长了脖子,朝着镇子边缘的一座院子张望。 这个院子和我们住的废品回收站有点像,院墙也非常旧了,院门也一样是油漆大片脱落,露出大片大片的锈迹,唯一的不同,是这一方院子离镇子比较近,它旁边就有个胡同口。 片刻,师父拿出两张灵符,贴在我和乔三爷背上,而后就将我抱起来,踏着风声冲到院墙跟前,没等我反映过来怎么回事,师父和乔三爷就双双越过墙头,无声无息地落在了院子里的硬土地上。 院子里摞着大堆大堆的钢筋,在钢筋丛的深处,则是一个砖头砌起来的小屋。 屋里亮着昏黄的灯光,借着光,能看到里头有个人影在动,期间还能听到屋里的人好像在喃喃自语。 不过声音非常轻,根本无法分辨出那人在说什么。 师父给了乔三爷一个眼色,乔三爷点点头,立即窝着身子贴到了屋前。 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让乔三爷先走,只是乔三爷凑过去以后,反过头来朝我们这边招了招手,师父于是也抱着我走了过去。 来到窗前,我才发现屋子里的人,就是昨天见过的那个年轻人。 才多长时间没见,他看上去好像又瘦了很多,上次见他的时候他就皮包骨了,到了现在,整个人细得跟树杈子似的。 灯光投在他身上,在他背后的地面上拉出一条很长的影子,这一次我终于看清楚了,他的影子周围乍着一层厚厚的毛边,这让我想起了藏在蜡球里的猫毛。 就见那人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地走着,他那两条腿一直在颠颤,只要稍微一松力气,整个人都会栽倒在地上。 期间我还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的,有时候是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可有些时候,他又会变成上次见我时的模样,眼神里带着很浓的悲伤,还有怒气。 师父将一张灵符轻轻贴在窗棂上,我们才听清那个年轻人到底在呢喃些什么。 灵符刚贴上去的时候,他还是一脸的委屈:“冤有头债有主,那些事都是我爷爷做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再说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再怎么样,他的债也不该让我来偿啊!” 这个人的声音非常虚,他说话的时候,我都怕他突然一口气上不来,横死在地上。 紧接着他又变成了那副我熟悉的样子:“父债子偿,祖宗做下的孽,也有你的一份!” 脸色这么一变,他的声音也变得特别嘶哑,就跟叫猫子那声音差不多,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这时候他突然跪在地上,对着床头就是一阵猛磕,一边还用尽力气喊:“猫娘娘饶命,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我小时候,我小时候还喂过你呢,看在这点恩情的份上,求你饶了我吧。” 即便是用尽了力气,可他的喉咙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一样,声音其实很小。 然后又见他忽地起身:“当初你们爷孙俩收养我的时候,就没安好心!要不是你爷爷弄来了那张符,我也不会难产。我那可怜的孩子啊,全被你爷爷挖了眼,他也下得去手!” 说完,他又跪在地上磕头:“那都是老头子做的孽,和我没关系啊,猫娘娘饶命,饶命……” 说到后半截他就只顾着哭,一个完整的字都吐不出来了。 没等哭几声,他又咆哮起来:“就为了治自己的眼疾,他就杀了我的孩子,刚出生的孩子啊,还没睁眼看看这个世界什么样,就被他活活掏走了眼珠子!他杀了我的孩子,我就要他孙子的命!” 这时声音又变了:“老头子干得那些事儿,我是真的不知情。” 声音再次变得嘶哑起来:“父债子偿,祖债孙还!” 师父深吸一口气,猛地探手一推,原本从里面锁死的窗户当场被我师父推了个七零八落,碎玻璃撒了一屋。 屋子里的年轻人立即把头转向窗户,可他好像看不见我们,盯着窗户看了好一会儿才大叫一声:“谁!” 那声音依然极端嘶哑。 师父缓缓开口道:“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你已杀了孽主,何苦还要为难他的子孙呢?” 说话时,师父的声音明明不大,可每吐出一个字,又像是阵阵巨音炸响,震得我胸腔都在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八章 不动如山,动若雷霆 语音未落,我就感觉师父身上的气息起了变化。 他身上不再是那种整个人都隐匿在空气中的感觉,刚才只要师父不动,我就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可是现在,我却能真真切切地感知到他身上的温暖。 屋子里人的也终于能看到师父,从他那惊慌失措的眼神中我就能看出来。 现在我师父身上散发着很强的威势,如果不是一早就知道师父是个温和的人,我可能也会紧张。 师父就那么站在窗口前,一动不动地盯着屋子里的人。 他身上的气息非常平静,就连呼出来的气息也极为绵长,听不到他的喘息声,只能看到他的胸口以极为缓慢的频率起伏着,那一刻,师父就像是屹立在夜幕之下的一座高山,静谧无声中展现出令人心悸的巍峨气势。 站在屋子里的年轻人就像是被这座高山压住了一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将后背紧紧贴在了墙上,手掌也用力贴着墙,一动不敢动。 过了很久,他又用那道嘶哑的声音问了句:“你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在打颤。 师父慢慢吐出一口浊气:“我是来帮你脱离苦海的人。” 这句话在我听来没什么,而且师父的口吻非常温柔,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年轻人一听到师父的话,顿时激动起来:“他爷爷杀了我的孩子!是他们作孽在先!” 师父也不说话,只是默默顶着他看。 片刻,年轻人突然怪叫一声,甩开膀子就朝窗口这边扑了过来。 师父不急不躁,依然站定不动,待对方压到窗口跟前的时候,他才突然祭出细剑,手臂如迅雷般探出,“噌”的一声,剑身在夜色中划过一道亮弧,稳稳落在年轻人的头顶上。 在师父出手的一瞬间,他身上的巍峨山势骤然变化,那气势,如同一道天雷劈在了山顶上,雷鸣惊天、山崩地裂。 我都怕这一剑刺过去,对面的年轻人也如那被雷劈碎的高山一样,当场支离破碎。 怪得是,剑身压在年轻人的头顶上时,那人一点事都没有,只不过是被剑压停了脚步而已。 隔着一道窗,师父站在窗外,年轻人站在窗内,两个人就这么默默盯着对方,师父眼中尽是说不尽的温和悲悯,而对方的眼中,则充满了惊恐。 “苦海无涯,收手吧。” 在师父温和却又严厉的劝导声中,年轻人突然身子一软,像滩烂泥似地倒在地上,也就在他倒地的瞬间,一个黑黄色的影子从他头顶上一闪而出,蹭过师父的肩头,极速飞出了院子。 直到那个影子没了踪迹,乔三爷才问我师父:“你怎么不拦着它呀?” 师父没回应乔三爷的疑问,只是自言自语道:“今天上午将驱邪符揭走的,不是它?” 一边说着话,师父弯了弯腰,就将手探进屋里,我看到他拎起年轻人的手腕,还以为他要把那人拉起来,可年轻人的手臂被拎起来以后,师父就没再加力。 过了一小会儿,师父就叹了口气:“三魂七魄几乎被掏空,已经救不活了。” 乔三爷蹙眉:“已经死透了?” “他身上还剩下一点生气,”师父摇头道:“但最多活不过三天。我本来还想先收服那只畜生,以后再让小栋慢慢洗清它身上的怨念,可现在它已铸成大错,非杀不可了。” 说到这儿,师父才松开年轻人的手腕,转而又对乔三爷说:“老三,明天一早我要画皮,去帮我置办点东西,顺便问问你的人,姓周的走了没有。” 师父只说要置办东西,但也没说到底要置办什么,可乔三爷却心知肚明似的,点一下头,转身就走。 他快走到门口时,师父又嘱咐一声:“回头让你的人撤出去吧,这地方有他们盯着,我做事放不开手脚。” 乔三爷半路顿了一下步子,但也没给出什么回应,接着就翻墙出去了。 之后师父便点亮蜡烛,弯腰在院子里寻觅起来,我也不知道师父要找什么,只是紧紧跟在他身后,我就怕万一一个不留神,师父又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那样我就找不到他了。 在院子里寻了三四圈,最后师父在一堆钢筋后面发现了一撮猫毛,他将猫毛捡起来,用烛火将它们烧成灰,然后我就发现烛火变成了一种怪异的深绿色,那颜色,和我在丰镐城里见过的青苔差不多。 而且在变色之前,烛火还随着风慢慢摆动,变色之后,焰苗就一直朝着特定的方向倾斜,师父晃了晃蜡烛,确定烛火的偏移方向不会发生变化,才带着我离开院子。 我和师父是开门出去的,明明只要轻轻拉开门闩就能将铁门打开,想不通乔三爷刚才为什么还要翻墙出去。 也是到了大一点以后我才知道,那根本就是乔三爷的职业习惯,他们那一脉原本就属于五言堂里的盗字门。 离开院子以后,师父就带着我钻进了小镇外的山林,这里的林子非常密,几乎找不到几条完整的山路,林底的枯草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非常滑,我走在林子里,必须格外小心才能保证自己不摔倒。 可草皮上的冰霜对于师父来说好像没什么影响,他走在山林里,步子和走在马路上的时候一样稳。 后来师父嫌我慢,只能用一只手抱着我赶路。 夜已深,我耐不住困气,就趴在师父肩上睡了,即便没有了那张羊皮袄子,师父身上依旧格外温暖。 也不知过了多久,师父轻轻晃了我几下,将我叫醒。 我揉了揉眼,发现天色还是那么黑,周围看不到树,师父脚下只有大片大片的枯草,在目光能及的正前方,还有一个黑漆漆的土洞。 师父将我放在地上:“抓着我的衣角,跟紧了。”,我点点头,伸手抓住师父的衣角,此时他的衣服上也结了一层霜,摸上去凉凉的,但并不乍手。 而后师父便迈开步子,径直朝土洞走了过去,我也是这才发现,蜡烛上倾斜的焰苗,正好就指着那个洞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九章 狸猫精 师父和我离洞口还剩下最后十来米的时候,洞口中阴风突起,我先是听到风力在洞中飞驰发出的嘶鸣,紧接着,周围的枯草全都被这阵风给撩了起来。 泥土的气息和草上的潮腐味儿混杂在一起,说不上特别刺鼻,但却给人一种非常闷的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胸口上,喘息都变得有些困难。 这时师父抬起手臂,凌空抓了一把,明明什么都没抓到,可我却感觉有什么东西从鹏飞的草障里被抓了出来,下一个瞬间,刚刚还呜呜呼啸的阴风就猛地止住了。 枯草落地,空气中的沉闷气息顷刻间消失无踪。 就听师父无奈地叹了一声:“空有三百年道行,却为怨念所累,可惜了。” “喵嗷——” 话音刚落,洞口中接着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猫叫。 那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就像根冰针一样刺破耳膜冲入胸腔,让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心静,入定!” 师父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般响起,压入我心口中的那道寒意瞬时消散,《素书》中的一段段文字竟也在同一时间慢慢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不知道什么是入定,可在那一刻,却分明能感觉到整个人都彻底安静下来,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体味过这样的安宁,仿佛整个世界都和我一起进入了完全静止的状态。 没等我细细去感觉这道安宁,洞口中又扑出一道很强的风势,与它一起冲出来的,还有如风沙般急速压过来的打大捧猫毛。 若是放在以往,我肯定看不清那些急速移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现在却能清晰地看到猫毛在空中飘荡时划出的痕迹。 师父深吸一口气,接着让气息冲破嘴唇,靠着一kou bao劲吹灭了蜡烛上的火苗。 火苗是灭了,可那些飞扑而来的猫毛却凭空起火。 仅一个瞬间,空气中星火绽放,下一个瞬间,火光隐匿,飞驰而来的猫毛已成灰烬,随着这寒冬里的山风飘散无踪。 就在星火忽明的时候,师父再次探手,手腕一抖,五指一扣,紧接着手臂向后一拉,就见洞口处残影一闪,一只体型硕大的狸猫随着师父的动作飞了出来。 这只猫浑身的毛都炸着,眼眶里看不到月的反光,只有幽深的黑色。 我心里觉得怪,这只狸猫怎么是半透明的呢,透过它的身子,我都能看到它身后的土洞。 待它离师父还剩下三五米的距离时,突然在半空中张开利爪,但还没等做出别的动作,师父就将手掌向下一压,接着就像是有千钧巨劲压在了那只狸猫身上,让它瞬间止住飞势,重重坠落在地。 只是我感觉它“重重”落地,其实在它落地的时候,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就连它身下的枯草都没被压弯。 狸猫落地以后,还用力撑着身子,看样子想要站起来,可师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我也不知道师父是什么时候拿出灵符的,只看到他的手掌向前一送,就有一张卷成小卷儿的符箓脱手而出,朝着灵猫驰了过去。 途中,符卷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声,竟自己伸展开了,而后它就减缓冲势,飘飘荡荡落在了狸猫身上。 轻轻的一张符纸,对于狸猫来说,却如同一座大山,它那刚刚才撑起来的身子,又一次被死死压在了地上。 我能感觉到,此时正有一股看不到力量缓缓涌入狸猫体内,随着时间的推移,它正变得越来越虚弱,身形却越发透明。 师父又叹一声:“我本来还想度化你,可你已铸成大错,我只能将你打散。若还能有来世,你再慢慢偿还今生的罪孽吧。” 狸猫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抬起头来盯着我师父的脸:“是我失算,想不到在这阳世间,还有你这样厉害的人物。” 它的嘶哑到极点的声线,让我想起了那个消瘦的年轻人。 师父摇头道:“没见过高山,就以为世上只有小山么?唉,你终究只是个井底之蛙。” 狸猫抬头的时候,我盯着它的眼,竟从它那对空荡荡的眼眶里感受到了很深的悲伤和愤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昨天出现在回收站门口的,其实就是它。 师父在我的后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去吧,送它最后一程,这是你的功德。” 我松开师父的衣角,慢慢走到狸猫身边,它依旧抬着头,但因为没有眼瞳,我不知道它的视线是不是落在了我的身上。 之前看到它从土洞里飞出来的时候,说实话,我心里是怕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着我,我却变得特别难过。 和它一样难过。 想起师父总会在我难过或者害怕的时候揉一揉我的头,就能让我的心平静下来,我也学着师父的样子,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它的脑袋。 手上只有一阵冰凉,却没有想象中那毛茸茸的触感,可它却能感觉到我手上的温度,我知道,它一定能感觉到。 此刻我的脑海中正闪过一副副原本只藏在它记忆中的画面,它似乎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那些发生在它身上的事。 它本是山林里的一只野猫,偶得机缘开了灵智,历经三百个春秋日夜苦修,终得妖体,却又因偷食香火被高僧误伤,后来逃到这座小镇,遇上了废品回收站的老张头。 在它患难的时候,是老张头给了它一口饭吃,让它活了下来,还在屋里腾出一片空地供它慢慢休养,它见老人独自一人带着孙子生活,日子过得十分艰难,也时常想办法接济对方,那几年人、妖共住一室,倒也算温馨祥和。 三年前,它在镇子里找到了一只灵根颇佳的公猫,本是打算双修的,没想到却怀了猫崽,同年,老张头患上了严重的眼疾。 本来它还想,老张头子孙不孝,现在又患了眼疾,等它的孩子生下来以后,就认老张头为人祖,日后细心赡养,直至他撒手归西,百年之后,每逢忌日也能有人给他上一炷香。 却没想到在它临产当日,老张头却从一个姓周的假道士那里讨来两张驱邪符,还把符箓烧成灰,兑进了它喝水的碗里。 以它的道行,原本能轻松破了符上的灵韵,可那天正是临产,喝了符水以后,驱邪符的灵韵顺着经络遍布全身,它哪里还破得了,最后耗尽了全身力气,总算生下五只猫崽,自己却难产而死。 它死后挂念自己的孩子,不肯早早转世,可当它魂游故地的时候,却在院子的角落里找到了那几具残缺不全的崽尸,它一怒之下上了老张头的身,逼问之下才知道老张头活活挖走了猫崽的双目,做成了眼药,就连和它双修的白猫也被剥皮取骨,做成了药引。 姓周的身上时时带着法器,它不敢接近,只能将怨气撒在老张头和他的孙子身上,这也就有了后来的老张头惨死,他的孙子也被附体,日夜经受折磨,直至被掏空元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章 画皮 随着这些画面不断在我脑海中闪现,手掌上传来的触感也越发冰冷。 我俯下身子,想把狸猫抱起来,可双手楼了两下,却搂了个空,没办法,我只能趴在地上,用身子偎着它。 我想,这样它可能会暖和一点,只要暖和一点,它说不定就能开心一点。 当初和师父一起离开黄土坡的时候,我也很难过,但还没有它这么难过,它一定是想自己的孩子了。 这时它转过头来看着我,用很温柔的声音说:“好好守护这份善良。” 没有嘶哑,没有愤恨,只有那淡淡的温柔。 可当我循着声音朝它那边看的时候,却发现它已经不在了,在它原本趴着的地方,只剩下一张轻飘飘的符纸,和一簇正从枯草中升起的淡蓝色萤火。 萤火缓缓浮到空中,山风乍起,它们便随风化作一缕萤河,飘向遥远的天际。 风很凉,我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慢慢坐起身,遥望着萤火渐行渐远。 师父望着同样的方向,轻轻地说着:“你师祖说过,这世上所有的悲怨,都很难用劝诫去感化,它们需要的,其实只是一份理解和感怀。可惜啊,过去我一直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我问师父:“它去哪儿了?” “它去的地方,叫做来生。” “来生是哪?” “来生啊,就是新的生命,新的希望。是你超度了它,它才能有来生,这可是一份了不起的功德。” 我听不懂师父的话。 师父走过来,先扶起我,又收起地上的灵符:“走吧,咱们回家。” 下山的途中,师父对我说:“你天生就能洞察人心,却又有慈悲胸怀,这是好事。可你要记住,一味的慈悲,有时能渡人渡己,可有时也会害人害己,若要度化众生,既要有慈悲心肠,也要有雷霆手段。” 我用力地点点头,牢牢记住师父的话。 我问师父,老张头以前明明是个好人,为什么后来变成坏人了? 师父说,人总是会变的,能让人由好变坏的东西,叫做贪念,而让人由坏变好的,叫做善良。 我问师父,一个善良的人,就一定没有贪念吗? 师父说,不一定。 我又问师父,那一个有贪念的人,就一定不善良吗? 师父说这个问题他刚才已经回答过我了。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见亮,师父烧了热水,又拿毛巾蘸了水,将我的手脚熥暖,我耐不住困意,师父帮我暖脚的时候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在朦朦胧胧的睡梦中,我听到师父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的声音,有一次眯开眼睛,还看到师父坐在桌前,用一支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也不知道这些事究竟是真的发生了,还是只出现在我的梦里。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才被一阵嘈杂声彻底吵醒,睁开眼一看,窗外已经大亮,师父正抱着一大卷白布进屋。 “饭已经做好了,自己盛着吃。” 师父一边将布卷放在床头边的桌子上,一边头也不抬地对我说。 我揉了揉眼,从床上爬起来,又听到乔三爷在院子里吆喝,期间还掺杂着其他人的脚步声。 “乔三爷在院子里干嘛呢?”我问师父。 师父拿起桌子上的毛笔:“他要把院子里的那个地窖改建成冷窖。” 看到师父手上的毛笔和昨天晚上那根一模一样,我才知道昨天晚上不是在做梦。 我凑到窗前,就见乔三爷正让人把墙根处的土地挖开,在他们挖开的破口里,果然有个封起来的铁门,这让我不由地好奇起来:“乔三爷怎么知道地底下有个门?” “地窖里的妖气很重,应该是狸猫精以前住的地方,他上次让人来打扫院子的时候,才把那个门堵住。现在狸猫精已被超度,我的灯阵也化尽了里面的妖气,地窖可以重新启用了。好了,你先别说话,我要画皮。” 画皮? 对了,师父先前就说过,那也是我们小龙潭的九门绝艺之一来着。 这时师父又想起了什么,忽地直起腰来对我说:“乔老三对你不错,你要记着他的恩情。” 师父都开口了,我也趁这个机会赶紧发问:“乔三爷是个善良的人吗?” “应该算是吧,他这人,慈悲心肠是有的,就是狠了点。” “那他有贪念吗?” “他呀,他的贪念比谁都大,但他能做到不忘初心,懂得克制。” “那……” 此时师父已经重新端起毛笔,将心思放在了布卷上,我便闭上了嘴,趴在桌旁看他忙些什么。 院子里突然响起乔三爷的叫嚷声:“别到窗户那边去,回来!” 我朝窗外瞥了一眼,就见一个身高体阔的汉子正朝着窗口这边走,好像是要来拿什么东西,被乔三爷这么一吼,那人便缩了缩脑袋,又退回去了。 等我再把视线挪回桌子上的时候,师父已经展开了布卷,开始在上面作画了。 我也是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布卷,上面泛着一层淡淡的油光,像是某种动物的皮,不过我也不太确定,因为上面还有很多木头的纹路。 师父挥洒着朱砂墨,很快就在上面勾勒出了一张人脸,接着是躯干、四肢和头发。 说实话,师父画出来的东西并不怎么逼真,只能分辨出一个大概的轮廓,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能知道,他现在画的,就是我们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个年轻人。 真是奇了怪了。 待画好了这幅画,师父又以极快的速度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事先画好的大符。 这张符箓和我当初在黄土坡土窑里见到的那张一样大,师父用两只手捏住大符的两角,连抖三下,而后才将符箓平整地铺在那张“白布”上。 我盯着在桌子上重合起来的符箓和“白布”,没看出有什么奇特的地方,直到师父探手在符箓上方凌空一抓,就见一个虚晃晃的人影从符纸上浮了起来。 那个影子离开符纸以后,变得越来越具体,我定睛去看,经发现它最后变成了那个年轻人的样子,只不过眼前这个人的身材比年轻人饱满多了,脸色也比较红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一章 术法不分善恶 随着师父喝一声:“艮!”,那个人的身影再次变得虚晃起来,没多久,他就彻底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 这次没等我发问,师父就主动解释道:“压在符箓下面的,是一张用灵脂擦过樟木片。咱们小龙潭传下来的这道画皮术,既是一门术法,也是一门手艺,讲究画神不画形,画虚不画实,提笔时要心神合一,不能有半点差池,一旦心神散了,你就是画得再好也没用。” “师父,刚才那个人,是你画出来的呀?” “我画的人在樟木上,从樟木上走出来的东西,只能算是一副空心的皮囊。唉,那个年轻人已经没两天活头了,咱们现在能做的,也就是送他这副皮囊,让他像个正常人一样度过这最后两天了。 我跑到桌前:“我能看看那张木头皮吗?” 师父先是沉默了一小会儿,而后才将符纸揭开:“看吧。” 我趴在桌子上,仔细看了看那张木皮,却发现上面的油光已经消失了,于是疑惑起来:“这上面怎么干了,那层油来?” “灵韵一旦耗尽,灵脂就没光泽了。”师父解释道:“其实这东西也不能归到油脂的范畴里,它是从山川草木中提炼出来的一种特殊灵韵,性质和妖气差不多,都是肉眼可见的。” 师父说话的时候,我就用手去翻弄那张皮木皮,惹得师父顿时紧张起来:“别乱翻,这东西可贵着呢,咱们已经欠了乔老三不少钱了,要是再把他的樟木片给弄破,他肯定得趁机讹我一把。” “啊?我还以为不值几个钱呢。” “这材料可贵着呢,工艺更贵,要想把木头切成这么薄,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我也就是赶着画皮,没时间弄这些,要不然啊,我切出来的木片比这个薄多了。其实画皮最好的材料还不是这种木皮,不过其他的材料怨气太重,咱们这一脉基本不用。” “还有别的材料?” “有啊。画皮的材料分三等,樟木片是最低的一等,第二等材料是从千年狗精身上活拔下来的妖皮,一定要活剥,死了就没用了。你猜最好的材料是什么。” “不想猜。” 师父的眼角顿时一阵抽抽,过了好半天,他才沉下脸来,从嘴里吐出两个字:“人皮。” 他说话的时候,那双眼又变得鬼森森的,我不小心和他对视了一眼,身上立刻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师父,你的眼神怎么变了?” 我师父这才发现自己不对劲,赶紧沉一口气,眼神又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我这是小时候见鬼见多了,才变成这个样子,也是因为怕吓到人,所以才整天戴着墨镜。” “可是师父,从昨天开始,你好像就一直没戴呢。” “前天擦眼镜的时候,一不小心把眼镜腿给掰折了,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眼镜店,有时间得找人修修。小栋啊。” “啊?” “咱们小龙潭的九门绝艺,样样都可以拿来救人,也能拿来害人,是善术,也是邪术。你要记住一句话,术法不分善恶,正邪之看人心,术法是正是邪,全看你用它来做什么。” “哦。那师父,你平时是拿它们来救人啊,还是拿它们来害人啊?” “当然是拿它们来救人啊,师父从来没有用咱们自家的术法害过人。” 这时屋门口传来了乔三爷那幽幽的声音:“你胡说。” 看到乔三爷那一脸怨气深重的样子,我突然想起前天中午他趴在地上的种种光景。 我师父白他一眼:“滚蛋!” 过了一会儿师父才回过神来:“忙完了?” 乔三爷用一块手巾擦着手,抬脚跨过门槛:“忙完了。” “你不是做冷窖么,怎么也没看见你拉电线呢?” “制冷设备我肯定能搞到,可你有钱买电么?去年我托人从鬼市买了两张阴符,都贴在你的地窖里了,上面的灵韵估计还能用两个来月,到时候你再注点灵韵上去,制冷应该没问题。” “忘了问你,看清昨天晚上是谁接应姓周的了吗?” “是个……虽然你惹得起,但绝对不想惹的人。” “说得这么玄乎,到底是谁?” “你问这个有意思么?就你那脾气,还能找到人家宗门,跟人家算账去啊?要说以你的本是吧,灭了他的宗门都没问题,嘿,你要是真愿意灭了他的宗门,我就告诉你他是谁。” 师父蹙了蹙眉,不说话了。 乔三爷可能是觉得自己有点过份,又补充道:“我已经托人将周骗子的事儿上报给那家伙的宗门了,不用你动手,他的宗门也会处理他。那什么,你们这边也算是正式安顿下来了,要是没什么其他事儿,今天下午我就走。小栋子的入学手续我也给他办好了,今年的学费也给他交了,明后天你找个时间,带他到学校报道吧。” 师父立即开口:“你现在还不能走,小栋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去上学。” “怎么了,你还有别的事儿?” 师父面色一沉:“昨天从门上揭走驱邪符的,不是狸猫精。” 乔三爷也蹙起了眉:“那是谁?” “暂时还很难说。”师父摇了摇头,说道:“托你办件事儿,别推辞。” “看你说的,你让我办的事儿,我什么时候推辞过啊?” “那个姓卢的,应该就是荆楚盗门的人,我想托你把他手里的鎏金手炉盗出来,我要在上面做点布置。这件事除了你,别人办不了。” “嘿嘿,就冲你最后这句话,我也不能推辞啊。那你家小栋子呢,为什么暂时不能上学?” “我要把匿身和素手传给他,这段时间他必须勤加练习,一天都不能中断。” “那行吧,我就等到小栋子入学以后再走,和这孩子相处了一段时间,突然要走,还真有点舍不得。” 他这么一说,师父的眼神立刻变得警惕起来。 以前乔三爷窥伺师父的箱子时,师父也是拿这种眼神看他。 乔三爷也是一脸无奈:“又不是跟你抢徒弟,你看你那个样!” 说着,乔三爷就快速转身,一阵风似地出了门。 我觉得,他可能又想起了师父贴在他腋下的那张符。 师父说起要教我匿身和素手的时候,我本来还挺激动的,见过他对付厉鬼和狸猫精的手段以后,也不由得我不激动,可后来我才发现,练功这事儿,真的没有想象中得那么简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二章 鱼骨枪 当天下午,师父不知从哪弄来一把锯子,然后就叫上了乔三爷,对着院子里的那些圆木好一通折腾。 有一根圆木被他们两个截断成了很多长度不一的短桩,每一根木桩都是一头宽一头窄,宽的一头抹了蜡油,窄的一头如倒立的金字塔一样,只不过尖端被打磨得十分圆润。 这些木桩,长的一米有余,短的也就是十来厘米。 起初我还以为,这些木桩应该是宽面着地,窄面朝上,没想到正好反过来,窄面着地宽面朝上,根本就立不稳。 我问师父为什么要让窄的一头着地。 师父说,这种短桩叫“定桩”,没人站在上面的时候它不稳,有人站在上面的时候……更不稳,可他又说,如果有一天我能在最短的那根桩子上站稳了,也就能正式开始练习匿身术了。 我就不该多嘴问这么一句,师父解释完这些,就说我反正也没什么事,让我在院子里练“落地桩”。 所谓的落地桩,其实就是扎腰马,师父说了,我的身子还比较弱,站不了太久,刚开始就从一个时辰开始练起吧。 活活两个小时啊,真能把人给累死,别说两个小时了,就是两三分钟我也站不了。 师父又说了,站不了那么长时间也没关系,硬撑着就行。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我基本上每天都处于一种半昏迷状态。为什么半昏迷?累的! 不骗你,练功的那种累,真能要亲命啊,我师父又是那种不把你练垮了不算完的人,就算用“炼狱”二字来形容我对那段日子的感受,也丝毫不为过。 师父还说了,我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练得太狠,必须得劳逸结合。 劳,那就不用说了。 那怎么才算是逸? 多睡觉、多吃饭、多灌药。 吃饭睡觉我擅长,可说到灌药,那是真苦啊!基本上一天到晚三餐加药,什么奇形怪状的丹药我都吃过,一个比一个难吃,不行不能多说了,一想起那股子药味儿,我现在胃里头都打颤。 师父告诉我,他手里剩下的丹药不多,每一颗都是价比真金,他手里的药,也就够培养我这么一个徒弟,要是再多一个,他非得穷得连裤衩都不剩了。 知道我师父为什么拿我当宝贝了吧,有个很大的原因就是,他收不起更多的徒弟了。 我在他眼里,那绝对是货真价实的独苗! 不过师父那么折腾我,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这是每个小龙潭门人都要经历的过程,想要拥有过人的本领,初期靠得就是一个“熬”字,你想熬也得熬,不想熬也得熬,只有熬足了,熬够了,基本功也就夯实了。 天道酬勤,就是这么来的。 还有一点不得不提的是,自从跟着师父练功开始,我的个头也一直在疯长,虽说不至于长成一米九两米多的大汉,但对于体格先天偏弱的我来说,那也确实算得上疯长了。 我也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扎腰马变得不费力的,只记得还没等高兴几天,师父就把我推上定桩了。 定桩若要“定”,靠得是桩上的人。 一边要扎稳腰马,一边又要保持平衡,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刚开始栽跟头、狗啃泥都是免不了的,可不管摔得多疼,师父都会让我立即爬起来,重新站在定桩上。 “你现在受过的伤,以后都是你保命的本钱!” 直到现在,师父的话依然时时在我耳边萦绕。 从十几厘米的矮桩到一米高的高桩,光是练这些,就花了足足三年时间。 站稳了定桩,再站动桩。 所谓动桩,就是九十九根悬吊在空中的细木梁,这些木梁看似在空中杂乱无章地排布着,事实上却互有牵扯,只要有一根轻微晃动,剩下的九十八根都会朝乱七八糟的方向急颤。 定桩练得是一个“稳”字,而动桩练得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及对脚上力道的细微控制。 上桩之前,手中还要端着满满一碗水,那碗有多满?放一枚硬币,里面的水就会溢出来。 只有做到桩不动,水不撒,桩动,水亦不撒,匿身术才算是大成。 为了将匿身术练至大成,又是整整五年。 在这八年时间里,我也没有只学匿身术,还同时学了素手和其他绝艺。 用我师父的话说,我的专注力这么强,不把其他绝艺同时捡起来,实在对不起这么好的天份。 大部分绝艺都是师父亲自传给我的,唯独素手,只能靠我自己来钻研,因为师父只精通素手中的剑击术,我却偏偏选了点苍枪。 其实也不能说是我钻了点苍枪,而是师祖的鱼骨枪选择了我。 当初师父让我从素手中选一门功夫来学的时候,将细剑、关中刀和鱼骨枪都放在了我的面前,可当他将鱼骨枪摆好的时候,剑和刀就像是被一股磁力推出去了一样,自行从桌子上掉落下来,后来师父将它们捡起来放在桌子上,它们却又一次滚落下来。 那就像是,师祖留下的宝枪不想让其他兵器进入我的视野似的。 这把枪通体乌黑,从头到尾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花哨,手感浑厚而沉重,枪杆上隐约泛着柔亮的光泽,枪头下埋有一个用天香木打造的纯黑挂血槽,以防枪头上的血液流到枪杆上,导致手握不紧枪杆,枪头细细长长,重量不过二两,如同一把锋利的锐匕。 鱼骨枪看似坚硬无比,可枪杆据说是龙筋打造,硬时如钢,软时如带,可以卸下枪头,一圈一圈地扎在腰上。 因此我还特意问过师父,难不成这世上真的有龙? 师父说,这把枪其实就是用一种极其罕见的木材打造的,推测这种材料有极小的概率是千年柳树精的枝条,只不过世人没见过这种材料,就以为它是龙筋,而之所以叫它鱼骨枪,是因为我师祖有一次在枪杆上闻到了鱼腥味儿,于是就认为它取材于某种灵鱼的骨骼。 虽然后来证明,那股味道根本就是挂血槽里残留下的血腥味儿,可我师祖是个很固执的人,偏偏就认为枪杆就是鱼骨打造,从那以后这把枪就算是定了名。 如果我选得是剑击术或者刀法,师父都能教我,可当初因为枪法太难,他没学会,而鱼骨枪又选择了我,那我就只能靠自己了。 在日日夜夜的苦修中,一眨眼,就是整整八年,眼看已经进入新世纪,八年里,这座靠山的小镇变成了一座颇具规模的山城,而我也长成了一个半大小子。 十四岁嘛,正是胆子最壮的年纪,在那个年纪,几乎每个男孩子身上都有点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气质,而师父在那枚鎏金手炉上做下的布置,也终于在这一年起了作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三章 我的发小叫狗剩 上学的这几年里,由于每天都要练功,我几乎没有时间别的孩子一起闲玩,这么些年下来,也只交到了唯一一个货真价实的朋友,他叫卢胜材,我一般叫他“狗剩”,从学前班到初中,每次分班这小子都和我在一个班里,光是同一张板凳我们就坐了五年以上,倒也算是一种缘分。 这小子的学习成绩一直特别渣,他学习不好,主要是因为注意很难集中,外加还有点阅读障碍,而我之所以经常和他坐在一起,那完全就是被动献爱心,帮扶学习困难户。 每一次分座次的时候,狗剩他妈都会特地来学校一趟,恳请老师把他和班里学习最好的同学分在一桌,也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每一次他妈都能得逞。 刚上学前班那会儿,卢胜材是整个班里个头最高的男生,我则是最矮的一个。 他这人从小就有个毛病,就是特别喜欢和女孩子玩,而且是喜欢纠集一群男同学和女同学一起玩,听懂我的意思了吗,纠集男同学只是他的套路,接近女生才是他的目的。 那时卢胜材也算是个典型的孩子头,只要他一招呼,班里的大部分男声就会积极得凑上去和他拉帮结派,那时候他管自己叫山大王,跟在他身边的男同学都是各个山寨的寨主,他们每天的目标,就是找一个女同学做山大王的压寨夫人。 这当然只是一种天真无邪的游戏,不过即便在游戏中,似乎也能看到一个人的本性。 刚入学那会儿,我什么都不懂,反正就是哪里人多往哪凑,每次卢胜材一召集他的“寨主”,我就跑去跟着他们瞎混。 只要不玩这种游戏,卢胜材是从来不屑于搭理班上的其他男同学的,不过奇怪的是,他总是愿意单独带着我玩,不管他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总有我的一份。 这种日子持续了没多久,有一天我和他一起上厕所,出来的时候就见他一脸苍凉地说:“他奶奶的,看你长得这么清秀,我还以为你是女同学呢!” 至于我小时候到底什么样子,说句实话,我自己也没什么印象了,毕竟也没留下张照片,单靠空想哪想得起来啊,我只能说,我现在的模样,和“清秀”二字基本不太沾边。 其实我的其他部位长得还可以,坏就坏在这双眼睛上,早在十二三岁的时候,过去常常在我眼中流窜的那道神彩就已彻底消失,这双眼睛也终于成功变成了一双毫无生气的死鱼眼。 不只是这双眼睛,八年间,我整个人都在日复一日地发生着变化。 惨白的皮肤一天天有了血色,又一天天变黑,最后变得和常人无异。 瘦小的身子每天都在疯长,以前是班里最矮的孩子,现在的身高放在整个年级里,反倒能算中等偏上了。 还有我的心智,八年间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刚上学的那会儿,我是多单纯的一个人,后来性格之所以发生巨大变化,我觉得其中很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受到了卢胜材的影响。 卢胜材这厮自从知道我是男生以后,虽说依然天天带着我玩,但也天天想办法戏弄我。 最不堪回首的是,起初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是戏弄,还以为他和我做游戏呢,知道上了三年级,我突然回过味儿来,又用了两年,我终于学会反击,又一年,卢胜材就无法从我这儿沾到什么便宜了,基本上天天就是我在戏弄他。 后来他气不过,和我打了一架,那次明明是他主动挑事,可最后还是我师父特意给他妈赔礼道歉,并赔付了一些医药费。 即便差点因此倾家荡产,可师父依旧没骂我,他只是很有感慨地对我说,兄弟之间闹别扭很正常,只要别因此伤了感情就行。 后来卢胜材胳膊上挂着石膏绷带回到学校,却还是一天到晚跟着我瞎混,就好像前几天揍他的人不是我似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打了那次架以后,卢胜材就没再和我动过手,而我也不再一天到晚戏弄他,打那以后,他就开始一天到晚在我面前装蒜,我则每天都要埋汰他一下。 他要是一不装蒜,浑身上下就特别不舒服,但凡哪天没装,当天下午肯定会和人干架。 而我呢,只要不埋汰他,就觉得这一天好像没过完整似的,晚上做梦都做不踏实。 这么说吧,我和卢胜材的关系,既是死党,又是损友,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 哟,差点忘了说,狗剩同学还有另一个身份,和我们同住在一座山城里的卢夫子,就是他爹。 只不过在鎏金手炉事件爆发之前,我一直不知道,在他身上还藏着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是初二的下半学期,期中考试结束以后,我和卢胜材又被分在了同一张桌子上,这次考试他依然稳稳占据着倒数第一的名额,我照旧正数第一,他的名次是班里的,我的名次是年级的。 以前卢胜材对这种差距向来不怎么在意的,可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好像受了很严重的刺激,整个人都精神失常了,下午放学的时候,他竟然让我晚走一会儿,留下来帮他补习功课。 这家伙竟然主动让我给他补课,绝对就是疯了! 本来我还挂念着今天晚上回家以后还要冥修存思,不想在学校里多做停留来着,可卢胜材硬拖着不让我走,最后我也是被耗得没办法,才答应留下来。 经过八年的野蛮生长,卢胜材反倒越长越倒退了,从学前班到二年级,他一直都是班里最高的人,可二年级以后,他就长不动了,三年级、四年级的时候,就有个别人的身高反超了他,到了初二,他的个头几乎和我持平。 不光个头蹿得慢,这小子的身材也一天一天地枯了下去,如今整个人干干瘦瘦的,可力气却格外大,上一次和他干架的时候,我要不是用了一点小手段,弄不好也得吃大亏。 我刚一坐下,卢胜材那张干瘦干瘦的脸上就因笑容太夸张起了褶皱。 看他那一脸鸡贼样,我就知道他今天晚上拖着我留下,肯定不是单纯为了补习功课:“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卢胜材一点都不坦诚:“你这就属于拿有色眼镜看人了,我今天是真心打算好好补补英语,咱们班主任不也说了么,我的英语成绩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嗯,总分120你考20分,还有100分的上升空间,果然好大。” “胡说,我明明考了19分!” “英语课本你今天带了么?” “带了呀,你看这不就是。” 我抓过他的英语课本,随手一翻,果然,除了书皮来自于正常的课本,里面的书页全都被换成了漫画。这小子有点阅读障碍,看文字颇有些吃力,但看画的速度比谁都快。 一看到书皮内的画面,我就忍不住皱眉:“我不是跟你说了很多遍了么,不要假装自己很努力。” 卢胜材接上话茬:“我知道我知道,不要假装很努力,因为结果不会陪着你演戏,你是想说这句吧?” “不是,我是想说,你不要假装自己很努力,因为就算你真的很努力,成绩反正也上不去,所以没人会在意你的表演。既然这样!咱们也别在这儿瞎折腾了,散伙回家吃饭吧。” 说着我就起身要走,卢胜材一把扯住我的胳膊:“不行,你不能走,你得留下来陪着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四章 预料之中的撞邪 见这小子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我心里就起了疑:“什么情况你这是,放学了不回家,还得把我也拖上,你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刚开始卢胜材还不说实话:“我这不就是……想留下来补补课嘛,反正明天周日不上课,你早上晚点起也没关系吧。” “你别告诉你今天你要在学校里过夜,那我可不陪你!” 说着我就猛一挺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卢胜材的反应速度特别快,几乎和我同时起身,我正要朝教室外面走,他又一把扯住我的肩,死命将我朝座位上拖:“你怎么这么不讲义气呢,大头,你自己说,咱俩还是不是兄弟?” 六岁到十岁期间,我的心眼比肉长得快,脑袋比身子长得快,导致身子瘦,脑袋却特别大,虽说到了现在,我的身材比例已经和常人无异,但“大头”这个绰号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卢胜材说话的时候,神情中透露出一股不正常的紧张,而且我看到他耳朵上的绒毛也几乎是乍起来的,顿时皱眉:“你怎么这么紧张,见鬼了你?” 听到这个“鬼”字,卢胜材的脸色刷一下就白头了,我甚至都能感觉到他搭在我肩上的两只手,在这一瞬间变得特别凉。 就算卢胜材暂时还没有正面给出回应,我也知道,自己应该猜了个**不离十。 其实自从他们家大前年搬家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他早晚得有撞邪的一天。 这些年,山城的规模虽说一直在扩,但因为这地方不像平原,没有那么多现成的地可以用,想要扩大城区,只能垦山,垦了山,城区是扩大了,但风水也乱了。 山城建楼,不像北方的平原城市,大部分房子都是坐北朝南,大部分街区都是方块状的,这地方建房造路,只能见缝插针,不求地大地方,只要是块地,能建东西就行,这就导致了房子的朝向五花八门,街区也是什么形状都有,整个山城的气场流通也变得异常杂乱。 用我师父的话说,再怎么垦下去,一旦这里的山势彻底被垦破,那可是要出大乱的。 四年前,乔三爷特地带着施工队来到山城,在城北的一座小山上盖了个道观,算是勉强把山势给镇住了,不过乔三爷当时就说了,这座道观就像一道墙,挡住了山城和大山里的阴阳交流,而这也导致了道观北部的山坳成了一片纳邪之地,必须经常清理一下淤积在那里的邪气,才能保证不生祸患。 而卢胜材的新家,好死不死就建在那个山坳里。 他住的那个小区,是山城里唯一的一片花园洋房,整个小区压山而建,小区的绝大部分区域都在山坡上,只有他家那栋房子建在了山坳里,出了他们家,就是小区的后门。 对于此,卢土夫子的解释是,这座房的周边环境更安静,有助于卢胜材的学习,而且小区的后门又通着一条与城市主干道相连的小路,卢胜材上学也比较方便。 那地方确实很安静,因为但凡是人,天生就知道趋阳避阴,自然而然会避开邪气重的地方。 小区后面也确实有一条连接城市主干道的小路,可是,不管卢胜材平时走那条小路,还是走小区正面,抵达学校所用的时间其实都差不多。 我当然知道,卢夫子之所以把家选在那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那个地方比较隐蔽,方便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只不过像这样的话,我当然不可能当着卢胜材的面说。 这会儿见卢胜材吓得面如纸色,我也只是问他:“真撞鬼了?” 又一次听到“鬼”字,卢胜材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我就问他:“什么时候的事儿?” “从上个月开始的。” “难不成,这个月以来,你天天撞鬼?扯淡么不是,你可别说是哪只漂亮女鬼看上你了,天天缠着你成亲。” 我这也不算是信口胡说,被阴妻缠身这种事儿,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发生。 就听卢胜材哆哆嗦嗦地说:“不是,不是天天撞鬼,唉怎么说呢,就是……就是我有天晚上撞了一次鬼,也不是撞了一次鬼,反正就是不正常……” 这小子太紧张,越说越乱,我只能先安抚他一下,然后又慢慢加以引导,让他把这些天经历的事儿完完本本说了出来。 整件事的起因,是他有一天晚上大半夜跑到操场上去练长跑,当时已经放学很久了,就连值班的老师都回了家,整个学校里黑乎乎的,只有他一个人翻墙进了操场,独自一人在煤渣跑道上跑圈。 我问他这么大老晚的跑到学校里跑什么圈啊,他说这是因为学校里举办运动会的时候,他信心满满地报了长、中、短跑三个项目,结果全都得了第二,心里头不服气,这才半夜给自己加练。 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没好意思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下去。 卢胜材之所以三个项目都只拿了第二,是因为这三个项目我也报名参加了。 不是我想炫耀什么,那时候我之所以参加运动会,是因为每个项目的第一名都会奖励一双新鞋和一套运动服,每次领奖的时候,我都要大号的,这样就能多穿两年,也能给我师父省下不少钱。 包括学习也是这样,如果我的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在全年级前几名,就有机会保送高中,运气好的话还能减免一大堆高中期间的学费和学杂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家里没那个条件,由不得你不努力。 我问卢胜材,前天晚上他到底在操场上遇到什么了,他又脸色一白,颤颤巍巍说出了三个字:“鬼打墙。” 卢胜材说,那天晚上他刚上跑道,就感觉背后发凉,跑了半天身上也不热,反而手脚都凉透了,而且操场上还起了大雾,他心里头虚,就想着赶紧离开,可没想到怎么走就是走不出操场,就好像四面八方都被一股无形的力场给围拢住了,不管他怎么走,到最后都是原地打转。 要说这小子也是命大,他在操场上被困到凌晨三四点的时候,一阵鸡鸣打破了操场里的死寂,那阵鸡鸣声一起,雾也跟着散了。以他当时那心境,肯定没时间去琢磨操场上为什么会出现公鸡打鸣的声音,只顾着赶紧翻出学校,疯了似地逃回家里。 也就是从那天晚上以后,在他眼里,整个山城都变得不正常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五章 鬼气弥漫 我也是听卢胜材说了这么些,才回想起来,前段时间卢胜材确实连续好几天没来上课,不过因为这小子经常翘课,所以我当时也没太在意,现在回想起来才发觉确实有些奇怪,那一次他连续翘课的时间太长了。 卢胜材说,自打那天在操场上碰到鬼打墙以后,他不管看到谁,都觉得那人阴森森的,经常看到别人面色惨白、眼神空洞的样子,有一次他去食堂买饭,竟还看到买饭的人嘴角挂着血。 一夜之间,仿佛这个山城里的人,全都变成了鬼。 唯一一个看起来不像鬼的人,就是我。 我问卢胜材:“多长时间的事儿了,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话已脱口,我才意识到自己这是白问,他都说了,他是在上个月碰到鬼打墙的。 卢胜材别别扭扭地冒出一句:“本来我也没想说,可现在我爸妈出差了,今天晚上,家里就我一个人。” “你可别告诉我,你想让我今天晚上到你们家住去。” “不是,我是想问你,我能不能到你家去,这段时间我总觉得那个山坳子阴森森的,家里有人的时候还好,可现在我爸妈不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自己一个人回去。” 我自然不想跟着他回那个邪气弥漫的山坳,可我更不可能带着他回我和师父住的地方。 院子里可是放着好多练功的家什呢,这要是被卢胜材看见,弄不好我的身份就会暴露。 师父嘱咐过,我们这一脉属于隐修,最好不让别人知道我们的身份。 正巧师父最近这几天也不在家,我思量了一阵子,还是决定去卢胜材家看看:“还是去你家吧。” 卢胜材好像特别不想回山坳:“还是去你家吧,我家那地方你也知道,可阴森了。” “要么我和你一起回山坳,要么你自己回去,二选一,没有其他选项。” 说着说着,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爸和你妈,最近这段时间正常吗?” 卢胜材咧了咧嘴:“他们俩什么时候正常过,一年到头跟鬼似的。” 得,算我多嘴。 我叹了口气:“怎么着,咱们是现在回你家,还是等会儿再走?” “等……等会儿吧,我现在走不了?” 我就奇了:“为什么走不了?” “你没发现,学校里全是雾吗?” 我回头看了眼窗外,视线那是相当通透,哪来的雾啊。 就听卢胜材又在那嘀咕道:“只有等到雾气散了,我才能离开学校。” 我的视线透过窗外,望向了人头涌动的校门口,所有人都是自由地进进出出,行动完全不受影响。 看样子,只有卢胜材一个人能看到那阵雾气。 他之所以能看到迷雾,之所以觉得每一个人都像鬼,说白了,就是他的心神已经受到鬼物的影响,而他之所以觉得我比较正常,是因为每次下课的时候,我都会抓紧时间冥练存思,身上时时有念力缠绕,而这股念力又可以暂时净化他的视野。 只可惜,小龙潭门人自打开始修炼存思的那天开始,就被封住了七道灵觉,这个过程也叫做封七窍,如果不将七窍重新打开,念力就释放不出来,所以我对卢胜材造成的影响非常有限,他只有将视线转向我的时候,视觉才会恢复正常,一旦挪开,看到的世界又会变回那副鬼气森森的样子。 想要重新打开被封住的七窍,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不断从“邪神”身上汲取灵念,渐渐唤醒这七道灵觉和尘世的联系。 别问我什么是邪神,到目前为止,师父还没有向我解释过这两个字的含义。 我慢慢收回视线:“学校里的雾,一般什么时候散?” 没等卢胜材开口,我又想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这段时间你天天在学校里碰上鬼打墙?那你还天天跑来上学。” 以我对卢胜材的了解,这小子虽然脾气愣了点,但人很聪明,绝对不会傻到明知道学校有鬼,还天天往学校跑。 这小子肯定有问题。 卢胜材愣了愣,然后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每天凌晨三四点钟,操场那边鸡叫声一起,雾就散了。” 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一直在游离,生怕和我对上眼。 而且我能感觉到,他心里有股子奇特的紧张感,好像害怕心里的什么秘密被我拆穿似的。 我用手戳了戳他的肩膀:“明知道学校里边有鬼,你怎么还天天往学校跑啊?” 卢胜材叹了口气:“没办法呀,不来学校我去哪,我家里头更特么不正常。” “你不来学校,就必须在家里待着么?就不能去别的地方?” “山城就这么大,到处都是我爸的眼线,要是他发现我既没上学又不在家,我特么就完了!” 我早就知道,卢夫子这些年在山城里埋了不少眼线,那些人明里是帮他看店的伙计,暗里却是帮他倒卖冥器的接头人,不过听卢胜材那意思,只要他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就行,上不上学反倒无所谓,这让我有些想不通。 卢胜材急于让我表态,这会儿又嚷嚷起来:“哎呀你问这么多干嘛,就一句话,到底帮不帮?” 我点头:“去你家可以,去我家不行。” “我刚才不说了吗,我家里头更不正常。” “我就是想看看,你们家到底怎么个不正常法。” 说着,我看了眼教室里的挂钟,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六点一刻。 卢胜材将一条胳膊压在我的肩膀上:“去我家可以,但咱事先说好,到时候你可不能扔下我,自己跑了啊。” 一提到家,卢胜材就明显变得比较紧张,看样子,他家里头确实有点问题。 我也没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只是朝挂钟扬扬下巴:“晚上十二点以后,咱们去趟操场,我也想见识见识你说的鬼打墙。” 卢胜材立即紧张起来:“大头,我知道你胆子大,可你不能不信邪啊,我跟你说,操场那边真的不正常,可不能去……” “你不去就算了,我自己去。唉,知道你怂,不强迫你。” “胡扯,我什么时候怂过?去就去,谁怕谁啊!” 这家伙就是一炮仗,一点就着,用激将法对付他,可以说是百试百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六章 杀尸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我身上的念力释放不出去,想要找到埋藏在学校里的“邪根”,就必须依靠卢胜材。 七点多钟的时候,卢胜材请我到食堂吃了顿饭,而后我们就躲在了教学楼后面的小树林里,以免被人发现。 也就是从进了树林开始,卢胜材就变得异常紧张,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林子里全是雾,雾气里头还有人影在来回晃。 林子里除了我们俩就没别人了,哪来的什么人影啊,再说我也没看见雾气。 真是奇了,难不成这小子真被吓疯了,才出现这样的幻觉? 我听师父说过,一般来说,只有鬼物身上的怨气直接对人造成影响的时候,人才会出现幻觉,可站在林子里,我丝毫感觉不到怨气的存在,就连卢胜材身上的炁场也比较干净。 如果他不是被吓疯了,那就是,他这不是普通的撞邪,而是中了别人的术。 到了晚上十点多,保安大爷突然晃着手电冲进了林子,我以前听人说过,学校里的保安每天晚上都会到小树林里巡查一下,但没想到他来得这么急。 眼看光束马上就要晃到我们这边来了,我一时间没了办法,只能迅速施展匿身术,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匿身符,打算往卢胜材身上贴,刚把符箓拿出来,扭头一看,却发现卢胜材早就没了人影。 明明两秒钟之前他还在这儿! 这时光束已经压了过来,我也没敢开口唤卢胜材,只是摒着呼吸,朝林子里四下张望,只希望能赶在保安前头发现卢胜材的踪迹。 保安大爷在林子里逛游了好一阵,确定这里没人了,才慢腾腾地离开。 他在林子里走的时候,我的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上了,生怕卢胜材暴露,直到他端着手电离开,我才舒了口气,但同时又开始疑惑,卢胜材到底跑哪儿去了? 就在这时,身旁的树干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我抬头一看,才发现卢胜材正抱着树干慢慢往下滑,一边还用力朝林子撒望,看那副样子应该是在找我。 我刚才就是溜了一下眼,这小子就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了? 如果我没猜错,这小子应该跟着他老爹练过功,以前就听师父说过,荆楚盗门的轻身功夫相当厉害,可以动若飞燕、落鼓无声。 一直到卢胜材双脚落地,我才撤了匿身术,慢慢走到他跟前:“你小子藏得挺深啊?” 乍听到我的声音,卢胜材惊得整个人都颤了一下,过了小半天他才回过头:“我靠,你怎么跟鬼似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刚才你去哪了?本来我还想拉着你上树来着,一回头,你特么就没影了……你不会真的是鬼吧?” 他不是开玩笑,话说到最后半截的时候,他的身子就开始往后缩了。 我伸出一只手:“你试试我的手,热的,鬼身上可没温度。” 卢胜材赶紧探出手来试了试我的掌温,而后他才长吐一口浊气:“唉,吓死我了你刚才。哎,可是你刚才怎么,怎么突然间就没影了呢,难道是我看走眼了?” “可不就是你看走眼了。” 我也懒得解释太多,简短地应了这么一声,就背靠在树干上,不再开口了。 卢胜材就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在他身上时时散发着一股疑虑重重的气息。 两个小时之后,天地间阴阳巨变,我和卢胜材也离开小树林,来到了操场上。 眼下操场上还没腾起雾气,我就先翻上操场的围墙,朝着正北方向的一座小山包极目远眺。 刚升初中那会儿,师父曾来过学校一次,当时他就断言,操场周边的风水格局有“蛟龙落旱”之相,早晚会生出事端,于是就将四只公鸡扔进了操场背面的野山上,这些公鸡都是喝过符水的,身上带有三仙符的灵韵,它们的啼叫声,是可以赶走邪气,冲破邪术的。 可以这么说,一个月前,卢胜材没有被困死在操场上,还是托了我师父的福。 不过师父也说了,一旦操场周边起了邪气,这些公鸡也就活不长了,而一旦它们殒命,就要尽快将它们的尸体焚成灰烬,以防它们受三仙符灵韵的影响,发生尸变。 我坐在墙头上张望了小片刻,很快就通过感应三仙符的灵韵,找到了四只公鸡的位置。 其中三只鸡身上的灵韵已经开始外散,剩下的一只,身上的灵韵竟然出现了邪变,照我师父那意思,只要鸡尸身上的灵韵生邪,就代表这具尸体已经发生邪变了。 要说卢胜材真是命大,如果他今天晚上不拉着我一起留校,等到鬼雾再起,他就会被鬼打墙活活困死在学校里。今天晚上,那道冲破邪雾的鸡鸣声,可不会像往日那样出现。 找到公鸡的位置以后,我就迅速翻过围墙,用最快的速度上了北山。 但凡有一只鸡尸变,另外三只鸡很快也会尸变,我以前没见过邪尸,但听师父说,邪尸这东西,放得越久就越是难以对付,一旦发现,必须尽快将其铲除。 没多久,我就在一簇荒草中找到了三只鸡尸,二话不说,立即用枯草和干树枝扎了一个架子,把鸡尸放进去,再将架子点燃,连同鸡尸一起烧了。 还没等草架上的火熄灭,我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碎响,期间还能感受到一股三仙符灵韵在缓缓靠近。 我忽地转头,就见不远处的草影里立着一只个头非常大的公鸡,鸡冠上还长出了一层很厚的白色绒毛。 这只公鸡已经尸变成了白毛僵。 虽说以前经常听师父提起各种邪祟,可初次亲眼见到邪尸,我心里头还真有点怕。 可师父说了,不管碰到什么样的邪祟,都要保持心定如山,你越是怕,就越是容易被这些东西给缠住。 我稳了稳心神,并慢慢拉起裤腿,露出了脚踝上的皮袋。 装在这个贴身皮袋里的东西,就是鱼骨枪的枪头。 下一个瞬间,已成白僵的公鸡突然撒开脚步,呼啸着朝我扑了过来。 这家伙受到三仙符滋养,行动丝毫不像普通白毛僵那么迟缓,那速度,就跟我跑百米的时候差不多。 我算准了时机,在它离我还有不到半米的时候迅速出手,一把握住它的脖子,另一手抽出枪头,顺势砍下鸡头,接着就用最快的速度将鸡头和半截鸡尸全都抛进了火焰之中。 师父说过,对付邪祟,下手一定要够快、够准、够稳,不能有半点啰嗦和迟疑。 我觉得自己做到了。 邪尸遇火,火架上立即扬起了极为浓郁的黑烟,期间还伴随着一股极端刺鼻的腐臭味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七章 黑色绣花鞋 等到火势稍弱,我又从裤兜里捏住一小撮朱砂,挥手将它们撒入火中。 朱砂入焰,火势立即旺了起来,草架连同鸡尸,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彻底被焚成了灰烬。 火焰渐渐熄灭以后,我细细翻看过灰堆,确认里面不存在没灭透的暗火,才匆匆离开山头。 等我翻墙回到操场的时候,四百米长的煤渣跑道上已经拢起了浓浓雾气。 这里的雾非常怪异,站在山坡上朝操场中张望时,视野明明非常通透,可刚一翻过院墙,视线中立即充斥了大片灰白。 你很难确定笼罩在跑道上方的究竟是不是雾,它看起来更像是飘散在空气中的大片粉笔末,一眼望去有着很重的颗粒感,但深吸一口气,又不觉得呛鼻。 先前我让卢胜材在操场的围墙附近等着我,可这小子向来不怎么听我的话,这会儿已经没影了,没办法,我只能顺着围墙一路走,一路找,没多久,就听到了卢胜材的脚步声 声音是从正前方的雾气中传出来的,我只能从脚步的轻重中分辨出那是卢胜材在奔跑,但此刻他的脚步非常急,也非常散乱,像是在逃避什么东西的追捕。 我沉了沉气息,慢慢蹲下身来,安静等待卢胜材靠近。 从脚步声中判断,卢胜材的此刻应该在全速朝我这边奔跑才对,可过了好半天,他的身影依然没有出现在视野中,我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原地打转。 正当我扶着膝盖起身,打算去帮卢胜材的时候,突然感觉背后一阵冰凉,那感觉,就像是有一片薄薄的冰晶贴在了我的脊梁上。 跟了师父这么久,我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知道这股寒意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趁着这股寒意还没有深入骨髓,我立即踏出弓步,短暂地和它拉开一点距离,而后探手入怀,从衬衣口袋中摸出一张符纸,振臂朝身后打出。 符纸先脱手,之后我才转头朝身后看,当时符箓已经打中了我身后的鬼物,以至于我都没看清它的样子,它就在瞬息间消散了,我只隐约看到它的裤腿上好像绣着一朵白花,但又看得极不真切。 眼见鬼物已散开,我便弯腰捡起符箓,心里头却忍不住叹气。 唉,奈何我被封了七窍,念力释放不出来,所有的术法都不能用,要不然,以我这八年积攒下来的修为,对付一只鬼物哪还用得着祭出符箓? 更何况在念力无法外散的前提下,我连符箓本身的威力都激发不出来。 将符箓重新卷好,我才施展匿身术,小心翼翼地朝卢胜材靠了过去。 此时卢胜材的脚步声已变得越来越散乱,我怕他支撑不住,便稍稍放快了步子,很快,他的轮廓就朦朦胧胧地出现在了雾气中。 卢胜材和我的距离也就是三四米,按说在这个距离上,他看起来不应该那么模糊才对,可现在他的身影却散发着怪异的绒亮,就像是浑身上下附了一层会发光的绒毛。 这应该是有鬼物想附他的体、夺他的阳身,但他身上又潜藏着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死死挡住了这只鬼物。 鬼物进不了他的身,只能像个毛坯一样裹在他身上,企图用这种方式来慢慢侵蚀他身上的阳气。 更让我吃惊的是,卢胜材的阳神极其稳固,完全能耐得住这只鬼屋的侵蚀。 这小子身上绝对有秘密,一般人身上可不会有这么稳固的阳神。 而一个人能在鬼物袭身的时候保持阳神稳固,就说明他根本不怕鬼。 也不知道卢胜材在跑道上打了多少个转,现在他已经累得直吐粗气,脚步也不像刚才那么快了,有一次他中途停顿了一下,我看准时机,迅速甩出符箓。 符卷在空中划过一道直线,“啪嗒”一声,轻轻撞在了卢胜材的后背上。 附着在他身上的鬼物当场被符箓击伤,下一个瞬间就从他身上拔离出来,化作一道光弧,朝着操场西北方向飞了过去。 我哪里还敢耽搁,立即撒开腿猛追。 腿这么一撒,腰马这么一松,匿身术也就破了,卢胜材一眼看到我,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一边大喊我的名字,一边追了过来。 刚才他还累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儿见到了我,接着就忘了疲惫,速度一点不比他在运动会上跑百米的时候慢。 我们俩很快就顺着光弧追到了操场的西北角,那道柔光在这个位置落地以后,就彻底没了踪影。 卢胜材刚一停下脚步,就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面朝着我,像是要说话,却又只顾着猛喘粗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探手从他的头上扯下三四根头发,他顿时疼得咧嘴,但喘得太猛,没能叫出来,之后我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红线缠在他的手腕上:“坐在这儿别动!” 卢胜材的眼睛里流露出很深的疑惑,但好在这会儿他还比较听话,确实没动。 等到红线吸收了卢胜材身上的一小部分生气,我才迅速抽出bi shou大小的枪头,刨开了地上的土壤。 没刨几下,浅显的土洞中就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我探手将它扯出来,抖落上面的土,这才看清楚,我手里的东西,竟是个只有三四寸长的黑色绣花鞋。 而绣花鞋上的花纹,竟是二十四朵血红色的彼岸花。 活人穿的鞋子上,可不会绣这样的花纹。 我一把扯下了卢胜材胳膊上的红线,将它一圈一圈缠在绣花鞋上,又将一小撮混有磷粉的朱砂撒进鞋腔里,最后甩手一抖,黑色绣花鞋上瞬时扬起了蓝绿色的磷火。 磷粉很快烧光,等到鞋子上的火苗变成了正常的橘黄色,我才将它扔在地上,任它自行燃烧。 卢胜材刚恢复了一点力气,立即像个蛤蟆一样,“呼哧”一声扑到绣花鞋跟前,望着鞋面上越来越旺的火光,他的脸色也变得越发疑惑:“你怎么点着它的?” “我在鞋腔里撒了磷粉。” “鞋都快烧没了,为什么捆在上头的红线一点事儿都没有?” “狗剩,”我没心思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慢慢蹲在他跟前,盯着他的眼睛说:“以前没看出来啊,你小子,演技还挺高。” 卢胜材顿时一个哆嗦:“你说……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八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哟,这小子装蒜装上瘾了还。 我就对他说:“你明明不怕鬼,为什么还要特意装出一副怕鬼的样子呢?” 卢胜材一脸的紧张:“开什么玩笑,我都快被吓死了!” “之所以每次我提到鬼的时候,你都很紧张,是因为你怕我发现你不怕鬼。每一次你说谎被我揭穿的时候,都是这种反应。” 卢胜材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得,那我也不骗你了,我是不怕鬼,可我怕死啊,卧槽刚才要不是你扔出那张灵符,我都以为自己要嗝屁了。” 我扔出灵符的时候,这小子明明背对着我,再者他紧张成那个样子,不该知道打在他背上的东西是什么才对。 卢胜材咧着嘴冲我笑:“去年我就知道你有问题了。就我这一身童子功,七八个练家子一起上都拿不住我,你竟然能把我给打骨折喽。哎,你看看我这条胳膊,你看这皮肤,你看这骨节,多细嫩,多精致,你还记得去年它打着石膏、绑着绷带的样子吗?你难道就不心痛,不愧疚吗?” 我一把将他的时手推开:“别扯淡。说,我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我反正知道,你每天晚上回到家都要吊木桩,画灵符什么的,你身上还捆着一条枪,刚才你拿出来的那把bi shou,其实就是枪头。”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大哥,咱俩在一块儿多少年了,你身上有几根毛我都知道!” “别跟我扯淡,揍你啊!” “就是上次你把我打骨折了以后,我偷偷跟踪过你,到你家里偷看过。” “这些事儿你爸知道吗?” “我哪能告诉他呀,他要是……不是,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爸来了?你知道他的身份?” “你们不是荆楚盗门的人吗?” “哟,你还真知道啊。确切地说,我爷爷是荆楚盗门的人,后来他犯了家规,我们这一支就被驱逐出来了。哎,你还知道什么?我爸在我面前,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都不知道他这些年都干了些啥,你说,我家里那些钱,不会来路不正吧?” “你家里的事儿,我哪知道!说实话,你为什么不怕鬼?盗字门又不是修字门,见鬼的机会应该不多吧?” “卧槽,这么说你也知道五言堂?同道中人啊!小时候我爸为了练我的胆儿,曾把我扔进鬼堆里,扔了几次,胆子就练出来了。” 我们俩都以为自己藏得够深,对方肯定不知道自己的底细,没想到互相间都快把对方给摸透了。 都是五言堂出身,都喜欢藏着自己,都是从小练功练到大。 什么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就是。 经历过片刻的沉默,我才对卢胜材说:“如果你爸干了什么丧天害理的事儿,可能会有人找他麻烦。” 因为我心里清楚,师父早晚是会对卢夫子动手的,我这么说,一方面是给卢胜材提前打好预防针,另一方面,也是想试试他的态度。 没想到卢胜材却格外看得开:“用不着别人动手,他要是真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我妈就办他了……他不会真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吧?” 我随口扯了个谎:“这我哪知道,我就是觉得你家里人整天神神秘秘的,让人看不透。” 嘶—— 就在这时,被点燃的绣花鞋上忽地传来一阵鸣响,我和卢胜材同时将视线瞥过去,就见火苗已经熄了,但绣花鞋没能被焚尽,还剩下一个鞋梆子落在地上。 卢胜材似乎也察觉到这不是好事:“怎么没能烧尽?” 我撇撇嘴:“烧不尽,说明苦主还在。” “什么意思?” “这只鞋是从死人脚上拔下来的,死人已化鬼,鬼不死,鞋就烧不尽。刚才蹿到鞋上的那只鬼物,不是鞋子的主人。” 说着,我便将绕在绣花鞋上的红线收了起来。 目前我可以非常确定地说,那只想要附身在卢胜材身上的鬼物,已经被朱砂火给镇散了,如今鬼雾已散,绣花鞋却未能烧尽,就说明鞋主人并不在这附近,若它就在附近,雾气是不会这么容易散的。 事情好像比想象中麻烦啊。 就听卢胜材在一边嚷嚷:“你还真厉害,这么三折腾两折腾,操场上的雾气就散了。” 我也没接他的话茬,闷闷地回到跑道上,小心将符箓收好,然后才拉上他,前往他家所在的那个小山坳。 用我师父的话说,这个小山坳是整座山城的邪气之源,但凡城中出现了什么怪事,只要花点力气寻根问源,最后都能追溯到那里去。 山坳离学校比较远,等我们拐出公路,走上那条直通山坳的小路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了。 前一刻走在马路上,天色虽然也暗,但看起来特别透彻,在这灯海尽数掩灭的时刻,甚至可以在夜空中看到大片星河,可一旦走上小路,天色就突然变得灰暗起来,一颗星星都看不见,抬头朝夜穹中张望,只能看到如同乌云般的灰暗。 那不是正常的夜色,整个天空都泛着一点点乌白,格外压抑。 “你看见那棵歪脖子树了吗?”卢胜材的声音忽地在我身后响起。 我瞥了他一眼,见他正抬起手臂朝小路外侧指,于是就将视线投向了他手指的方向。 在五十六米外的山坡上,立着一棵粗壮的歪树,树冠已经枯了,一片叶子都看不到,树干也格外光滑,就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霜。 “那棵树怎么了?”我问。 就听卢胜材说:“据我所知,光是这二十年里,就有七个人在那上吊zi sha。我爸从来不让我在阴历七月十五走这条路,他说,那时候走在这条路上,十有**会看到鬼招手,我们是盗门,身上没修为,要是真碰上那种事儿,身边又没有修字门的人护着,十有**得把命给丢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忍不住朝那棵树上多瞥了几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听过他的话之后,再看那棵树,我总觉得那棵树上确实散着一股浓郁的鬼气。 没多久,我们就到了卢胜材的家门口,他正要拿出钥匙来开院门,就听到屋子里传来“啪”的一声轻响,这是有人打开了灯,紧接着就有昏黄色的灯光从窗户里透了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九章 有“人” 卢胜材习惯性地挠了挠太阳穴,嘴里嘀咕着:“不是说今天晚上不回来么?” 我随口一问:“你家里一直有人?” 卢胜材看白痴似地瞥了我一眼:“你傻啦?家里要是没人,谁开得灯啊?” 说着,他就用钥匙开了门锁,领着我进了院子。 我刚才之所以有那么一问,是因为他们家的院门是从外面上的锁,看着那把拳头大的铁锁在门鼻上悬着,我就在想,如果他家里一直都有人,这道门为什么要反锁呢? 想到这些,我心里就多了几分警惕,师父说过,邪祟总是要比想象中更加狡猾,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才能避免着了它们的道儿。 也不能怪我太小心,毕竟卢胜材他们家所处的地理位置太过特殊。 跟着卢胜材进屋之前,我先在院子里扫了两眼,倒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院角有一棵老树在夜风中缓缓摇摆着枝杈,远看上去就像一支从地底钻出来的鬼手,让人心里格外不舒服。 等到卢胜材开了屋门,我便忍不住连皱两下眉头。 他们家的灯光也太暗了,映得整个屋子都是一股乌漆漆的土黄色,而且灯光也不是特别稳定,悬在屋顶上的吊灯偶尔闪烁两下,看上去像是接触不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熄灭。 卢胜材一边换鞋,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灯怎么又坏了,回头得找人修修。” 我就问他:“你们家经常这样?” “可不么,要不我不敢回来啊,一天到晚跟个鬼宅似的。” “那你们还住在这儿?” “没办法,用我爸的话说……”说到一半,他就凑到我耳边,把声音压得很低:“只要在这种地方住长了,胆子练出来了,我以后就能多一份保命的本钱。说实在的,以前我还不觉得家里怎么着,可自从碰上鬼打墙以后,我就觉得家里头特别危险。别误会,我不是怕鬼啊,我是怕死。” 说话时,他还特意朝身后张望了两次,生怕屋子里的人听到他在说什么似的。 我也压低声音:“你找我来,是想让我给你们加驱邪吗?” “别误会,我可没这个意思,本来我想去你家,是你自己偏要来的。” 说着,他就递了一双拖鞋过来。 我没换鞋,只是用纸巾擦了擦自己的鞋底,就跟着他进了客厅。 这地方实在让人难以安心,我就怕换上了拖鞋,等会儿会导致行动不便。 卢胜材带着我朝沙发那边走,途中路过一间卧室,门开着,卧室里亮着更为明亮的光,我下意识地朝门口中瞥了一眼,就见一个身形消瘦的女人正趴在写字台上,她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脸,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这时就听卢胜材开口说话:“妈,你怎么回来了,我爸呢?” “没回来。” 屋子里的女人轻轻应了一声,那声音听起来异常空洞,简直不像人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倒像是从幽深洞窟里吹出来的风声。 可卢胜材好像并不在意,一屁股蹲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先前这小子就说,他爸妈一天到晚都跟鬼似的,说不定她妈平时就是这个样子。 我还是不太放心,就将两卷灵符塞进了袖口,以备不时之需。 电视屏幕上彩光闪烁,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是凌晨两点半。都这个时间了,卢胜材还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妈不但不管他,自己也不睡觉,这本来就够不正常的了。 这时候,卧室方向又传来了那个空洞幽深的声音:“胜材啊,你知道咱家的鎏金手炉放哪了吗?” 卢胜材一愣:“鎏金手炉?咱家还有这种东西,我怎么不知道?鎏金香炉倒是有一个,就在佛堂里头。” 一听到“鎏金手炉”这几个字,我心里顿时颤了一下。 当初我和师父之所以来到这座山城,就是为了那个鎏金手炉。 随口应了这么一嘴巴以后,卢胜材又把注意力放在了电视上。 他们家的电视也怪得很,一个屏幕被分成了八个小格,每个格子里都在放映不同的节目,而且画面偏暗,色彩对比度非常弱,我盯着其中一个格子看了一小会,眼睛就有点花了。 再看看卢胜材,这家伙盯着电视屏幕的中央,眼神中没有焦点,但身上的气息却非常平稳。 他这不是在走神,而是将注意力分散开来,同时观看电视上的八个节目。 当年站动桩的时候,我也进行过相似的训练。 现在我终于明白,卢胜材为什么总是注意力不集中了,如果长期进行类似的训练,确实可以练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也会导致注意力过于分散。这样的人,可以同时将几件事一起做好,可如果让他们只专注于一件事,他们永远都无法沉下心来。 卢胜材的阅读障碍也是这么来的,你让他同时看八本书,他肯定没问题,可如果只让他集中精力看一本书,他肯定眼花。 我之所以没有卢胜材这样的问题,是因为我不但要练分神,也要练习定神,心神能够做到收放自如,卢胜材显然只练过分神。 当时我的主要注意力放在卢胜材身上,但余光却一直瞥着卧室门口,卢胜材的注意力全部好像被电视吸引走了,暂时无暇顾及其他。 这时,卧室里的女人幽幽地走到了门口,但也不出来,就那么一声不响地站在门框下,因为我只有余光落在那个位置,以至于无法看清她具体的样子,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余光中,她身上好像压着一层淡淡的影子,整个人看起来比较灰暗,虽说看不清她的脸,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仿佛能感应到她那空洞洞的眼神。 那就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地洞,此时正一动不动地正对着我和卢胜材。 我悄悄将袖口拉开一道缝隙,露出半截符卷。 “我出去一趟。”就在我盘算着要不要抢先动手的时候,卧室门口的女人忽地说了这么一句,而后便转身朝屋门口走去。 我只从余光中看到她离开,可她走路的时候,脚下却没有半点动静。 没多久,门廊方向传来一阵“吱呀”细响,门被打开,寒风瞬时灌进客厅,坐在沙发上的卢胜材神色一松,身上却猛力打了个激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章 鬼招手 “怎么这么冷,”卢胜材盯着门廊方向抱怨:“冷得都有点不正常了?” 我问他:“刚才那人,是你妈么?” 卢胜材看傻子似地看着我:“这话是几个意思啊?那不是我妈,难道还是你妈呀?” “你没觉得她不正常吗?” “觉到了呀,嗨,她一直就那样,说话的口气比较硬。” 那应该不是说话口气硬的问题了好么,在我眼里,卢胜材他妈的样子,和鬼上身没什么两样。 正说着话,沙发旁边的座机电话就响了。 卢胜材懒得出奇,自己不想凑过来接电话,就让我按开免提。 现在还差一刻钟就快凌晨三点了,谁会在这时候打电话?可看卢胜材那个样子,他似乎并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稀奇的。 按下免提,电话里立即传来一个生硬无比的女声:“你才回家?刚才我打电话怎么没人接?” 卢胜材这才将视线从电视上挪开,转投到电话机上:“妈?哎,不对啊。” “什么对不对的,我跟你说,我和你爸估计得再过三四天才能回去,冰箱里没什么吃的了,这几天你先去你孙二叔家里住吧,走得时候把家里门窗锁好。” “妈,你刚才不在家?” “这孩子,说得什么傻话,我和你爸还在荆北呢。” 这时电话另一头又传来了卢夫子的声音:“先挂了吧,他们来了。” 卢胜材他妈又在电话里嘱咐一声:“别忘了关好门窗啊。”,才挂了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虽说生硬,但一听就是从活人嘴里发出来的音儿。 我看着卢胜材,卢胜材也盯着我,过了小片刻,他才像是回过味儿来一样,脱口骂了声:“真特么槽淡了!刚才卧室里的是个什么东西?” 看来这小子是真不怕鬼,要是换个人遇到这种事儿,现在就该慌神了。 我问卢胜材:“你刚才真的没发觉她不正常?” 卢胜材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说那东西可能还没走远,我要跟上去看看,他要是也有兴趣,可以跟着一起来。 反正他家里已经注入了这么多邪气,就算把他留在家里,也不见得就安全,还不如让他跟着我,左右还能有个照应。 卢胜材一句废话没有,鞋都没换就跟着我出了屋。 经过院门的时候,我发现院门已经被打开了,门锁就那么随意地扔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我也不太确定打扮成卢胜材他妈的东西到底是不是鬼了,按说那东西如果真是鬼,出个门不用这么麻烦。 出了院门,就见那东西已经走得很远了,现在从它的背影看,依然是卢胜材他妈的样子,但仔细一看它身后那条狭长的影子,又像是一只四肢着地行走的猴子。 难不成,这只猴子精附在了卢胜材他妈的身上? 不对啊,刚才卢胜材他妈不还在电话里说,她和卢夫子这会儿在荆北吗? 我脑袋正发懵,就见那女人突然离开小路,以极快的速度冲进了山林里,而她消失的位置,正好就位于歪脖子树附近。 就是那棵二十年间有七个人上吊zi sha的歪脖子树。 我施展匿身术,打算跟上去看看,突然听到卢胜材怪叫一声:“卧槽又没了!” 好在这家伙留了个心眼,声音压得很低。 我小声对他说:“我就在你身边,你先走,我跟着你。” “你怎么弄的啊,怎么突然就没影了。” “别啰嗦,快走。” 说着,我便在卢胜材的肩膀上推了一下,他被我推得一个趔趄,而后就压着步子迈上了小路。 走了一会儿,又听他小声嘀咕:“你还在吗?” “在。” “大哥,我不怕鬼,可是我怕你偷袭我啊,你还是出来吧。” “安静点!” 卢胜材安静了没两分钟,又小声说:“我真的怕你偷袭我,上次被你打断了胳膊,我心里头阴影可重了。” “你看那棵树。” 就在卢胜材碎嘴子的时候,歪脖子树下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随着时间推移,它正变得越来越清晰。 得我这么一提醒,卢胜材也将视线投向了树下,此时个人影已变得非常清晰了。 那是一个浑身裹黑衣的老太太,夜里的光线很暗,可她身上就像是泛着层看不见的光似的,将她自己映得非常亮亮,浑身上下的色彩都是艳的,漆黑的夜中,她就像是一个站在白日下的人,惨白色的阳光,照亮了她身上的颜色。 卢胜材朝她那边看的时候,她也转过脸来,冲着卢胜材笑。 表面上看,老太太慈眉善目的,可仔细观察一下她的脸,却能发现她的表情特别生硬,眼睛、鼻子、嘴,都像是白纸上割出来的几个黑洞。 就在这时,老太太扬起了手,朝着卢胜材慢慢挥动起来。 当时我就感觉到有股子阴气蹿进了卢胜材的额头,卢胜材先是身子一滞,接着就像整个人失去控制了似的,摇摇晃晃朝老树那边走了过去。 我低声问卢胜材:“还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卢胜材也压低声音回应:“我这身子怎么不停使唤了呢?你可得保护好我啊,我感觉我要挂。” 这小子的阳神着实厉害,就算是被阴气侵染了灵台,他依然能保持清醒。 我从袖口里摸出一支符卷,塞进卢胜材的上衣口袋里,并小声嘱咐他:“继续朝老树那边走,别停。” 符箓上的灵韵可以轻易隔断鬼物对他的影响,按说他现在已经恢复自由了,可他的步子还是和刚才一样,时不时地摇晃一下,走路时,他的身子也是软坨坨的,好像随时都会摔倒。 难不成符箓没起作? 我心中生疑,忍不住问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你那张符还真管用,我现在浑身上下,那叫一个通畅。你说,我是继续这么别别扭扭地走过去呢,还是两条腿绷直了走?” “保持现在的状态。” “好嘞。” 合着这小子是装出来的,要不是眼下的情形不允许,我肯定要显出身形来,冲卢胜材竖一下大拇指,告诉他,他有当影帝的潜质。 但也仅仅是有这种潜质而已,依我看,卢胜材这辈子都做不了演员,因为他的注意力太飘,看不了剧本。 卢胜材快要接近老树的时候,树下的老太太便一边招着手,一边朝林子里退了过去。 我朝着老太太的脚上扫了一眼,在她的绣花鞋上,恰恰就绣着二十四朵彼岸花。 而随着她离林子越来越近,林子深处也渐渐散发出了一股极为浓重的死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一章 无头女尸 卢胜材也感觉到了危险,整个肩膀都霎时间僵硬起来。 这家伙一紧张就这样,我一直认为,他绷紧双肩其实是一种攻击前的准备动作,去年我和他干架的时候,他每逢出手,都是肩上先送力。 你别看这小子整天三愣五迷的,其实是个攻击性特别强的人。 防御性的人,紧张的时候做出的都是规避动作,攻击性强的人,才会一紧张就立即想到动手。 以前天天和这小子在一起厮混,没发现他有什么问题,毕竟那时候对他没戒心,可今天我怎么看他怎么不正常,也不知道这小子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卢胜材循着老太太的身影穿过密林,来到了一条奔涌的小河前。 这地方山多水多,在林子深处见到河道很正常,但这条河里的水实在过于浑浊,即便是在晚上,奔腾的水流中都显现着稠腻。 这一幕,又让我想起了黄土坡上的坝子河。 八年过去,我几乎忘记了冢山的模样,可山顶上的老槐、前山的坝子河,却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老太太停在了河道上,指着河道,嘴里幽幽吐出一口气:“去吧,过河,过河……” 河上无桥无渡,怎么过?只要卢胜材踏进水中,水流那么急,他只有死路一条。 我让卢胜材先放慢脚步,而后从袖口中抽出符卷,又拎出一根红线,朝着老太太那边轻声贴了过去。 卢胜材的脚步刚刚放慢,老太太顿时收起笑,阴着张脸盯住卢胜材:“你后悔了?”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么一句,只是她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声调异常悲怆尖锐,仿佛卢胜材和她有血海深仇似的。 卢胜材惊了一下,脚步也跟着一顿。 仅仅是稍微顿了这么一下脚,老太太就彻底变了脸。 “你后悔了,你后悔了!” 她尖着嗓门大声嘶吼,如同一只炸毛的老狐狸一样,一头白发全都蓬了起来,紧接着就绷直双臂,朝卢胜材扑了过去。 卢胜材反应相当快,老太太眨眼间就到了他面前,就在这一瞬间,他已后撤半步,并将手掌推了出去。 他的手法很怪异,手掌是硬的,手指却是软的,五根手指就像柳条一样在空中剧烈摇摆。 我也是现在才看明白,这小子的手指竟有四个指节,只不过靠近指根的两个指节平日里是合为一体的,加上手纹也和常人无异,要不是他把手指抖成这样,我到现在也无法发现异常。 说来也怪,卢胜材的手指上本来也没什么灵气,可当它们像柳条一样打在老太太的手腕上时,竟然把她的手给打开了。 可还没等卢胜材再次出手,老太太就压到了他面前,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卢胜材急得大叫:“大头救我!” 我哪敢耽搁,老太太扑向他的时候,我就已经提着红线朝他那边贴了,但没想到老太太速度这么快,还没等我压过去,她就已经抱住了卢胜材。 这时她正强拖着卢胜材的身子朝河道方向退,纵使卢胜材身上的阳身稳固,也扛不住这只鬼物在它身上施加的影响。 此时的老太太仿佛变成了一条蛇,这个身子都是软的,手脚盘转,将卢胜材死死套住。 在卢胜材眼看就要被拖到河边的时候,我终于贴到了他身后。 当时老太太的脚正好就勾在卢胜材的小腿上,我赶紧俯下身子,用红线在老太太的小腿上打了一个结,红线的另一端则绑在了符卷上。 符卷本身没什么重量,可对于鬼来说,上面的灵韵却重如泰山。 我随手将符卷往地上这么一扔,红线顿时被绷直,老太太如同一只被拴在石柱上的狐狸,无论如何都扯不断套在她脚上的链子,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移动半步。 她依旧附在卢胜材身上,一边又快速转着眼球,朝着卢胜材身后撒望。 我能看到她,她却看不到我。 像这样的厉鬼是不会恐惧的,此时它的表情变得越发怨愤,眼神也愈发空洞。 自打刚才感受到从林子深处散发出的死气,我就知道这只老鬼肯定杀过不少人,已无法正常超度,只能镇杀。 它也不像当年的狸猫精,狸猫精毕竟有道行护体,即便成了厉鬼,也还保留了七分神志,它没有道行,历经数十年阴风洗涤,如今心中只剩怨愤,劝度也是不可能的。 我走到卢胜材身边,深吸一口气,将一小撮朱砂吹向了老鬼。 嘶—— 在我吹起的时候,远处好像响起了一阵撕纸的声音,但那声音很弱,听不真切。 这时朱砂已落在老鬼身上,老鬼知道大事不妙,第一时间撒开卢胜材,想要跑路。 可它受到朱砂上的灵韵束缚,动作异常缓慢,我等着它脱离卢胜材的肉身,才显了真身,一个箭步冲过去,将鱼骨枪的枪头灌入了它的额头。 这把鱼骨枪跟在我师祖身边五十多年,受到师祖的大念力滋养,早已成了灵物,杀鬼除尸,都不在话下。 灵台被枪头扎穿之后,老太太的身形便以极快的速度消散。 等到它彻底消弭,我便快速从口袋中摸出一张黄纸,还有先前从操场上拿回来的鞋跟,先用黄纸擦一下枪头,再将这张纸叠成三角,和鞋跟放在一起,用朱砂火烧了个干净。 老鬼已死,绣花鞋剩下的这瓣鞋跟也终于被焚成了灰。 卢胜材凑到我跟前来,看了眼地上的灰烬,又把脸扭向我:“你这不轻轻松松就把它镇了吗?哎我就想不明白了,既然你能镇住它,为什么还让我跟着它走这么远?刚才它卷上我的时候,我差点就特么挂了!” “我让你跟着它,就是想看看它到底要去哪?你先别碎嘴子,这地方说不好还有更厉害的邪祟。” 言语间,我的视线一直固定在河道上游。 如果我的判断没出差错,刚才那阵撕纸的声音,就是从河道上游传过来的。 我就这么一直盯着河面上看,也不知过了多久,就见上游的波浪中不时浮现出一个黑压压的轮廓,我眯起了眼睛,随着这个轮廓慢慢移动视线,直到它从我正前方飘过的时候,我才看清楚,那竟是一具漂浮在湍流之中的无头女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二章 猫猴子 夜里光线暗,我之所以确定那是具女尸,是因为它身上套着一件绣花旗袍。 可这具尸体看上去非常硬,直挺挺地浮在水里,不论河流多么湍急,它依然像根木头一样,笔直地在河道中横冲直撞。 河水的流速实在太快,还没等我再细看,女尸已经迅速离开了我的视野,朝河道下游漂走了。 我朝卢胜材招了招手,示意他跟着我朝下游走。 谁知卢胜材跟狗熊似地扑过来,一把搂住我的肩膀。 我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小子又中邪了,就听他贴在我跟前小声嚷:“这次你可别再没影了啊,你一没影,我心里就哆嗦。” 为了让他放心,我只能拍拍他的手:“好好好,你先放开我。” 等到卢胜材手一松,我立即施展匿身术,隐了身形。 卢胜材那张脸顿时就瘪了:“我靠,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我只是让你放开我,没说不匿身啊。” “大头,你跟我说实话,你这是不是在拿我当诱饵?” “你看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我当然是拿你当诱饵呀,傻子都能看出来好吗?” “我靠,不带这么不仗义的啊!” “你还别怪我不仗义,我的能耐有限,只能拿你当诱饵,才能把邪祟引出来。我估计这些邪祟应该是盯上你了,要是不抓紧时间把它们清理干净,以后会更麻烦。” “真的假的,你可别骗我!” “赶紧走吧,别磨磨唧唧的!” 卢胜材这才咽了口气,闷闷地朝河道下游走。 说起来,匿身术这门功夫,其实并不能让人彻底掩去身形,我和师父之所以能在这座小山城里隐身,是因为刚到山城的时候,师父就在城外的东、南、西、北四座山上布下了鬼灯阵。 施展匿身术时,我们自身的气场能和灯阵中的灵韵遥相呼应,人借灯势,灯助山势,让我们的气息彻底和周围的山、山里的空气融为一起,而盘旋在我们身上的气场也形成特殊的折光体系,让我们消弭于无形。 师父说过,如果没有四道鬼灯阵助力,匿身术就无法发挥出这么大的威力。但凡施展术法,一定要学会从周围的环境中借力,借力打力,才能事半功倍。 我和卢胜材顺着河道走了二十多分钟,就见前方的河岸上闪过一个黑影。 卢胜材小声问我:“你看清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了吗?” “别多话,到林子里去,步子轻点儿。” 卢胜材立即放轻脚步,无声无息地钻进了林子,他借着夜里的林荫将自己的身形遮住,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刚才出现人影的地方。 此时我们距离河道也就是十来步的距离,天色已经开始蒙蒙见亮了,幽灰色的晨光打在河道上,就见河道附近躺着一个消瘦的女人,在她身边,是一具刚才河里拖出来的“无头女尸”。 我也是花了一点功夫才辨认出来,躺在河道上的女人,就是卢胜材他妈! 而陈放在她身边的,也不是什么女尸,而是一具少了头的纸人。 单单扫了一眼,我就知道那个纸人是用做过防水处理的樟木皮糊起来的,在它身上,还有一件用绣花床单扎成的旗袍。 这东西,一看就是出自我师父的手笔。 这八年里,师父每个月都会消失那么几天,说是去山里处理一些杂事,可每次我问起具体细节的时候,他又总是让我别多问。 看到那个无头纸人,我心里的疑惑就更重了。 师父每月上山,到底都在做些什么? 咔! 河道方向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爆响,我和卢胜材同时探着脖子张望,就见卢胜材他妈的头顶上崩开了好长一道口子,一大簇灰黄色的长毛从这道口子里蹿了出来。 卢胜材当场张大了嘴,我一看他要叫,赶紧捂住他的鼻口,阻止他出声。 在清晨的冷光中,那道口子被崩得越来越大,没多久,就有一只身躯细长的长毛猴子顺着裂口爬了出来。 那家伙个头非常大,站起来就像是一棵披了毛坯的老树,高度足有三米以上。 它明明长着猴子一样的身躯和尾巴,可偏偏那张脸,看起来就像一张狰狞的猫脸。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老猫猴子么? 这东西在我们小龙潭的《博藏经》上有记载,但经书上白纸黑字地写着,老猫猴子本来就是人类臆想出来的一种妖物,现实中其实并不存在,但书上却又说了,这东西猫面猴躯,状若枯枝。 当时看到这一段的时候我就觉得莫名奇妙,既然它不存在,为什么书上还要特地记录下它的模样? 现在看到那个枯树一样的巨大身躯,我心里更是一阵别扭。 这时候,猫猴子将它先前穿过的皮囊举到了半空,并让皮囊上的裂口正对着阳光。 受到阳光的照射,皮囊上很快冒起了浓烟,没多久,烟中起火,火苗蒸腾,整幅皮囊被火和烟包围着,让人很难看清它原本的样子,我也只是隐隐有种感觉到,这东西开始扬焰以后,远看有点像被点燃的樟木片。 等到皮囊被烧尽,猫猴子又一把抓起地上的纸人。 它把纸人稳稳地立起来,然后就缩着身子,缓缓钻进了纸人体内。 这个纸人由于没有头颅,脖子上呈现出了一个碗口大的洞,猫猴子那么大的身躯,竟能顺着这么个小口子钻进去,而这么一具小小的纸人,竟也能将猫猴子那硕大的身躯完整地容下。 等到猫猴子将自己的整个身子都放进纸人里,就见那具纸人身上迅速散发出一阵模糊的光晕,等到光晕消失,这具装有猫猴子的纸人,竟变成了卢胜材他妈的样子。 樟木皮变成了人一样的皮肤,就连那件用绣花床单扎成的旗袍,也变成了一件合身的毛衣和长裤。 卢胜材的两只眼睛瞪得比灯泡还大,要不是我死死堵着他的嘴,他肯定叫出来了,期间他的身子还在剧烈地扭动,我也只能用力压住他,就怕他心情太激动,直接扑出林子。 猫猴子低着头,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肉身,而后便幽幽地转过身,朝着河道上游去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它应该是回了卢胜材的家。 一看到猫猴子要走,卢胜材就想把我的手扒开,我用肩膀顶住他肩胛,卸了他手上的力道,他挣脱不开,就斜过眼来,用祈求似的眼神看着我。 我只能劝他:“别冲动,那不是你妈。” 也就在我说话的时候,卢胜材手上的力道突然一松,然后就冲着我猛翻白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三章 千万别动 我赶紧把手松开,卢胜材猛吸一大口气,嘴里发出“诶——”的一阵长音,然后就跟个半死的刺猬一样,蜷着身子趴在了地上。 得亏这地方水声不断,要不然,刚才他那一声“诶——”,就能把猫猴子给炸回来。 过了好半天,卢胜材才揉着太阳穴直起身来:“大哥,你刚才想憋死我吗?” “我那是怕你叫出声,才堵住你的嘴。” “你堵嘴就堵嘴,掐我鼻子干什么,我刚才都快没气了!” “别在意,我那纯属操作失误,不是有意的。” 我也是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卢胜材之所以奋力挣扎,主要是因为胸口里存的气不够用了。 也是怕卢胜材就他被掐鼻子这事儿深究起来没完,我赶紧转了话头:“缓过气儿来没?要是缓过来了,咱们就回家!” “回家?回谁家?” “废话,当然是回你家呀!” “大哥,你能别闹么,刚才那个东西明摆着就是奔我家去了呀。” “所以才要去你家,咱们得想个办法,把那东西镇住。” “我觉得那玩意儿比鬼厉害多了,你有把握么?” “没把握。” “那咱俩回去不等于找死?” “你到底能不能走?” “能走。” “那就麻利起来,别磨蹭。” 卢胜材这才爬起身来,和我一起朝小路那边摸了过去。 猫猴子身上的邪气相当厉害,我确实没把握能镇住它,但师父说过,山城周边有四道鬼灯阵加持,不管是什么样的邪物,我都可以尝试着镇一镇,哪怕镇不住,也能靠着匿身术全身而退。 而且师父还说了,他不在的时候,如果山城里出了邪祟,我一定要替他出手,驱邪镇恶,是小龙潭门人的职责所在。 至于卢胜材嘛,虽然他没学过匿身术,但我身上有师父留下的两张匿身符,足以保他万全了。 我们俩斜穿大片林子,终于回到小路上,猫猴子也在这条路上,天色比先前更亮了,我们可以清晰看到它的背影。 阳光下,它的影子看起来和常人无异,看来这副新皮囊连他的妖影都能罩住。 可我想不通,这副新皮囊明摆着就是我师父专门给他做的,可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只猫猴子绝非善类,我觉得师父没有任何理由帮它。 卢胜材朝我跟前凑了凑,小声说:“你说我是不是缺氧了,脑袋里跟有个钟摆一直晃似的,晕晕的。” 我摆摆手,示意他先别说话。 他的头发昏,确实和缺氧有点关系,但也不仅仅是因为缺氧,这小子身上的阳神确实壮,但接连两次鬼上身,他也有点扛不住了。现在脑袋发昏,也是阳神被阴气侵蚀的表现。 也就是卢胜材阳神强壮,这要是换个人,根本感觉不到自己被阴气蚀身,即便脑袋晕晕沉沉,却依然会认为自己特别清醒。 知道自己昏沉的人,真清醒。 自以为清醒的人,是真昏沉。 本来我以为,既然卢胜材是假昏沉真清醒,那也就不用花多余的精力去管他了。可当时的我却忽略了一件事,他现在只是神志清醒,肢体动作其实已经有点不协调了。 沿着小路边缘走了十来分钟,卢胜材脚下忽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我心叫一声完蛋,赶紧施展匿身术,隐了身形。 卢胜材的脚掌轧断了一根枯树枝,鬼知道这根树枝里是不是装了炮仗,声音大得出奇,小路上又这么静,走在前头的猫猴子十有**也听到了。 这边我刚刚隐了身形,卢胜材也飞身而起,做出一个鲤鱼跃龙门的动作,扑进了路旁的灌木丛里。 这小子的动作非常轻灵,落入灌木丛中,竟没有半点动静。 我摒住呼吸,小心翼翼盯着猫猴子的背影。 看来它没听到刚才的动静,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头。 卢胜材也眼睛露出灌木丛,也朝着猫猴子那边瞥了一眼,大概是见没什么异样,当即松了一大口气。 他这口气还没吐干净,路前方忽地残芒一闪,下一个瞬间,猫猴子的身影就消失了。 我一看这情形,赶紧摸出匿身符,但还没等甩手投符,灌木丛里就传来哗啦啦一阵噪响。 “卧槽,我脚!” 卢胜材叫骂一声,接着就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我打眼一看,就见他的左踝上正缠着一条灰白色的长尾。 那分明就是猫猴子的尾巴! 我哪还敢迟疑,赶紧摸出红线和两支符卷,稳步朝卢胜材贴了过去。 之所以是稳步,是因为一旦我撒开腿疾奔,匿身术就会不攻自破,到时候猫猴子再把我给缠住,谁来救卢胜材? 一到卢胜材身边,我立即用红线绑住猫尾,并将红线的另一头捆在其中一支符卷上,最后又把剩下的一支符卷展开,咬破舌尖,对着伸展开的灵符急喷一口舌尖血。 无法释放出念力,只能用舌尖血来催动三仙符。 猫猴子显然比我先前遇到的老鬼厉害多了,单靠红线和符卷根本定不住它,这时卢胜材正拼命朝灌木丛外面钻,猫尾被捆了红线,可上面的力道却丝毫不减,卢胜材非但没能钻出灌木丛,反倒被一点一点地拖了回去。 我一手扯住卢胜材的衣领,另一只手则慢慢晃动展开的灵符,让它尽可能地吸收山川灵韵。 有那么一瞬间,符箓上忽地绽放出大股灵韵,我知道它这是被催动了,于是二话不说,反手就将它贴在卢胜材的脚踝上。 三仙符的灵韵迅速如波浪一样在卢胜材的小腿上扩散开来,对于猫猴子这样的邪物来说,此刻卢胜材的腿就如同一根烧红的烙铁,猫尾上立即冒出大股浓烟,空气中还弥漫起了一股浓烈的焦肉味儿。 我也知道,单是靠舌尖血和山川灵韵催动起来的三仙符,其实也没有多少威力,趁着猫尾上松了力道,我赶紧将卢胜材拖出灌木丛,一边拖着他走,一边在他背上贴了一张匿身符。 卢胜材一旦沾上匿身符的灵韵,立即就能看到我。 我怕他又要乱叫,就提前捂住了他的嘴。 我刚带着他撤进林子,猫猴子就从路对面的灌木丛里钻了出来,此时它依旧是个身形消瘦的女人,只是在股后拖着一条灰白色的长尾。 这家伙一出现,小路内外霎时间邪气四溢,我紧紧抓住卢胜材的肩膀,示意他别动。 千万别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四章 虚影 整片区域都被它的气场围拢着,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它都能有所察觉。 此时的它,已经和周遭环境形成了完全共鸣。 这就好比周围的每一棵树、每一根草,甚至包括我和卢胜材在内,环境中的一切都变成了猫猴子的神经末梢,不管是哪一个神经末梢受到刺激,它都能有所感应。 也就是这只猫猴子身上的邪气浓郁到了一定境界,寻常的邪祟可没这么大的能耐。 猫猴子站在小路上撒望了一圈,大概是没想到卢胜材会突然没了踪影,脸上渐渐浮起了很深的疑惑。 为了能感应到卢胜材的位置,它又连续释放出几股邪气,一股比一股强,一股比一股暴躁。 这东西身上的邪气,都能和师父身上的念力分庭抗礼了。 面对这么厉害的邪物,以我现在的状态肯定是镇不住的,要是被封住的七道灵觉能打开个四五六七道,说不定还有一搏之力。 连着释放了几股邪气,猫猴子依然找不到我们,也不知道它想到了什么,突然收了气场,站在小路上吆喝起来。 “胜材,胜材啊,你在哪呀?” 那声音幽深空洞到了极点,仿佛就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冥冥之声,我听得心里头直发毛,就连卢胜材这个号称不怕鬼的人,也霎时间起了一脸的鸡皮疙瘩。 “胜材啊,你跑到哪去了?” 猫猴子一边吆喝,一边钻进了对面的林子,它的身影离我们越来越远,可那声音,听起来却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我不敢轻举妄动,依旧捂着卢胜材的嘴,那阵声音对他的影响好像格外大,此时他的呼吸正变得愈发急促,如果不是被我捂着嘴,他的喘息声可能比平时说话的声音都大。 眼下我也是心惊肉跳条,只希望猫猴子真的走了。 可这世上的事儿,大多不喜欢朝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你越怕什么,它就偏偏来什么。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带着卢胜材撤出去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极速靠近。 那种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周围没有风,也没有什么能感应到的气息,可就是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往身上压似的,浑身的寒毛一下子全都竖了起来。 那感觉,就好像有人将手指悬在你眉心上一样,对方明明没有碰到你,可你还是会觉得眉心发痒。 “胜材,你告诉我,咱家的鎏金手炉,到底放在哪里。” 幽深空洞的声音忽地在耳边炸响,紧接着,猫猴子那张面无表情的假脸骤然浮现在我们眼前。 假脸上的那双眼睛,隐隐忽闪着淡紫色的妖光。 此时它的眼睛正不断在我和卢胜材脸上来回挪动,显然是看到了我们两个。 看到它的那一刹,我差点从地上跳起来,卢胜材也是一个激灵,之后他浑身上下都开始发寒。 跟着师父八年,我也算是见识过不少邪物,却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怕过。 猫猴子弯着腰,那张假脸慢慢压过来,几乎都要贴在我和卢胜材的脸颊上了。 被它这么盯着,我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是冻僵了似的,血凉了,浑身上下都开始发寒,卢胜材也是直愣愣地绷着身子,像根斜立在地上的木桩。 此刻的卢胜材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有他自己知道,我只知道自己的身子几乎凉了个透,只有额头深处隐有灵韵躁动。 自从八年前开了天门,这道深藏在葬瞳之中的灵门就一直处于沉默状态,未曾显现过它的威力,难不成此刻它感受到了猫猴子身上的邪气,又开始躁动起来了? 就在这时,师父的话忽地在我耳边回响起来:“静心,定神。你天生专注力惊人,只要不刻意分神,就能在一瞬间入定。” “静心,定神。”这四个字,师父经常对我说,但后面这番话,他还是头一次说起。 哎,不对,这不是我脑海里的声音,这就是师父在对我说话! 我心中一喜,立即循声望去,就见师父的身影虚虚晃晃地站在小路上,在他手里,还托着一个鎏金手炉。 那不是我师父的真身,只是他投射在小路上的一道虚影。 猫猴子也直起腰,朝着师父望了过去,一看到师父手中的鎏金手炉,它便霎时间变得兴奋起来。 那把手炉好像能影响猫猴子的心神,它身上的那股兴奋气息非常躁,俨然已经失去了部分理智。 师父抬起胳膊来,朝猫猴子招招手:“想要这把手炉,就跟我来。” 说完,师父又转向我:“小栋,你也来。” 言语间,师父的虚影就迅速朝山林方向撤了过去,猫猴子受到鎏金手炉的吸引,立刻追了上去。 我深吸一口气,将气息沉入丹田,排除一切杂念,顷刻入定。 心思定了,惧意消了,刚刚还冰冷僵硬的身子也很快恢复活力。 猫猴子早已消失在视野之外,我看不到它,却能感应到师父身上的灵韵,于是撒开腿,朝着灵韵凝聚的方向奔了过去。 卢胜材远远地吆喝一声:“你去哪啊?” “去找猫猴子聊聊人生。” 我随口回了这么一句,而后又在脚上加了两把力气,让速度提升到极致。 匿身术不仅仅是一门用来隐匿身形的术法,同时也是一门极其细腻的轻身功夫,不只速度快,而且落脚时的动作极轻极巧,传说若将这门功夫练到极致,可纵云追日、踏雪无痕,这种说法可能有点夸张,但也的确比较形象。 凭着丹田处的一口真气,我就借助匿身术跑出了十几里地,此时已经穿过大片林区,来到了一片空地上。 并不是说我跑起来的时候不呼吸,而是先压一口真气入丹田,用它来沉住气息,以保证纳气如海,吐气如虹,每一呼一吸,都是六步起落,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跑了这么远,先前被我压在丹田处的真气已经耗尽,我只能微微顿一下脚步,重新压一口真气,就在这时,师父的声音再次回响起来:“这只邪神相当凶猛,你还没打开灵觉,念力无法外放,只能用点苍枪对付他。要早做准备,才能有备无患。” 我当然明白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立即从腰上抽出枪杆,并在奔跑中抖直枪身,将枪头拧了上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五章 点苍枪 听到“邪神”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就知道师父这是打算让我独自对付猫猴子了。 这些年师父经常冲着我念叨,说我要想打开灵觉,就必须杀邪取灵,也就是镇杀邪神,取走邪神灵念,而我人生中的第一道灵念,只能靠我自己的力量去取,这是小龙潭一脉的规矩,谁也不能破。 换句话说,那只猫猴子就是邪神?那分明是个妖物,怎么成了邪神了? 话说邪神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一边拎枪飞奔,一边在脑海中回想点苍枪的种种套路。 由于这套枪术一直是我自己在钻研,很多地方也不知道钻研得对不对,而且自从开始学枪到现在,我从未将这套枪法运用于实战,突然要用它来对付邪神,心里多多少少有点没底。 这套枪术着实太过高深复杂,那时我才练枪五年,也确实没能领会其中的精髓。 别家的枪术,一上来练得都是基础动作,先打好基础,再追究更高的境界。 可点苍枪的入门功夫就是听劲和纳劲。 所谓听劲,就是感知枪身上每一寸的细微力道,既要感受自己的力道,也要感受对手的力道,只有做到两力相迎,化发一心,才算是学会了听劲。 纳劲,则是将听劲练到极致之后,心中凝练出的一份存思,只要练成,这份存思终生不散。纳,就是天地归灵,海纳百川,以自道施彼身,以彼道还施彼身。到了这个境界,便能遇强则强,立于不败而求胜。 当初我师父之所以没学会这套点苍枪法,就是被听劲和纳劲给难住了,当时师祖告诉他,要学点苍枪里的招式套路,必须先学会听劲和纳劲,不然没得学。 我觉得吧,师祖可能是本来就不想将点苍枪传给师父,才拿这种话来忽悠他。 我刚开始研习点苍枪的时候,就没从听劲和纳劲开始入手,我先学了一年半的……文言文。 没办法呀,枪谱就是用古文写的,那时候我**岁的年纪,不特意学一学文言文,根本看不懂啊! 能看懂枪谱以后,我也没在听劲和纳劲上花费太多功夫,当时是一边练习听劲,一边练习点苍枪中的基础招式。 点苍枪的基础动作很少,就三个:拦、拿、扎。 从这三个动作中,又衍生出了点、崩、挑、拨、缠和舞花六个动作。 不过师祖枪谱上写了一行注解,说后面六个动作练不练都行,只要练好了拦、拿、扎,再多加实战,别的动作慢慢就会了。 除了这些基础动作,枪法中,还有“六步”和“六式”。 六步,就是六种腾跃进闪的步法,分别为:掩、挪、腾、蹭、遛、垫,除了其中的腾步是大幅度的位移,另外五种步法都是小位移,练熟了六步,不但能让点苍枪的威力更上一层楼,就连拳术也能得到质的提升。 当初卢胜材和我干架的时候之所以打不过我,就是因为我用上了六步,他空有一身力气,却根本打不中我。 六式,就是点苍枪中的六种招式套路,前五式按照五行命名,金、木、水、火、土五式,一式比一式难练,一式比一式难理解,最后一式名为点苍,就是点荡苍穹的意思,这一式只有一招,就是平扎,但要想发挥出这一式的威力,前五式必须全部练到极致。 六式中,金式最简单,这一式基本上就是拦、拿、扎三个动作的灵活运动,出招时讲究刚劲凌厉、心身合一。 木式的难度更高一些,招式的变化也多,这一式中已经掺入了一点绵劲,挥枪时,讲究一个丝丝入扣、生生不息。 水式,柔劲多于刚劲,以柔克刚、奇正相合。 火式,极阳纳阴,有相无形。 土式,举重若轻,大巧若拙。 点苍式,溯本归源,五力贯一。 前五式不仅有招式的灵活变化,也有对力的精巧运用,而点苍式,则是一枪刺出,暗含五种不同的力道,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十四岁那年的我,只学会了听劲、六步,以及六式之中的金、木两式,但也只是学会,算不上精通。 在那时的我看来,自己这辈子能把六式中的前五式学全就不错了,至于纳劲和点苍式,我觉得就是师祖胡乱写出来忽悠人的,毕竟每个人都只有两只手,怎么可能同时使出五种力道来? 不符合常理啊! 我循着师父留下的灵韵一路追,最后来到了一座残破的寺庙前。 八年来,我一直知道山里有座老庙,但又一直不知道它在哪,之所以知道它的存在,是因为当初狸猫精就是偷食了这间老庙的香火,才被寺庙中隐修的高僧误伤的。 说起来,这座庙在几十年前还有香火,怎么到了现在,就残破成了这般模样? 庙墙被风蚀得非常严重,墙边的棱角都给磨光了,甚至在很多地方都能看到明显的坍塌。 不过说来也怪,庙墙残破成这个样子,里头的庙却只是看起来有点旧,丝毫没有破损的痕迹。 庙院中央摆着一台锈迹斑斑的铜香案,案上搭一块红布,布面下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压着什么,在香案旁边,就匍匐着猫猴子那巨大的身躯。 此时它已经剥去人皮,趴在那里,仿佛就是一个死了很久,已变成干尸的猴子。 我放慢脚步,带着一份警惕进了院子。 猫猴子没有察觉到我的气息,依旧背对着我,死气沉沉地趴在那里。 我试着探出鱼骨枪,用枪头挑了它一下。 它的身子被翻过来以后我才看明白,这就是一具真正的猴尸,猴头已被斩,脖颈上留下一个硕大的创口,里面的血早就干了,也不知道这只身形巨大的猴子到底死了多久。 之后我又用枪头挑开了香案上的红布。 原本被盖在这块布下面的东西,竟是一颗血迹干涸的猫头,也不知这只猫临死前遭遇了什么,直至死,脸上的表情也极为狰狞。 将猫头与猴尸合在一起,可不就是那只猫猴子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六章 半尊佛像 这两样东西都死得不能再透了,说不好听点就是两块肉干,上面一点邪气都没有。 可在这一方庙院里,却弥漫着一股极为浓烈的邪气。 猫猴子就在附近。 我沉着心性,细细感应着周围的风吹草动,一边拎着枪,朝着正对庙院门口的大雄宝殿贴了过去。 殿门一直开着,视线透进去,就能看到大殿深处的半尊佛像。 那尊佛像实在怪异得很,不知是谁将它从中间劈开,左边的一半不知所踪,只剩下右边的一半用木梁吊住,防止它歪倒。 这半尊佛像显然经常有人打理,表面甚至还能看到一丝水光,可大殿内又没有其他东西,就这么半尊像,孤孤地立在那里。 先是看到门外的猴尸和猫头,又看到大殿里的种种情景,我心里没由来一阵阵别扭。 也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我靠,你怎么跑那么快!” 就在这时候,庙院门口突然传来了卢胜材的声音。 真亏这小子能追上来! 我回头一看,就见卢胜材正抬脚要迈过庙院的门槛,但还没等他将脚尖探进门口,便有一只苍劲的大手搭在他的肩上,强行将他扯了回去。 一看到那只手,我心里顿时安稳了不少。 此时师父就站在卢胜材身边,他单手压着卢胜材,淡淡对卢胜材说一声:“你不能进去。” 卢胜材瞥我师父一眼:“耶?你是大头的爷爷啊?” 师父也不理他,只是远远对我说:“第一道灵念我已帮你准备好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我点点头,收心纳气,做好战斗准备。 师父再没一句废话,顺手从袄子里摸出一把鎏金手炉,甩手扔进庙院。 当、当、当当当当…… 那把球形的手炉弹性极好,落地以后,先是连跳两个大弧,而后就以极快的速度,贴着地面颠荡起来。 与此同时,那股浓郁的邪气也以极快的速度从大雄宝殿中冲了出来。 我迅速定住心,将所有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股邪气上。 一道灰白色的长影忽地从殿门前闪过,我迅速将视线凝在那道影子上,可以隐约看出那东西就是猫猴子。 这时师父喝一声:“动手!” 我立即压住双膝,垫着脚步朝猫猴子贴了过去。 与我料想中一样,猫猴子最后果然在手炉前停了下来,我垫出五步之后,和猫猴子之间的距离只剩一米半,立即探手出枪,枪刃直指猫猴子的脖颈。 “锵”的一声锐响声,枪头扎在猫猴子的脖颈上,就如同扎中了一棵铁树。 我出枪的时候将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了枪头上,现在枪头被猫猴子抵住,枪杆都被挤压得微微隆起。 顺着枪杆反折回来的力道非常猛,我不敢硬撑,立即板住腰,迅速向后遛出三步,每遛一步都轻抖动枪杆,将反折回来的力道化开一部分。 猫猴子浑身坚如精钢,以我现在的功力很难伤到它,但好在鱼骨枪上带有师祖的灵韵,这股灵韵顺着猫猴子的脖颈蹿入它的周身灵脉,在我遛着步子后退的时候,这道灵韵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就见猫猴子滞了一下身子,紧接着周身上下的毛都乍了起来。 我感觉到它身上的邪气出现了短暂的散乱,再次垫步向前,将鱼骨枪平扎出去。 棍扫一大片,抢打一条线,鱼骨枪顺着我手臂上送出的力道一贯而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黑芒,再次朝猫猴子的喉咙扎了过去。 点苍枪的金式,要求力发一点,争刹那,破金石。从出枪,到枪头扎中目标,最慢也要在一息之间完成,一枪贯出,枪头上要凝聚浑身上下所有力道,一枪贯方寸之石,三枪贯半尺真金。 这里的“真金”,指得其实是百炼精钢。 我没有那么大的力道,只能反复攻击一点,才有可能对猫猴子造成贯穿伤。 出枪只一瞬,下一瞬,枪头就稳稳打在了猫猴子的咽喉上。 一击命中,立即回枪。 猫猴子好像一早就判断出了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似的,我刚一抽手回枪,它那只长满长毛的大手已经落在了枪杆上。 它要夺我的枪! 我立即变换招式,趁着它还没攥住枪身,立即向左挪出半步,人动枪随,我这么一挪,鱼骨枪也跟着向左平移了一尺,刚好避开猫猴子的抓握。 像这种小距离的快速位移,有一个天大的好处,就是轻巧灵便,便于fan gong。 待猫猴子刚刚将五指抓拢,我已压下身子,蹭步上前。 所谓蹭步,就是小跳,每次起跳,位移不过几寸,但每次脚掌落地,便可以让脚掌蹬地的力量和先前跳步前移的冲力合二而一,凝聚在鱼骨枪的枪刃上。 脚步一起一落,全在瞬息之间,脚落出枪,脚起回枪,一息之间连蹭三十六步,连出三十六枪,一枪连着一枪,长枪破空之声连绵不断、丝丝入扣,心发力使,枪影回芒,以攻代守,生生不息。 这是木式。 接连三十六枪,每一枪都扎中了猫猴子的咽喉,每一枪都贯出了我全部的力量。 猫猴子那坚如精钢的脖颈上,终于被撕开了一道指甲盖大小的口子。 它的体外金钟已破,现在可以想办法将三仙符的灵韵灌入它的体内了。 当我第三十六次收劲回枪的时候,猫猴子再次探手朝枪杆抓了过来,它的时机掌握得非常巧,这一瞬间我还没彻底站稳,根本无法挪闪,当场被它抓了个瓷实。 猫猴子一攥稳枪杆,立即甩动着手臂,直接把我甩到半空。 我右手抓着枪,并用右腋夹住枪尾,保证自己不被甩飞,一边将左手探入口袋,用食指和拇指捏出一枚枣核样的飞蝗石,无名指和小拇指则夹出一支符卷。 想当年我师父在黄土坡深处逼退黑影,用得就是这种飞蝗石,不过我没法像师父那样在飞蝗石上加注念力,只能靠三仙符来提供助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七章 妖僧 猫猴子猛地向后压手,企图将我甩到院墙上。 我用最快的速度蜷一下腰,单脚点在墙壁上,同时松了松右手上的力道,脚上一送力,我的身子就顺着枪杆向前滑动了两三尺。 接着就听“铿!”的一声闷响,枪尾结结实实打在了院墙上,猫猴子攥着靠枪头的地方,枪杆在它和墙壁之间形成了一条斜线,而我就身处在这条斜线中央,除了脚掌,身体的其他部位都没有接触到院墙。 也就在刚才压着枪杆挪身的瞬间,我已经单手展开三仙符,将它裹在了飞蝗石上。 这种特制的飞蝗石和三仙符之间有着极高的契合度,单单这么一裹,整张三仙符上的灵韵就全数浸入了石面。 枪尾一经触墙,我便使出了飞石问柳的手法,将飞蝗石掷了出去。 飞蝗石被符纸裹着直飞一尺,接着符纸飘落,飞蝗石在空中打了一个转,沿枪身绕过一个弧,盘旋着朝猫猴子的咽喉驰了过去。 这种飞蝗石前后两头都有锐锋,一锋为阳,一锋为阴,石面上钻有一百零八个形状各异的气口,如果是阳锋朝前,气口不走风,飞蝗石只能笔直飞驰,但要是让阴锋朝前,一百零八个气口同时走风,用不同的力道将时飞蝗石掷出,其飞行的轨迹也大不相同。 所谓飞石问柳,就是这一颗飞蝗石扔出去,可以在茂密的柳枝中穿梭自如,在不触碰枝条的情况下穿越整个树冠。 飞蝗石旋枪而过,下一瞬就稳稳打在了猫猴子的咽喉上。 之前猫猴子已前后被我扎中三十八枪,师祖留在枪刃上的灵韵早就把它身上的邪气撕得七零八碎,此时三仙符的灵韵又顺着咽喉上的破口冲入它的灵脉,猫猴子顿时尖叫一声,手上也明显脱了力。 我立即反旋枪身,同时旋身落地,双脚猛力一蹬地面,立即带着鱼骨枪向后腾出一米左右。 等到脚掌再次落地,我又蹭开了步子,施展出点苍枪中的木式。 此刻,猫猴子身上的邪气确实变得相当散乱,却又散而不消,那些邪气被三仙符的灵韵驱到庙院上空,又很快折回头来,朝着猫猴子身上聚拢。 我只有不断用师祖的灵韵冲击它的灵脉,让这些邪气无法全部回归到它体内,才有可能取胜。 让我没想到的是,猫猴子刚才着了我的道儿,现在好像变聪明了,竟懂得用手臂护住自己的咽喉。 也不知道刚才是不是误打误撞摸准了它的软肋,咽喉可能是它浑身上下最薄弱的地方,枪刃扎在它的手臂上,那感觉,简直就跟玻璃刀楔在了金刚石上一样,根本楔不动,为了破开它的防御,我又试着改变目标,拿枪刃去扎它的腋窝和胸膛,枪刃上传来的触感也是这么生硬! 这家伙简直就是铁塔一座,我使出了浑身解数,却也拿它无可奈何。 扎出最后一枪的时候,我只用了虚力,等到枪头触碰到猫猴子的手臂,便迅速卸力,将鱼骨枪抽了回来。 枪回一半,我又摸出了两颗飞蝗石。 眼下没有更多时间将三仙符的灵韵注入到石面上,我只能用飞蝗石割破口袋里的朱砂盒,用朱砂来蘸石。 这又是虚力又是放缓收枪的速度,就是想引诱猫猴子动手,只有它转守为攻,我才有机会寻找到空当,强攻它的咽喉。 可我都在飞蝗石上蘸好朱砂了,它却依然没做出fan gong的动作,只是像个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用手臂死死挡着咽喉。 不好,这家伙怕是看穿了我的计策,没上当! 此时邪气正以更快的速度朝它身上聚拢,我一看它不露空当,心知以自己这点本事,肯定是拿它没辙了,于是也没二话,脚底抹油,转头就溜! 明知打不过还硬打,那就有点蠢了。 再者我也没必要非和这只猫猴子拼个你死我活,我走了,师父自然会料理它,不至于让它逃出去,闹出什么祸患。 如果师父不在,如果现在不把猫猴子镇住,它就会祸乱红尘,那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和它杠一杠,但眼下显然没有这个必要。 我朝着院门口飞奔的时候,心里头就有点忐忑了。 在我和猫猴子交手之前,师父和卢胜材还站在门外,可现在呢,他们两个已没了影子,更让我心神不宁的是,此时我也感应不到师父的灵韵。 眼看还差一步就能冲出院门,门前突然隆起一道极强的邪气。 我迅速将一口真气沉入丹田,并将念力凝入灵台,本想拼着一口气冲过这道邪气,可真当我一头撞在这股气场上的时候,却感觉自己像是撞在了一堵海绵打造的软墙上,先是浑身上下的力道全都被卸了个干干净净,紧接着,墙面上又传来一股软绵绵的弹力,直接将我弹退数步。 “老道士不让我出去,我就困住他的徒弟。” 在我身后,又响起了那阵幽深空洞的声音。 那声音一经入耳,我就感觉整个脑壳都像被冻僵了一样,寒意和生痛一起浮了上来。 我哪还怠慢,赶紧沉下心神,凝神入定,寒意和痛感顿时消散。 “假尸脱生啊,这可是两千年都没有过的好苗子啊,你师父一定不会放任你死在我手上,他会回来救你的。” 那声音再次响起,却已无法对我造成任何影响。 我旋过身,抖开鱼骨枪。 既然逃不掉,那就只能死磕到底了。 可当我定睛朝正前方看的时候,却发现猫猴子已消失无踪,站在我面前的,竟是一个浑身上下弥漫着浓烈邪气的妖僧。 这家伙早已失了佛性,只剩下一身浓郁的妖气、尸气。 《博藏经》上说,凡妖、尸二气并重者,必为尸妖。 一个人死后,如果怨气过重,加之身负高深修为,就非常容易尸变,而且这种人生前就已得了机缘造化,尸变之后又会自行汲取天地灵韵,炼化为妖。先尸变,后妖变,便是尸妖。 但凡尸妖,必然都是极难对付的大邪,以我现在这点本事,要和这么个玩意儿交手,怕是凶多吉少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八章 清波荡漾 从妖僧身上散发出的邪气已经形成一道硕大的屏障,它们将整个庙院死死围拢起来,以我的能耐想要从这么个邪气阵里逃出去,那简直就是三十晚上盼月亮——没指望。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从刚刚转头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认定,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师父都不会回来救我。 这种想法一经出现,就在我的脑海中扎了根,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可眼下老是想这些也着实没什么,所以我也只能迅速调整好心态,准备迎敌。 如果横竖都是个死,拼到最后一口气再死,最起码死得有血性。 妖僧似乎并不把我放在眼里,他的视线越过了我的头顶,望着院门外大喊:“老道士,你若是再不把大阵解开,我可就要对你徒弟动手了啊。” 这一带确实离我师父布置的其中一道灯阵很近,可我并未感应到灯阵上的灵韵。 过了好大一阵子,妖僧依旧没等来我师父的回应,他开始变得烦躁起来,一边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子,一边朝院门外张望,眼神中尽是躁气。 有一次他走到鎏金手炉旁边,忽地骂一声“假货!”,接着便一脚将手炉给踢飞了。 不管那把手炉是真品还是赝品,它都是实实在在用金属打出来,被妖僧蹭了这么一脚,竟当场被蹭瘪了壳,它就这么瘪瘪囊囊地在空中疾飞一段距离,最后撞在了院墙上。就听“磅”的一声巨响,墙面竟直接被崩出一道口子,金属打的炉身也裂成好几块,四处迸落。 试想一下,要是刚才那一脚直接蹭在我身上…… 不行,绝对不能和妖僧硬拼,等会儿万一和他交手,一定要保持好距离。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徒弟在我手上!” 长时间没有得到师父的回应,妖僧终于耐不住心性,朝着院门外大叫起来。 任凭他撕破嗓子嘶吼,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院门外的平静彻底点燃了妖僧的怒火,下一刻,他那双充满怨愤的眼睛就投向了我。 我心知不妙,立即从口袋里摸出飞蝗石。 这些飞蝗石已经蘸过朱砂粉,可以直接用。 也就在我震腕投石的那一刹那,妖僧也如同疾风一样朝我扑了过来。 两颗飞蝗石,在空中划出两道平行的直线,以极快的速度朝妖僧驰了过去。 这一次,两颗石头都是阳锋朝前,虽说移动路线相对固定,但速度和威力都比阴锋飞石强了不止一筹。 在我的想象中,飞蝗石的冲势,再加上朱砂粉上夹带的正气,应该能给妖僧造成一点干扰。 可惜我太乐观了。 两颗飞蝗石一经接触到他身上的邪气,就如同玻璃珠落在了弹簧垫上,当场就被弹飞,别说是给他造成干扰了,两颗飞蝗石,根本无法近他的身! 妖僧的移动速度极快,眨眼间就贴到了我面前。 我不敢迟疑,立即腾步后撤,同时扎出鱼骨枪。 原本是想用鱼骨枪抵住妖僧,以便和他保持二米以上的固定距离。 先前已用点苍枪试过他的身手,我自以为可以用这种方式挡他一挡。 然而就在我扎出长枪的瞬间,他已将手横在胸前,枪刃抵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虚晃一下手腕,拇指和食指霎时间紧紧嵌住了枪刃。 我手里握着枪杆,却无法进退。 这家伙的力道怎么这么强,和之前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没等我做出更多反应,对面便突然传来一股惊涛骇浪般的拉扯力,我就感觉掌间一阵火辣辣的疼,鱼骨枪已脱手而出。 是妖僧抽走了我手里的鱼骨枪,他的力道实在太猛,我根本无法抵抗,纵使我全力握紧枪杆,换来的也只有满满一手血泡。 就见那妖僧猛一甩手,鱼骨枪如同黑色闪电一样朝我飞了过来。 常理来说,我应该是避不开飞驰而来的枪刃的,可就在妖僧甩手的一瞬间,我就感觉灵台深处传来一阵异常的波动,然后身子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以超越极限的速度猛地撤出一步,勉强避开了飞驰而来的黑枪。 当时的感觉,就像是我的灵台深处藏着一潭黑水,有人在水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水波迅速荡漾开来,我也变得不像我了。 可那种身体被控制的感觉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接下来,我只能感觉到灵台深处的波动正变得越来越强,但身体却恢复了自由。 这边我刚刚站定,妖僧的大手就到了我脸前。 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瞬间被他捏着脑袋拎到了半空。 先是整个颅骨被他的五根手指挤压,爆发出剧烈的疼痛,接着就感觉他的邪气如洪水一样涌入我的周身经络,让我浑身上下都一阵阵地刺痛。 他这是要毁了我八年来的修为! 可我却丝毫没有反抗的力量。 此刻,灵台深处的波动还在不停地扩散、扩散。 妖僧将我高高举起,撕扯着喉咙大喊:“你若不撤大阵,我就杀了他!” 庙院外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片死寂。 妖僧暴叫一声,催动更多邪气涌入我的经络,当时我的视线已经非常模糊了,可依然能感觉到整个身体都在邪气的影响下反扭成了虾子的形状,如果它再加一把邪气,我的脊椎都有可能在这剧烈的反折中被折断。 “就算是落地童子,只要经脉被毁,也无法修行!” 没有人回应。 “你真要见死不救?” 依然无人回应。 “你就真的忍心看着他死?” 回应妖僧的,只有十里大山中偶尔荡过的山风。 “拉上个落地童子垫背,我也值了!” 从妖僧那幽深而怨愤的语调中,我听到了浓浓的杀机。 这家伙确实动杀心了! 下一刻,邪气便以决堤之势涌入我的全身经络。 如果把我的经络比作一座可承受一吨重量的木桥,这些邪气就等同于四五吨重的大象。 当大象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落在桥面上的时候,木桥只有一个下场——断裂。 可怪异的是,即便被如此强悍的邪气反复冲击着,我身上的经络依然没有崩溃的迹象。 与此同时,灵台深处的波动正变得愈发剧烈,在那潭黑色的水面上,尽是一环套着一环,迅速向外扩散的波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九章 仙灵附体 还有一股本不属于我的气场,正自灵台中不断孕育出来,并顺着灵台飞速流向我的周身经络。 花了一点时间,我才感应出那是一股十分奇异的阳气。 在我的理解中,大多数阳气都该是刚劲有力的,但这股阳气却非常的“虚”,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我感应不到气场中的刚劲,只能感受到这股气场中所夹带的暴躁。 不对,也不能说是单纯的暴躁,其中还有一份沉滞的平和,非常矛盾。 妖僧大概是发现我的肉身到现在还没有被摧毁,便加快了释放邪气的速度,而与此同时,那股在我经络中游走的阳气竟开始慢慢发力,将他的邪气慢慢挤压了出去。 论气量,这股阳气远不及妖僧身上的邪气,但若论精纯,妖僧的邪气却和它相差了不只一两个级别。 妖僧应该是察觉到了我身上的变化,我听到它嘀咕了一声:“不愧是落地童子,经脉竟能坚韧到如此境地。既然毁不了你的经脉,那我就毁了你的肉身!” 话音一落,我就感觉脑袋上一沉,紧接着身上便传来一阵生硬的剧痛。 就算失去了视力,我也知道这是妖僧将我狠狠摔在了地上。 我就像个皮球,砸中地面以后竟又弹飞了一小段距离,最后朝院墙翻滚了过去。 大爷的,真特么疼! 我估计自己身上应该有几根骨头被摔断了,只希望内脏别出什么问题。 也就是这副肉身已经被师父锤炼了整整八年,要是没有这八年的根基,我现在肯定挂了。 说来也怪,明明受了重伤,可先前还模糊不清的视野竟在这一刻恢复正常。 我睁着眼,就见妖僧正站在离我不到五米远的地方,他指着我,冲着庙院门外大吼:“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再不出来,我就拉你徒弟垫背!” 寂静。 院门外,只有死一样的寂静。 在片刻的等待之后,那妖僧便红了眼,呼啸着朝我冲来。 转瞬间,他就压到我面前,而后扬起手臂,一拳朝我的脑袋砸了过来。 我一看,完了,这一拳要是落瓷实了,我这颗脑袋肯定就跟摔碎的西瓜似的,从里到外爆个稀碎,关键我现在浑身上下一点力气没有,根本躲不开。 那只拳头原本落得很快,前一瞬我见妖僧出拳,下一瞬它就该落在我的头上了。 可就在这两个瞬间的间隙,却有一只手突然挡在了我的面前,将妖僧的拳头稳稳接住。 一秒钟之后,我才发现那是我自己的手,但此时它已不受我控制,我甚至都感觉不到掌面上的触感。 在这之后,我便紧紧握着妖僧的拳头,缓缓站立起来,他试图将拳头抽离我的掌心,也不知道此刻我的五根手指到底爆发出了多强的力道,妖僧的拳头几乎被整个捏扁,纵使他将地面都踩崩了几道裂痕,却依然无法从我的五指山中抽离出去。 与此同时,那股怪异的阳气已冲破经脉,顺着毛孔慢慢飘散到空气中。 暴躁、温和、宁静、凶戾,几种不同的气息在这股气场中盘梭流转,一刻也不停息。 “嗷——” 此时妖僧突然暴叫一声,为了和我拉开距离,竟强行扯断手腕后退。 他的样子又发生了变化,身子变长了,身上钻出了大片大片灰白色的毛,他的脸依旧是人脸,但那张脸上,却有着和猫脸相似的狰狞。 那就像是妖僧和猫猴子的结合体。 妖僧刚刚撤出数步,我的脚也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踏了出去。 当时,我的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知觉,好在视力还在,之所以知道自己踏出了步子,就是因为周围的光景都在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身后闪动。 这样的闪动只出现了极为短暂的一刹,而后,我便站在了妖僧面前。 他愣愣地看着我,我也闷闷地看着他。 他这么盯着我看,应该是因为紧张。 我这么盯着他看,那完全是因为没办法!毕竟现在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子,要不然,你以为我愿意把视线固定在他那张丑脸上? 也不知是怎么了,前一刻还十分紧张的妖僧,突然间躁怒起来,我先是看到他挥起了拳头,接着就见他像个狂风中的稻草一样飞了出去。 是我抬起了腿,在他挥直手臂之前,将他踹了出去。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起腿的。 妖僧飞出去得有四五丈,一经落地,他便再次冲了回来,速度之快,如同一道白日下的闪电。 这一次,我又是先看到它飞闪而至,接着又听“哐”的一声巨响,他已被我单手按着头,死死压在了地上。 这一压的力道沉重无比,地上的大段石砖被震裂,一时间碎尘横飞。 妖僧落地之后,漂浮在我周身表面的阳气仿佛化作了一道道肉眼难见的蛛丝,一点一点地将妖僧缠了起来,他就这么被压缚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与此同时,丝丝缕缕的阳气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化解他身上的邪气。 任凭他如何奋力挣扎,却都无法挣断由阳气凝化而成的蛛丝茧。 随着邪气以极快的速度被化解,妖僧身上的力道也在迅速减弱,他很快就失去了扭动身子的力气,只能像滩烂泥一样匍匐在地上,嘴里发出一阵阵刺耳的怪叫。 直到邪气被系数化尽,他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此时的妖僧,整个身子都干瘪了下去,简直就是一具趴在地上的干尸。 同一时间,我身间的奇异阳气也开始退回灵台,身体渐渐有了知觉,但也有一股疲惫感缓缓浮现上来。 师父的声音终于在院门方向响起:“快,吸了他的灵念!” 我也没敢废话,立即沉一口真气,将念力凝在灵台,而后用双手捧住妖僧的双耳,尽全力去感应他身上的气息。 之所以捧住妖僧的双耳,是因为天灵盖就是他周身邪气的源头,这么做,是为了让他的天灵盖正对着我的额间灵台。 这八年来,师父除了正常的传道授业,每天晚上还会对我进行一项特殊的训练,就是让我尽全力感应他身上的念力之源,师父说,只有将这道感应力练透了,以后才能从邪神身上汲取灵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章 开启第一道灵觉 当我将所有精气神都集中在妖僧的天灵上时,就见一股虚飘飘的雾团从他的头顶上慢慢溢出。 随后,这道雾团被慢慢拉长,形成一道雾丝,缓缓没入了我的眉心深处。 师父说过,只要吸收过邪神的灵念,就能重新开启灵觉,可我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 此时师父已经来到我身边,他先抬手试了试我的额头,而后就冲着我笑:“第一道灵觉,总算是打开了。” 我不由地疑惑:“可我什么感觉都么有啊。” “你试试看,能不能催动这张三仙符,用我教你的方法催动。” 说着,师父便将一张三仙符塞进了我的手里。 我将三仙符夹在手中,稍微调整一下气息,心至存思,念归灵台,而后尝试着将灵台中的念力注入到三仙符上。 被封了七窍以后,我就无法再调动灵台中的念力了,可这一次,灵台中的念力却如勃勃溪流一样涌出,它顺着手臂上的经络蔓延流淌,最后从指尖流出,注入到了三仙符上。 三仙符感应到我的念力,顿时爆发出一股很强的灵韵。 我真的催动了三仙符! 跟随师父修行八年,这可是我头一次催动三仙符! 既然三仙符能被催动,那是不是说明,九门绝学中的收魂、走阴、画皮、摸骨,还有鬼点灯,我现在都能施展出来了? 心中那股子兴奋劲还没等持续多久,盘绕在我身上的奇异阳气便系数回归灵台,与此同时,强烈的疲惫感,以及从每一寸肌肉和骨骼上爆发出的剧痛,就在一息之间摧垮了我的意志。 当剧痛和疲惫同时奔涌而来的时候,我就感觉脑仁里像是扎入了一根钢钉似的,先是一瞬间的极痛,接着就两眼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也忘了是听谁说的了,人在深入昏迷以后,会看到很多稀奇古怪的梦境,我也不知道这种说法是真是假,但以我的记忆,那一次昏迷,我好像根本没做梦,要么就是梦到了一些东西,可醒来的时候就全忘了。 等到我从昏迷中醒来,已是三天以后的事儿了。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病房里的天花板,等到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我才侧了侧脸,看到了病床边的师父和乔三爷。 乔三爷怎么也在? 不用我开口,师父就解释道:“他半个月前就到山城了,卢夫子的事,我一个人处理不了。” 自打看到师父手中托着那把鎏金手炉起,我就知道,他怕是很快就要向卢夫子下手了。 至于卢夫子会怎样,我一点都不关心,我担心的是卢胜材。 “狗剩呢?”我废了不少力气,才吐出这么三个字。 乔三爷叹了口气:“你说的是那个叫卢胜材的小子吧?这几天他家里出了大变故,这小子还算孝顺,一直在家里陪着他妈呢。” “他家里怎么了?” 乔三爷摆摆手:“你就先别关心这些了,安心养伤吧。” 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时候,我最关心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卢胜材,另一个,则是那个妖僧。 当妖僧的灵念注入我的灵台时,我从这道灵台中感受了极为深厚的痛苦,那是一股深埋在心底的苦涩,不曾为人所知,不曾为人所理解。 我不知道妖僧究竟经历过什么,心中才会埋下这样一颗苦涩至极的种子,我只知道,这天地间一切的痛苦,都有其根源。 没有人生下来就是恶的,师父说,在这世上,能让人由善变恶的东西,叫做贪念,但他没说,人心深处为何会产生这样的贪念。 能够衍生出贪念的那片土壤,叫做痛苦,叫做悲凉,叫做怨愤,苦而生贪,愤而生邪。 我以为,如果妖僧能早点碰上一个帮他化解心中悲苦的人,他肯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他既已为恶,就要为自己犯下的罪行承担后果。 师父说过,凡邪神,均不可镇,亦不可感化,只能杀灭,因为它们的罪孽太过深重。 我理解你的痛苦,但不包容你犯下的错,因为那样对所有被你残害过的人不公。 天道至公,从不枉情。 我救不了妖僧,只是想知道他被葬在哪里,就算他被焚成了灰,也想知道他在哪里落烬,以后也好找到这个地方,给他上一柱香火。 只盼这一道香火,能助他在来生,脱离今世的苦海。 如果他还有来生的话。 可不管我心里挂念着什么,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身上的痛楚并没有消去多少,实在没有力气再问太多了。 当时我浑身上下都捆着绷带,左手和右腿上还打了石膏,整个人就跟个木乃伊似的,单单是说了那么两句话,胸口就撕裂般地疼。 用乔三爷的话说,要不是这八年来我师父一直拿各种丹药灌我,受了那么重的伤,我根本没有痊愈的希望。 从昏迷不醒到下地走路,前前后后总共也就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连医院里的大夫都说这简直就是个医学奇迹。 半个多月没去上学,课业自然落下了不少,但师父似乎并没有让我返校的打算。 他托乔三爷去学校帮我领来了初三的课本,说是给我自学用的,可我现在才上初二,想不通乔三爷为什么把初三的课本也提前弄来了。 出院那天,我和师父一起坐上乔三爷的车,乔三爷就盯着后视镜问我师父:“怎么着,看你这意思,真打算带着他入行啊?” 师父也没给出正面回应,只是闷闷回了句:“先把眼下的事办完,开车吧。” 今天师父好像是刻意要用生硬的语气说话,其实他的整个眉梢都舒展着,显然心情不错。 我本以为乔三爷要送我们回家,可没想到他将车开出医院以后,直接带着我们来到了八年前的那条老胡同。 想当初,我就是在这条胡同里开启了天门,卢夫子以前也住在这条胡同的最深处。 本以为师父接下来要带着我进胡同,可他只是指着胡同对我说,八年前被鬼上身的那个女人,其实是卢夫子的眼线,她杀了原本住在胡同里的寡妇,又易容成寡妇的样子,靠着这么个假身份,在山城里生活了整整十年。 而当年我们在院子中央发现的那块钢板,实则是一道通往地窖的暗门。 在那个地窖里,堆积着卢夫子这些年盗来的绝大部分赃物。 在师父说话的时候,我心里就觉得特别怪,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一章 托付 接下来,乔三爷就开车带着我和师父在山城里逛了起来。 期间师父经常指着车窗外对我说,这里以前也有卢夫子的眼线,这个眼线做过多少恶,那个店铺里也曾有卢夫子布下的眼线,那个眼线做过多少恶。 车子围绕山城逛了一圈之后,我算是明白了,这座山城,明摆着就是一座贼窝啊,也就是卢夫子那帮人藏得深,当地人没有察觉。 但我还是想不通,师父为什么要说这些。 他每次开口说的话,似乎都暗藏着我无法领会的深意。 后来我实在是耐不住疑惑,便开口问道:“师父,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师父也没回应,只是摆摆手,让我先别发问,在这之后,他便继续诉说着卢夫子的种种罪行。 整整两个小时以后,乔三爷才将车子停在了老废品回收站门口。 也就在乔三爷踩下刹车的那一刹那,师父忽地叹了口气,对我说:“你那个朋友,倒也是个不错的苗子,只可惜,他有那么个爹。” 师父说话的时候,乔三爷也通过后视镜看着我。 我能感受到乔三爷的眼神中暗藏着一股期待感,他仿佛是期待我做出什么决定,或者承诺。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我确定师父已经把话说完了,才开口:“卢夫子作下的孽,和狗剩没什么关系吧?” 师父环抱起双手:“确实没什么关系。但这些年卢夫子赚的那些脏钱,有一半都花在卢胜材身上了。” “可狗剩也不知道那些钱是脏钱啊。不是,师父,我怎么感觉,听不懂你今天的话呢?” “在你看来,那个姓卢的小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呀,人不错,有同情心,正义感也足。可就是有一个缺点,就是那什么,比较容易见色忘友,从小时开始,他就特别喜欢和小女孩一块儿玩。” “就这些?” “还有就是偶尔会比较冲动。就这些了。” “他父亲可是大恶。” “这跟他没什么关系吧?” 师父摘下了墨镜,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你真的这么想?” “哎哟师父,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说过慌啊。可我就是想不明白……” 本来我是想说,我就是想不明白,他今天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可还没等我开口,乔三爷就打了个响指:“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两个小子准成!” 师父沉默了一会儿,又冒出来一句:“你敢在他面前露出软肋吗?” 我冲着师父笑:“别说软肋了,命都能交给他!” 其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所谓的“把命交给对方”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我在那个年纪的时候,确实把所谓的兄弟情义看得很重。。 我记得当时有一段诗句在同龄人间流传很广。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女孩子比男孩子更早期盼美好的爱情,可大多数男孩子则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认为,友情远比爱情重要。 裴多菲的这几句诗其实对十四五岁的孩子影响很大,就如身处在那个年纪的我,总以为但凡是和情谊、自由沾上边的事物,总要比生命更加宝贵。 情谊、自由,很多时候确实重于性命,但轻易贬低生命的价值,还是因为那时的我没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 可不管如何,我当时确实对师父说了这么一番话,而且时至今日,我依然为自己说了这些话而感到庆幸。 “嗯,看样子,你们两个确实有缘分。咱们这一支的门人,身边总归还是要有盗门的人来帮衬的。”言语间,师父便打开了车门:“来吧,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大礼?庆祝我出院么? 可家里穷的叮当响,师父口中的大礼,弄不好就是一大桌菜。 这些年尽管家里穷,可师父从来没在吃上亏待过我,鱼、肉、蛋、奶、水果、蔬菜,每天都充足供应,师父从来不怕我吃得多,只怕我吃不饱。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我们家的收入水平,肯定没办法天天这么吃,基本上所有的食材,都是乔三爷每月一次让人运过来的。 八年来,乔三爷最多隔两个月就来山城看望我和师父,每一次他过来,都要帮我把一把脉搏,看看我身上有没有落下隐伤,经络骨骼发育得怎么样。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在乔三爷心里,也对我抱有某种强烈的期许。 一进屋,师父便快速拉开衣橱,将那口藏有师门传承的木箱子抱了出来。 看到那口箱子的时候,我就大致能猜到师父要做什么了。 师父招招手,让我到他跟前,而后他便稳稳拉开箱盖,从里面取出了九首乌骨匣。 “金背骨笏,原是尸解仙得道升天时留下的假尸,”师父将九首乌骨匣端在手中,缓缓对我说道:“骨笏共有七根,上刻鬼经七卷,一笏一卷。当初小龙潭分家的时候,咱们这一支就分到这两根,现在我把它们交托给你。” 说着,师父便将匣子递了过来。 此时,师父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仿佛有着极为厚重的力量,他担负在手中的,绝不仅仅是九首乌骨匣那几十斤的重量。 当我从师父手中接过乌骨匣,感受到上面的重量时,不知怎么,竟又想起了八年前,师父让我在屋门旁站落地桩的情景。 那时,师父的嘴角很严肃,眼眉却很温和。 此刻,师父满脸都是温和的笑意,但我能看到,在他的内心深处,依然带着那份最初向我传道授业时的严格与期待。 “小栋啊。” 师父的声音忽地回荡在耳边,让我从神游中回到现实。 我抬头望向师父,师父则接着说道:“你一定要记住,开一道灵觉,看一卷鬼经。你现在只开了一道灵觉,也只能看一卷经文,看得多了,对你没有好处。” 站在一旁的乔三爷蹙起了眉:“你怎么知道开一道灵觉,只能看一卷鬼经?哎我怎么觉得,你对金背骨笏这么了解呢,不是说这东西从出土到现在,就没人能研究透它吗?” 师父将视线慢慢转向乔三爷:“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一边这么慢条斯理地说着话,师父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了三仙符。 乔三爷一看到那张灵符,赶紧应一声“好嘞!”,接着就像阵旋风似地冲出了屋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二章 三宗 刚才乔三爷问出来的问题,我也想问。 以前师父确实说过,金背骨笏是件极为神秘的宝物,世人对它的了解非常有限,而在今天之前,师父也极少在我面前提及这些骨笏。 一直到乔三爷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师父才对我说:“几十年前,你师祖其实已经看懂了金背骨笏上的内容。” 我顿时一惊:“不是说只有落地童子才能看懂鬼经吗?” “世人之所以认为只有落地童子才能看懂鬼经,还是因为寻灵堂里留下的八字箴言,”师父摇头道:“鲷绒揽月,落地童子。可谁又能说,这八个字的意思,真的就和我们猜测的一样?骨笏上的内容,确实极难看懂,但你师祖可是天纵奇才,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他。” 说到这,师父笑了:“你施展出来的点苍枪,还真有你师祖的几分神采呢。要是他老人家在天有灵,看到这套点苍枪能被你继承下来,一定会感到欣慰。” 师祖会不会欣慰我不知道,但师父真的很欣慰。 我问师父:“师祖也在鬼经里看到了人脸吗?” 听我这么一说,师父却蹙起了眉:“你师祖也没说他看到了什么,只是说,鬼经中藏有天机,若非落地童子,不可精研、不可道破。” 说着说着,师父便将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以前提到师祖的时候,他也经常这样,说着说着话就皱起了眉,变得沉默起来。 这一次也是一样。 若是放在以后,师父会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改变话题,不再深谈师祖的事。 可这一次,师父却只沉默了一小会儿,而后一脸深沉地说道:“你师祖临终前,曾特意将我叫到床前,让我帮他做四件事。找到四十年前于海外失踪的天宗门人;集齐七根金背骨笏;将师门绝学延传下去;不要为他报仇。” 听到“报仇”这两个字,我心里也是一颤。 就听师父接着说道:“以你师祖当时的修为,行当里能和他比肩的人也就那么三个,但这几个人,都不可能是凶手。这些年我一直隐姓埋名,就是为了能在暗中调查你师祖的死因,前前后后查了几十年,却一点收获都没有。那个凶手,仿佛根本不在阳世。” 我默默地听着师父的话,听得越多,越是心惊。 我知道那三个修为和师祖比肩的人是谁,应该说但凡在我们这个行当里混的,都听说过这三位的大名。 而这三个人,也确确实实不可能是凶手。 师父的话还没说完:“从你师祖看懂鬼经,到他仙逝,前后相隔不到三天。” “师祖的死,也和金背骨笏有关么?” “唉,不好说啊。只是这金背骨笏,不管落在谁手里,都会让持有它的人不得安生。寻灵人一脉得到它之前,整个宗门正逐步走向鼎盛,可得到它之后,整个宗门却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九百门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你太师祖从寻灵堂中找到了这七根骨笏,先用九首乌骨匣将它们镇住,又将它们带回小龙潭,原本是打算把它们压在蓸山下,再不让这些邪物重建天日。可谁成想,回到小龙潭的当天晚上,你太师祖便突然离世,咱们小龙潭也因此分成了三家。” “可是师父,金背骨笏在你身边也有好些年了吧?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 师父稍稍顿了下才回应我:“金背骨笏被封在九首乌骨匣中几十年,只被拿出来两次,第一次是你师祖拿出来研究,第二次,就是八年前那一次。当初我把金背骨笏拿给你看,确实是有私心的。我想验证一下,落地童子和金背骨笏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从金背骨笏出土至今,你应该是唯一一个亲手触碰过它,却没有被他诅咒的人。” “师父,你当初就不怕,我看了金背骨笏,当天晚上就嗝屁吗?” “说的什么话,越大越没正行了!我怕呀,怕得肝儿都在颤,可是你师祖说过,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碰到了落地童子,一定要将金背骨笏交给他,还要帮他开启灵觉。万幸啊,老柴和苏汉生都没将你领走,我去冢山的时候,你还在那里等着我。当初听老柴说,黄土坡上出了个落地童子的时候,我真怕别人把你带走了。” 说着说着,师父脸上又露出了笑。 我也冲师父笑:“我和师父有缘分。” 师父点头:“是啊,我都没想到,这辈子竟还能得到这么一份师徒缘分。” “哎,师父,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乔三爷也私自碰过金背骨笏吧,他也没什么事啊。” “他私自偷看的那根金背骨笏,应该就是曾被你接触过的那一根,我想,可能是因为你净化了骨笏上的邪性,乔老三才没遭劫。” 我点点头,小心将九首乌骨匣收好。 后来师父又别有深意地说起了小龙潭的一些往事。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在我们小龙潭,原本就有天、地、人三宗,当初小龙潭分家的时候,三宗各拿走了一口乌骨匣,其中天宗拿走的匣子里装有三根骨笏,地、人两宗都只有两根。 天宗已于四十年前在海外失踪。 地宗在小龙潭附近建了一个名为“静云山”的新宗门,这些年,静云山发展得倒也算不错,单门徒也有两百多人了,但行当里的ren da多以为这个宗门原就是小龙潭附近的隐宗,最近几十年才开门授徒,并不知道它的前身其实就是小龙潭本派宗堂。 毕竟小龙潭一带大小宗门众多,像这种近几十年才开门授徒的隐宗也不少见,同道们将静云山当作类似的宗门,也算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而人宗,就是我们这一门了。 照我师父那意思,天、地、人三宗,天宗为首,人宗为末,分家的时候,人宗实际上只分到了收魂、走阴、画皮、摸骨,以及鬼点灯和三仙符这六道术法,匿身是我师祖云眉道人自创的,素手也是师祖淘来的,飞石问柳则是我师父从仉丰羽手里换来的。 小龙潭有三千宗法,我们就分到这么一丁点儿,足以见得,我们这一宗有多么不受人待见。可师父又说了,在师祖眼里,我们分到的这六道术法全都是精髓中的精髓,是真正的绝艺。小龙潭近三千宗法,极可能都是从这六道术法中衍生出来的,只要研透这六门术法,门中其余宗法,不学也罢! 而且你别看我们人宗最不受待见,分家时也没得到多少资源,可我师祖的修为,却远在天、地二宗的老宗主之上,以至于当年我师祖还活着的时候,可没少遭天地两宗的人妒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三章 师父的心机 三宗之中,只有我们人宗还在以古法修行,天、地二宗的人早就不背素书了,他们修出念力以后,也不会被封住七窍。 听师父说到这儿,我就忍不住发问了,不封七窍不是很好么? 师父说,七窍不封,就无法从邪神身上吸取灵念。 我们封住灵觉,就是为了日后用邪神的灵念去滋养它们,被这种灵念滋养出的灵觉,境界要远远高于天、地二宗平白修来的灵觉,而且我们这一宗有七道灵觉,天地二宗的人,终其一生最多只能开三道灵觉。 虽说用邪神灵念滋养出来的灵觉更为强大,但要想从邪神身上汲取到灵念,却是极为凶险的,可以这么说,我们这一宗的人,每开一道灵觉,就要经历一次生死。也正是因为开启灵觉的凶险性太高,天地二宗的人才放弃古法,采用其他方式来修行。 可笑的是,明明是他们放弃了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却反过头来说我们人宗离经叛道,理由是用外力催化灵觉不合天道,为人所不齿。 对于此,师父的评价是:“都是放屁,他们就是怕死!” 正巧借着这么个机会,我便将心中最大的疑问说了出来。 邪神到底是什么? 师父说,所谓邪神,可不是某个特定的邪祟,而是一股非常强大的邪气场。 举个例子,古时候行兵打仗,经常会在一些深山险地开战,如果战事太过惨烈,死得人太多,加上战场的风水格局又极其闭塞,气场不流通,士兵死后的阴气、戾气、怨气都散不出去,时间久了,这些气场就像是经过了发酵一样,会扭曲、变质,最后糅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拥有自我意识的巨大邪气场。 这样的气场,就是邪神。 不听师父解释还好,听他这么一解释,我就更迷糊了。 既然邪神是一股邪气场,那为什么师父说妖僧是邪神? 师父说,那是因为,邪神就寄宿在妖僧体内。 每一个邪神,都会有这么一个宿主,而每当宿主死亡,邪神也能轻易脱离宿主的肉身,或者隐匿起来,或者立即寻找下一任宿主。 八年间,师父在山里做了大量布置,才让邪神和妖僧彻底融为一体,这样一来,只要灭了妖僧的肉身,就能彻底杀死邪神。 也正是因为妖僧的肉身压抑住了邪神的力量,我才能在仙灵附体的状态下将其镇杀,要不然的话,就算开了天门,被仙灵附了身,因为我尚未开启灵觉,念力无法正常外放,依然不是邪神的对手。 这八年,师父先是用四道鬼灯阵封住了山中的邪气流动,防止邪神继续壮大自己的力量,又每月为邪神供奉假尸,靠着这一道道假尸身上的灵韵,慢慢将妖僧的肉身和邪神融为一体。 师父说,其实在很早以前,邪神就控制了山城内外的鬼物,它操控着这些鬼物,让它们诱杀活人,再取新鲜的死人皮,为自己的肉身提供加持。 妖僧虽是尸妖出身,可它的肉身却也承受不住邪神的巨大灵韵,迟早会破败、腐烂,用新鲜的死人皮为这具肉身补充怨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延长肉身的保质期。 被邪神操控的恶鬼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集中出现,正以如此,每个月师父都要离家几日,说是去山里办事,其实是出去救人。每救一人,他都会在小脏河里放一具假尸,在活人眼里,那是假尸,但在邪神眼里,那些假尸和新鲜的人皮可没什么两样。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推移,邪神和妖僧渐渐融为一体。而妖僧的肉身在邪气的日夜侵蚀下早已变得残破不堪,为了保命,它盯上了卢夫子手中的鎏金手炉。 先前乔三爷推测那把鎏金手炉是拿来炼尸丹的,其实不是,那东西是拿来炼妖的,八年前,里面还封着六只妖灵。 卢夫子没有修为,不知道如何使用炼妖炉,还因操作不当导致其中一只妖灵跑了出来。 当初师父帮假寡妇驱邪的时候,从院门上将灵符揭走的,就是那只妖灵。它的修为和狸猫精差不多,那张灵符在未被催动的状态下,根本无法对其造成伤害。 炼妖炉里的妖灵,早就被炼干了邪气,只剩下一身灵气,这东西本身也没有恶意,只是对阳世间的东西比较好奇,那只妖灵之所以揭走灵符,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纯粹就是为了好玩。 当初的老胡同之所以怪事不断,确实是因为炼妖炉上的灵气重,引来了不少鬼物,而卢夫子家之所以一直没出异常,也正是因为炼妖炉上的灵气为他们家提供了庇护。 乔三爷说炼妖炉上的邪气重,那是因为他没什么修为,分不清邪气和灵气的区别,只因为炼妖炉形状诡异,就认为那是个邪器。 后来,师父找到了那只逃离炼妖炉的妖灵,和它做了一笔交易。 它将炼妖炉中的另外五只妖灵也召出来,一起帮师父加固山城外的鬼灯阵。 事成之后,师父则在乔三爷建造的那座道观里立六座小地仙像,让它们日后也能有香火供奉。 交易达成之后,乔三爷又从卢夫子家里窃出了炼妖炉,在上面压入了一道三仙符灵韵。 这道灵韵有两个作用。一是将炼妖炉的气息掩藏起来,让邪神无法发现它;其次则是一旦邪神因肉身即将破败而开始疯狂寻找手炉时,这道灵韵就会向师父发出警报,告诉师父,动手的时候到了。 邪神其实早就发现了这把手炉,之前它之所以一直没有动手,是因为当时手炉对他来说还没有什么用处,直到它发现肉身即将毁灭,而自己又和这副肉身融为一体无法脱身,才急于找到手炉,想要用手炉的灵韵,将自己和妖僧的肉身割裂开来。 妖僧本就是尸妖,炼妖炉可以熔炼它的肉身,而将它体内的邪气保留下来,就如当初炼化妖灵时一样。 而这,也是邪神从妖僧体内脱离出来的唯一办法。 师父说,他之所以花了整整八年做这些布置,只是为了给我创造一个亲手击杀邪神的机会。 如果不是顾及到这一点,早在我们搬入这座山城之初,他就把邪神给剁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四章 出走山城 我问师父:“师父,我怎么觉得,那个妖僧好像认得你呢?” 师父摇头:“他虽不认识我,但他生前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人,被困在鬼灯阵之后,一眼就看出那是道家的阵法,还能看出你是落地童子。” “我在卢胜材家的时候,它怎么没看出来?哎,再说了,妖僧不是被邪神控制了吗,他还有自己的心智?” “那时候它未必没看破,只是觉得你构不成威胁,把你忽略了而已。妖僧没有自己的心智,但邪神占据他的肉身后,却能获得他生前的记忆。” “按说他生前应该是个修为颇高的人吧,为什么死后成了尸妖呢?” “他本是个颇有慧根的人,虽说没有像咱们这样特意去修炼术法,但只靠着每日念佛诵经,也积攒了一身相当可观的修为。邪神就是看上了他这一点,才特意将他的尸身炼化成尸妖的。还记得老庙里的猫头和猴尸吧?” “记得啊。” “那两样东西,都是邪神放在庙里的,他将这两样东西当作贡品供奉给和尚,并在和尚的尸体上注入邪气,猫妖和猴妖均是惨死,身上的怨力相当惊人,待邪神用邪气在和尚的尸体上打开一道通路,这些怨力便会系数注入到和尚体内,将其催化成尸妖。” “为什么大雄宝殿里的佛像只有一半呢?” “这就不太清楚了,不管怎么说,佛像被毁,一定也是出自邪神的手笔,至于它为什么只毁一半,我也看不穿其中的缘由。” 我点了点头:“妖僧身上的那份悲凉,应该也来自于猫妖和猴妖吧?” “不好说啊,也可能来自于他自己。” “师父,我想知道和尚被葬在哪了,回头好给他上柱香。” “他已在老庙中落烬,趁着眼下还有点时间,你今天下午就去吧,明天就没这个机会了。” “怎么,咱们要离开山城?” 师父沉默了小片刻才开口道:“我打算带你去一趟静云山。这一走,估计要很久才能回来,乔老三已经给你办好了休学手续,不过咱们先说好啊,即便是休学,你也不能把课业落下!” 怪不得乔三爷特意弄了一套初三的课本给我。 “静云山不是地宗的地盘吗,去那做什么?” 师父的面色微沉:“有消息称,静云山中,有人知道天宗的下落,咱们得把这个人找出来。另外,也得想个法子,把地宗手里的两根金背骨笏也弄到手,反正他们拿着那些东西也没用,还不如让给你。” “师父,你不会想到人家的宗门去偷东西吧?” “想什么呢,咱们得光明正大地将金背骨笏拿回来,可不能落了别人的口实。” “正大光明地问他们要,就怕他们不给啊!” “所以我才想带着你去静云山摸摸底,先摸清地宗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再决定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对了,你那个发小,也跟着咱们一起去静云山。” 本来我还在想,这一次跟着师父远走静云山,估计要很久见不到卢胜材了。 别看这小子平日里特烦人,可要是长时间见不到他,我还真会怀念他。 没办法,毕竟长着大,我就这么一个朋友。 一听说他也要去,我顿时就乐开花了:“他怎么也去啊?” “眼下卢夫子的事已经惊动了荆楚盗门,荆楚方面得知卢胜材一直跟着卢夫子修习盗术,便有人提议,要废了这孩子……” “狗剩又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要难为他?” “像卢家这种老世家,家族内部少不了腌臜营苟,肚子里淌黑水的大有人在,这些人,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那……狗剩不会有事吧?” “如果没人向荆楚盗门求情,那他这辈子就算是完了。好在乔老三也是盗门世家出身,在荆楚那边也能说上几句有分量的话,卢夫子的老婆是个有手段的人啊,她打听到了乔老三的身份,便恳请乔老三为她的孩子求情。” “乔三爷一定答应了吧?” “答应了,但有个条件。他可以为卢胜材求情,可从此以后,卢胜材得跟着你走,你走到哪,他就跟到哪。乔老三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本来我还怪他自作主张,不过现在看来,你和这个卢胜材,确实是有缘分的。” 先前师父也说了,我们小龙潭一脉的人,身边总要有个盗门的人来帮衬。 回想起来,师父和乔三爷就是这样的组合。 我问师父:“为什么咱们小龙潭的人身边,都要有一个盗门的人来帮衬呢?” 师父摇了摇头:“确切地说,是人宗和盗门互相帮衬,天、地二宗是向来不屑与盗门为伍的。至于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以前也只是听你师祖提过一句,说什么,人宗之所以与盗门长期合作,是因为两者能互相为对方增运。你师祖这人呐,有时候喜欢信口开河,也不知道他说的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我这个人的脑回路向来比较大,只是听师父随口提到了天宗,便又问道:“天宗当年是怎么失踪的?” “据说是去海外找什么东西。具体找什么我就不清楚了,只记得那一次天宗是集体出动,出海之后,他们就再也没回来。其实在收你之前,我有二十年都在海外找他们,却一直没什么线索。” 说到这儿,师父便掐断了我继续问下去的念头:“行了,你要是想给和尚上香,就快点去。我在家收拾行李,等你回来咱们就走。” “这么着急?” “赶早不赶晚,快去吧。” 我也没再废话,抓上一把蔑香就出了门。 快到中午头的时候,我才跑到山林深处的老庙,给和尚上了一株香火。 当时庙院里的香案和大雄宝殿里的半尊佛像都没了踪影,只在庙院中央的地板上有一滩烧焦的痕迹,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没了香案,院子似乎变得没那么破败了,可没了佛像,大雄宝殿却突然间陈旧了许多。 下午回到家,师父已收拾好了行头,带着我上了乔三爷的车。 我上车的时候,卢胜材就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他闷闷地望着窗外,我跟他说话他也不理我。 直到乔三爷将车子开出了山城,这小子才回过头,愣愣地望向我的身后。 透过我身后的车窗,能看到山城中最宽阔的那条马路。 卢胜材一直这么愣愣地望着,直到马路最终被山林掩住,他便再也忍不住,抱着车椅就是一顿痛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五章 鬼经 我也不知道怎么劝他才好,只是拍着他的肩,试图用这种方式安慰他。 安慰了老半天,卢胜材突然仰起头来,泣不成声地吼了句:“我特么差一点就追上了!” 他这么一吆喝,我顿时有点懵,就问差一点快追上什么了? 他说他差点就要追上我们学校的校花了,以前他给人家写信人家都不回,两个月前,他们两个才开始互相通信,现在正是渐渐培养感情的时候,现如今这么一走,这事儿肯定要黄。 我发现我就不该对这种人起同情心。 听着卢胜材的话,乔三爷顿时大皱眉头:“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早熟?” 师父却对着卢胜材叹了口气:“这孩子,真不坦诚。” 其实我也能看出来,卢胜材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他就是舍不得这座生他养他的山城,也舍不得他妈,当然,他也舍不得学校里的漂亮女同学,不过这不是主要原因。 另外我也能感受到,卢胜材心里是怀着一份怨气的。 他大概是怪师父和乔三爷将他爸送进了监狱吧。 不过我当时并没问卢胜材到底是怎么想的,人在心情过于沉重的时候,需要的往往不是劝慰,而是安静。 直到很久以后聊起那时的事,我才听卢胜材说,当初他并不知道是我师父和乔三爷将他父亲送进了监狱,他一直以为,是他妈大义灭亲,举报了卢夫子。 他心里之所以有怨气,是因为我们在他母亲最难过的时候,强行带着他离开了山城。 其实乔三爷着急带着他走,又何尝不是为了保护他,何尝不是为了保护他母亲?可那时的卢胜材肯定无法看穿这一点。 车子开上了盘山路,师父便让我趁着这个机会研究一下金背骨笏。 我不解:“不用这么着急吧?” 师父叹了口气:“不急不行啊,一旦到了静云山,你就不能打开乌骨匣了。一旦金背骨笏上的灵韵外泄,山门里的几个老家伙肯定会有所察觉。” 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我也就没再说废话,立即拿出九首乌骨匣,随手取出一根骨笏来研究。 这些骨笏长得都一模一样,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只能随便挑一根。 光是盯着骨笏表面反射出的柔润白光,我就在一瞬间入了神。 小时候不识字,即便看到骨笏上的文字,也不知道写得是什么,现在一看,在骨笏上浮现出的道道文字,写得竟然是古本的道德经。 这些文字如同滚灯画似的在我眼前缓缓流过,慢慢地,文字上的壁画开始自行拆分,拉长、扭曲,拼合成了一张羊脸。 说是羊脸,但它的眼睛很像人,眼神温和而宁静,和它对视一眼,就能让人内心平和。 之后羊脸也开始发生变化,犄角慢慢收拢,嘴变短,鼻梁变细、变短,眼眶上渐渐浮现出修长的眉毛。 不知过了多久,羊脸终于变成了一张和蔼庄严的老人脸。 也不知道这位老者究竟活了多少个年头,他脸上的皱纹就如同老松上的纹路一样,一褶叠着一褶,苍老,却又老而弥坚。我盯着他,他也微微翘起嘴角,冲着我笑。 这抹微笑中暗含着一股中正灵韵,我能隐隐感应到这股灵韵正慢慢扩散出来,并一圈一圈地将我包裹住,让我周身上下都非常温暖。 渐渐地,老人的面庞似乎开始渐渐放大,他脸上的那一条条皱纹,变得如同黄土坡上的深沟大壑一般,宽阔而深邃。 我在这些巨大的沟壑中神游,发现沟壑底部竟刻满了一行行清晰的字迹: 天地始,万物生。 先生七智,后孕苍生。 七智回源,是为大普从心。 一心一智,若如意自在,如上善若水。 心归本相,相出本心,是为心术。 心术,诡道也。 洞心若鬼,观心似魉。 “鬼经”二字,应该就是从“洞心若鬼”这四个字中衍生出来的吧。 我心想,既然有人知道金背骨笏上刻得是“鬼经”,是不是说明,在我之前,也曾有人抵达过这沟壑深处,要么就是写下这篇经文的人,为自己的着作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并将这个名字透露给了世人。 问题是,写下这种经文的人,又会是谁? 随着我不断在沟壑深处漫步,展现在我眼前的文字也变得越来越多。 那些文字仿佛浩若星海,就算用尽力量去看,终我一生也无法将每个字都看一遍。 但我也不需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去看,只要随便掠一眼,大片文字的精意就能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 可能是赶巧了,我拿到的这根骨笏上,刻得就是鬼经七卷中的第一卷。 只要看完这一卷经文,就能炼化出七道神智中的第一智:心觉。 我们人宗门人能开七道灵觉,心术也能开启七道神智,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单纯的巧合而已。 所谓心觉,就是一种脱离五感之外的特殊感觉,类似于通俗意义上的“第六感。”。 鬼经有云,一朝开启心觉,就会“身在红尘心不枉,虚靡相离刹那间。”。 我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破译它的含义,此时我已经不自主地运起了内息,按照鬼经上记载的方法调理心神和气息。 鬼经上说,必须按照经文中记载的步骤,先彻底打乱内息,再重新塑造出新的内息规律,才能做到即便身神相离刹那,依然可以心神合一,心发力使。 等到内息得到重塑,心觉也就炼化出来了。 后来我完全沉浸在了让内息覆灭、重塑,让心神萦动、迁移的过程中,鬼经内外的世界仿佛完全陷入了静止,就连时间也陷入了静止。 感受不到时间,你就无法知道自己究竟沉浸了多久。 当我将精气神从金背骨笏上拔离出来的时候,车窗外已挂起了夜幕,沉浸在炼化心觉的过程中时,一点都不觉得疲惫,可现在我不但特别疲惫,脑袋还针扎似地疼,太阳穴一下一下地胀,肚子也特别饿。 师父拍了拍我的肩膀,将一瓶水,一块用荷叶包好的糍粑递到我面前:“先吃点甜的,补充补充能量,等胃适应过来了,再吃别的。” 我接过师父手里的水和食物,又朝窗外瞥了一眼:“都过了这么久了。” 师父忍不住笑:“比你想象得久。” 我一愣:“我沉迷了多长时间?” 卢胜材用力扭了两下身子,转过头来对我说:“我天你终于醒了!这两天你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一句话都不说,饭也不吃,一天到晚只知道盯着那个石头片看,你师父花了好大力气,也就给你喂进一点水去。” 两天?竟然过了这么久! 乔三爷透过后视镜瞥我一眼:“你现在什么感觉?” 我用力挤了一下眼:“眼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六章 心觉 按说,只要极尽细致地看完了鬼经第一卷,并根据经卷中记载的步骤调理过内息,就能炼成心觉才对,可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接下来的几天里,乔三爷刻意放慢了车速,车子走走停停,每到一座城,就停下来休息一阵。 他这么做,也是受了我师父的嘱托,师父说,要趁着还有这么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感受一下从鬼经上学来的东西。 我问师父,我到底从鬼经上学到什么了? 师父说他又没看过鬼经,哪知道我能从上面学到什么。 不过他又说,现如今,我的内息已大异从前,不管是修行圈里还是别的圈子里,都没见过这样的内息规律,关键这股内息怪而不乱,不对,不单单是不乱,而是稳定得让人害怕。 稳定到什么程度?用我师父的话说,如果光听内息的话,现在的我已经不像一个活人,而像一尊立地不动的石像。 怪了,我也没发觉自己的内息有什么异常啊! 直到两天以后,我才终于发现了一些异样。 在我的感知中,这个世界仿佛出现了两种时间流。 这么形容吧,咱们看电影的时候,偶尔会遇到声音和画面对应不起来的情况,画面都演过去了,声音才出现,导致整个影片看起来特别别扭。 我现在的感觉,就和看电影时影、音不对账非常相似。 不同的是,我是视觉和听觉超前,触觉出现了滞后。 比如说,我用手去敲打一张桌子,会先看到手指落在桌面上,听到桌子被敲击时发出的硬响,然后才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落在了桌子上。 前后时间大概相差零点一秒左右,不仔细去感受的话,很难发现其中的异常。 我做了很多次尝试,发现每一次都是这样,不管我触碰什么东西,触感来得总是慢这么一点点。 此时我才终于明白,鬼经中的“身在红尘心不枉,虚靡相离刹那间。”是什么意思。 我的肉身还在这个阳世之中,可我的意识,比这个世界超前了一刹那。 我看到的,听到的,全都是这个世界在零点一秒之后的样子,而我触碰到的,则是这个世界本身。 刚刚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差点被吓懵了。 这份心觉,似乎能够超脱这个世界的束缚。 后来我花了足足三天时间,才从这样的惊愕中缓过神来,并开始尝试着去适应心觉带来的脱节感。 由于脱节感本身也并不算太强,我沉下心来以后,很快就适应了这种触觉比眼、耳慢一点的感觉。 之后我又找到师父,和师父简单切磋了一下。 不用想,和师父交手,输的人肯定是我,我就想看看,心觉到底能不能运用于实战。 事实证明是可以的。 和师父交手的时候,我就像是能够预知未来一样,每次都能看到他下一步的动作。 只不过师父的速度太快,就算我能提前看到他的动作,也无法在同一瞬间做出完美的应对,一场切磋下来,我的战斗方式和以前没有太大的改变,输的方式和以前相比也没有太大改变。 但我已经很知足了,以前我在师父手底下最多只能走上两三招,今天却硬生生扛了五招。 就连师父也说我进步飞速。 心觉还有一个重要的用途,就是在修习术法的时候,能够给我带来更好的感知力。 以前修习术法的时候,总会碰到一些所谓的瓶颈,一旦遇到瓶颈,心里总归会有些灰心丧气,只能靠着一口韧性坚持修行。 可现在碰到瓶颈的时候,我心里却总有一种非常自信的感觉,总觉得,突破这些瓶颈,原本就是我最擅长的事,不管它多难,只要稍微花点心思,总归能破得了。 对于过去的我来说,修行和做功课一样,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 现在修行于我来说,却变成了一种乐趣,就好像我天生就是为此而生的一样。 这可不是自我催眠啊,而是我心底里确实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 自从适应了心觉带来的“时差”以后,只要不是睡觉吃饭,我要么就是反复锤炼自己的念力,要么就是释放出念力,演练一下师父教的术法,再不然就是对自己不熟悉的术法进行攻关。 见到我的种种举动,乔三爷总是会满腹忧虑地问我师父:“小栋子该不是练功练出魔怔来了吧,怎么一天到晚也不知道休息呢?” 每次听乔三爷这么说,师父也只是冲我笑笑:“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的,别熬坏了身子。” 起初我以为师父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也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可连续折腾了这么几天后,我的脑袋就开始一阵阵地胀痛了。 我心里害怕,就问师父,我这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师父说,像我这种人,专注力太强,确实学什么都比别人要快,但因为无休止地过度用脑,也很容易患上神经性头痛。 从此以后,我就有了随身携带闹钟的习惯,专注干一件事的时间绝不超过五十分钟,只要闹钟一响,立即停下来休息。 像这样劳逸结合,反而能让效率得到极大幅度的提升。 在这里我也建议大家尝试一下这样的工作方式,但时间上要调整一下,每工作二十五分钟,休息五分钟,每干够四个二十五分钟,休息十分钟到二十分钟。 工作时保持全神贯注,休息时保证彻底放松,不做让自己疲劳的事,你会发现,你的工作变得简单了,工作效率也至少提高了两倍以上。 这种工作法的关键就在那八个字上。 全神贯注,彻底放松。 从山城到静云山所在城市,原本只有两天左右的车程,可在乔三爷的不懈努力下,这条路我们足足走九天。 抵达静云山所在的小城时,天色早已暗透,这地方比我们先前住的山城要繁华很多,即便夜色已深,路上还是能看到不少行人。 车子开上了一条上坡路,乔三爷一边给车子换挡,一边开口道:“你真要把他们两个放在别院那边啊?” 这一路上我总听师父说,等到了静云山,他和乔三爷要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没办法把我和卢胜材带在身边,所以他决定将我们送到一个名为“山门别院”的地方,在那里,有人会照顾我们俩的饮食起居。不过师父也说了,以后他每天早上都会去别院监督我晨练,不论如何,晨练是绝对不能耽搁的。 我其实也不太关心师父和乔三爷究竟要做些什么,反正只要每天都能见到师父,不管住在那里,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只要有师父在的地方,就是家。 师父点点头:“眼下除了山门别院,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乔三爷不太放心:“那个姓陆的靠得住吗?” 师父叹了口气:“当年若不是地宗横插了一杠子,云生师兄本该是我的亲师兄来的,我们俩的感情,可不像表面上这么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七章 陆师伯 几分钟以后,乔三爷将车子停在了一座古朴庄严的大院外。 眼前是一个用古老青石搭建起来的院子,院门方正厚实,上面涂了质感柔和的黑油,即便在月光下,那层门漆上也能反射出淡淡的柔光。 师父默默走到面前,先沉了一口气,而后才慢慢抬起手来,敲响了院门。 乓、乓、乓…… 门板上传来的敲击声有些闷,但不乏厚重感。 那声音在狭长的胡同里慢慢地回荡着,让人的心也跟着慢慢沉稳了下来。 片刻,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 乍听到这阵脚步声,我还以为过来开门的是个年轻人,可没过多久,院门后却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啊,这三更半夜的。” 师父不自主地笑了:“云生师兄,是我啊,杜康。” 随着一阵轻盈的长音,门被拉开了,一个身形消瘦的老人站在门的另一边,默默地看着我们。 他看起来要比我师父的年纪大很多,头发和眉毛都白了,背微微驼着,可脚上却好像有着很厚实的力道,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棵扎根在青石地上的古松。 对方只是将门拉开一道两尺宽的缝隙,但并不招呼我们进去。 师父笑着向他介绍:“这是乔老三,你认识的。这孩子叫盖栋,是我徒弟,这是卢胜材,盗门的人,和我徒弟是发小。” 直到师父将我们一一介绍给院门对面的老人,老人才迅速拉大院门的缝隙,一个箭步冲出来,给了师父一个熊抱:“杜师弟,你怎么来了?” 我能看出来,在师父将我们一一介绍给他之前,他对于我们这些人,是怀有很深的戒心的。 唯独对师父,老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太多戒备。 这时老人又转向了我:“这孩子是你徒弟?哎呦,你都有徒弟了呀。” 说话间,老人的口气中满是羡慕和开怀。 师父不无显摆地说:“他是老棺庄的人,落地童子命。” “杜师弟真是命好啊,”老人一脸感怀地说:“竟碰上这么好一棵苗子。哟,你怎么敢带着他来静云山啊,要是让郑隆知道你手里有这么个好苗子,他还不得……” “不用怕,郑隆没和我打过照面,根本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师父摆手道:“这两个小子也得隐姓埋名,这段时间,就让他们在你这儿做个学徒吧。” 老人不由地皱眉:“杜师弟,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师父先拍了拍我:“这是你陆师伯。” 我赶紧扣手作揖:“陆师伯。” 陆师伯满脸温和地冲着我笑。 师父接着说道:“我这次来,是想带走静云山的金背骨笏。” 陆师伯蹙眉道:“你要那东西干什么?骨笏上的鬼经,世上根本无人能懂,你就算得了那东西,也不过是平添累赘而已。师弟啊,劝你一句,千万别对那些骨笏起贪念。那东西,可不是咱们这些肉眼凡胎能消受得起的。” 师父顿时笑了,抬起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是看不懂,但他能看懂。” 陆师伯先是一怔,接着就瞪大了眼:“哦,对了,他是落地童子!”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压低声音喊出来,那双瞪着我的眼睛,也差点崩裂了眼角。 被人这么看着,我心里还怪别扭的。 过了好半天,陆师伯才收起那副惊愕的表情:“金背骨笏可是静云山的镇山之宝,你想拿走它们,怕是没那么简单啊。” 师父点头:“我知道,这事儿确实应该从长计议。云生师兄,最近这段时间,我怕是要在静云山附近待一阵子了,郑隆虽不认得我,但我和乔老三也没办法一直住在你这里。这段时间,我和老三出去办事,盖栋和卢胜材就托付给你了。” 闹了半天,师父不打算和我待在一起啊。 陆师伯先是一阵犹豫,可最终还是点了头:“就冲你这一声云生师兄,我也得帮你啊。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我和老三今天晚上就找个地方藏起来。” “这么急?咱们老哥俩还没坐下来好好聊聊呢。” “我知道你这别院也不安生,我在这儿待得越久,越容易闹出麻烦来,不如早点离开。不过师兄放心,每天早上五点到六点半,我都回来。” 为什么我师父选在这个时间点回来? 因为那是我的晨练时间,他得回来盯着我,以防我偷懒。 陆师伯显然也明白这里头的道理,先是朝我瞥了一眼,才无奈地笑笑,冲师父点了点头。 师父用拳头戳了戳卢胜材的脑袋:“小子,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别惹事。” 回头师父又对我说:“小栋啊,你向来比较有分寸,做事也够圆滑,碰到什么不平的事儿,也别老憋着,该出手的时候,咱们就得出手。不过出手归出手,做事不要太张扬,凡事收着点。” 我点头:“放心吧师父,不管我干了什么,都一定会把作案现场打理干净的。” 师父白我一眼:“说得什么话,又不是让你去偷鸡摸狗。” 说完,师父便朝陆师伯抱手一拱,而后也不再多做寒暄,立即和乔三爷上了车。 我师父向来都是这样一个腿比嘴快的人。 陆师伯同样不是一个喜欢闲聊的人,不无尴尬地寒暄了几句之后,他就带着我和卢胜材进了别院,帮我们收拾出了一间厢房,让我们今天晚上先将就一下,每天他再带着我们去买洗漱用的东西。 连着赶了这么多天路,虽说路上不急,但也着实有些累人,等陆师伯一走,我和卢胜材就关灯休息了。 这边我刚刚拉灭吊灯,卢胜材就隔着一个床位冲我嘟囔:“你师父没毛病吧,头一次听说,有师父让自己的徒弟主动惹事的。”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师父让我主动惹事了?” “还不够明显么,说什么碰到事儿别憋着,该动手就动手,这不是让你主动惹事是什么?” “这是让我遇事别怂!怎么到了你那儿就变成主动惹事了?知道你语文不及格,可你的理解能力也太差了吧。不过话说回来,师父特意说这么一番话,确实是有深意的。” “什么深意?” “这座别院……平日里怕是不太平啊,咱们得小心点了。” “啊,还有这么一层意思?我怎么没听出来?” “因为你笨!行,别碎嘴子了,赶紧睡觉。你别老是熬夜,把脑子都熬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八章 晨练 说话的档口,我就想蒙上被子睡觉,可卢胜材那幽幽的声音却再一次响起:“大头,我问你个事儿。” “有屁快放!” “你特么是不是一天不埋汰我,你心里就难受啊?” “说得什么话,你哪有那么重要。” “不是,你……还能不能正经聊天了!” “快说,到底什么事儿!” “我就想说,你以后能不能别老埋汰我,我现在都被你埋汰得越来越没自信了。” 他脸皮厚得跟城墙犄角似的,才不会被别人的几句埋汰打击到自信心。 不过既然他都这么诚心诚意地祈求我了,我以后就稍微收敛一点吧。 过了一小会儿,卢胜材大概是见我一直没回应他,又没话找话似地问我:“哎,你说,你这个陆师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快睡觉!” 我虽然有洞察人心的能力,但那种能力又不是读心术,只不过是能看到别人掩藏在表面之下的种种情绪而已,才见了陆师伯一面,我哪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师父既然愿意将我和卢胜材托付给陆师伯,就足以说明陆师伯值得我们去信任。 第二天清晨,我和卢胜材是被一阵香甜气息给唤醒的。 陆师伯端着两盘胡萝卜饼子和两杯牛奶进了屋,没等他开口唤我们,我和卢胜材就循着香味儿爬了起来。 这种胡萝卜饼师父也常做给我吃,就是用擦好的细萝卜丝、小肉丁、葱花、鸡蛋、面粉调和起来,拿擦了油的锅慢慢煎透,饼子表面要煎到微焦,这样它才能有酥脆的口感和麦芽糖般的甜味儿。 说到这儿,我忍不住再感慨一次,尽管那些年经济条件特别差,可师父却从未在吃上怠慢过我。 陆师伯将早餐放在屋角的桌子上,让我和卢胜材抓紧时间洗漱一下,吃完饭好休息一会儿。 我看了眼手表,时间正好是清晨四点半。 吃过早饭以后,我通常要等上半个小时才能开始晨练,等到晨练结束,还要吃一些补充蛋白质的食物和青菜。 窗外时时飘来煮鸡蛋的味道,看来陆师伯已经为我们准备好第二顿早饭了。 这让我心里很是疑惑。 师父以前就说过,像这种三分练七分吃的练法,原本就是我师祖独创的,师祖认为,但凡练功,一定是补大于练,只有补足了,才能狠练,要不然就只能事倍功半。 师父还说了,在很多老宗门,弟子们早上起来都是空腹晨练的,而在小龙潭分家之前,我们这一支也有类似的不良习惯。 也就是说,小龙潭分家以后,我们人宗才有了这种晨练前后吃两顿饭的习惯。 可陆师伯,不是地宗的人吗? 这时院子里又响起了衣袖震荡的猎猎声响,我透过窗户向外看,就见陆师伯正扎稳了腰马,在院子中央打养生拳。 我们人宗只有技击术,没有养生拳,但我听师父说过,小龙潭的养生拳重在一个“熬”字,一套拳打下来,足足需要半个小时,运拳的过程非常累,但只有一套拳打完才会出汗。 估计陆师伯在叫醒我们之前就打完一套养生拳了,此时他的额头上已经沾满了汗珠。 他是个很勤奋的人,修为应该很高吧? 我心里这么想着。 吃过饭,我花了半个小时漫步,然后才开始活骨、慢跑,等待身子完全热起来,又开始站桩。 陆师伯好像对我的晨练内容非常好奇,从我开始按照师父传授的方法活络筋骨的时候起,他就一直面带微笑地盯着我看。 待我刚刚扎好腰马,院子里就响起了师父的声音:“今天就别站桩了,正巧卢胜材也在,你们俩拆拆手吧。” 师父口中的拆拆手,就是切磋拆招的意思,但他好像特别反感这个“招”字,所以一般说成拆手。 一听到师父的声音,我便不受控制似地笑:“师父,你怎么来了?” 此时师父正背着手朝我这边走来,他依然带着那个黑漆漆的墨镜,即便看不到他的眼睛,他的脸上也没有特别的表情,我也知道他今天心情不错。 陆师伯远远地对师父说:“你们人宗的匿身术真是厉害,我都没发现你进来。” 我立即插嘴问道:“天、地两宗没有匿身术吗?” 师父不无自豪地说:“匿身术原本就是你师祖自创的,他始创这门术法的目的原本是方便宗下弟子练习定神和分神的,后来又将梯云纵和三十六路影踪步糅合进去,才有了今天的匿身术。” 陆师伯也不禁感慨:“云眉师叔那真是天纵奇才,这世上,怕是再也不出了他那样的人物了。” 现如今,师父只愿在我面前讨论师祖的事,别人说起师祖的时候,他总是会想方设法地转移话题。 这一次也是,听闻陆师伯提到了师祖,师父就拍了拍我的肩:“来,你站这儿。卢胜材,你也来,你们两个拆拆手。” 卢胜材一脸懵神地跑过来:“拆手是什么意思?” 师父就点了句:“就是切磋。” 卢胜材当场就想退开,却被我师父一把扯住。 我师父那把子力气,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卢胜材挣了两下,发现自己挣不开,那张脸顿时就苦了下来:“杜爷爷,你这不是明摆着想整我么,我哪打得过他呀,你忘了,去年他都把我给打骨折了!” 师父根本不在意他说什么,直接将他拎到我面前,还让我摆好架势。 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我只能架起双臂,踏稳脚步。 卢胜材一脸的无奈:“大头,你真的要打呀?成,打就打吧,可是咱先说好,你可不能再跟去年似的,把我打骨折了啊。” 最后那个“啊”字的尾音刚落地,我就看到卢胜材压着腰准备朝我这边扑了。 这小子够贼的啊,竟然一上来就搞偷袭。 只可惜,他只知道我炼化出了心觉,却不知道心觉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我看到他起腿朝我这边冲的时候,其实他的话还没说完。 一看到他动,我便迅速做出了反击动作。 下一个瞬间,卢胜材的下巴壳就撞在了我的膝盖上,他当即闷哼一声,一头栽在地上。 过了好半天,卢胜材才爬起身来,一脸错愕地瞪着我:“卧槽,不对头啊,你反应怎么这么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九章 拆手 师父叹了口气:“你这么多年的盗术白学了,怎么一交手就硬打硬冲呢?” 卢胜材有点懵:“可我学得那些盗术,也不是拿来和人拼命的呀。” “谁让你用盗术和人拼命了,你要学会偷,偷对手的动作,偷对手的空当!” 经师父这么一说,卢胜材那双小眼睛顿时放起了光。 我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这小子被我师父点开窍了。 片刻沉思之后,卢胜材便冲我吆喝一声:“我要上了……” 啪! 就在他说话的档口,我已经抖开了枪杆,枪尾的硬坨不偏不倚,稳稳地砸在了卢胜材的耳根上。 这一下我没用多少力气,但也足够让他趴一会儿了。 随着这么一声闷响,卢胜材一头栽倒在地。 “你怎么耍赖?我还没做好准备呢!”卢胜材捂着自己的耳根,一脸不爽地冲我吼。 也不枉这小子练了十一年童子功,被砸中了耳根,神志竟然这么清醒,换成一般人肯定被砸懵了。 我用非常严肃的语气告诉他:“从你扑向我的那一刻开始,战斗就开始了。” “可我刚才确实没做好准备!” “你和邪祟交手的时候,它们也不会等你做好准备再动手。” “你这不是强词夺理么,刚才你那明明就是偷袭我。” 这时我师父开口吐出几个字:“也不知道是谁先偷袭的谁。” 听我师父这么一说,卢胜材就瘪了。 其实在来时的路上我就发现了,卢胜材很怕我师父,基本上我师父说一,他不敢说二,我师父说东,他不敢说西。 我也想不通,卢胜材为什么会怕我师父。 师父明明是那么温和的一个人。 陆师伯拎起斜扎在屋门旁的一把软剑,满脸带笑地冲我师父招手:“杜师弟,咱俩也拆拆手?看到小辈人耍拳脚,我心里还真有点痒痒。” 我也是这才留意到,先前扎在门口的东西竟然是一把软剑,起初没仔细看,我还以为那是一把用来操持火炉的细铁钩子。 这把剑不管是外形还是反射出来的光泽,都和师父平时用的那把很像,只不过这把剑的质地更软,陆师伯拎着它走路的时候,它就跟着师伯的步频微微颠颤,这要是换成师父那把剑,我不拼尽全力去抖,都抖不出弧度来。 可以这么说,那把剑,在师父手里是软剑,在我手里就跟硬铁条差不多。 师父犹豫了小片刻,才从袖口中甩出软剑,笑呵呵地迎了上去。 老一辈人比我们这些小辈讲究多了,拆手之前,师父和师伯先隔着两三米站定,朝着对方拱手行礼,而后才摆开架势。 出乎我预料的是,陆师伯摆出的架,竟和师父一模一样,显然他现在用的,也是素手中的剑击术。 怪了,素手不是我们人宗特有的传承么? “师弟,看好了!” 陆师伯疾呼一声,接着就踏开步子,朝师父贴了过去。 他踏出来的这道步法,我是没学过,但看送脚的方式和脚掌的落点,这种步伐应该是按照北斗七星的星位易理来设计的。 师伯的速度非常快,但他身上却非常静,只见长袍飞动,却听不到衣袖猎动的风响。 在飞速移动的过程中,师伯身上竟也能彰显出极为雄厚的巍峨山势。 他的修为境界,应该和我师父不相上下! 眨眼间,师伯就贴到了师父面前,他立即甩动肩臂,软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银弧,朝着师父的后肩甩了过去。 师父迅速向后插出一步,同时提肘起剑。 “当!”一声锐响,两把软剑撞在一起,师伯直接被荡偏了重心,当场趔趄两步,师父则原地站定,纹丝不动。 看到这一幕,我心里简直疑惑到了极点。 其实刚才师父根本不用向后插那一脚,他只要翻腕起剑,就能用剑锋将师伯的软剑点飞,而且师父刚才出剑的时候,也只用了三四成的力道。 师父这明显就是在故意放水,同时还担心师伯看出他在放水。 更让我不理解的时候,师伯的剑术造诣明明相当高深,可他挥出的剑,为何如此的虚弱无力?这样的力道,甚至比不上一个练剑三四年的孩子。 就连卢胜材都看出了问题:“你这位师伯身上力道,怎么这么……绵软呢?” 我冲着卢胜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安静点儿。 就在这时候,师父迅速踏出三步,贴到陆师伯面前,甩手出剑。 陆师伯立即起剑架挡,他出手的动作非常快,可运剑的速度却有些缓慢,而且在运剑的时候,他身上的气息也出现了小片刻的散乱。 我怕自己看错了,又聚精会神地观察了一阵。 师父和师伯前前后后拆了十来招之后,我才发现问题所在。 师伯身上的“气”,有问题。每次他运气的时候,气息都会出现小片刻的散乱,这说明他的经络存在旧伤,这些伤都是暗伤,师伯自己估计察觉不出来。 我也是因为专注力强,才能发现他运气时的问题,估计师伯自己也只发现自己发不出力道,但感觉不到问题的根源到底在哪,毕竟他气息散乱的时间太短了,从气息开始散乱,到气息重新平稳下来,前后时间差应该不超过零点一秒。 连拆了二十三四招,师伯就变得大汗淋漓,眼瞅着连剑都快握不稳了,师父只能收了架势,冲师伯一笑:“就到这儿吧。” 师伯随手将软剑扔在地上,唏嘘一声:“你的剑法真是越发精进了,只用一两成功力,我就进不了你的身。” 师父正要开口,师伯便摆了摆手:“我还看不出你在让我么?好啦,我知道,你也是好心。” 尽管师伯嘴上这么说,但看得出来,他心里头还是有些失落,说完这么一番话,他便转身回了厨房,似乎是不想再面对师父。 师父目送陆师伯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才走到我身边来,小声问:“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我也压低声音,将刚才看到的所有细节完完本本对师父说了一边。 听完我的叙述,师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云生师兄的经脉,怕是有些蹊跷啊。” 我完全赞同师父的判断:“我也这么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章 诡院 师父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旋即又弯下腰来,将声音压得更低:“你回头看。” 我转过头,视线越过别院的墙头,就能看到院落后方那座巍峨的高山。 师父接着说道:“这座山的半山腰以下,住得都是静云山小一辈门人,昨天我特意进山观察了一下,这些小辈人的修为多半不如你。静云山的西山脚下有一个小道观,那是静云山接受凡间香火的地方,也算是整个静云山的前庭,住在那里的人,都没什么修为,而且他们晚上睡得很早。” 听到这儿,我就猜到师父想让我干什么了,于是冲师父点头:“我知道了,放心吧师父,我就在半山腰以下活动。” 师父还是不太放心,又嘱咐道:“有几个老怪偶尔会到山脚一带活动,你见到他们,务必要小心点。还有……” 说着,师父便又朝我耳边贴了贴:“多观察,少说话。该动手的时候,才能动手。” 师父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小心? 我心里虽疑,但还是冲着师父点点头。 随后师父也没多做停留,立即离开了别院。 我知道,卢胜材听到师父刚才说的那番话,心里一定有着数不清的问题。 所以师父一走,我就赶紧堵卢胜材的嘴:“别多问,晚上你就知道我要干什么了。” 卢胜材一脸烦躁地挠着腮帮:“我靠,你们师徒俩说话,怎么就跟土匪对暗号似的?” 正巧这时师伯从厨房里出来,我也就没和卢胜材深聊,继续站起了落地桩。 晨练结束之后,陆师伯先照顾我们俩吃了第二顿早饭,而后就带着我们在这座“山门别院”游览了一遭,期间我们还进了陆师伯的工作间,跟着陆师伯学习如何制作砚台。 这座别院,其实就是静云山开设一家商店,专卖毛笔、砚台,以及用来铺纸写字的案子。 我仔细看过每一样货品的价格,就连最便宜的一口砚台也要一万多块钱,陆师伯颇为自豪地告诉我,这里的每一件货品,均出自他的手笔。 这就怪了。 东西卖得这么贵,可陆师伯却不见得富裕,昨天晚上我就发现了,他自己用的家具、被褥,虽然收拾得很干净,但也都非常旧了,我和卢胜材盖的那两床被子上也都打了好几个补丁。 难不成,店里的东西都是有价无市? 也不对啊。 单单一个上午,就有不少人慕名前来求砚,光账面上的流水就至少增添了几十万,我不知道成本,利润不好计算,但再怎么着纯利也得有个七万八万的吧? 生意这么好,陆师伯怎么会没钱呢? 身处在这座山门别院里,你见到的事越多,心里头就越是觉得诡异。 大约是那天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我又见证了一件更为怪异的事儿。 当时陆师伯在前堂招呼生意,卢胜材在院子里发呆,我则坐在工作间的门槛上看书,那时我定的闹钟还没响,是别院门外忽地响起了一阵嘈杂,打断了我的心绪。 我抬起头一听,立即辨认出那是一阵huo yao连番炸响的声音。 有人在胡同里放鞭炮。 卢胜材皱了下眉:“今天什么节啊,怎么还有人放鞭呢?” 今天什么节日也不是,而且整条胡同就我们这一家店,也不存在谁家开业,要放炮仗炸福的情况。 我仔细辨认了一下,这阵鞭炮声,确切来说应该是紧贴着工作间的外墙炸响的。 放鞭炮的人,好像就是想给工作间里的人造成干扰。 谁这么蛋疼啊? 没等炮仗炸完呢,院门就被人给推开了。 两道木门刚展开一条缝,就有一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少年冲了进来。 这家伙长得十分帅气,不管眉眼还是鼻口,都长得相当出挑,五官配合在一起,也别有一番英武气概,他冲进院门以后,后头又跟来了几个半大小子,以及一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女同学。 用卢胜材的话说,凡是和我们年纪相当的女孩,都应该被称作“女同学”,这样才显得我们跟人家的关系亲近。 我快速扫了眼来人。 几个人身上都套着相同款式的短衫,要是没猜错,他们应该都是静云山门徒。 除了刚进门的那个英武少年,这帮人里头还有一个身高差不多有一米八多的大个子,一个干干瘦瘦的小个子,还有个身高和我差不多,长相和卢胜材一样难看,满脸雀斑的男孩子。 跟在最后面的“女同学”则属于那种五官清秀,从小就是美人胚子的面相。 我跟你说,卢胜材一看到眼前这位女同学,那双眼里头恨不能放出五十瓦的强光来。 打头的少年进来时还气势汹汹,一看到我和卢胜材,他就有点懵了:“哎,怎么还有其他人啊?你们是谁?” 我随口应了句:“我们是陆先生的学徒。” “学徒?是童工吧?” “我们只学手艺,没工资。” 去年暑假的时候,我曾想过出去找份活干,当时想的是能赚一点是一点,最起码能帮师父补贴一点家用,可我出去找活才发现,很多地方都不敢收十八岁以下的小孩,说是万一被人举报招童工,那可是要进号子的。 对方刚才问那么一句,动机不良啊。 到现在为止,我已经看出来了,除了那个女同学是跟着来玩的,另外几个小子都是来者不善,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子火躁气息。 刚才在外头放鞭炮的人肯定也是他们几个。 我和卢胜材初来乍到,他们肯定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既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那就肯定就是冲着陆师伯来的了。 相处了大半天,我基本可以断定,陆师伯是那种温和淡然,不愿与人相争的性格,这么一个人,怎么就惹上了这么几个半大孩子呢? 陆师伯大概是听到了动静,此时也掀开前堂的后门帘,快步来到了院子。 一看到这几个聚门口的半大孩子,陆师伯顿时如临大敌:“你们几个怎么又来了!” 也就在陆师伯开口说话的时候,站在院门口的大个子忽然撒开步子冲过来,压着肩膀就顶向了陆师伯。 我当时离陆师伯有段距离,根本来不及帮他挡这一下。 可在一瞬间的紧张之后,我心里头就只剩下疑问了。 不管是这个大个子,还是陆师伯,在那一瞬间的反应都怪异到了极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一章 老畜生 以陆师伯的身法,想要避开其实很简单,可他竟做出一脸茫然的样子,被大个子稳稳顶住了胸口。 大个子看似要将陆师伯顶翻在地,可实际上,他并没有顶实,而是探出一只手,拉住陆师伯的腰带,将陆师伯拉退了两步,最后还扶了陆师伯一下,防止他摔倒。 怪了?这两个人在演戏么? 演给谁看? 卢胜材一看到陆师伯吃了瘪,当场就火了,我一把将他扯住,示意他先别冲动。 大个子将陆师伯压住以后,另外几个半大孩子就一窝蜂地冲进了工作间。 先前趴在门口偷瞄的那位女同学原本也想跟上去,却被大个子一嗓门给喊了回去:“红叶,你出去!” 经他这么一吆喝,小姑娘嘟了嘟嘴,又退到门外去了。 叮!当!嘭!啪! 工作间里突然传来一连串剧烈的噪响,那几个人竟然在打砸工作间里的东西。 那可都是陆师伯的心血啊。 我朝陆师伯那边瞥了一眼,就见那个大个子依然紧紧拉着他的腰带,陆师伯默默地望着工作间,眼神说不出的无奈。 片刻,陆师伯将视线挪向了我。 四目相交的那一刹,陆师伯冲我摇了摇头,示意我别插手。 我点点头,让他放心。 我和陆师伯可以心照不宣,可卢胜材却像个快要被点炸的zha yao包似的,我差点就没压住他。 卢胜材可是爱极了陆师伯做的那些毛笔和砚台,现在听到工作间里砸响不断,他不恼才怪了。 等到工作间里的嘈杂声停下,院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阵脚步声是在胡同半中央突然响起的,显然是有人一直站在那里等着,直到前头的人将工作间砸得差不多了,那人才匆匆赶过来。 这听到这阵脚步声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我心里头顿时一阵别扭。 与此同时,陆师伯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那是一副想怒,却又不能怒的表情。 片刻,便有一个身披长袍的老道跨过了门槛。 这人的年纪看起来和我师父相当,他的身材略瘦,但行走之间胸口挺得笔直,每一步踏出,道袍便随着脚步的起伏猎猎作响。 他身上处处散发着气宇轩昂的傲气,却少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清淡。 说实话,我不喜欢这个人。 一入别院,他便迅速走到大个子身边,一把扯住大个子的领口,奋力向后一拉,大个子吃不住力,顿时被掀翻在地。 这一下老道确实运上了力道,不像在演戏。 但接下来,他就开始演了。 他扶着陆师伯的胳膊,一脸关怀地慰问着:“陆师兄,你没伤着吧?” 那可真是一脸的情真意切,但他身上,却散发着一股幸灾乐祸的气息。 陆师伯笑着冲他摆摆手,他又转头朝工作间那边吆喝一声:“你们几个,都给我出来!” 先前冲进工作间的几个少年立即跑了出来。 一看到老道,他们几个赶紧作揖行礼。 有管老道叫作“掌门师叔祖的”,也有叫他“师祖”的,几道声音混杂在一起,很难辨认出是谁啊喊了那一声“师祖”。 老道斜着眼睛,在几个少年身上打量了几眼,而后双目一瞪:“自己去戒堂领罚!” 话音一落,几个少年如获大赦,一阵乱风似地跑了。 期间有几个人一边跑,一边朝陆师伯身上偷瞄,在这些人的眼睛里,我竟然看到了几丝无可奈何的味道。 仿佛到这座别院里来捣乱,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件相当麻烦的事。 怪,实在是怪。 他们几个都跑远了,老道才转向我和卢胜材:“你们两个是哪一堂的,为什么不走?” 陆师伯立即插上来解释:“这两个孩子,都是我收的学徒。” 老道眉头大蹙:“学徒?” “诶,学徒。这两个孩子啊,都是哑沟村那边的,从小到大没人管,性子烈,又厌学,他们的父母就把他们送到我这儿来了,想让他们学个手艺,以后好养活自己。郑师弟啊,你看看,我现在上了年纪,很多活儿也干不动了,他们来了以后啊,我也能图个轻松不是?” 老道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陆师兄,你这是……身子抱恙了?” 陆师伯无奈地笑了笑:“那倒没有,就是上了年纪,这身子骨啊,是一天不如一天喽!尤其是最近这两个月啊,提壶水都得喘两喘。嗨,也不知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有几年活头。” “陆师兄这是说得什么话?你可得好好保重身子啊,咱们静云山,还得指望你呢!” “咱们静云山能指望我什么啊,我不给大家添麻烦就不错了。” “你看你说的,怎么上了年纪,说话也这么丧气了?” 陆师伯只是笑着摇摇头,不再多言。 我觉得他这就是不想陪着老道继续演戏了。 就在刚才,陆师伯说自己身子越来越差的时候,老道身上竟散发出了无比欣慰的气息,他明明就是盼着我陆师伯死呢。 话说又回来了,这老畜生的演技真心不错,要不是我能看到他的情绪变化,单看他的言行举止,十有**真能把他误当成好人了。 陆师伯不说话了,可老道偏偏还要趁高兴多说两句:“你这儿多了两个孩子,回头我让人多拨点钱过来,他们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既是人家的师傅,就不能亏待了人家。” 陆师伯依然不语,只是点头应承着。 之后老畜生又说了些不疼不痒的话,才“依依不舍”地与我陆师伯辞别。 陆师伯倒也做全了礼数,亲自将老畜生送出别院。 我在松了一口气之余,也松开了卢胜材。 就听卢胜材在一旁嘟囔:“得亏来了个明事理的长辈,那几个小子太特么气人了。哎,我说你到底什么毛病啊,刚才拉着我干什么?我跟你说哎,要不是你拉着我,我绝对让那几个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我就问他:“你看到站在门口的女同学了吗?” 卢胜材顿时就来了精神:“当然看到了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二章 鬼点灯 “你觉得那个女同学,长得怎么样?” “那模样,可以说相当俊了。” “你想想啊,刚才冲进来那几个小子,可都是她的朋友,你要是和他们交恶了,以后再想接近那位女同学,怕是有难度啊。” 卢胜材当时就惊了:“哟,你要是不说,我都没想到这茬!哎呀,还是你想得周到!” “你这个人啊,就是太冲动,以后你得听我的,知道吧?” “哎呀,不得不说哈,你这个心思确实比我细,那我以后就听你的了,不过咱可得提前说好哈,我听你的归听你的,可你不能跟以前似的,老耍着我玩!” “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真好糊弄! 我以前就是太单纯了,就卢胜材这智商,那时候竟然能一天到晚把我遛得团团转。 唉,过于单纯,有时候也是一种罪孽啊。 没多久,陆师伯就闷闷地回到了院子,此时的他变得非常失落,整个人都是颓的,我猜,刚才那个老畜生的出现,兴许让他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后来陆师伯独自一人进了工作间,还把屋门从里面反锁了。 卢胜材指了指工作间的屋门,小声问我:“要不要进去帮忙?” 我摇头:“别了,陆师伯不希望有人打搅他。” “哎,大头,我怎么觉得这个别院里的气氛……这么怪异呢?” “怎么个怪异法?” “那几个进来捣蛋的人怪,刚才进来的老道也怪,就连你也怪兮兮的,反正就是怪,可到底是什么地方怪,我也说不上来。” 我撇了撇嘴,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卢胜材解释他看到的那些“怪异”。 陆师伯还要过一阵子才能将工作间打扫干净,趁着眼下还有点时间,我就拉着卢胜材回到客房,从床底下拖出了自己的行李箱。 卢胜材问我要干嘛,我也没正面回应他,只是让他到门口去帮我看着点,如果看到陆师伯从工作间出来,就赶紧告诉我一声。 随后我便拉开行李箱的封盖,从里面摸出了一个扁长的黑木匣子。 这支匣子里放着五样宝物:木芯、阴蜡、樟木皮、乌金钩、乌金盘。 我先将十来厘米长的木芯小心取出来,朝着上面哈一口气,原本还是木棕色的芯条一感受到我的生气,瞬间变得通体乌黑发凉。 这种木芯取材自百年尸棺木,所谓尸棺,就是用来封存异尸的棺材,这种棺材的棺木由于长年受到尸体浸染,日子久了,上面就会生出一种特殊的毒性,毒中带邪,邪中生阴。 虽说这种木头的阴邪极重,却极奈高温,而且只要处理得当,就算过上数千年,甚至上万年,都不会腐烂。 为了封住棺木上的邪气,我们会在木芯表面涂一层薄薄的“生蜡”,也就是松树精的树蜡,这东西不但能封住邪气,还能保护木芯,防止其被火焰点燃。 哟,刚才忘了交待了,我手里这根木芯,是拿来做鬼烛的。 想当初师父带着我离开冢山时,在山路上点的那根蜡烛,就是这种特制的鬼烛。 木芯变黑以后,我又用小刀片从一口铜盒里蒯出阴蜡,将它们一层一层地抹在木芯上,直到木芯被阴蜡反复包裹了十来层才罢手,这时候木芯被层层阴蜡裹着,已经有了蜡烛的形状。 所谓阴蜡,其实并不是一种蜡,而是小龙潭潭底特产的透明泥膏,因为上面的阴气非常重,外表又和固蜡差不多,所以才得了这么个名。 之后我又拿出樟木皮,用铜线折了一个架子,将木片裹在上面做成八方罩,并在罩底安置好乌金盘。 等将事先做好的鬼烛固定在乌金盘中心、又封了八方罩的罩顶,我才将乌金钩嵌在罩顶上,并抽来一根铁杆挂在上面。 我做的这东西叫鬼灯笼,拎着它,手里就相当于有了一个小型的鬼灯阵。 有了它,我才能施展出人宗九门绝艺中的“鬼点灯”。 如今我师父已经到达了可以不用灯笼,只靠鬼烛就能摆出鬼灯阵的境界,我没有师父那样的修为,只能按部就班,先做灯笼后施法。 鬼点灯这门绝艺,可以说妙用无穷,但它最基础的用法就三种:照鬼、映妖、人化鬼。 所谓照鬼,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就是能照出隐藏起来的鬼物,鬼烛被点燃以后,烛火拥有遇鬼变色的能力,只要方圆千米之内有恶鬼出没,焰色就会凭空变换,不同的人制作出的鬼烛,变化的颜色也不同。 我手里这根鬼烛,平日里燃起的是正常火焰,一旦遇到恶鬼,火光会在顷刻间变成血一样的红色,就连用来包裹鬼烛的八方罩,也像是被血水给染红了一样。 如果鬼物身上沾了鬼灯阵的灵韵,烛焰还会倾斜向鬼物所在的位置,就算鬼物远在数十里之外,烛火一样能准确地指出它所在的方位。 映妖,就是说鬼灯笼里的烛光能像照妖镜一样,照出妖物的原型,并在妖雾之中指出正西方向。 至于人化鬼么,就是说,夜里提着鬼灯去照活人的脸,就能将逝者的五官映衬到活人脸上,使活人容貌大变。在乌金盘中,封着很多尚未被度化的厉鬼,所谓逝者的五官,就是这些鬼物死前的容貌。 鬼灯笼是做好了,不过眼下我还用不到它,于是将它藏在床下,然后就盼着夜幕能早点来临。 入夜。 刚吃完晚饭,陆师伯就一脸疲态地回了屋子,我和卢胜材收拾完碗筷才回到客房。 一进屋,我便迅速扫了眼挂钟,现在才刚刚七点整。 卢胜材一屁股坐在床上,丧气道:“这地方连电视都没有,除了练功就是耗着,无聊死个人,哎,烦躁!” 我冲他扬扬下巴:“你是盗门出身,轻身功夫应该不错吧?” 卢胜材冲我眨眨眼:“还行吧,再怎么说也是从小练到大。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怕你等会儿翻不出这个院子。” “翻出去?为什么不走正门?” “不能让陆师伯知道咱们偷偷溜出去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三章 执灯夜行 听我这么一说,卢胜材顿时来了兴致:“你要干什么去啊?” “你先别问,问了就没意思了。” 说完,我便定好了闹钟,随手拿起一本习题集研究起来。 卢胜材忍不住嘀咕:“你这是下得哪门子苦功啊,反正都辍学了。” 我没搭理他。 我这只是暂时休学而已,一年以后还是要上高中的。 早在三年前师父就嘱咐过我,让我高考的时候务必要考到魔都去,师父说他在魔都有个老店面,店里的营生,是我们人宗历代门人都要经手的老买卖,只要我能考到魔都去,就能早一点接手店里的生意。 至于那个店到底经营什么样的生意,师父却卖了个关子,说,等我长大了就知道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为了能满足师父的心愿,我是必须要在学业上下点功夫的。 晚上九点半,陆师伯屋子里的灯已经熄了整整半个小时,我猜测他应该睡熟了,才拎上鬼灯笼,和卢胜材一起翻出院子。 为防被人发现,我施展了匿身术,还在卢胜材背上贴了一张匿身符。 这地方可不比山城,毕竟没有鬼灯阵的加持,就算施了匿身术,贴了匿身符,行动时也要格外小心,必须尽可能避开路人的目光,尽可能不发出一丁点声音,要不然还是有很大的几率暴露踪迹。 一路上,我和卢胜材都是小心翼翼的,根本不敢提升脚速,就怕出什么纰漏。 师父先前说过,在静云山的西山脚下,有一座专门用来接受凡间香火的道观。出了胡同以后,我就带着卢胜材一直向西走,因为脚程不快,前后约莫耗费了一个小时,才总算在静云山的正西方向看到了一座小山头。 山不大,但山腰上却建了一座颇有规模的道观。 可以这么说,这座小山有三分之二的面积都被圈在了道观的院墙里,远远望去,仿佛山就是观,观就是山。 正巧周围也没什么人,卢胜材就忍不住开口了:“这还只是个前庭?那静云山里头得大成什么样?” 我也没接话茬,只是默默钻进了紧挨道观的密林里。 找到个没人的偏僻角落,我便将灯笼端到脸前,朝着灯笼罩里头猛吹一口气。 等我将一口气息完全喷出去,灯笼中传来“嚯”的一声轻响,鬼烛上应声冒起了火苗。 这一带毕竟是静云山的地盘,山林里就算有厉鬼也被清理干净了,烛火焕发着十分鲜亮的橘黄色,光线从八方罩里蹿出来,照亮了我们脚下的一小片土壤。 等到光线一出来,我就立刻抬手,一把堵住了卢胜材的嘴。 得亏我手快,要不然这厮就该叫出声了。 我知道,此时我的面相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加上鬼气上身,导致我整个人看起来都比较阴森。 卢胜材正要挣开我的手,我立即小声说了句:“别慌,是我!” 听到我的声音,卢胜材顿时有点懵:“大头?” 我一早就准备好了小镜子,趁着他懵神的功夫,我便将小镜子端到他眼前,让他仔细看看自己的脸。 卢胜材朝镜子上一看,又惊得要叫出来,我一把攥住他的嘴:“别嚷嚷!” 过了好一阵儿,我看卢胜材差不多回过神来了,才将他的嘴松开。 卢胜材捡起地上的镜子,又仔细照了照自己的脸,完了怔怔地望向我:“你弄的?” 我点头:“别怕,等会儿你身上的阳气压过了鬼气,面相就没那么僵硬了,到了那时候,咱俩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我这张脸,还能变回去吗?” “等我熄了灯,就能变回去了。” “我靠,厉害呀,你这个比整容都厉害。” “什么是整容?” 2002年那会儿,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整容,最多也只是从师父口中听说过“易容”这个词。 卢胜材沉默了半天才回我一句:“回头再跟你解释吧。” 他不想多说,我也懒得多问。 随后我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黑布,在鬼灯笼上围了一圈,等到火光被遮了个严严实实,才拎稳灯笼,对着道观的外墙就是一个急冲锋,冲至墙根下猛然起跳,借着冲势在墙上蹭出三步,直接翻进院内。 等到卢胜材也无声无息地落地,我才趴着腰,朝道观里唯一一处有灯光的地方猫了过去。 运气相当好,亮光的这座房子,应该就是静云山弟子们休息的地方,我们离窗口五六米的时候,就听到几个半大孩子在里头叽叽喳喳地说话。 正对屋门的位置拉着一根长铁丝,上面晾着好几套衣裤,我大体扫了一眼,这些衣服,应该就是今天上午那几个半大孩子身上穿的那种短衫。 我拍拍卢胜材的肩膀,又抬手指指搭在铁丝上的衣服,压低声音嘱咐他:“去,弄两套合咱们身的。” 卢胜材二话不说,无声无息地凑过去,又无声无息地抱着两套衣服回来。 我要不是一直盯着他看,肯定都感觉不到有人在院子里活动,他的身手实在太轻盈了。 接着,我们俩就轻手轻脚凑到了屋子跟前。 隔着一道墙,就听到屋里有人在嚷嚷:“山门里那些人,简直不拿咱们当东西,你是不知道,今天白寄真从咱们道观前路过,我和他打招呼,他竟然装作没看见我!” 有人接上了话茬:“在静云山这地界,像咱们这种记名弟子本来就没啥地位,人家白寄真可是小一辈门人里的大师兄,你还好意思和他打招呼,不嫌臊得慌。” “我怎么就臊的慌了,他白寄真是人,我就不是人了?” “别说,在那些入室弟子眼里,咱们还真不是人。除了戒堂的人偶尔到咱们这儿来看看,其他堂口的人,闹不好都不知道静云山还有咱们这么一拨人呢。你看看你那个表情,哎呀,看开点儿,反正再过不了几年,咱们就下山了。”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这时候又有一个人插话进来:“怎么聊着聊着,你们就扯远了?刚才不还在说哑巴沟闹鬼的事儿么?” “对对对,你看,他这么一打岔,我也被带偏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四章 飞短流长 “哎,你说,哑巴沟离静云山这么近,怎么会闹鬼呢?” “哑巴沟可不单单是离着静云山近,那地方还是咱们掌门的老家。” “你怎么知道哑巴沟是掌门的老家?” “你没听说,每年的阴历四月末,掌门都要回哑巴沟祭祖么?” “从来没听说过。” “嗨,你没听说过也正常,掌门每次都是偷偷地去,偷偷地回来,咱们宗门里头知道这事儿的也不多,我还是听堂口那边的师兄说的。” “你师兄……就是那个楚子玉吧?我可是听说,他虽说是个入室弟子,但平日里也不怎么招人待见。这么私密的事儿,他是从哪知道的?” “他不受待见,可我师父受待见啊。” “尽吹牛,蒲明虎可不是你师父啊,你连入室弟子都没当成,还硬说人家是你师父,丢不丢人啊!再说,蒲明虎早就失势了。” “他还真就是我师父,当初我就是因为天资太高,才被他赶到这儿来的。这个人妒忌心太强,但凡是天资比他好的徒弟,最后都被他赶到这个道观里了。你忘了以前的王师兄了?” “哟,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嗨,满山的人,没几个好东西,蒲明虎也不算最坏的。” …… 这些人聊的事很杂,我听了半天,倒也大致听明白了几件事。 他们口中的哑巴沟,就是陆师伯之前提到的那个哑沟村,之所以叫这么个名字,是因为村子里的人有五分之一都是哑巴。最近这段时间,静云山上下盛传哑巴沟闹鬼的事儿,也有几个门人曾想过去摸摸情况,可静云山掌门却下了定论,说哑巴沟闹鬼肯定是谣言,不让门中弟子过去查看。 还有就是,每年的阴历四月二十八,静云山内部会举行小规模的比武,能够从比武中胜出的人,就可以离开半山堂,到洞府中修行了。 所谓半山堂,就是山腰以下一百零八个小堂口的总称,这些堂口里住的,都是静云山的入室弟子。 在静云山这地界,入室弟子并不罕见,但凡是能上山、有个师父带着的,都能被称作入室弟子,只不过这些人虽有师父,但平日里都是自己修行,只有每年的年初年末,他们的师父才离开洞府,到半山堂传道授业,年初授业半个月,年末授业半个月,其他时间,他们的师父很少能到山下来走动。 而进入洞府,就是说这些入室弟子已经出师,可以到山腰以上居住,并且可以开门授徒了。 半山堂里的入室弟子不能随意越过半山腰,但可以在山下自由走动,洞府里的人却被困在半山腰以上,极少能下来走动。 只有静云山的几个长老,以及掌门郑隆,才能在山里山外自由行动。 在这几个人的对话中,还透露出了一个在我看来十分怪异的信息。 那就是每年四月二十八,也就是比武当天,静云山的掌门郑隆都会特意去一趟哑巴沟,有传言称他是去那里祭祖,要不然也不能每年都挑同一个时间去,可实际上,根本没人知道他究竟去哑巴沟做什么。 这个郑隆,似乎在隐藏什么? 后来这几个人又提到了一些具体的人名。 白寄真、廖飞松、萧山友、彭司方、红叶,还有楚子玉。 这个白寄真,是入室弟子中最受郑隆喜爱的一个,他的修为、拳脚,在入室弟子中也是最好的,今年很有希望能直接入洞府。 廖飞松、萧山友、彭司方、红叶这四个人,则是入室弟子中,与白寄真关系最近的人,几个人经常结伴出行,就连静云山下的很多店家也时常见到他们。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今天上午跑到山门别院捣蛋的,正好就是五个人,五人中的女孩子,好像就叫红叶。 至于楚子玉,则是静云山里出了名的苦主。 他师父叫蒲明虎,是郑隆的二徒弟。 话说这个蒲明虎从小受师父溺护,飞扬跋扈惯了,做事极端不顾后果,又嫉贤妒能,导致他在宗门内部的口碑非常差,前些年的时候郑隆倒也相当看中他,可最近几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郑隆突然又开始冷落他了。 蒲明虎受到冷落,那也算是罪有应得吧,可楚子玉也因此受到了牵连,半山堂的那些入室弟子,以前可没少挨蒲明虎的整,现在蒲明虎失势,他们就把以前攒下的怒气全都撒在了楚子玉身上。 现如今,几乎整个半山堂都是楚子玉的敌人,楚子玉连个诉苦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这么一天天的熬着,这样的日子,可以说是暗无天日了。 像楚子玉、白寄真这些人,因为都有着各自的特殊性,在半山堂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大多数入室弟子,互相之间可没有太多联系。半山下一百零八个小堂口,每一堂有每一堂的规矩,每一堂有每一堂的管事,大家各自为政,井水不犯河水。 还有就是,入室弟子身上穿的短衫,和道观里这些记名弟子身上穿的衣服是同样规制的,并没有任何不同。 这就好办了! 就算我和卢胜材穿着这么一身衣服混到半山堂内部,也没多少人会怀疑我们的身份。 不过这些信息毕竟是从几个记名弟子口中透出来的,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假,暂时还不好说。 所以我还是打算先上山摸摸底,再决定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约莫十点半左右,寝室里就熄了灯,我和卢胜材先换了衣服,而后便翻出道观后墙,沿一条小路上了静云山。 等离道观有一段距离了,我才揭掉鬼灯笼上的黑布。 火光蹿出八方罩,照亮了山路两侧的野草,我仔细留意了一下火光的颜色,确定它一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这才拽开步子提升了脚速。 刚上山的时候,目光所及,只有被月光照亮的山草和密林,根本看不到什么建筑,随着越走越深,先是周遭光景开始发虚,后来就连路面也变得有些模糊了,我知道这是静云山在布置了阻止外人入内的**阵,于是在灵台凝炼一口念力,阻断阵中灵韵对我造成的影响,一边又拉着卢胜材,防止他走偏了路。 又是二十分钟过去,眼前的光景终于再次清晰起来,而此时,我也终于看到了半藏在山林之间的大片建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五章 黑林子里的怪声响 这片林子应该相当有年头了,一眼望过去,林子里尽是些高度在十米以上的大树,夜色下,几乎每棵树的树皮都泛着一种怪异的黑色,林间的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浓厚的陈腐气息。 我们俩沿着人为开拓的山路又走了几分钟,就见山路前方出现了一座体积硕大的界碑。 这东西是用一块完整的玄武岩打造的,通体灰黑,只在碑顶系了两根白绫,风声呼啸,这两条绫缎就像是阎王爷手里的招魂幡,疯狂抖动的同时,发出猎猎碎响。 我端起灯笼,让火光映在碑面上。 即便被火光映着,界碑上的“静云山”三个字,还是鲜血一样的红色。 卢胜材忍不住嘀咕:“这地方怎么阴森森的?”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放下灯笼,将视线投向界碑后方的大片建筑。 这些隐藏在老林之间的屋子,乍看上去就像是一口口被树影遮住的黑棺,就那么杂乱无章地分布在山坡上。 这时卢胜材又冲我嘀咕:“这地界,看着像个墓地啊。” 我不得不提醒他:“等会要是碰到人,你可别瞎嘀咕啊,言多必失懂吧?” “这点儿警觉性我还是有的。” “如果碰上的是个男的,我相信你能保持警觉,可要是碰上的是个漂亮女同学,我估计你就得沦陷。” “我哪能那么容易沦陷,我这个人,是非常讲原则的!” 我朝他竖起大拇指:“厉害呀,嘴上说着这么不要脸的话,脸上一点看不出心虚。” 说着,我就稍稍拎高了灯笼,越过界碑朝林子里走了,卢胜材确实心虚,他都没好意思继续和我掰扯下去,只是默默跟上了我的脚步。 过了界碑之后没多久,山路就断了,我和卢胜材只能捡好走的地方下脚,一点一点地朝着离界碑最近的一座石房靠近。 说实话,因为对半山堂的情况知之甚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想好进了山堂以后该做些什么,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吧。 眼看离石房还有最后十来米的时候,不远处的一片黑林子突然传来了声响。 起先我和卢胜材只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卢胜材的第一反映是找个地方藏起来,猫着身子就朝一棵大树后面藏。 我一把将他拉住:“你藏个屁,咱们又不是贼!” “怎么不是贼?我是盗门子弟,生下来就是贼!” 他只是嘴上硬,身子却直了起来,看样子是不打算再藏了。 这时候黑林子又传来了别的声响。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消失了,就听林子深处有人发出沉重的鼻息声,期间还有一股念力正顺着树林间的缝隙缓缓扩散开来。 “嗯——” 林子里的鼻息声突然放大,听起来格外不舒服。 卢胜材当时就忍不住皱眉了:“谁啊,大半夜的,专程跑到黑林子里上大号?” “过去看看。”我端起灯笼,朝黑林子摸了过去。 卢胜材有点紧张:“就这么过去?” “你怕个鬼啊,咱俩现在可都是半山堂的入室弟子,发现林子里有异动,可不就得好好查看一下吗?” 卢胜材压低声音:“可咱俩是假的呀。” “别人又不知道咱们是假的。哎呀,你大方点儿,别老这么贼眉鼠眼的,你越是大方,就越不容易露出破绽。” “有道理。可人家这会儿正上大号呢,你就这么端着灯笼过去照,不合适吧?” “你闭嘴。” 你见谁家上大号还要专门释放念力的? 哦对了,卢胜材没修为,感应不到气场、念力这一类的东西,刚才一个不留神,我把这茬给忘了。 没多久,我们就在黑林深处看到了一个人影,当时那人就站立在林子中央的一块草地上,他身上凝了念力,并通过双掌,将这股念力慢慢释放到草丛中去。 我提着灯笼朝他凑近的时候,他竟也没留意到我,心思全都放在了操持念力上。 后来我在他身后仔细观察了一下,渐渐判断出,这人正在修习一种和“走阴”十分相似的术法。 如果按照民间的说法,所谓走阴,就是术士让自己的魂魄脱离阳身,入阴曹地府寻找逝者的鬼魂;要么就是请鬼物上自己的身,借助自己的阳身开口说话。 但在我们人宗,所谓走阴,其实就是人上鬼身。 鬼能上人身,人一样能上鬼身。 具体方法就是将自身灵韵注入到鬼物体内,待这道灵韵与鬼物的灵韵融为一体之后,只要施术者的修为比鬼物高,就能操纵鬼物为自己办事,也能改变鬼物的形态,让它们变成施术者所希望的样子。 当初我师父在妖僧面前投射的那道虚影,其本质,其实就是一只被他施展过走阴术的游魂。 和人宗的其他宗法一样,这道走阴术,也有着数不清的妙用,不过师父曾特意嘱咐我,走阴一术,只控游魂,不摄厉鬼,用它来操纵寻常的游灵,可以为游灵增添一份功德,可若是用其操纵厉鬼,只能为施术者平添孽业。 虽说我也不太明白师父为什么这么说,但师父总归不会骗我。我只要记住这句话,以后自然能渐渐明白其中的道理。 此时站在我面前运功的这个人,正试图将自己的灵韵注入到一颗野草中,虽说他施术的手法有点像走阴术,但走阴术是将自己的灵韵融入到鬼物的灵韵之中,他却想要用自身的灵韵将野草上的灵韵全部挤走。 如果他将野草上的灵韵彻底替换为自己的灵韵,确实能控制那棵草,可这股灵韵不会存留太久,最多两个时辰就会消散,到时候草也就活不成了。 与此同时,我也想不明白,控制这么一棵草,能有什么用?你是能让它变形啊,还是能让它帮你办事啊? 等到丹田内的灵韵耗尽,那人还是没能将野草内的灵韵全部排挤出去,可这家伙还不死心,强行催动念力,试图做出最后一搏,由于用力太狠,他鼻子里又挤出了一阵便秘的声音:“嗯——”。 我忍不住打断那人:“你这是练得什么功啊?” 这边我刚一开口,卢胜材立即摆出一副惊恐的表情,那表情分明就是在质问我:怎么还主动开口说话了呢! 我主动开口说话怎么了,怕个屁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六章 注神术 听到我说话,那人身上先是浮现出一股紧张的气息,过了小片刻,他才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来。 借着火光,我才看清对方也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的个子比较高,但很瘦,五官长得很板正,又有着寻常人中比较罕见的狮鼻阔口,属于那种相当大气的面相。 但他也仅仅是先天的面相比较大气,眼神中却有着唯唯诺诺的警惕,浑身上下的气质也给人一种非常紧蹙、放不开的感觉。 另外我还注意到,在他的左脸颊上,有一块不太明显的淤青。 他扭头望着我,就这么望着,半天没吱声。 我提起灯笼照了照他的脸:“怎么不说话呀?” 卢胜材现在的表情已经不是惊恐,直接就是恐惧了,我就觉得弄不好他马上就要冲上来堵住我的嘴。 片刻,那个被我用灯笼照着脸的少年终于开口了,他说话时的口气依然带露着怯:“我就是……就是想练习一下注神术,没……没干别的啊。” 我朝他扬扬下巴,示意他继续,他好像不敢违逆我似的,便犹犹豫豫地转过身去,试图再凝一口念力。 也就在他刚刚静气的瞬间,我试探着叫了声:“楚子玉?” 说话时,我故意让声音变得比较模糊,如果对方不是楚子玉,应该不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反映。 可我这边话音刚落地,对方顿时打了个激灵,我就知道这小子就是楚子玉没错了。 楚子玉怯怯地转过身来:“师弟还有别的事儿吗?” 看他那一脸畏惧的表情,就像是怕我会突然对他动手似的。 我给了他一个笑脸:“没事没事,你继续。” 也不知道这人在半山堂里到底有多么不受待见,我只是给了他一个笑脸,他的眼神中竟然浮现出了一种感恩戴德的光彩。 等到楚子玉重新将脸扭回去,卢胜材才一脸惊奇地凑到我跟前来。 就算卢胜材不开口,我也知道他想问什么。 他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眼前这人就是楚子玉。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眼前这人明明不认识我们,见到我们以后却总是带着怯意,这就说明,在半山堂这地界,他是个极不受待见的人,是个人就能欺负他。 就我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放眼整个半山堂,能被欺负到这份儿上的,也只能是楚子玉了。 这个楚子玉……说不定可以给我带来一些便利。 不过在此之前,我有必要先和他搞好关系。 楚子玉继续练习他的注神术,我就抱手站在一旁,默默地观看。 起初楚子玉对我还有些防备,不敢将所有注意力都tou zhu在术法上,估计是怕我半途中偷袭他,不过这小子显然也是个对术法非常痴迷的人,时间一长,他就把我和卢胜材给忘了,开始全神贯注地凝念施术。 不得不说,他似乎很努力,每一次施术,都要用尽全力,另外,他对念力的控制能力也还不错,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在那颗野草上注神,不管努力多少次,结果都是失败。 我看了半天,基本看穿了这道术法的原理,要是没猜错,这门术法就是从我们人宗的走阴术中衍生出来的,两道术的基本原理完全想通,但注神术相比于走阴,施展时所需的念力更少,对于念力的操控能力也没有太高的要求。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如果将走阴比喻成大学里学到的高等数学,这道注神术就好比是小学课本上的加减乘除。 眼见楚子玉失败了一次又一次,我终于还是有些看不下去了:“照你这练法,就算再练十年,也不见得能练成啊。” 楚子玉散了念力,回头来冲我笑了笑:“师弟你别忘了,这道注神术,在静云山最难学的十道术法中排名第九,我要是能靠着十年苦练将它练成,那就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唉,我就是天资差了点,你是不知道,白寄真师兄现在都能同时在三四十颗野草里注神了。” 一番话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中满是羡慕的味道。 我撇了撇嘴:“我的意思是,你的练法不对,像这种术法,是不能这么练的。” “不能这么练,那怎么练?” 楚子玉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也就在我和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立即收回了视线,一边还怯怯地对着地面笑。 我将鬼灯笼递给卢胜材:“帮我拿一下。” 等卢胜材接过灯笼杆,我才来到楚子玉身边:“你看好啊,我给你演示一下正确练法。” 没想到楚子玉的眼神中顿时多了几分玩味,但嘴上依旧说着:“师弟请。” 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就叫我师弟,看样子,楚子玉在小辈人里的排位应该很靠前。 同时我也能听出来,他在说出那个“请”字的时候,语气中颇有点要看我笑话的意味。 不过我也没和他争执什么,只是沉下心神,让存思入定。 我先凝炼了一口念力,并将这股念力tou zhu到脚下的土壤中,以此来感应野草上的灵韵。 除去绝对精纯的阴气是沉滞不动的,其他的气场、灵韵,都有着各自的波动频率。 要想让自己的灵韵与野草的灵韵融为一体,就必须看清对方的灵韵波动,而后将自己的灵韵波动调整到相同的频率上,让两种灵韵进行合灵。 我以前只感应过鬼物身上的灵韵波动,并未对活物做过类似的事,所以对我来说,要看清野草的灵韵波动,着实需要花费一点时间。 一分钟过去、三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渐渐的,楚子玉有点不耐烦了:“师弟,你到底行不行啊?” 我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他倒也不敢违逆,立即闭了嘴。 约莫十分钟过去,我终于看清了这一代的草丛、树木、灌木的灵韵波动,于是再凝一口念力,而后又用意念挤压灵台,让这股念力以特定的频率散播出去。 我花了一秒钟让自己的念力遍布黑林子,念力所至之处,均遗留了我身上的灵韵。 下一秒钟,我的灵韵就稳稳附着在了周遭的花草树木上,并与它们自带的灵韵完整融合在了一起。 注神成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七章 隐堂 合灵之后,这些草木被我的道行滋育,全都焕发出了别样的欣荣生气。 可然后呢,我能用这些花草树木来做什么? 不管怎么想,它们好像都没有任何用处啊。 无奈之下,我只能向楚子玉寻求帮助:“楚师兄啊,这道注神术……” 一边说着话,我就将视线挪到了他脸上,却发现这家伙见了鬼似的,脸色煞白,一双眼瞪得跟铜锣似地盯着我。 我抬起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师兄?” 楚子玉花了两秒钟时间回神,紧接着他就变得特别激动,死死抓着我的胳膊低吼:“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开了几道灵觉?我以前怎么没听过你?你叫什么,是哪个堂口的?” 我心说坏了,刚才展现的那一手走阴术,没控制好力道,把他给吓着了。 本来我就是想帮他指正一下修行中的问题,以此来拉进和他之间的距离,没想到,一个不留神,用力过头了。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楚子玉正慢慢颠着五根手指,每次他的手指上出现颠簸,都会有一股念力注入我的体内,这些念力穿过皮肤和肌肉之后,又无声无息地流入我的经络。 楚子玉这是在探我的修为啊,而且他用得这一道手法,和我们人宗的“摸骨”也有相似之处。 只是相似而已,相比而言,楚子玉用的这道手法,要比摸骨粗糙得多。 如果我用摸骨来试探他的修为,他是绝对不可能有所察觉的。 况且,我根本不需要特意施展摸骨术,只靠着短暂的接触,就能探出他的修为高低。 楚子玉身上的修为……怎么说呢,你说他没修为吧,他确实有,可你要说他有修为吧,他的念力甚至都无法在灵台聚拢成形。 我刚开始跟着师父修行术法的时候,师父就说过,想要修习本门绝艺,第一步就是将念力压入灵台,并使这道念力糅合成特殊的形态。 念力出现一种形态,就说明我开启了一道灵觉,念力能够反复变化七次,糅成七种不同的形态,才能证明我已开启七道灵觉。 先开七道灵觉,再封七窍,然后才能正式开始修习术法。 再往后,就是等待机缘,汲取邪神灵念,唤醒之前被封印的灵觉,至此,才能释放念力,从而施展各种术法。 至于我的念力究竟在灵台中糅合变化成了什么样的形态,我不知道,但我能感应到念力在灵台中的变化。 我将念力凝入灵台之后,这股念力先要被压缩、聚拢,而后团糅、扭曲,扭曲七次之后,才能稳定下来。 可楚子玉凝在灵台处的那股念力,连压缩、聚拢这个步骤都没走完就开始涣散了。 总之在我看来,楚子玉身上这点修为,和没有修为几乎没什么差别。 过了小片刻,楚子玉莫名惊慌起来:“为什么我探不出你的深浅?你到底开了几道灵觉?”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你的修为和我差太多了,咱俩不在一个层级上,你当然探不出我的深浅。 我想,肯定是因为半山堂不待见楚子玉,不给他修行的资源,才导致他的修为如此低下。 唉,也是个可怜人呐! 可接下来楚子玉说了一句话,彻底颠覆了我的想法。 就听他说:“除了白寄真师兄的修为比我高出一小截之外,放眼整个半山堂,根本不存在修为比我更高的人。你到底是哪个堂口的人?你这修为……到底怎么回事? 开什么玩笑,其他人的修为比你还低?那得低成什么样? 半山堂修为最高的白寄真,也只比你高出一小截? 不至于吧,我是从小跟着师父学艺,你们不也是从小就进山拜师了么?咱们修行的年头差不多长,不可能差距这么大吧。 连我师父都说,就算我已经唤醒了一道灵觉,可我现在的修为放在整个行当的高手丛中,也就是个二流下游水平。 是我对楚子玉的话有什么误解? 还是说,我对“修为”这个词的理解出了问题? 可我又仔细品了品楚子玉的话,语意明明就很清晰,不存在难以理解的内容啊。 此刻的楚子玉就像是着魔了一样,见我迟迟不作回应,他就变得有些急躁了:“你到底是哪个堂口的人?” 这个问题他已经反复问了我三次。 为何他这么在意我是哪个堂口的人呢? 看他那副火急火燎的样子,眼下要是再不回应他,怕是会有麻烦啊。 我当场叹了口气,说:“好了,我也不瞒着你了,实际上……我是隐堂的人。” 我只知道半山堂是由一百零八个小堂口组成,至于这一百零八个堂口都叫什么名,我当然不可能知道,所以只能现编一个出来,看看能不能糊弄过去。 楚子玉顿时皱眉:“隐堂?咱们半山堂的一百零八个堂口中,有这么一堂吗?” 我背手望天,做出一副高深的表情:“你错了,半山堂之中,原本就有一百一十个堂口。” 本来我说这话,是为了给后面的话做铺垫,接下来我还打算告诉楚子玉,卢胜材来自一个叫‘盗堂’的堂口。 可没想到,还没等我继续说下去,楚子玉就主动把我挖的坑给填上了:“以前就听师父说,静云山原本有一百一十门绝学,可当初掌门师祖开设半山堂的时候,明明每个堂口都是以绝学来命名,到最后却只立了一百零八个堂口,很多人都猜测,还有两个堂口,应该是被掌门师祖给藏起来了。” 后半段话,楚子玉几乎就是在自言自语了。 卢胜材现在也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他咧着嘴,瞪大眼睛盯着我,眼珠子恨不能飞出来。 要是现在能开口,他肯定冲着我嚎:“你怎么知道,静云山上还有两个隐藏起来的堂口?” 我发誓,这一次真的是巧合! 我本来就是想诈一诈楚子玉,没想到这一诈,还真诈出秘密来了。 就在这时候,楚子玉像是忽地回过神来一样,他猛地抬起头,一脸严肃地问我:“你们隐堂的传承,是不是和我们不一样?” 我心说,难得碰到这么巧儿的事儿,不如将计就计,接着诈他吧。 一边这么想着,我就开口了:“传承是一样的,只是修行的方式不同。算了,我也不瞒你,楚师兄啊,我这次之所以贸然前来见你,就是想招纳你进隐堂修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八章 洞察人心 此话一出,楚子玉的脸色连着变了好几变。 他当时的表情相当怪异,惊愕、慌乱、质疑、恐惧混杂在一起,很难确定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能理解他的惊愕和疑惑,可他为什么会慌乱恐惧呢? 过了好半天,楚子玉才开口:“你要……招我进隐堂?” 我一本正经地胡扯:“你以为,往年那些被赶下山的人,真的离开静云山了?这些年,隐堂一直在悄悄吸收天资卓越的宗门子弟。” 楚子玉不解:“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招人,非要这么偷偷摸摸地……” 我摆摆手,将楚子玉打断:“别人不知道为什么,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吗?半山堂里的同门倾轧,你见得还少么?要是我们光明正大地招人,那些真有资质的人,怕是要遭人迫害的。” 楚子玉点了点头,眼神中尽是恍然。 他信了我的话。 说真的,我都有点佩服自己的口才了。 我接着对他说:“不过这隐堂嘛,也不是那么好进的。我问你,半山堂一百零八门绝艺,你学会了几种?” “都学了呀,每个人都要把所有的绝艺学全啊!” “我的意思是,你学精了几种?” “学精不敢说,但要说融会贯通的,怎么也有二十多种了吧。” “太少了,你必须把每一门绝艺都学精,才能随我入隐堂。” 楚子玉又惊了:“都学精?可这也……太难了吧。” “别担心,我会帮你的,但先说好,你的时间并不多,在到达期限之前,如果你不能达标,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我有多少时间?” 这个问题,我还真不好回答,毕竟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在山门别院待多久。 反正无法回答,我索性就换了话题:“楚师兄,眼看天色已晚,我也该走了。对了,我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事,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如果你将今晚的事透露出去,便会立即失去进隐堂的资格。” 说完,我便拉上卢胜材,迅速冲奔向林子深处。 像这种时候,一定要少说、快走,说多了容易露馅,走慢了显得不够决绝。 起初楚子玉可能还有问题没得到解答,跟在我们后面追了一程,直到离他足够远了,我才施展开匿身术,并在卢胜材背上贴了一张匿身符,在这个距离上施展匿身术,楚子玉应该无法再看到鬼灯笼上的火光。 在林子里钻行三四百米之后,我又拉着卢胜材折了个弯儿,绕回了半山堂。 今天晚上我之所以拉着卢胜材上山,原本就是想摸一摸半山堂的底,怎么也得在山上多走两遭。 也就在我和卢胜材快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就听黑林子里传来了楚子玉那充满爆发力的呼啸:“我一定会努力的!”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听到这动静,卢胜材脚跟一软,差点栽在地上。 我快速探手,将卢胜材扶稳,与此同时,还听到离黑林子比较近的几座石房里传出了几阵叫骂声。 楚子玉刚才的那阵呼啸,惊扰了这些人的安眠。 放眼望去,偌大的半山堂,果真如同一个黑压压的乱葬岗,那些叫骂声混着风啸,在岗上徘徊不息。 我扶稳卢胜材,从他手里接过鬼灯笼,就听他在那嘀咕:“我听你师父说,你从小就能洞察人心,合着这事儿是真的啊?” “洞察人心不敢说,我只是能察觉到别人的情绪而已。” “你还敢说你不能洞察人心?刚才那个楚子玉,完全就是被你牵着鼻子走的呀,我感觉,他的每一个心思变化,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哪有那么夸张?” “怎么没有!大头,我问你个问题,你可得老老实实回答。” “放吧。” “你以前是不是也用对付楚子玉的手段,对付过我啊?” “当然……有啊!不过你那都是自找的,你想想我以前是多么单纯的一个人,后来全是被你给带坏的。” “狗屁,你从小就精得跟什么似的,单纯都是装出来的。” 胡说,我小时候明明就很单纯! 眼下卢胜材梗着脖子,满脸都是犟气,这家伙犟起来跟头蠢牛似的,在这时候和他辩论,基本上等同于对牛弹琴。 我懒得费口舌,于是便闷闷地端起灯笼,朝着勃勃水流声所在的方向摸了过去。 早在几分钟前,我就听到右后方有一阵延绵不绝的流水声,猜测不远处应该有条河。 恰巧我也渴了,正需要这道水源。 循着水声走了没多远,就感觉温度明显下降了几度,山风愈发凌冽,夹杂在其中的阴气也陡然浓郁起来。 卢胜材不由地皱眉:“这地方怎么还越来越阴森了?” 阴气陡然增强,确实不太正常,可这里毕竟是静云山的地界,想必不会窝藏凶险的邪祟,再者,鬼烛的火苗到现在也没变色。 见到楚子玉以后,我暂时不打算再和其他静云山子弟有接触,所以一直施展着匿身术,卢胜材身上的匿身符也没揭下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空气中就慢慢蒸起了雾气,我耸了耸鼻子,细细去闻,能闻到这股雾气中有一股很重的霉烂味儿。 是瘴气! 我立即在灵台凝一口念力,阻挡瘴气对肉身的侵蚀,一边探手抓住卢胜材,本是想拉着他撤出去的,可他猜到了我的意图,立即冲我摆摆手:“我怎么说也是荆楚盗门的人,瘴气伤不到我。” 听这意思,他是想继续深入啊? 我心里正疑惑,就听卢胜材接着说:“就刚才,我看到雾气中钻过去一个人影。” 他说这话的时候,身上同时散发出了紧张、好奇、惊喜的气息。 我仔细一琢磨,就大概能猜到他为什么会这样了。 我问卢胜材:“是个女的?” 卢胜材眼中立即闪过一道惊色。 “是个漂亮女同学?” “我靠,你还敢说自己不能洞察人心,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 哒、哒、哒、哒…… 也就在卢胜材说话的档口,就听雾气中忽地响起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由于我和卢胜材说话时的声音都很小,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这动静是从约莫二十米开外的地方响起的,此时它正与我们渐行渐远,好像是朝着水源方去了。 我迅速朝鬼灯笼里喷入一口念力,烛火瞬时被激灭。 没了光亮,周遭的视野一下子暗了下来。 刚才出现在雾气里的人,很难说有没有看到我手里的火光,再加上静云山这地界的确处处透着邪性,还是小心为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九章 夜河 本来我还以为,卢胜材一看到雾气里藏着漂亮女同学,就会急不可耐地奔向水源,没想到这小子的定力还挺强,此刻我熄了光,躲在黑暗中静静聆听前方的动静,他竟也能一动不动地站在我身边。 从卢胜材那平稳的气息上来看,他的内心此刻非常平静。 说实话,我有点看不透他们这些盗门子弟。 有时候吧,你觉得他们不管是身上还是心里,到处都是显眼的破绽。 可有些时候,他们又像是铜墙铁壁一般,几乎无懈可击。 卢胜材如此,乔三爷亦如此。 良久,我确定周围既没有不寻常的声音,也没出现异常的气场波动,这才带着卢胜材继续朝水流声的源头继续摸进。 可能是因为我们离水源越来越近的缘故,雾中的潮劲变得越发强烈,我的脸上和手背上很快就聚起了一层薄薄的水珠,衣服就更不用说了,现在我都能感觉到整个后背都是湿透的。 雾气变得越来越浓郁,我只能紧紧抓住卢胜材,生怕他走丢了。 卢胜材也相当配合,他一直控制着步伐的频率,以便将他和我的距离维持在一个比较恒定的状态。 这样一来,一旦他的速度出现变化,我立即就能有所察觉。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耳边开始回荡起一阵非常轻的嘶鸣声。 那声音听上去有点像是高压电线脱皮漏电的声音,但它实在太轻了,而且时有时无的,我也不确定那动静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有那么一个瞬间,嘶鸣声突然间彻底陷入沉寂,而围绕在我身边的浓雾,也在同一时间消失无踪。 我用力甩掉手上的水珠,又抬起手,在脸上用力抹了一把。 刚才被水汽蒙了眼,什么都看不清楚,此刻视野终于清晰起来,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河道旁。 回身望去,距离身后一米不到的地方,就是灰白色的大片雾瘴。 水汽不是从河道里扬起来的? 为什么身处在雾中的时候,潮气那么重,到了河道上反而清爽了? 卢胜材忍不住撇嘴:“这地方真怪。” 我先朝卢胜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小声点,而后才压低声音问他:“你能判断出,先前那阵脚步声朝哪个方向去了吗?” 当时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那完全就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反正我是不知道脚步声具体是朝河道上游去的,还是朝河道下游去的,而目前我能求助的人,也只有卢胜材了。 在我的印象里,卢胜材向来都有关键时刻掉链子的优秀品质,所以对他不抱什么希望。 可这一次,他却为我带来了惊喜。 他没有立即回应我,只是慢慢探出身子,将脑袋悬在河道上方。 水流奔涌发出一阵阵密集的碎响,从河道中激荡起来的水汽打湿了卢胜材的衣袖,他静静地望着河面,仿佛能从河水的反光中看到一些我无法察觉的特殊信息。 片刻,卢胜材忽地收回身子来,抬手朝河道上游指去:“八成在上游。” “怎么判断出来的?” 卢胜材冲我乐:“这我可不能告诉你,毕竟涉及到我们荆楚盗门的内部传承。” 得,他不想说就算了,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各门各宗,谁家没几样密不外传的手艺? 我心里这么想,也就没多问,只是朝卢胜材招招手,示意他跟着我去上游看看。 这条河的源头应该在山巅附近,要不然水流不会这么湍,可师父先前就特意交代我,只能在半山堂境内活动,绝对不能越过半山腰,到洞府那边去。 至于师父口中的“半山腰”,具体指得是是静云山的哪个位置,我心里并不是特别清楚,所以只能放慢步子,一感觉到差不多要越界了,就得赶紧折回去。 沿着河道走了五六百米,我就感觉不太对劲了。 此时我已能感觉到,二十多米开外的河滩上,有一股很强的灵韵。 估计那个位置,就是半山堂和洞府的分界线了吧。 “大头你看,有脚印!” 卢胜材走到我身边来,抬手指向前方的河滩。 其实不用他指,我也看到那排脚印了。 不久前,曾有人打着赤脚从河滩上走过,那双脚很灵巧,几乎没有在滩泥上留下明显的凹陷,只留下了一个个反着月光的水印。 卢胜材又在我旁边说话了:“男人可没有这么小的脚码……应该是个姑娘。” 我仔细看了看这排脚印最后消失的位置,无奈地蹙了一下眉头:“咱们该走了。” 卢胜材似乎有点不死心:“这就走?不跟上去看看?” “再往前走,可就是洞府的地界了。” “那有什么!哎,你看看时间,这都几点了,山上的人早睡了。我跟你说啊,你现在不跟上去,有你后悔的。要是我没猜错,刚才出现在这里的人,八成就是今天早上咱们在别院见到的那个漂亮女同学。” 我一时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两个人的脚码一模一样。” “开玩笑吧,你连这都能目测出来?” “不是我跟你吹啊,就我这双眼,可不光能看脚码,但凡是古玩冥器,只要让我稍微掠上一眼,我就能看出它是真品还是赝品,补过几两胶、楔了几颗暗钉,看玉器,我也能看出玉胆是明是暗,玉胎里头纳了几分水气几分冰种。” 别说,这话我还真信,毕竟卢胜材他爹就是干这个的,家里头存着那么多古物,他小时候肯定没少长过眼,看得多了,眼力价自然也就练出来了。 夸完自己的眼力,卢胜材又开始怂恿我:“怎么着,咱们是接着跟进啊,还是在这儿耗下去啊?” “当然不能在这儿耗着了。” “这就对了!” “但也不能跟进。” “啊?” “走,回家。” 话音没等落地,我扭头就往回走,卢胜材犹豫了两下,最后也跟了过来。 实话实说,我确实想看看,到底是谁留下了那排脚印,只因这些脚印中蕴藏了一股极端阴沉,却又极端狂躁的怪异灵韵,让我心中难安。 但我也知道什么事儿能干,什么事儿不能干,如果现在贸然跟上去,万一出点什么纰漏,就有可能彻底打乱师父接下来的计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章 镂龙灯 我和卢胜材本打算按原路返回,可走了半天都没找到之前遇到的那片雾瘴。 没了雾做路标,我们找不到来时的路,只能顺着河道一直朝山下走,终于在两个小时以后找到山路,又顺着山路找到界碑,这才沿着上山时走过的路回到山门别院。 第二天,天色还未见一丝光亮,师父就来到客房,悄悄将我唤醒。 我睁眼的时候,听到厨房那边传来一阵阵拉动风箱的长音,就知道师伯还在生火做饭,应该没看到师父进来。 之后我就支着身子坐了起来,身下的床板有些年头了,只要一动,床板就会发出很尖锐的噪响,即便我已经足够小心,可还是没能完全避免噪音出现。 床板刚刚发出“吱——呀——”一阵轻响,卢胜材瞬间被惊醒,一个激灵从床上爬了起来。 怪了,这小子平日睡得跟死狗似的,今天怎么这么警觉? 也是他从被窝里爬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他浑身上下出了不少汗,衣领几乎都被汗浸透了。 师父盯着卢胜材看了小片刻,眉头渐渐拧成了疙瘩:“你们俩昨天上山,是不是撞到什么了?” 话是对我说的,可透过墨镜的边缝,我看到师父的视线依旧锁定在卢胜材身上。 卢胜材显然有些懵神,这会儿又坐在床头上发起了呆,而我则将昨天晚上的见闻原原本本向师父陈述了一遍,内容尽可能详尽,言语尽可能简练。 等到我把话说完,师父才将脸转向我:“你离开河道的时候,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吗?有没有……灵台被邪气冲撞的感觉?” “没有。” 听到我的回答,师父先是紧紧蹙起了眉,可随后他又露出了一脸惊喜的笑容。 看到师父这bing huo两重天的表情变化,我心里头就没由来地冒凉气:“师父,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现在还不好说。”师父简短地应了这么一句,接着就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摸出一个鸡蛋大小的东西,甩手扔向卢胜材。 当时卢胜材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懵神的状态,可他还是本能似地快速探出手,接住了我师父扔给他的东西。 卢胜材将那东西托在手中,继续fa leng。 我也是这才看清楚,他手里的东西,是个青铜打造的镂空灯,上面镂刻着九龙争珠的图案,灯中无芯,只在灯底镶了一块蜜蜡。 就在这时,师父突然冲着卢胜材吆喝一声:“卢胜材,盯着你手里的东西!” 卢胜材浑浑噩噩地挪着眼珠,好半天才将视线投在手掌上。 他的视线一经和镂空灯接触,灯上镂刻的九条青龙就像是活了一样,顿时扭动起来。 我心里一惊,赶紧朝卢胜材那边凑了凑,细细看他手中的东西。 这一下才看明白,不是龙活了,而是这些龙身上流出了一股股盘转穿梭的灵韵,这些灵韵顺着龙纹下行,流入蜜蜡之中,又从蜜蜡底部慢慢溢出,最后流入了卢胜材的经络。 受到这股灵韵的滋养,卢胜材的面色顿时好了很多,眼神也不再那么木讷了。 我指了指卢胜材手里的东西,问师父:“这是什么?” 师父解释道:“炼妖炉的炉胆,这可是乔老三专程帮姓卢的小子要来的。以后他跟着你,免不了要和邪祟接触,带着这东西,至少能保他不被邪气侵了阳神。” “师父,要不然,还是让卢胜材回老家吧。他又没修为,以后老这么跟着我,我也不一定每次都能保护得了他呀。” “你可别小看他们这些盗门子弟,以后你们俩谁保护谁,还真不好说。先不聊他了,小栋啊,我问你,你特意和楚子玉拉进关系,目的是什么?” “一方面呢,我是让他作为我的眼线,帮我去探探半山堂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地宗都有些什么样的绝艺。” 听我这么一说,师父就乐了:“你是想把地宗的绝艺悉数学到手吧?” 果然还是瞒不过师父。 既然师父都把我拆穿了,我也只能实话实说:“师父,我就是想看看,地宗的绝艺能不能和咱们人宗的绝艺相互斧正,多对比对比两宗绝艺,说不定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师父点头:“你的想法很好。反正小龙潭分家的时候,也没说各宗绝艺不能互传,只不过,天、地两宗的绝艺咱们人宗能学会,咱们人宗的绝艺,他们却学不来。哦,对了,哑巴沟闹鬼的事儿,你有时间也去摸摸底吧。” 这会儿卢胜材已经彻底回过神来了,他凑着脑袋冲我师父嚷:“杜爷爷,你怎么自己不去啊?” 哟,小伙儿长本事了?都敢冲我师父嚷嚷了。 我师父猛地一斜眼,那对鬼森森的视线越过墨镜的边缝,不偏不倚地落卢胜材脸上。 卢胜材瞬间就被打回原形:“我就是……就是随口这么一问,您别往心里去。” 说话的时候上嘴唇都哆嗦着。 真想不通,他为什么这么怕我师父。 我师父也懒得和他废话,只是转过脸来对我说:“我最近脱不开身,哑巴沟的事儿,你去帮我调查一下。不过这事儿也不着急,你只要赶在阴历四月末之前去一趟就行。” “师父,咱们还要在这儿待多久啊?” “少则一年,多则一年半吧,总之不会耽误你上高中。” 卢胜材插嘴:“我就不用上高中了吧?你看我反正也学不好,上不上学也没啥区别。” 师父立即一个大白眼甩了过去:“由不得你!高中你必须给我念完,大学你要是考不上,那是你自己的事。高中期间,别的科目我对你没有要求,但英语你必须给我学好!” “啊?为什么必须学好英语?” “没有为什么!” 我现在有点理解卢胜材为什么怕我师父了,师父对我的态度,和对他的态度,根本就是一个天上捧着一个地下踩着。 说真的,我觉得这对卢胜材有点不公平。 直到大一些了我才明白,师父之所以这样对待卢胜材,不是因为他不待见卢胜材,相反,他这么做,确确实实是为了卢胜材的将来着想。 卢胜材身上的贼气太重,以后很容易走歪路,现在必须有个人镇着他,给他立起规矩来,才能保证他以后不会迷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一章 静待时机 陆师伯端着两碗热面条进客房的时候,发现我师父也在,就让师父先到院子里等他一下,说是有很重要的时要和师父商量。 师父默默一笑,便迅速出去了。 陆师伯将面放在桌子上以后,先朝我和卢胜材叹了口气,才一脸不悦地出了门。 感应到陆师伯身上的那股无奈,我就猜到,昨天晚上我和卢胜材偷偷出门的事,一定被他发现了。 过了小片刻,就听陆师伯在院子里嚷了起来:“杜康,你是怎么教徒弟的,这孩子眼看着也不小了,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么,还让他大半夜到处跑!” 我师父对陆师伯十分尊敬,被骂了也丝毫不生气,只是笑呵呵地应着:“师兄哪来这么大的肝火?来来来,咱们进屋喝口清茶,先败败火。” “你少跟我来这套。我告诉你杜康,你可别以为我不知道盖栋在床底下藏了什么,你把做鬼灯笼的家什全都留给他,不就是想让他趁夜进山吗?” 怪了,我陆师伯怎么知道,背包里的阴蜡是用来做鬼灯笼的? 他对我们人宗的传承,好像十分了解啊。 接着就听我师父笑着回应他:“哎呀,我的云生师兄诶,你怎么这么不信任我呢。我让小栋进山,自然有我的道理,难不成我还能害自己的徒弟啊?” “我不管你有没有害他的心思,可你现在这么做,那就是在害他!哎呀,你拉我干什么,你要真是胸怀坦荡,咱们就在院里把话说清楚咯!别拉我呀!” 院子里传来一阵推推搡搡的声音,我凑到窗户上一看,就见师父已经将陆师伯拖到了厨房门口。 陆师伯气息不均,使不出几分力气来,加上我师父本来力气就大,陆师伯几乎没能挣扎几秒钟,整个人都被拖进了厨房。 卢胜材幽幽地凑到我跟前:“你师父可真够信任你的,什么事儿都敢让你干。” 我瞥他一眼:“我怎么感觉你身上散发着一股怨气呢?” 卢胜材叹了口气:“我爸就一点都不信任我,他的事儿,从来都不敢让我插手,就怕我坏了他的事。” 你爸那是怕你坏他的事么?他那是在保护你! 不过涉及到卢夫子的话题,我向来是不敢聊太多的,就怕聊得太多,一个不留神就会戳到卢胜材的痛楚。 我不愿意聊卢夫子的事儿,可卢胜材偏偏又时常在我面前提起他,弄得我也很无奈。 没多久,师父和陆师伯就一起从厨房里出来了。 也不知道师父对陆师伯说了什么,此时的陆师伯的脸色大异先前,出了厨房以后,就一直和我师父说说笑笑,就好像刚才发火的人不是他似的。 直到晨练结束,师父离开别院,陆师伯还特意告诉我,半山堂每天晚上八点半就休堂,大部分入室弟子习惯了这样的作息规律,很早就睡了,以后我们可以选九点之前上山,这样就能早点回来。 说这些话的时候,陆师伯完全是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同时我也能感觉到,此刻的陆师伯,好像盼着我上山似的。 我实在想不通,陆师伯为什么变化这么大,师父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每天晚上都会点起鬼灯笼,到静云山上找楚子玉。 我告诉楚子玉,他的考核期只有一年,一年之内,必须将一百零八门绝艺全都学精。 楚子玉坦言,要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通所有绝艺,难度确实相当大,但他会拼尽全力。 每天晚上我们都在那片黑林子里见面,起初,他在我面前展示不同的绝艺,可那些所谓的绝艺在我看来都很简单,大眼一看就能看穿其中的门道。 等楚子玉将他学通的二十多门绝艺都展示完了,才开始在我面前修习他没能掌握的种种术法。 不得不说,相对于他之前展示的那些东西,这些术法确实有点难度,但难度都低于注神术。 由于楚子玉的修为和我相差太多,所以他施展术法的时候,我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在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 他最大的问题就是念力太弱,再加上对念力的操控能力也差,很多时候术法施展到一半,念力就全散了。 我无法帮他提升念力,但可以告诉他,在施展术法的过程中,哪个阶段可以多释放一点念力,哪些阶段可以节省一些念力,渐渐地,楚子玉对念力的控制力竟也有了巨大提升。 而这也让我明确了一件事,地宗子弟之所以修为低下,确实是他们的修行方式出了问题。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楚子玉越来越信任我,我却越来越担心他。 他每天晚上都往黑林子里跑,时间久了,怕是会引人怀疑啊。 楚子玉自己也说,以前他不太敢往黑林子里跑,就是因为怕被同堂的师兄弟发现,一旦他们发现他偷偷加练,定然会变本加厉地欺负他。 他越是勤奋,周围的人就越是看他不顺眼。 而我刚见到楚子玉的时候,即便他的修为在半山堂也算是拔尖的,但那么点修为,却根本不足以让他保护好自己。 时间一整天一整天地流逝着,我暂时还没有让楚子玉帮我打探半山堂的消息。 我在等待一个机会。 有一天,楚子玉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他在我面前修习了静云山中最难的两门绝艺,五雷掌和凌空画符。 我一眼就能看出,五雷掌一样脱胎自我们人宗的摸骨,而凌空画符,应该衍生自三仙符中的空灵指。 不同的是,摸骨完全依靠自身念力来施展,而五雷掌在施展的时候,则需要先从山川草木中汲取灵韵,改变自身的念力属性,然后再将念力以雷霆之势释放出来,这样才能让掌鸣奔雷,电冲经脉。 而凌空画符,则需要有大念力支撑,别说是楚子玉了,以我的现在修为,就算勉强将其施展出来,怕是也没什么威力,再者这道术法对念力的控制力要求极高,但凡有一点差池,就无法成功施展。 我看穿了五雷掌和凌空符的门道,却也无法轻易将它们施展出来,无奈之下,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与楚子玉辞别,而后就回了别院,开始细心研究这两道术法。 我花了三天时间,才成功画出一道凌空符,只不过这道符印确实没什么威力,别说拿来镇邪了,风大点都能将符印中的灵韵给吹散喽。 之后我又花了足足一个星期,才总算能轻松将五雷掌施展出来。 凌空符,楚子玉肯定是施展不出来的,但五雷掌,他一天之内应该可以打出两三掌,于他来说这确实是一道消耗极大的术法,但这道术法同时也能淬炼他的念力,让他的修为以更快的速度精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二章 时机已到 但我还是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楚子玉对念力的操控能力依然比较差,他要想将这道五雷掌施展出来,难度之大超乎想象。 好在楚子玉是个非常有韧性的人,不管什么样的困难,他都能慢慢地克服。 前后共用了一个多月时间,楚子玉终于能够勉强让五脏精气和山川灵韵融合,并借助这些灵韵来改变自身的念力属性。 但他要想将这股念力释放出来,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 这一夜,我们依旧在老地方聚头,楚子玉刚调理好念力,却又在释放念力的时候分了神,这一下念力彻底涣散,五雷掌依然没能施展出来。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不行啊!” 我安慰他道:“已经很好了,最近这段时间,你的进步很大。” 楚子玉回过身来看着我:“师弟,你跟我透个实底,以我的资质,到底能不能进隐堂?” “你的资质相当不错,只可惜修行一直不得法,修为次了点儿。” 这是实话。 楚子玉来到我身边坐下:“我的修为在你眼里,何止是‘次了点’。其实我就一直想不明白,你看起来明明比我年纪还小,为什么修为比我师父还高。” 和他相处了这么久,这句话我已经不是头一次听他说了。 不管是的洞府那边的人,还是半山堂一带的入室弟子,修为普遍不高,只有掌门郑隆是个极端,用楚子玉的话说,郑隆的修为,已经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境界,在静云山门人眼中,这位老掌门,几乎可以算得上阳世间最接近神灵的凡人了。 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听,并不发表评论。 每当楚子玉满怀憧憬地聊起这位静云山掌门的时候,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我总是会想起八年前的狸猫精。 当时师父曾说,狸猫精一生没有见过高山,才认为这世上只有小山包,说白了,它也不过是个井底之蛙。 像楚子玉这样的山门子弟,从小就在静云山生活,最远也只去过城里,他们根本没有机会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超乎他们理解的绝顶高手,所以才会误认为郑隆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物。 郑隆这个人,最近这段时间我也接触过几次,倒不是我想接触他,而是他经常跑到山门别院去“看望”我陆师伯,期间我也曾偷偷摸过他的骨,探过他的修为。 你别看楚子玉将郑隆吹得神乎其神,实际上,郑隆的修为也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上。 他开满了地宗三道灵觉,可第一道灵觉和第二道灵觉都非常弱,第三道灵觉倒是足够强,但由于前两道灵觉没炼好,修为的根基不稳,导致念力不够精粹。 负责任地说,郑隆的修为应该比我强不少,但要是和我师父比,两人间依然有着登天般的差距。 这么一号人,在楚子玉眼中竟成了能与神仙比肩的存在,他师父蒲明虎的修为自然也高不到哪去。 我问楚子玉:“你和你师父关系怎么样?” 楚子玉无奈地撇嘴:“我倒是想亲近他,可他却总是疏远我。嗨,我这位师父,在静云山是出了名的嫉贤妒能,可谁叫我当初选错了人呢,要是我当初选了大师伯,如今该是另外一种境遇吧。” 他口中的这位“大师伯”,名叫方小正,是郑隆的大弟子,也是白寄真的师父。 按照辈分,我师父和郑隆是一辈人,楚子玉叫方小正师伯,我就应该叫他师兄。 半山堂的这些入室弟子,实际上都是我的师侄,所以我辅导楚子玉修行,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据楚子玉说,我这位方师兄是静云山中为数不多的好人,半山堂的入室弟子大多受过他的照顾,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早年的时候,郑隆一直不太重视他,只偏爱二弟子蒲明虎,这也导致了方小正在静云山的地位一直不太高。 直到白寄真十二岁以后,郑隆变得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徒孙,可能是爱屋及乌的关系,方小正的地位也开始水涨船高。 与此同时,蒲明虎却受到了冷落,就连楚子玉也受到牵连,成了半山堂子弟的眼中钉。 不过楚子玉自己也说,到底是蒲明虎拖累了他,还是他拖累了蒲明虎,现在还不好说。 蒲明虎之所以失势,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郑隆十分厌恶楚子玉。 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我发现楚子玉是那种天性善良、性情淳朴直爽的人,白寄真我最近也没少见,他隔三差五跑到山门别院里捣蛋,但每次都是打砸东西,从来没有伤过我陆师伯。 而且我觉得,白寄真的品行也不是真坏,他跑到别院去胡搞,也是出于无奈。 出于什么样的无奈? 他在保护自己的师父,方小正! 回想一下郑隆对方小正和蒲明虎的态度变化就能发现,相比于上一代门人,他更在意半山堂里的这帮孩子,而且郑隆向来都是亲近品性恶劣的人,冷落淳朴憨厚的人。 看明白了吧,静云山为什么处处可见同门倾轧? 还不就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么?有这么个掌门,宗门不乱才怪了。 我心里正盘算着这些,就听楚子玉在一旁说:“眼看就要进四月了,也不知道今年我能不能胜出。唉,就算胜出又能怎么样,战胜了对手,到了投票的环节,我也会被刷下来。” 一听这句话,我便立即意识到,我一直等待的那个机会,终于来了! 接着我就对楚子玉说:“那你就趁着还有点时间,提前把投票的人搞定吧。” 楚子玉笑得很无奈:“难啊。” “如果你想和半山堂的人交好,确实很有难度,但要和他们交恶,并让他们怕你,却很简单。” 楚子玉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脸色有点懵。 我不得不解释道:“现在的你,和几个月前相比算得上脱胎换骨了。你只要能向半山堂的人证明,你的拳头比他们大、比他们硬,他们自然希望你赶快离开半山堂。谁愿意和一个明明与自己有仇,自己又斗不过的人天天待在一起呢?” “这样不太好吧。” “你只要别做得太过火,就没什么不好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三章 别怪我心机深沉,这世界太复杂 “那我怎么做才算过火?怎样才算是不过火?” “别为难无辜的人,别放过经常欺负你的人,别太早在所有人面前显露你的能耐。” 楚子玉挠了挠头,表情有点吃力。 他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在心叹口气,换了通俗的说法:“在半山堂这地界,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在你身上踩两脚。只不过整个大环境都排斥你,这些人如果不欺负你,就会被别人排斥。可他们就算欺负你,下手也不会重,而且很多时候,这些人都是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才对你动手的。” 我之所以把话说得这么啰嗦,就是怕楚子玉听不明白,他这人,太憨直,在很多事情上脑子转不过弯来。 好在楚子玉听懂了,他点了点头,而后又问我:“师弟,你以前是不是经常来半山堂啊,要不然你怎么能对半山堂的情况这么了解?” 实话实说,放眼整个半山堂的入室弟子,我就深入接触过楚子玉一人。 可我也算是上了几年学,学校里的群落生态,其实和他们半山堂有点相似,只不过学校里没有这么多营营苟苟、资源竞争。 我接着对楚子玉说:“我前面提到的这些人,你不能动。你要对付的,是那些经常拉帮结伙,主动欺负你的人。我猜想,在半山堂,应该有这种人吧?而且这些人还分成了好几伙。” “是的呀。” 半山堂这么多小堂口,大家都是各自为政,很容易形成不同的小团体。 “楚师兄,你要记住,像这种经常欺负你的小团伙,你要想办法将他们各个击破,千万不要和两个以上的团伙同时交恶。那样一来,这些小团伙就有可能相互联系,结成同盟来对付你,那可就比较麻烦了。相反,如果你将他们各个击破,他们只有哑巴吃黄连的份儿。” “为什么?” “这么比喻吧,以前呢,你那些师兄弟就是一群狼,你呢,就是一只羊,只有他们欺负你的份儿,你没有还手的余地。现在你变成了狮子,可在他们眼里,你依旧是一只羊。你想想,你要是狼,被羊给咬了,这事儿多丢人啊,你好意思告诉别人吗?” 楚子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可是……我怎么才能将他们各个击破呢?” “最近这几个月,你天天晚上往黑林子跑,就没被人发现吗?” “我一向很小心的,不过上个星期三的时候,好像有人看到我过来了,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找过来。” “以后你不用那么小心了,你可以特意暴露一下行踪,将那些经常欺负你的人引过来。” “然后呢?” “他们来找你,当然是想找你的麻烦呀,到时候你也不用和他们废话,干就是了。” “哦。” 楚子玉闷闷地点头,然后就不说话了。 我对他说:“凌空符这道术法,你怕是短时间内无法学会,所以我觉得吧,你不如就把精力放在月底的比武上。” “师弟的意思是,以我的资质,进不了隐堂了?” “你的资质其实是不错的,只是修为太低,进隐堂的希望相当渺茫啊。” “那我要是进了洞府,师弟还能每天都来指导我修行吗?” “该教的我都教给你了。哎呀,左右也没什么要教的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把精神养好,明天有你忙的。” 在这之后,楚子玉也没废话,匆匆与我道别,钻出了黑林子。 每天偷偷摸摸在黑林子里修行,楚子玉自己心里头也虚,生怕被别人发现。 他走后,卢胜材才提着灯笼凑到我跟前:“大头,你这到底想干什么呀?咱们都到这儿好几个月了,你一天到晚把心思放在这个楚子玉身上,正事儿一点没干。刚来的时候你还说,要摸摸半山堂的底呢!” “我这不就是在摸底吗?难不成在你眼里,咱们还非得深入半山堂,才能摸清半山堂的底细?这几个月来,楚子玉不是把半山堂内部的情况全都透露给我了吗?” “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没见你调查天宗的事儿啊。”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调查?我是冲进半山堂,随便绑一个人来问啊,还是把半山堂的人都绑了,挨个问?这么多堂口,这么多人,查得过来么?要调查天宗的下落,最好的办法,就是取得楚子玉的绝对信任,让他帮咱们去查。你看着吧,再过几天,他在半山堂翻了身,到了那时候,他就会死心塌地地信任我,不管我让他干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我靠,你这心机也太深了。” “别胡说,我可是真心拿楚子玉当朋友。” 卢胜材先是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紧接着,他突然怪叫一声:“离我远点!” 我当时就懵了:“什么毛病,吓我一跳!” “你离我远点,跟你站在一起,会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智障。” “别胡说,好像不和我站在一起,你就不是智障了似的。” “你不损我会死吗?”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总是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 实话实说,我损起卢胜材来……还真是有点上瘾,虽然我也知道这样不太好,可多少年养成的lao xi惯了,不好改。 关键这也不能怪我啊,谁让他以前老算计我,那时候我算计不过他,只能损他。现在他既算计不过我,还老被我损,说白了这都是他自己造下的孽。 卢胜材自己也知道这里头的因果,所以也不好意思和我争辩下去,说着说着就开始一个人生闷气了。 看着他闷闷不乐的,我还真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对他说:“今天时间还早,咱们现在就去河道,说不定能碰到那个漂亮女同学呢。” 一听这话,卢胜材瞬间兴奋起来:“对啊,头几次咱们都只见到了脚印,却没看到人,今天早点过去等着,说不定真能见到她。” 这几个月来,我和卢胜材只要进山,都会到河道那边去查看,只不过每次去,都只在河道旁找到了脚印,一直没见到留下脚印的人,第一次去的时候最起码还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后来连人影都没见着。 见卢胜材这么兴奋,我不得不提醒他,那些脚印里都带着很强的邪气,就算今天晚上真见到了那位漂亮女同学,也不能贸然上去和人家搭讪。 卢胜材很郑重地朝我点两下头:“放心吧,我就过个眼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四章 盗门奇才 我从卢胜材手里接过鬼灯笼,施展了匿身术,就招呼他朝着河道方向摸进。 上个月月初的时候,我师父给了卢胜材一枚用银锡裱过边的角符,那是一张封存了山川灵气的匿身符,卢胜材将它带在身上,再辅以荆楚盗门的轻身功夫,就能够收掩气息、隐匿身形。 说真的,每次潜行都要在卢胜材身上消耗一张匿身符,对我来说确实挺肉疼的,先不说用来制作符箓的符纸和朱砂都不算便宜,单是在符箓上注入灵韵,就要耗费我不少力气。 师父的这张银锡角符,着实给我带来了不小的便利。 卢胜材早早施展开了轻身功夫,在老林子里轻盈地飞蹿,这小子跑起来的时候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只看到他快速移动,却不见他脚下的草丛有丝毫的摇曳,乍看之下,会有一种他正在草尖上飞掠的错觉。 现如今,卢胜材早已不吝于在我面前展示荆楚盗门的种种绝学,我看得越多,越是觉得震惊。 盗门绝艺之中,有着许多我无法看穿的玄机,比如卢胜材可以靠着一口丹田气减轻自身的重量,甚至连肉身的密度好像都能改变,我曾见他在两秒钟内翻过一道两丈高的光滑石壁,也见过他从五层楼高的地方一跃而下,落地时如同一根翩然拂地的鸿毛,寂静无声。 最近这段时间,卢胜材受到我师父的指点,还学会了将盗术运用于实战,可以这么说,不看修为的话,卢胜材现在的肉搏能力一点不比我差。 看到他那神乎其技的盗术,以及他对实战的领悟能力,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初荆楚盗门的人要除掉他,以及为什么乔三爷就算冒着和整个荆楚盗门撕破脸皮的代价,也要保住他。 卢胜材是个真正的天才,不同于我出生时就有特殊的命格加持,他是个纯粹的肉眼凡胎,却也是个天生的贼王,就连乔三爷也说,卢胜材对于盗术的领悟力,已经到了令人匪夷的地步,别人是只要能够学以致用、举一反三就很好了,卢胜材则是那种你只要告诉他一个理论,他就能创造出一整个世界的人。 本来我以为,一个注意力无法集中的人,什么事都很难做好,可卢胜材却在一次又一次地刷新我的认知。 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卢胜材的老爹本来就是荆楚盗门的弃徒,荆楚盗门是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天才出现在弃徒之家的。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像这样一个人,早晚会成为贼王,而这位出现在弃徒之家的贼王,又会对荆楚盗门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可就很难说了。 乔三爷保卢胜材,是为了整个盗字门二十年后的昌盛。 荆楚盗门要除掉卢胜材,极大程度上其实是出于一种自保心理。 像这样的事,是非不是那么容易定论的,但在我看来,乔三爷总归是没有错的。 一路飞驰,我们俩很快就到了河道附近。 远远望去,勃勃流动的河水上映着月的光辉,如同一条顺着山坡急蹿而下的玉龙,河道周边依旧没有起雾,光秃秃的河滩上只有黑沉沉的湿泥,以及带着清冽气息的潮气。 那个人也许还没有来,也许和过去一样,早就离开了。 看到眼前这一幕,我不由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一边又停下脚步,熄了鬼烛。 卢胜材也驻了足,站在离我不远的一片草丛里出起了神。 “狗剩,过来。” 直到我朝着他招手,他才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走神了?”我问他。 卢胜材侧着脸,好像在倾听河道那边的动静,过了小片刻,他才将脑袋转向我:“你有没有听到一阵声音?” 这地方除了流水声和风声,就只剩下我们两个说话的声音了吧? “什么声音?” “叽叽嘤嘤的,就好像是……一群小孩儿在唱歌似的,可我也听不真切。嗨,可能就是河道上的风声。” 他这么一说,我也就没去在意,立即招呼了他,朝河道方向摸了过去。 一上河岸,我们俩就很有默契地朝着河道上游走,因为每天晚上,我们都能在上游看到那排脚印。 没过多久,我们俩就到了半山堂与洞府的交界处,而眼前的光景,则让我们两个同时激动起来。 河道旁的那片软泥上,没有出现脚印! 那个人还没来! 卢胜材忍不住嘀咕:“今天晚上可算等到她了!” 我故作冷静:“不一定,说不定今天晚上那人不来呢。话说你激动个屁?” “我哪里激动了,我这是紧张!” 我是怕卢胜材看出我在激动,才抢先一步揭穿他,引偏他的注意力。 说来也怪,我明明知道在河道旁留下脚印的人必然非常危险,可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对方,内心却有种按捺不住的兴奋,卢胜材好像也是这样。 河道上暖风席席,我和卢胜材跨过河道,藏进了对岸的一片黑林子。 从我们所在的这个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被月光照亮的河段,以及那片每天能会出现脚印的河滩。 临近阴历四月的中旬,空中几乎看不到星星,素色的夜穹中,只有一轮格外晃眼的明月。 刚刚藏入黑林子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可过了一段时间,我觉得河道上的光亮变得朦胧起来,于是抬头朝夜空中张望,就见月亮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缩小、模糊,最后形成了一团无形的柔光,乍看上去,就像是一团发光的薄云。 与此同时,漂浮在河道上的暖风迅速转凉,平和的风声也渐渐变成了微微有些凄厉的尖啸。 这些表象上的变化出现以后,我才感应到河道下游涌来了一股怪异的阴气。 极端阴沉,却又极端狂躁。 那个人终于来了! 我和卢胜材几乎是同时摒住了呼吸,从黑林子探出脑袋,朝河道下游张望。 就见下游的河岸上正以极快的速度拢起浓雾。 雾浓到什么程度?那就像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大量干冰,一股股绵白色盘转扭动,但凡它们出现的地方,根本看不到其他颜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五章 夜美人 大雾彻底聚拢成形的那一刹,河道上的风声又起了变化,起先是尖啸中出现了一道叽叽嘤嘤的声线,我一听,心里顿时颤了一下,这声音,确实很像一大帮孩子在齐声吟唱着什么,很快,风声变得十分模糊,这阵声响则越发清晰起来。 我蹙着眉仔细去听,竟听到了一阵阵沉重的鼓声,以及尖锐如嘶鸣般的唢呐声,嘈杂中,还有一首歌谣幽幽响起。 “河边的草儿黄, 山上的树儿枯, 夜里的月勾勾白苍苍。 腿上的骨头做唢呐, 头上的白皮蒙大鼓。 花轿上了白玉桥, 风儿阴阴地吹, 娘子嘤嘤地笑。 唢呐唢呐嘀嘀响来。 大鼓大鼓咚咚锵。” 那声音像是从千百个孩子嘴里同时发出来的,他们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虚虚晃晃,如哭如诉。 卢胜材尝试着堵住耳朵,但努力了一小会儿就放弃了。 这阵声响是越过耳膜,直接扎在脑海中的,堵住耳朵,只能隔绝风声和流水声,反倒会让这阵声响变得更为清晰。 我试着用念力压住灵台,好将这阵诡异的声音压出脑海,也没成功。 卢胜材忍不住嘟囔一声:“真特么邪性了!” 也就在他说话的档口,一个血色的身影从浓雾中缓缓显现出来。 我赶紧轻拍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闭嘴。 河道上的光十分暗淡,可从白雾中沁出来的那抹血色却异常清晰,我盯着看了一会儿,竟感觉有些晃眼,那就像是有人在黑白两色的墙壁上,涂抹了一片鲜艳无比的红油漆。 随着那抹血色不断从雾中沁出,我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个身穿红裙的少女。 长裙抹身,伊人清俏。 那一衣血色的长裙裹在她身上,竟然透出了一股柔和的美感。 她的肤色异常白皙,被月光映着,如同包裹在红裙中的白玉,玉面上还微微散着柔润的浮光。 起初我以为自己看过了,定了定睛,才发现不只是她的皮肤,就连她的长发、红裙上,都焕发着一层柔光。 人身上能发出光来,这种事儿我还是平生头一次见。 除非,她不是人! 想到这儿,我心里一颤,整个人都清醒起来。 不得不承认,她出现的那一瞬间,确实在夜色中tou zhu了一道摄人心魄的美感,导致我的心绪都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就在这时,河道上的阴风忽地停息,连同种种奇怪的声响也消失无踪。 下一个瞬间,风乍起,少女竟在风的撩动下离地而起,如一朵掠空而起的彼岸花,缓缓飘到了河面上。 红裙轻摆间,我才发现她此时正赤着脚。 只见她迈着轻盈的步子逆流而上,那双羊脂玉般的脚掌只是在水面上空悬着,并未碰到河底的卵石,也没有触碰到水面,可每当她悬空迈步,身子便能飘然前行。 等到她离我不足十米的时候,我才终于看清了她的面相。 从一开始,卢胜材的推测就是对的。她正是那个经常跟着白寄真一行到山门别院捣蛋的姑娘,红叶。 只不过她从未真正进过别院,每一次都是白寄真他们冲进院子打砸,她永远站在门外,怯生生地朝院子里张望。 我盯着她的侧脸,她则望着河道的上游,眼神专注得让人心慌,仿佛在那个地方,有什么极能吸引她的东西,可我转眼朝那里张望的时候,却只能看到流水与河滩。 她渐渐远离我和卢胜材藏身的地方,走到了水流被石头一分为二的地方。 那颗分流石很窄,就如同一根立在河水中的尖杵,可她却能靠着一根脚趾,轻盈地站在石尖上。 风力突然变得躁烈,一时间,河中水汽奔腾,整个河道上都浮起了一层半透明的水雾。 与此同时,站在石杵上的少女昂起脸颊,将双手举向了夜空。 就在她将双手完全伸展开的瞬间,月光忽地变得明亮起来。 月光如幕,一缕缕月光精气恍若蛛丝一样围拢在少女身上,这些蛛丝是肉眼不可见的,我只能靠着灵觉感应到它们的存在。 眼前的少女,正缓缓吸收着这些月光精气。 以前我曾听师父说,这世上的邪祟有千万种,但若说起靠月光精气来滋养修为的,大致只有那么十来种,而其中最为典型的,莫过于尸妖了。 修为达到一定境界的尸妖,是可以幻化成人形,而且这种邪祟和狐狸精一样,所幻化出来的人形不是俊男就是美女。 难不成,河道上的少女,是个尸妖? 此时她好像已经吸收了足够的月光精气,正慢慢将高举的双手垂落。 那对玉石般的手臂刚刚垂下来,我便感觉到她身上释放出了一股强劲的阴气。 极端阴沉,极端狂躁。 错不了了,就算她不是尸妖,估计也是个厉害的邪祟,人的身上不太可能出现这样的邪气场。 眼看她从石杵上飞身而起,轻盈地落在了河滩,我知道她要走了,立即端起鬼灯笼,将一道三仙符贴在灯笼顶上,再凝一口念力入灵台,轻喊一声:“驰!”。 立即有一道灵韵从八方罩中蹿出,无声无息地朝少女飞了过去。 目前还不能确定这丫头是正是邪,我觉得有必要在她身上注一道灯灵,以便日后监视她的动向。 别的我不怕,主要就是怕她加害于半山堂的那些师侄。 可邪祟也不一定就会害人,只要她不害人,我也不会将她怎么样。 此时少女正踏着湿软的河滩朝山上走,卢胜材便悄悄凑到我跟前来,低声问了句:“不跟上去看看?” 眼看着灯灵已接触到少女了,我才低声回应卢胜材:“不用,我已经在她身上注了灯灵。” 卢胜材立即摆出一副惋惜的嘴脸:“多好的搭讪机会,就这么浪费了。” 我正想回一句“你要是真想和人家搭讪,等下次她跟着白寄真那伙人去别院的时候,你和她聊两句不就得了。”,刚想好措辞,还没等张嘴,却发现河滩方向已看不到少女的踪影。 刚刚只顾着和卢胜材说话,确实分了一下神,这才多大会儿功夫,怎么就不见人影了? 卢胜材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先是一愣,接着便低声疾呼:“不对,脚印不对!” 他这么一说,我也反应过来了,以往少女的脚印都是到了林子边缘才消失,可是这一次,脚印却在距离林子边缘还有二十米的地方就消失了。 想到这儿,我心中顿叫一声不好。 她怕是发现了我们,又折回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六章 红衣少女 卢胜材也察觉到了危险,一把拉住我的袖口就想往林子里撤。 我扎实腰马,反而将他扯住:“别乱动。” 现如今,河滩周边都被阴气所覆盖,贸然做出大动作,反而更容易被发现。 卢胜材小心翼翼凑我跟前来,压低声音问道:“怎么着,你还想留下来跟她干一架呀?” “你不是老想跟人家搭讪吗?现在说不定就是最好的机会。” “别闹了我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虽然我不懂你们那些神道,可我能感觉到那丫头相当危险,你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丧气劲儿!等会真要交上手,我应该能和她五五开,只可惜我只开了一道灵觉,念力无法完全释放出来,估计也奈何不了她。” “那还不走!” “嘘——” 我朝着卢胜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便探着脑袋,朝着河道那边张望。 就在刚刚,我感觉到河道上忽然闪过一道很清晰的阴气,但它只出现了极短的一瞬,等我将注意力投放到河道上的时候,它已经消失了。 要是我没猜错,应该是那个红衣少女顺着河道过来了。 可怪异的是,即便我已在她身上tou zhu了一道灯灵,却依旧无法找到她的踪迹。 就在这时候,耳边又传来了那首凄凄幽幽的唱谣声,我不敢大意,立即施展了匿身术,卢胜材也蜷起身子,让整个身形都掩藏在我脚边的灌木丛里。 伴随着童谣一起涌入脑海的,还有一阵阵刺耳的唢呐声,以及沉闷的鼓声。 这些声响中都带着很强的邪气,应该具有摄人心魄的作用。 不过这对我和卢胜材没什么影响,我的专注力完全可以抵抗邪气对心神的影响,卢胜材的精神力本来就是散的,就算再怎么受影响,也不会变得更散了。 卢胜材的分神,已经分到了一种极致,可他竟能在心神如此涣散的情况下保持思维的清晰,不能不说是一种人间奇迹。 要是换个人,心神涣散到这种地步,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怎么是你们?” 我还在观察河道上的情况,身后就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她的声音清脆而柔和,如果不是一开口就有阴气外散,在这道声调中平添了一丝阴森诡异,她的声音本应非常悦耳。 可是现在,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女鬼在招魂。 我心中顿时一个激灵,卢胜材的身子也颤了一下,我能感觉到脚边的灌木猛地摇晃了一下。 循声回首,就见少女正站在距离我不足三米的地方。 她身上依旧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林中本只有微风,可她的长发却如同沉入水中一样,缓缓飘浮荡漾着。 在柔光的映衬下,从她身上散发出的美感,的确摄人心魄,但也的确有种莫名诡异的味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得,竟用膝盖顶了卢胜材一下,还提醒他:“来来来,快搭讪。” 卢胜材用胳膊肘把我的膝盖顶了回来:“死去!” 少女不由地笑了:“你们不是山门别院里的学徒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走上河道的时候我就熄了鬼烛,现在的我和卢胜材,都保持着原有的面貌。 卢胜材就跟她说:“晚上吃撑了,上山来遛遛肚子,消化消化食儿。” 我说:“你别听他瞎说,他是因为这两天一直梦见你,今天晚上专程跑过来找你聊天的。” 扯淡,真特么扯淡! 面对眼前的少女,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紧张和悸动,脑子有点懵,一不留神竟闲扯起来了。 都怪卢胜材,平时有事没事拉着我闲扯,让我养成了这样的坏毛病。 少女脸上的笑容完全绽开了:“尽骗人!那你告诉我,你们身上的衣服是从哪里来的?” 听到她的声音,我心里便越发茫然起来,那种感觉很怪异,就是大脑处于空白和不空白之间,人没傻,却又不能正常思考。 我仔细品了品这种感觉,才渐渐明白过来,我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这丫头和我以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我感受不到她身上的情绪。你习惯了用一种特定的思维方式来看待周围的人,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这种思维方式被打破了,心里自然会有些不安。 大概是见我和卢胜材半天没说话,少女便得意起来:“被我抓住小辫子了吧?快说,你们是不是陆云生私自收的徒弟?” 卢胜材当场就把我的身份给撂了:“不是,陆云生是他师伯。” 我心说你大爷的,一见到漂亮女同学就自乱阵脚,平日里坑蒙拐骗的本事都被狗吃了? 少女瞪大眼睛看着我:“你的念力好强啊,可是好像又释放不出来,真奇怪。” 由于卢胜材把我的身份给撂了,导致于我现在处于两难的境地。 走,不合适。 留下,更不合适。 如果没和这丫头交涉好,回头她把我的事儿捅出去,那就是天大的麻烦。 可留下和她交涉吧,我现在脑壳都是麻的,估计越交涉越麻烦。 我心里想着这些,嘴上应了句:“我的念力再强,也不如你身上的阴气强啊,你身上这股气场,不但强,还相当诡异。” 完蛋,说错话了,一提到阴气,少女顿时撅起了嘴,摆着一股很不高兴的表情。 卢胜材好死不死地站出来帮我打圆场:“在他眼里,诡异这个词儿属于褒义词。”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当人家是傻子啊? 少女当场便阴了脸,我以为她这是要向我们发难了,可她却说了一句在我看来极其怪异的话:“你们留下来陪我玩吧。” 此时她的声线里透着浓郁的阴森,让人后脊梁都跟着发寒。 我正要开口说话,就感觉一股极强的阴气顺着地面拔了上来。 而在这股阴气拔地而起的前一刻,在我的视线中,少女已经挥洒着那两段血色的长袖,如同在湍流中疾驰的一抹浮萍,凌空飘了过来。 果然还是要动手! 我可不敢有半点含糊,立即抽出腰间的枪杆,遛步后撤的同时急震手臂,“啪”一声脆响,柔软的枪身瞬间被甩开,来不及拧上枪头,我只能抵出枪身顶端的挂血槽,堪堪挡住少女的身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七章 这算哪门子嬉戏 她的反应比我想象中要快,挂血槽刚刚抵出去,她那轻如薄纱的身影先是一顿,接着又迅速飘向林子深处。 我已经无法确定她到底是人是鬼。 如果是人,为什么一个人的肉身能够如此轻盈,轻盈到仿佛脱离了重力的束缚。 如果是鬼,她身上为什么会有活人的气息? 也就在那一抹红裙眼看就要掩入林子的阴影中时,从地表腾空而起的阴气又重了几分。 我立即扔了鬼灯笼,摸出两张三仙符,一张甩手掷地,另一张则弹指投向了黑林深处。 第一张三仙符落地以后,符印中的灵韵立即顺着土壤扩散,这些灵韵在瞬息间形成了一个肉眼不可见的壳,让阴气无法继续冲出地表。 第二章三仙符在空中轻荡荡地飘飞半米,接着便发出“啪”一声轻响,灵符自行伸展开来,以疾风般的速度朝林影中飞去。 下一个瞬间,飞入黑林的符纸上猛地绽出火光。 火焰最初是正常的橙黄色,但只消一息的功夫,焰苗便迅速抖动了三四下,连同火焰的颜色也变成了幽紫。 也就在火色突变的瞬间,我已经将枪杆从右手交到左手,而后手臂急速向前探出。 手臂先是内旋外探,而后外旋内收,出手时五指微张开,收手时五指收拢,做出一个游龙吞珠的动作。 这种手法名为离魂手,是我师祖云眉道人在闲暇之余草创出来的小戏法。 对他老人家来说是小戏法,可对于我和师父来说,这道手法,却无异于一道妙用无穷的道家绝学。 离魂手中融合了收魂中的寻踪术和摸骨中的罗刹锁,当初我师父靠着探手一抓就能将狸猫精的魂魄拖出土洞,用得就是这种手法。 我没有师父那么强悍的修为,师父能借助离魂手收服恶鬼,也能借助这道手法从活人身上抽出魂魄,我充其量只能让对手的魂魄发生震荡、念力出现小范围的涣散。 离魂手一出,黑林深处顿时出现了不正常的念力波动,与此同时,在半空中飞驰的三仙符陡然加速,忽地划过一道火线,眨眼间就消失在林影深处。 接着就听见林子里传来“呼哧”一声急响,三仙符应该是击中目标了。 但还没等那声急响的尾音消失,一股极为暴躁的阴气突然从黑暗深处倾泄而出,如同一道黑压压的烟龙朝我奔袭而来。 我快速将手探入怀中,本来是想用飞蝗石来挡一挡的,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随后我便撒开脚步,一边急速后撤,一边抖开枪花,抵御扑面而来的大股阴气。 说实话,面对这么个姑娘,我确实不敢下狠手。 即便是她主动出手的,可我还是隐隐感觉到,眼下的战斗对她来说好像就是一场嬉戏打闹,回想起她刚才的笑容,我怎么都觉得她人畜无害。 人宗九艺中,我最拿手的就是飞石问柳,可眼下我只知道对方的大ti wei置,却无法判断出到底该用多大的力道出镖,才能保证她不受致命伤。 林子里实在太黑了,黑到我不敢放开手来应敌。 枪花绚烂间,我已经靠着轻身功夫退到了湿软的河滩上,而那股从黑林子喷涌而来的阴气,也终于被彻底化了个干净。 我在河边,卢胜材依旧在林子里,我们俩之间的距离,足足百米有余。 就在这时候,那抹艳红突然在林子边缘绽放,而卢胜材的身影就在它旁边。 我也是先看到血色闪耀,过了小片刻才看清少女的身影。 她的身法实在是奇诡无比,我根本看不穿其中的门道。 林边阴风呼啸,少女身上的柔光仿佛受到了风力的牵引一样,丝丝缕缕地铺洒开来,将卢胜材笼在其中。 光晕照亮了被风撩动的草木,也照亮了卢胜材。 此时少女已经转移了目标,开始向卢胜材下手了。 卢胜材的身法可能没有少女那么轻柔,但却多了一分灵动,少女先是拿阴气袭他的身,可他身上有炼妖炉的炉胆加持,加上本身阳神就异常稳固,少女的阴气一时半刻拿他也没办法,后来少女又探出一双纤纤娥手想要抓住卢胜材,卢胜材也不打算和她硬拼,立即施展灵动的身法来躲避,只见他脚尖触地,像个不倒的脱落一样左闪右挪,少女根本就碰不他。 期间卢胜材还时不时地探出手去抓少女的裙摆,少女被他逼得没办法,只能时不时地闪避一下。 说真的,我光是看到她和卢胜材交手,心里都替她难受。 和卢胜材交手是什么感觉,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小子就是一团飘在空气中的软棉花,别说本来就很难击中他,就算打中他了,那感觉也跟打在棉花上似的,力气一下子就被卸空了,连点触觉都不会留下。 这可不只是因为卢胜材身法灵动,关键他特别会“偷”,偷对手的动作,偷对手的空当。 这小子能精准地预判出对手出手、收手时的空当,他绝对不会和你硬打硬抗,每每挑你动作停滞的时候下手。你出拳打他,他就靠着灵活的身法闪避,可在你收拳的一瞬间,还没等做出下一个动作,他就贴上来攻你的空当。 关键是卢胜材每次都能找到这样的空当,简直防不胜防。 我师父说,不管是哪家的盗术,最讲究的就是“行止退进”四个字,你动他避,你退他进,要的就是一个对时机的掌握,而卢胜材天生就是这块料,别看他年纪小,可要论对把控时机的精准,就算是一些成名已久的老盗,也很难和他比肩。 少女和卢胜材僵持了足足十分钟,谁也奈何不了谁,后来人家姑娘家烦了,脚掌在地面上搭了一下,就轻飘飘向后移出两丈,总算和卢胜材拉开了距离。 此时她身上的阴气已经完全收拢起来,卢胜材可能是觉得没有危险了,也就没追上去。 阴气方敛,先前笼罩在少女周身的光晕也散了,此时她赤脚站在野草丛中,怎么看都与常人无异。 卢胜材张了张嘴,眼瞅着正要说话,却被少女抢了先:“你们明天还来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八章 别叫我小师叔 我赶紧展开轻身功夫贴上去,抢在卢胜材前头吆喝:“不一定,不一定来。” 借着暗淡的月色,我就能看到卢胜材僵在脸上的笑容。 要不是我抢了他的话头,他肯定会跟人家打包票,说明天一定来。 这姑娘身上有种莫名的诡异气息,在她面前,有必要多留一个心眼,话不能乱说,承诺也不能乱给。 先摸摸她的底细再说。 我冲到林子里,一边弯腰捡起鬼灯笼,一边头也不抬地问她:“你到底是人是鬼啊?” 等了半天,对方没给出回应,我心里疑,就抬头朝她脸上看。 其实我不太敢看她,一看她心里就乱,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碰见无法感应到情绪波动的人,不管她是人是鬼,我看到她的时候总归有那么一丝丝别扭。 此时一抬头,就看见她正咬着嘴唇,努力地思索着什么。 等了好半天,她才用十分不确定的语气回应道:“应该是人吧,反正我也是我妈生下来的。” 这不废话吗,鬼在成为鬼之前,那也是人,也是打娘胎里出来的,人死了以后才能变成鬼。 “那……你死过吗?” 听我这么一问,人姑娘就不乐意了:“你才死过呢!”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问,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我当然是人啦。” “那你刚才琢磨半天才回答我的问题。” 她又一次陷入了沉思,过了好半天才说:“我现在就是人啊,可以后就不好说了。” 卢胜材咧开嘴笑了:“那是当然,再过几十年,咱们都得变成鬼。” 对,理论上来说,但凡是个活人,只要你不能羽化成仙,等到肉身死亡,都有变成鬼的那一天。 我觉得人姑娘家不是这个意思,她那句话,似乎有别的深意。 少女冲卢胜材笑了笑,又转过脸来问我:“你们明天到底还来不来嘛?” 得她这么一笑,卢胜材差点两腿一软瘫在地上。 当时卢胜材的左手就搭在我身上,我都能感觉到他的手腕颤了一下。 那点出息! 我一把推开卢胜材,问少女:“你希望我们到这儿来?来干什么?” “陪我玩啊。”少女忽闪着长长的睫毛,满脸的喜悦:“你们两个好厉害呀,比白寄真他们那群人强多了,他们一点都不好玩,我只要稍微动动手,他们就扛不住。” 错不了,眼前这个少女应该就是红叶,可她白天和晚上的气质变化太大,刚才我一直没敢确认。 卢胜材刚才被我推得踉跄了两步,这会儿又凑了回来:“别闹了啊,你没看出来啊,刚才大头那是让着你呢,他要是尽全力,你现在该哭鼻子了。” “我刚才要不是让着你,你才真的会哭鼻子呢。” “胡说,我顶天立地八尺男儿,长这么大,就没掉过眼泪。” 胡扯么这不是,也不知道是谁,离开山城的时候哭得梨花带雨的,连车座椅都被他的眼泪洇出糟渍来了。 我忍不住开口:“你这身高哪有八尺?” “八尺是多高?” 我顿时无语,甩了一个无奈的眼神给他。 卢胜材一愣,接着就暴跳起来:“我告诉你啊,你别用那种看智障的眼神看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眼神!” 他这么笨,惹得人家姑娘都忍不住嘲笑他:“八尺是多高都不知道,你就是个智障啊。好吧,那以后我就叫你智障了。哎呀,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明天你们到底还来不来了?” 听得出来,少女在说话的时候,语气是很欢快的,她显然希望我们来。 我看她这么高兴,心里立即有了计较,便反问她:“你希望我们每天都来找你玩吗?” 少女迅速点了两下头。 其实我也能理解她,毕竟半山堂的那些入室弟子修为都太次了,能陪她对练的人,恐怕是没有,长年和这么一帮人混在一起,确实挺孤单的。 鹤立鸡群,难受的,孤独的,总归是那只鹤。 我就告诉她:“以后我们可以天天都来。” “真的呀?” “但有一个条件。” “你说吧。” “关于我们俩的事儿,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嗯……那好吧,只要你们每天都来,我就不说。” 搞定! 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学得这些术法,应该不在半山堂一百零八门绝艺之内吧?” “那当然啊,我是带艺投师。其实进了静云山以后,我就没学过什么新东西,说什么有一百零八门绝艺,其实都是些没用的东西。静云山最厉害的两门术法,半山堂根本就不教。” 她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楚子玉也曾透露过,静云山原本有一百一十门绝艺。 “最厉害的两门术法是什么啊?” “你不是陆老头的师侄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静云山最厉害的两门术法,当然是盘山镇和神隐十八针呀。我当初就是想学这两门绝艺才到这儿来的,可进来以后才知道,这两门绝学只有掌门人才能学,一般的山门子弟连见都见不着。” “是这样啊……” “哎,你是陆老头的师侄呀,那你师父是谁?是郑隆吗?还是那个老妖婆?” 郑隆我已经见过了,可她口中的老妖婆又是谁? 卢胜材可能是觉得自己受冷落了,现在又横插到了我和少女中间,没话找话似地说:“他是人宗,和你们静云山同脉不同支。” 少女顿时变得疑惑起来:“人宗啊?可我听说,天、地、人三宗里,不应该是人宗最弱吗?可你为什么这么强?” 我摇头:“应该是讹传,天宗的人我没接触过,不过就目前来看吧,地宗除了家业大,其他各方面都比我们人宗弱很多。” 这话我也不是随便说的,毕竟地宗的掌门郑隆和我师父相比,修为境界确实相差太远了。 话音还没等在地上落稳当呢,少女突然眼前一亮:“陆老头是我的师叔祖,你又是他的师侄,那我是不是要叫你一声小师叔啊?” “师叔就师叔,干嘛加个小字?” “因为你看起来很小嘛。” 胡说,我的长相明明比你成熟多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九章 老妖婆 算了,不和她争论这个。 有一个在我看来很关键的问题,必须趁着这个机会问一问:“你每天晚上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吸收月光精气吗?” “是呀,我驾驭不了体内的阴气,必须靠每天靠月光精气洗炼内息才行。” 我一直都觉得她身上的阴气不正常,于是又有了一问:“你身上这股阴气,不是靠正常修行得来的吧?” “不是呀。” “那是怎么来的?” 没想到面对这个问题,她却卖起了关子:“这是我的小秘密,不能告诉你。” “是从鬼物身上汲取来的吗?” “就不告诉你。” 得嘞,算我白问。 她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凑过来,一把挽住了我的胳膊。 哎哟可把我给臊的,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和女孩子这么亲近过。 不过她好像不太在意这些,晃着我的胳膊直问:“小师叔小师叔,你大名叫什么啊?” 卢胜材赶紧接话:“他叫盖栋,我叫卢胜材,他外号是大头,我的外号是狗剩。” 怎么哪哪都有你啊? 姑娘很用力地记住了我的名字:“小师叔叫盖栋,我记住了。” 卢胜材凑过来搭话:“还有我呢?” 姑娘瞥他一眼:“我也记住了,你叫狗剩。” 卢胜材差点急得跳脚:“那是外号!” 姑娘不太想理他,于是把脸转到了一边。 人家不理他,他偏偏就喜欢硬往上凑:“哎,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是叫红叶吧?” “我不叫红叶。红叶是静云山的师父给我起的假名,我本来叫云裳。云彩的云,衣裳的裳。” “啊?头一次听说还有人姓云的。” “不姓云,我没有姓,只有云裳这样一个名。” “还有这种事儿呢?再说你这名字……正常人谁会起这么个名吗。你不会是拿我开涮吧?” 说实话,他们俩闲侃的这一小会儿,我的主要注意力并不在他们身上。 就在几秒钟前,洞府那边的灵韵正缓缓朝着河道下游扩散,我就留了个心,将一部分注意力投放到了半山堂和洞府的交界处。 得亏被这股灵韵变化牵引了注意力,要不然我肯定臊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有那么一瞬间,交界线处的灵韵忽地波动了一下,那股波动很轻,我也很难判断出灵韵具体出现了什么样变化。 红叶,哦不对,云裳也感应到了那股怪异的波动,就见她迅速旋过脸,朝河道上游张望一眼,而后眉宇之间就透出了几分紧张。 “怎么了?”我问她。 她没有立即回应我,又盯着河道上游出了小片刻的神,才紧张兮兮地告诉我:“老妖婆来了,快躲起来。” 说着,她便拉着我和卢胜材躲进了黑林子深处。 云裳显然对黑林子里的情况非常熟悉,她最后落脚的位置,是一片生长在密林深处的灌木丛。 将身体沉在灌木丛中,外面的人就算有极强的夜视能力,也无法发现我们,但我们的视线却能穿过灌木的缝隙,以及密林中的树缝,清晰地看到被月光照亮的河滩。 如果不是云裳先前就在林子反复踩过点,不太可能发现这么一个绝佳的观察位置。 藏身于灌木丛中之后,云裳果然将视线对准了灌木丛的缝隙,这也印证了我的猜测,她一早就知道,从这位置可以一眼看见河道。 这丫头,不简单啊。 河滩在月光照耀下泛着一层紫玉般的光泽,在这里已很难听到河道中的流水声,风从林子里掠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也正是这样的噪音在一定程度上封住了我们的听觉。 没多久,就见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了河滩上。 离得太远,我看不清来人的具体相貌,只能隐约判断出那是一个背脊严重驼起的老太太,由于身形异常,她只能趴着腰,双腿弯曲着行走。 远远看去,那座驼峰,就如同一座压在她身上的岩山,说不出的坚硬和沉重。 可怪异的是,即便身子扭曲成了这副样子,她的步履却非常轻盈,行走在湿软的河滩上,速度比正常走在平地上还要快。 此时她停下了脚步,凑在河道跟前左右张望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人,又或者是在等什么人。 可过了很久,她等的人都没有出现。 夜色越发浓郁,月光也渐渐偏离了河滩正上方,老太太这才反过手捶了捶身后的驼峰,慢慢悠悠地走了。 她来得时候确实走的很快,可离开的时候,却又显得十分犹豫。 我隐隐感觉到,她心中仿佛还存有一丝侥幸,只希望她等的那个人会突然出现在河旁,唤她一声,让她回来。 可那个人终究还是没来,她终究还是一个人走了。 我感觉老太太应该走远了,才敢开口问云裳:“她是谁?” “她是整个静云山修为第二高的人,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从进山到现在,一直没有收过徒弟。小师叔你是不知道,这个老太太脾气可坏了,大家都叫她老妖婆,最烦人的是她每天晚上都到河滩上来。” “来河滩做什么?” “不知道呢。反正就是每天都来。她在山里的地位很高,可以随便出入洞府和半山堂,不过除了每天都到河道这边来遛一下,还有就是比武的时候进半山堂选人,平时从来没见她出过洞府。” 卢胜材忍不住调侃起来:“长成那个样子,当然不好意思下山喽。”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只是看了那个老婆婆一眼,因为距离远,也没感应到她的情绪,却怎么都觉得她身上有一股特别悲凉的气息。 兴许这位老婆婆,并不像云裳他们认为的那么可憎。 但这也是我的一种感觉而已,对与不对,还没办法下定论。 这时云裳凑朝我跟前凑了凑:“河道上游有条小路,直接连着凌空堂。太晚了,我现在要回去了,你可要说话算话呀,明天我在这里等着你们。” 我不由地疑惑:“既然有捷径,为什么你来的时候不走,偏偏要走下游呢?” “时辰早的时候,廖师兄老是守在那条路上,他这人拗得要命,不肯放我通行,可烦人了!我真的要走了啊。” 卢胜材赶紧挽留:“不再聊会儿?” 人家云裳压根没搭理他,直接跳出灌木丛,轻盈地飘出了林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章 师伯有心事 下山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云裳的事,越想越觉得怪异。 她身上的那股阴气,应该就是从鬼物身上汲取来的,可长期吞噬鬼物,一定会导致人的面容、形体全都发生扭曲,说的通俗点就是,从鬼物身上汲取的怨力多了,时间一长,就会变得越来越像鬼。 云裳的身形之轻灵,确实像极了鬼物。 可她的面容和形体,却又和常人无异。 甚至在她将这股阴气收敛起来的时候,脸色竟然丝毫看不出阴沉。 还有,她为什么一定要穿红裙呢,白天还好好地穿着短衫来着。 最怪异的,莫过于她出现时,回响在耳边的怪声响。 仔细回想那首童谣,唱得似乎是冥妻嫁鬼时的种种场景,这么一想的话,穿着红裙的云裳,难不成就是童谣里的新娘? 不可能啊,冥妻一旦嫁鬼,此生再不为人,可她偏偏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大活人啊。 这些事,越是想,就越是理不出个头绪来。 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卢胜材也忍不住感慨一句:“这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本来想接一句:“你也觉得她怪?” 可没想到卢胜材立即接上了自己的话茬。 他是这么说的:“你说说,我这么一个大好青年,她怎么就能对我爱答不理的呢?” 你脑子里还能不能想点别的了! 再说你现在还不是青年,撑死就是个脸上没长毛的半大小子。 不过这话我没说出口,我和他同龄,说这种话只能自取其辱。 回到山门别院以后,我暂且将今晚经历的事儿抛诸脑后,早早睡了。 卢胜材却一整个晚上没合眼。 第二天早上晨练,这货就跟个睡不熟的刺猬似的,懒懒散散,昏昏沉沉,院子里的风稍微大点都能把他给吹倒咯。 我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他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人姑娘不爱搭理他。 正巧这时候我师父来到别院,他老远就听到我和卢胜材的对话,于是问我:“你们昨天晚上见到正主了?” 我点头:“在河道上释放阴气的,就是那个叫红叶的丫头,她说她真名叫云裳,没有姓氏。” 师父好像早就猜到这一点了似的:“嗯,没有姓氏就对了。她说没说,他的花语是什么?” 我有点懵:“花语?” 师父一愣,接着摆了摆手:“没什么。” 不对,这里头肯定有事儿! 我立即缠了上去:“师父,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在河道上留下阴气的人,就是云裳啊?” 谁料师父只是冲我一笑:“你哪来这么多问题?”,而后他就强行转移了话题:“昨天晚上你还看到什么了?那个楚子玉,你调教得怎么样了?” 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和乔三爷更了解师父的脾气,我师父这人吧,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神神秘秘的,说话喜欢卖关子,他不想说的事儿,你就是打破了沙锅,他也不会透底。 无奈之下,我也只能迎合师父的意思,将昨天晚上的见闻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在我说到那个驼背的老婆婆时,陆师伯正好端着一盆水从厨房里出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明明走得很稳,可快到我和师父跟前的时候,却突然一阵慌乱,手里脱了力气,水盆“哐当”一声跌落在地,溅起的水花把我的裤腿都浸湿了大半截。 师父转脸朝陆师伯望去:“云生师兄,你这是……” 陆师伯愣了愣神,而后就做出一副气愤的样子冲我师父嚷嚷起来:“杜康,你到底是怎么教徒弟的,小小的年纪就会耍心机了,长大了那还得了!” 他只是嘴上厉害,其实心里头虚得很,我能看出来。 此时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那位老婆婆在河道上等的人,不会就是我陆师伯吧? 不过我没敢把心里想法说出来。 师父肯定感受不到陆师伯在这一刻的情绪变化,只是笑呵呵地应承着:“这孩子是先tian zang瞳,从小就能洞悉人心,心机稍微深一点,也是正常的。” 陆师伯显然不想和我师父纠缠,拉着我就朝客房里走,说是要帮我清理一下身上的水渍。 这边我要进门了,师父也打算走了。 临走之前师父特意嘱咐我,眼看就要倒四月末了,让我抽个时间去哑巴沟摸摸底。 陆师伯满脸疑惑地问我师父:“你自己怎么不去?” 师父依旧笑着回应道:“我这不也是腾不出手来嘛。再说了,我去还不如他去,别看盖栋年纪小,论眼力刁钻,咱们两个老家伙加起来也不如他。” “是是是,你徒弟是先tian zang瞳,看把你得意的。”陆师伯嘴里嘟囔着:“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刁钻的人?”,一边说着,就推我进了客房。 我的裤子里三层外三层都被浸透了,没别的办法清理,只能换,陆师伯给我找出干净裤子之后就不再管我,而是悄悄凑到窗户前,看我师父走了没有。 直到师父离开别院,陆师伯似乎又怕我看出他的异常,便匆匆忙忙地出了屋。 可能是因为快到一年一度的比武了,白寄真一伙忙着练功,今天倒也没来别院捣乱。 晚上,我照旧在九点一刻带着卢胜材上山,和楚子玉聚头。 以前我和卢胜材抵达黑林子的时候,楚子玉早就在这里等着我们了,可今天我和卢胜材到了老地方,却发现林子空空荡荡,楚子玉并没有出现。 卢胜材不由地皱起眉头:“什么情况啊这是,他怎么还迟到了?” 我细细一琢磨,楚子玉怕是想引几个平日里经常欺负他的人过来,绕了远路,这才误了时间。 到时候黑林子里来了外人,我就算用黑布将灯笼罩起来,也还是很容易被人发现,毕竟距离太近了。 想到这儿,我便熄了鬼烛,并嘱咐卢胜材,一会儿楚子玉要是带着外人来了,一定要保持安静,目前还不是在他面前露出庐山真面目的最好时机。 之后又等了没多久,楚子玉果然出现在了林子里。 不同于以往的小心翼翼,这一次他没有刻意压低脚步声,手里还点了一盏手电筒,显然是有意暴露自己的行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一章 楚子玉的反击 只希望他可别一次性引来太多人,要不然闹出的动静太大,不好收场。 到了平日练功的地方,楚子玉先朝着周围打了打光,可能是想确认一下我和卢胜材来没来。 其实他应该早点来的,毕竟我们先前就说好了,不能将我和卢胜材的事儿透露出去,万一他带来的人看见我们,也是个麻烦。 可他太憨直,大概是没想到这一点,不过也有可能是路上耽搁了时间。 我和卢胜材藏在林影深处,楚子玉照了半天没发现我们,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没多久,远处就传来了脚步声,楚子玉权当没听见,将手电拴在矮树梢上,调整了一下灯头,确保光线能照亮自己,而后就装模作样地沉炼内息,开始练功。 我细听了一下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想判断一下究竟来了几个人,可夜间风声呼啸,林子里的动静比较杂,没法判断出来人的数量。 这边楚子玉刚刚凝炼了念力,就有三个年纪和他相仿的少年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 三个人长得都比较清瘦,其中一个人眼睛好像有点问题,时不时要眯缝一下眼,还有一个少白头,顶面的头发是黑的,两鬓却掺了不少银丝,关键这家伙的头发还很长,只能在头顶上扎一个骨朵,用木簪子固定住。 这两个人从林影里出来的以后,后面又跟来一个面相很硬的人,这人的五官非圆似方,看起来就像用水泥在脸上挂了一层方坭子,又拿着刀钻在上面胡乱敲出了七窍。 一露脸,眯缝眼立即怪叫起来:“哟,这不是咱们半山堂的二师兄么?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黑灯瞎火的地方干什么来了!” 那声线,尖锐得要命,我差点端起手掌来把耳朵堵上。 楚子玉循声回首,手电筒照出的光束打在他脸上,单看他那紧张无比的表情,我就知道他心里头虚得厉害。 一个人,习惯了天天被人欺负,内心总归比寻常人更容易生怯。 不过除了怯意,此刻的楚子玉也是内心澎湃。 终于能一雪前耻了,他能不澎湃么? 他正需要借助这股澎湃,来打消内心的怯意,这正好也能为月末的比武提前打好基础。 和人交手时,最忌讳的就是心中不定,如果他带着这份怯意走上比武场,但凡碰上一个修为接近他的对手,都将必输无疑。 如今你的修为已经历过数月的锤炼,实力远朝其他入室弟子,接下来,就看你能不能走出胆怯的泥潭了。 楚子玉花了一点时间让紧张的情绪稍微收敛一些,而后才硬着脖子朝来人吼了一声:“我练我的功,干你们屁事!” 他故意提升了音量,来给自己壮胆。 本来我还以为,对面的三个人至少会再奚落他一下,可没想到楚子玉话音刚落地,那个水泥脸就挥着拳头冲上来了。 当时楚子玉和水泥脸给我的感觉,就是一只羊遇到了狼。 那个水泥脸冲上去的时候相当有气势,明摆着就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可楚子玉呢,竟然在这么个节骨眼上生怯了,肩膀一耸,脸一瞥,直接闭上了眼! 他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 唉,就知道他会这样。 我在心里叹一口气,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石子,使出飞石问柳的手法,甩手脱镖。 两颗石子无声无息划过黑夜,一颗穿过灌木丛间的缝隙,结结实实打在了水泥脸的大腿上。 另一颗石子则飞越树木的间隙,打在了楚子玉的右肘上。 水泥脸吃不住痛,当场闷哼一声,迎面朝楚子玉栽了过去。 打中楚子玉的那颗石子上暗含了我的念力,楚子玉手肘被击中后,瞬间握紧了拳头,整条手臂忽地绷直,一拳夯在了水泥脸的胸口上。 他不但出了拳头,经络也被我打通,先前凝练在灵台的念力流走手臂,自拳峰冲出,直接灌入水泥脸的心脉中。 以楚子玉那点念力,不可能对水泥脸造成致命伤,但可以打乱水泥脸的内息,让其在几分钟之内无法行动。 水泥脸被楚子玉擂了这么一拳,顿时向后踉跄了好几步,他本想站稳,可因为内息大乱,浑身上下的力道都是散的,踉跄几步之后便身子一斜,烂泥似的倒在地上。 眼看同伴吃瘪,眯缝眼和少白头火气暴增,随着少白头叫嚣一声:“弄死他!”,两人也一左一右朝着楚子玉压了过去。 楚子玉当然知道,刚才那一拳不是他自己挥出去的。 但这不重要,此时他已经吃到了反抗的甜头,心中的怯意一扫而空,也拉开架势和两人厮打起来。 楚子玉憨直不假,但他不傻,他自己心里很清楚,单单靠身手,不可能在两个师弟面前占到便宜,所以在交手伊始便催动念力,使出了半山堂一百零八门绝艺中的破甲谶{}。 这道术法肯定也脱胎自摸骨,就连名字都和脱骨中的“扎甲”有点相似,脱骨中的扎甲一术,可以通过用手掌接触对手的皮肤,在短时间内打乱对手的经脉交流,不但可以阻止对手施展术法,还能卸除对手的筋骨力道。 我只是说扎甲有这样的用途,其实它本身是一门拿来调理经络、内息的养生术,实战效果并不突出,碰上个内息稍微壮一点的人就没用了。 破甲谶没有养生的功效,只能拿来实战,可实战能力却比扎甲还要弱,不过对付这么两个三脚猫货色,也绰绰有余了。 楚子玉在眯缝眼和少白头身上种下了破甲谶之后,便开始左躲右闪,避免和两个人正面交锋,而随着破甲谶渐渐开始发挥作用,眯缝眼和少白头的内息越来越乱,很快就喘开了粗气,动作也变得酸软起来。 等到这两个人都快抬不起手来了,楚子玉才转守为攻,对着他这两位小师弟就是一顿拳脚。 好在楚子玉是个心性比较善良的人,下手不算太狠,打到两人没了反手之力就止了拳脚,慢慢退到一边。 我没看走眼,这个人确实可以信任。 手电筒的光束照亮了楚子玉的后背,而在离他不足三米的地方,则躺在那三位不明就里就被暴揍了一顿的苦主。 看到这副光景,我心里竟有种格外通畅的感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二章 显露真容 楚子玉有点懵神,他站在原地,愣愣盯着倒在地上的三个人,很久没有做出下一步的举动。 要是换一个人,这个时候可能会叫嚣几句,说一些,诸如“以后别找我麻烦”、“以后你们再惹我,我绝不客气”之类的话,可他太憨直,像这样的话,终究无法从他嘴里说出来。 过了很久,楚子玉才回到灯光下,继续他的修行。 这是最合时宜的举动! 在楚子玉眼里,他只是借助修行来平息内心的波澜,但在那三个人眼里,这却是楚子玉对他们的不屑。 夜风乍起,楚子玉的身影在灯光照耀下,竟也彰显出了一种别样的沉静。 那三个来找麻烦的人渐渐恢复了力气,但也不敢再找楚子玉的麻烦,一个个灰头土脸地走了。 我吐出一口浊气,正要将鬼灯笼点燃,忽然感觉耳根一暖。 “不是说好了每天晚上都去找我吗,你们怎么在这呀?” 是云裳趴在我耳边说话。 这丫头来的时候无声无息,我都没感觉到她的气息,乍听到她的声音,给我吓了一大跳,手里的鬼灯笼呼哧一声就从手里脱了出去。 我本来就是潜伏进山,心里头贼虚,不被她吓到才怪了。 卢胜材也吓了个半死,捂着心口嚷嚷:“大姐,你下次出现的时候能不能闹点动静,吓得我心肝儿都快蹦出来了!” 我靠,你这么大声干什么! 有病! 这下坏了,楚子玉听到卢胜材的声音,立即摘下树梢上的手电,打着光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我赶紧捡起鬼灯笼,心想着趁着他贴过来之前赶紧把鬼烛吹亮,还没等吐气呢,云裳就一把将灯笼顺走了。 “别闹,快给我。” 说着我就要抢她手里的灯笼。 不抢还好,我这么一抢,云裳就不乐意了,立即施开步子退出好几米远。 她的身法太快,我根本最追不上,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 “快给我!” “就不给!” “别闹!” “就闹!” 就在这时,我感觉眼前一晃,楚子玉将光束打在了我的脸上。 我在心里无奈地叹一口气,转脸朝楚子玉露出了微笑:“翻身的感觉怎么样?” 这段时间,我和卢胜材虽然靠着鬼灯笼改变了面容,可声音一直没变。 楚子玉看到我这张陌生的脸,又听到无比熟悉的声音,表情顿时疑惑到了极点:“你……到底是谁?” “我叫盖栋,论辈分的话,你要叫我一声师叔。” “洞府里共有二十三位师叔,我全都见过,却从来没见过你。你的声音……” 我心说反正也快到月末了,接下来我还要到哑巴沟摸底,恐怕短时间内无法再上山,不如就把身份给撂了吧,虽然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楚子玉已经足够信任我了。 一边这么想着,我就对楚子玉说:“你没见过我也很正常,我是人宗弟子。” 说完,我又朝云裳伸出手:“云裳,快把鬼灯笼给我,我有用。” 云裳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就不给!你说话不算话,说好了今天晚上去找我玩的。” 楚子玉下意识地调转手电,将光线打向了云裳所在的位置。 一看到云裳,楚子玉的表情可就相当丰富了。 又是紧张又是局促,又是激动又是害羞,乱七八糟的表情变来变去,你唱罢来我登台,简直混乱到了一种极致。 这家伙心里浮动过大,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趁着这个机会,我赶紧对云裳说:“我这正准备去找你呢,谁知道你自己找过来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再说了,现在才几点啊,平时这个时候,你还没去河道那边吧?” 其实我还想问一句,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可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又要耽搁半天,所以我就收了口。 云裳这才满脸不高兴地过来:“我七点多就去等你们了,可左等等,右等等,你们就是不来,所以我就到山上来找你们了呗。” 言语间,她已经将鬼灯笼递到了我的手上。 我端起灯笼,在点烛之前对楚子玉说一句:“你看好了。” 可楚子玉一直盯着云裳,压根没听见我说话。 他的举动立即惹得卢胜材不乐意了:“看看看,看什么看,没见过姑娘啊!” 哎哟呵,你还有脸说别人? 被卢胜材这么一吼,楚子玉才挠挠头,将脸转向了我。 等到他视线落稳当了,我才朝着鬼灯笼喷出一口气,烛火扬起,我又举起灯笼,先在自己脸上照了照,又将八方罩贴在卢胜材的脸颊上照了照。 灯火回荡间,我和卢胜材的面相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楚子玉盯着我们的脸,一双眼瞪得比灯泡还大。 我告诉他,半山堂有没有隐堂我不知道,但我的的确确不是半山堂的人,这段时间之所以刻意接近他,只是想取得他的信任,好让他帮我一个小忙。 接下来,楚子玉就抛出了一大堆的问题。 因为他已经十分信任我,所以并没有那么多防备,但眼下的的确确不是露出真容的最好时机,既然不能水到渠成,那就只能多废点口舌了。 我花了好大力气,才解开楚子玉的种种疑问,又花了好大力气,才向他证明自己的身份。好在有那份信任做基石,加上我对他也还算开诚布公,他总算接受了我的说辞。 最后楚子玉又问了我一个问题:“可是师叔啊,你为什么偏偏就选中了我呢?” 我也不打算隐瞒什么:“我那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第一天上山赶巧了,正好碰见你,不过我运气还不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我发现你确实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听我这么一说,楚子玉就笑了:“我能碰上师叔,也是运气。师叔需要我做什么?” “我和师父来静云山,有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调查天宗的下落。而眼下又有消息称,你们地宗之中,曾有人和天宗取得了联系。我想让你帮我查一查这个人是谁。” “哦,那我试试看吧。” “你在半山堂,多少也有几个朋友吧?” “算是有那么两三个。” 以楚子玉在半山堂的境遇,但凡还愿意和他做朋友的,肯定都是和他知心知底的人。 “你在半山堂不受人待见,不如发动你的朋友一起查吧,这件事呢,最好别大张旗鼓地干,收着点,小心点,就算查不到也没什么,毕竟那个人未必就在半山堂。” “我知道了。” “还有,我和卢胜材的事,还请你保密。” 楚子玉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眉头微蹙,将视线转向了云裳。 他转眼的那一瞬间,眼神中是带着疑虑的,可当视线定住以后,脸上的表情又变得乱七八糟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三章 虎丫头 卢胜材立刻闪身过去,横插在楚子玉和云裳之间,硬生生挡住了楚子玉的视线。 楚子玉这才回过神来。 也不怪楚子玉一看到云裳就乱了心神,白天的时候,云裳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漂亮丫头,可一到晚上,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摄人心魄的诡异气场,别说楚子玉了,我第一次在晚上见到她的时候,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我问楚子玉:“你对她不放心?” 楚子玉点头:“她是白寄真那边的人。” 云裳立即插上了嘴:“我才不是呢!白寄真他们那伙人可没劲了,要不是廖师兄怕我乱跑,让我跟着他,我都懒得搭理他们那伙人。” 我随口一问:“你嘴里的廖师兄,是叫廖飞松吗?” 云裳迅速点一下头:“是呀。” 虽说我才刚刚认识云裳不久,但看得出来,她应该是那种不愿受人拘束的性格,加上她修为高,半山堂的这些入室弟子全都入不了她的眼,可她为什么偏偏就听廖飞松的话? 卢胜材抢在我前头发问了:“廖飞松是你什么人啊,他让你跟着他,你就得跟着?” 就听云裳说:“我和他的关系很复杂。” 卢胜材顿时不乐意了:“怎么复杂了?哎,你说说,怎么个复杂法!” 云裳用力思考了一下,才支支吾吾地回应道:“他是我亲二舅的叔伯大哥的嫂子的外甥女的四舅爷爷的姨娘的重孙女的后妈的大姐的儿子,我投师的时候,二舅特意让他照顾我的,还要我一定要听他的话。” “我靠,这么复杂的关系!亏你能记得住。” “前两天我还和廖师兄讨论过我们俩的关系来着,当时也是捋了好半天才把这层关系捋清楚。” 我忍不住插了句:“你就说他是你远房表兄弟不就完了。” 云裳直摇头:“不是啊,他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来的,一丁点都没有。” “没血缘关系他也是你的表兄弟。” “是这样吗?” “那当然。” “好吧。” 卢胜材瞪眼望着我:“这么复杂的关系你都能摘清楚?” 我说你摘不清楚,主要还是因为注意力不够集中,其实顺着云裳的话一层一层地推,很容易就能推出她和廖飞松的关系。 云裳也有点惊讶:“你的专注力好厉害呀!” 卢胜材强行插嘴:“你是不知道,大头要是完全进入专注状态,经常累得自己脑仁疼。” 云裳冲我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真的呀?” 我点头:“过犹不及嘛,专注力过强,有时候未必是件好事。但好在我也练过分神,想从极度专注的状态中抽身出来倒也不难。” 只顾着和云裳聊天,一个不留神就把楚子玉给忽视了。 楚子玉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才吸引到我们的关注。 楚子玉说,最近这段时间他修习凌空符的时候,还是明显感觉念力会在施术的一瞬间消散,问我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我就告诉他,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的修为太低,不是施术的时候念力散了,而是还没等施术,念力已经耗尽,想要学通这门术法,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每天打熬念力,尽快提升修为。 正巧云裳闹着要去河滩,我也就没再耽搁,草草嘱咐楚子玉每天晚上最多引三五个人过来,以他现在的本事,还不足以同时应对太多敌手。 临走前,我又临时顿了顿脚,告诉楚子玉这段时间我要把精力放在哑巴沟那边,就不上山了。 云裳听到这句话,变得老大不高兴,到河滩上和我们拆手时也是漫不经心的。 到了晚上十点多,我和卢胜材准备下山,云裳却一把扯住了我的领口。 冷不丁被她扯住,我也是一脸懵:“怎么了这是?” 云裳满脸不高兴地扭着我的衣领:“小师叔你骗人。” “我骗谁了?” “骗我了!你明明说了,以后每天都来找我玩,可你又跟楚子玉说最近都不上山了。” “你放心,等我摸清哑巴沟那边的情况,就上山来找你。”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骗我了,你明天要是不来,我就把你的事情说出去。” 坏了,这还威胁上我了。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明天啊……我们还真不一定能来。其实我也不想去啊,可哑巴沟闹鬼的传闻也不是传了一天两天了,要是再不去看看,弄不好要出大事。” “那你带着我一起去!” 我心想这丫头虎了吧唧的,要是带着她去,可别再闹出什么乱子来,可转念一想,她能在密林深处找到那么一个绝佳的观察点,就说明她做事还是足够小心的。 想到这儿,我才松了口:“带着你去也行,不过到时候你可别乱跑,得跟紧我们。” “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着,她便踩着轻盈的步子朝小路那边去了。 以云裳的性子,肯定明天天还没黑就跑到山门别院找我们,我就在想,真不行中午吃完饭就到胡同口候着,要是被陆师伯看到她,我又得花好大的口舌解释。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丫头天还没亮就下山了。 当时我和卢胜材正在院子里晨练,陆师伯在厨房里帮我们准备第二顿早饭。 师父还是如以往一样,五六点钟就来别院监督我们俩练功。 云裳和我师父,几乎是前后脚进了院子。 师父刚走到院子中央,就见一个轻灵的身影飘然翻过了墙顶。 我定睛一看,此时翻进院子里的人,不是云裳还能是谁? 她一落地就朝我喊:“小师叔小师叔,你什么时候去哑巴沟啊?” 我师父的灵觉是何等敏锐,肯定一早就发现她了,却又没阻止她进院,这本身就够了奇怪了,而此时云裳远远地冲我吆喝,师父默默看着她,脸上竟展开了微笑。 师父脸上的那抹笑,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别扭。 因为师父还没撤去匿身术,云裳起初没留意到院子里除了我和卢胜材还有一个人,直到她从师父身边掠过,师父才撤了匿身术。 云裳一惊,先是朝我师父瞥了一眼,接着便如临大敌,立即闪动身形退出两三丈。 看到云裳的举动,我心中便越发觉得怪异。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四章 花语 师父见她忽然后撤,也是满脸的疑惑。 此时云裳正激动地朝我和卢胜材招手:“你们快离他远点,他不是人!” 你这么说可就差点意思了啊,什么叫我师父不是人啊? 陆师伯听到云裳的声音,一边用毛巾擦着手,一边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乍一看到云裳,陆师伯顿时一阵无奈,估计是以为云裳大清早就跑来捣乱了。 我师父笑着叹口气,问云裳:“那你说说,我怎么就不是人了?” 听得出来,此时师父心里是很高兴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见到云裳会这么高兴。 就听云裳满是警惕地回应道:“活人不可能有这么高的修为!” “你能感应到我的念力?”师父先是惊奇,而后就越发高兴起来:“看来我没猜错,你确实是佘家谷的人。” 小龙潭门人和其他修字门的人不太一样,其他宗门的人除非刻意收敛念力,要不然浑身上下都会因为修为外放而形成各种各样的炁场,而小龙潭门人的念力全部藏在经络之中,修为从不外现。 别家的人,只要望一眼他们身上的气场,就能知道他们的修为高低,以及念力的精粹程度。 可要想知道小龙潭门人的修为如何,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看我们施术,从术法的威力上判断修为高低,二是通过探查我们的经络,判断我们开了几道灵觉,以及每道灵觉的强弱。 云裳只是在我师父身上瞥了一眼,就能判断出我师父的修为,这确实非同寻常。 此时云裳一边盯着我师父,像是要吸引我师父的注意力似的,一边朝我和卢胜材悄悄地摆手,示意我们赶紧走。 师父上下打量了一下云裳,不住地点头:“嗯,这丫头确实不错。” 你是不知道,我师父打量人的时候,喜欢低下头、犟起额头,让视线越过墨镜的上缘盯着对方,再加上他那眼神鬼森森的,别说云裳了,我有时候被他这么打量,心里都瘆得慌。 眼看云裳变得越来越紧张,我就忍不住开口了:“师父,您就别吓唬她了,人姑娘家家的,胆子小。” 我师父这才收了眼,笑着对云裳说:“活人的修为怎么就不能这么高了?你还是见得少,我的修为放在整个行当里,也不算最高的。” 在我们这个行当里有三座大山,分别是龙虎山的张真人、茅山的空云道长,以及阁皂山的姚玄宗,当初我师父说,在我师祖云眉道人还活着的时候,行当里能和他修为比肩的无外乎三个人,说的就是这三位。 之所以说这三位是行当里的三座大山,是因为他们的修为早已在数十年前臻于化境,到了现如今更是越发高深莫测,那就是像是三座无法逾越的高山,雷打不动地傲立在行当之巅。 所以师父说他的修为在行当里不算最高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拿自己和这三座高山作比较。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在我们这个行当里,高山原就不止三座,应该是四座,而在高山之下,也还有不少修为高绝的顶尖高手。 我也对云裳说:“你别怕,我师父特别和善,你多接触接触就知道了。” 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卢胜材很是无奈地撇了撇嘴。 云裳和我比较投缘,我的话,她总归还是信的,此时也放下戒心,凑到我师父跟前来了。 师父看着她,脸上笑得合不拢嘴:“眼下这个季节,正是佘家谷花海绽放的时候吧?” 云裳点头:“你去过我们佘家谷吗?” “当然去过,二十年前佘家谷闹邪神,还是找我去平的乱。” “哦,我知道,你是杜师傅,家里人经常提起你。” 想不到师父和云裳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呢。 看样子,师父对佘家谷的人十分了解,要不然当初我告诉师父,河道上有人散播阴气的时候,师父的表情也不能那么怪。 我插嘴问了句:“佘家谷是哪,以前没听师父提过呢?” 就听师父说:“那可不是个好地方,你要是和那里有缘,早晚是要去的。” 唉,师父这话说的,说了和没说一样。 不过云裳听闻师父说她的家乡不是个好地方,竟也跟着点了点头。 我师父转脸又问云裳:“你的花语是什么?” 云裳很认真地回答:“我的花语是可离。” 她第一次说出自己姓名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认真,仿佛她的真名既不是红叶,也不是云裳,而是可离。 可离,就是芍药的别名。 师父满意地点头:“可离?好花语!你师从于哪位花仙?” “我师父是风铃子。” “风铃子……没什么印象呢,她是下花仙吧,我上次去佘家谷的时候,上花仙几乎都接触过,但下花仙接触得不多。” 云裳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是,我师父是谷里的下仙。” 师父笑呵呵地说道:“你师父的修为怎样我不知道,但她教徒弟倒是有一手,你这修为,放在整个佘家谷的小辈人里,也算拔尖了吧?” 云裳赶紧摇头道:“可不是哈,我的修为在小辈人里不是最高的,冰娇、雪夜两位师姐的修为都比我高呀,而且冰娇师姐的修为都快和我小师叔差不多了。” 说到这儿,云裳忽地转向了我:“怪不得小师叔的修为这么高,原来你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师父。” 我不得不提醒她:“你叫我师叔,那你想想,你该管我师父叫什么?” 云裳这才乖巧地冲我师父唤一声:“师叔祖好。” 我师父那脸上真要乐开了花了:“好好好,好的很。” 其实我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师父一见到云裳,就高兴成这个样子。 就听师父对云裳说:“你现在觉得我修为高,再过十几年,我在你们眼里也算不上什么了。就拿盖栋来说吧,等他开启了第四道灵觉,修为自然就能超越我,你也有超越我的潜质。” 当师父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权当他在开玩笑,并不敢当真。毕竟在那时的我看来,想要在修为上超越师父,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五章 金钥匙 眼看着师父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我就忍不住发问了:“师父,你好像和云裳很有缘分哈?” 我就是想问,师父你为什么笑成这样,脸都快笑变形了,可这种话说出来太露骨,我也是没办法,才换了这么个委婉的问法。 起小我就跟着师父长大,这点小心思,师父还能看不出来? 就听师父回应道:“这丫头,以后会成为你寻找邪神的钥匙,有了她,你就不用为开灵觉的事儿发愁了。” 能不发愁么?找到邪神是yi ma事,能不能从邪神身上汲取灵念,又是另yi ma事。 别人家提升修为,要的是勤奋刻苦,我们家提升修为,不但要勤奋,要刻苦,关键还要命啊! 自打我开启了第一道灵觉以后,师父就说过,第二道灵觉他可以帮我开,可后面的五道灵觉,就必须完全靠我自己的力量去开启了。 也就是说,以后我必须靠自己的力量面对邪神。 大多数邪神遇到我师父,就相当于软柿子碰上了铁扳手,师父一出手,它们就歇菜,可我遇上邪神,那就跟耗子碰上了野猫差不多,而且我这只耗子不但要猫口存生,还要想办法把猫咬死。 谈何容易,谈何容易啊! 云裳从师父的话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师叔祖,你是说,我以后可以一直和小师叔一起玩吗?” 师父笑着说:“你以后可是要跟着他走遍天涯海角的,这是你的命,也是他的命。” 卢胜材顿时来了精神:“那敢情好啊,省得以后大头损我的时候,也没个人帮我说句话。” 你指望云裳帮你说话?别闹了,她只要不跟着我一起损你,你就烧高香吧。 云裳轻盈地飘到我眼前,摇着我的袖子嚷嚷起来:“小师叔,咱们什么时候去哑巴沟啊,我行李都准备好了!” 之前老说去哑巴沟去哑巴沟的,可我其实连哑巴沟具体在哪都不知道,云裳怎么还准备好行李了,那地方离这儿很远吗? 就听师父对我说:“你和狗剩也抓紧时间收拾一下东西吧,此去路途遥远,光是山路就要走一整天,吃的,用的,都准备好,保命的家什也都带上。” 好家伙,没想到哑巴沟离静云山这么远,先前陆师伯提起这个地方的时候,我还以为那就是个紧靠郊区的城边村来着。 我和卢胜材也没废话,立即回到客房收拾东西,云裳也大大咧咧跟着我们进了屋。 院子里只剩下了师父和陆师伯。 我将一干法器放进包袱里的时候,就听陆师伯在院子里说:“那个小丫头,能靠得住吗?” 又听师父说:“云生师兄你有所不知,佘家谷的人向来不爱亲近外人,我看这丫头愿意往盖栋身上粘,就说明他们俩缘分相当深,不管她靠得住靠不住,盖栋都摆脱不了她。” “哟,听这意思,你是想给盖栋整上一门娃娃亲啊?” “我可没这个意思,盖栋才多大,还没到考虑儿女情长的年岁呢,他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提升修为。再说了,佘家谷的人,本来也没有外嫁的习俗。” “可盖栋要是经常和她混在一起,日子久了,你来静云山的事,有可能被她给捅出去啊。” “放心吧,盖栋不会让她说的。” “唉,你对他还真是放心。” “他毕竟和别的孩子不同,打小就能洞悉人心……” “我知道,我知道,先tian zang瞳,能窥视阴阳大道、察查人心,一说起这个来你就得意。你看你看,看你那副得意的样子,就跟这孩子是你自己生出来的似的。” 陆师伯的话看起来不太顺耳,可他的语气却十分轻快,显然只是谈笑。 师父和陆师伯说话的这一小会儿,云裳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我的法器上,似乎并没有听到院子里的声音。 收拾好东西,陆师伯招呼我们三个小辈吃了顿早饭,这才肯放我们走。 出院子的时候,我才知道云裳一早就将自己的行李放在了院墙外,她说背包太重,要是背在身上,就不能轻松翻过院子了。 云裳的行李包,是个做工非常考究的帆布背包,肩带里垫了海绵,宽度也很足,可以很好地保护双肩,在背包的侧兜上,还挂了一个纯金打造的芭蕉叶坠饰。 卢胜材背上则是他爹留下的行军袋,做工不输军工产品,非常结实,就算是拿着bi shou去刺,一两下也很难将其刺穿。 就我,连个像样的包都没有,所有东西都是用结实点的旧布扎一个大骨朵,直接给裹起来的。 谁让家里穷呢,我能有什么办法? 当初师父将四合院典当出去的时候,我确实没什么感觉,可现在,我心里头真亏的慌啊,亏大发了! 再不济,师父当初将羊脂玉塞给我的时候,我要是收着就好了。 我发现我就是个穷命,送到手的钱都攥不住。 光顾着哭穷了,差点忘了提正事,云裳确实是个办事相当考究的丫头,这次出远门,她还特意换上了一身便服。 临出城之前,卢胜材特意找了个文具店,买了三块便宜的画板,以及一些零零散散的画笔和颜料。 我问卢胜材,你买这些东西,是打算到哑巴沟写生去吗? 卢胜材就对我说,咱们几个乍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总归还是要为自己准备一个说得过去的身份,要不然村里人问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总不能说是来看鬼的吧? 估计这些都是他爹教他的,毕竟是整日游走在山川险地的土夫子,在外面走动的多了,自然能积累下不少类似的经验。 更可恶的是这小子身上藏着钱,我竟然不知道,你有钱拿出来买点零食垫垫肚子也好啊,省得我吃了早饭盼午饭,吃了午饭盼晚饭,一天到头都快没别的心思了。 十四岁的年纪,正好是刚开始吃壮饭的时候,那阵子我胃口确实大,再加上从小就被师父培养出了细嚼慢咽的习惯,一顿饭吃老半天,吃到末了,前头的饭食都消化干净了,弄得我总觉得饿。 早上九点多,我们就上了山路,一夜无眠,到了第二天中午头,才总算抵达哑沟村的村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六章 哑巴沟 正是日上三竿的时辰,可村子上空却像是蒙了一层灰雾,就连村口内的屋舍和道路都被染上了一层很淡的灰褐色。 看到这一幕光景,让我顿时有种浑浑噩噩的感觉。 那就像是夏天最热的时候被闷在一间狭窄的密室里,强烈的闷热直让人头重脚轻,丝毫提不起精神。 可事实上,这一带的温度并不算高。 我晃了晃脑袋,将积攒了一夜的困意甩走,而后又定了定神,这才慢慢清醒起来。 卢胜材现在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受到了这股沉闷气息的影响,还是说单纯就是困的。 云裳似乎没受什么影响,她望着连接村口的路,只是不住地撇嘴。 我问她:“看出什么了?” 云裳摇摇头:“就是觉得这地方怪得很,沉闷不说,大中午头的,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卢胜材揉了揉眼睛:“可不就是因为大中午头,村子里都回家吃饭了,路上才没人吗。别磨叽了,赶紧找个地方住下吧,我这会儿困得眼皮只打架……哈——” 说着他就打起了哈哈,嘴张得比粪坑都大。 我心想也是,都一夜没睡了,现在正是大家困乏交加的时候,最好还是先找个地方安顿一下,甭管这地方有鬼没鬼,等养足了精神再探他一探。 这个村子远离城镇,又深处群山之中,本以为今天只能找个农家收留我们了,可出乎意料的是,在村子深处,还真被我们找到了一家小旅店。 听店老板说,这一片本来山清水秀,经常有人慕名前来观光,只不过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儿了,自打三十年前开始,这一带就很少有外人进来了,可店面毕竟是他父亲给他留下的,反正这么大一座房,晾着也是晾着,他干脆就重操祖上旧业,干起了打尖留客的买卖。 另外店老板也透露,别看这地方平时不怎么来人,可每年四月末的时候,都会有一位金主来这里留宿,那人每次来这儿,都会给二十倍的房钱,他不收,人家还不乐意呢。 我早忘了那个店老板长什么样了,只记得见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唯独嘴皮子特别溜,老长一句话说下来都不带换气的。 怪的是,当时他并没有因为我们几个年纪小,就特意询问我们的身份,草草收拾了两间房就让我们住下了。 我对哑沟村的主要记忆点,并不是这个村子本身,如今也只是记得那间小旅店已相当破旧,它具体是什么样,也差不多忘干净了,唯一的印象就是客房的木门相当有年头了,门轴都是锈的,店老板关门出去的时候,门轴上发出的噪音惊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赶了一夜的山路,我和卢胜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那真是沾枕头就着,一闭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又是被一阵吓死人不偿命的开门声给震醒的。 当时我迷迷糊糊,还以为有邪祟冲进来了,猛地扎身起来,却发现推门进来的人是云裳。 云裳拎着个粗竹编成的饭箱进来,一走到屋中央,就赶紧用袖口挡住了鼻子:“怎么这么臭啊?” 我耸着鼻子闻了闻,还真是,屋子里飘着一股咸臭咸臭的味道,那味道相当浓郁,我只用力闻了一下,就感觉鼻子快失灵了。 这让我十分纳闷:“谁把烂咸鱼扔咱床底下了,这么大味儿?” 卢胜材的声音幽幽飘了过来:“是我的脚。” 我当时就惊了:“你这脚怎么臭的跟yuan zi dan似的,洗脚去!” “我从小就是汗脚,昨天走了那么多路,能不臭吗。你看你们一个个的,也不能因为我是汗脚就歧视我啊。” 卢胜材一边嘟囔,一边从背包里拿了干净袜子,到外面洗脚去了。 以前卢胜材洗脚特别勤,我还真不知道他是大汗脚。 云裳拿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不行,你屋里的味道太恶心了,还是去我屋吃吧。” 这屋子确实没法待了,我也是没别的选择,只能到云裳屋里吃饭。 饭间,云裳对我说,她趁着我和卢胜材睡觉的档儿在村子里兜了几圈,发现整个村子里就没住多少人,村外的农田也早就糟了,还有旅店的店老板,也不太正常。 听她这么一说,我就疑惑起来:“村里人不种地,你叫的这些菜是拿什么做的?哎,你没睡觉吗?” “我平时睡觉就很少,”云裳将一块鸡翅夹到我碗里,这才接着说:“我觉得吧,这些菜,可能都是从另一个村子运过来的。” “这附近还有别的村子?” “我在农田后面找到了一块界碑,上面写着‘白水村’这么三个字,但我没敢走太远,看到界碑就回来了。” “你刚才说店老板不正常?” “是呀,你别看他身上的气场好像挺正常,其实三魂都是虚的,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样。他嘴巴碎,应该也是因为人魂不稳。” 我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沉思片刻之后才开口道:“这村子平时没人来吗,村子里的情况这么怪异,难道就没被人发觉?” 就听云裳说:“外人能不能进村子我不知道,可傍晚的时候,我看到几个村民顺着大路朝村口那边走,像是想出村,可快到村口,他们几个就跟陀螺似的,身子一旋就折回来了,然后就笔直地朝着村子深处走,一直过了田坎,到白水村的界碑跟前才停下。他们就那么站在界碑跟跟前,一动不动,跟丢魂了似的,后来又过了好长时间,他们才离开界碑,迷迷糊糊回到自己家里。” 云裳这番话没说出重点,但我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是想说,村民的心智应该受到了某种影响,每当他们想离开村子的时候,就会失神般地走到界碑那里去。 正好卢胜材也洗好了脚进来吃饭,我就招呼他和云裳抓紧时间填饱肚子,等吃完了饭,大家便一起动身,到界碑那边摸摸情况。 吃完饭就已经到了午夜,除了我将一干法器全都带上傍身,卢胜材和云裳都没拿行李。 这一带白天的时候就灰沉沉的,到了夜里更是黑的吓人,就连月光都照不进来,我只能点了鬼灯笼来照明,烛火不算太明亮,只能晃晃悠悠地照亮一小片路,真后悔没带着手电筒来,靠着这么点光,走夜路都是问题。 一路上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走上了田坎我才反应过来,村子周围明明围拢了大片山林,可为什么连点山风的动静都听不到?四下里望去,黑暗之中只有死寂和沉闷,就连空气中仿佛都憋着一股浓浓的死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七章 紫雾 在这四方只见漆黑的环境中,云裳只能凭着记忆为我们引路。 我们三个人就像是在黑水中游曳的鱼,每走一步都有走错方向的可能,心里说不出的忐忑。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光亮。 云裳现在也算不清方向了,只能带着我们朝光色焕发的地方走。 渐渐地,我们终于看清,那是一片附着在田坎wai wei的光雾,雾气中懵懵散出紫色光芒,在光区的wai wei,大理石界碑的剪影也模模糊糊地呈现了出来。 我眯着眼睛细看,竟发现界碑后面还趴着一个人影。 离界碑大约还有十来米光景的时候,紫雾中突然传来了大片脚步声,云裳立即抬起手,示意我们停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可我们正处在田坎上,周边黑暗中只有平坦的荒田,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无奈之下,我只能迅速吹灭鬼烛,只希望光雾wai wei的这层黑暗,可以将我们三个的身影牢牢遮掩起来。 没多久,三四十个人同时冲到界碑附近,他们匆忙将趴在界碑后的人架起来,带着他朝光雾深处呼啸而去。 借着紫光,能隐约看清那个被众人架在中间的人,那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穿着件肥大的黑色中山装,由于他的体格太过消瘦,袖口和裤腿一直在大幅度地晃悠。 眼看光雾都快要完全笼罩住他的轮廓了,他突然惊醒,仰着脖子大声嘶嚎起来:“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那声音凄厉无比,惊得人头皮直发紧,可还没话音落地,他就被众人拖进了光雾深处,连同他的声音,也一并被雾气隔断了。 光雾就如同一道飘渺的墙,凡是陷入其中的东西,外面的人都无法通过任何途径感知到它们的存在。 卢胜材立即迈开脚,看样子是想冲上去救人,我一把将他拉住:“在这儿待着,别出声!” 如今我们只是听不到光雾中的声音,但不能确定雾气中的人能不能听到我们这边的动静,所以在说话的时候,我也尽量压低了音量。 过了好大一阵子,我猜测雾气中的人应该走远了,才再次开口道:“这道雾气相当古怪,小心点。” 卢胜材心急道:“你拦着我干什么,刚才那个青年,一看就是被那伙人给挟持住了!”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而后才对卢胜材说:“那个人身上的生气十分怪异,若隐若现,虚得厉害,可肉身却看不出僵硬。要是没猜错的话,他的一部分魂魄应该被压在了雾气里,贸然将他带出来,他肯定活不成。” 卢胜材“啧”了一声:“真的假的,有这么玄乎吗?” 我说的话,他自然是信的,现在却说这种话,说白了就是要面子,不想承认自己的无知。 为了满足他的虚荣心,我便对他说:“你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比这更玄乎的事儿你又不是没见过。我说你啊,就是之前睡觉睡得太死,把自己给睡懵了,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一不留神就掉以轻心了吧?” “你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我这就是睡懵了没缓过劲来呢。” “快打起精神来。” “好嘞!” 云裳没好气地怼我们:“哎哟你们俩这双簧唱的哟,好像我听不出来怎么回事似的。无知就无知呗,这么要面子!” 这句话一下戳到了卢胜材的脊梁骨上,卢胜材闷闷抽了下鼻子,不说话了。 别看云裳这丫头平时虎了吧唧的,其实那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卢胜材在她跟前可得谨慎点,我估摸着以后只要卢胜材敢在云裳勉强装,云裳就敢糊他熊脸,那脸打的,绝对啪啪的响。 我说咱们也别在这儿闲侃了,办正事要紧,等会儿进光雾的时候都留个心眼,那道雾气看着就邪性,指不定会钻出什么东西来。 说着,我就将灯笼杆别在后腰上,压着步子朝界碑凑了上去,卢胜材和云裳听到我的脚步声,才一前一后跟了上来。 这两个人走起路来都跟猫似的,声音特别小,我必须拼尽全力去聆听他俩的动静,生怕他们跟丢了。 到了界碑跟前,雾气散发出来的光亮已经能照亮周边光景,但光色很弱,所有的东西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我将脸贴在界碑上,花了好大力气才辨认出刻在上面的三个字:白义庄。 云裳不是说,界碑上刻着“白水村”吗,难道不是同一块界碑,还是说光线太暗,导致我看错了? 这时云裳也凑了过来,她手探到我脸前,我先是闻到了她手背上的花香,而后才见一抹微光从她的手上浮现出来。 借着云裳手上散出的光芒,我总算能够确定,界碑上确实刻着“白义庄”这么三个字。 大概是因为我和云裳挡住了大半碑面,卢胜材只能看到后两个字,就听他嘀咕:“义庄,不是古时候用来陈放尸体的地方吗?” 刚才我确实没想到这一点,经卢胜材这么一提醒我才留意到,三个字中,“白”字的刻痕最为清晰,另外两个字则早已被岁月侵蚀,字迹的边缘都很光滑。 那个“白”字,显然是近几年才刻上去。 我问云裳:“这不是你白天见到的那块界碑吧?” 过了一小会儿云裳才回应:“是呀,你看这里还有我留下的记号呢,我不可能记错啊,界碑上本来写的就是白水村来的。” 说着,她便挪动手掌,指了指界碑的左顶角,在那里确实有三道新鲜的划痕。 事情变得越发怪异了,我心里又多了几分小心,嘱咐云裳把念力收敛起来,而后才绕过界碑,小心翼翼地钻进了光雾之中。 一只脚刚刚踏进雾气的边界,就能感觉到一股邪气自地底蹿出,顺着裤腿下的缝隙就朝毛孔里钻,我立即凝一口念力守住灵台,才没被这股邪气侵了心脉。 不过这道邪气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随后就散入雾气之中,隐匿于无形了。 我回头看了眼云裳和卢胜材,见他们两个都没事,才继续向前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八章 白义庄 起初走在光雾里,那感觉和在黑暗中摸索也差不多,雾气太浓,还处处透着紫,可视距离也就能维持到三五米,我们三个至少在这样的环境中行进了大半个小时,雾气才出现转淡的势头。 又是大半个小时过去,雾气依然没能散尽,但已能看到百米外的村落。 和残破的哑沟村不同,这个村子里见不到篱笆土墙,一眼望去,全都是黑砖黑瓦的大宅院,宅院和宅院之间全都用一条条狭窄的小路隔着,路两侧都是高墙,单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压抑。 先前出现在界碑附近的人早就没了影,也不知道他们是进了村,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我问云裳:“你也会匿藏身形的术法对吧?” 得云裳点点头,我才施开匿身术,招呼她和卢胜材朝山下走。 整个村子被七座大山包围,深落在七山中心谷地之中,而我们此刻就位于其中一道山坡上,山路上好像打了蜡一样,非常滑,我们三个只能稍稍放慢脚步,以便能稳住重心。 到了山坡下,正对山路的胡同已近在眼前,我便停下脚步来思考,到底是直接进胡同,还是绕道村子wai wei,先摸摸周围的情况。 就在这时,临着胡同口的一道院门忽地被推开,先前我们见到的那个年轻人从里面冲了出来。 他跑得急,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尖叫,再加上那副蓬头垢面的形象,活像个疯子。 很快又有一群人从院门里冲了出来,如同一群黑压压的蚂蝗,瞬间追到了年轻人身后。 那个年轻人也也不知道多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浑身虚得厉害,哪里跑得过这群人,当场被围了个严严实实,有个面容阴郁的粗壮汉子一个箭步上前,用麻布条将他捆成了粽子。 众人这才将年轻人抬起来,重新朝院门里走。 也就在年轻人眼看着就要被送进院子的瞬间,他的视线穿过人群间的缝隙,落在了我的身上。 见到他眼中突然绽放出求生的光彩,我就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没办法,这地方没有灯阵加持,匿身术也不能让我彻底隐去身形,加上我和他离得又不远,他只要定睛来看,还是能清晰地看到我。 紧接着,年轻人就冲着我这边嘶喊起来:“救我,救……” 又是那个粗壮汉子一个箭步冲过去,在年轻人的下巴上狠狠擂了一拳,他还没把后面的话喊出来,就当场昏死过去。 他这么一喊,无异于让我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我也是没了选择,才将匿身术撤去。 对着一群已经看到你的人施展匿身术,就相当于露出了家底,显然不明智。 关键是站在院门口的这帮人,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怪异无比的炁场,我看不透他们的底细。 所有人都将脸转了过来,正巧在这时,云裳也撤了身上的术,卢胜材也静止内息,撤了轻功。 那帮站在门口的人只是默默地盯着我们,没有人做出其他举动,也没人说话,气氛极其沉闷。 我脸上不动声色,手掌已经探到背后,捏住了卷在腰间的枪杆。 先前那个粗壮汉子看来是众人的头领,他挤出人群,远远打量了我们一下,而后便抬手指了指胡同口,看那意思是让我们进去。 我和云裳、卢胜材分别对了一下眼,他们两个此时也是一脸的疑惑。 大概是见我们不动,汉子又拿手在我们面前比划了几句手语。 我并不懂手语,却能知道他心里想说什么。 聆声换语,也是葬瞳带给我的一种能力,比如上英语课的时候,不管老师说的是英文还是中文,在我听来全是中文,换句话说,我能将任何一种语言自动翻译成自己最熟悉的语言,包括手语也是一样。 但这种能力也有不足的地方,必须是人嘴里亲口说出来的话,或者亲自比划出来的手势,才能得到翻译,所以每次学校里用广播放英语听力的时候,我听到的还是英文。 没错,我之所以拥有聆声换语的能力,还是因为这双葬瞳能够洞悉人心,看不到人心,这种能力就变得毫无用处。 此时汉子是在对我说,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你们顺着胡同直走就能看见客栈。 这让我心中更加疑惑。 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怎么,他们一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见我们三个还不动,汉子急得哇哇大叫起来,挥舞在空中的手势也越发急躁。 他这是在催我们进胡同,催得相当急。 我依旧没动腿,抬手指了指快被送进院门的年轻人:“他怎么了?” 汉子打着手势告诉我:“进了这个地方,就没有回头路,他后悔了。你们快进去,再不快点,黑神就会发怒,你们会有危险。” 这番话实在让人费解,但我也不好多问,只能招呼了卢胜材和云裳,迅速进了胡同。 刚才我就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汉子有可能是将我们三个当成了其他人,如果我问得太多,可能会露出马脚,不如将计就计,先混入村子内部摸摸情况再说。 不得不说,汉子先前“说”的那番话,确实在我心中扎下了一根钉子。 他刚才提到的黑神,到底是什么? 胡同里的路有个很缓的下坡,走得越深,两侧的墙体越高,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陈腐气息,气氛越发的沉闷。 卢胜材突然说了句:“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不管是道路两侧的墙体还是道路本身,都像是抹了一层肉眼看不见的荧粉,焕发出幽紫色的微光,但这些光仿佛有色无芒,我们能清楚地看到周遭事物,却感觉不到光线耀眼。 眼前的种种光景,都像是白天一样清晰,可抬头去看,天穹中只有深沉的墨色。 没人能说清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也就在卢胜材说话的档口,前方出现了岔路,路口右侧是深不见底的紫胡同,左侧则耀出了血色的光芒。 这些光是从两口硕大的红灯笼里散发出来的,可怪异的是,这两口灯笼明明紧贴着岔路口,可我们刚才走直路的时候,却看不见火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九章 有间客栈 一扇纯黑色的木门如同巨大的铁板,耸立在红灯笼后方,门顶斜伸出两个方木垛子,垛顶各镶一枚鬼头钉,将灯笼鼻牢牢挂住。 血色的火光映在门顶附近,极深的黑,极艳的红,凑在一起格外扎眼。 我们三个正站在门前出神,就听一声尖锐无比的噪响,两扇门板从里面被拉开了。 一个身着黑衣的老婆子从门缝里探出头来,她那张脸就如同经年风蚀的黄土坡,全是深不见底的深沟大壑,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们,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老婆子站在门口反复打量了我们几眼,便幽幽吐出一句:“一下来了三个,还真是少见,进来吧。” 说着,她便回身朝院子里走。 我心说难不成这里就是汉子口中的客栈,怎么连个招牌都没有? 院子里的格局和陆师伯经营的那家山门别院差不多,也是正房对着门口,院子两侧各有几间屋子。 靠近正房门口的地方陈置着一个体积相当大的物件,但上面遮着一块黑布,单从轮廓上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 老婆子也不管云裳是女生,随便开了一扇房门就让我们住了进去。 我们三个前后脚进了屋,老婆子便站在门口拉一下灯绳,屋子里的吊灯闪了两下才渐渐亮起来,灯光昏暗,让屋子里的所有东西看起来都格外阴沉。 此时老婆子的声音又在门口响起:“等会儿王川会送吃的过来,你们可以在院子里逛一逛,但千万别进厨房,那不是你们该进的地方。既然来了,就要守这里的规矩,坏了规矩的人,是要被黑神诅咒的。” 说最后一句话没等说完,她就轻手轻脚地走了,仿佛怕步子重了,会惊动什么人。 此时我们已听不到她的脚步声,只有她那幽森的声音还在院子上空隐隐回荡。 卢胜材关了房门,压低声音说:“这老婆子怎么鬼森森的?” 就听云裳说道:“她不是人。” 的确,我刚才也没从老婆子身上感应到生气,反倒是她身上的阴气和尸气都很浓郁。 卢胜材一惊:“她的修为也和杜爷爷一样高吗?” 云裳白他一眼:“你以为人人都跟我师叔祖似的修为那么高啊,那个老婆子修为倒是一般,可浑身上下散着一股鬼物才有的怨力,活人才不会这样。” 我只从老婆子身上感应到了阴气和尸气,却没感应到怨力。云裳对于各种气场的感知能力,明显要比我高出一大截,我猜想,这可能和她的特殊体质有关。 卢胜材凑到跟前来问我:“咱们怎么着啊,要出去探探情况吗?” 我摇头:“还不是时候,再等等。”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关键床还非常窄,看样子今天晚上我和卢胜材只能在地上将就一下了,云裳倒也自觉,整理了一下床单就躺了上去,连商量都不带跟我们商量一下的。 没多久,院外就响起了一阵嘈杂,我将耳朵凑在窗口细细听了一下,能辨认出那是一阵散乱的脚步声,期间还隐约夹杂着拉扯衣服般的声音。 脚步声一直来到院门跟前才停下,紧接着,黑铁盾一样的大木门就被推开,几个身材健硕的汉子扛着一口麻袋进来,袋子里罩着活人,此时那人正不停地挣扎,麻袋也跟着他挣扎的幅度不断扭曲变形。 汉子们将麻袋扔进正对面的屋子里,还给屋门上了锁。 等他们这边折腾得差不多了,先前就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那个精壮汉子便进了院,他手里拎着一个粗竹编的大篮子,篮口还飘着热气,看来是给我们送饭来了。 老婆子一早就说了,给我们送饭的人叫王川。 进院之后,王川朝另外几个汉子摆摆手,汉子们好像十分怕他,立即灰溜溜地冲出了院门。 我心里隐约有了计较,这个王川,应该就是白义庄庄民的头领,通过之前的短暂交流,我感觉他应该不是个恶人,不知道那几个汉子为什么怕他。 王川拎着篮子朝我们落宿的这间屋子走,一抬头看见我就站在窗前,于是拍了拍手里的竹篮,意在告诉我,他是来送饭的。 这人面相十分凶恶,眉头天生微蹙,一双眼睛细细长长,眼神如同恶虎,但身上的气息很沉稳,应该是个颇有手段,但懂得忍耐的人。 我对这样的人向来比较有好感,心不由地生出几分友善。 卢胜材开了门,王川将竹篮放在临门的桌子上,而后打着手势对我说:“走了那么远的路,你们也累了吧,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我再带你们去净身。” 我当时就惊了:“带我们去净身?” 王川忍不住笑,一边又打了几个手势:“不是你想的那种净身,那就是一个祛除杂念的仪式,经过仪式的洗礼,你们才能更好地修行。你们既然来了,大家就是自己人,我不会害你们。” 他确实很友善,可因为先天就长成了那个样子,如果我不是看懂了他此刻的情绪,可能也会将他当成一个凶神恶煞的人。 估计是因为面相长得太狠,庄子里的ren da多对他敬而远之,突然碰上我这么一个愿意和他平等交流的人,他对我也比较有好感,这时还主动问我:“看你们也没带多少行李,洗刷用具都齐全吗?如果需要什么,就告诉我,我让人给你们准备。” “那就麻烦你了,洗刷用的东西,我们还真没备齐。”我先是冲他一笑,转而又问他:“刚才被扔进对面屋子里的人,就是我先前见到的年轻人吧?” 王川显得有些无奈,比划道:“就是他。这小子心里不安分,刚来就后悔了,不过没关系,我们已经给他净了身,再磨他几天就好了。” 比划完,王川就冲我挥挥手,意思是他要走了。 我冲他一笑,让他自便。 等王川一走,卢胜材便扒开了饭篮,白义庄的人还真地道,为我们准备的饭菜相当丰盛,只是这些饭菜中却隐隐透着邪气,热乎的白蒸汽从篮子里飘散出来,带动着邪气也在屋子里扩散开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章 鬼婆子(上) 邪气不算太强,即便我将这些饭菜下去,靠着经络中残留的念力也能迅速将其消解干净,云裳的念力也不弱,卢胜材有炉胆傍身,饭菜中的邪气同样无法对他们俩造成影响。 所以我也就没啰嗦,直接从篮子里拿出碗筷,招呼卢胜材坐下开吃。 刚吃没几口,云裳就凑了过来:“这些东西能吃么,每个菜里都有邪气。” 卢胜材刚把一块羊肉塞进嘴里,听云裳这么一说,当时就愣住了,也不知道该接着嚼肉,还是吐出来。 “你身上有炼妖炉的炉胆加持,邪气伤不了你,放心吃。”我先对卢胜材说这么一句,接着又问云裳:“你能看出这股邪气的性质吗?” 云裳点头道:“主要是怨气,另外还夹杂了阴气和戾气,只不过这些气场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稀释过,所以才这么弱。” 怨气、阴气、戾气,大半年前出现在山城的邪神,也有着类似的炁场。 难不成,在白义庄深处,也藏着一只邪神? 想到这儿,我心里顿时五味陈杂,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紧张是因为邪神着实难以对付,师父不在,靠我们几个肯定是斗不过的,兴奋就好理解了,如果这里真有邪神存在,我就有机会开启第二道灵觉。 当师父说,只要我开启了前四道灵觉,修为就能超越他的时候,我确实认为这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同时又无比期待,比师父的修为还高,那该是怎样一种天地任我行,会当临绝顶的体验? 云裳在我身边坐下,指着离她最远的一盘老虎菜说:“小师叔,我要吃那个。” 我说你吃就吃呗,自己又不是够不着。 云裳顿时就不说话了,拿一脸不高兴的表情对着我。 我把那盘菜端到她跟前,她还是一脸的不高兴,直到我夹了一筷子老虎菜放在她碗里,她才开开心心地吃起来。 当时我心里就想了,我本来吃饭就慢,以后还要花时间喂这丫头,那一顿饭还不得吃个把小时啊? 正吃着饭,就听院子里传来“哐当”一声闷响,我们仨同时站起来,朝窗外张望。 就见对面的屋门被撞开了,那个身着中山装的年轻人疯疯癫癫地冲了出来,他似乎已失去了正常说话的能力,一边朝院门跟前跑,一边不停地张合嘴唇,看样子是想喊叫,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云裳小声对我说:“他的人魂几乎快被掏空了,人魂这么虚,肯定是没办法说话的。” 此时年轻人已经拼尽力气拉开了院门,歪歪斜斜地跑了出去。 又是一阵屋门被开启的声音,守院的老婆子从正房出来,一把扯开了门旁的黑布,这时我才看清楚,被黑布遮住的东西,是一口青铜打造的鬼头锣。 整口大锣厚重粗糙,锣面中央用阴刻的手法雕了张鬼面獠牙罗刹脸,在用来支撑锣鼓的中一根立柱上,还挂了一柄五尺长的金瓜锤。 老婆子颇显吃力地端起锤子,对着锣面就是一通猛砸。 每当鬼面锣被击中,院子里便回荡起一阵尖锐的震响,那声音如同午夜中的鬼哭,凄厉无比,其间还夹杂着让人心神不宁的嗡鸣。 等到老婆子将金瓜锤放下,就听客栈旁侧的胡同里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没多久,年轻人就被王川和另外几个精壮汉子架进了院子。 王川的脾气应该不怎么好,此时年轻人的脸上又多了几片淤青,显然是挨了王川一顿拳脚。 老婆子远远冲王川嚷道:“别让他待在这儿了,带他去净堂,找几个人,把他给我看住咯。” 说完她就气闷闷地进了正房,王川让随行的汉子们将年轻人带走,之后又到我屋里来了一趟,一方面是给我们送洗刷用品,另一方面也是告诉我,明天一早他会带我们去净身,到时候可能会多来几个人,让我们别紧张,他们绝不会伤害我们。 王川走后,我不断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幕幕,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个年轻人从院子里逃出去的时候,浑身上都散发着一股很强的求生意志,仿佛只要在这个院子里多待一会儿,他就会死。 这时我又想起老婆子先前对我们说的话,她曾特意嘱咐我们不要进厨房,还说那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 难不成,那个年轻人在厨房里发现了什么,才变得如此紧张? 白义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偏偏只有他一门心思想逃出去,我猜想,这肯定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些庄民们不知道的秘密。 看样子,我确实该找个机会,去厨房探个究竟了,问题在于,我也不知道院子里的那间屋是厨房。 眼下还不是行动的时候,吃过饭以后,肯定还会有人来收拾碗筷,到时候来人发现屋子里没人,怕是要闹出事端的。 王川不但给我们带来了洗刷用的东西,还带来了一些换洗的衣服鞋袜,我检查过所有的牙刷和毛巾,这些东西应该都是庄民自制的,牙刷上都嵌着野猪毛,毛巾也是用老手艺织成的粗布,衣服和鞋袜也是同种布料制成。 看来这确实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外面的东西流通不进来,好在物产丰富,足以让庄民自给自足。 卢胜材拿了一双新袜子,正慢条斯理地解开鞋带,看那意思是想换双净袜子。 我和云裳一看他脱鞋,立即如临大敌,赶紧催他先把脚洗了再说。 卢胜材闷声闷气地出了屋,走到正房窗前干嚎:“老太太,你们家水池在哪啊,我要洗脚!” 老婆子一阵风似地出了门,指了指院落东南角:“靠着院门那间屋子里有口井,它旁边就是厨房,你千万别进去。” 说话时,老婆子满脸阴森,嘴角微微露着笑,仿佛本就希望卢胜材进厨房似的。 以卢胜材的性子,肯定想不了这么多,大大咧咧就进了井房。 老婆子站在屋门前盯了卢胜材一阵,才急匆匆转身进屋,我凑在窗前观望,只见她一进屋门,就迅速拉上了窗帘。 直到卢胜材洗完脚回来才告诉我们,刚才他站在正房窗前吆喝的时候,恰好瞅见老太太怀里抱着个骨灰罐,当时她几乎将整张脸都压在罐口上,喉咙一鼓一鼓的,好像正从那罐子里吸食骨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一章 鬼婆子(下) 云裳说,那个骨灰罐肯定和鬼灯笼的底座一样,里面压着不少冤魂厉鬼,老婆子吸的不是骨灰,而是鬼物精气,她这是借鬼续命,而且续的不是阳寿,而是阴寿。 活人续命,须得才是阳寿,而靠着阴寿来延长寿元的,可就不是人了。 这老婆子,早就成了半鬼半尸的体质,只不过还没有邪变,一旦邪变,就会化作尸妖,为害一方。 卢胜材就纳闷了:“你怎么知道骨灰罐里压着冤魂厉鬼,你又没见到那个骨灰罐?” 云裳把嘴一撇:“我就是知道。” 之后她就不再开口了,不管卢胜材问她什么,她就只知道闷着脸,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约莫多了一个来小时,才有人过来收走碗筷,那人走得毛糙,没给我们关门,我们三个佯装熟睡,权当作不知道。 等对方走后,我又悄声凑到窗口张望了一下,见正房依旧拉着窗帘,这才招呼卢胜材和云裳到庄子里摸查情况。 出院子之前,我本来打算先去厨房看看,可厨房上了锁,再加上这间老客栈上了年头,每扇门开关的时候都会发出不小的动静,也是担心在院子里闹出动静会惊动老婆子,才暂且打消了进厨房的念头。 我们三个悄无声息翻出院子,匿着身形在庄子里巡查。 庄子里的人似乎都睡熟了,条条小路上看不见半个人影,除了我们时不时传出的喘息声,再没有半点杂音。 翻上一道道高墙,朝着大小错落的宅院里张望,却发现这些整洁的宅院里根本没住人,但每一拢院墙内都圈养了牛羊家畜。 这些家畜就像是被灌了哑药一样,一个个默不作声,偶尔动弹一下,也丝毫不发出半点声响。打眼看去,它们黑压压地匍匐在院墙下,如同这黑夜一般死寂沉闷。 后来我们又回到了庄口附近,总算在临近山路的一座大院子里见到了活人。 院中央立着一根干裂的木头柱子,年轻人就被五花大绑地捆在上面,王川此时就站在他对面,而在柱子旁边,还有一个身材消瘦的中年人。 那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狠劲,面相也是说不出的阴郁,此时他身上,正散发着一股格外兴奋的气息。 我怕院子里的人发现我们,于是朝云裳和卢胜材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把脑袋压低。 直到他们两个只将半个脑袋露出墙顶,我才把视线挪回院子里。 就见那个中年人高高举起左手,在他的手中,还攥着把猴头大小的铜壶。 王川打着手势对五花大绑的年轻人说:“今天给你点教训,是为了让你收收心,现在你可能会记恨我,但总有一天,你会感激我。” 年轻人似乎并不懂手语,一脸懵。 等到王川将挥舞在空中的手掌重新放下,中年人立即晃了晃手中的铜壶。 那一刻,壶身上竟散发出一股熟悉的灵韵。 是郑隆身上特有的灵韵! 我不由地皱了下眉头,再细看,就见年轻人咧开了嘴,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那把铜壶,好像正将他的人魂抽出肉身。 中年人见他面露痛楚,竟越发兴奋起来。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五分钟,王川似乎是怕年轻人扛不住,便一个箭步上来,将中年人手里的铜壶夺走。 年轻人此时已是满脸虚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等他稍微缓过神来,王川才再次向他比划道:“单这一天,就给你净了三次身,我知道这个过程不好受,可你老是跑,我们也没别的办法呀。如果不想再受苦,从明天开始就好好修行,别再动歪念头了。” 问题是王川比划了半天,对方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无奈之下,王川只能让人拿来纸笔,以此来和对方交流,离得远,我也看不清他在纸上写了什么,只是那年轻人看到纸上的文字,先是犹豫了好一阵子,可最后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屈服了。 此时王川转身朝宅子那边招招手,立即有几个精壮汉子从中奔了出来。 人多眼杂,我担心暴露,只能招呼卢胜材和云裳离开。 庄子内部已经被我们摸了个遍,在我看来,似乎也没摸出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信息,于是就想着到庄子周边看看。 一路朝庄子深处走,本来是想去庄子后方的田坎上看看,可快到庄尾的时候,却发现胡同口有人守着。 那人是个瘸子,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拎着油灯,通往田坎的路就这么一条,加上他手里的灯又格外亮,贸然过去肯定会被发现,无奈之下,我们也只能先回客栈,等明天再说。 得亏我们回了客栈,要不然王川肯定会发现我们三个都不在屋里。 刚进屋,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我们三个赶紧躺下装睡,没多久,院里的木门又再一次被推开了。 我就躺在正对门的位置,抬头朝院子里瞥去,就见王川带着几个人进来了。 当时我心里就一阵紧,心说难不成有人发现了我们的行踪,这会儿引着王川抓我们来了。 后来才知道王川他们是来送木头的——就是先前用来绑年轻人的那根木头。 老婆子从正房出来的时候,王川比划着手势和她交流了一下,说是这根柱子上沾了血迹,已经不能用了,这才当柴禾送到客栈这边来。 王川临走之前,发现我这屋没关门,大概是怕我们着凉,还专程过来把门给关了。 等到王川带人离开,老婆子就在院子里折腾起来,我听见院子里稀里哗啦响个不停,心里起了疑,便展开匿身术,凑到窗前观望。 就见老婆子不知从哪捡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锯齿刀,正甩刀将腰粗的圆木剁成小块。 她俨然是使用锯齿刀的高手,刀法相当精湛,起刀、落刀,只在一瞬之间,刀劲势大力沉,那根木头虽说已经旱劈了,但依旧十分有韧性,可她这一刀下去,竟能轻松将其斩断。 院子里散发着怪异的紫光,在光色映衬下,木屑横飞,老婆子手起刀落的身影,如同是一个在拆解人骨的屠夫。 每落一刀,她便阴阴地咧一下嘴,那表情似哭似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二章 瘸子和瘦子 两米长的圆木,不出五分钟就被剁得七零八碎,老婆子这才心满意足,随手将锯齿刀往地上一扔,慢腾腾地回了屋。 我这才将身子撤回来,就发现云裳和卢胜材也在窗口跟前趴着呢。 卢胜材嘴里“啧”了一声,说:“老婆子刀法相当生猛啊,走得尽是大开大合的路数,不过还是不如你的点苍枪猛。” 你不懂别瞎说行吗,点苍枪中只有金式走得是刚猛路数,另外五式可都是阴阳并济、奇正相生。 这时又听云裳低声道:“小师叔,我知道王川说的那个净身仪式是怎么回事了。” 我顿时来了兴趣:“说说看。” 云裳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谓的净身啊,其实就是用那把铜壶抽空人魂,不过那口铜壶的灵韵不算太强,算不上什么厉害法器,影响不到咱们。” 说着说着,云裳就朝卢胜材那边投去一道担忧的眼神。 我就告诉她,卢胜材身上有灵器护身,别说是那口铜壶了,我现在施展出来的术法,都对他不起作用。 云裳说得没错,那口铜壶上的灵韵不强,的确不是什么厉害法器。 卢胜材开口发问:“那明天咱们怎么着啊,在王川他们面前装聋作哑吗,铜壶对咱们不起作用,咱们反正也不能真变成哑巴。” 我心想装聋作哑怕是不靠谱,之前见那个年轻人被抽走人魂时,脸色也显现出了寻常人都能看出来的虚脱,单是那种脸色,就不是靠装就能装出来的。 “到时候随机应变吧,”我无奈道:“师父既然三番四次让我来,就说明他对这里的情况很重视。要是不能和王川他们打成一片,怕是也查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我可不想空着手回去见师父。” “大头,你不觉得奇怪吗?” “觉得什么奇怪?” “杜爷爷为什么三番四次催着你来这儿呢,他到底打得什么谱啊?” “有可能是师父觉得,地宗保管的两根金背骨笏,就藏在这里。嗨,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是与不是,现在还不好说。” “你这不和没说一样吗。反正我总觉得你师父没安好心。” “滚你的蛋!就你话多,快睡觉!” 我师父没安好心,你丫脑子被驴啃了吧。 卢胜材闷闷地回到墙角,卷上被子就睡了,我正要回门口躺下,云裳突地拉了拉我的袖子,让我停下。 “怎么了?”我侧过脸去问云裳。 云裳沉了沉气,随后才像是鼓起了很大勇气似地对我说:“那个铜壶上,有你师叔的灵韵。” 我顿时一惊,铜壶上有我陆师伯的灵韵?回头一想又不对,云裳刚才说的明明是“师叔”。 就听云裳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和郑隆是同门叔侄,可我觉得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你比较好。” 嗨,她说得是郑隆啊。 我给了她一个笑脸:“我和郑隆是同门师叔侄不假,可我跟他没什么感情,郑隆这个人,坏的很,我巴不得他吃瘪呢。” 云裳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和他关系很好呢,毕竟每次白寄真去山门别院那里捣乱,都是他站出来帮陆老头的,而且我看你对他也很尊敬。” 我说郑隆那是伪君子,真小人,他去山门别院,其实就是想看我陆师伯遭殃,好满足某种扭曲变形的心理需求,我对他客客气气,那也是装出来的。 云裳这才放心地冲我笑笑,回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大清早,整个白义庄依然被笼罩在暗淡的紫光之中,但抬头看,倒也能看到明亮的天穹和云彩。 七点不到,王川就拎着菜篮来到了客栈,他和我们一起吃了早饭,饭间一直叮嘱我,等会儿不要紧张,这里的大多数人其实都挺好的,绝不会特意为难我们,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好,庄子里住着一个叫周九里的瘸子,行事非常偏激,多数人都和他不对付,让我见到这人的时候务必小心点。 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想起了昨天晚上在庄尾见到的守路人。 我们刚吃完饭,院子里就来了三四十个人,这帮人乍看气势汹汹,一副马上就要和我们动手的样子,可仔细感应一下诸人的气息,就能发现他们的魂魄全是虚的,之所以会显现出这样的气势,只是因为在他们的魂魄中都灌了邪气。 也是因为在场的人多,我才能感应到这些聚拢在一起的邪气,想必王川身上的那股凶煞气质,也是被同种邪气催出来的。 有王川护着,这些人倒也没为难我们,只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我们围拢在中间,包夹着我们离开院子,后来又包夹着我们朝庄口方向走,看样子是怕我们逃跑。 又到了临靠着庄口的大院子,就见昨天那个年轻人正站在院角默默地看着我们,眼神中带着无奈和悲哀。 几乎没人愿意拿正眼去看他,只有王川朝他招了招手,让他跟着大家一起进屋。 正对院门的这间大屋非常宽敞,透过人群朝门里张望,就能看到里面整齐摆放着一张张米宽的小床,每张床上的被褥全都叠得整整齐齐,地面也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正对门的位置被收拾出了一条两米宽的大道,直通大宅尽头,我就看到靠近内墙的位置摆着一尊石像,看身条像个女人,但臂膀格外粗壮,它脸上也没有头发和五官,光秃秃一片,十分怪异。 众人一直夹着我们来到石像跟前才慢慢散去,王川从石像后面拿出铜壶,打着手势告诉我:“还有两个人没来齐,先等等他们。” 没等王川将手放下,屋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以及一阵硬物敲打土壤的闷响。 我回头一看,正巧和来人对上眼。 他就是我们昨天夜里见到了守路人,昨晚上离得远,没看清楚他的模样,到现在我才发现,这人的左半边身子就像是被强酸烧过一样,皮肉全是瘪下去的,可右半边身子却格外粗壮,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憋着笑,不怀好意打量我。 在这人身后,还跟着个清瘦的中年人,也就是昨夜在院子里动大刑的那个人。 相比于瘸子那隐晦的得意劲儿,此人的兴奋全都写在脸上,期间还时不时拿眼睛打量一下云裳,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他看云裳时的眼神,实在人不舒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三章 巨力少女 这两人进屋以后,王川也懒得招呼,只是朝我打了几个手势,告诉我刚开始的时候可能会很难受,不过只要顺利,仪式很快就会结束,让我尽量忍一忍。 随后,他就稍稍站远一些,并将铜壶举过头顶。 看这意思是想将我们三个的人魂一并掏空啊,别闹了,就那么把破铜壶,单抽一个人的人魂都抽不动,更别说同时向三个人下手了。 随着王川微微震动手臂,铜壶中的灵韵先是在壶胆中翻搅几圈,而后便冲出壶嘴,在大堂中弥漫开来。 到了现在,我才明白郑隆为什么不在铜壶上多注入一些灵韵。 王川几乎没有半点修为,铜壶上的灵韵如果太浓郁,他反而无法控制。 不只是王川,这里的人都没有什么修为。 从壶嘴飘洒出来的灵韵此时已渐渐收拢起来,最终聚成三缕长线,分别朝着我们仨铺洒过来。 卢胜材脸上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他心里头虚的很,时不时要朝我这边瞥上一眼,我权当没看见。 等到那些灵韵接触到我,立刻就被残留在我身上的念力给压得七零八落,卢胜材虽说无法将灵韵压散,但他身上有炼妖炉炉胆加持,那缕灵韵只能围着他绕圈,却近不了他的身,云裳则干脆吹出一口阴气,灵韵还没等碰到她就被吹灭了。 起初,王川看我时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到后来,担忧就变成了彻底的疑惑。 以他那点修为,根本感应不到铜壶上的灵韵,也感应不到我身上的念力和云裳吹出来的阴气,所以他自然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们三个还是没有受到铜壶的影响。 看到王川那一脸疑惑,我就知道现在就算是装,也晚了。 于是我就冲他笑了笑,随口一问:“好了么?” 见我还能说话,王川顿时露出了极度惊愕的表情。 我又问一遍:“好了么?”,他才将铜壶夹在腋下,比划着手势问我:“你们什么感觉都没有吗?” 要不要实话实说? 反正现在不管是装,还是说实话,都要冒很大的风险,既然选哪个都一样,那就不如实话实说了,最起码心里头还能图个坦荡。 想到这儿,我就对王川说:“你手里那把铜壶……怎么说呢,灵韵太弱了,想用它来给我们净身,无异于天方夜谭啊,要不然,你换个好点的法器?” 王川激动地比划起来:“你能感应到上面的灵韵?既然有这么高的修为,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个问题我怎么回答?总不能告诉他,我此番前来,是想调查金背骨笏的下落吧。 心中正无奈,屋子里就出了别的动静。 那是一阵拉扯衣服的声音和错杂的脚步声,王川将视线投向我的背后,眉头顿时拧成了疙瘩。 我也转身望去,就见那个消瘦的中年人正从人群里拼命往外挤,别看他长得瘦,却着实有把子力气,有几个壮硕汉子扯住他的衣袖,想要让他停下,都被他轻松挣脱了。 不过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处于十分麻木的状态,并没有特意去阻止他。 瘦子来到王川跟前,激动地打起了手势:“你想包庇他们吗?” 这一下王川也急了,快速打几个手势:“别在这放屁,滚一边去!” 瘦子也不和王川啰嗦,一把抢过王川夹在胳膊下的铜壶,王川大概也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动手抢壶,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可瘦子似乎也十分惧怕王川的拳脚,抢了壶之后便快速和王川拉开距离,一边还朝着其他人奋力比划:“一定是王川在包庇他们,你们要是不信,就让我来催动铜壶,我一定能给他们净身。” 他急急比划着这些手势,一边还斜着眼睛来看我,眼神极为不善,仿佛想对我说,你等着,我马上就揭穿你们。 我在心里回了他两个字:“傻叉。” 王川倒也不阻止他,只是朝他摊了摊手,示意他催动铜壶。 到底有没有包庇我们,王川心里最清楚,他这是身正不怕影子歪,丝毫不担心对方拆了他的台。 见王川做出了让步,瘦子又朝着王川比划:“你给我看好了!” 王川捏了捏自己的拳头。 本来我以为,瘦子会挑我下手,却没想到这家伙盯上了云裳,他不坏好意地走到云裳跟前,上下打量了云裳一下,而后转身朝王川比划:“就从她开始吧,你没意见吧?” 王川撸起了袖子。 瘦子给了王川一个相当不屑的眼神,而后便将铜壶高高举过了头顶,手臂一抖,催动铜壶。 当时他和云裳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一尺,再向前半步,就要贴在云裳身上了,我心说你要是敢踏出这半步,我特么揍不死你。 铜壶中的灵韵汇在一处,全都铺洒到了云裳身上。 云裳一脸的不耐烦,现在完全就是强逼着自己站立不动,我估计等会儿不用我出手,她自己就把那瘦子给料理了。 瘦子等了半天,见云裳一点事儿都没有,顿时有些急了,他先是猛晃几下铜壶,发现云裳还没事,便恼羞成怒地伸出一只手,朝云裳抓了过去。 没等他把手伸直,云裳已经将右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单论力气的话,云裳肯定比不过他,但云裳在将其手腕攥住的同时,也将一道阴气注入了他的体内,这一下瘦子内息大乱,只顾着站在原地狂喘粗气,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 云裳一手控制住瘦子,同时飘然而起,探出另一只手,将瘦子举过头顶的铜壶摘了下来。随后就见她五指用力一拢,直接将铜壶上的灵韵捏崩,再加力,铜壶顿时被她捏扁。 那把壶本来就很薄,比啤酒罐还薄,是个人都能捏扁,只不过以前上面附着了灵韵,只要灵韵不消,寻常人是很难将其破坏的。 在场的人都没什么修为,一定认为铜壶本就坚硬无比,可云裳只是动动手,就能将它捏瘪,再加上那瘦子在众人眼中也算是个力气相当大的人,此时却被云裳这么个小姑娘单手擒住,不光动都动不了,还疼得直喘粗气…… 云裳这么一出手,整个大堂里顿时一片死寂。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四章 你们的方向错了 眼看瘦子就要熬不住了,他本来魂魄就虚,我也是怕闹出人命不好收场,就对云裳说:“还是让王川处置他吧。” 云裳这才将手向外一送,瘦子脚下没力气,云裳稍微在手上加了这么一丁点力气,他就踉踉跄跄跌了出去。 瘦子刚刚跌两步,王川便踏着箭步冲上去,将瘦子按在地上就是一顿狠揍。 在我看来,也许王川的性子确实躁了点,但他应该不是个喜欢和人动拳脚的人,可从进庄到现在,却三番四次见他和人动手,这其中,怕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委。 王川请瘦子吃拳脚的档儿,我朝着人群中看了一眼,很快便找到了昨天那个年轻人,他看到瘦子被打,也是一副相当痛快的表情。 别忘了,王川昨天也打过他,可当他将视线挪到王川身上的时候,眼神中却丝毫不见恨意。 王川料理完瘦子,才揉捏着拳头站起身来,他一抬头就看见了我,而后又快速比划着手势,问出了先前我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你们的修为这么高,来白义庄做什么?” 这只是一个单纯的疑问,在比划手势的时候,王川并没有显现出提防或者敌对。 该来的躲不过,该应付的总归要应付,于是我就将心一横,装模作样地叹口气,问王川:“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吧,你们为何要来白义庄?” 我确实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来白义庄呀,而这也正是我不知该如何回应王川的原因。 王川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比划道:“这种事还用问吗?” 我非常郑重地朝他点头:“我需要你的答案,更需要你的态度!” 说出这种话的时候,我竟然心不跳脸不热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都怪卢胜材,把我给带坏了,对,就怪他。 王川一愣,过了小片刻才比划道:“我们本来都是静云山弃徒,是掌门开辟了这个庄子,给了我们继续修行的机会。进了白义庄,净了身,洗却了杂念,从此一心修行,日日苦修,夜夜存思,直到修启了第一道灵觉,便能离开白义庄,重回半山堂。这个庄子成立三十多年来,已有五十多位师兄开启灵觉,重回山门。” 果然是郑隆搞的鬼! 说什么日日苦修,夜夜存思,修启第一道灵觉,人魂都被掏空了,三魂不稳,拿什么修行?这里的人,就是修上一百年,一千年,修为都不会有丝毫的提升。 可问题在于,郑隆将他们困在这里,究竟意欲何为? 王川沉下双手后,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等待着我的答案。 我深吸一口气,又问他:“你在这里待了多少年了?” 王川打一个手势:“十年。” 我靠,这么久! 而后我又转向其他人:“你们呢,来这儿多久了?” 大堂里顿时乱成一片,几乎所有人都在打手势,很多人都在这里待了五六年以上,甚至有人被困了整整二十多年。 这一幕简直触目惊心,白义庄,就如同一座巨大的监狱,凡是被扔进来的人,就无异于被判了无期徒刑。 同时我也留意到,整个大堂中,只有三个人没回应我的问题,这三个人分别是被王川打昏的瘦子,尚未学会手语的年轻人,以及那个身子塌了半边的瘸子。 当我的视线从大堂东南角掠过的时候,就见那瘸子一脸阴狠地盯着我。 但我也没在他身上投放太多精力,接着就转向王川,开口道:“知道你们为什么待了这么多年,却还是出不去么?” 王川比划道:“因为我们还不够努力。” 我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唉,怪不得掌门非要让我们来呢。你们要是再照着这么个思路练下去,一辈子也别想开启灵觉!你们这是修行方式出了问题啊,明白吗,方向错了!掌门专程让我们来,就是让我们来指导你们修行的。” 扯淡扯大发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心里头虚得要命,期间一直留意着王川的情绪,生怕露出马脚来。 别说,王川还真信了我的话,他激动地朝我打着手语:“我就知道,掌门一定不会抛下我们不管的。” 在这里,我必须感谢郑隆的虚伪,他算是把伪君子这张面具雕琢到了极致,王川都被他卖了,还心甘情愿帮他倒数钱呢。 不只是王川,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变得振奋起来,他们互相打着手语激动地交流着,大堂中霎时间乱成一片。 不过也有两个人和大堂中的气氛格格不入,与我们颇有点缘分的年轻人此时充满了恐惧,而那个瘪了半边身子的瘸子,则周身散发着一股悲凉气息,悲凉之外,还有怨恨。 如果有机会,我想我有必要和青年好好聊一聊,至于那个瘸子,我想不通他为何会怨愤悲伤,这个人的思维似乎大异常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王川问我什么时候开始指导大家修行。 我告诉他:“现在就开始。你们既然在修行上偏离了正道,那就必须先回归原点,重新审视这些年的修行历程。这些年,你们只净了身,却没能净心。我问你们一个问题,这些年,你们真的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修行上了吗?你们心中是否一直有一份放不下的执念,午夜梦回之际,你们心中所想的,到底是眼下的修行,还是远方的山门?” 废话,这些人为什么在这里修行,不就是为了重回静云山么?静云山,就是每个人心中无法割舍的执念。 带着执念修行,自然无法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修行上,再加上他们的修为一直无法精进,心里头一急,就更没心思修行了。这是连傻子都明白的道理。 大堂里鸦雀无声,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但我知道,他们心中都有着共同的答案。 我接着对在场的人说:“你们今天的任务,就是净心,今天你们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用一天的时间来定心冥思,抛除杂念。道法自然,心不自然,何谈修为精进。” 说罢,我便在灵台凝一口念力,反手对着地面打出一记五雷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五章 客栈无人 雷鸣炸响间,地面上霎时浮现出一个焦黑色的掌印。 说实话,静云山的五雷掌威力不算强,比起龙虎山、茅山的同名术法那可是差得太远了,但好在出手时声势够大,拿来吓唬吓唬人倒也足够了。 一掌方落,我便转身对王川说:“如果你们在冥思的过程,中心中出现了浮躁,就看一看地上的掌印,那上面被我注入了念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你们沉敛心绪。” 就这么一个破掌印,当然没有沉敛心绪的作用,但他们只要看到掌印,自然就能想起刚才雷鸣炸响的光景,心中也自然而然会有所触动。 会有什么样的触动?那当然是想到我的修为确实比他们高很多,想到,我说的话,总归还是要听一听的。 今天我还打算在庄子wai wei转一转来着,要是他们不听话,全都跑到外面去瞎逛,会导致我行动不便啊。 说完,我便招呼了云裳和卢胜材,朝大堂外面走。 没等走多远,王川就追上来了。 我心想坏了,难道刚才露了马脚?不应该啊,大家的反应明明都很好,到现在还有很多人盯着地上的掌印fa leng呢。 就见王川挡在我面前比划起了手势:“今天一天我们都不能出去吗?那黑神的贡品怎么办?” 黑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现在都还没弄明白,王川这么一问,当场把我给问懵了。 沉思片刻,我才对他说:“贡品的事,照旧。你们这就开始冥思吧,时间不多,时不我待啊。” 王川又冲我比划:“那你们中午怎么吃饭啊?” 我说你就别担心我们了,修行要紧,难道你不想回静云山了吗? 静云山对于庄子里的人来说,有着巨大的诱惑力,听我这么一说,王川便不再废话,立即招呼大堂里的人围绕掌印盘坐下来。 我也没敢啰嗦,踏着风声离开了宅院。 走进被高墙包夹的胡同里以后,我才对卢胜材说:“狗剩,你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跟过来。” 卢胜材回头张望一眼:“没有啊,怎么了?” “扶我一下。” “啊?” “快,扶我一下。” 卢胜材赶紧贴过来扶住我的胳膊,我这才膝盖一软,直接就想瘫在地上,得亏卢胜材经年练功,力气比较大,才没让我倒下。 “你怎么着了这是?”他一脸不解地问我。 我这才长吐一口气,实话实说:“刚才催出五雷掌的时候动用了太多念力,虚了。” 刚才在大堂里的时候,我是硬撑着一口气,才没表现出心虚来,现在后劲上来了,说话的时候嘴唇都打颤。 大堂里可是有三四十个人啊,虽说他们修为不咋地,可一个个都吃得膘肥体壮的,这帮人要是真把我们围住,那我们三个只有挨揍的份。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除非修为真能达到我师父那个境界,要不然碰上对方人太多,只能溜。 卢胜材就笑了:“我靠,我现在才发现,你是真能装啊。现在怎么着啊,是回客栈啊,还是回客栈啊?” 就我现在这状态,也只能先回客栈休息一下。 回到客栈的时候,就发现正房的门开着,先前散落在院子里的碎木也被打扫干净了。 也不知道老婆子到底在不在,我们进来的时候,也没见她从正房里出来。 卢胜材将我扛上床,让我好好休息一下,随后他就出去了,云裳对我带来的法器很感兴趣,此时又拆开我的包袱,一件一件地把玩着。 我嘱咐她小心点,千万别让庄子里的人看到这些东西,云裳没搭理我。 起初我还以为卢胜材上厕所去了,结果等了快一个小时他才回来,我说你是闹肚子还是便秘啊,上个厕所花这么多时间。 “你才便秘呢,”卢胜材给自己倒了杯水,凑到床跟前来:“你缓过来没有,咱们去厨房看看吧?” 半个小时前我就缓过来了,听他这么一说,我一猛从床上坐起身来:“老婆子不在家?” 卢胜材将大半杯子水灌进胃里,点头道:“不在,整个院子我都转遍了,正屋我也进去看过了,老婆子和骨灰罐都不在。” 云裳这才抬起头来说话:“老婆子肯定是抱着骨灰罐出去收魂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现在正是好机会呢。” 我琢磨了一下,有点犹豫:“但也不知道她出去多久了,万一咱们进厨房的时候,她正好回来,那不就麻烦了?” 就听云裳说:“她要是敢找麻烦,那就把她镇了呗,反正她又不是人。” 就算她是个邪祟,只要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你也不能随便乱镇啊,那可是要损功德的。 别人损功德会怎样,我不知道,可在我这儿,功德直接和寿元挂钩,损功德,可是要折寿的。 不过转念一想,眼下确实机会难得,于是我便撑着身子下了床,先把装法器的包袱藏回床下,才带着云裳和卢胜材出门。 厨房的房门上挂了一把相当结实的大铁锁,好在卢胜材是盗门出身,对付这种物件颇有心得,只见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纤细的铁钩,而后将铁钩探进锁孔里摆弄了一小会,便听“嗒”的一声轻响,铁锁就这么被打开了。 这间厨房显然很久没被启用过了,用来生火搭锅的土灶早已整个开裂,却也没人修一下,地面上满满一层灰,以及几个散乱印排布在灰尘上的脚印。 虽说散乱,但还是能看出,这些脚印都是起于门前,终于土灶,厨房更深的地方则看不见脚印。 我不想留下自己的踪迹,于是踏着脚印来到土灶跟前,就听云裳在后面说:“土灶下头有股很重的死气。” 得她这么一说,我才蹲下身子,朝灶底掠了一眼。 土灶中早已没了柴灰,但隐约能看到,在正对锅座的地面上,有一层很淡的金属反光。 眼下我也没带鬼烛,只能将脑袋凑近了观察,就见灶底竟然有个四四方方的金属闸门,也不知这道门是用什么材料打造的,厨房被荒置了这么久,上面丝毫没有起锈。 此时我离闸门很近,也能感应到门板后方压着一股相当重的死气。 这样的气场,原本只在殡仪馆或者医院的停尸房才会出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六章 地底暗室 在这道铁门的后方,怕是堆积了大量的尸骨。 我让卢胜材想办法开启闸门,而后便迅速回到卧房拿来了鬼灯笼。 卢胜材撬锁的效率相当高,我拎着灯笼回来的时候,闸门已经被打开了,云裳性子急,不等我回来就钻进门洞里查看情况,卢胜材声称自己刚才还劝她再等等来着,可惜没能劝住。 既然云裳已经进去了,我也不敢耽搁,赶紧招呼卢胜材一起往地底下钻。 闸门后连着一条三米多长的竖梯,我顺着梯子下到一半,就听到云裳在黑暗深处嚷:“你们快一点啊,这里太暗了。” 顺着梯子下到底,就是一间面积不过十几平米的地室,此时云裳身上已经焕发出了柔光,虽说光线依旧相当暗,但依旧能辨认出,倚靠在地室周围那些轮廓,应该都是死人的骸骨。 我拎着灯笼凑到其中一副骸骨前仔细查看了一下,火光摇曳间,骸骨身上隐约能见零星的反光,那些光点颇有些刺眼,像是从小颗粒金属上反射回来的。 这时云裳也贴到了我身边,小声对我说:“这些人死了有三十年了。” 我瞥她一眼:“怎么看出来的?” 就听云裳说:“气场和白酒一样,沉滞的时间长了,就会发生一些变化,这地方的死气,已经被熬了整整三十年,特别醇。” 对于此,我没有资格发表评论,毕竟在对气场的感知能力上,我和云裳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我移动着灯笼,一寸一寸将骸骨照亮。 火光飘摇,照亮了那些深扎在骸骨上的短针,刚才的金属光泽,就是从这些短针上反射出来的。 每一根针都只有两寸来长,如柔毛一样纤细,但又极其坚硬,期间我曾试着用灯笼底顶了顶其中一根针的尾部,如此纤细的短针,竟丝毫不见弯曲。 直到烛光落在骸骨的左胸上时,我发现在它的胸骨上有一个锯齿状的破口。 这让我顿时想起了老婆子用锯齿刀砍断圆木时的情景。 如果我没猜错,这个人,应该就死于老婆子的锯齿刀。 这一刀下手极重,收刀时干净利落,除了胸骨上那个隐约可见的挫口,再看不见其他痕迹。 之后我照遍骸骨全身,计算出它周身上下共有十八根短针,每一根针都是压着穴位打进去的。 这边我刚想收回灯笼,卢胜材就探出一只手,要想将其中一根短针拔下来。 我赶紧攥住他的手腕:“你要干什么!” 卢胜材贼兮兮地指着那副骸骨,说:“这些细针可都是用黄金打的,虽说份量不大,但好好收集一下,也能换不少钱。” “你能有点出息么,死人身上的东西你也好意思拿。我告诉你,这些短针可都是特制的,但凡你取针的时候稍不留神,它们就会刺破你的皮肉,直接钻进血管里,等到短针顺着血液流入心脉,神仙都救不了你。” 我这么说,倒也不是单纯想吓唬他,这些短针,应该就是静云山世代相传的神隐针,前段时间我就听师父说过,神隐针奇诡无比,一旦进入皮肉,便能顺着血脉直冲心扉,若非身怀大念力,根本无法将其逼出体外。 但师父也说了,地宗传下来的神隐针只有一千多根,这些短针乃是一千八百年前由葛洪亲手炼制,现如今已无人能够复做,可以说是用一根少一根,所以历代地宗宗主都对其十分爱惜,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会将它们祭出来使用。 如今地室里的死尸早已化为骸骨,没入他们体内的神隐针也重新现世,当时为他们施针的人,按说也早该过来回收了吧,可为什么,这些神隐针至今还留在骸骨上呢? 之后我又细细查看过其他尸骸,每一副骸骨上都有十八根短针,而在大部分骸骨上,也都能看到锯齿刀留下的划痕。 地室内总共二十多副尸骸,将它们身上残留的短针加在一起,数量几乎达到了静云山传世神隐针的一半。 为什么施针的人不回来收针呢,真是奇怪。 我还在反复琢磨这个问题,就听卢胜材在一旁疑惑道:“潮气这么重,都三十多年了,这些骸骨为什么还在?按说早就该烂光了吧。” 又听云裳回应道:“那是因为短针封住了他们的周身十八处脉节,脉节一封,内息紊乱,灵韵无法外泄,这些灵韵在尸体腐烂的过程中附着在了骨骼上,才让骸骨长年不腐的。” 我顿时一惊:“你刚才说什么?” 云裳忽闪着睫毛,懵懵地回应着:“我说,这些骸骨上有灵韵加持,才长年不腐的。” “前一句。” “脉节一封,内息紊乱,灵韵无法外泄。” 对,就是这句! “小师叔,你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严肃了呢?” “我忽然想起了陆师伯。” “陆老头,你想他做什么呀?” 此刻我似乎能够想通,为什么陆师伯在发劲吐息的时候,内息会出现不正常的波动了。 在他体内,怕是也被种下了神隐针!只不过针已嵌骨,没能随着血管流入心脉,才让陆师伯堪堪保住了性命。 此地不宜久留,我立即招呼了云裳和卢胜材,顺着竖梯爬回了地表。 回到厨房以后,我迅速朝窗外看了一眼,确认没人,才让卢胜材动手将闸门重新封好。 我看着卢胜材将闸门上的钢锁重新拧好,再抬头朝窗外看的时候,却发现窗口前站了一个人。 老婆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回来的,此时她几乎将一脸老脸紧贴在窗玻璃上,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穿过玻璃,死死盯着我和云裳。 卢胜材刚起身,一打眼刚好看见老婆子那张脸,顿时惊了一下:“卧槽好丑!” 老婆子阴阴地盯着我们三个,嘴角缓缓挑起一道诡异莫名的微笑:“你们都看见了?” 我放下鬼灯笼,将手探到腰间:“地室里的那些人,都是你杀的吗?” 老婆子慢慢咧开她那张干瘪的嘴,笑得如同一条没牙的恶犬:“不是我,还能是谁?” 好婆子,真坦诚! 既然你都承认了,那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七章 除邪祟 我轻吐一声:“动手!”,便从腰间抽出枪杆,又探手摸出口袋里的枪头。 然后就听到空气中传来一阵幽幽凄凄的低吟。 “河边的草儿黄, 山上的树儿枯……” 为什么云裳每次全力释放阴气,耳边就响起这种声音呢? 老婆子和卢胜材听到这动静,也愣了一下,还没等大家回过身来,云裳已经飘着身子冲出去了。 我和卢胜材怕云裳有闪失,这才慌慌张张冲出厨房。 老婆子本来就是来找麻烦的,锯齿刀一早攥在手中,云裳刚一出门,她便疯狗似地冲上去,对着云裳临头就多砍。 云裳身法轻奇,反应也快,闪一下身子,就和老婆子拉开了两三米的距离。 我和卢胜材前脚刚落在门外,老婆子又反手朝我们斩了过来。 卢胜材立即压身躲过,我也早就上好了枪头,老婆子出手的前一瞬,便挺直鱼骨枪,朝着她的肩膀刺了过去。 长兵器对阵短兵器,原本有着天然的优势,本来我还打算在她用锯齿刀架住长枪的瞬间加一股猛力,格飞她手中的刀,刺穿她的肩胛。 没想到这老婆子力道奇大,竟用那么一把短刀格偏了枪路。 一枪刺空,我便垫步向前闪进,让整个身子迅速蹿出房门,贴到了距离老婆子不足一尺的位置。 她立即稍稍后撤步子,同时手起刀落,朝我的天灵盖劈了过来。 我瞬时一个蹭步,闪到她左侧,在闪身的同时,我已摸出三仙符,她刚要反手斩来,我已将三仙符贴在了她的侧腰上。 以老婆子的修为,自然感应不到三仙符上的灵韵,但她却能感应到自身的阴气和尸气正被极速驱散。 即便如此,她依旧没卸掉手中的力道,锯齿刀呼啸而至,我迅速向后遛出一步,同时双手持枪,抡圈了枪杆。 铿! 鱼骨枪结结实实打在老婆子的太阳穴上,发出一声锐响。 这老婆子看起来干干瘦瘦,可身子却硬得跟铁桩似的,被鱼骨枪击中之后,只是稍稍偏了偏头,脚下丝毫不乱。 短暂的交手之后,她似乎也发觉我是个难缠的对手,立即向后撤去,一边撤,一边抬手去撕三仙符。 我哪能让她得逞,抖开抢花,使出了点苍六式中的木式。 一时间挥枪如雨,枪头化作无数残芒朝老婆子压了过去,她也不敢怠慢,原地站定,挥扫锯齿刀,将压面而至的枪头格开。 老婆子的刀法杂乱无章,但她力量奇大,速度也快到超乎想象,我连出二十多枪,竟被她一一挡开了。 趁老婆子无心他顾,云裳已绕到她身侧,挥出一掌,直攻她的左腋。 老婆子右手持刀,此时刚刚抬起左手,想要把三仙符揭下来,云裳这一击巧妙地探穿了她的空档,她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击中,云裳这丫头精得很,一击得手,立即飘然后撤,老婆子探出左手去抓她,却抓了个空。 云裳的掌力很轻柔,并未给老婆子造成太大伤害,只不过她刚刚出掌的同时,也将一股精纯阴气注入了老婆子体内。 这股阴气一经混入经络,立即将老婆子原有的阴气和尸气排出体外。 她本就是半鬼半尸,此刻周身邪气又是被三仙符化解,又是被云裳击散,肉身失去了动力,力道也迅速衰弱。 老婆子自知不敌,拼尽力气挡开我刺过去的鱼骨枪,而后便转身朝着鬼面锣所在的方向猛冲。 这是要搬救兵么? 也就在老婆子眼看就要冲到大锣跟前的时候,卢胜材也拽着步子跟了上去。 这小子一旦施展开轻功,便能做到落地无声,老婆子根本没有察觉到后面有人跟过来了。 也就在她一把扯住大锣上的黑布时,卢胜材突然猫腰钻到了她和大锣之间,老婆子二话不说,挥刀就斩,卢胜材却像个抓不住的泥鳅似的,紧贴着她左腾右挪,她连斩数下,连卢胜材的寒毛都没碰到。 此时三仙符已将老婆子身上的邪气驱散大半,婆子手上脱离,有那么一瞬间没能攥稳刀柄,卢胜材看看准时机,使出一记探囊手,直接将锯齿刀给顺了过来。 老婆子现在也顾不上刀了,赶紧去抓金瓜锤,卢胜材又是抢先一步,探手就把锤子给顺走,让老婆子抓了空。 锯齿刀、金瓜锤,都到了卢胜材手里,老婆子没了办法,竟迅速弯下腰,硬顶着脑袋就朝鬼面锣上撞去。 我和云裳早已追到她身后,云裳一把扯住她的领口,我也抵出鱼骨枪,托住她的腰。 紧接着,我们俩便同时发力,直接将那婆子掀到半空。 趁她还没落地,我又迅速抽出两张三仙符,凝一道念力,轻喊一声:“震”,甩手投符。 三仙符凌空起火,朝老婆子呼啸而去。 等那婆子坠落在地,火光也压在了她的后背上,符纸成烬,符中所持灵韵一股脑灌入她的周身经络之中。 只消几次呼吸的功夫,她身上仅剩的一点邪气也被化尽,此时她就像个被人随手扔在地上的木桩子,浑身僵硬无比,一动不动。 我凑上前试了试老婆子的鼻息,已经感觉不到半点气息,她俨然是死透了。 如果她身上还有半分人气,即便邪气被化劲,也不至于就这么死了,现在见她死得透透的,我心里也总算是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确实是个邪祟,不是活人。 云裳也凑到老婆子跟前,将她刚才注入到婆子体内的阴气系数抽走,在这之后,尸体才开始快速松软下来。 云裳一边将浑身上下的阴气收敛起来,一边转过脸来对我说:“小师叔,快把朱砂拿出来!” “你要朱砂做什么?” “除臭啊,这个老婆子有一半是邪尸,尸气散了,她会烂的。” 刚说完,老婆子的肉身就开始崩塌腐烂,巨大的恶臭顿时在院子里四散开来。 我了个天,太特么臭了,比卢胜材的脚还臭! 就这味道,要是不赶紧清理干净,等会儿弄不好会把王川他们给招来,我哪敢耽搁,赶紧跑回客房取来了朱砂。 云裳拿了一些香粉样的东西掺入朱砂,又将这些朱砂洒在老婆子的尸体上,而后院子里的臭味便迅速淡了下去,等到尸臭散尽,通过鼻息还能隐约闻到一股清淡的花香味儿。 我眼看着云裳将香包收起来,心里就在想,哪天也拿这东西治治卢胜材的脚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八章 两个异类 由于老婆子的尸体还要花些时间才能彻底腐尽,我们怕有人来,也不敢离开客栈,只能在院子里守着。 像我们这种人,可以说都是从小被吓大的,看着一具尸体从完整到腐烂成汁,内心并没有太多不适。 其实早些年的时候,我还以为每个人都是这样,后来接触的人多了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到了正午,眼看尸体已经烂得差不多了,我才稍稍宽一口气,顺道跑到正房里看了看,没发现太多特别的地方,只在老婆子的卧房里找到那口用来容纳冤魂厉鬼的骨灰罐。 罐子里只有一只厉鬼,但也被削了阴气,我发现它的时候,它正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可毕竟是厉鬼,放任不管肯定不行,于是我就拿来了鬼灯笼,将其压在了灯笼的底座里。 老婆子的骨骼经历过邪气洗炼,坚韧无比,中午头的时候,它就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可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最后几节骨头才彻底烂成水。 我们弄来的清水,将地上的腐液洗刷干净,随后才各自匿了身形,到庄子里查探。 刚出客栈,就听到田坎方向传来一片急促的嗡鸣。 那声音如同大片蝗虫掠过田野,沉闷而辽阔,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拢入其中。 当、当、当…… 与此同时,西北方向也传来一阵阵沉重的钟声。 昨天在庄子里摸底的时候,我们就在西北方向的一座宅院里发现了一口铜钟,此时应该是有人在用木锤敲击钟罩。 钟声方起,原本还稍稍透着点亮光的天穹霎时间黑了下来,明明是傍晚,可抬头去看,天色却仿佛进了午夜。 我心知有异,便嘱咐卢胜材和云裳多留一份小心。 随后我们才压低脚步声,小心翼翼地朝着庄尾摸进,约莫走了二十多米,就听临侧的胡同里有脚步声响起。 担心被人发现,我们便翻进了身旁的宅院,只将眼睛和半个脑袋露出墙顶,朝着巷子里张望。 就见王川正带着庄民在巷子中急走,紧跟在他身后的十几个精壮汉子抬了两个木架,上面放着新杀的牛羊,牛血和羊血顺着架子滴落下来,在地面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 众人走得非常急,几个扛木架的汉子此时已猛喘粗气,却也丝毫不敢放慢脚步。 看到架子上的牛羊,我突然想起,早上王川就曾说过,他们要为黑神准备贡品来着,这些牛羊,应该就是他口中的“贡品”吧。 快走到庄尾的时候,王川突然抬一下手,让后面的人停下。 大部分人立即停下脚步,跟在他身后的十几个汉子则将盛有贡品的木架端到小路尽头,在平稳地放下木架以后,才慌慌张张退到王川身后。 牛羊一落地,嗡鸣声便以极快的速度朝庄子这边靠近,能明显感觉到那声音正变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尖锐。 我的视线穿越庄尾,就见一股庞大的黑沙暴飞速掠过田坎,朝着庄子这边压来。 王川一行见到这股黑沙,便全体匍匐在地,先是三跪九叩,而后将整个身子趴在地上,面朝下,五官紧贴冰冷的地面。 黑沙暴一直到了庄尾才停下,大股黑沙盘旋涌动,像极了蝗群,没多久,又有一缕黑沙涌入巷子,慢慢铺洒在了王川带来的贡品上。 那缕黑沙如同一只壮硕的手臂,将贡品高高卷起,之后才随着黑沙暴一起远离庄子。 直到大片黑色消失在田坎尽头,持续了整整十多分钟的嗡鸣也终于消失了。 王川一行这才站起身来,但也不敢多做停留,抱起木架子就迅速按原路返回。 只有一个人留了下来。 此时周九里正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庄尾走去。 王川先前就说过,庄子里有个叫周九里的瘸子,行事偏激,大多数人都和他不对付。到现在为止,所有庄民我都见过了,就他这么一个瘸子,他不是周九里,谁是周九里? 等周围的人都zou guang了,这家伙便点了油灯,到连接庄尾和田坎的小路上坐下了。 我心里急得直想骂娘,这货所在的位置,刚好能将临近庄尾的几栋宅子尽收眼底,不管我们从巷子里出去,还是翻墙出去,都会被他看见。 关键他手里的灯简直亮到扎眼,方圆十几米都被照得通明。 谁做的油灯这么亮,不怕亮瞎眼吗! 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先回客栈。 晚上七八点钟,王川又送了饭菜过来,我问他净心净得怎么样了,他说心里头还是乱糟糟的,一直没办法彻底平静下来。 我说既然这样,明天你们就接着净心吧,心不定可不行。 按我的想法,明天白天的时候,瘸子肯定也要去大堂,到了那时候,我们再去田坎摸查也不迟。 没想到瘸子好像跟我们杠上了似的,第二天压根没去大堂,还在桩外面守着呢。 行,你守就守吧,我就不信你能不吃不喝在那待上一天。 他确实没有这个体力,所以……他找了个人和他一起守,两个人日夜轮换,从来不擅离职守,只有在王川献出贡品的时候,才回庄里来躲一躲。 后来我实在憋不住了,就问王川,为什么每天白天,大堂里的人都不全? 王川告诉我,周九里和钱三本来就没打算离开白义庄,这地方物产丰富,他们俩权当在这儿养老了。 顺带一提,王川提到的这个钱三,就是先前被他按在地上的揍的那个瘦子,据王川说,那家伙是整个庄子里唯一一个亲近周九里的人,周九里对待别人永远是一副丧眉耷眼的样子,唯独对钱三格外温和。 倒霉催的,怎么偏偏就碰上了这么两个异类! 后来我也曾试过绕道潜入田野,却发现庄子周边有个非常强悍的**阵,以我们三个的能耐根本破不了,出了庄子以后,只要不走通往界碑那条路,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原地。 我心说周九里和钱三肯定知道田坎里藏着什么,所以才日夜苦守,生怕我们过去。 关键我们拿这两个人完全没办法,他们又不是邪祟,总不能镇了吧? 期间我们也不是没想过偷袭他们一下,先把他们打昏,然后再进田坎查探。可要是打昏了他们,接下来怎么办?他们要是告诉其他人自己遇袭,那还不得乱了套了。 把他们绑了,塞进厨房底下的暗室里藏起来?然后呢,庄子里发现少了人,照样得乱套。 不管偷袭还是把他们藏匿起来,庄子里的人很快就会怀疑到我们头上来,毕竟我们初来乍到,在他们眼里不知根不知底的,不怀疑我们怀疑谁? 卢胜材说我这就是顾虑太多,在这种时候,就应该乘风破浪,勇往直前,不能老是瞻前顾后婆婆妈妈的。 我说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天到晚跟个彪子似的,我特娘的也不愿意瞻前顾后啊,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根本由不得我。 后来我又琢磨了一下,老这么耗下去也不行,不如先和庄子里的人打成一片,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嘴里套出有用的信息来。 那已是进入白义庄的第五天,我特意找到王川,告诉他可以开始修行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九章 有人投毒 我已经说了,以王川他们现在的情况,无论什么样的修行,都无法让他们提升修为。 可我也不能乱教,到时候他们发现跟着我练了半天屁用没有,很可能会怀疑我的身份。 所以我换了一个思路,只教他们梳理经络、调理内息,经络壮了,身体自然轻快,内息稳了,心境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沉敛。 虽说这依然无法提升他们的修为,但足以让他们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自己正在一天一天发生变化。 这么干果然收到了不错的效果,大家感觉到身体的变化,都觉得再不出多久,自己就能开启第一道灵觉了。 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些人对于修为精进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竟然一点概念都没有,他们还以为,那种身体日渐轻快,心境逐步沉敛的感觉,就代表着修为正在快速提升。 就这么过了两三天,我就和庄子里的人彻底打成了一片。 之后我就开始想方设法地从他们嘴里套话,好在如今他们已对我知无不言,三套两套,还真套出不少有用的线索。 王川缕缕提到的黑神,就是那股每天晚上到庄子里来纳贡的黑沙暴,据说她是这一带的山神,数千年来一直用自己的灵韵滋养万物苍生,也正是因为她的缘故,庄子里的物产才会这么富足。 每年的阴历五月,庄子里人都会去田坎上劳作,他们收割了上一年的粮食和蔬菜后,只要再播下种子,便不再过问农事,到了第二天阴历五月,上一年播下的种子就会茁壮成长起来。 这一切都是黑神的功劳,是她庇佑着农田,所以庄稼才长得那么好。 在她的庇佑下,就连庄子里圈养的牛羊都格外肥壮,而且这些牲口都非常安静,仿佛知道这里的人都醉心于修行,不愿打扰到大家似的。 每次见到庄子里用比划着手势说起这位伟大的黑神时,我心里就有种极为别扭的感觉。 因为每到这时候,他们就像是被xi nao了一样,脸上洋溢着极不正常的幸福感。 我找了个机会问王川,既然黑神如你们所说是个善神,为什么你们每次献上贡品的时候,却那么惧怕她。 王川就笑着冲我比划道:“黑神的确是善神,但她就像个长不大的小女孩,任性得很,她不愿让别人看到她的样子,也不愿看到修为低微的人离开庄子,每当有人违逆了她的意愿,她就会发脾气的。” 我问王川:“她会责罚那些坏了规矩的人?如何责罚?” 王川苦思了半天才回应我:“她确实会责罚不守规矩的人,可至于到底是如何责罚,我也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了? 我不由地心惊,难不成,是那个被称作黑神的东西篡改了当王川的记忆? 后来我又问过其他人相同的问题,每个人的回答都是一模一样的:我想不起来了。 有天晚上王川到客栈来找我吃饭,我先和他随便聊了几句,而后又找了个由头,问他周九里为什么那么古怪。 王川说,从周九里进白义庄到现在,整整三十年了,他是第一批进入庄子的人,也是那批人里头唯一一个至今还没走出去的。 据说周九里曾经是那批人里修为最高的一个,本来信心满满地以为自己能出去,结果来到这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和他一起来的人一个个离开,唯独他,依旧无法离开。 他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脾气变得一天比一天暴躁。 最初的十五年里,周九里尽管暴躁,但还有理智,他一心想要出去,便付出了超过常人数倍的努力去修行,可修为却一直无法精进。 后来有个奇人来到了白义庄,那人告诉周九里,他之所以无法提升修为,是因为丹田受损,想要让修为精进,必须先打熬力气,强化筋骨,以此来恢复丹田精气。 那个所谓的奇人,传说是医脉世家出身,和云裳一样,进静云山的时候也是带艺投师。 我心说这不扯淡么,那人要真是医脉世家出身,还能对周九里说那种话。 打熬力气,强化筋骨,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周九里急于求成,日夜不休一通狂练,最后拉断了韧带,还导致左半边身子出现了局部肌肉溶解,这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修为提不上去,身子也垮了,从那以后,周九里就变得十分偏激,仿佛白义庄的每一个都是他的仇人。 在王川眼中,周九里是练得太狠,把自己给练残了,可他哪里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其实是夹杂在食物中的邪气,如果不是受到邪气摧残,正常人再怎么练,也不太可能把自己练成那副样子。 可不管怎么说,和王川聊了这么一阵子,我总算知道周九里身上那股悲凉是打哪来的了。 “那钱三呢,他是怎么和周九里混到一块儿去的?” 我这么一问,王川就犯起了难,低眉沉思了半天才比划道:“没人知道钱三的底细,他是十年前来到这里的,据说刚来没多久就和周九里厮混在一起了,具体是什么原因,也没人说得清楚。” 在这次闲谈之后,我就不在客栈吃饭了,每顿饭都跑到大堂和王川他们一起吃,之所以这么干,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在吃饭之前,帮他们驱尽饭菜中的邪气。 每到饭点,钱三也会来大堂吃饭,临走时还会给周九里带上一份。 经历过上次的事以后,他不敢再用怪异的眼神盯着云裳看,可有时我朝他那边看的时候,依然发现他用阴狠的眼神盯着我们这边。 这家伙,早晚会生出事端来! 一转眼,我们已在白义庄耗费了整整九天时间,离阴郑隆进庄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也就在这天中午,大堂里的饭菜出了问题。 不是所有人的饭菜都出了问题,而是我碗里被钱三下了药。 他自以为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其实早在他主动帮大家盛饭的时候,我和卢胜材就发现了问题,后来他帮我盛饭的时候,袖口微微一抖,将几滴无色的油脂洒在米饭上,同样没逃过卢胜材的法眼。 卢胜材也很直接,抓起那撮淋过油的米,起身拍拍钱三的肩膀:“大叔,诶!” 钱三刚转过头来,卢胜材瞬间就把那撮百米塞进他嘴里,而后探手在钱三的喉咙上一顶、一捏,钱三都没来得及嚼,就把米给咽了下去。 卢胜材咧嘴冲着他乐:“辛苦了,你先吃点垫垫。” 钱三看一眼我的碗,发现米饭上赫然呈现出三个指印,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章 黑沼泽 大堂里这么多人,钱三也不敢做出太出格的举动,狠狠瞪了卢胜材一眼,便抱着饭盆走了。 那碗饭我一口都没吃,只吃了土豆和菜填饱肚子,饭间我偶尔朝钱三那边瞥一眼,就看见他时不时拿手捂一下肚子,脸上的表情极其紧张。 卢胜材凑到我跟前小声嘀咕:“这家伙真不是东西,竟然敢投毒!” 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先别声张。 吃完午饭,其他人还在收拾碗筷,钱三就急急忙忙离开了大堂。 我估摸着他应该走远了,才招呼上卢胜材和云裳,悄悄跟了出去。 拐进巷子口,就见钱三捂着肚子没了命地狂奔,他走得非常急,根本无暇关心身后,我们三个便也匿了身形,快步跟进。 行至庄尾,我们仨怕被周九里看到,便翻进路旁的院子,只将视线露出墙顶,朝钱三那边观望。 钱三见到周九里,就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赶紧比划几个手势:“我中毒了,快,解药!” 本来我还以为,钱三在我碗里投毒,是受了周九里的授意。 却没想到周九里看到钱三的手势,顿时一脸懵,比划道:“你中毒了?” 钱三接着比划:“我把油撒进那小子碗里,没想到被发现了,我把油吃了下去。” 他现在非常着急,没时间说细节。 周九里大惊:“你在他碗里投毒了?你想杀人吗!” “快,解药!” 周九里这才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递给钱三,钱三来不及多想,立即拔开瓶盖,将瓶口压在嘴巴上嘬了两口。 周九里一脸急躁地比划着:“你这是作孽呀!” 钱三比划:“我就是看他们不顺眼。” “那你也不能动杀心啊,不管怎么说,他们没有为难咱们。” 钱三端起手臂,还没等比划出一个完整的手势,便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我猜测,这应该是解药带来的副作用,因为周九里此时并不紧张,他只是用力弯下腰,拿手试了试钱三的额温,大概是见钱三没有大碍,才舒出一口气。 随后周九里就将钱三扛在左肩上,一瘸一拐地进了庄子。 我们立即将脑袋没入墙下,等到周九里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才重新提起身子向外张望。 此时周九里已带着钱三拐进了一条胡同,转眼朝庄尾望去,通往田坎的小路再无阻隔。 说实话,周九里刚才的表现,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我本以为他才是庄子里最难缠的孽主,却没想到,他的人品竟不算太坏。 卢胜材凑过来问我:“出去吗?” 废话,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可能放过。 当下我也没二话,立即翻出院墙,朝田坎方向摸了过去。 现在已临近四月末,正是快到了庄子里收庄稼的时候,田野中长满了茁壮的作物,只是在田地上空,却漂浮着一层淡淡的黑气。 路过一片菜田,我发现田地里的土壤都是湿透的,也不知道这些土地究竟是那什么灌溉出来的,全都泛着很深的黑色,上面还反射出油光,如同被墨水浸染过的油膏。 我走下田坎,捏一撮黑泥放在鼻子上闻,泥中带有一股奇特的腥臭,很淡,不仔细去闻难以发觉。 云裳在我耳边软语:“那是尸臭。” 我转头看她:“尸臭?” “嗯,”云裳点头:“不光泥土里含有尸臭,就连田野上空都飘着一股淡淡的死气,这里的庄稼,肯定是用腐尸养出来的。” 我扔掉手中的黑泥,回想起最近这段时间吃的饭菜,胃里就开始一阵阵地翻搅。 不过再想想这些年吃过的丹药,胃里的感觉顿时好了很多。 这地方的饭菜再怎么诡异,也比不上师父给我吃的那些丹药诡异,你是不知道,师父给我吃的那些丹药,那真的是,什么味道的都有,那就是没有香甜可人的。 不管怎么说,这片田野给我的感觉着实不怎么好,我不想久留,于是便快速跳上田坎,顺着坎间小路一阵疾走,总算用最短的时间穿越田野,来到了田地后方的一片小林子里。 从走上田坎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感觉到林子中有股很闷的气场,有点像死气,但具体是什么气场,我也说不好。 林子wai wei全是几丈高的大树,树与树之间几乎见不到缝隙,这很不寻常,通常来说,树长得这么密,应该都长不高才对,可这里的树却是枝杈压着枝杈,根须盘着根须,如同一群携手站立的巨人,守护着林子最深处的秘密。 我们花了不少力气和时间才穿过这层巨树,当越过最后一道树缝的时候,空气中就充斥了极为浓郁的潮气,那就像是有人蒸熟了一大锅油脂,浮动在空中的潮气并非来自水,而是油,我吸了一口气,就感觉鼻息中全是油腻腻的感觉,身上也像是附了层油脂一样,又滑又腻。 由于大树挡住了阳光,我也看不清前方究竟有什么,只能隐约辨认出前方是一片坦途,没有树木的轮廓遮挡。 我害怕鬼烛的烛火可能会引燃空气中的油,于是对云裳说:“姑娘,点个亮。” 云裳身上立即焕发出清淡的柔光,光线很弱,只能照亮云裳周边的一小片区域。 还好没有贸然深入,此时借着云裳身上的光辉,就能看到紧邻大树的地方,就是一片湿软的黑泥,泥水正慢慢翻搅,不时翻出一簇簇细碎的泡沫。 卢胜材刚迈出一条腿想往前走,看到云裳身前那片黑泥,赶紧把腾到半空的腿收了回来。 这是一片流动沼泽,只要一脚踏进去,断没有生存的可能。 此时云裳正弯腰下,想要伸出一只手去触碰沼泥,我立即探手拉住她的手腕,冲她摇了摇头。 我猜想,这片沼泽,有可能就是黑神的老巢,贸然触碰沼泥,极可能会惊醒黑神。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黑神应该不会在白天出现,每天傍晚,暮钟响起的时候,它才会到庄子里觅食,可即便是这样,我也不能确定,现在黑神是在沉睡,还是早已醒了。 谨慎起见,我示意云裳和卢胜材都不要出声,同时也计算好了退路,一旦沼泽中出现异动,我们就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一章 古庙 等了一段时间,见沼泽中没有出现异常,我才带着云裳和卢胜材在沼泽wai wei探查了一圈。 黑沼泽的面积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大,充其量只有半个足球场的大小,只不过周围当着巨树,阳光透不进来,沼泽上空完全被黑暗所笼罩,放眼望去,沼泽与黑暗连为一体,才显得格外庞大。 在沼泽的正东方向,我们发现了一条被树木和杂草包夹的小路,由于目光所及的地方有雾气笼罩,无法凭借视力判断出小路有多长,以及路尽头究竟有什么。 围着沼泽转完一圈,也没发现其他有用的线索,我们三个合计了一下,打算冒个险,到小路那边摸摸情况。 这条路也比想象中要短很多,踩着杂草走了不到半小时,就是一片人为开垦出来的空地。 在空地的wai wei,有一个相当复杂的**阵,不过这个阵应该是很早以前布置下来的,布阵的人俨然是个高手,阵中各种细节都被处理得非常巧妙,但终究是上了年头,充斥在迷阵之中的灵韵非常稀薄,已无法对我们造成干扰。 周边地带的草木都极其茂盛,唯独这片空地上,半缕野草的影子都找不到,地面因为长年失水,也出现了大面积的龟裂。 在空地正中央的位置,则立着一座砖瓦结构的老庙,这座庙也不知道在这里独处了多少个年头,庙顶的瓦片上覆满黄土,好在主要的建筑结构尚未破败,看得出来,当初建造它的人,可在它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云裳朝老庙望了一眼,接着就贴到我身边说:“庙里有一股很重的罡气,可能放着镇物。” 她每次说悄悄话都喜欢把踮起脚,把下巴压在我的肩膀上,弄的我心里特别羞臊。 趁着脸还没红,我赶紧提醒她:“这位姑娘,你能不能别每次说话的时候都压着我的肩膀?” “怎么了?” “你那下巴壳跟锥子似的,压得我愣疼。” 云裳甩我一个大白眼,用下巴狠狠怼一下我的肩,这才心满意足地退开。 卢胜材很惊讶地问我:“你脸怎么这么红?” 我说肩膀受了伤,疼的。 云裳的下巴没那么尖,也没那么硬,我这就是臊的! 其实那时候的云裳远没有我的心思那么复杂,她之所以喜欢贴着我说悄悄话,完全是习惯使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在佘家谷的时,每当和关系不错的姐妹窃窃私语,也是喜欢把下巴放在人家的肩膀上。 真的,那时候我在云裳眼里,就是个情投意合的好姐妹,人家没别的想法。 哎?好姐妹?不对,是好伙伴,对,好伙伴。 卢胜材一直拿怪异的眼神看着我,我心里虚,也没多想就走向了老庙。 到了老庙门前,就见厚实的木梁上嵌了七快磁石,这些磁石通体黝黑,乍看就像是附着在横梁上的煤灰,它们按照北斗七星的星位排列,每块磁石都微微偏斜,指向七个不同的方向。 这些东西,应该就是迷阵的阵引吧,我心里这么想着,便抬腿跨过了门槛。 老庙中四处可见厚厚的积灰尘,拿脚掌轻轻在地上一踩,就能留下十分清晰的脚印,在这里必须压着步子前行,动作稍微大一点地面就会大量扬灰,直呛得人把肺都给咳出来。 庙墙上的窗户全都用木板钉了起来,走得越深,视野越暗,我只能点亮鬼烛,靠着不稳定的火光为大家照亮前路。 快走到老庙尽头的时候,就见靠近里墙的位置立了一座石像,最初火光只能隐约照出它的轮廓,我只是觉得它看起来有点儿眼熟,凑近了以后才看清,这座石像和净堂里的那座是一样的。 只不过它的体积更大,脸上也刻了五官。 那是一张鬼面獠牙的罗刹脸,一对獠牙斜着从下嘴唇顶出来,如同两把狭长的改锥。 我挪到石像正面,将鬼烛高高举起,在火光映衬下,这张罗刹脸变得更为清晰,在它的左眼眶里,镶着一颗硬币大小的黑色磁石,石头压得相当深,周边还用糯米胶固定住。可右眼眶里的磁石已经被人挖走了,眼眶周围留有清晰可见的刀痕。 卢胜材指指石像:“这家伙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看身条像个女的,可世上哪有这么壮的女人?” 我说你傻吗,你看看它这张脸,压根就不是人。 卢胜材点点头,又问我,那它到底是公还是母? 我琢磨了好半天才很肯定地说:“应该是母的。” “你们俩有毛病啊,尽在这种没意义的事上下功夫,快过来!” 云裳这么一咋呼,我才发现她早就跑到三四米远的地方去了,此时她身上散出的柔光,照亮了紧邻墙角的一道小门。 我也没耽搁,立即压着步子凑了过去。 庙堂里实在太黑了,要不是云裳发现了那道门,估计我和卢胜材在石像跟前讨论一会儿就该撤了,而整个老庙中最重要的线索,恰恰就藏在门后的小屋子里。 屋子中央立着一座白石打造的古碑,这东西的年代肯定比老庙本身还要久远,整个碑面早已被磨平,只留下几个极其模糊的字迹。 时至今日,我依然能从石碑上感应到浓郁的罡气。 罡者,四正也,心正、身正、言正、行正,天地浩然之昭昭,以天罡正气为首炁。 但凡能散发出这种气场的东西,均为镇邪圣器,无一例外。 而建庙的人将这么个东西放在这里,也足以说明,在离这座庙不远的地方,必然有着极为强悍的邪煞之物。 卢胜材没修为,感应不到石碑上的气场,他可能是觉得无聊,就在屋子里东翻翻、西翻翻,几个干裂变形的旧柜子全都被他翻了个遍。 我和云裳细细观察着碑面,试图从所剩不多的字迹中推断出碑文的内容,卢胜材老是闹出动静,没多久就把云裳给闹烦了,云裳忽地站起来,一把扯住卢胜材的领口:“你有完没完啊,烦死了!” 卢胜材当场被吓得耸了下肩,但同时他又尽力稳住了身子:“你别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东西都差点碎咯。” 我也是这才留意到,卢胜材手中捧着一个黑乎乎的物件,光线太暗,离得远,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二章 义庄往事 那东西好像很容易碎裂,卢胜材抱着它,一动也不敢动。 我立即端着鬼烛凑了过去,拿火光这么一照,才发现他手里的东西是一个破旧的老簿子。 估计刚才光线太暗,卢胜材还以为手里的东西是什么值钱的古董,才那么小心翼翼的,现在见自己手里的东西就是个不值钱簿子,卢胜材就想甩手将它扔了。 他胳膊刚一抖,我和云裳便迅速出手,一人攥住他的手腕,一人扶住他的胳膊肘,好歹没让他把东西给扔出去。 卢胜材一脸懵:“干什么呀你们这是?” 我将鬼烛递给云裳,小心翼翼地接过卢胜材手里的簿子,等到把东西拿稳当了才回一句:“你还真扔啊?” “不扔留着它干嘛?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怎么满脑子都是钱呢,掉钱眼里了?这本簿子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要不然也不可能被放在这里。” 说着,我便轻轻揭开簿子的封皮,难怪卢胜材刚才那么小心,这本簿子也不知有多少年头了,着实脆弱到了极点,我的动作已经够轻了,可封皮被开启的时候,还是发出一阵很碎的声响,好像随时都要断裂似的。 封皮毕竟是用比较厚实的草纸做成的,里面的纸页更加脆弱,几乎轻轻一抖就能抖碎。 簿子开篇就是一个很长的族谱,这家人的始祖没有姓名,本该写名字的地方只有“青山”二字,可在这两个字后面,却画了一个硕大的红叉,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再往下看,才出现正常的姓名,在这张族谱上,但凡有血脉关系的人,全都姓白,外姓人等要么是远嫁过来的媳妇,要么就是入赘过来的女婿,每一个外姓人后面都跟着籍贯。 看样子,这就是白义庄原住庄民留下的族谱,我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发现最后一代庄民均为三四十年前出生,但这些人尚未等到婚嫁,族谱就断了。 族谱后面跟着好几十页白纸,再往后翻才是庄子里的年志,上面记录了从白义庄建立,到三十多年前的每一件大事。 年记这种东西,所记载的内容大都非常笼统,我也是看了好半天,才将庄子的历史理出一条大致的脉络来。 这个庄子在早年间确实叫做“义庄”,而开庄始祖,也就是先前提到的那位“青山”,年记上说,他原本是个云游道人,路经此地,发现这一带山清水秀,却又邪物盘生,于是花费三年时间镇了百邪,并在此定居。 至于这么一个云游道人,为什么突然想起来定居了,年记上并没有记载,只是说青山道人在闲居期间收留了不少孤儿,后来这些孩子长大,便在此定居,再后来,临近的州郡闹荒,很多逃荒的难民发现了这处妙所,也选择在此安身立命,村子因此得到扩大,形成了一个人口过千的大庄子。 那段时间,义庄居民大多跟随青山道人修习道法,日子久了,这地方竟隐隐成为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宗门,只不过青山道人不愿开宗建派,于是大家便统一改了姓氏,做不成宗门,至少还能做个宗族门阀。 而前面的族谱,也是在庄民统一改姓之后才续起来的。 青山道人一直活到百岁高龄才过世,他一生积德行善,却未曾想,死后竟化作厉鬼,附身在庄里的老寡妇身上,打算强行还阳,老寡妇受到他的怨气影响,当夜便化作专吸活人精血的青面罗刹。 好在庄子里的人久习道法,倒也不怕她,大家合力一处,花了半月时间,终于将其镇压在临近后山的一片沼泽之中,并取山石建庙,庙中置一镇物,确保那青面罗刹永无出头之日。 接下来,义庄经历了数百年的风平浪静,庄子倒是越发富足,可青山道人在早年间留下的那些传承,却也在漫长的平静岁月里消弭殆尽。 可就在三十年前,义庄一带的风水格局突然发生大变,初代庄民之所以能镇住青面罗刹,可不光是得益于他们精通道法,更因为这一代的七星风水局可以镇邪遏煞,风水局突遭大变,沼泽下的罗刹,怕是要压不住了。 在最后一页纸上,有一段用圆珠笔写下的潦草字迹:“庄外起了大雾,我们不出去了。”,在这一行字迹后面,还有一滩深色的污渍,火光有些暗淡,分辨不出那是墨迹还是血迹。 那些被大雾困住的庄民,最后都去了哪里,我实在不敢细想。 其实就算不去细想,也能猜到他们的结局,云裳不也说过,田地里的那些庄稼,很可能是用腐尸栽育出来的么…… 我将簿子的封皮重新合上,就听云裳疑惑道:“好好的道士,最后怎么变成厉鬼了,真想不通。” 那些陈年旧事已无处考证,我担心的是眼下:“王川他们口中的黑神,肯定就是压在沼泽里的青面罗刹,他们的人魂,说不定也被压在沼泽底下。” 云裳点头道:“错不了,他们的人魂就在沼泽里,刚才咱们围着沼泽转悠的时候,我还感觉到王川的气息了呢。” 我不由一惊:“王川的气息?” “对啊,沼泽里聚集了很多人的气息,唯独他那股气息格外强。” 最近这两天,王川的状态确实不太正常,以前他总是一天到晚精神饱满,可最近他看上去却有些浑浑噩噩的,有一次他在练功的时候睡着了,我还听到他轻声梦呓。 按说王川的人魂早就被掏空,不论他清醒与否,都无法说话才对。 我也不知道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但能隐隐感觉到,王川怕是要大难临头了。 不行,得赶紧出去找我师父。 想到这儿,我立即将簿子收好,招呼卢胜材和云裳离开。 离开古庙,我们顺着小路抵达黑沼泽,空气中油气弥漫,我一早就灭了烛火,此时又紧贴着巨树,艰难地钻进树缝。 云裳身子轻盈,早就跑到前头去了,我和卢胜材只能互相帮扶着朝树缝外面挪蹭。 哗—— 走到半截,黑沼泽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噪响。 我赶紧伸出手,死死扯住卢胜材的衣服,让他停下。 卢胜材被两棵树夹着前胸后背,吃力地转过头来看我,他先是扫了我一眼,接着就让的视线越过我,投到了黑沼泽那边。 阳光穿过树冠间的一点点缝隙,不均匀地洒在卢胜材脸上,我看不出他具体的表情,只能看出他现在整张脸都是僵住不动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三章 邪气弥天 身后的沼泽中依然噪响不断,单听那动静,就知道有什么东西正从泥汤里爬出来。 我也悄悄回头,小心翼翼地朝沼泽那边张望。 那里依旧黑得吓人,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影子正从沼泽边缘慢慢直立起身子。 当它将身子完全挺立起来的那一瞬间,强悍无匹的邪气迅速以沼泽为中心四散开来。 那股邪气是如此的精纯狂躁,就连我都能感应得到,里面包夹了大量的阴气和尸气,以及强横的煞气和戾气。 即便我看不清那团高大的影子到底是什么,但也知道,像这样的邪祟,绝不是现在的我所能应付的。 当时我的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狂跳的心脏几乎马上就要压破胸口。 最危险的是卢胜材,阳光已经照亮了他的脸,只要沼泽里的东西朝这边瞥一眼,立马就能看见他。 “别往这边看,千万千万别往这边看!” 我在心里不断默念着这样的话,只希望那邪祟能重新沉入沼泽。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心中的沉吟起了作用,那个影子终究没有朝我们走来,但也没有沉入沼泽,他慢慢地移动着,上了那条通往老庙的下路,最终消失在黑暗之中。 但邪气还在。 我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恨不能把耳朵竖起来,去聆听小路那边的动静。 可那只邪祟根本没有半点声响,也不知道它此刻究竟是踩着杂草继续前进,还是站在路口,默不作声地朝我们这边观望。 一想到这些,我就感觉黑暗中仿佛藏着一颗血红色的眼,死死盯着我不放。 万幸,邪气终究是慢慢远离了我们,直到它彻底消失,我和卢胜材才赶紧挪着身子离开树缝。 云裳早就在外面等着我们了,我们俩一出来,她就要开口说话,我疯狂地朝她摆手,示意她千万别出声音。 卢胜材的腿都快软了,钻出树缝以后疾跑两步,接着就两脚一崴,眼看就要栽倒,我和云裳赶紧冲过去,一左一右架起卢胜材,头也不回地朝庄子方向跑,跑的时候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必须小心压住步子。 好在周九里还没有回来,我们穿越田坎以后便立即钻进胡同,踏着风声一阵狂奔,终于回到了客栈。 进了卧房,我和云裳便再也撑不住了,手上力道一松,卢胜材便像条死狗一样重重跌落在地。 刚才连粗气都不敢喘,胸口憋得要命,现在终于安全了,我也顾不了那么多,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没了命地换气。 云裳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进屋以后就瘫坐在床上。 等到气息差不多顺过来了,我才支撑着地面坐起来,云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隔着卢胜材问我:“刚才黑沼泽那边的邪气好重,你们在那看见什么了?” 我直摇头:“就看见一个影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那家伙的邪气太猛了,靠咱仨绝对应付不了。” 云裳的气场感知能力那么敏锐,还能不知道沼泽里出了我们应付不了的东西? 惊魂未定,我说起话来也尽是废话。 卢胜材也撑着身子跪了起来:“哎妈吓死我了,太恐怖了。” 我就纳闷了:“你有什么好怕的,你又感应不到气场。” 卢胜材咽了口唾沫:“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气场是什么玩意儿,可刚才我看到那个影子的时候,就觉得从头到脚一阵冰凉,连肺都快冻住了,每次一碰到危险,我就这样。” 我不想再说话,将后背靠在墙上,尽力让心静平稳下来。 直到卢胜材嚷了一句:“咱也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赶紧出去找你师父吧。”,我才回过神来,对对对,现在最该做的事,就是抓紧时间把我师父找来。 我扶着墙想站起来,却发现腿都是软的,别说出去找师父了,站直了都费劲。 再看看云裳和卢胜材,他们俩浑身上下也抖得跟筛子似的,看样子一时半刻是走不了了。 不是我们胆小,沼泽里的邪祟实在太过强悍,没有亲身感受过那股邪气的人,很难理解我们当时的感觉。 当那股邪气扑面而来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一道弥天大浪压顶而至,那一刻,它遮住了这世上所有的阳光,也险些将我的求生意志彻底吞噬。 以前老听师父说杀邪神杀邪神的,真正的邪神,那可是一旦释放出邪气,就成让天地变色,让百里山川寸草不生,不知比我们刚才见到的邪祟凶猛多少倍。 回想当初我镇杀妖僧的情景,若不是师父一早就在四方山头布下灯阵,大幅削弱了邪神的力量,站在妖僧面前的我,无异于巨兽眼中一蝼蚁,根本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说什么只要开启了第四道灵觉,我的修为就能超越师父,这绝对就是一句玩笑话,傻子才会当真。 横在我和师父之间的那道鸿沟,单靠这四道灵觉,肯定是无法跨越的。 先前在古庙里也没特意关注时间,才回到客栈没多久,竟然就有人送午饭来了。 今天来送饭的人不是王川,而是一个进庄整整二十年的中年人,我问他王川怎么没来,他激动地告诉我,王川的修为已经达到要求,今天就可以回静云山了。 扯淡,从我进白义庄到现在,王川的修为根本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可对方在比划手势的时候,身上却只有兴奋的气息,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一样。 如果他在说谎,现在应该心里发虚才对。 临走前,他还特意向我表示了感谢,说什么,如果没有我们,王川的修为肯定没办法提升的这么快。 等到这个人离开客栈,我再也不敢耽搁,赶紧拆开包袱,将所有法器全都装进衣服口袋里。 卢胜材看着我身上那些鼓鼓囊囊的口袋,忍不住发问:“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我去救王川,你和云裳回去找我师父。” 说着我就要转身出门,云裳却一把拉住了我的袖子:“我和你一起。” 我摇头:“你的轻功最好,快回去找我师父。听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四章 救人如救火 卢胜材说:“那就让云裳一个人回去吧,我留下来帮你。” 我沉思了小片刻,才冲卢胜材点点头。 云裳还是一脸不想走的样子,我就告诉她:“抓紧时间去找我师父,如果我和狗剩在庄子里碰到危险,师父早来一刻,我们的性命都多一份保障。” 云裳这才乖巧地点点头,迅速飘出房门,眨眼间便出了客栈。 卢胜材看不懂手语,压根不知道刚刚来送饭的人说了些什么,云裳走后,他又问我:“你这急急慌慌的,到底要干什么去啊?王川怎么了?” 我这才告诉卢胜材,刚才那个来送饭的人说,王川的修为已经足以离开庄子,可他早就被掏空了人魂,修为不可能精进,我猜,王川也没有离开白义庄,他很可能去了黑沼泽。 卢胜材还是不解:“他去黑沼泽干什么?” 我说黑沼泽中压着王川的人魂,当他的心智完全陷入混沌的时候,黑沼泽中的人魂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座黑暗中的灯塔,那就如同夜海中的船舶会借助灯光寻找海岸一样,王川必然会被引诱到黑沼泽那边去。 就最近两天的情形来看,此时的王川,怕是早就变得神志不清了。 说话间,我们俩已经离开客栈,朝着连接界碑和庄口的山路走去。 回想起云裳曾经说过,哑沟村的村民每当想要出村,必然会先到村口,而后才昏昏沉沉地折返回,我便断定,王川肯定也和那里的村民一样,先走到界碑附近,而后才寻一条无人知道的小路,回到黑沼泽。 不然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被困在庄子里的那些人一口咬定,只要修为达到一定高度,就一定能离开白义庄,想必每一个受到黑沼泽诱惑的人,都是在众人的注目礼中走上那条通往庄外的小路,然后又在无人知道的情况下,悄悄潜回黑沼泽的。 说真的,一想起黑沼泽里的邪祟,我这心里头就直打颤,只希望我们能在王川抵达黑沼泽之前找到他。 快到庄口的时候,我和卢胜材都匿了身形,路过净堂,就见堂院门外站着很多人,他们兴奋地比划着手势,讨论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够离开,在他们眼中,最近这段时间得益于我的指导,他们的修为已经有了长足进步,距离离开白义庄,重回静云山,已经不远了。 看到这些人满脸的兴奋劲,我心里就有种莫名的悲哀。 那就如同一群待宰的羔羊,正兴奋地讨论着,屠夫手中的刀,什么时候才能扎进自己的胸口。 也正是因为他们太过兴奋,根本没有心思顾及庄口这边的情况,我和卢胜材得以顺利避开所有的人的耳目,悄无声息地踏上山路。 等进了被紫雾笼罩的区域,我们俩便再也不敢耽搁,赶紧撒开步子狂奔。 一边疯跑,我一边急躁地朝雾气中观望,只希望能早点看到王川的身影,可一直到了界碑跟前,也没能发现他的踪迹。 卢胜材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界碑周边的土壤,片刻,他指着土地上的一道脚印对我说:“这个脚印是新的,尺码也和王川匹配。” 我迅速打量一下地上的脚印,随后便朝脚尖指向的方向奔去。 王川的脚印在土壤表面形成一道长痕,如同一条引线,引着我和卢胜材一路追踪。 可没追多远,脚印就消失在了林间的杂草之中,这一带的野草长势惊人,人只要走进去,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即便是这样,卢胜材依然能在这片齐腰高的野草中发现王川的踪迹。 他指着其中一簇高草对我说:“你看这些草上的折痕,也是新的。” 我推一下他的肩膀:“带路!” 卢胜材一个闪身就钻进野草丛中,我也迅速跟了上去,他一边观察草中的痕迹,一边拽着步子飞奔,速度丝毫不见慢。 穿过几片树林,我们终于在临近田坎的草丛中发现了王川,此时他正踏着急促的步子朝前方走去,整个人已完全失神,每走一步,身子都要摇晃好几下,如同一个被狂风吹拂的野草,每次他摇晃的时候,我都感觉他下一刻就要倒下,可他的双脚却如同草根,稳稳扎在地上,纵使上身狂曳,却死活不肯倒下,说不出的怪异。 我和卢胜材赶紧提起脚速冲到王川身边,一左一右将他架住。 王川的眼神早已涣散,只是用那双无神的眼,紧盯着黑沼泽所在的方向,即便被我们两个架着,他还是不停地迈出脚步,试图继续前行。 卢胜材唤他一声:“王川?”,可此时的王川早已听不到任何动静,依旧机械般地踏着步子。 我连忙从口袋中抽出一张三仙符,凝一口念力催符韵,将符箓贴在王川的后背上。 受到三仙符灵韵的影响,王川顿时停下了脚步,可他的视线却依旧停留在黑沼泽所在的地方。 三仙符可以帮他回神,但需要时间。 我和卢胜材丝毫不敢耽搁,立即拖着王川朝草丛外面走。 本来我是想,先把他拖回客栈,等师父过来镇了邪祟,再想办法帮他恢复人魂。 可就在我和卢胜材刚刚将王川拖出草丛,打算朝庄子那边走的时候,林子里突然惊起一阵嘈杂的鸟鸣声。 林中的鸟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惊吓到,鸟鸣四起,林间的大片树冠也发出哗哗啦啦的碎响,下一刻,无数飞鸟腾空而起,如同一蓬蓬黑沙,在林子上空挥洒开来。 这极不寻常。 正常来说,鸟在受惊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扑簌着翅膀飞走,而不是先发出急促的鸣叫声。 没等腾空的鸟群飞远,黑沼泽方向便有一股强悍无比的邪气惊天而已,它一经出现,便穿过树缝,朝着四面八方快速蔓延。 就连卢胜材都感觉到了危险:“一定是沼泽里的邪祟发现咱们了!” 我心中大急,立即直起身子,朝着周边张望。 此时我们距离庄子实在太远了,估计没等带着王川进庄,邪祟就已经追上来了,可就算是进了庄,也未必安全。 就在这时,我看到不远处的林子里浮着一层白雾。 雾气之中,古庙的尖顶若隐若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五章 青面罗刹 我赶紧朝卢胜材打了个响指,又指指林间那道雾气,卢胜材会意,和我一起加力,拖着王川朝古庙方向狂奔。 眼下,古庙已是我们唯一的去处,只希望那里的镇物可以挡住邪祟。 从黑沼泽中四散出来的邪气,就如同一条条肉眼看不见的蛇,顺着地面极速游走,起初它们只是漫无目的地朝四方游荡,可没过多久,它们便汇在一处,呼啸着朝我们这边飞驰而来。 大爷的,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单单是感应到那股邪气,我的心里就忍不住打颤,连腿肚子都隐隐发软,卢胜材也是三步一踉跄,好在他意志力还算坚定,每次都能稳住身形。 要是连他也倒了,那可就真的麻烦了。 邪气快要压到后背的时候,我们俩终于将王川拖进了雾气之中,但此时距离古庙还有一段距离,无奈之下,我只能将王川交给卢胜材,而后便压一口气,敛住心神,并迅速凝炼念力,朝身后甩出一摞三仙符。 符箓凌空扬火,十几道火光霎时间编成一道大网,朝着邪气拢了过去。 邪气虽被火网挡住,可符箓上的灵韵一经触碰到邪气,也在一瞬间被削弱,眼看火网的光芒迅速暗淡下去,而后面的邪气又一股一股地压过来,我只能一边后撤,一边从身上摸出铁尺、鬼烛、朱砂,还有鱼骨枪的墙头。 在火网被邪气撕破的瞬间,我已将师父留给我的铁尺cha jin土壤,并将一口念力打入尺身。 这根铁尺上有我师父残留的念力,再加上我的念力,足以暂且将邪气的挡住,但那也仅仅相当于在洪水面前立起了一道薄薄的墙,只能抵挡一时。 眼看大股邪气已被铁尺压住,我便迅速旋身追上卢胜材,和他一起架着王川,朝古庙疯跑。 嗡—— 这还没等跑出二十米,就听头顶上传来一阵轻盈的嗡鸣。 铁尺剧烈颤抖着,从我的头顶上掠过,此时它就像是一把被铁锤敲打过的音叉,急颤之间嗡鸣不止。 邪气压飞了铁尺,又在原地稍稍滞留片刻,才继续向我们的后背压来。 它刚才为什么要停滞片刻? 疑惑之余,我心中还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眼看古庙已近在眼前,可邪气比我们的速度更快,估计我们还没等进入庙门,它就要将我们扑在地上了。 我后撤一步,猛力在卢胜材和王川背上推了一下,卢胜材趔趄几步,歪着身子跌进庙门,王川也被门槛绊了一脚,直接栽在庙堂里。 没等我收回手来,邪气已经在一瞬间压到了我的后背上。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被邪气接触,就感觉浑身上下有灵蛇游走,寒意顺着蛇身四下里乱钻,还有那密集无比的吐信声,直惊得人头皮发紧。 我只能强行收敛内息,守住心神,拼着被邪气蚀身的危险凝一口念力,点亮鬼烛,接着从腰间抽出枪杆,横枪一扫,将围拢在身周的邪气扫开。 趁着邪气还没重新收拢起来,我又将鬼烛立在地上,并用最快的速度将枪头、枪杆合二为一。 邪气再次朝我围拢而来,我立即扎实腰马,使出点苍六式中的金式,将长枪全力贯出。 刚才仅仅是被邪气拢了一下身子,我的经脉、内息就已出现了颤动,就算是咬着牙贯出鱼骨枪,也只能使出平日里的五成力气,好在鱼骨枪上有我师祖留下的灵韵,再加上还有鬼烛提供加持,总算是将邪气撕开了一道口子。 眼看邪气又以极快的速度重新拢合,刚刚被鱼骨枪撕出的缺口也迅速收拢,我哪里还敢犹豫,立即撒开步子朝庙里跑。 当时我和庙门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两米,一脚落地,另一只脚还没等抬起来,忽觉周遭邪气出现了极短暂的停顿。 一感应到邪气停滞,我心中立即涌出一股巨大的不安。 下一瞬,邪气再次以极快的速度游走盘旋起来,而我的眼前却残芒一闪,一个高大的影子挡在了我和庙门之间。 紧接着,视野中就出现了一张大手,挂着风声朝我压了过来。 那只手要在零点一秒钟之后才出现,我立即止住冲势,单脚立地,旋身刺出长枪。 在我扎出这记回马枪的瞬间,一只大手凌空而至,不偏不倚,正打在枪头上。 鱼骨枪是镇邪圣器,加上枪头锋利无比,当场将那只手扎了个对穿。 可对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得,我回枪再刺的时候,它再次出手,一掌打向了我的肩膀,我急急向后遛出一步,可还是慢了片刻,步子撤出一半,那只手便落在了我的肩头。 掌面上的力道绵长而澎湃,夹杂着滔天邪气一并贯透了我的肩胛,当时我就感觉喉咙一阵腥咸,紧接着双脚离地,像个被狂风掠起的落叶一般飞了出去。 也就在我离地而起的瞬间,卢胜材从庙门中飞扑而出,如同利箭一般朝小路方向奔去。 这小子想逃? 不可能啊,以我对卢胜材的了解,他不至于做出这么不仗义的事儿吧? 嘭! 一声闷响,我重重摔在了地面上,却发现身下是软的,侧过脸去一看,就见卢胜材正趴在地上,垫在了我和地面之间。 这一下要是落实了,估计我的骨头都得被摔散,想再站起来都难,卢胜材帮我化解了危机,但他也被我砸得不轻,这会儿正不停地猛咳嗽,估计是伤到肺了。 我赶紧爬起身,抬头朝庙门口张望,这下才终于看明白了,刚才挡在我和庙门之间的,就是青面罗刹! 它浑身上下裹着黑泥,只露出一张脸来,阳光下,那张青面獠牙的鬼脸上泛着类似于青铜的光泽,在它的眼眶里,还漂浮着一层肉眼可见的黑气。 我看它的时候,它正死盯着庙堂里的王川,似乎想进去,可庙中存有镇物,它又不敢轻易跨过门槛,一直在犹豫。 卢胜材强行止住咳嗽,也扶着地面爬将起来,他起身以后也和青面罗刹一样,死盯着庙堂。 以我们俩的能耐,和青面罗刹硬拼那就是找死,唯一的选择就是想办法冲进古庙,在里头上耗上他一天两天的,等云裳把我师父带来,我们就能得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六章 第二道仙灵 可问题在于,怎么才能进去?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我和卢胜材忽地撒开腿脚,朝青面罗刹冲了过去。 如今我们两个都受了伤,耽搁的时间越长,形势对我们越不利,卢胜材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离青面罗刹还有最后三米距离的时候,我便稍稍顿了一下脚步,让出一个身位,卢胜材迅速探出一步,跑到我身前。 视线中,青面罗刹已转过身,朝卢胜材抓了过去,我提前出枪,一枪扎向它的手心,卢胜材听到枪杆破空的声响,也在第一时间压低身子,伸手抱向罗刹的小腿。 这就是我和卢胜材的计划,想办法将罗刹掀翻,趁着它倒地未起的时候冲进庙门。 虽然没有语言上的交流,但我们两个从小一起玩到大,再加上这段时间天天在一起练功,早已形成了极高的默契。 这种默契,叫做心照不宣。 卢胜材刚刚把手伸直,还没等将罗刹的腿抱住,便脑袋一斜,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这邪祟身上的气场太强,就连炼妖炉的炉胆都无法为卢胜材提供足够的保护,邪气袭心,卢胜材终究是没能扛住。 我中途变换枪路,弯腰斜枪,将枪杆探到卢胜材身下,用尽全身力气托枪杆一挑,直接将卢胜材挑进了庙堂。 与此同时,罗刹的手掌也落在了我的胸口上,以便我已提前做出了规避动作,但还是没逃过这一下,巨力如同潮水一般,连绵不断地压了过来,我试图遛步后退,可罗刹的力道来得太快,没等我撤出半步,便又一次被它的掌力催飞。 身子飞在半空中的时候,我的意识就已经模糊了,只听耳边风声呼啸,视线中却只有一抹黑。 也不知道飞了多远,直到身子落地,从后背传来的剧痛才让我再次清醒过来。 我用力睁着眼,就发现视线中的每一样东西都在剧烈地颤抖,每一样东西,在我眼中都带着重影。 在这极度不稳定的视线中,青面罗刹正走下老庙的阶梯,慢慢向我走来。 我心想这下完蛋了,等会它再给我一掌,就我现在这状态,浑身骨头都跟散架了似的,绝对躲不开。 只要它贴到我跟前,我离死也就不远了。 不,不对,我还有一线生机! 此时我的心中突然扬起一股怪异的暖意,我也说不清那是一股莫名的兴奋感,还是一种强烈的求生意志,只是感觉自己的手脚正不自主地微微颤动,而在脑海深处的黑暗中,也再次激荡起了大片涟漪。 深藏在葬瞳之中的那道天门,正徐徐开启。 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 现在我只希望这道门开启得再快一点。 随着罗刹不断靠近,脑海深处的那滩黑水仿佛也受到了它的惊扰,一时间涟漪急荡,清波灿烂。 也就在罗刹马上就要贴到我脸前的时候,一股怪异的力量顺着我的双眼快速扩散开来,并在瞬息间走遍了周身经脉。 下一个瞬间,我的腰腿就爆发出了极强的力量,竟让我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那完全就是靠着腰腿站立起来的,手臂根本没有去支撑地面。 罗刹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顿时愣了一下,但它很快便回过神来,当即伸出一只手,抓向我的天灵盖。 在那股不知名的力量操控下,我的身体自动做出了规避动作,稍微撤一下步子,同时稍稍侧一下身,竟轻轻松松避开了罗刹凌空抓来的大手。 连我自己都能感觉到,刚才做出规避的时候,我的动作随性而洒脱,朴实而自然,没有暴躁,没有戾气。 这一次天门开启,我也的的确确没有感觉到像上次那样的刚猛气场,此时从我身上散发出来的,是一种清淡平和的气场。 清淡到了极致,平和到了极致。 我很快就明白过来,现在附着在我身上的,并不是上一次的仙灵。 藏在这道天门之中的仙灵,竟然不止一个! 之后,我便踏着轻盈的步子,朝远落在十米开外的鱼骨枪走了过去,罗刹立即冲到我身后,它伸手来抓我,我便稍稍挪一下身子闪开,它用邪气来压制我,我便催动身上的念力,将压顶而至的邪气悉数化解。 罗刹不断出手,只听耳边风声呼啸,却不曾感觉到他的手掌能触及到我。 以我本身的念力,原本无法压制它身上的邪气,可在仙灵手中,这一丁点柔弱的念力,却仿佛化作一把轻盈的浮尘,尘丝盘旋,一股股邪气被搅入其中,便在顷刻间变得顺从轻盈,如绕指柔一般,随着这把浮尘稍稍加一抹力道,便被甩飞出去。 青面罗刹的邪气纵然厉害,却被这丝丝缕缕念力挡住,无法近我的身。 走到鱼骨枪跟前,我稍稍侧身,避开罗刹探出的利爪,而后便用脚尖勾住枪杆,轻轻一挑,长枪飞至半空,我又伸出一只手,将它接住。 身后再次传来风声,俨然是那罗刹又一次出手攻来,而我的身子也在这一刻快速回转,连同手中长枪,也在这一瞬间刺了出去。 出枪的力道不大,但这股力道却是一波压着一波,如同那黑暗中的涟漪,连绵不绝。 罗刹架起胳膊想要将长枪抵开,可枪路却突然发生变化,就见朴重的枪身在半空中微微一偏,接着划出一道轻柔的弧线,朝着罗刹左腋挑了过去。 这把鱼骨枪上的灵韵,对于罗刹来说就如同毒药,枪头扎破手掌,它可以不怕,可若是这支枪头刺破了腋窝,直冲心脉,它却不得不怕。 枪身旖旎间,罗刹已撤着步子急急后退,就在此时,我心中突然扬起一股坚毅的气息,而后探手行枪,全力刺出。 罗刹反应也快,一边后撤,一边释放出大量邪气,企图挡住我的枪路。 此刻,我的念力全部灌注在枪头上,虽说对于罗刹来说,这股念力不算强,可即便是再弱小的力量,当聚集在一点全力爆发的时候,也能释放出强悍的破坏力。 压面而至的邪气瞬间被鱼骨枪扎穿一道口子,黑枪疾驰,带着山呼海啸般的气势点在了罗刹的心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