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人生(快穿)》 1、农门媳(1) 顾溪坐在灰扑扑的桌子前,回想自己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画面。 她坐在一辆白色轿车的副驾驶,应该是在和谁吵架,她情绪很激动,偏着头正在说什么的时候,余光瞟见一辆渣土车闯过红灯向他们冲过来。甚至来不及惊恐,顾溪听见连续几声巨大的响声,随后额头和四肢百骸均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再睁开眼,就到了这里—— 变成了顾巧梅。 一个叫临朝的陌生朝代中,北方小山村里一家猎户的媳妇。 如果按照正常人的理解,顾巧梅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两个可爱的儿子,丈夫能赚钱还踏实可靠,虽然生活在物资匮乏的古代,但是顾巧梅吃穿不愁,甚至不用像别的女人一样下地干活。 婆家的生活条件好,娘家也不错,爹爹是个远近闻名的教书先生,有钱有地位,家里只有一个快到成亲年龄的小弟弟,但是聘礼早就准备好了,根本不用顾巧梅操心。弟弟也是个好的,老实本分,凡事让着她,娘亲也护着她。 可以说,顾巧梅无论是在闺阁里还是出嫁后,根本就没受过委屈。 有着这样一手好牌,偏偏顾巧梅这个人是个极品。 嚣张跋扈不说,品性也不很端正。从前在娘家的时候,顾巧梅便和隔壁家的书生不清不楚的,大有要私定终身的架势,顾家爹爹拼了老命才阻止了这桩亲事,劝诫顾巧梅说那个书生一穷二白,性子漂浮,是个花言巧语不干正事的人,如果要定亲,一定得选踏实善良的男人,村东的赵家长子赵荆山就不错。 一听说要和赵荆山成亲,顾巧梅的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 她自诩读过几天书,肚子里有几分墨水,最嫌恶像赵荆山那样靠着苦力赚钱的人。但是顾家爹娘打定了主意要把她嫁过去,顾巧梅便因此恨上了娘家人,觉得娘家人是为了几分聘礼将她往火坑里推,还当着全村人的面立誓,再也不要回娘家。 她这一闹,将顾母气得大病了一场,从此身子骨就弱了下来。但顾巧梅竟然真的连着八年一眼也没回去看过,就算顾家爹爹找上了门见她,也只是不冷不热地打发回去 而已。逢年过节的,全靠着赵荆山送些米面过去,聊表心意。 顾巧梅把娘家人得罪了个干净,在婆家也没干什么好事。 赵家母亲是个朴实的村妇,性格很是温厚敦良,但看在顾巧梅眼里,就成了软弱没脾气,任她欺负。 顾巧梅在赵家待了六年,没有自己动手做过一顿饭,没有扫过一次地。坐月子的时候,连喂奶都是同样怀着身孕的弟妹帮着喂的,因为她嫌儿子的嘴巴脏,只有涨奶实在疼得受不了了,才给孩子吸一吸。平时的时候,如果心情不好,甚至不让两个儿子近她的身。 后来赵家母亲实在受不了,和顾巧梅大吵了一架,顾巧梅找着机会,当即放下话说要分家。 赵荆山这些年的夹板气受得也够了。他是个孝顺的人,不舍得娘受欺负,但心疼顾巧梅为他生了两个孩子,也舍不得打骂。虽然父母在就分家是大不孝,但为了小家的和气,赵荆山还是同意了顾巧梅的意见。 但从此以后,噩梦就开始了。 两个孩子一个七岁,一个三岁,没了婆婆和姑嫂的照顾,顾巧梅又是个不靠谱的,全都脏得和泥猴一样,饥一顿饱一顿,过得十分辛苦。但顾巧梅只顾着自己吃喝打扮,拿着赵荆山的血汗钱肆意挥霍,不仅做起了赌钱的勾当,还又和原先那个姓张的书生眉来眼去上了。 张姓书生面皮白净嘴巴甜,顾巧梅被勾得神魂颠倒,当即收拾好家里的钱财,决定要抛下两个孩子和老实巴交的丈夫,和他私奔。 就在今夜。 接收了顾巧梅所有记忆后,顾溪愣了半天没回过神来……这叫什么事? 原本和和美美的小家,被顾巧梅的任性搞得支离破碎。按照从前看过的那些打脸小说,顾溪已经可以预见顾巧梅之后的悲惨结局了—— 张姓书生大概率是个软饭男,把顾巧梅骗财骗色后一脚踹开,顾巧梅失去一切,妄想回到赵家重新做个贤妻良母。但是赵荆山早就对她失望至极,两个孩子也不肯再认她这个娘,就连娘家人也将她拒之门外。顾巧梅后悔不已,在凄风惨雨中结束糊涂的一生。 正想着,顾溪忽然听见脑海里传来“叮”的一声:“恭喜宿主命中结局!” 顾 溪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还没缓过神来,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块蓝色的屏幕,上面是被鲜花簇拥的四个金色大字——温暖人生。 顾溪:“……” 什么东西? 很快,顾溪的耳边响起了一道温柔似水的声音,解答了她的疑惑:“正如宿主所见,每个世界都有这样的一群渣女。她们骄纵任性、肆意妄为,身在福中不知福,享受着家人的宠爱却做下一件件错事,最终将家人伤害得遍体鳞伤,自己也走向了绝路。” “临死前,这些渣女们纷纷悔过,痛彻心扉,但却已经没有了重头再来的机会。于是她们许下愿望,希望能有人代替她们重新走过那条路,给她们的家人一段温暖的人生。” “恭喜宿主,您就是被选中的那个人!” 说完,系统停下来,期待地等着顾溪的回答。 听起来好像责任很重大的样子……顾溪默了半晌,脑子终于转了过来,小心翼翼问:“我要是不走那条路呢?” 顾溪不否认自己这个想法的自私。但原主极品渣了二十七年,不仅娘家厌婆家烦,邻里关系也搞臭了,重建人生,说得倒是容易,做起来不知道有多难。今天晚上原主约定好和张姓书生一起私奔,钱财都收拾好了,顾溪心想着,如果她不私奔呢,她拿着这笔钱去个旁的地方,租个小房子,做个小买卖,不是也能活得有声有色的?何必要接手这个烂摊子。 系统也默了半晌:“那——”顾溪本以为系统是在酝酿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惩罚措施来约束她。 没想到等了半晌,系统温温柔柔地蹦出来一句:“那我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 顾溪:“……算了。” 经过了这么一小段插曲,她的视野渐渐清明起来,已经可以看到屋子里的摆设。挺大的一个房子,北方乡下人家常见的那种格局,进门是一个厨房,厨房的两侧是卧室,一眼望过去,三个房间加在一起能有七十平左右,这算是很不错的了。毕竟是落后的古代,北方靠着烧炕取暖,如果房子太大,屋子里的暖气存不住,会很冷。 房子里的家具一应俱全,就是乱糟糟的,衣裳扔得到处都是,桌子上还有没吃完的剩饭菜,不 知道角落里要藏着多少蟑螂。 顾溪一向爱干净,瞧见了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但她没打算管。 顾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个世界来的,她甚至忘记了从前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了。这让顾溪感到恐慌,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卷入了什么阴谋之中?要不然怎么会突然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空间,变成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何况这个系统看起来也不怎么靠谱。 按着顾溪从前看过的那些系统文小说,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后都会有奖励的,当然没完成也会有惩罚。这个系统呢?“那我也是没有什么办法”,一想起来这句话,顾溪就觉得头疼。 想着这些的时候,顾溪已经在炕头的一堆衣裳底下翻出了原主收拾好的包裹。她打开看了看,按着顾巧梅的记忆,应该有三四十两银子,足够一个普通家庭两年的花销了。 顾溪抿了抿唇,将包裹提起来转身想走,但是刚走两步,她又有些迟疑。 ……要是她拿走了这笔钱,赵荆山和两个孩子怎么办? 顾溪能接收到的只有原主的记忆,上一世原主走了后,赵家父子是怎么过日子的,她不得而知,但用脚指头想想,应该也是一段极难过的日子。不只是损失了钱财,还有损失的感情。一个本分朴实的男人,因为心疼妻子的付出,忍气吞声那么多年都没有打骂过妻子一句,这是多有担当的男人。还有两个可怜但孝顺的孩子…… 想到这,顾溪咬咬牙,将包裹里的钱抓出去了大半,自己只留下十两不到。 顾溪心想,就当是朝着赵荆山借的钱,等她以后赚钱了,再还给他。 顾溪知道赵荆山命苦,但是如果留下来,她的日子也会很不好过。顾溪自认不是个恶毒的人,但是她也没有善良到做一个毫不顾忌的接盘侠,人家丢给她孩子和男人,她就心无芥蒂地接过来养着。何况她应该还没结过婚,更不知道如何养孩子。 顾溪将瘪了一半的包裹抱在怀里,心中踌躇着,慢吞吞地往门口走,想到了另一件事——她毕竟是个女人。 在弱肉强食的古代,她就算拿着钱出去了,日子又能好吗?十两银子而已,能不能活过今年都难 说,还有可能没走几步就被山贼歹人给抢了去呢? 顾溪站在门口,对着落了锁的门栓有些发愁,到底要不要走?好像都是死路。 那个倒霉系统说了那两句话之后就销声匿迹了,再也没出来过,顾溪想着再找它问问细情,但是也找不到。 正犹豫之间,门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有个妇人大声地喊她的名字:“巧梅,顾巧梅——” 顾溪怔怔地抬起头,那道声音很快近在眼前,随后是一阵猛烈的拍门声:“你家男人下山的时候把腿摔断了,你在屋里干什么呢?还不快点出来接一把?!” “……” 顾溪心想:得,不用纠结了,她走不了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农门媳(2) 赵家的木头门不知道多久没有擦过,门轴的地方甚至结了蛛网,被这么猛烈地一拍,扑簌簌往下掉土。 顾溪赶紧扬声接了句:“就来了。” 说完她随便找了个柜子,将怀里的包裹塞进去藏好,四处打量一圈,把炕上散落的碎银也收了起来,一起塞进了包裹中。 确保没有明财外露了,顾溪松了口气,小跑着去开门—— “怎么这么晚啊,磨磨蹭蹭的!”门刚打开,训斥声就劈头盖脸砸下来,顾溪一愣。 说话的是个矮矮胖胖的妇人,大约三十来岁年纪,肤色黝黑,没好气的样子,顾巧梅的记忆里她叫李春莲。赵荆山就在她的身后,由她的男人吴茂背着,因为失血过多和疼痛的关系,难耐地闭着眼。还有几个也是猎户打扮的男人围在一旁。 一群人看见顾溪后连个招呼都没打,挤开她就背着赵荆山进了东屋,七嘴八舌地指挥着:“虎子,你去把炕上的东西清理一下,让赵大哥躺上去。” “顺子,你再去催一催刘大夫,看看他动没动身,让他快点过来!” “还有李嫂子,麻烦你去烧一锅热水来……” 一群人热火朝天地在屋里忙活,她倒是像个外人……顾巧梅到底是多遭人讨厌才会这样? 顾溪站在门口愣了一会神,反应过来,去东屋看赵荆山的情况。 她接收到的只是顾巧梅临死前最后的记忆,零零散散的,缺失了很多细节,而且赵荆山受伤的时候她正准备私奔,自然对这件事漠不关心,也没有给顾溪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顾溪心想,既然暂时走不掉了,作为赵荆山名义上的妻子,她于情于理应该表示些关心。 屋子里是浓重的血腥味。 顾溪站在门口,看到横躺在炕头的赵荆山。他的右侧大腿已经血肉模糊,上面一道不知道被什么刮出来的大口子,深可见骨。其他地方也没好到哪里去,手上、脸上,都是擦伤,血混着土黏在伤口周围,看着可怖。他应该还醒着,身侧的右手攥成了拳头忍痛,粗壮的小臂绷起道道青筋,但硬是一声也没有吭。 顾溪倒吸了一口气,这男人也太能 忍了。 虽然与赵荆山素不相识,但看着这样的场景,顾溪也难免生出几分敬佩与恻隐之心来。这样的汉子,为什么顾巧梅这么多年就是看不上呢? 这么想了会,顾溪把目光转向离她最近的一个瘦高个子的少年,刚才听见别人喊他虎子,顾溪便跟着小声唤了句:“虎子?” 虎子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脸上稚气未脱,听见顾溪喊他,愣了下,脸上露出些极复杂的神色,好像是嫌恶她,不愿意搭理她,但是又愧对她似的,不得不搭理她:“嫂子。” 顾溪问:“你赵大哥怎么变成这样了?” 赵荆山今年三十岁了,他从八九岁的时候就跟着爹爹上山,是个成熟的老猎户,山路走了几百遍,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摔伤呢? 闻言,虎子的脸色更加不好了,他嗓子里哽了一声,眼圈渐渐变红:“嫂子,我对不住你,赵大哥是因为下山的路上救我才——” “别说了!”虎子的话说了一半,被一旁的吴茂瞪了一眼。 虎子一下子明白过来吴茂的意思,懊悔地把剩下半截话憋了回去,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顾溪的脸色。 顾溪也明白过来了。 顾巧梅从前霸道不讲理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他们是怕顾巧梅会当场吵开,逼着虎子赔钱。赔钱不赔钱的倒是好说,只是赵荆山刚刚受伤,身体还虚着,要是现在就闹起来,他心里肯定会难受,大家不想给赵荆山添堵。 屋子里诡异地沉默了一会,顾溪再次抬头,看向虎子低声劝道:“好了,你也别太自责,你赵大哥不是没事吗?放宽心,咱们一起等大夫来就好了。” 这话一出,屋里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看怪物一样看着顾溪。 顾溪被这些视线看得发毛,尴尬地扯了扯衣摆,但她也知道,要是想改变,这是必经之路。 刚才的这一会,顾溪想通了不少。她一个弱女子,这么贸然地出去闯是不现实的,在未来的一段日子里,她得留在赵家,为了攒钱,也为了熟悉这里的环境。既然如此,和这些邻里的关系总不能一直僵着,包括和赵荆山之间的关系也是,需要缓和。 还有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她魔怔了,从看到赵荆山的第 一眼,顾溪就觉得他有些熟悉,好像他们从前见过似的……但他们怎么会见过呢?顾溪心中乱糟糟地想着,没注意炕上的赵荆山睁开了眼,眼神诧异地看着她。 “水烧好了。”李嫂子端着热水盆子进来,高嗓门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吴茂,虎子,你们几个赶紧给荆山擦擦,伤口旁边那么多泥,可别化脓了!” 闻言,虎子首先冲了出来,自告奋勇道:“我来擦。” 顾溪转眼看见眼虎子长满老茧的手,还有手上黑漆漆的土,连忙伸手拦住他:“你歇着去,我来。” 要是让他给赵荆山清洗,赵荆山非得感染了不可。 虎子怔怔的,看着盆子和巾子被顾溪拿走。 李嫂子也愣了,和丈夫吴茂对视一眼,口型问:“怎么回事?” 吴茂冲她摇摇头,让她别乱说话。 李嫂子撇了撇嘴,看着顾溪的方向重重哼了一声,撩开帘子转头出去了。 顾溪没管旁的,专心致志做自己的事情。她从前没做过这种活,乍一看到赵荆山鲜血淋漓的伤口,还有点打怵。顾溪尽量避开眼不去看狰狞的伤口,把注意力集中在伤口周围的泥沙上,小心翼翼地擦干净。担心太重了让赵荆山疼,顾溪小心地收着劲儿,这是最累人的,一条胳膊刚擦一半,顾溪的额头就出了汗,同时也察觉到了一道灼热的视线,她抬起头,对上赵荆山警惕的眼睛。 “这么看我做什么?”顾溪被他吓了一跳,低声嘟囔了一句,“还怕我害你不成?” 赵荆山听见这话,愣神一瞬,随即嘴角动了动,像是在笑,又好像很无奈。最终什么也没说,闭上了眼睛。 说完那句话的下一秒顾溪就后悔了,因为她想起来,顾巧梅还真的是害过赵荆山。 那时候他们还在赵家住,因为一件和赵母的琐碎小事,顾巧梅和赵荆山又吵了起来,不过那次赵荆山没有让着她。顾巧梅心生怨恨,到了晚上的时候,作势要给赵荆山洗脚,端来的却是一盆滚烫的热水,结果赵荆山的脚底被烫出了一大串水泡,好几天没能走得了路。也是因为这件事,赵母和顾巧梅彻底撕破了脸,赵家大房分了出去。 ……顾巧梅到底是做过多少得罪人 的事。 顾溪垂着眼睛,把赵荆山的胳膊清理干净,趁着换水的功夫,凑到了赵荆山的脸庞,隔了一尺的距离:“咱们商量个事呗。” 顾溪把声音放轻:“以前的事,咱们就别提了,我以后往好里改,咱们先好好过段安生日子,成不成?” 顾溪说的话真心实意,在离开赵家之前,她享着赵荆山带来的福,不会丢下他不管。当然,也有私心在,如果能通过这种方式报答他,顾溪想,她以后离开的时候愧疚会少一点。 赵荆山的眼睛再次睁开,近距离之下,顾溪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终于有机会好好打量这个男人的长相。 他一点也不丑,也不像是顾巧梅从前形容的那样,像只高大的黑熊。赵荆山的皮肤有些黑,但并不粗糙,很深的双眼皮,鼻梁高挺,十分标志有男子气的长相。而且或许是年龄的原因,赵荆山已经三十岁了,褪去了青涩,眼神沉稳,让人觉得很安心。 赵荆山看着她,眼神平静,没有说话。 顾溪的手指头攥着布巾,她忽然觉得有些紧张:“你不相信我?” 想了想,她又强调:“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赵荆山终于把她的话听懂了似的,眉头微微皱了下,眼尾也跟着印出些纹路来,随后嘲讽地笑了下,不知道是在嘲她,还是嘲自己,淡淡道:“嗯,信你。” 他这话说得漫不经心,明摆着只是为了应付她。顾溪有些失落,但也不怪赵荆山,从前顾巧梅骗他太多次了。 顾溪想着,赵荆山应该对顾巧梅还是有期待的?要不然,为什么即便他们的关系已经冷淡成这样了,他也从来没有动过休妻的念头。他是个传统的男人,希望有个幸福的家庭,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后,已经不敢再奢想什么。对赵荆山来说,能维持现在的日子,顾巧梅不作不闹,两个孩子还有娘,就很好了。 这想法让顾溪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顾溪张开嘴,刚想再说句什么,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顺着半开的窗子望去,是个背着药箱子的中年大夫,旁边跟着个面色焦急一路小跑的老妇人。老妇人不断催促着:“刘大夫,您快着点,不知道我儿子伤成什么样了,哎哟可担心死我了——” 顾溪的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一个赵荆山还没搞定呢,他那个恨她恨到骨子里的娘,竟然也上门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3、农门媳(3) 从院门口到屋门口也就十几步路的距离,顾溪还没准备好,就听见了赵母打帘子的声音。 顾溪的心一下子提起来。见面了后该说些什么?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赵荆山察觉出顾溪的不安,他指头在炕沿处扣了扣,等顾溪看向他,低低开口:“我娘来了,你若是不愿见,就去西屋避一避。” 这怎么行?顾溪当即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提议。 她以后还要在赵家待下去的,顾巧梅和赵母的关系已经很糟了,如果她这次再跑,关系肯定会更糟。毕竟是婆婆和儿媳,以后总有再见的机会,也需要互相依仗着,这关系能缓和还是尽量缓和。而且,赵母是长辈,把长辈丢下来自己走了的事,顾溪做不出来,她觉得别扭。 “荆山,怎么样了啊?”正想着,赵母带着刘大夫进了东屋。 赵母年近五十,两鬓已经发白,看见躺在炕上的儿子,眼眶当即就湿了:“早上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就——”后半截没说下去。 顾溪看着赵母向她走过来,心中天人交战许久,鼓起勇气冲她唤了声:“娘,您来了——” 说完了,顾溪心里打着小鼓等着赵母的回应。和气生财,家和万事兴,顾溪心里安慰着自己,就算赵母说些难听的话,她也不必往心里去,她得往以后看,以后的生活幸福才是真的,现在委屈一时就委屈一时。 这么想着,顾溪心情开阔许多,她朝着赵母伸出了手:“您一路走过来累了,不如——” 顾溪眼睁睁看着赵母像是没看见她一样,径直从她的身边擦了过去。 顾溪:“……”刚才的矫情似乎是自作多情了。 屋里的人不约而同感受到了这份尴尬,刘大夫轻咳了一声,提着药箱子去了赵荆山的身边,给他看伤。 顾溪抿了抿唇,也跟过去。她倒没觉得生气或怎样,她想通了这件事,就变得乐观起来。赵母现在的不满对着的都是从前的顾巧梅,但是她又不是顾巧梅,日久天长,会有改观的那一天的,她不急,慢慢来。 自从赵母进屋之后,赵荆山就一直紧紧盯着她与顾溪之间的动 向,见两人竟然没有打起来,他松了口气,但看向顾溪的目光也带上了淡淡的疑惑。他这个小妻子,今日的变化好像太大了一些。 顾溪没注意到赵荆山看她眼神的变化,她的眼睛一直盯在刘大夫的手上,看他给赵荆山检视了伤口,又敷了药。不知他手里拿的是什么药材,小小一瓶白色的粉末,洒在伤口上,血没一会就止住了。 “没什么大事,骨头也没断,就是血出得多了点,吃点好的补补就成了。”约莫不到一刻钟,刘大夫站起身去桌边写药方,“不过到底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段时间记得好好休养,尽量别下地,免得落下后遗症。” 赵母闻言大喜过望,合掌放在胸前,不住地念着阿弥陀佛,顾溪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幸好骨头没断,要不然在医疗不发达的古代,就算接好了恐怕也要落个跛脚,万幸万幸。 那边,刘大夫很快写好药方,问:“你们谁跟我走一趟,抓了药送过来?” 一直没出声的虎子举起胳膊:“我去,大夫我去!” 刘大夫点点头,领着虎子出了门。 见赵荆山没事了,顺子和另外的一个男人与赵母寒暄几句,也告了辞,屋里一下子空荡下来。 吴茂本想着拉着李嫂子也回家去,李嫂子暗中瞪了他一眼,口型道:“等等,还有事呢。” “还能有啥事,家里饭还没做,这都不早了。”吴茂皱了皱眉头,“赶紧回家,孩子还饿着呢。” 李嫂子不愿,拉扯他小声道:“还有事——” 顾溪看过去,不知道李嫂子说的还有事是什么意思。她瞥见赵荆山干裂的嘴唇,想起另一件事,这么长时间了赵荆山还没有喝口水,该渴坏了?这男人也真是的,什么都硬挺着,不说。 顾溪取了炕桌上的一只小碗,想去厨房给赵荆山盛碗水来。 她走了还没两步,赵母忽然开口:“确实还有事。” 顾溪的脚步一顿,回头等着赵母的下一句话。 “茂子,你帮大娘一个忙,再背荆山一程,把他送回家去养伤,行不行?” 这话一出,李嫂子眉梢挑了挑,嘴角露出了然的笑意,看,她就说这事还没完。 但顾溪愣了,赵荆山也愣了 。 “娘,您这是什么意思?”赵荆山撑着胳膊坐起来,哑着嗓子道,“我现在不就是在我的家吗。” 赵母压着火问:“你的家在哪里?” 赵荆山沉默一瞬:“这里。” “你糊涂!”赵母声调骤然高了起来。 她从进屋来就一直压抑着的怒火骤然爆发了似的,转身指着顾溪呵斥道:“你留在这里干什么,你看看这个女人,她能照顾好你吗?你看她那副好吃懒做的样子,她没了别人帮她自己都活不下去,怎么,你是想让她趁机害死你吗?你想让我和你爹白发人送黑发人给你送终吗?你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糊涂儿子!” 顾溪被她吓了一跳,她知道赵母对顾巧梅的成见大,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大。 “娘,您别说了。”赵荆山额头的青筋猛地一蹦,隐忍道,“我没法和您回去,我是个三十岁的人了,我有家室,怎么能搬回家里让我的老母亲照顾我,您这是让邻里乡亲怎么看我?再者说,您都快五十岁了,该享清福的年纪,要是让我躺在炕上看您为了我忙进忙出的,我这心里得是什么滋味,就算您做了饭,我也吃不下去。” 赵母气得泪眼汪汪:“你怎么这么固执啊!” 顾溪愣愣地看着这对母子吵架。 她是理解赵荆山的,赵荆山是个责任心极重的男人,从他对顾巧梅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也是个孝顺的人,让他搬回赵家看着赵母伺候他,对赵荆山来说可能比死了还难受。但是顾溪也不能否认,在听赵母说要将赵荆山接走的那一刻,她的心跳得快了一瞬。赵荆山如果离开,对她来说,无疑是件好事。 照顾一个伤了腿的陌生男人,即便顾溪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也还是有些焦虑的。而如果赵荆山回到赵家,她的负担会减轻许多,他也会得到更好的照顾。并且,顾溪想,就算赵荆山搬走了,她也是有机会补偿他的,她可以不时地去赵家看望他,力所能及的事她也会做,不会白吃他的饭。 这是个两难的选择,但是哪一条路对她来说更好,显而易见。 “巧梅。”赵荆山忽的叫了顾溪一声。 听到赵荆山的声音,顾溪没来由地一阵心虚,她抬头望 向赵荆山,尽量让声音平稳:“嗯?” “我就是伤了一条腿,另一条还是好好的,拄着拐杖也能走。”赵荆山说着,看向顾溪的眼神含着淡淡的祈求,“我不必你为我做饭这些,也不用你不眠不休照顾我。只是偶尔的需要什么东西的时候,若你方便就劳烦你递把手,你看行不行?” 顾溪的心里酸得厉害。 赵荆山这样的男人,他能够放下面子对她说这些话已经是极限了,他心里应该是极苦的。 “不用旁人照顾你,我还没死呢。”赵母说着,已经取了一个包袱皮,动手开始收拾衣裳,“听我的,咱回家。” 李嫂子也在一旁帮腔道:“对啊荆山,你伤得不轻,留在这太多不方便,还是回你娘那里去。” 眼看着赵母已经将箱柜里的衣裳翻出来大半,赵荆山自知无力回天,痛苦地闭上眼,攥成拳头的右手无奈地锤了下墙壁。 那轻轻的“咚”的一声好像捶在了顾溪心头似的,她的心里骤然清明起来,咬咬牙,上前一步抢走赵母手里的包袱皮:“别收拾了,娘,我能照顾他。” 这话一出,赵母惊了一瞬,赵荆山也诧异地睁开眼。 “荆山说得对,他是个男人,有脸,他若是回了赵家,该多难受。”顾溪被赵母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低下头找了个更能说服人的理由,“再说了,他有媳妇呢,怎么能受了伤就回自己娘的家,这让人听见了多笑话我。” 赵母的嘴唇动了动,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接着冷冷地笑了下:“你还怕人笑话呢?” 顾溪嗯哼着应了声:“我也要脸呢。” 她说着,偏头看向赵荆山,对上赵荆山感激的视线,心里再次拧了一把。 顾溪心想着,她可真不是人,前一会还对着赵荆山信誓旦旦说要对他好呢,扭头竟然就生出了把他丢下的想法。她这样与顾巧梅又有什么两样? 那边,赵荆山又劝了赵母几句,赵母脸色仍旧很不好,但是拧不过儿子,只好叹着气起身走了。 临到了门口的时候,赵母转过身来,又看了赵荆山一眼:“两个孩子就先在我家住下,明日我再来看你。” 赵荆山“嗯”了声,说:“谢谢娘。” 顾溪也跟着 道了声谢。 赵母眼神复杂地盯了顾溪好一会,终究什么也没对她说,打了帘子离开了。 李嫂子和吴茂也没多留,找了个借口很快离开,屋子里转眼就剩下了顾溪和赵荆山两个人。 之前人多的时候,顾溪还没觉着有什么,现在就剩下他俩,顾溪看着赵荆山裸|露在外头的肩膀和小腿,脸渐渐尴尬地红了起来。赵荆山身材壮实,站起来的时候像座小山,躺下来后肌肉也是一块块贲张的样子。顾溪不好意思地移开眼,心中想着,怪不得赵荆山是个好猎手,他这身腱子肉,赤手空拳也能打死一头牛。 赵荆山看着面前小妻子红起来的耳朵根,眉头皱了皱,觉得奇怪。 他没往深处想,只是冲着顾溪诚恳地道谢:“刚才的事,实在麻烦你了。” 顾溪张了张口,本想说不必那样客套,但又想了想,破冰并非一日之功,还是慢慢来。 “你歇着。”顾溪捏了捏耳垂,转身往厨房走,“我做饭去。” …… 赵母回家的时候,赵家爹爹正坐在门口劈柴,看见她就自己一个人,站起身问:“荆山怎么没接回来?” “你儿子有多倔,你不知道?他心里就有着他那个媳妇。”赵母说着往堂屋走,“随他,不愿回来就不回来。” 赵家爹爹有些着急,跟上去问:“什么叫随他,他媳妇那个样子,你也真的放心?” 赵母脚步顿住,回头看向赵家爹爹,半晌,忽然有些狡猾地笑了下:“顾巧梅她不会做饭。” 赵家爹爹愣了瞬,随即恍然大悟。 “我今天看见了她做的那个东西,像猪食一样。”赵母道,“饿他两顿,他自己就知道回家的好了。” …… 顾溪在厨房里与灶台折腾了快一个时辰,眼看着天已经擦擦黑了,饭终于做好。 在临朝,蜡烛还是只有达官显贵才能享受的奢侈物,像赵家这样有些小钱的普通百姓,用的是省油灯。样式有些像是两个小碗叠在了一起,里头的碗里放胡麻籽油,用来点灯,外头的小碗里放水,用来给油降温。这样能省些油钱,所以叫省油灯。 顾溪回到东屋去,把炕上乱糟糟的被子暂时收拾到一旁去,再摆一张小炕桌,上 头点一盏胡麻籽油灯。 灯光像一颗小黄豆,昏昏暗暗的,只能照亮周围一小片地方。 屋子里昏暗沉静,让顾溪走路时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更加清晰,她进出几次,将几碟菜终于都搬到了炕桌上。 “吃,怎么不吃?”顾溪盘腿坐在炕桌的另一侧,抓了块帕子擦手。 赵荆山靠在墙壁上,握着一双筷子,对着桌上黑乎乎的三盘菜愣神。 “这是煮土豆。”顾溪第一次做饭,紧张又热情,指着菜一个个地给赵荆山介绍过去,“这个是芸豆炒肉,这个是烧茄子,这个是炒鸡蛋。” 顾溪舔舔唇问:“还挺丰盛的?给你补身子。” 赵荆山沉默半晌,“嗯”了一声。 顾溪有些泄气,心想着真是个闷葫芦,一个字都不爱多说的。 “我给你夹。”顾溪说着,挑了一块鸡蛋放到赵荆山的碗里,“你吃这个,刘大夫说你得好好补补,鸡子有营养,快吃。” 赵荆山眉心拧了拧,但顶着顾溪期待的目光,还是慢吞吞地吃了那块青绿色的鸡蛋。 顾溪问:“好吃吗?” “……”赵荆山仍旧沉默,只是给她也夹了一块,示意她自己尝。 “你摔的是腿,怎么嘴也哑巴啦?”顾溪蹙着眉头,利落地把那块鸡蛋塞进了口中。 下一瞬,一股又腥又苦的味道径直冲上了嗓子眼,顾溪下意识地“呕”了一声。 很快,苦味被口水冲淡,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咸。咸倒是可以忍,只是鸡蛋这股生腥味实在是太过恶心,顾溪极力忍受着嚼了两口,淡然道:“我觉得其实也没有那么的——” 没有那么的差。 最后一个字实在没忍住,顾溪捂着嘴,再次“呕”了声,抓着筷子夺门而出。 赵荆山的视线跟随着顾溪的背影,屋里的光太暗了,他看到顾溪冲出屋门的时候好像撞了一下头:“哎,你——” 顾溪跑得太快,赵荆山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脸看着一桌子的菜,眼中浮现出淡淡的茫然来。 他的小妻子到底是怎么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4、农门媳(4) 晚饭到底是从隔壁的李嫂子家借的,婆婆丁炖猪肉。 说是个肉菜,但是汤面上飘着的全都是碧绿色的婆婆丁,也就是蒲公英,整碗汤里都捞不出三块肉。 顾溪第一次吃这种野菜,有点苦,但是很清香,可能是饿了,她吃得很满足。 赵荆山也吃得很满足,他本就不是个挑食的人,顾溪就算不去借菜,只给他吃盐水土豆,他也能吃得很饱。顾溪捧着碗,看见赵荆山像喝粥一样喝掉他的那半碗野菜,先是傻眼,而后笑着小声道了句:“真好养活。” 赵荆山没听清,抬起脸问了句:“嗯?” “吃你的。”顾溪又给他剥了一颗土豆,“吃饱了快点睡觉,趁着药劲儿还没过去。” 刘大夫给开的药里有镇痛的药材,但是也就能坚持一两个时辰,要趁着这段时间赶紧睡觉,若不然腿疼了,怕是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赵荆山没有再说什么,他折腾了一天也疲惫极了,吃好了饭躺下去,没一会就轻轻打起了鼾。 赵荆山睡着时,顾溪的土豆还没吃完。她听见鼾声看了赵荆山一眼,柔暗的灯光下,赵荆山的五官更显得棱角分明。顾溪心道,他其实算是个好看的男人,只不过不太符合年轻女孩的审美。这么想着,顾溪把剩下的半颗土豆放回盆子里,吹灭了灯。 摸着黑将碗筷和炕桌都收拾好,顾溪蹑手蹑脚地走出去,边轻轻关上了门,洗漱后回了自己的西屋。 北方人家睡炕上的时候,要先铺一层褥子,再盖被子。 躺在硬邦邦的青花褥子上,天色已经不早,但顾溪翻来覆去两下,睡不着,她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好像在被虫子咬似的。顾溪闭着眼,揪起一撮棉花揉了揉,叹了口气。顾巧梅到底对这个家有多不上心,这棉花怕不是七八年都没有重新弹过晒过,已经硬了。 顾溪想起隔壁的赵荆山,她这边的褥子不舒服,赵荆山那边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顾溪闭着眼迷迷糊糊地念叨着,等过几天有空了,得把家里的棉花都拆了,找棉花匠去弹一弹。觉都睡不好的话,这日子可怎么过? …… 月 上中空的时候,赵荆山和顾溪一个住在东屋,一个住在西屋,都已经睡熟了。 村西头的高粱地里,张玉宸吹着冷风等到两眼发酸。 “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张玉宸肩上背着个打着补丁的藏蓝色包裹,一会在田垄之间焦急地走来走去,一会又抬脚愤怒地踹上一旁的高粱杆。 折腾了快两个时辰,张玉宸累得实在站不住了,双手捂着脸蹲在地头歇了一会,嘴里喃喃念叨着:“顾巧梅,你说了要和我今晚走的,你可别骗老子?贱女人,蠢女人!” 时值五月,夜晚的田间还是有些冷,张玉宸抱着胳膊缩成一团,吸着鼻涕盯着高粱地发呆。无数的高粱叶子像是重重鬼影,被夜风一吹发出簌簌的响声,张玉宸渐渐害怕起来,忽的想起这片地方是前朝的战场,不知埋着多少冤魂,脸色更加发白。 正此时,不知哪里飞来一只灰鸟,嘎嘎叫着落在了张玉宸的头顶,张玉宸终于“哎哟”了一声,裤子差点吓得尿湿,抱着包袱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五月的天已经亮得很早,没几个时辰,家家户户就做起了早饭。 张玉宸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半死不活地拖着脚走到了赵家的门口,一抬眼,看见了赵家房顶冒出来的袅袅炊烟。 房门忽然打开,露出顾巧梅那张熟悉的脸,手里端着一盆水正往外泼。里头好像有谁叫她,她应了一声,急匆匆关了门往回走,裙摆被门夹了一下,她重新把门打开扯了扯裙子,才又回去。 举止形容均是自然,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样,甚至还穿了一件新衣裳。 张玉宸越看牙齿咬得越紧,好啊,他在田里枯坐了半夜等她,顾巧梅却是根本就不记得有这件事了! 张玉宸恨恨地把手里的包裹丢在地上,又跳上去踩了两脚,心里的火才泄出去一点。 他盯着赵家紧闭的房门,恼怒地骂道:“顾巧梅,你敢耍我?你等着,我一定要你身败名裂,我要你好看!” …… 顾溪早就把顾巧梅要和张姓书生私奔的事情忘在了脑后,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才能把这个小家经营得更好。 既然选择留在了赵家,就不能再像从前的顾巧梅一样 放任自流,这么好的房子,这么全村数一数二的条件,至少得收拾得像个样子。 抱着这个念头,顾溪天刚蒙蒙亮就睁开了眼睛。她把昨天顾巧梅穿的那件胸前满是油渍的青色布衫扔在一旁,选了件干净的桃粉色衣裳,又在妆台前头梳了个妆。 妆台上也都是灰尘,但是顾巧梅应该是个爱美的,妆奁子里簪子步摇倒是有很多,只不过看着都脏脏旧旧的。这种金饰银饰本该是耐脏的,但顾巧梅似乎不太爱洗头,所以才泛着油光。想到这,顾溪忙去找了个盆子来,倒上温热的水,把那些首饰一股脑都丢进去,只留下一根桃木簪子挽头发。 现在大早上的是没法洗澡了,等着晚上的,顾溪想着,晚上一定得好好地洗一个澡。 简单挽了个发髻后,顾溪对着铜黄的镜子左右端详了遍这张脸。顾溪不知道顾巧梅和她长得像不像,她忘了从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只是看着顾巧梅的脸,心底觉得熟悉。极白皙柔嫩的一张脸,二十七岁了,但也没什么皱纹,鼻子小巧高挺,双眼皮深深的,显得眼睛又大又亮,脸蛋倒是很小,下巴尖尖,腮上有点肉,整个人看着十分明媚年轻。 这样的一张脸,说只有二十出头也没人会不信。 顾溪觉着挺高兴,没有女人知道自己长了张漂亮的脸会不高兴。她心想着,赵荆山这么容忍顾巧梅也是有原因的,对着这么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就算她再不讲理,气也能消一半。 走出西屋,东屋的门还关着,顾溪听了听里头的声音,安安静静的,赵荆山应该还没醒。 顾溪把袖子挽起来,决定先从厨房开始收拾。虽然她饭做得不好,但不好吃就算了,干净卫生一定得做到。 赵家进门就是厨房,东西两侧各有一个灶台和一口大铁锅。赵荆山和顾巧梅分居已经很久了,两人一边一个屋子住着,顾巧梅住西屋,她怕冷,西边的灶台没日没夜总烧着,做饭也从这侧做。赵荆山体热不怕冷,也是为了省点柴火,他除了极严寒的三九天,基本是不动东侧的灶的。 是以东侧的灶台积满了尘土,西侧的灶台积满了油污。 怕吵醒赵荆山,顾溪蹑手蹑脚地干活。西边 灶台的底下有一个小笸箩筐,里头乱七八糟丢了很多抹布,顾溪从这堆抹布里挑来挑去,实在找不出一个能用的,干脆到屋里的衣箱子里找了件棉布织的旧衣裳,剪下几块来当抹布。 先用小扫帚扫掉灰尘,再抓一把皂角粉撒上去,拿着丝瓜瓤子沾上水死命搓两遍。用清水冲干净后,再用棉布仔细地擦干净水渍。 顾溪忙忙碌碌地做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把西边的灶收拾好了,台面被擦得亮晶晶的,连灶台边上装油装盐的罐子都闪着水润润的光。顾溪满意笑了笑,她享受这种化凌乱为整洁的成就感。 灶台收拾好了,顾溪顺手把厨房里没用的东西也清理了一遭,那些积攒了不知道几个月的破茄子烂土豆,全都被她扔到了屋外头去。只是角落里积灰太多,还有很多小虫子洞和大老鼠洞,顾溪不敢弄。 她打算着,等过些日子赵荆山腿脚好了让他来弄,男人嘛,遇到这种困难就是得上。 最后一盆脏水泼到门外去,顾溪刚准备关门,听见东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你怎么下地来了?”顾溪惊讶地回头,裙摆被门缝夹住,她扯了一把,“刘大夫不是说不让你走动吗,快回去躺着。” 赵荆山怔怔地站在东屋门口,手里撑着一根粗木棍,他看着焕然一新的厨房,闻着锅里散发出来的浓浓白粥味,整个人像是被打傻了一样。 顾溪被他的样子逗笑,本想去扶他,但起了坏心思,只站在一旁看他,装作若无其事问:“怎么了?” “我应该是还没有睡醒……” 赵荆山咳了一声,撑着那根木棍拐杖,转头慢吞吞地又要回炕上。 顾溪看着他的背影,抿着唇笑,没说话。 赵荆山走了一半,终于清醒了似的,猛地又回过头来,盯着顾溪好一会,叫了她声:“巧梅?” 顾溪也叫了他一声:“赵荆山。” “……”赵荆山看着面前穿了一身鲜嫩的桃粉色,头发上清清爽爽没有夸张的头饰,脸上也没抹乱七八糟脂粉的小妻子,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顾溪低低笑了声,走到赵荆山的面前去:“你腿不疼了?” “……疼。”赵荆山很诚实地点点头。 顾溪问: “那你还不回去躺着?你是全好了,想去干活,去帮我劈柴了?” “……”这凶巴巴的语气让赵荆山的心定了定。 他实在是不太适应突然变好了的顾巧梅,虽然那样的顾巧梅他已经期盼了许久。赵荆山的神情诧异而迷惑,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摔下山的时候撞到了脑子?要不怎么大白日的就做起了美梦。 但对上顾溪的目光,赵荆山还是听话地转了身,再次往炕边走。 他忘了自己这次出门的目的是想要解手。 “赵荆山。”顾溪又叫了他一声。 赵荆山吃力地回头:“嗯?” “我做饭不好吃,咱们今天还是去李嫂子那里要点菜。” 说着这样的话,但顾溪面上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神情? 她想了想,仰着脸继续道:“你给我拿些钱来,我可不好意思再吃白食了。你给我一两银子?不,我要二两银子,我还想去集市上一趟呢,我要买点布回来,我没有衣裳穿了。看你穿得破破烂烂的,要不我给你也做一件?但是我做衣裳也不好看,你嫌不嫌弃?穿不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5、农门媳(5) 赵荆山在做丈夫这方面实在是够格,顾溪开口说要二两银子,赵荆山二话没说,从钱袋子里取给她三两。 “不用给我做衣裳了,我做粗活的,好衣裳也白费。这钱拿给你,你喜欢吃什么用什么,就自己去买。” 顾溪把钱收起来,看着赵荆山被晒得黝黑的脸,心里有些发酸。 顾溪想了想道:“你也三十岁了,年纪不小了,以后就别再上山下山的了,家里又不缺钱,打猎这活实在太辛苦,又危险。咱们拿出些钱来,做些小买卖,不是也能糊口吗?” 赵荆山听罢笑了下,露出一嘴的白牙。 顾溪还是第一次见赵荆山这么真心诚意地笑,有些愣神。 “做小买卖赚钱少,家里两个小子,要读书,还得娶媳妇,都是钱。”赵荆山道,“我先这么干着,等什么时候干不动了再说,你不用惦记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很亮,充满干劲和期待的神情,明明是苦累的生活,从他的嘴里出来仿佛很幸福似的。顾溪看得出来,赵荆山真的是很爱那两个孩子,也很爱这个家庭,只要这个小家能好,他付出再多血汗也是甘之如饴的。 和这样踏实有责任感的男人在一个屋檐下,顾溪忽然觉得很安心,对着赵荆山说话的方式也下意识更亲密了些。 “死脑筋。”顾溪撩了裙摆在赵荆山身边坐下,轻嗔了一声,“做买卖和你要打猎有什么冲突,你想想平时你打下来的猎物,最后是怎么卖的?肉卖给屠户,皮卖给皮商,骨头卖给药堂。若是咱们家自己就办个这样的买卖,打下什么东西来咱们不交给旁人了,自己卖,不是赚得更多?” 赵荆山听得眼睛直了直,他转脸看向顾溪,眼神中有些意外,又含着些探究。 “你想自己做这个生意?” 顾溪问:“你信不过我?” 赵荆山没说信得过,也没说信不过,只道:“我最近不能上山去了,没有猎物可卖。” 顾溪刚想说什么,忽然听见屋外头的敲门声,她匆匆站起来:“以后再说这事,我去看看谁来了,回来咱们先换药,再吃饭。” …… 来 的人是虎子,双手里抱着个有一尺宽的大陶碗,上头蒙了一层布。 那碗净重就得有小半斤,里头还盛着满登登的骨头和汤,更重了。虎子抱着碗走了小半里路,饶是太阳还没有全升起来,额上也见了汗。 门打开,虎子看见里头站着的顾溪,有一瞬紧张:“嫂子,我——” “怎么这么怕我?”顾溪笑了下,将他迎进来。 虎子对她的态度还是好了一些的,至少没有昨天初见那样的嫌恶。 顾溪招呼他道:“快进来坐,你赵大哥在东屋呢。哟,这碗里装着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香?” “我娘炖的猪骨头,给赵大哥补身子的。”顾溪给虎子撩开门帘让他进去,虎子边走边回头和她说,“我娘说了,吃哪补哪,吃了猪骨头,骨头就长得快。” “虎子来了?”赵荆山在屋里头就听见声音,坐起身招呼。 “是给你送好吃的来了。”顾溪帮着把炕桌架上,看虎子把碗放在桌子上,掀开上头盖着的布。 一瞬间,满屋子都溢满了肉香气。骨头至少炖了一个时辰,汤已经熬成了奶白色,还加了碧绿的白菜叶子点缀其间,十分好看。大骨头上的肉已经丝丝分离,明显是煮得酥烂了,有的地方还露出奶色的骨髓来。 “你来便来,带这些东西干什么。”赵荆山看了皱了皱眉头,“你家里也不富裕,你娘还病着呢?每文钱都得花在刀刃上,这些骨头的钱够给你娘买三天的药了。再说了,我也不缺你的这顿肉吃,我们家想吃买得起。” 虎子本就愧疚,被赵荆山这一训斥,头埋得更低了,不知该答什么好。 赵荆山在猎户的这个圈子里很有名望,一是他确实技巧好,二是他那个古板严肃的性格,大家都怕他,尤其是年轻人。 “人家好心给你送补品来,你还训人家,有你这样做大哥的吗。”顾溪轻斥了赵荆山一句,又转头看向虎子,对上虎子感激的眼神,她指了指炕沿道,“虎子你坐下,我去盛饭来,咱们一起吃。” “这,这怎么行——”虎子不敢坐,抬脚想往外走,“大哥嫂子你们吃,我先走了。” 赵荆山将他叫回来:“让你吃你就吃,废话那么多。” 虎子被骂得讷讷一声,乖乖地坐了回去。 顾溪走去厨房的时候,心里还在想,原来赵荆山不像是她看到的那样沉默脾气好,他的脾气好只对着顾巧梅。 饭桌上,由于有了虎子的加入,不像是昨天晚上那么沉默了。 赵荆山身强力壮,只是流点血的皮肉伤,他睡了一觉,就像是没事人似的了。和虎子聊天的时候,他说的最多的还是上山打猎的那点事,什么地方的虎豹多,不要去,什么地方的竹鸡多,可以用来练练箭法,但是竹鸡不值钱,要打最好还是选择野猪和鹿这些,不那么危险,赚得还多。 顾溪听得昏昏欲睡,心道这男人真的是不通情趣,仿佛只长了个打猎的脑子。 顾溪吃好了饭便下了桌子。临朝对女子的管束不算严格,但女子的行动也不如男子那样的随心所欲。比如有外男是否可以同桌而食的这件事,只要丈夫同意,女子是不必下桌的,可话虽如此,被外人看见了,也要嚼舌根。 顾溪对这些礼仪教条很不赞同,但也不想花费精力去挑战,她现在要做的事只是把这个家操持好,再攒些小钱。 想起早上时候和赵荆山提议要做小买卖时,赵荆山不置可否的态度,顾溪想,他对于顾巧梅应该还是不信任的。平时顾巧梅想花钱了,三两五两银子的他不在意,毕竟钱少,就算都败光了,也不算什么太大的事。但要是做买卖,一举投入几十两的银子,赵荆山便要斟酌了。 顾溪没有放弃要做生意的想法,她要攒钱,总不能一直从赵荆山赚的银两里克扣,她要有自己的事业。 只不过,这件事不能急,没有本钱不说,她也没有考察好市场的行情。 还是先做好眼前,收拾干净屋子再说。 这么想着,顾溪走到自己的西屋,把箱柜里压着的衣裳被子都翻了出来,又找出来一个大木盆。趁着今天太阳好,顾溪想把这间房子从里到外都洗一遍,晒得干干净净。 干干净净的,才像是个家的样子。 …… 屋子里,虎子透过半开的窗子,看顾溪已经将晾衣绳上挂了一整排。 “大哥,”虎子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你觉不觉得,嫂子从昨天 开始就奇奇怪怪的?” 赵荆山刚给自己换了药,正拿着药布包伤口,闻言,也偏头看了眼窗外,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虎子抿唇问:“大哥,你不好奇吗,怎么会这样?” 赵荆山没有立即回答。 他把腿上的药布打了个结,放下裤脚,又挨个检查了遍药瓶子的软塞有没有塞好,将药瓶子整齐地摆放在炕头的暗格中后,才摇了摇头:“我不想好奇。” 虎子默了默,赵荆山说的是不想好奇,不是不好奇。 “大哥,你说嫂子她是不是暗地里憋着坏呢?”虎子忍不住继续问,“就像上次一样。” 大概是两年前,赵荆山刚从赵家分出来的那段时间,由于顾巧梅太任性作闹,赵荆山的情绪很低沉过一段时间。顾巧梅其实是个欺软怕硬的人,赵荆山平日对她好的时候,她蹬鼻子上脸,赵荆山若沉了脸,她也不敢明着造次。那两个月,赵荆山很少给顾巧梅家用之外的银钱,但是顾巧梅染上了赌钱的习性,手里的钱不够花,她想出了个主意,就是像现在这样,装着乖巧懂事,骗赵荆山的钱。 赵荆山当然没有忘记那件事,顾巧梅从他的手里零零散散骗走了十五两,足够家里大半年的花销,全都赔在了赌桌上。 赵荆山的心警惕了一瞬,他忽然想起了早上的时候,顾溪说要做小买卖。 难道她和上次一样,是为了从他的手里拿钱? 怀着这样的念头,赵荆山再次偏过头,看向院子里的顾溪。 她正在晒被子。 晾衣绳子太高,她个子不够,被子又重,踮了脚尖也挂不上去。试了几次后,她将被子扛在了肩上,取了个矮凳子过来,踩着凳子挂好了被子。跳下凳子的那一刻,她察觉了什么似的回过头,对上赵荆山的视线,笑着挥了挥手。 赵荆山放在被子上的手指渐渐紧了起来。 这一次,他还该不该相信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6、农门媳(6) 顾溪发觉赵荆山对她的态度忽然变得奇怪了起来。 虽然赵荆山一开始的态度就很冷淡,但现在的态度似乎更冷淡了一点。顾溪如果和他说话,他会答,要银子,他也会给,但除此之外,一副三缄其口的样子,连笑容也一次都没有了。如果她独自一人在院中的话,还总是能察觉到一道灼烫的视线,偏过头,就发现赵荆山隔着窗户在看她。 像防着贼一样。 过了几天,顾溪有些受不了,旁敲侧击地问了赵荆山一句,她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赵荆山却回答:“巧梅,咱们家真的没什么银子了,前段时间你花了不少,我现在治病又是不少钱,除了压箱底的那小四十两,拿不出多余的了。” 顾溪终于明白了,赵荆山果然是将她当成了贼。 贼就贼,这么相敬如宾的也挺好。顾溪看得开,只要她做好本分,不真的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她就不怕赵荆山的眼光,也不怕别人的说道,她自己有底气。至于从前顾巧梅的那些劣迹,顾溪想,抹灭是不可能的了,但路遥见马力,日久知人心,只要她一直好好的,日久天长,大家总能知道她改变了,是个好人。 况且,赵荆山这样的态度让顾溪的压力少了许多,她不必真的将自己放在顾巧梅的位置上,把赵荆山当自己的男人。他们就像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邻居一样,她照顾赵荆山的饮食起居,赵荆山给她零用,最好的状态。 没几天就到了秋收的时节,整个村子都起早贪黑地忙碌了起来。 隔壁的李嫂子家有三亩豆子地,收了豆子后让家里的四姑娘荷花给赵家送来了一瓢。 李嫂子家里有五个孩子,除了老大金豆之外都是姑娘,虽然说姑娘不用准备太多聘礼,但是一家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日子过得还是紧巴巴的。 顾溪不好意思白受这瓢豆子,忙从厨房的坛子里抠了两颗鸡蛋,塞进荷花手里:“荷花乖,回家带给你娘去,给你们姐妹炒鸡蛋吃。” “我不要。”荷花今年五岁,但已经会说很多话,还会学舌,“我娘说,婶婶家里没有鸡,吃蛋要 去集上买,花很多钱,婶婶自己吃,我回家了。” 顾溪眨了眨眼,看着荷花要走,赶紧从兜里又翻出两文钱来给她:“钱得拿着,带你妹妹买两块糖吃。” 荷花这次没有拒绝,看了看手心里的两个铜板,咧开小嘴笑了起来:“谢谢婶婶。” 送走了荷花,顾溪找了个大碗出来,倒了一半的豆子进去泡,正好晚上饭还没着落,干脆就吃煮豆子。在赵家又待了四五天,顾溪已经很适应这边的生活方式,也学会了做些简单的饭菜,不用再找李嫂子去买。 把泡豆子的碗放在一边,顾溪准备再取两个鸡蛋出来。 赵荆山伤还没好,只吃豆子营养太薄,还是得吃点荤的,他们两个人,一顿吃四个蛋正好。 但把手伸进坛子里,顾溪蹲着左摸右摸,半晌只摸出一个蛋,再也没找见第二个。 她吓了一跳,把坛子举起来对着光一看,果然空荡荡的。 三天前刚买了二十文的鸡蛋,这就吃没了? 这可怎么行?顾溪发了一会呆,忽然想起刚才荷花说的话,她上了心,站起身扑扑裙摆往东屋走,掀开帘子喊:“赵荆山。” “嗯?”赵荆山正躺在炕上假寐,听见声音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诧异地坐起来,“怎么了?” 顾溪抿抿唇:“我要养鸡。” 赵荆山愣了一瞬,失笑:“别折腾了,你又养不活。” “还没养呢,你怎么知道我养不活?”顾溪斩钉截铁道,“我还打算把屋前屋后的地都翻一遍,过两天种些白萝卜吃,剩下的洒上肥水,等着明年开春种苞谷。” 赵荆山问:“你会沤肥吗?” “……”顾溪不会。 赵荆山从她的脸色中就看出了她的答案,摇摇头:“巧梅,你没做过农事,不了解,种地养鸡都是技术活,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灌溉,除草,施肥,都十分累人,而且万一哪里做得不好,最终的粮食打得少,这半年就算是白忙活了。你性子急,别这么着急下决定,再好好想想。如果你实在觉得在家里无趣,那不如找个别的简单些的事情做的,比如……” 赵荆山难得长篇大论说这些话,到了最后却卡了壳。 他想不出来适合顾巧梅做的还有 什么事,眉毛拧了起来。 顾溪听明白了赵荆山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不信任她能做好,觉得她怕苦怕累,最后肯定白忙活。 顾溪不想辩驳什么,赵荆山这人认死理,她发誓表决心都是没用的,非得把事做好了,拿到他面前给他看,才能让他心服口服。 “你躺着。”顾溪在围裙上擦擦手,低着头往外走,“我做饭去了。” 赵荆山不做声了,他看着顾溪落寞的背影,心中忽的有些不是滋味,他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但是他又没说错。 赵荆山心想着,他的小妻子似乎变得敏感脆弱了许多,愈发像个小女人的样子了。 豆子还在泡发,顾溪取了米来,准备煮些高粱饭。 临朝这边把高粱叫蜀黍,但顾溪还是习惯于叫高粱。百姓常吃的高粱分两种,红脸的和白脸的,红脸高粱口感不好,又硬又糙,大户人家几乎不吃,都拿来酿酒,但胜在价格便宜,所以大部分老百姓都吃红脸高粱,只有逢年过节的喜庆日子,才买几斤白高粱打牙祭。 赵家算是富裕,但只有赵荆山一人干活,顿顿吃白高粱也是吃不起的,平时的时候,都是红脸白脸掺着吃。 顾溪还挺喜欢高粱米饭的味道,尤其喜欢拿一片生白菜叶子,包着高粱饭和豆子肉酱黄瓜条这些,做成饭包吃。 一口咬下去,肉菜匀当,还有酱汁溢出来,十分爽口。 只不过这东西也是金贵的,若想要常吃,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口袋里的银子。 这也是顾溪想要养鸡和种菜的缘由之一,她希望多赚点钱,补贴家用,至少不能样样都靠着从外头买。 如果再像现在这样下去,就算赵荆山再能赚钱,也会吃力。说得严重些,万一明年再碰上一次赵荆山受伤躺在家里的情况,赵家的境况非得一落千丈不可,连白高粱怕是都吃不起了。 高粱已经泡了很久了,顾溪把泡好的高粱倒进锅里,又加了些水,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灶台旁边看柴火。 可是她什么都不会,两眼一抹黑。 顾溪发呆的功夫,听见外头传来孩子们吵吵嚷嚷的声音,她偏着身子看了眼,是金豆带着小妹妹梨花放羊回来了。金豆是李嫂子唯一的儿子 ,可惜天生跛脚,干不了重活,今年十四岁了,只能每天帮着放羊摘菜,做些轻巧的活计。 顾溪眼睛一亮,冲外头招手道:“金豆,金豆过来。” 金豆是个乖孩子,听见顾溪叫她,很快就过来了:“婶子,什么事?” 顾溪抓了一把花生塞到金豆和妹妹梨花的手里,轻声问:“金豆,你知道要怎么沤肥吗?” “婶子。”金豆的表情有些为难,“您正做饭呢,说这些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金豆,你小声点告诉婶子?” 这些事,赵荆山应该也知道,但是因为他那会说的话,顾溪心里赌气,不想问他。赵荆山不是瞧不起她吗,顾溪想着,她就算不用赵荆山帮忙,也能把这事办好,到时候看他还能怎么说。 “其实也挺简单的,我以前看我娘和我爹做过。”看顾溪不在意,金豆也就大着胆子说了,“咱们茅房里头都有个大缸,里头装着的都是粪水,你再去屋后头找片空地,挖一个两步宽的坑,深一些,最好挖到一人高,把四壁夯实了,省得以后的肥都流走了。然后再把茅房里的粪水都挑到那个坑里,加一些粪引子,最后就是找些杂草枯枝这些东西倒进坑里,浇些稀粪水在上头,以后每隔上十天半月,去翻一翻就好了。” 金豆边说着,顾溪的脸边皱了起来。 比她想象中确实难得多。 金豆给梨花剥了颗花生,看见顾溪的脸色,小声问:“婶子,您不会想自己弄这些?您力气小,怕是干不动。” “能行。”顾溪咬咬牙,“谢谢你了金豆,那个粪引子你家里有吗,等明天婶子去借些。” 金豆笑:“多得是,您什么时候来都成。” 正说着,屋里头传来赵荆山叫金豆的声音,金豆应了声进去。 顾溪摸了摸梨花软软的头发,叹了口气。 沤肥这事,确实是个大麻烦。 但是她偏偏非做不可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7、农门媳(7) 过了半个多时辰,晚饭终于做好,天还没有全黑。 就着金黄色夕阳的余晖,顾溪把东屋的窗子都打开,让凉爽的夜风透进来,坐在炕桌旁边和赵荆山一起吃晚饭。 一大盆高粱饭,一碗蒸蛋羹,一碗煮豆子,还有两根黄瓜和一碟酱。 这个时辰,在地里收庄稼的人也都陆续收了工回家做饭,三三两两的从院子门口经过。顾溪瞟一眼外头,正好看见荷花带着梨花在院墙外头的矮草丛里捉蚂蚱,顾溪咬一口黄瓜,笑眯眯冲姐妹俩打了个招呼。 “这么喜欢孩子?”赵荆山忽然开了口。 “小姑娘软软甜甜的,多可爱。”顾溪点头,“李嫂子家的金豆也很好,懂事本分,就是可惜了腿脚。” 顾溪说着叹了口气:“眼看着要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姑娘愿意嫁。” 赵荆山深深地看了顾溪一眼,端起碗扒了两口饭,状似不经意道:“也不知道赵祈和赵祥在娘的家里过得怎么样,许多天没看见他们兄弟俩,有些想了。” “嗯,你说谁?”赵荆山说话的时候顾溪正跑神,她没听清,迷茫地问了声。 赵荆山顿了顿,随后夹了一筷子豆子在碗里,摇头道:“没什么事。” 顾溪就以为赵荆山真的没什么事了,端起碗继续吃饭。 她一点都没察觉出来,赵荆山刚才提到赵祈和赵祥,是为了看她的反应。 顾溪的反应让赵荆山很失望。 他把顾溪这段时间的改变看在眼里,本以为她既然对这个家都这么上心了,对两个孩子应该也会上心。但看她刚才的回答,她一点都没有想念两个孩子的意思,甚至干脆都忘在了脑后。 就着煮豆子,顾溪连着吃了两小碗的高粱饭。 这道菜好吃又简单,只要把泡发的豆子和八角、香叶、姜片、肉桂这些一起煮,再加一些白酒和盐巴,就做成了。豆子软烂,汤汁鲜美,十分下饭。顾溪心想着,只是临朝的酱油还是太贵了,她舍不得加,要不然风味会更好。 “要再盛一碗吗?”顾溪放下筷子,看到赵荆山空荡荡的碗底,问了句。 赵荆山摇摇头: “不用了。” 顾溪道:“你今天吃的有些少。” 顾溪没多想什么,只当是赵荆山这么多天一直闷在屋子里,心情烦了,所以食欲才不好。她趁着天还有亮光,赶紧把碗筷都拿到厨房去,剩下了一点剩饭放在锅里,明天早上加了热水还能继续吃。 顾溪前几天已经把家里都收拾了一遭,现在只需要每天保持住就好了,擦擦洗洗用不上一刻钟。 顾溪把自己收拾好,又打了热水给赵荆山,让他自己给自己擦洗好,今日的事就算全都做完了。躺到炕上的时候,天还没有全黑,是很深的蓝色,月亮弯弯地挂在柳梢头。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顾溪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她闻着软软被子上阳光的味道,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脑子里突然一闪,想起了刚才饭桌上赵荆山说的话。顾溪直到现在才想明白,赵荆山那会说的是赵祈和赵祥,他和顾巧梅的两个孩子。 孩子,顾溪默默又重复了遍这两个字,说起来轻飘飘,但责任却太重大,她现在根本没有做好要当两个孩子的娘的准备。 幸好这段时间以来,赵祈和赵祥一次都没来过,就连赵母也只是在赵荆山受伤后的第二天来打过一次照面,而后就再也没见过人影。 顾溪猜测着,赵母应该是生了赵荆山的气了,也限制着不让孩子过来,与赵荆山赌气,逼他回家。 这样就很好,顾溪的手指抓着被罩,下意识地用指肚捻着。就当她是自私,但现在这样的情况,她与赵荆山的感情还没有建立起来,怎么会有真挚的母爱去给两个孩子?顾溪也不相信自己将来会对跟她没有瓜葛的两个孩子产生什么真挚的感情。不见面是最好,如果见了,她反倒不知该怎么办了,太亲密,她做不到,太疏远,又会伤害孩子们的心。 顾溪心里乱糟糟地想着,不知不觉地睡着,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蒙蒙亮。 想到今天要沤肥,顾溪特意穿了件破旧的衣裳,头发也高高地挽起来。匆匆地吃好早饭,顾溪翻出一把镐头,去后院寻找适合挖土坑的地方。这片土已经被踩了两年了,也冻了两冬没有翻过,硬得像是石头一样。顾溪的力气不够大, 她抡圆了胳膊一镐子下去,地面上只出现一个白白的小坑。再一镐子下去,镐子上面磨出了火花,地面还是纹丝不动。 “……”第一步就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顾溪没放弃,她有股倔劲儿,越困难的事情她做起来越有力气。 顾溪从屋里拿了一个大茶壶出来,省得想喝水的时候再一次次往屋里跑,又翻出了一条青色的布巾,绑在眉毛上边做抹额,防止汗水流进眼睛里。 顶着越来越大的太阳,顾溪从天刚亮,挖到了日上三竿,也只挖出了个半步宽、膝盖深的小土坑。 顾溪的脸已经热得发红,她感觉自己背后的衣裳和皮肤好像黏在了一起,用手在脸颊旁边扇风根本不顶用。 顾溪挫败地坐在了小坑的旁边,想着歇一会再继续干。 顾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本就不是什么上好的茶,一放凉更苦了,顾溪苦得眯起了眼,刚想把茶杯放下,听见屋外头金豆招唤“婶婶”的声音。 “金豆?”顾溪忙站起来,擦着脸上的汗往屋里走。 金豆听到她的声音,跛着脚走到后门处,拉开门道:“婶子,赵大叔昨天和我说,让我把祈子带过来,帮你干活,我给你带过来了。” “祈子?”顾溪愣在了原地。 下一瞬,门打得更开,赵祈站到了金豆的身边,手放在背后,害怕又局促地轻轻唤了一声:“娘。” 顾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手在身前扑了两下,颇尴尬地点点头:“啊,来啦。” 赵祈今年虚岁七岁半,周岁快九岁了,是顾巧梅嫁给赵荆山不久就怀上的孩子。他比起赵祥还算是幸运,小时候是由奶奶和姑婶带大的,五岁之前一直没受过什么罪,吃的都是好的,加上随了赵荆山身材高壮的优点,赵祈年纪小小就已经长得很壮实,比起身边的金豆只矮了不到一个头,看起来好像十岁的大孩子。 长相也是随了赵荆山,脸型有些方正,肤色是麦色,鼻梁高挺,眼睛很有神。 金豆看把人送到了,和顾溪又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后院就剩下顾溪和赵祈两个人。 赵祈应该也是尴尬的样子,他和这个娘不算亲,眼睛左瞟右瞟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最后落在了 顾溪的衣裳上,眼神变得疑惑。 “娘,您怎么穿成这样?” 赵祈往顾溪的方向走了两步,在赵祈的印象中,顾巧梅从来都是穿着村里最好最鲜艳的衣裳,从没见她穿过粗布,他下意识以为顾溪出了什么事,紧张问:“爹不给你钱花了?” “……”顾溪摇摇头,“没有。” “那是咱家里没钱了吗?”赵祈的声音更加紧张了,“爹病得太严重,家里的钱不够了?” 顾溪没想到赵祈竟然会想到那里去,他明明才不到八岁,还是个小孩子,怎么思想已经这么成熟了? 顾溪忽然有些心疼起赵祈来,她没办法对一个这么懂事的孩子板冷脸,摇摇头道:“都不是,只是要做些活,才换了衣裳,你放心,家里好着呢。” 赵祈露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来。 他似乎没想到顾溪能这么和颜悦色地对他说话。 顾溪的心又被拧了一下似的,她心想着,赵家这对父子怎么都这么磨人,她最受不了人家可怜的样子了。当初的赵荆山就是这样,顾溪才咬牙从赵母的手里把他留了下来,现在赵祈又是这样。但是赵荆山毕竟是个三十岁的成年男人,比起赵荆山,还是赵祈这种早熟又聪慧的小孩子,更得顾溪的怜爱。 “是你爹找你来帮我干活的?”顾溪她看见赵祈袖子上有些脏,上前拍了拍他的袖子。 赵祈点头,顾溪蹙起眉:“你爹真是胡闹,你一个小娃娃,能做什么活,别听他的,你快回你奶奶家去。” “我不是小娃娃了。”赵祈挺直了后背,他的个子已经到了顾溪的肩膀偏上。 “我什么活都会做,在奶奶家的时候,我经常帮助奶奶放羊和喂猪。”怕顾溪不信似的,赵祈焦急地把双手伸出来,掌心摊开向上,让顾溪看他手心上的茧子,“奶奶说了,手上的茧子越多,越能说明一个人是壮劳力,娘,你看我手上的茧子,我是不是也是个壮劳力?” 顾溪嘴唇抿了抿,也伸出自己的手,和赵祈比了比。 她的手白皙细嫩,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赵祈的手比她小了一圈,但却是黝黑的,掌纹已经很深,纹路里头嵌着洗不干净的土似的,四个手指底部的关节处 结了烟黄色的老茧。 顾溪看得心里极其不是滋味,轻声劝道:“你年纪还小,这双手是拿笔的,读书写字的,以后别做那么多活了。” 赵祈笑了笑,没说话,但顾溪一下子就懂了他笑中的意思。 他和弟弟常年靠着奶奶和姑婶的帮扶,难免会遭人的冷眼,他心思重,就想着通过多做点活的方式,让自己不要那么被人看不起。 顾溪心想着自己真的是何不食肉糜,这孩子从小到大受的苦不是她能想象的。 “娘,你是想要挖土吗?”赵祈把视线投到了顾溪早上时候挖的土坑上。 “挖不动。”顾溪说着,走过去拾起镐头,回头冲赵祈道,“这个东西沉得很,我都拿不动,怎么能让你拿。你听话回去,我自己慢慢干着就行了。” “娘,挖土不能用镐头,要用锹。”赵祈没听顾溪让他回去的话,指了指墙边立着的一把铁锹。 爹爹让他来帮娘干活,他怎么能什么都不干就走了?他得听爹的话。 赵祈这么想着,又走上前用手戳了戳坚硬的地面,抬头道:“这土太硬了,硬挖挖不动,可以先浇些水,把土泡松软了再挖。” 顾溪听赵祈这么说,眼睛倏地一亮,对啊,这么简单的方法,她怎么一直没想到? 赵祈看着顾溪惊讶的神色,颇害羞地笑了笑,没等顾溪再说话,就拎了一只木桶往厨房走,要打水出来。 他那么小小一只,顾溪怎么舍得真的让他打水,忙追上去:“祈子你别动,我来就行了。” 顾溪把赵祈手上的水桶抢过来,边揉揉赵祈的头顶算作奖励:“祈子真厉害,有出息。” 顾溪不知道自己该管赵祈叫什么,干脆随了金豆的叫法,唤他祈子。 赵祈显然对这个称呼从顾溪嘴里出来不太适应,愣怔了一瞬,但听到顾溪的夸奖,又情不自禁地脸红了。 屋里,赵荆山把外头娘俩的对话听得真真切切。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抹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8、农门媳(8) 赵祈年纪不大,干农活却是一把好手。 顾溪和赵祈两个人一起,不到午时就把土坑挖好了一半,吃过午饭后又干了半个时辰,就全都做好了。 沤肥这一步,挖土坑是最累人的,好在土坑能循环使用,以后就不用再挖了。但看着宽阔的土坑,顾溪又犯了愁,这坑里要填粪水,她和赵祈两个人,这可怎么弄? “娘,你累了?”看见顾溪不动了,赵祈迷惑地看向她。 顾溪摇摇头,她看着手中转粪水的木桶和扁担,但是怎么都下不去手。 沤肥到现在,她第一次觉得发自内心的难,心理上的坎儿比生理上的坎儿难多了,她实在是过不去。其实这活对于生在乡下的孩子和大人来说,都是极平常的,家家户户都要沤肥,大多数还是在盛夏的那段时间就开始沤了,那时候天气热,肥料熟得快。甚至一些家境一般的孩子,从小就得提着小筐到处去收马粪和猪粪。 但这实在是…… 赵祈一下子就明白了顾溪的想法,上前说:“娘,您别想着现在的苦,想想到了明年地里的苗长得好,收获了的时候,那得多高兴,您亲手养出来的苗呢。” 顾溪听了,笑着摸了摸赵祈的头发,心想着这孩子到底有多早熟,怎么什么话都会说。 “要是您不喜欢干这个,那我来就成。”赵祈道,“我也能干,只是会慢一点,不过今天肯定能做完的。” 赵祈说着,真的就自己提着皮桶往茅房的方向走,顾溪急着拦下他:“不行不行,怎么能让小孩子做这种事,你歇着去,我来。” 顾溪没看见,她拿过赵祈手中的桶时,赵祈眼中喜悦幸福的光芒。 “娘,我忽然想起来咱们家有皮靴子。”顾溪捏着鼻子快走到茅房门口时,赵祈忽然喊了一声。 顾溪转过头,眼睛也亮起来,靴子总比步鞋好,穿了靴子至少没这么膈应:“哪儿呢?” “爹以前打野猪,自己留下了几张猪皮,做成了靴子和皮袖套。”赵祈把手上的东西丢在地上,转身往屋里跑,“娘,你等着。” 顾溪笑眯眯的,把桶倒过来扣在地上,坐桶底上等 着。 赵祈进屋之后就大肆找开了,赵荆山在炕上坐着,看他左翻右翻,忍不住问了句:“祈子,你干什么呢?” 赵祈道:“娘要沤肥,她嫌脏,我给她找皮靴子。” 赵荆山至今仍是不相信的样子:“你娘真的要干那种活儿?她没打退堂鼓吗?” “我们的坑都挖好了。”赵祈回头,“爹,皮靴子在哪里呢,我找不着。” 赵荆山给他指了个方向:“那个柜子的最上层,你够不到,去搬个矮凳子来踩着。” 赵祈踩着凳子很快把靴子拿了下来,袖套也拿出来两双,抱着一堆东西急三火四往后院跑。 赵荆山叫住了他:“祈子。” 赵祈回过头,着急道:“爹,什么事?” 赵荆山抿了抿唇,腰直起来一些,倾身向前问:“你娘她,真的变好了?” 赵祈闻言咧开嘴乐了一下,他拼命点了两下头:“我觉得是好了。” “嗯。”赵荆山沉声应了一声,挥挥手,“你去。” 听见后门开合的声音,还有赵祈迫不及待的脚步声,赵荆山眯了眯眼睛,心中的滋味百转千回。 他们家,真的等到这一天了吗? 顾溪和赵祈一起穿上了防水的靴子,将衣裳外头又套了一层衣裳,领子袖子都扎紧了,再找一块粗大的布条把眼睛以下的脸全都蒙上,顾溪的心里终于踏实了一些。 她闷闷地问赵祈:“祈子,你还闻得见味道吗?” 赵祈的头摇得像是拨浪鼓:“鼻子都堵上了,闻不到了。” 顾溪咬咬牙:“那就开始干活!” 他们的工具很简单,就是两个皮桶和一根扁担,他们两个谁都挑不起扁担,就只能提着皮桶一次次运。从下午干到了太阳快落山,沤肥的坑终于填好,离着土面大概一尺多宽。赵祈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了一大块方木板,顾溪连拉带扯地将木板盖在了坑面的上头,四周压上几块大石头,这个沤肥坑就算是完成。 顾溪累得满身是汗,心里却高兴得无法言说。 她转头看见赵祈红扑扑的小脸,笑起来,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脸蛋,但想起自己刚才干的活,又讪讪把手放下来。 手上不能动,只能嘴头夸奖,顾溪赞叹道:“祈子,你真能干 ,今天幸亏有你。” 赵祈无声地笑,抬头看了看天色,离天黑还有好一会,现在正好是凉爽的时候,他问:“娘,今天还干不了?” 顾溪道:“不干了,洗个澡,咱们吃饭去。” 锅里的热水在活没干完前就烧好了,顾溪先洗的,她把西屋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用皂角把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三遍,直到闻起来只剩下皂角淡淡的香味才算完。顾溪换了身干净衣裳,把头发擦得半干,将赵祈叫进来洗。至于两人今天穿的那些衣裳,顾溪捏着手指头给扔进了大木盆里,倒上一盆滚烫的热水,放在外头消毒。 累了这么一天,该吃点好的,顾溪对着橱柜里头的一大块猪肉左看右看,决定今天奢侈一把,吃红烧肉。 西屋里传来赵祈洗澡时哗啦啦的水声,顾溪一边切着姜片,嘴里边哼着歌儿。 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里自动跳出来的歌儿:“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醒来了,鸟儿忙梳妆……幸福的生活哪里来,要靠劳动来创造……” 顾溪心想着,还真是那么回事,从前没干过活不知道,要想种好一季庄稼,竟然要费上这么多功夫。 回想着从前看的那些小说,女主角穿越到农家之后,哪个不是活得有声有色、风起云涌,斗渣亲,赚大钱,她倒好,沤了一整天的肥。 顾溪把猪肉切成小立方块,冷水下锅焯猪肉,看着肉块在铁锅里翻滚,想象着待会红烧肉的美味,顾溪心中满足,不禁笑起自己刚才不切实际的想法来。想别人的生活干什么,她现在这样就很好。生活不就是这样吗?有苦有甜,有付出也有收获。她是个普通人,做着普通人该做的事,尝着普通人的快乐。 她现在无忧无虑的平淡日子,是多少人向往而不可及的。 她很享受,也会珍惜。 赵祈的澡洗好之后,顾溪的饭也做熟了。像平常一样,顾溪把炕桌摆好,和赵荆山坐得面对面吃饭,赵祈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两人的中间,面对着窗子的方向。他看见桌上色香味俱全的一盘红烧肉,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娘,这是你做的?” 顾溪咬着筷子点头,笑着道:“你尝尝。” 赵祈小心翼翼地 夹起一块放在嘴里,浓郁的肉香味在口中蔓延,香甜松软,入口即化,和奶奶过年时候做的也什么区别。 赵祈笑得露出虎牙:“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赵荆山拿筷子给赵祈又夹了一块肉,给顾溪的碗里也夹了一块,看向顾溪道,“今日你辛苦了。” “不辛苦。”顾溪装模作样的声音道,“就是想给某个瞧不起人的人看看,让他心服口服。” 赵荆山笑起来,他手肘搭在桌沿上,低着头无声笑了好一会,抬手摸了摸顾溪的脑袋。 “好了,相信你了。” 赵荆山的手掌大而温暖,顾溪没想到赵荆山会突然碰她的头发,肩膀倏地一僵。 赵祈埋着头吃饭,边偷偷抬眼看向他们,他已经很久没看到爹娘这样亲近了。 “不许看,吃饭。”顾溪对上赵祈的目光,脸难以控制地红了起来,虚张声势地低斥了一声。 赵祈知道这不是真的骂他,仍旧笑。 顾溪对小孩子没辙,转头看向赵荆山,抿唇道:“我头发刚刚洗好的,你的手还脏着,不许碰我。” 赵荆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不脏。” 顾溪小声嘟囔着:“怎么不脏,你都多久没洗澡了,你都臭了。” “真的臭了吗?”赵祈笑着凑到赵荆山身边,闻他的衣裳,随后点点头,“是有点臭。” 赵荆山无奈道:“好了,等我的伤长好了就去洗澡。” 顾溪与赵祈对视一眼,均低低笑了起来。 从顾溪到了赵家之后,这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其乐融融的氛围,她忽然想到,其实家里有个孩子也挺好。 吃好了饭,收拾了碗筷之后,天已经擦黑了。 火红的太阳只剩下不刺眼的光芒,悬挂在地平线上方的一点,顾溪拿了很久没用的油灯出来,点了灯。 “赵祈,你把你的衣裳脱了,我看你肩膀的地方怎么撕破了一个口子。” 赵祈正和赵荆山挨着肩膀坐在炕上,一起玩一个九连环,爷俩笑着,只有这时候赵祈才表现得像个不满八岁的孩子。 他听见顾溪的话,忙把九连环放下,解开腰带脱下衣裳,抖了抖仔细看。 “真的破了,我都没看见。” 顾溪道:“口子在你肩膀后头,你 当然看不见,递给我,我给你缝一缝。” 赵祈听话地把衣裳递过去。 现在八月底,天气还不算太冷,加上炕里有着余火,他又随了赵荆山体热的毛病,也不觉得冷,就那么光着小膀子坐着,继续和赵荆山鼓捣九连环。 顾溪找了针线笸箩来,嘴巴含着线头抿了抿,拿着针对着油灯穿线。 屋里安安静静的,只听见九连环晃动时哗啦啦的响声,顾溪的针眼看着就要穿好,她眯着眼正仔细着,忽然听见院外头传来“哐”的一声重响,随后是赵母气急败坏的声音。 “顾巧梅,你把我孙子藏到哪里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9、农门媳(9) 几乎是顾溪刚刚抬起头的时候,赵母就已经带着小女儿赵香柳闯了进来。 “娘,香柳,你们怎么来了——” 顾溪的尾音还没落下,就听见赵母的尖叫声:“顾巧梅,你还是不是人?祈子怎么说也是你的儿子,你手里拿着针干什么,你要扎他吗?” 顾溪的头嗡的一下就大了。 “是祈子的衣裳坏了,我想给他缝一缝。”顾溪耐着性子解释,她拿起赵祈的衣裳给她看,“肩膀后面有个洞——” 赵春柳再一次打断了她,急声道:“什么补衣裳,你在骗鬼!八月底了,都深秋了,天这么冷,你怎么不给祈子穿一件衣裳?补衣裳是假,想要冻死他是真!” 两个女人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在安静的夜晚,简直要掀破了房顶。 顾溪被这喊声震得心底发麻,她少见这样的场面,面对着赵母与赵春柳愤怒的目光,她觉得自己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似的,拿着针的手都有些哆嗦,不是怕的,是气的。 赵祈也完全傻了眼,他下意识抓住了赵荆山的衣袖,小声喊:“爹——” “娘,香柳,你们这是做什么。”赵荆山皱着眉头把赵祈护在身后,又拉了顾溪过来在身边,用胳膊挡着她,“根本没有你们说的那些事,祈子好着呢,你们声音也小点,别把他吓着。” “哥,你真糊涂,我声音再小,你儿子就被这个毒老虎给吃了!”赵香柳说着,一把将赵祈从赵荆山的身后拽了出来,双手上下在他的身上摸着,“祈子,怎么样,受伤没有,她打你没有?” 看着赵祈惊慌失措的眼神,顾溪压着气,把他夺回自己的怀里:“香柳,你这样空白无凭地污蔑人是不是太过分了?我什么时候打过他?” “那谁知道你打没打过,你这个女人嘴里的话,一句也当不得真。”赵香柳与顾溪怄气似的,又一把将赵祈扯回去,她在赵祈的上身没找着明显的伤痕,就想要脱下赵祈的裤子,嘴里急促道,“难道她掐你的大腿了?祈子,你别不说话啊,你哪里疼就告诉小姑,小姑给你做主!” 赵祈怎么可能真的让她当众扒自 己的裤子,慌忙挣扎起来,顾溪和赵荆山也上前帮忙拦着,赵香柳不满意,调门更高地破口大骂。 赵香柳是赵荆山的小妹妹,今年才十七岁,但是从小生长在农家,又是从赵家的苦日子过过来的,脸蛋因为常年的农活晒得通红,脾气也没有什么温柔似水的样子,泼辣嘴毒,什么好听的难听的话都敢往外说,赵荆山怎么呵斥她都没有用。 顾溪从没被人这么骂过,又气又急,眼圈渐渐红了起来。 赵香柳粗糙的手仍旧在赵祈的身上胡乱摸着,赵祈的脸憋得通红,终于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小姑,你别拉我了!” 混乱的屋子瞬间安静下来,赵香柳和赵母不可置信地看向赵祈。 “我知道我娘以前不好,但是她现在改好了,奶奶,小姑,你们能不能别这么对她了。”赵祈的声音有些哽咽,“她都变好了的,今天我们还一起干了活,娘还给我做了红烧肉,要给我补衣裳……” 闻言,顾溪看向赵祈的目光也变成震惊。 这个孩子…… 不知怎么的,明明是极度焦急生气的时候,顾溪的心里竟然忽的像是被揉了一把似的发酸。 这个孩子,从前受过那么多的苦,但在现在这个时候,竟然还能站出来护在她身前。 “你放屁!”赵香柳气急,伸胳膊重重地打了赵祈的后背一下,“你个小白眼狼,从小到大谁把你养大的你心里没数吗?还你娘对你好了,我告诉你赵祈,你没有娘,你娘早死了!穿衣服,现在就跟我回家!” 眼看着赵香柳把赵祈的衣裳攥在手里,拉着赵祈的胳膊就往外走,顾溪也急了:“赵香柳,你干什么,你把赵祈放下,你带着我儿子要回哪里去!” 她说着,想要上去抢,没走两步,被赵母一把拉住了袖子。 “巧梅啊,你就放过我们家。”顾溪回过头,不知什么时候,赵母已经哭得泪流满面。 顾溪的火已经顶到了嗓子眼,但看着赵母年迈脸上的涟涟泪水,那火就像是被一团冷水骤然浇灭了似的,只剩下滚滚黑烟,噎得她嗓子眼发疼。她可以对着赵香柳发火,但是面对着赵母,顾溪的嘴唇动了又动,她说不出口重话。 “娘,你这又是什 么意思?”赵荆山额上的青筋蹦着,“我们一家三口好好地待在一起,你和香柳过来又哭又闹的,到底是想要做什么!而且巧梅真的已经变好了,她不像从前那样了,您能不能给她个机会,别再搅和我们家里的事了,让我们过两天安生日子行不行?” 赵母睁着眼泪汪汪的眼睛看向赵荆山:“你什么意思,全都变成我们的错了?” 赵荆山是隐忍到了极点的表情,他不想和赵母因为这件事吵架,他知道赵母从前这么多年受了许多委屈,但是如今这么闹起来,他的妻子也会很委屈。 赵荆山闭了闭眼:“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赵母气得跺脚,“赵荆山,你别傻了,你说顾巧梅现在变好了,那都是有目的的!她为什么对你好,她看上你的钱了,她想卷了你的钱跑了。她为什么对祈子好,她是把祈子当奴才,想让他干活!” 顾溪只觉得一股邪火冲上天灵盖。 她从前不断安慰自己,不要和赵母计较什么,从前种种那是赵母与顾巧梅的恩怨,不是和她的,赵母的不满也都是冲着顾巧梅,和她顾溪没关系。但是今天,这个理由显然说服不了她自己了。顾溪满腹的委屈无处发泄,她看着赵母的脸,捏了捏手心,心想着要不然就和她大吵一架,或者干脆打一架。 她这口气窝在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 “你——” 顾溪刚说出口一个字,就看到赵荆山祈求的眼睛:“巧梅。” 赵荆山拉了拉顾溪的袖子,低声道:“巧梅,别和娘置气了行不行,我和你道歉。咱们要是再闹下去,这日子真的就没法过了。这次是我欠你的,你消消气,行不行?” 顾溪睁圆了眼睛看着赵荆山,她理智上知道赵荆山说的都是对的,但是情感上,根本没有办法接受。 从赵母进屋开始,她骂过一句吗?是赵母和赵香柳一起,合着伙把她骂得狗血淋头,把她的儿子也抢走了。凭什么现在还让她忍着,就因为赵母年纪大,因为她生不了气?那她就活该憋着这份气吗? 赵荆山歉疚地拉着顾溪的腕子,拇指不住摩挲着她的腕上的肌肤,安抚似的:“好了,好了,别生气了。” 顾溪 努力地把眼睛睁大,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好像湿了,但是赵荆山和赵母都看着她,她不想这么丢人地当着他们的面哭出来,好像她输了一样。但是眼泪挤出泪腺后就根本不受她的控制,顾溪不断地把下巴往上扬,她想把眼泪憋回去,最终,还是让一大颗眼泪从睫毛上滚了下来,掉在了赵荆山的手背上。 眼泪的温度烫得赵荆山的心里也是一哆嗦,他下意识把顾溪的手腕拉得更紧:“巧梅——” “别叫我了。”顾溪咬着牙吼了赵荆山一声,“恨死你了!” 说完,她也没管立在原地尴尬的赵母,狠狠地甩开赵荆山的胳膊,径直朝着自己的西屋走去,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她……”赵母傻眼了,指了指西屋的方向,不知该说什么好。 按着赵母原来的设想,顾溪肯定要和她狠狠地打上一架的,赵母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念头来的,她想着,她豁出去了,要是顾溪真的打了她,她就算拼了老命告到官府,也要替赵荆山休妻。他不是护着自己的媳妇吗?看看要是他的媳妇动手打了他的娘,他还怎么护。 结果,儿媳妇被她气哭了。 这叫什么事? 赵母雄赳赳的气势瞬时萎靡了下去,她看着赵荆山疲惫的面色,忽然有些心虚。 “我……” “娘,您先回去,要不我送送你?”赵荆山开口打断了她。 赵母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她看着赵荆山,还想再说些什么似的,但又看一眼紧闭着的西屋屋门,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打了帘子出了门。 赵母走后,赵荆山在炕上沉默地坐了一会,伸手拿过靠在墙上的拐杖,撑着伤腿下地,吃力地朝着西屋走去。 他站在门口,放松身体倚在墙上,让伤腿不会那么费力,边侧了耳朵贴在门上,听屋里头的动静。 呜呜咽咽的,顾溪还在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0、农门媳(10) 屋子里没点灯,就一点朦胧的月色。 顾溪盘着腿坐在炕头,嘴巴瘪着,眼泪一串串地掉在腿上。 她也觉得自己没出息,这点小事,哭什么,再说了,赵母对她的成见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早就知道终有一天会爆发这样的矛盾。但是就算脑子里明明白白的,眼泪还是忍不住,顾溪的心里委屈。 可能是这段时间什么都太顺风顺水,遇到这么点小挫折,她就难受得不行了。 负面的情绪在心中垒成了一座山,顾溪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她怎么这么倒霉,接了这么个烂摊子,她都够努力了,怎么还是要被人骂。她真的是不想干了。什么顾巧梅,什么赵荆山,什么温暖人生,那个蠢蛋系统就第一天的时候说了几句话,之后再也没露过面,也不知道哪里去了。顾溪甚至连对现在自己所处的世界都产生了怀疑,她到底还活着吗,还是眼前的一切其实都是她的一场梦? “巧梅,巧梅,别哭了。”赵荆山在外头轻轻地敲门,“都哭了一刻钟了。” 顾溪抿着唇,脑袋别到一边去,不理他。 他娘欺负她的时候,他干什么去了,现在跑出来当老好人,晚了! “把门打开,听话,别闹脾气了。”赵荆山的声音很温和,“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顾溪屏住呼吸,她竖着耳朵,等赵荆山的下一句话。 又过了一会,赵荆山道:“你还不开门?再不开门,我就走了。” 什么人啊这是!顾溪也火了,抹一把眼泪吼道:“你爱走不走,谁逼着你来了似的,不要脸!” 外头果然没有了声音。 “……什么人啊这是。”顾溪本来眼泪已经快没了,被赵荆山这一刺激,喉咙又开始发酸,她的脚恨恨地踹了下脚底的被子,又缩回来,两手抱住膝盖继续呜呜咽咽地哭。 顾溪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了,也觉得自己矫情得很,但是转念又一想,她都这么委屈了,还不让哭几声吗? “大骗子,臭男人。”顾溪现在不想着赵母的事了,她开始骂起赵荆山来,“就你这样的男人,活该没媳妇,不开门就不能再等等吗?烦死 了。” “我腿都麻了。”赵荆山忽然开口,无奈的语气,“还不让我进吗?” 顾溪愣了一瞬,她偏头看向门口的方向,过一会,嘴边抿出个笑来,很快又收起笑,故意板着脸道:“没走就好,算你还是个人。” 顾溪披着衣裳下地,趿拉着鞋子给赵荆山开了门。 赵荆山的左手里端着一盏小油灯,右手里是一笸箩的花生。 他低头看见顾溪的样子,一张巴掌大的嫩白小脸上,眼睛鼻子都哭得通红,好像樱桃,肩上松松垮垮披着件外套,开了门也不肯看他,明摆着怄气的样子。 赵荆山忍不住笑了下,端着花生的那只手腕抬起碰了碰顾溪的额头:“好了,去把桌子摆上,回炕上坐着去。” 顾溪闻到花生咸香的味道,鼻子动了动,刚才折腾了这么一通,她早饿了。 但是明面上还是不能给赵荆山好脸,她脱了鞋子上炕,把小炕桌移到腿跟前,皱着眉冲赵荆山道:“你说的好吃的,就是这么盘子破花生?” “花生不好吗?”赵荆山不气也不急,温声问,“你吃不吃,我给你剥?” 顾溪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哼唧了两声,不说话了,但眼睛盯着赵荆山的手,看他剥花生。 “怎么变成这么小孩子的脾气了?”赵荆山笑了笑,剥出两粒来,放在顾溪的手心,“还动不动就哭,赵祥都没你这么爱哭。” 赵祥是他们的小儿子,今年三岁,还是个不大点高的小娃娃。 顾溪皱了皱鼻子,心想着赵荆山这个大老粗,给孩子起的是什么土名字。 “还不是因为你娘,你看她今天干的什么事,还有你妹妹,怎么,还不许我生气了?”顾溪扬着下巴反驳,“你可真是偏心眼。” 赵荆山失笑:“我偏心眼?” 顾溪白了他一眼,把花生放进嘴里,也觉得心虚。 赵荆山确实是偏心眼,只是他所有心眼都偏给了这个小家,这么多年以来,最委屈的应该是赵母。顾溪现在消了气,也想明白了,她今天被赵母闹了一场,就觉得受不了了,那过去的这么多年呢,顾巧梅日日闹着,赵母的心情又该谁去安慰?她既然来到了这里,变成了顾巧梅,享受了顾巧梅这个身份带来 的许多好处,就也应该接受这些负累。 还是那句话,日久天长的,她不急于一时。 赵荆山无声观察着顾溪的表情,看她不像是刚开始那样气鼓鼓的了,只是专注地吃花生,心中放心许多。他的小妻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和从前比大相径庭,但是说实在的,赵荆山更喜欢现在的她。一颦一笑俱是生气,连哭也是可爱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哄着。 赵荆山酝酿片刻,开口道:“今天的事——” “今天的事——”顾溪同时开口,她诧异地看着赵荆山的眼睛,咔嚓一声咬了下花生壳,“我先说。” 赵荆山笑着“嗯”了声:“你先说。” “今天的事,过去就过去,我总不能和长辈置气,况且以前确实是我做的不对,我不怪她了。”顾溪说到这,声音大了些,“但是你妹妹,你妹妹太过分了!赵荆山,你以后最好好好地管管赵香柳,要是以后她再像今天这样,我就替你教训教训她,我让她长个记性!” “知道了,以后再没有这样的事了。”赵荆山道,“我保证。” 顾溪看着赵荆山真挚的眼睛,心中最后的一丝火儿也没了,她心想着,其实赵荆山今天的表现是不错的。 他从始至终都在他娘和赵香柳的面前护着她,事后还知道来拿着零食哄她,对于一个古代男人来说,算是孺子可教。 顾溪的心情好了,语气也平缓了许多,咬着花生问:“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说。” 赵荆山慢慢道:“今天的事,确实是委屈你了,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顾溪点点头:“然后呢?” “我思来想去,觉得应该补偿你。” 顾溪笑了下:“那你准备了什么东西?” 赵荆山指了指她手指间:“你不是正吃着呢?” 顾溪愣了下:“我吃什么?” “花生啊。”赵荆山道,“我为你煮了一盆子的咸水花生……” 顾溪气坏了,把手里的花生壳子丢在赵荆山的身上:“你就准备了这个?这也叫补偿?” 赵荆山被她吓了一跳,过半晌,闷声闷气地反问:“你不是吃得挺高兴的吗。” “出去,出去。”顾溪把花生笸箩塞进赵荆山的怀里,“带着你的花生出去!” “……”赵荆山不知道顾溪为什么生气,他以为顾溪或许只是困了,便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那我也回去睡了。” 顾溪瞪着眼睛看他。 赵荆山收拾好桌子,抱着笸箩慢慢地走出门,走之前还不忘给她吹了灯,低声嘱咐了句:“好好休息。” 不一会,东屋传来关门的声音。 一片黑暗里,顾溪气着气着,忍不住又笑起来。 “真是个木头男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1、农门媳(11) 第二天,顾溪早早地起来,和了面烙红糖饼。 做了几次饭后顾溪才知道,她的厨艺天赋还真是不错,除了头两次不习惯这种烧柴火的地锅,掌握不好火候烧糊了菜,之后就一次比一次做得好了。 烙饼要烧水刷锅,顾溪存了心要弄出点动静来,用炊帚把锅敲得哗哗响,盆子也是拿起来再重重放下,直到听见东屋里赵荆山醒过来后的叹气声,顾溪才抿着唇笑了下。 让你睡! 昨天晚上赵荆山走了之后,顾溪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她好像太便宜赵荆山了。他什么都没付出,就端了一盆子花生来,好话都没说几句,她就举手投降了,世上哪有这样的便宜事。 “大早上的,怎么又耍脾气了?”顾溪正想着,赵荆山从东屋出来,无奈地问了声。 他的腿已经好很多,也没有刚开始刘大夫说的伤筋动骨那么严重,骨头一点事都没有,已经可以慢慢地行走。看这个样子,不出一个月,赵荆山应该就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到了冬月里,说不定还能再次上山去打猎。 顾溪瞟了眼赵荆山高大的身型,他直挺挺站在那,头顶快挨着门框,屋子就要装不下他了似的。最开始看见赵荆山的时候,顾溪还有点打怵,但相处这么长时间下来,顾溪是一点都不怕他了,她知道赵荆山绝对不会对她动手。 “不许吗?”顾溪揉着面团反问。 赵荆山自知辩不过她,放弃纠缠这个话题,转而看向顾溪手里的东西,惊奇问:“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吃得这么好?” 对于农家来说,白面确实是个稀罕物,除了逢年过节,很少吃。 何况白面的旁边还放了一大碗的红糖。 “今天吃糖饼。”顾溪又指了指葫芦瓢里的四个鸡蛋,“还有鸡蛋汤。” 没等赵荆山再问为什么,顾溪停下手里的动作,忧心忡忡地转头:“赵荆山,你说,我要是把祈子接到家里来吃糖饼,他会不会不愿意来啊?” “给祈子做的?”赵荆山很高兴,笑着道,“怎么会不来呢,他正是馋嘴的时候,知道你给他做饼子吃,怕是要乐得跳起来。 ” “还不是你那个妹妹。”顾溪嘟囔着,“那个小泼辣户。我和祈子本来关系就远,昨天好不容易缓和一点,还被她截了胡。她要是对着祈子说我几句坏话,吹上几句枕边风,孩子不是又恨我了吗?我昨天白干了。” 赵荆山靠在门边若有所思半晌,皱眉问:“枕边风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顾溪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真知灼见,没成想说了这句,气得瞪他一眼:“你管我。” 顾溪和好了面,把面盆蒙上被子放到炕头去醒面。 鸡蛋汤不着急做,厨房里就剩下一些散活。但是顾溪想起赵祈的事,心中泄气,没有了继续干活的心情,干脆蹬掉鞋子缩在炕上发呆。 昨天晚上的时候,那孩子红着眼睛护在她前头的样子,刻在了顾溪的心头似的,怎么也忘不掉。 顾溪前两天还信誓旦旦地觉得,她不会真心接受这两个孩子的,她毕竟不是顾巧梅,这两个孩子不是她身上真正掉下来的骨血,凭什么要她接受?但是真的与赵祈接触过后,顾溪生出了私心,她心想着,这个孩子是真的好。无论是出于一个“母亲”该尽的责任,还是只因为昨天赵祈帮了她那么多忙,顾溪都想要再见见赵祈,至少给他做顿好吃的,别让他心凉。 但是,他会不会听了赵香柳的话,不肯来了? 顾溪闭着眼,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糟糟的乱作一团。 赵荆山看她心情不好,也不敢进来打扰,拖着伤腿慢悠悠地收拾厨房的东西,擦了灶台,打开门去倒脏水。 木门吱呀的一声响,随后传进来一声狗叫,躺在炕上的顾溪忽的睁开了眼睛。 她没注意赵荆山刚才做了什么,只是听到门响,下意识觉得是不是有人来了,她心跳起来,有些期待地喊了声:“赵荆山,谁来了?” 赵荆山笑着回:“你希望是谁来了?” 顾溪正处于敏感的时候,听风就是雨,她咬着唇问:“孩子来了?” 赵荆山闷笑了声,没回答她,只是嘴里发出“嘘儿、嘘儿”的哨声,喊着:“过来,过来。” 顾溪的笑容绽开,她以为真的是赵祈来了,坐起来穿上鞋子就往门外跑,边喊着:“祈子——” 走出去才发现,赵荆山斜斜靠在正门的门框上,手里拿着颗昨天吃剩下的花生,手指一点一点地在逗狗。 “……”好似一盆凉水兜头泼下,顾溪气得嗓子冒烟,没理会赵荆山叫她的声音,扭头又回了西屋。 赵荆山看着顾溪的背影摇摇头,把手心里剩下的花生丢在地上,刚准备回屋子去哄哄她,一抬眼,瞧见东边小路的尽头走来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真来了?”赵荆山笑着喃喃一句,回头去找顾溪。 “巧梅,别趴着了,起来看看是谁来了。” 顾溪扭着胳膊甩开他:“别烦我了,爱谁来谁来,你逗你的狗去。” 赵荆山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摇她的肩膀,哄着道:“别闹脾气了,起来看看。” 顾溪猛地坐起来,伸胳膊打了赵荆山一下:“烦死了,赵荆山,你能不能躲远点,我现在很讨厌你——” 她还没说完,灰蓝色的布帘子忽然掀开,赵祈的小脸露出来,身旁还牵着个更小的。 看见屋里情景,赵祈诧异地睁大眼:“爹,娘?” 顾溪愣了片刻,喜形于色地站起身:“祈子,你们怎么来了?” 说着,她偏过头,又轻轻地拍了下赵荆山的胳膊:“不早点告诉我。” “……”赵荆山失语,他发觉他这个小妻子的任性一天比一天厉害,甚至发展到了一种蛮不讲理的程度。 赵祈来的时候,顾溪的面刚刚醒好,她让赵祈和赵祥去赵荆山的屋子里吃花生,自己在外头哼着曲儿烙饼子。 一个饼子里半勺红糖,上头还撒了均匀的白芝麻,刚一出锅就香得馋人。 顾溪又做了一大碗的鸡蛋汤,上头撒了葱花和香菜,端上了桌子。 饼子上桌,赵祈和赵祥的眼睛均是亮了起来,顾溪给两人一人夹了一块,笑着道:“吃。” 她想了想,给赵荆山也夹了一筷子:“你也吃,别看着。” 三个男人都狼吞虎咽了起来。 顾溪喝了口暖呼呼的鸡蛋汤,咬了口甜滋滋的糖饼,心想着,做饭最大的幸福也就莫过如此了,自己做出的东西被人喜欢,被争着吃,这样的成就感实在是无可比拟。 顾溪的饭量不大,很快就吃饱,她停下筷子,把目光 放在坐在她左手边的赵祥身上。 赵祥今年才三岁,不像是赵祈一样随了赵荆山,赵祥长得和顾溪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白白嫩嫩,漂亮的双眼皮,小嘴巴上红嘟嘟地沾了块红糖,显得更加可爱了。三岁见老,顾溪心想着,赵祥以后要是长大了,肯定是个风姿绰约的美男子。 或许是血缘之间的奇妙关系,或许是爱屋及乌,也或许只是因为赵祥长得实在太可爱,顾溪的眼神渐渐软了下来。 她故意想逗逗赵祥,清了清嗓子问:“祥子,怎么不叫娘?” 赵祥被她吓了一跳,饼子也不吃了,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扑进了赵祈的怀里:“哥哥,怕。” 顾溪没料到会这样,脸色尴尬起来。 赵荆山看了眼顾溪的脸,眼神也冷下来,手指敲了敲赵祥面前的桌子,厉声问:“赵祥,怎么回事,你讲不讲礼貌?” 赵祥闻言抖得更厉害了,脸蛋埋进赵祈的脖颈里,死活不肯抬头。 赵祈一边抚着赵祥的背,一边哀求地看向赵荆山:“爹,他还小,你别吓他了。” 这一幕看得顾溪的心里极不是滋味,顾巧梅从前的所作所为,真的是给两个孩子的心蒙上了很厚的阴影。顾溪忽然想起赵祈对她的亲近,她本以为是不是自己的关怀感动了他,但现在看来,或许不是那么简单,是赵祈太懂事了,他知道爹爹希望家里能够和睦,他也希望以后的日子里有个温柔的娘,更希望弟弟不要像他一样生长在一个冷漠的家庭里,所以他才会那样地奉承她,保护她。 其实打骨子里,赵祈还是不相信她的,要不然,在遇到危险的第一刻,他怎么去找的是赵荆山,而不是她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2、农门媳(12) “你——”赵荆山放下筷子,还欲呵斥,被顾溪拦了下来。 “别说他了,让他好好吃饭,待会再胃疼。” 听见这话,赵祈感激地看了顾溪一眼,顾溪抿着唇笑笑,继续低头喝汤。 饭还继续吃着,但没有了刚才的氛围,除了碗筷的碰撞声音,屋子里没人说话。 吃好饭,赵祈争着帮顾溪把桌子收拾好了,锅碗瓢盆也都洗刷好了。一切做完,顾溪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回头问:“祈子,祥子,咱们今天去种白萝卜好不好?” 今个天阴,不冷不热的,还有着凉爽的风,最适合干活了。 赵祈当即应下来:“好!” 让赵祈带着赵祥去外头等着,顾溪去赵荆山屋里的柜子里,翻草帽。赵祥毕竟年纪小,皮肤嫩,就算没太阳也得做好防晒,顾溪从柜子的最底层翻了个赵荆山平时用的大草帽出来,自己戴上试了试,差点把半边脸都挡住,太大了。 但是又找不出别的帽子来。 顾溪琢磨着,又翻了件旧衣裳出来,叠成细细的条,塞进帽子的四周,心想着要是有件衣裳垫垫,应该就不会那么大了? 赵荆山一直安静地看她忙活,过半晌,忍不住探身问了句:“还生气呢?”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让顾溪愣了,她迷茫地问:“生什么气?” “就刚才吃饭的时候。”赵荆山小心翼翼看她的脸色,“祥子不是故意的,你别怪他,他年纪还小,以后慢慢教着就好了。” 顾溪明白过来赵荆山的顾虑,垂着眼,唇角弯了下。 这男人平时看起来木木的,没成想心还挺细。 顾溪弄好草帽拿起来,看着赵荆山道:“我还没和你说呢,我早就想骂你这事来着。” 赵荆山看着她严肃的脸,心慌了:“嗯?什么事?” “你怎么那么土啊,自己的名字不入流就算了,看你给你小儿子起的是什么名?”顾溪念着,“祥子,祥子,土得冒烟了,我都叫不出口,迟早要改掉。” 赵荆山“噢”了声,笑了:“这个。” 他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脸也红了,虽然在本就黑黢黢的脸上,也看不出有多红 来:“我不是没念过几天书吗,哪里懂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你读过书,可是让你给儿子起名字,你又不愿意……” 顾溪打断他,语气不太好:“赵荆山,你怎么又翻旧账!” 赵荆山讪讪闭上嘴。刚来的那天顾溪就和他说过,不要提从前的事了,但是他总是忘。 “那,巧梅。”赵荆山眼看着顾溪转身要走,赶紧出声叫住她。 顾溪回头,蹙着眉问:“又怎么了?” “巧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赵荆山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既然两个孩子都回家了,不如就别让他们再回去了?我娘虽然是奶奶,但是家里毕竟还有好几口人,弟妹的肚子里又怀了孩子,家里还有个和祥子一般大的姑娘,咱们的两个孩子在那住着,不方便,受到的关心也少了些。” 说这些的时候,赵荆山和顾溪都没有发现,赵祈带着赵祥打开后门进了屋子。 赵祈本来是想问问顾溪什么时候出去的,没想到听到了这个话茬,赶紧冲着赵祥比了个嘘声的手势,两人一起趴在门框上安静地听。 顾溪沉默了一会:“你想让两个孩子回来住?” 看着顾溪刚刚的沉默,赵荆山的心已经凉了半截,他其实本就没报什么希望的,只是怀着一点期冀,试探性地问了下。不过,当真的得到了顾溪的反应时,他还是有些失望。 “你娘和你妹妹能同意吗,要是以后她们总是过来找麻烦怎么办,你能对付得了?”顾溪干脆把自己的顾虑都说出来,“家里多两个孩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衣食住行都得操心……还有,祥子对我的态度你也知道,我现在还没那么成熟,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孩子相处,最关键的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教育。” 顾溪知道自己说的这话,太冷酷了点,但是生活不是做梦,梦里什么困难都好解决,生活里,困难如果解决不好,会变得更糟。 顾溪没有忘记自己现在是两个孩子名义上的娘,有着照顾他们的责任。 可是……她没有办法一下子就接受这样的转变,她也不敢确信,她是不是能真的把这件事做得好。 赵荆山也好一会没说话,而后笑了笑:“你说得对,是我考虑 不周了。” 他道:“两个孩子还是先麻烦着娘那边。我现在身体不方便,要是他们回来,你肩上的担子会更重,这事还是以后再说,你忙自己的去。” 顾溪没想到赵荆山是这个反应。 她本以为赵荆山会生气,她知道自己这事做得理亏。如果赵荆山发脾气,或者抱怨两句,顾溪的心里还能好受一些,他却就这么默默地把这个憋闷自己咽了下去。 “我——”顾溪低头捏了捏草帽的边沿,又抬起头,想对赵荆山说什么。 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屋外头,赵祈带着赵祥,又偷偷地溜了出去。 “哥哥,娘是不要我们了吗?” 赵祥看向赵祈,眼睛里满是懵懂。 赵祈听了这话,眼睛更红,他摸了摸赵祥的脑袋,小声道:“别说傻话。” 他没有说“不是的,娘还要我们”,赵祥很聪明,他一下子就懂了哥哥的意思,大眼睛眯了眯,难过地低下了头。 …… 赵家的地有两块,前面的院子一块,后面的一块。 前面的稍小一点,只有五丈多长,后面的有十余丈。 顾溪早就把这两片地做了规划,屋前的那块,以后就种些瓜果青菜,主要是要搭出一个葡萄架子来,夏天好搬个躺椅去乘凉用。 屋后的那块,其实是分成了东西两块的,西面的那一半,也就是靠着顾溪的屋子那一半,是原先屋主拿来养家畜的。 养家畜的那一半,也得分成两半。临近房子的土地被一道一人多高的篱笆墙围着,里头有个黄土堆砌成的窝,应该是用来养鸡鸭。临近大路的那一片则被矮矮的土墙分隔开,成了一个个的格子间,格子间的上头盖着木头和茅草铺成的简易房顶,是用来养猪。 顾溪这次的萝卜是准备种在屋后那块地的东侧。 顾溪记得了赵祈昨天说的话,先拎了两桶水,把地给浇透了,浇得松软了一些,才用镐子翻地。 赵祈有一只适合他自己身高的小镐子,比正常的镐子矮了一大截,但是他动作比顾溪利落得多,两人并排干着活,赵祈甚至更快一些。 “祈子,别这么拼。”顾溪看得心疼,伸手去拦,“做这么快干什么,咱们就慢慢地做就好了,你别累着。 ” 赵祈摇摇头:“娘,我不累。” 他也没多说别的话,说完了就低头继续翻地,眼里手里都只有活儿。 顾溪看见,才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赵祈背后的衣裳已经湿了一大块,今天还是个凉快的阴天。 顾溪敏锐地察觉出赵祈有些不对,他昨天不是这样的。 顾溪想着,偏头去看坐在房檐底下的赵祥。赵祥带着一顶比他的肩还要宽出不少的草帽,乖乖地坐在凳子上,盯着他的哥哥看。顾溪早先在他的手边放了花生和酥糖,但是他也不吃,只是盯着赵祈,眼眶也红了。 可是刚刚在屋里的时候,赵祥明明吃得很开心。 顾溪双手拄在镐子的木杆上,她想到了什么,轻声唤赵祈:“祈子,你刚才在屋里,听见什么话了吗?” 赵祈的脊背僵硬一瞬,而后头也没抬,摇了两下。 顾溪上前拉住赵祈的胳膊,逼着他抬起了头,声音重了一些:“真的什么也没听见?” “没有,娘,你放心。”赵祈说着,不敢看顾溪的眼睛,慌忙地别开了脸。 这么明显的动作和话,顾溪的心紧了一瞬。 到底还是个孩子,学会了懂事,但没学会怎么撒谎。 顾溪忽然觉得愧疚极了,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两个孩子了。 顿了半晌,顾溪摸了摸赵祈汗湿的头发,声音温柔下来:“继续干,等干完了,给你们俩做好吃的,犒劳你们。” 赵祈笑着点了点头,手再次放在镐子上,只是眼里没什么喜悦的神情。 凭着赵祈的一股冲劲,本来顾溪计划到晚上才干完的活,下午没过完就干完了,还多种了三垄的葱。 晚饭提前了一个时辰。 吃好了之后,天光还亮着,从窗户外看过去,一群燕子正成群结队地飞越火红的落日,情景美得像是一幅画。 顾溪问赵荆山:“可能过两天就看不到这群燕子了?” 赵荆山道:“明年还会回来的。” 顾溪笑了笑。 赵祈吃了饭后就一直低着头,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才又抬起来,偏头看去。 他看到的是不一样的景色,顾溪看到的是燕子,他看到的是落日:“再过一会天就黑了。” 顾溪没说话。 赵祈拉住旁边赵祥的小手,冲着赵荆山和顾溪小声道:“爹,娘,那我和弟弟,就先回去奶奶家了?” 赵荆山看向顾溪。 顾溪点了点头:“好,我和你们一起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3、农门媳(13) 现在还没入冬,天气虽然凉了不少,但冷热正合适。 路边的野花大部分都开败了,草叶子也是青一半黄一半,枣树却是长得正好。绿葱葱的叶片底下,藏着无数的枣子,有的还是青色,大部分已经生出了红褐色的斑块,那样的就是熟了,吃起来又脆又甜。 又路过一棵高大的冬枣树时,赵祈抬起眼看了看,问顾溪:“娘,你吃枣子不?” 顾溪攥着赵祥软绵绵的小手,也抬头望了眼,她偏头问赵祥:“想吃吗?” 赵祥到底是个小孩,难过也只是一会,他看到枣子就走不动步了,舔舔嘴唇点头:“嗯!” 赵祈咧开嘴乐了下:“馋嘴猫。” “但是,怎么摘呢?”顾溪看着一丈多高的枣树犯了愁,这棵树太大了,树冠最低的部分离地面也有一人多高,虽然结满了果子,但是跳起来也难摘到几个。 “我有办法。”赵祈说着,利落地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展开成一块大大的布块,再把袖口都扎紧,交给顾溪道,“娘,你和祥子一人拉一头,我爬树上去摘,你们在地上捡着。” 顾溪自然是拒绝:“这怎么行,太高了!” “不怕,我都爬习惯了,摔不下来。”赵祈说着,几步就蹿到了枣树底下,两手抱着树干,两脚使力蹬上去,随即像是只灵活的小猴子一样,几步就登上了最下方那只大大的树杈。 顾溪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到赵祈顺利地在树杈上转了身,摆着手冲她笑,顾溪才轻轻松了口气。 赵祥激动地拍起了手:“哥哥好棒,哥哥好棒!” “还鼓掌呢。”顾溪又笑又气,搓了把赵祥的小脸,“咱们这么折腾,要是让你爹知道了,他得骂死咱们仨。” 赵祥抿着嘴巴笑,树上的赵祈已经看准了一枝结满了累累果实的树枝,冲顾溪喊:“娘,你们快到树底下接着来。” “来了来了。”顾溪拿着衣裳带着赵祥跑过去,边抬头叮嘱,“祈子你慢一点,千万别摔下来!” “放心。”赵祈应了一声,看着顾溪和赵祥已经站好了位置,他把手扽进袖子里,借着中衣的掩护不让枣 树上的刺扎进手里,接着猛地摇了摇一根有大拇指那么粗的树枝,“接好了,别砸着。” 顾溪眯着眼往上看,夕阳的光让她看不真切赵祈的动作,只听见哗啦啦一阵树叶的响动,随即就是噼里啪啦枣子落地的声音。 “娘,枣,砸头了!”赵祥随即尖叫起来。 听见那声娘,顾溪的心里头一动,这是赵祥第一次喊她娘,没想到是在这个时候,顾溪的嘴角忍不住弯了下。 顾溪还没来得及高兴,眼看着第一根树枝上的枣子就要掉完了,她赶紧把碍事的赵祥抱到一边去,自己一个人撑起衣裳,接住树上落下来的余枣。 赵祥慢慢吞吞地也掀起了自己的衣摆,蹲在地上捡沾了灰的枣子。 赵祈足足摇了三根树枝,落下来的枣子把他的衣裳和赵祥的衣摆都盛满了,他才恋恋不舍地下来。 “娘,甜不甜?”看着顾溪用袖子擦枣子,赵祈舔了舔嘴唇。 顾溪笑着,塞进他嘴里一颗:“你尝尝呢?” 赵祈眯起眼,嘎嘣嘎嘣嚼了几下,点头:“脆甜脆甜的,好吃。” “你胆子也真大。”顾溪又给赵祥也擦了一颗枣子,不忘埋怨,“那么高的树,说爬就爬上去了,万一掉下来可怎么办,我怎么和你爹交代啊。何况那枣树又不是一般的树,上头还有刺呢——” 说到这,顾溪想起来什么,赶紧抓住赵祈的手掰开:“我看看你手被划伤了没有?” 赵祈先是不让,被顾溪狠狠拍了下手背,才慢吞吞地张开。 果不其然,上头已经横七竖八好几道血印子了,中指根部的地方还扎了一根刺。 顾溪心疼得要命,眉头蹙起来,嘴里喋喋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让你别爬树,不听话!” 赵祈不说话,也不辩解什么,就是看着她笑。 顾溪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有多么像一个真正的娘亲,她全部注意力都在赵祈的伤口上,先是小心地把扎在手里的那根刺给□□,看见伤口涌出血,顾溪想也没想,替他吮了一下。 顾溪低声问:“还疼不疼了?” 赵祈眨眨眼睛,把眼里的泪逼回去,摇头道:“不疼了。” 顾溪噘着嘴给他吹了吹,还是埋怨:“这么大的 人了,怎么这么笨呢,咱们就应该找一根竹竿子打枣的,大不了不吃了就是,干嘛爬上去让自己伤成这样……” 赵祥个子矮,看不到赵祈的手,他趴在顾溪的腿上,抱着她的大腿,踮着脚尖往上看。 顾溪揉了把赵祥的脑袋,冲赵祈道:“别着急,回去我给你找点药,擦一下明天就好了,今天先别沾水。” 赵祈低低应了声:“嗯。” 顾溪笑了下,这孩子和他爹还真像,尤其这是“嗯”的一声。赵荆山平时和她说话的时候,他一旦什么时候不想理她了,就“嗯”“啊”着应付她,没成想赵祈也会。 “娘。”赵祈忽然抬头,叫了她一声。 顾溪正喂赵祥吃枣,闻言应了句:“怎么啦?” “娘,你要是想吃枣,我以后还给你打。”赵祈的手攥着衣摆,“只是,秋收假就要结束了,过两天我就得回先生家去上课,没空总是往家里跑了。要不然,我今天再多打下来一点,让娘吃个够。” 他说着,还想往枣树底下跑,顾溪一惊,赶紧拉住他:“赵祈!” 顾溪看见赵祈眼睛里的泪光,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不管不顾地说,跟娘回家,不用去你奶奶那里了。 可是到了最后,理智还是以极其微弱的优势战胜了情感。 这是两个孩子,不是两颗白菜,他们有生命有思想,照顾他们谈何容易。尤其赵祥才只有三岁,他什么都不懂,她也根本没有和这样小的孩子相处的经验。生活不是一朝一夕,不是他们现在能够愉快地相处,以后就永远能愉快相处的。或许,留在赵母的身边,他们能够得到更加妥善的照顾。 顾溪如此想着,低头看向赵祥。 赵祥有一双和她八分像的眼睛,水润润的,盯着她看。 顾溪忽然又动摇了,这样懂事的孩子,又哪里会有那么多的不方便呢,说到底不过是她自私罢了。 顾溪唾弃自己的自私,但是她又陷在自己的自私中,没有得到一种可以将她拉出去的力量。 “别不动弹了,走。”顾溪拉拉赵祥的小手,声音很低,“一会你奶奶该等着急了。” 顾溪捧着一衣裳兜子的枣子,一路上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将两个孩子送到了 赵家的院子门口。 “那我们进去了。”赵祈接过赵祥的小手,依依不舍地看向顾溪,“娘,枣子您自己留着吃,我们走了。” 顾溪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嗯”。 赵祈像是要哭了的样子,又生生忍回去,最终拉着赵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进去。 顾溪也快要哭了。 在见到这两个孩子之前,她没想过自己会受到这么大的影响,她捏了一颗枣放在嘴里,咬碎了,舌尖上蔓延出那股清甜的味道。顾溪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赵祈和赵祥走进去,她心想着,回,天都要黑了。 正此时,忽然听见赵香柳的声音:“哟,两个小崽子,还知道回来呢!” 顾溪脚步一顿,倏地回过头去,看见赵香柳端着一个洗衣盆子,大步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赵香柳没看见顾溪,只是盯着两个孩子瞧。 “又去你们娘那了?”她将手里的盆子丢在地上,讥讽道,“这两天跑得可真是勤快呢,怎么样,她说要把你们接回去的话了?她没提?你们俩也真是的,贱骨头不贱骨头?长了两条腿就非得往那里跑?!” 顾溪呆呆地看着赵祈的脸色,一种极可怜的神色。 他的脸胀得通红,眼圈也通红,好像卯足了劲想要反驳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能失落地垂下眼皮。 赵祈拉着赵祥的手要进屋子,又被赵香柳拦下。 “你站住,我还没说完呢,你俩往哪里走?”赵香柳瞪着眼睛,“怎么,我说得不对吗?赵祈,你也是个大孩子了,懂点事行吗,你先生给你放秋收假,不是让你去吃香喝辣的去的,是让你帮家里干活,你看你干活了吗?” “你掉眼泪,你还有脸掉眼泪?”赵香柳的声音越来越高,“赵祈,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没有娘,你娘死了,你娘不要你了!还有赵祥,你听到了没有,这里才是你的家——” 顾溪实在忍不住了,站出来大声道:“谁说我不要的!” 顾溪喊这一声用了全力,这或许是她这辈子以来最大的声音,把赵香柳震得一哆嗦。 赵荆山的弟弟赵连山和赵连山的媳妇都出来了,连邻居家也探出了头来看热闹。 赵祈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朝着顾溪的方向跑了过去,嘴里喊着:“娘——” 赵祥也呜呜地哭了起来,他什么都不懂,只是哥哥往哪里跑,他也跟着往哪里去。 顾溪一边一个,把两个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冲着赵香柳道:“香柳,我以前做得不好,我给你赔礼道歉了,两个孩子这些日子没少受你们的帮扶,我也谢谢你们。但是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平日里的时候,你就是这么和两个孩子说话的吗?” 顾溪说得疾言厉色,赵香柳本来理直气壮,不知怎么,气势竟然委顿了下去。 赵连山的媳妇叫秀珍,看见两人吵起来,先是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赶紧出来打圆场:“不是的大嫂,香柳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我就是那个意思,我说得一点都没错。”赵香柳不甘示弱地打断秀珍,“就算你现在在这,我也还是那些话,一个字都不会往回咽!” 赵连山也出声:“香柳,你少说两句!” 顾溪揽着两个孩子的肩膀,没有再呛回去什么,也没有再看赵香柳,她怕自己一时冲动过去打了她。 “连山,秀珍,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们了。”顾溪转头看向赵连山夫妇,欠身行了个礼,声音平静:“我谢谢你们,只是今天来得匆忙,没准备什么礼物,等过几日我再和荆山一起来,给你们道谢。” “至于两个孩子,我就带回去了,我们走了。” 顾溪说完,赵祈懂事地带着赵祥一起给赵连山他们鞠躬道谢。 而后转身,跟着顾溪乖乖地回了家。 顾溪的一路都在无声地掉眼泪,她反思着自己今天的行为,是不是给了两个孩子第二次的伤害,她怎么可以这样做呢?一想起赵祈被赵香柳讽刺得无法还口的样子,她就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的疼,这个孩子没有一点对不起她的地方,他已经很尽力地想要讨好她,想要留住这份爱。是她因为自己的贪图安逸,狠狠地推开了他。 赵祈也跟着顾溪哭,他一半是委屈,还有一半是高兴。 他觉得,他期待已久的那个娘,似乎真的出现了。 顾溪推开家门的时候,赵荆山正坐在炕上,一声不吭地摆弄赵祈那天玩剩下的九连环。 “回来了?”听见开门的声音,赵荆山下意识地唤了句。 没听见回应,只是又窸窸窣窣的响声,赵荆山感觉自己这边屋子的门帘被撩开了。 他诧异地抬头看,看见一个大泪人,拉着一个小泪人,旁边是个傻乎乎只知道吃枣子的小傻蛋。 “赵荆山!” 顾溪看见赵荆山,第一反应是害臊,觉得自己哭成这样实在太丢人,一点没有两个孩子的娘该有的样子,接下来的反应就是告状:“赵荆山,你的混蛋妹妹又欺负我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4、农门媳(14) 赵荆山根本没想到顾溪能带着两个孩子回来。 他手里还拿着那个九连环,人却像是傻了一样,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忙直起腰:“香柳把你怎么了?” 顾溪说不出来了。 赵香柳并没有把她怎么,她只是说了一些实话而已,关于以前的顾巧梅的实话,还有关于自私的她的实话。 虽然那些实话难听了些。 “没什么。”顾溪抿抿唇,她拉着两个孩子的手,往赵荆山身边送了送,“反正就是告诉你,两个孩子给你接回来了,以后也再不走了,以后这个家里就咱们四个一起,好好地过日子。” 她不想说,赵荆山也有眼色地没有继续问,只是不停点着头道:“好,好。” 赵荆山本是个不经常笑的人,就算高兴的时候,也只是弯一弯唇露出一丝笑,这次却把牙都露了出来,眼睛里俱是亮亮的光彩,那神情比在地上捡到了二百两银子还高兴。 顾溪心里一软,她心想着,把两个孩子接回来的决定应该不是她的一时冲动。 这或许是个极为正确的决定。 顾溪本想着在睡前给两个孩子都洗个澡的,两个孩子实在算不上干净。以前没住在赵母家时,顾巧梅没心思收拾他们,赵荆山大部分时候都在山上,更是没空照看,孩子们一两个月洗不上一次澡。赵荆山受伤后,孩子们住进赵母家,但是赵母年纪毕竟大了,还有另外的孙子孙女,只能保证赵祈和赵祥的吃穿,洗澡换衣裳这么细致的事情也还是做不了的。 只是今天实在太晚,顾溪只能简单地给孩子们洗了脸和脚,照顾他们赶紧睡觉。 赵祈的年纪大了,不适合再和她睡在一起,顾溪把赵祈的被子铺在了赵荆山的东屋,赵祥则和她一起睡。 折腾了一天躺在炕上,顾溪的身体已经极度疲乏了,但听着身边赵祥发出的细微呼吸声,顾溪又觉得大脑空前地清醒,正在飞速地运转。 她以后该怎么办? 按着原本的打算,顾溪是想留在赵家一段时间,攒够了钱,等赵荆山身体完全好了,就离开的。 可现在,她似乎走不了了。 顾溪一闭上眼 睛,脑海里就出现赵祈和赵祥眼巴巴看着她的眼神,现在就已经舍不得了,再朝夕相处几个月后,她真的能丢下他们吗? 顾溪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件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的,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叮当的声音,顾溪揉着眼睛坐起来,她还没习惯身边有人,起来的时候手臂幅度太大,打了赵祥的小胳膊一下,赵祥吃痛,“嗯——”地长长哼了一声,顾溪吓了一跳,赶紧弯腰看他有没有醒。 好在还睡着。 顾溪这次放轻了声音,利落地穿好衣裳鞋子,推开屋门往外看,是赵荆山在擀面条。 “你怎么下地来了?”顾溪小声问,“腿不疼了?” “没那么娇气,又不是女人。”赵荆山咧开嘴笑了下,手上的动作没停,飞快地将面团擀成面饼,“看你昨天太累,就没叫你,早上的饭我做就行了,你要是困,就再去睡会。” 赵荆山的声音也是轻轻的,混着灶台里柴火燃烧时的噼啪声,竟然显得很温柔。 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外头的天是发灰的蓝色,厨房的门关着,屋子里更暗了一些,铁锅里应该烧着水,向上蒸腾着绵绵的雾气。 有那么一瞬间,顾溪觉得他们真的像是一对市井人家的小夫妻。 “起都起了。”顾溪走过去道,“你继续擀面,我做个炸酱,待会孩子们起来直接就能吃饭了。” 赵荆山没有再推辞,把案板的地方让给她,顺嘴问:“吃什么酱?” 顾溪答:“鸡蛋酱。” 赵荆山又笑了笑:“我爱吃。” 顾溪听见,小声嘟囔了句:“你什么不爱吃。” “嘴不饶人。”赵荆山回头看了她一眼,“一句不带让人的。” 顾溪撅撅嘴,没说话,但眼里也闪过一丝笑意。 两人各自忙着手里的活计,没看见东屋的赵祈已经醒了,趿拉着鞋子颠颠地跑进西屋,像条泥鳅似的钻进了赵祥的被子里,小声喊:“醒醒,懒虫,起来了。” “哥哥。”赵祥把脑袋在赵祈的肩膀处蹭了蹭,“没睡好,有声音。” 赵祈道:“是爹和娘在外面说悄悄话。” 赵祥对悄悄话一点不感兴趣,他随意“噢”了声,眼皮眼看就 支撑不住要睡下,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葱花下油锅的刺啦声,还有瞬间弥散开来的葱香味。 赵祥倏地抬起脑袋:“哥哥,早上吃什么?” 赵祈摇头:“不知道。” 他抱着赵祥的腰,小声道:“哥哥困,哥哥昨天干活累了,想再睡一会。” 赵祥眨眨眼,看着赵祈果然没一会就又睡了过去,小声道:“哥哥才是懒虫。” 顾溪把鸡蛋酱盛出来,擦着手走进屋里准备叫起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兄弟俩你抱着我,我抱着你,裹着一条薄棉被睡得正香。 没一会,赵荆山也进来:“怎么不说话——” 顾溪冲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赵荆山噤声,也悄悄走到了顾溪身边,与她一起并肩站在炕沿处。 两人低头看着两个孩子的睡颜,谁都没舍得开口叫。 太阳跃过了地平线,透过窗纸在浅蓝色的被罩上洒下一片金光,空气中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下跳舞。这气氛□□宁,顾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宁静了下来,她好像很久都没有这么宁静过了。 “赵荆山。”不知过了多久,顾溪忽然低低唤了句。 赵荆山偏头问:“嗯?” 顾溪喃喃道:“如果以后的日子都像现在这样,应该也很不错?” …… 赵祈和赵祥自然醒来的时候,面条已经有些黏了,好在味道还是很不错。再加上鸡蛋酱和黄瓜丝、胡萝卜丝,清爽筋道,四个人把一大盆的麦子面吃得一根都不剩。 吃好了饭,赵荆山自觉地去洗碗筷,顾溪舀了锅里剩下的热水出来,给两个孩子洗澡。 赵祈前天洗过了一次,这次的重点对象是赵祥。 可能是从出生后就没碰过几次水,赵祥坐在盆子里,对水表现得十分抗拒,他倒是不哭,就是抿着嘴巴不住地躲,就算赵祈在一旁劝着他也不听。顾溪本来想对赵祥用强的,但是看着他那张白嫩嫩的小脸上可怜的样子,又舍不得下手。还有个原因就是,赵祥本来就害怕她,顾溪担心这次再不给赵祥留下好印象,以后更难办。 顾溪扬着嗓子冲外头喊:“赵荆山!” 她这次学聪明了,有事就找赵荆山,在这个家里,几乎没有赵荆山解决不了的事。 除了她。 …… 顾溪和赵祈一起坐在炕沿边上,边吃着昨天树上刚摘下来的冬枣,边观赏赵荆山给赵祥洗澡。 赵祥在他爹爹的手里果然乖巧,一点都不敢躲了,但是也遭了不少罪。 赵荆山那双大手和蒲扇也没什么区别,又长着厚厚的茧子,赵祥长得白嫩,赵荆山那双手在他身上没搓几下,就把赵祥搓得像只红虾子,嘴里呜呜地直叫唤。 顾溪看不下去了,赶紧叫停:“好了好了,用水把身上的脏沫子冲掉就好了,别再搓他了。” 赵荆山闻言也不恋战,又舀了瓢干净的温水,从上到下把赵祥又浇了一遍,两手一提就将他抱出了木盆。 顾溪和赵祈一起把赵祥给擦得干干净净,又换上了新衣裳,看着漂亮得和个粉团子似的赵祥,顾溪忍不住把他抱在膝盖上,冲着脸蛋亲了口:“娘的小宝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她的语气里浑然天成的宠溺,赵荆山本要端着盆子去倒水的,听得一愣,偏头看她。 对上赵荆山的目光,顾溪眨眨眼问:“叫小宝不好听吗?” 赵荆山笑起来:“好听。” 顾溪又转向赵祈,同样亲了下赵祈的脸,口中唤:“这个是大宝。” 赵祈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谁亲过,脸颊一下子就红透了。 赵祥搂着顾溪的脖子,软软问:“我是小宝,哥哥是大宝,爹爹是什么?” 顾溪的手上忙着给赵祥湿漉漉的头发拧水,听见他问,顺嘴答了一句:“爹爹是宝爹。” 赵祥乐得咯咯笑起来。 顾溪没看见,她说出那个称呼的时候,赵荆山瞬间红透了的脖子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5、农门媳(15) 跟赵祈和赵祥相处久了后,顾溪发觉,养小孩子和养只小宠物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都是可以亲亲摸摸,无聊的时候还能陪着解闷,当然,也可能只是她家的孩子太乖了些。 没过几天赵祈的秋收假就结束了,他重新去学堂的第一天,是顾溪陪着的。 村里的一个小学堂,教课的先生虽然名义上是先生,其实是个考了一辈子也没考上秀才的童生。 学堂设在一个牛棚的底下,学生不太多,算上赵祈也就五六个。毕竟上学要用束脩,就算是这种村学堂一个月的束脩也得两百文,大多数人家根本支撑不起,也是觉得读书无用,有那个时间不如下地做做农活,或者躺着睡一觉,也比读书浪费时间强。 赵荆山算是个有先见之明的。 顾溪在赵祈的学堂外头听了一堂课,先生讲的是三字经,摇头晃脑的,读得倒是很陶醉,只是句子的意义说不清楚,典故也解释不明白,孩子们只能也是摇头晃脑地和他读而已。加上牛棚虽然挡风遮雨,但是里头的光线太暗,孩子们读书习字的时候看不清,总要趴得离桌子很近,还眯着眼。 这种地方也能叫学堂? 顾溪回家后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得和赵荆山说一下,她从前没认这两个孩子的时候就算了,现在孩子们真心实意管她叫娘,她不能放着他们的身体和前程不管。 “赵荆山,我觉得咱们得给祈子换一个读书的地方,村里刘先生的那个学堂,简直就是在误人子弟。” 赵荆山坐在炕头,正在削一块小木头逗着赵祥玩,听见顾溪的话,配合地抬起脸:“怎么说呢?” “这还用说吗?”顾溪吸了口气,坐在赵荆山的身边,“那个刘先生,考了一辈子的功名,连秀才都考不上,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他就是个草包。草包交出来的学生,只能是小草包,读书读不好没关系,就怕最后读成个榆木脑袋,连正常孩子都比不上了。” 赵荆山若有所思地看着顾溪,半晌道:“你说得有道理。” 他说完这句就没别的了,继续低头拿着小刀刻木头,木雕小鸟的雏形显露出来, 逗得赵祥哈哈直笑,趴在炕上学小鸟的样子啾啾叫。 顾溪气得瞪眼,过一会反应过来,她瞪眼也没用,赵荆山根本就没读过几天书,自己的名字怕是都写不全呢,哪里懂孩子读书的那些事。 “小宝乖,自己玩去,娘要和爹爹说话。”顾溪说着,抱着赵祥的腰将他放到地上,拍拍屁股让他去院子里玩,“别远走,就在院子里,不许出门。” 赵荆山看着顾溪严肃的样子,也变得严肃起来了,把手里的小刀放下:“巧梅,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顾溪也没和他兜圈子,直说道:“我想送祈子去县里的书院念书,最好过两年把小宝也送去,早点开蒙。” 赵荆山听了她的话后,并没觉得意外,点点头:“这件事,我以前也考虑过,只是……” 顾溪问:“只是什么?” 赵荆山的面色有些为难:“县里的书院,每个月的束脩要七钱银子,还不算笔墨纸砚这类物件,还有逢年过节时候给先生备的节礼。再者说,县里的书院不许学生住宿,咱们在县里头又没有房子,祈子若是去县里读书,每日来回要跑五十多里地,他年纪还太小,怕是不行。” 顾溪听了,心也沉下来。 赵荆山说的对,想读书就要有钱,这个时代里,读书是个奢侈物,生长在乡村里,祈子能够开蒙就已经够幸运了。一个月七钱银子,加上杂七杂八,算下来一年至少要十两银子,两个孩子就是二十两,这笔读书的钱就足够一个普通家庭一年的花销了,哪里是那么容易拿得出来的。何况,房子的问题也是摆在眼前的拦路虎。 “赵荆山。”顾溪想了想,再次抬起头,抿着唇看向赵荆山,“我还是想做点小买卖。” 赵荆山怔了瞬:“怎么又提这件事了呢?” “过日子样样都需要钱,咱们现在最缺的就是钱,我没法看着祈子在那个地方读书,那会害了他一辈子。”顾溪道,“我知道你能赚钱,但是只靠你一个人毕竟吃力,打猎这事又是个运气活,如果我也能赚点钱,岂不是也能帮你分担些?” 这些话,顾溪最开始的时候也说过,不过那时候赵荆山没听进去。 这一次,赵荆山仔细地考虑了。 但还是将信将疑:“真的行吗?” “我不一次就做很大的,先从小的慢慢来。你上次给了我三两银子,我还没花呢,就用那个做本钱,成不成?”顾溪声音放低了些,拉了拉赵荆山的袖子,“要是赚了,就送祈子去县里念书,要是赔了,我以后就再也不提做买卖的这件事了。” 赵荆山本还是想拒绝的,他没听说过村里哪个女人做买卖做得起来,跑东跑西,那都是男人做的事。 但是对着顾溪柔亮亮的眼睛,看着里头祈求的神色,赵荆山鬼使神差地,竟然没说出拒绝的那句话。 “随你去。” 顾溪一下子乐了起来。 赵荆山说完之后,心里本来有着淡淡的懊悔,但看着顾溪的笑,他也跟着笑了下,心想着,不过三两银子,赔了就赔了,和她别扭这个做什么,不如让她高高兴兴地去。 赵荆山坐得直了些,看着顾溪问:“你准备做些什么买卖?” 顾溪咬着嘴唇:“不知道。” 赵荆山惊疑地重复了遍:“不知道?” 顾溪点点头:“还一点头绪都没有。” 赵荆山又开始后悔了,他果然不该答应她的。 “反正你答应我了。”顾溪笑眯眯地站起身,冲着赵荆山伸出了小指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耍赖的是小狗,你这么高的个子这么大的人,总不能做小狗?” “依你,依你。”赵荆山深觉无奈,他学着顾溪的样子与她拉了个钩,“但说好了,就这三两银子,若败光了,以后可别提这件事了。” 顾溪应他一声:“知道了,小气鬼。” 她说完,提着裙摆往外头走:“祈子要下学堂了,我去做饭,不和你说了。” 赵荆山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他怎么成了小气鬼了? …… 关于要做什么买卖的这件事,顾溪足足想了四五天,也没什么头绪。 她其实没抱着什么赚大钱的想法,只要小富即安,或者不赔本就好了。顾溪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虽然来自于现代,但是也并不是什么高科技人才,智商也只维持在正常人的水平,要是让她像其他的穿书女一样大展身手,一举垄断盐铁经营,成为皇商国戚,那只能靠做梦。何况,她并 不是很了解古代的经营环境。 即便如此,顾溪也是乐观的,她心想着,只要她勤劳肯干一点,做事谨慎一点,不赔钱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正赶上赵祈放每十日一次的休沐假,为了给赵祈补身子,顾溪特意做了顿水煮饺。 北方这边大多都只吃蒸饺,赵祈长这么大,还没吃过水饺。 寒露已经过了,虽然还没到霜降的时候,每天早上起来,外面已经有些发白,呼吸的时候也会吐出白气。 家里有两个孩子,怕他们生病,顾溪早早地就把火盆燃了起来。 赵荆山的腿脚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走路的时候还稍微有一点点的跛,是因为大腿上的结痂还没有掉,拉得大腿很紧,施展不开的缘故。他搬了一张大圆桌子到炕沿边上,等顾溪在厨房活好了面,两人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包饺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6、农门媳(16) 东屋的角落里有个用木板围成的小窝,里头卧着一群黄色的小鸡雏。 这是顾溪前几日刚从集市上买的,破壳没多久,她养着准备到过年左右的时候,下蛋吃。 一共十二只,其中十一只是小母鸡,因为小鸡雏实在太小了,要是放在篱笆墙里,一是怕它们从篱笆缝里钻出来,跑丢了,二是怕夜晚降温的时候把它们冻死,所以就暂时放在了屋里养着。 顾溪把每天铲屎的任务交给了赵祥,他也真的很把这个任务当回事,每天醒了后就要跑到角落的那个小窝边去蹲着,手里拿着一个小木片刮刮刮。因为鸡屎除得太快,屋子里一点异味都没有。 就连包饺子的时候,赵祥还是不时地往小窝里看一眼,看哪只小鸡不动了,就要去掰人家的屁股,看人家有没有解手。 赵祈边笨拙地捏着饺子皮,边忧心忡忡问:“娘,小宝每天都这样,咱们这鸡长大后还能下蛋吗?” 现在赵祈已经很习惯叫赵祥小宝,连着赵荆山偶尔也会喊小宝。 顾溪还没说话,赵荆山先疑惑了:“和下蛋有什么关系?” 赵祈道:“小鸡每次要解手的时候,小宝就去扒人家的屁股,小鸡就解不出来了。要是以后,小鸡到了能下蛋的年纪,想起小时候被人扒屁股,会不会一害怕,也下不出来蛋了?” 赵祈随口一说,赵荆山当成笑话听,哈哈地笑了声,食指的指节刮了下赵祈的鼻子。 顾溪却是当了真,她放下擀面杖,赶紧把赵祥拽到一边去,小声威胁道:“小宝,以后不许碰娘的鸡了,要是以后小鸡不下蛋,娘不给你糖吃!” 赵祈惊讶地看着顾溪道:“娘是想赚钱想得疯魔了。” 赵荆山闷笑着没说话,把包好的饺子放在一旁的盖帘上。 顾溪怕赵祥还要没事去逗鸡,揪了一小团面下来给赵祥,让他拿着到一边玩去,自己回去心不在焉地继续擀饺子皮。 赵荆山看她一眼,笑着问:“还没想好要做什么买卖?” “想不出来。”顾溪抓了一小把小麦面洒在饺子皮上,扔给赵荆山,“你们也给我出出主意。” 赵祈问: “卖饺子皮?” 顾溪愣了下,这倒真是个主意,在现代,好像也有人卖的,卖得还挺好,但是古代里,家家户户的女人都会擀面皮,谁去买那个东西呢? “不行。”顾溪看向赵荆山,“你也说一个。” 赵荆山问:“卖小鸡?” 赵祈顺嘴接了句:“卖小猪?” 赵荆山道:“还能养小鱼卖。” 赵祈说:“还有小——” 顾溪砰的一下把擀面杖摔在案板上,蹙着眉头道:“你们能不能说点实用的东西!” 赵荆山和赵祈面面相觑。 察觉到气氛尴尬,赵荆山轻咳了一声,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低着头包饺子。 顾溪把目光扫过去,指头点了点赵荆山眼前的桌面:“赵荆山,你再说一个,要说靠谱的,实用的。” “我要是有那个本事,我也去做买卖了。”赵荆山哄着她,“巧梅,我没念过书,你知道的,我只会打猎。祈子念过书,他有学问,你去折磨他。” “折磨”这两个字把顾溪逗笑了,她没打算放过赵荆山,逼问道:“不行,必须说一个,要不然饺子不给你吃。” 赵荆山的眉头拧成结,他现在也不知道做买卖这件事,到底是在折磨顾溪,还是在折磨他。 “年节快到了,再过两个月,家家户户都要买年货,少不了买些吃食。”赵荆山道,“要不你去做些吃食的买卖,去收些瓜子皮糖之类的,摆个摊子,叫卖,半个月下来应该能赚上个三两四两的。” 顾溪的眼睛亮了下,她觉得赵荆山这个主意不错,只不过瓜子皮糖实在没什么心意,顾溪心想着,她应该卖些与众不同的,能多赚几个钱。 顾溪低着头擀面皮,边天马行空地想着,赵祈忽然“呀”地叫了一声,把她吓了一跳。 “怎么了?” 赵祈惊慌地四处张望:“小宝呢?小宝好像好久没说话了。” 顾溪也反应过来,手里的擀面杖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是啊,小宝呢。 “赵祥?”顾溪围裙都来不及解开,慌忙地往外走,边喊着,“小宝?!” 养了这么长时间,顾溪已经将小宝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了,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顾溪 根本不敢想象后果。就那么半盏茶的功夫找不见他,顾溪的心已经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会担心他是不是失足掉进哪个井里了,一会又担心是不是有走村的人贩子把他给拐走了,怕得眼泪含在眼眶里。赵荆山更是心急如焚,和赵祈一起扯着嗓子喊了半晌,最终在一群围看杀猪的人群里找见了小宝。 “赵祥!”顾溪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几步冲过去提着赵祥的耳朵将他拽出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知不知道娘都要担心死了!” 顾溪吼得大声,又气又急,忍不住在赵祥的背上狠狠地拍了几下。 赵祥第一次见顾溪发这么大的火,怕得眼泪倏地一下流了下来,哭着要去找赵荆山。 “还敢跑?”顾溪一把拉住赵祥的袖子,刚想再揍他的屁股几下,看到他的手里油汪汪的,好像抓着什么东西,滴出来的油污把衣摆都弄脏了。 顾溪的脸色更沉,伸手冲他道:“抓着什么?交出来。” 赵祥瘪着嘴,眼睛红彤彤像只兔子,死活不肯撒手。 顾溪急了,以为他是闯了什么祸,抓着赵祥小小的手,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掰到最后一根,赵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别抢我的血肠,我要吃血肠,我要吃肉肠!” 顾溪愣了下:“肠?” 低头仔细一看,可不是血肠吗,已经被赵祥给捏得稀巴烂,深红的酱色黏了一手,还往下滴着油汤。 原来他跑了这么远,就是为了赶在人家杀猪的时候吃两口血肠。 顾溪被气笑了,作势凶狠地点了下赵祥的脑门:“馋的你,回家去,看你爹怎么收拾你。” 因为赵祥这么一折腾,本来应该午饭时候吃的饺子,生生晚了半个时辰。 赵荆山平日里不好发火,其实是个严父。他先是疾声厉色斥责了赵祥一顿,把孩子说得眼泪汪汪的,又罚他坐在炕角的地方对着墙思过,直到饺子煮熟了才让他离开。 顾溪觉得心疼,但是也没管,在教育孩子这上面,顾溪与赵荆山的阵线还是统一的。 该宠的时候宠,该罚的时候也不能手软。 饺子是韭菜鸡蛋馅的,趁着现在这段时间河水还没冻上,顾溪还买了一斤的河虾,摘了虾线 和虾壳,只留下晶莹的虾肉,剁碎了搀进饺子馅里。水饺本来就薄皮水嫩,加上虾子的鲜味更加好吃,赵祈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不到一会就吃了二十几个,赵荆山也吃了小半盆。 只有赵祥嗦着筷子头,也不吃饺子,就眼巴巴看着顾溪:“娘,我要吃血肠。” 赵荆山生气了,把碗重重地放在桌面上,呵斥赵祥道:“你再多说一句!” 赵祥吸吸鼻子,眼睛一眨眼泪就盈满了眼眶,顾溪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孩子喜欢给他买就是了。” 血肠这东西,一般只有村里谁家杀猪的时候,做杀猪菜,才能吃得上。 这得在宰猪宰羊的时候,找一个大盆放在猪羊脖子底下的伤口处接血,拌上盐水,再拌上些剁碎的五花三肠的杂肉,灌进猪羊清洗干净的小肠里,扎紧口子,放到锅上去蒸熟切片,最后得出的就是血肠。因为在制作的时候就已经加了盐和葱姜等调料,血肠本身蒸出来就带着味道,入口软嫩,和鸡蛋羹有些像,不过更加醇厚一点,油而不腻,做的好的话,一点血腥味都没有。除了蒸出来后吃,还可以在炒菜炖汤的时候也加进去一点,味道极好。 如果家里不杀猪,就只能去肉铺上买了。 赵荆山不赞同道:“那东西比肥肉还贵,现在不年不节的,给他买那个吃做什么,小孩子不能惯着。家里做饺子就够好了,多少人家不过年的时候连饺子都吃不上,他还不愿意。” 顾溪没听进去赵荆山后面说的那些,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第一句的上面。 “比肥肉还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7、农门媳(17) 进了初冬,天头就越来越短了。 西屋里,顾溪点了盏油灯,把火调到最小,借着朦胧的暗光和小宝一起洗脚。 水曲柳的木盆子,有顾溪的小腿那么高,里头热水几乎装满,小宝坐在炕沿上,小脚只能飘在水中央,他被热气蒸腾着,眼皮一眨一眨地,歪靠在顾溪的肩膀上快要睡着。 顾溪的心里始终琢磨着血肠的事情。 越想越觉着这主意行得通,要早点去找赵荆山说一说。 “娘,困。”耳边的小宝哼了一声。 顾溪忙他抱起来放在腿上,软软的小脚捞出来,用布巾擦干,再在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小宝长得像她,虽然顾溪没感觉到生子之痛,但是看见这么个和自己长得八分像,又软又乖,一身甜甜奶香味的小孩子,难免还是爱得不行。 怕小宝冷着,顾溪赶紧把被子掀开,将他放进暖融融的被窝里,再掖好了被角,吹熄了灯,才将自己的脚也擦干净,穿上鞋往东屋去。 东屋的门半掩着,从门缝里也漏出些微的亮光来,细细碎碎的,顾溪听见赵荆山和赵祈的说话声。 大概就是问些功课做得好不好,明日要去学堂了,先生让背的东西有没有背得完,这些事情。 顾溪心里想着事,脑子里也没转过那么多弯弯绕绕,顺手就推开了门:“赵荆山——” 她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赵荆山赤着上身坐在炕头,裤子也只穿了半截,露出粗壮的小腿来,正把赵祈的脚搭在他自己的腿上,低头给赵祈剪指甲。 赵祈也没穿衣裳,两手懒洋洋地支在身后,小声和赵荆山抱怨:“爹,别剪了,我怕疼。” 赵荆山道:“你忍着点,你自己剪得太糙,让你娘看见了,又要说我不管你。” 听见开门的响声,父子俩双双抬头,诧异地看过来。 顾溪的脸倏地一下就红了。 她慌忙把脚退出去,急声道:“都入冬了,你们怎么不穿衣裳,快穿好了!” 赵祈好像不太情愿,赵荆山不想惹顾溪生气,皱眉瞪他一眼,赵祈只好拿了衣裳披在肩膀上,也没好好穿,趴在被子上玩赵荆山用木头刻 成了小鸟。 赵荆山乖乖地把外衣整齐地穿好,他是有点怕顾溪的,也算不上是怕,只是不喜欢她不高兴的样子。 做好了一切,赵荆山扬声唤了句:“进来。” 顾溪走进门的时候,耳根还是红的,她真没想到这爷俩大冷天的竟然不喜欢穿衣裳。她刚才的视线正好落在赵荆山的身上,看到他肌肉贲张的胳膊和腿,也不知道他怎么长得那么结实的肉,像是一块块的小石头垒起来。 顾溪努力让自己忘掉刚才的画面,用正常的视线看着赵荆山,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买卖了。” 赵荆山“嗯”了声,把枕头收起来放在一边,让顾溪有地方坐:“说说看。” 顾溪道:“我想去卖腌肉肠。” 说完了,顾溪紧张地等待着赵荆山的回答。或许是体型上的压制能产生心理上的压制,对于赵荆山,顾溪其实是有点害怕的。如果赵荆山实在不同意她这个提议,顾溪心想着,她应该也不会卯足了劲和他对着干。还有就是,赵荆山毕竟年纪长一些,经历丰富,对这些买卖上的事,他虽然嘴紧着不说,应该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若不然,村里那么多的猎户,怎么就赵荆山做得最红火?他除了技术好,打到的猎物多,卖出的时候也会有自己的独特门路。 顾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等着老师宣判成绩的小学生。 赵荆山敛眉思忖了一会,没说不好,也没说好,只是问:“你想用什么肉做?” 顾溪笑起来,她就知道,赵荆山看着沉默寡言,其实脑子灵活着呢,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她真正的想法。 “就用你打到的猎物的肉。”顾溪道,“我上次听你说,打猎时候最珍贵的其实是动物的皮毛,或者是角,至于那些肉,很多时候只能贱卖,还卖不出去。我就想着,与其咱们拿到市集上去卖整只,不如拆开来做成腌肉或者香肠,价钱能翻好几番不说,也不用愁肉没人买了。还有那些宰杀动物时的血,也不能浪费,做成血肠去卖,不也是一笔额外的收入吗?” 赵荆山听了后,看着顾溪的眼神变了变。 他本来以为顾溪说做买卖,只是在玩闹,没成想,她竟是真的认真思考过 的。 他们所住的青柳村只是个小村子,隔壁的县城叫虎威县,比村子繁华了些,但富裕的人家还是不多。村里的猎户打到的野鸡兔子这些,大部分都卖给了村里的富户,一些稍珍贵的野猪麂子,则拿去县城卖肉。赚得比一般的屠户稍多一些,但也多不了多少,只有少数时候打到了鹿角这些,才算是不错的进项。 赵荆山比他们赚得钱多,是因为他足够勤快。别人的鹿角兽皮卖给了附近县里的官家富商,一个赚五六两银子,他就走得远一点,翻一座山,去山那边的清源镇,卖给更富足的人家,一个赚□□两银子。至于猎到的猎物的肉,赵荆山也曾经想过把它们拿去清源镇卖,但是走过了几百里的山路后,猎物已经死得太久,肉变得不新鲜了,根本叫不上价钱。 赵荆山却是从没想到过,把这些卖不出去的肉做成腌肉或香肠,他们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家吃了。 顾溪一直盯着赵荆山的眼睛,自然没错过他眼神的变化,顾溪凑近了他一点,笑起来道:“你支持我了,是不是?” 赵荆山看着顾溪的笑容一愣。 他从前只知道他的小妻子很好看,没想到笑起来竟然这么好看。 或许是昏暗的灯光营造了足够好的氛围,也或许是顾溪实在离得他太近了,他们很久没有离得这么近。 赵荆山闻见顾溪身上好闻的脂粉气,混着小宝身上独有的奶甜味,他不知怎么的,顾溪经常会笑的,她本就是个爱笑的人,但这一次,赵荆山竟然控制不住地脸热起来。 好在他肤色黑,就算红了脸,顾溪也看不出来,只是疑惑问:“你怎么不说话?” “你。”赵荆山看了一旁的赵祈一眼,低声冲顾溪道,“你退后一些。” 顾溪这才发现,她刚才许是太激动了,一下子冲到了赵荆山的脸前头,手还压上了他的小腿。 怪不得手心底下那么硬。 顾溪有些不好意思,把手收回来,搓搓手心:“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她不碰他的腿了,赵荆山心里忽然变得空落落的。 尽管他们从赵祥生下来之后,就再也没有亲近过,但是从前那快四年的时间,赵荆山看见这个妻子,从没有过这样的 心情。 他想要和她亲近一点。 可顾溪看起来好像不太愿意。 赵荆山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逼着自己继续和顾溪一起想着做腌肉香肠的事,他道:“我最近一段时间不能上山打猎,如果你想现在就做这笔生意的话,只能去找村里旁的猎户。而且就算以后我能打猎了,每天打到的猎物,也不足以做足够卖的肉和肠。巧梅,如果你真的想做这件事,我觉得,你可以去找咱们隔壁的李嫂子问问,她家男人吴茂是咱们村里第二好的猎人,如果他愿意加入,事情会好办许多。” 顾溪认真地听赵荆山讲完,心中敲起了小鼓。 她不太想去找李嫂子。 李嫂子也根本就不喜欢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8、农门媳(18) 第二天,赵祈早早地就起来去上学。 初冬的天气已经有些冷,赵祈每天晚上放学回来,脸蛋都会冻得通红,顾溪找了条赵荆山以前打猎剩下来的红色狐狸皮,给赵祈做了条毛茸茸的厚围巾。看他吃了早饭后直直地就要走,顾溪赶紧把他叫住,急火火地放下筷子去屋里找围巾。 “祈子,你怎么不爱戴这个呢?” 顾溪边说着,边不顾赵祈的挣扎往他的脖子上围。 赵祈连忙解释:“娘,我不冷,脸红是冻的,但是我真不冷。” “那不行,现在天气干了,你脸又嫩,风一吹,全都皲了,得多疼。”顾溪把围巾围好,又往上拉了拉,确定能遮住赵祈的半张脸,才算满意,“担心你被笑话,不爱戴,特意给你选的红狐狸皮,多好看。” 顾溪退后一步欣赏,怎么看怎么觉得完美。 赵祈小声嘟囔:“还不如白狐狸皮呢。” 他说完,和顾溪打了个招呼,又和赵荆山打了个招呼,背着小挎包就推开门往外跑。 顾溪跟着出去看了眼,看见赵祈只安生地把那件围巾戴了几步路,刚走出院门就一把抓下来捏在了手里,而后用手掌抹了一把脸,接上从西头跑来的牛婶家的小铁牛,两人一起说说笑笑地跑去了学堂。 顾溪抿抿唇,关上门冲赵荆山告状:“你儿子不爱戴我织的围巾。” 赵荆山随口应了她一声,低着头继续唏哩呼噜地喝粥,摆明了不想继续理人的样子,只有小宝仰着小脑袋,嘴里叼着半只菜包子,笑嘻嘻地看着她,嘴里叫:“娘,哥哥不戴,我戴。” 看见那笑,顾溪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上前揉揉小宝柔软的头发,亲了口道:“咱们家里就小宝乖,是娘的好小宝。” 赵荆山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吃好了饭,赵荆山在屋子里刷洗碗筷,顾溪带着小宝出去看萝卜苗。 一转眼,萝卜已经种了快一个月了,叶子已经长得很大,一眼望过去绿油油的一片,拨开叶子看,露出一点白花花的萝卜皮来。赵荆山说,再过上一个月左右,在初雪之前就能收获吃了。前两天刚下过一 场秋雨,早上又降霜,太阳升起了一会之后地皮还是湿的,顾溪没今天没打算浇水,她查看了一圈萝卜地之后,抱着小宝坐在后院的矮墙旁边,等着李嫂子出门。 昨天晚上从赵荆山的屋里出去之后,顾溪想了小半夜,终于认同赵荆山说得其实是对的。 这件事情,只他们一家人,确实是不好做。 但顾溪自认为自己是个矜持、要脸皮的人,让她放下面子去求李嫂子,这事实在是为难。况且她来了赵家这么长日子,李嫂子根本就没和她说过几句话,只有最开始的时候,赵荆山受伤,李嫂子偶尔会和吴茂一起来家里坐一会,送些东西,后来赵荆山好了,她就再也没来过。就连在院子里碰见,李嫂子也从来都不打招呼,只当她是透明人。 顾溪低着头捏小宝的小手玩,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就算是豁出去了,这事她得办。 她不能大业还没迈出第一步呢,就折在了个李嫂子身上啊。 不就是脸皮吗,她先假装不要了好了,什么都没有钱重要。 顾溪这么想着,调整了个姿势,边逗着小宝玩,边用余光瞄着李嫂子家的院子,等她出来,寻找一个破冰的机会。 大约一刻钟之后,顾溪终于听见李嫂子家的后门咯吱一声轻响,再抬头,李嫂子抱着个大木盆出来,走到晾衣绳底下挂衣裳。 她照旧像是没看见顾溪,把盆子放下,弯腰拿出了一件青色的布衫,放手里抖了抖,踮脚刚要挂上去。 顾溪瞅准了机会,大声道:“嫂子,你这个衣裳哪里买的,颜色可真好看啊!” 李嫂子被吓得手一抖,衣裳没抓稳掉在地上,粘了一地的土。 她回头看着顾溪,顾溪没想到会这样,也有些尴尬,她抱紧了怀里小宝的腰,轻咳了一声,小声补充道:“花纹也不错。” 李嫂子像是看着什么怪物一样看了她半晌,而后面无表情道:“你不是也有一件吗。” “对,对。”顾溪点点头,干笑了一声,“我都忘了。” 李嫂子没再理她,继续转身挂衣裳,气氛僵滞下来。 顾溪刚才被这么回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好在没一会,门又吱呀地响了一声,荷花出来了, 手里拿着一只不知道什么饼子,正往嘴里塞。 顾溪瞅准机会,忙笑着冲荷花招招手,看荷花过来,故意把手在她的头顶量了一下道:“哎呀,几天没看见,荷花怎么长得这么高了,这长得也太快了呀,嫂子,你平时都给荷花吃了什么?我也学学。” 这次李嫂子还没说话,荷花就开口了:“婶婶,我没长高,我是穿了新鞋子,以前的鞋子底子磨薄了。” “……” 这家人怎么都这么不会说话。 顾溪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找话题聊,笑着道:“哎呀,荷花刚才吃的是什么啊,是不是韭菜馅饼呀,怎么这么香呀——” 李嫂子忽然转身:“你是不是找我有事?” 顾溪松了一口气,总算把话题靠到这边了,要不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演下去了。 “对,是有点事。”顾溪把小宝从腿上放下,站起身问,“嫂子,你今天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聊聊。” 李嫂子在衣摆上抹了把手上沾着的水,看她一眼道:“进屋来。” 顾溪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被请进屋子了,愣了下。 反应过来,顾溪忙拍拍小宝的背,让他回屋子去找赵荆山,自己则急匆匆地从院门处绕过去,进了李嫂子家的屋子。 这是顾溪第二次来。 乡下的屋子大同小异,同样的进门是个厨房,也是个储物间的样子,两边是卧室。但是李嫂子家有五个孩子,东西自然比赵家的要多得多,虽然尽力摆放得整齐了,看着还是很乱。而且说实在的,也不是很精致。赵家的桌子柜子都是雕着花纹的,柜子的拉手处还挂着铜铸的小狮子头,李嫂子家这些繁杂的摆设一概没有,显得有些简陋。 顾溪被李嫂子领着坐在了西屋的炕上,几个孩子都被撵出去玩,李嫂子给她倒了一碗热茶。 一碗淡黄色的水,上头飘着几片碎茶叶。 李嫂子家应该是不富裕的,甚至比赵家还要缺钱,看到这样的情景,顾溪的心里放心了许多,她觉得如果自己说出来意,八成有机会。 顾溪喝了口茶水问:“嫂子,吴茂大哥不在家吗?” “上山去了。”就这么聊天的功夫,李嫂子也不忘做活,拿了件旧衣裳来缝。 顾溪干脆 开门见山问:“嫂子,我想趁着年节做些小生意,来问问你有这个意思没?如果有的话,咱们就一起干。” 李嫂子的针在空中顿了顿,嘴角一扯:“不想。” “……”虽然被泼了冷水,但顾溪没放弃。 她想着自己可能是太直接了,李嫂子和她还不熟悉,没信任呢,就说要拉人家合伙做生意,被拒绝也是情理之中。这么反思着,顾溪决定旁敲侧击一下,她放轻了语气,好像拉家常似的,闲聊道:“嫂子,你听没听说,咱们村里那个卖豆腐家的翠眉?” 李嫂子问:“翠眉怎么了?” “翠眉前几天刚许了人家,听说还是县里的呢,家里境况不错。”顾溪道,“都是人家翠眉有出息,豆腐做得好,嘴也灵巧,会做生气,有钱了嫁妆就备得足,嫁妆足了腰板就硬实。说到底啊,还是这钱的好,人家清雅的文人总说这玩意叫黄白之物,是污秽的,但要我看啊,这世上没什么都行,没钱可是第一个不行。” 顾溪努力地模仿着以前看到的在门口柳树底下唠家常的妇人们说话的语气。 她问李嫂子:“你说是不是?” 李嫂子把衣裳整个放下,笑着问:“你来就是和我说这个的?” 顾溪点点头:“对呗。” “我知道了,你说得挺对的。”李嫂子说着站起来,“巧梅,你别怪我招待不周,我家里实在是有点事。我们家的母猪啊,这两天就要下崽了,它一个人趴窝里我不放心,你坐会,我去看看,等我回来了咱们再说,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9、农门媳(19) 在乡下,母猪要下崽可是件大事。 临朝的肉类卖得贵,一斤牛羊肉要快五十文,一斤猪肉也接近三十文,一头整猪两百多斤重,按照毛猪一斤二十文的价格,一头猪能卖四两银子,而一只母猪要是生得好,一窝能生十几只猪仔。在青柳村这样的小村子,大部分农户一年到头也就赚个十几两银子,三四头猪的价钱,可见母猪下崽是件多重要的事。 自然了,一次性养十几头猪,也是养不起的。 猪吃的口粮要从人的嘴里省,夏天的时候比冬天好一些,因为山上野菜多,猪吃的米糠里拌些野菜,能省点粮食钱。普通的农户家,能养上一两头猪算是顶天了,大部分连一头都养不起。 顾溪猜着,李嫂子家的母猪生了崽,应该不是留在自家养的,要卖给收猪的人家,一头小猪能卖上两三百文。 李嫂子说她要去看猪,顾溪当然不能拦着,忙催促:“嫂子你快去,我在这等着你。” 顾溪看见,李嫂子走出门的时候,用一种奇怪而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还欲言又止的。 顾溪低头喝了口水,没明白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李嫂子一去就是大半天,顾溪把碗里的水喝光了,连碗底剩下的茶叶都慢慢地嚼了,但还是不见李嫂子回来。 顾溪有些着急,她走出门去,看见正和梨花一起玩跳格子的荷花,便招手叫了句:“荷花,你娘呢?” 荷花颠颠地跑过来,一派天真答:“不知道呀。” 顾溪有些纳闷:“不是在猪圈吗?” “婶婶你等一会,我去看看。”荷花说着,撒开腿往后院里跑,没一会,她又回来。 “婶婶,我娘不在猪圈呀。” 顾溪这次是彻底懵了,她心想着,李嫂子不在猪圈,那是去哪里了呢? 没办法,顾溪和荷花打了个招呼,回了家。 她在李嫂子家无聊地待了快一个时辰,期间只喝了一碗水,回到家里又渴又饿,赵荆山正坐在后院的门口劈柴。 顾溪拿着葫芦瓢,在轱辘井边上的水桶里,弯腰舀了一大瓢凉水,咕噜咕噜喝完,才觉得好受一点。 她坐到赵荆山旁边,看 他拎着斧头劈柴,边小声抱怨:“赵荆山,我去找李嫂子,但是事没办成。” 赵荆山笑着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我知道。” 顾溪问:“你怎么知道的?” 赵荆山把斧头放在一边,撩起衣摆擦了擦脸上的汗:“我老早就看见李嫂子从她家出来了,边走着,还边回头看,躲着什么似的,而后就一直没回来。我本来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刚才看见你小瘟鸡似的从她家出来,就懂了。” 赵荆山说的这几句话,顾溪琢磨了半天才回过味儿来,好家伙,原来李嫂子根本不是去看什么母猪,她是找了个借口躲她! 怪不得临走的时候,李嫂子那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可能是觉得她死心眼,人家话都说到那个地步了,她还赖在人家家里不走,说不定还偷偷在心里骂她厚脸皮。 顾溪刷的一下站起身,脸色气得通红:“她怎么这样!” 赵荆山被逗得哈哈直笑,他问:“巧梅,你真的要做生意吗,你连李嫂子的脸色都看不明白,怎么卖东西?你的心眼直,总觉得全天下都是大善人似的,其实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好人,人心隔肚皮,都和你藏心思呢,李嫂子算是个好的了。” 赵荆山说的这些话,顾溪都知道,她也知道自己没有那颗玲珑心。 但是,顾溪想着,做生意最重要的还是踏实,是诚实,是以心换心。她确实不懂得偷奸耍滑,但是做生意就一定要偷奸耍滑、坑蒙拐骗吗?做个好商人,留一个好名声,岂不是也很好。 她不想去骗别人,至于别人会不会骗她…… 顾溪看着赵荆山,理直气壮道:“我不是还有你呢吗。” 赵荆山愣了下,他眼皮缓慢地眨了眨,不明白似的,低声问:“什么意思?” “我可是你家的人,你能放任着旁人欺负我吗?要是有人再像李嫂子这么待我,或者更过分,赵荆山,你可千万得挺身而出啊。”顾溪认真道,“我说做生意,那可不单单是我的事,我遇到困难,你可得帮我的。” 我可是你家的人。赵荆山细细地咀嚼着这几个字,不知不觉地,笑意蔓上了眼睛。 顾溪看着赵荆山笑得眼纹都出来了,不明所以:“你在笑 什么?” “这样。”赵荆山道,“晚些的时候,你再去一趟李嫂子家,这次我陪你一起去。” …… 有了赵荆山的那句话,顾溪心里忽然就有了底气。 她崇尚自食其力,也期待自己能打拼出一番事业,但是说实话,身旁有个能依靠的人,心里真的会轻松很多。等赵祈放学回来,顾溪照顾他和赵祥都吃了晚饭,各自睡下,顾溪和赵荆山一起,端着一碗鸡蛋羹,敲响了李嫂子家的门。 李嫂子家显然也刚刚吃完饭,金豆坐在厨房的门口编竹篾子,两个大点的女孩在灶台前头刷碗,荷花和梨花在屋里头铺被子准备睡觉。 赵荆山端着鸡蛋羹进来,闻见鸡蛋的香味,几个孩子的眼都亮了起来,眼睛不受控制地盯着碗瞧。 李嫂子又看见顾溪,本来脸色就有些难看,再看见孩子们馋猫的丢人样,脸色更难看了,沉着脸挥手赶道:“看什么看,大人说话,小孩都回屋里去!” 顾溪忙道:“嫂子,鸡蛋就是给孩子们拿来的,都是长个子的时候,补补身体,拿去让他们吃。” 顾溪这么说,李嫂子的面容缓和了一些,她似乎有些犹豫,但一转头看到小丫头们咽口水的样子,还是接了过来:“谢谢荆山和巧梅了。” 顾溪偏头看了赵荆山一眼,心想着他还真是有办法,年纪不是白长的,知道找人办事,要用礼品开路。 赵荆山拍了拍顾溪的背,轻声道:“走,咱们也进屋去。” 孩子们都在一个屋子,李嫂子和赵荆山他们坐在了另一个屋子,关上门。 她也省去了寒暄,直接道:“荆山,你们要说什么,我了解了。但是你们也知道,这个家我做不了主,凡事还是得你吴大哥做决断,你们找我也没用。” “嫂子,要不您先听巧梅说说这个生意,我听了觉得还是挺好的,有门路。”赵荆山笑着道,“嫂子先别急着拒绝,马上过年了,谁也不嫌钱多不是,再说金豆快要到了说媳妇的年纪,金豆腿脚不好,咱们要是能给他置办个小产业,媳妇家的心里肯定也更乐意。你先听听,要是觉得可做,这钱咱们就一起赚,要是觉得不行,那我们也不会为难你的。” 李嫂子 听了之后,有些心动的样子,但是看一眼顾溪,又把那份心动按捺了下来。 顾巧梅从前的形象深入人心,骗钱不眨眼,李嫂子之前没少吃过她的亏,这么防备着,顾溪其实也能理解。 她想了想,上前拉住李嫂子的手,诚恳道:“嫂子,我——” 顾溪的话刚说出一个字,忽然听见后院里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是闷闷的“嚇嚇”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嫂子立刻变了脸色,拍一下大腿道:“完了,是不是早产了啊。” 她急匆匆地,连外衣也没披上一件,连忙往后院的猪圈里跑。 顾溪看见这场景,赶紧拉着赵荆山也跟上去。 猪圈里昏暗暗的,幸好今天是满月,还有些微的月亮的光芒,还能看见那头躺着的母猪。猪圈里被打扫得很干净,但难免还是有味道,母猪躺在角落里的一堆茅草上,四肢伸直,嗓子里正发出疼痛的叫唤。李嫂子蹲在它的后腿看了眼,一只小猪仔已经顺利地落在了地上,正拖着脐带找奶吃,母猪在生第二只猪仔。 但是这次就没那么顺利了,先出来的竟然不是猪头或猪脚,而是小猪的屁股。 小猪的屁股根本滑不出产道,硬生生地憋在了产道中央,母猪疼得快要闭过气。 李嫂子两眼一黑,一屁股往后跌坐在了地上:“完了,完了,难产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0、农门媳(20) 这头导致难产的小猪长得太大了,比两个月的小狗还要大。 李嫂子尝试着用手去把小猪掏出来,但是手根本伸不进去,母猪叫得更凶,李嫂子一哆嗦,赶紧把手缩回来,紧跟着眼泪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这可怎么办啊!” 比起顾溪,赵荆山更知道这头母猪对于李嫂子的重要性,它几乎就是金豆娶媳妇的半个家当。 如果这次小猪产不下来,母猪又死了,对于李嫂子和吴茂来说,和天塌下来也差不多。 但对于怎么养猪的这件事,赵荆山也实在没什么经验,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屋里的金豆听到外面的动静,赶紧端了一盏灯过来给猪圈里照亮,李嫂子还算镇定,她想着以前常用的那些办法,先是把母猪强行拖起来逼着它走动,又试着用手和脚按压母猪的肚子,这么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母猪的叫声越来越哑了,但小猪还是没有产下来,最开始时露在外头的屁股还会动一动,现在也不动了,看样子是被憋死了。 李嫂子赶忙趴到母猪的头部去看它的眼睛,已经有些翻白,或许支撑不了太久了。 “等吴茂回来,我可怎么和他交代。”李嫂子已经哭不出来,她坐在地上摸着那只母猪的头,眼圈红彤彤的,看着母猪的肚子,“吴茂走的时候还叮嘱我,说这头猪正是壮年的时候,这次的肚子又大,或许能生下二十头小猪也说不定,要是那样的话,卖个好价钱,金豆的聘礼就有着落了,可现在——” 顾溪在旁边一直没敢说话,她不懂这些,怕添乱,但看现在的情况,或许也只有她的办法能试一试了。 “嫂子,要不咱们试试剖腹产。” 听见这话,李嫂子和赵荆山都诧异地看过来,没一个人懂剖腹产是什么意思。 顾溪道:“就是把母猪的肚子剖开,把小猪取出来。” “这怎么行!”李嫂子当下拒绝,“母猪的肚子剖开了,还能活吗,这不成了杀猪了吗?” “剖下来至少小猪还能活,要是一直这么僵持下去,大猪小猪都得死。”顾溪上前按了按母猪的肚子,看它张着嘴巴不住喘气,但 是连尾巴都没力气抬起来的样子,看向李嫂子道,“死马当成活马医,至少还有一点希望。” 李嫂子万般不情愿,在她的印象里,根本没有这么助产的办法。 她娘养了一辈子猪,她养了半辈子猪,从来没听过。 赵荆山看了看顾溪坚定的表情,思忖片刻,也劝起李嫂子:“巧梅说得对,剖开肚子至少能保住小猪,再说了,说不定把肚子缝上之后大的也能活呢?就像是虎子他爹,前些年上山的时候被捕兽夹夹断了腿,流了那么些血,最后不是也活下来了。” 李嫂子已经绝望了,她还是觉得顾溪的办法不靠谱,但是路走到尽头,也只能试试这个法子了。 她抬头问顾溪:“行,那就剖肚子,你说怎么办?” 顾溪让李嫂子从家里找来一块干净的木板,搭在两条凳子上,做了张简易的手术床,把母猪抬了上去。让李嫂子和赵荆山用温水和酒把母猪的肚子擦干净,她去厨房煮了一碗麻沸散,掰开母猪的嘴灌了下去。没过多一会,母猪便连哼也不哼,闭着眼睛睡了过去。顾溪用烈酒把手术用的刀子也消了一遍毒,站在母猪的肚子前,用刀尖比划待会下刀的方位,额头上也渗出了汗。 对于要怎么做这个手术,顾溪的脑子里隐隐约约有些印象。 顾溪忘记了自己在来到现在这个世界之前,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凭借着这点微弱的印象,顾溪想,她从前或许是个医生,至少是个兽医。可是,那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的顾溪面对这头母猪,说不上是手足无措,但心里也是极度紧张的。 赵荆山看出她的紧张,上前握住她的手腕,低声问:“你要是不敢,你告诉我怎么做,我来?” 顾溪笑了下。她当然不能让赵荆山来,但是无论怎样,他的这句话给了顾溪很大的安慰。 “赵荆山。”顾溪忽然喊了声赵荆山的名字,她发现,在这样的时候,喊他的名字,自己心里会踏实一些。 赵荆山一直在她的身旁站着,闻言立刻应道:“怎么了?” 顾溪道:“明天早上,你去给我买碗豆腐脑吃,我要吃甜的。” 赵荆山是北方人,他从没听说过豆腐脑可以是 甜的,但也没问什么,一口答应下来:“行。” 说了这么两句话,顾溪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转了转拿着刀的腕子让手指放松,没再犹豫,落了刀子。 赵荆山和李嫂子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看着随着刀锋被切开的皮肤,还有涌出来的血液,李嫂子心头一跳,开口想要说什么,但抬眼看见顾溪紧绷着的唇角,李嫂子攥了攥自己的手指,把话咽了下去。 顾溪按着自己的记忆,依次切开皮下脂肪和皮肌,再一层层分开腱膜,切开腹横肌,分开脂肪,露出半透明的腹膜。 在李嫂子的家里,自然是找不出止血钳的,顾溪把两根筷子削成简易的止血钳,提起腹膜,慢慢地剪开,就看到了装满了胎儿已经鼓胀起来的子宫壁。 隔着薄薄的肌肉,能看见小猪偶尔会蠕动,李嫂子一直提着的心到现在终于放下了一点:“原来还有小猪没死。” 顾溪没有说话,她尽量让腹水排出体外,而后利落地剪开子宫,取出靠近切口的小猪,再将远处的小猪一点点按到切口处,依次排出来。李嫂子已经看傻了眼,愣愣地站在一旁不知道动弹,赵荆山只好做了顾溪的手术助理,每接到一只小猪,就用柔软的白布擦一擦小猪的脸,然后放到一旁的地上,看着它睁开眼慢慢地站起来。 过了好一会,李嫂子终于反应过来,哆嗦着手也过去接。 顾溪一边往外拿小猪,一边数着,除去已经降生和已经死掉的两只小猪,剩下的足足还有十九只,而且全都活着。 等顾溪把切开的肌肉和皮肤缝合起来,再敷上一层草药之后,回头一看,满地的小猪已经可以软着脚到处走了。 李嫂子一扫刚才的愁容,兴高采烈地拿着小碗来母猪的身边挤奶。 母猪还睡着,而且肚子上有刀口,害怕小猪乱拱会伤到它的刀口,只能这么给小猪喂奶。 “巧梅啊,你可真是神了。”李嫂子再看向顾溪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又惊又喜,还有掩饰不住的敬佩,“嫂子之前对你不好,你别见怪,是嫂子的不对,但是我真是没想到,你……你还有这个本事呢?” 李嫂子说到这,终于看到顾溪衣摆上和手上的血迹,还有她 疲惫的面色,一拍大腿道:“对了对了,我怎么还在这和你说这些呢,巧梅你肯定累坏了,赶紧让荆山扶你去歇着!等明天的,等明天嫂子再亲自登门,好好地谢谢你!” 顾溪看着地上那群小猪,心里的滋味奇奇怪怪。 她其实也没想到她真的能做成,手术中的一切她都是凭着本能,至于为什么那么做,她说不出来。不过不管怎么样,这群小猪能活下来就是好的,顾溪也实在是累了,她上前摸了摸最后生出来的一只小白猪的脑袋,和李嫂子道了别,和赵荆山一起回了家。 终于躺在炕上的时候,天已经蒙蒙地有了亮光。 顾溪听见赵祈打哈欠的声音,还有赵荆山让他小声一点,不要吵着她睡觉。 再睁开眼的时候,就是下午了。 顾溪揉着眼睛坐起来,看着透过窗户的暗淡的日光有些迷茫,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现在是何时。 直到赵荆山喊了她一声:“醒了?” 顾溪转过头只看见赵荆山的背影,他很快就又回来,高大的身影在过门框的时候低了低头,手里端着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豆腐脑。 顾溪闻见那股香气,才觉得肚子里饥肠辘辘,赵荆山把碗递到她手里,顾溪懵懵懂懂过去接,被烫得缩了一下,赵荆山这才反应过来,顾溪的手不如他的禁烫。 “你等会,我给你找个垫的东西。”赵荆山说着,转头四处看了看,实在没找到什么,干脆把自己的衣摆掀起来,折了折垫在碗底下,再放到顾溪的手心上。 “这下不烫了?” 顾溪摩挲着赵荆山身上粗粗的布料,不由抿唇笑了下,她心想着,这个男人有时候看起来很聪明,有时候又很笨,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很聪明。 赵荆山始终记着顾溪说的甜豆腐脑,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顾名思义地瞎做,在白豆腐脑上洒了一层白糖,又撒了一层红糖。 顾溪舀了一勺到嘴里,赵荆山一直把它放在锅里温着,没凉过,口感还是嫩的。 又嫩又滑,又甜又香,顾溪眯了眯眼道:“不错。” 赵荆山知道这是在夸他,咧开嘴笑了笑。 他想起什么,开口道:“李嫂子中午的时候来过一趟,那时候你还睡着,就没叫你。” 顾溪顺口问:“她家的小猪还活着吗?” 赵荆山答:“都活着,一共二十只,李嫂子说活得可好了,母猪也醒了,都很好。” 他很快接上下一句:“李嫂子说,你要做的那个买卖,她同意和你一起做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1、农门媳(21) 顾溪帮着李嫂子家的母猪接生,是没想着要靠这个来讨好她或者拉拢她的。 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她下意识就那么做了。 没想到李嫂子也是个饮水知恩的人,投桃报李,竟然答应了她。 顾溪高兴坏了,几下子吃完了豆腐脑,穿上衣裳就想要找李嫂子去细细地商量,赵荆山看出她的意图,赶忙拦下她。 “李嫂子在家里照顾母猪和孩子,没空和你说这个,再说了,现在说也没有用,吴茂大哥还在山上没回来。你先耐心等一等,等吴茂大哥下山了,咱们两家子再一起商量。” 顾溪一想,觉得赵荆山说得也对,她不急了,开始着手准备起另一件事来,把仓房搬空,做成加工车间。 要想把腌肉和香肠做成买卖,就不能只靠着厨房里的两口锅,根本忙不过来。赵家前院的东侧有个小柴房,里头平时堆着些木柴和杂物,顾溪和赵荆山用一天的时间把里面的东西都搬了出来,在院子里另外搭了个小茅草棚子放柴火。还好现在入冬了,不会再下雨,柴火放在外面也不会湿。 小柴房面积不大,也就十几个平方,但对于他们刚刚起步的小买卖来说,足够了。 做香肠最需要的只有三个区域。先是剁肉馅的地方,这需要一个很大的案板,还有几把锋利的刀。 顾溪找不到那么大的案板,就支使着赵荆山带着赵祈和金豆,去山脚下砍了棵大柳树来,拼成一块大木板。顾溪本以为赵荆山不会做木匠活,想着拿些钱去找村里的丁木匠打板子,没成想赵荆山当即说不用。他去借了刨子、锯子、墨斗这些木匠常用的工具,拿了张凳子坐在院子里头,二话没说就自己动手干了起来。 顾溪看得直发愣,赵荆山的动作很娴熟,一点不像第一次上手的样子,木头花刨得飞起,惹得小宝满院子扔木屑玩。 顾溪蹲在一旁撑着腮问:“你以前学过这些吗?” “这个用学吗?”赵荆山疑惑地看着顾溪,“这不是看几眼就能会的东西。” 顾溪一时失言,心想着,原来当一个从来不说大话的人说起了大话,竟然这么戳心窝子 。 赵荆山干活的速度很快,不过小半天就做好了顾溪需要的案板,三尺长,三尺宽,比一个巴掌竖起来还厚实一点,是由三块板子拼接起来的,期间没用一颗钉子。只是这里打一个洞,那里插一根棍,好像是拼积木一样,然后就牢牢靠靠的了,顾溪怕以后不结实,自己先试了试,但用力掰了半晌,木板一点缝隙都没掰出来。 赵荆山做好了之后就到一旁去歇着,看顾溪折腾来折腾去,也没阻止,只是笑笑。 剁肉馅的地方安排好了,接下来就是清洗肠子和灌肉馅的地方。 顾溪先是在纸上画了一张示意图,给赵荆山看,两人一起合力,用黄泥在靠近外墙的地方砌了个大水池。水池的底下留了个小孔,污水通过这个小孔流进院外的一条长长的小渠里。污水怎么处理这件事着实让顾溪费了一番脑筋,赵家所在的地方离河很远,小村子里也没有什么污水处理系统,但是清洗肠衣的污水一定很多,只是像平时洗衣服的水那样泼在院里,会臭不说,冬天还很容易结冰。 顾溪干脆在院子里挖了长长的一条蛇形的小渠,大约一个手掌那么深,一个手掌那么宽,污水流出去后被这道小渠分散着很快就能吸收进土壤里,也不会像在院子里挖一个大坑那么危险。 顾溪的主意千变万化,一个比一个稀奇,赵荆山最开始的时候还会惊讶一下,后来连惊讶也不会了,顾溪怎么说,他就默默地配合着怎么做。 最后一个要布置的区域是蒸香肠时要用到的灶台。 去哪里弄一口这么大的锅可愁坏了顾溪,在临朝铁还是很珍贵的,很多农户的家里只有一口铁锅,甚至连铁锅都没有,还只是用瓦罐煮菜吃。要想按照她的预想,打造一口一人合抱那么大的铁锅,至少得三两银子。她现在的全部创业资金也只有三两。 赵荆山道:“要不然用咸菜坛子,也不差什么,多烧点柴罢了。” 顾溪起初不信,担忧咸菜坛子很容易会烧炸开。她来了赵家这么久,还没腌过咸菜,也没见过咸菜坛子。赵荆山从柴房里收拾出去的一堆杂物里,找出了一个到膝盖那么高、快两尺长的陶制大坛子。顾溪一看傻眼了 ,这哪里是咸菜坛子呀,这分明是个大酱缸。 但无论怎么说,应该能用,这坛子的壁有一根手指头那么厚,估计也烧不烂。 顾溪便围着这个坛子砌了一个灶台出来,还在灶台的旁边垒了一座小土墙,里头放着柴火,方便烧火的时候取用。 吴茂背着三只野兔从山上下来的那天,顾溪的这个小车间刚刚做好。 他听李嫂子说了顾溪和赵荆山的设想,第一反应和李嫂子一样,是觉得不信。就连李嫂子和他大说特说了一番顾溪帮着家里母猪生崽的故事,吴茂也只是将信将疑。直到被李嫂子拉到赵家,看到了顾溪布置的“生产车间”。 吴茂是个耿直的汉子,他看着那布置停当、稀奇古怪的种种摆设,好半晌没说出话来,出门后径直将赵荆山拉到了一旁去,低声问:“荆山,巧梅这段时间是怎么了,你就没问问吗?或者找隔壁村里的黄姑姑看看?” 黄姑姑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神婆,专给人驱鬼辟邪的,有没有用没人知道,但声名在外。 赵荆山无奈地笑了一声:“你胡说些什么。” 话已至此,其余的吴茂也不便多说了,他仔细思考了会,不再纠结顾溪和顾巧梅之间奇怪的变化,认真道:“这事到底能不能行,咱们得先尝尝成品再说,如果难吃得根本卖不出去,那咱们也没必要折腾下去。” 吴茂会提出这样的意见,顾溪早就想到了。 晚饭的时候,顾溪邀请吴茂和李嫂子一起来家里,吃了一顿“全肠宴”。 但吴茂捏着筷子,对着满桌子的肠,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他以前也吃过这种东西,村里的人家杀猪之后,都会灌几斤肠,分给交好的邻家。但是吴茂也只吃过血肠和肉肠,对着顾溪的蒜肠、红肠、麻辣香肠、甜辣香肠、糯米香肠……吴茂被各种各样的香味熏得脑子发晕。 “这东西真的能吃吗。”吴茂终究不敢尝试,皱着眉头把筷子放下,“要不咱们就算了,这也太奇怪了,没人会买来吃的,连我都不敢吃。” “有什么不敢的?”李嫂子坚定地站在了顾溪这边,她率先夹了一筷子蒜肠,“三十几岁的人了,胆子这么小,里头又没有砒|霜,毒不死你 ,我先试试。” 说着,李嫂子就把肠片放进了嘴里面。 她说这话的本意只是给顾溪壮壮场子,不让她那么尴尬,对这东西的味道,她是没报什么希望的。 吃进嘴里的时候,表情甚至有些视死如归。 吴茂看得抓紧了筷子,小声道:“怎么样?太难吃就吐出来,我还没听说过蒜竟然能做肠——” 蒜蓉的香味在舌尖爆开,肉质细嫩,几乎入口即化,又自带咸香的气味,吃了一口,还想要再吃一口。 李嫂子惊讶地看了顾溪一眼,夹了第二筷子。 吴茂惊讶问:“好吃?” 李嫂子点点头:“好吃。” 吴茂还是不相信,自己捂着鼻子尝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还真是好吃啊。” 顾溪和赵荆山坐在桌子的对面,看着李嫂子和吴茂两人兴致勃勃地试起了别的口味,越吃眼睛越亮,越吃越停不下来,不由相视一笑。 看来是真的有门儿。 等这两口子终于停下筷子,桌上的菜也只剩下了一半。 赵荆山给吴茂倒了一杯酒,轻笑问:“怎么样,味道不错,要不要一起干?” 吴茂哈哈一笑,举起酒杯和赵荆山碰了一下:“干,当然要一起干!这么干下去,咱们肯定能发财!” 吴茂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脑子里也晕乎乎的了,脱口而出道:“荆山,咱们以前都笑话你,说你娶了个倒霉蛋,现在看来,是变废为宝了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2、农门媳(22) 吴茂说完那句变废为宝之后,屋子里诡异地安静了一会。 他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笑了两声,而后便一直沉默地喝酒,惦记着家里还有孩子,吴茂和李嫂子没待多一会就回去了。顾溪和赵荆山一起在厨房里洗碗筷,顾溪边洗着,边琢磨着吴茂的那句话,忽然抬头问赵荆山:“赵荆山,你说我以前,真的是个倒霉蛋,是废物吗?” 赵荆山的动作顿了顿,没抬头:“问这个做什么。” 顾溪捏着碗边,凑到赵荆山身边去:“我就是想知道。” 赵荆山终于看了她一眼,认真道:“无论怎么样,我娶了你,就会对你负责任的。巧梅,你不要想那么多,我和你承诺过的,只要你不主动离开这个家,我就永远不会不管你。” 顾溪听了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从前以为,顾巧梅作闹成那个样子,赵荆山还对她不离不弃的,应该是爱惨了她,是以当顾溪面对着赵荆山的时候,心里总有一股愧疚在,好像自己抢了他爱的那个人的位置。 连带着,顾溪与赵荆山之间的相处也有些隔阂,她总把赵荆山当成是“顾巧梅的丈夫”。或许是因为担忧赵荆山把对顾巧梅的感情转移到她的身上,而她太抗拒这种转移,这么长时间以来,顾溪从来没有好好地去想过赵荆山的身份,也刻意地不去思考她与赵荆山之间名存实亡的关系。 “赵荆山。”顾溪忽的又叫了一声。 赵荆山已经习惯了顾溪这么连名带姓地喊他,点头应了声:“嗯。” 顾溪问:“你很爱她吗?” 赵荆山愣了瞬:“谁?” “顾巧梅。”顾溪郑重地看着赵荆山的眼睛,“从前的那个顾巧梅。” 赵荆山笑了:“什么叫从前的顾巧梅,顾巧梅不从来都是你吗?” “不一样的。”顾溪抿抿唇,她执拗地看着赵荆山,“我和从前的顾巧梅不一样,你没有发现吗,赵荆山,你爱从前的那个顾巧梅吗?” 赵荆山好长时间没有说话,他手里托着一只碗,碗沿的水珠流淌到他的手腕上,再滴答滴答地落进盆子里。 而后他问:“什么 是爱?” “就很喜欢很喜欢,没她不行了。”顾溪回想着从前她对爱的记忆,发现她还是一点都想不起她的从前,她忘记自己爱过谁,只能笨拙地去描述自己想象中爱的感觉,“可以为她生,为她死,为她做任何事,她怎么样你都喜欢,她难过了你会比她更难过,你所有的钱都愿意给她花。赵荆山,你对从前的顾巧梅,有这样的感觉吗?” “如果,我说没有。”赵荆山看起来有些紧张,小声问,“你会生气吗?” 屋子里安静下来。 顾溪紧紧地盯着赵荆山的眼睛,过了好一会,直到赵荆山不自在地低下头,但仍然没有露出像是说过谎的神情,顾溪终于笑起来。 “我不生气。”顾溪道,“我高兴得很。” “嗯?” 赵荆山被顾溪弄得晕头转向,但他又不是刨根问底的性格的人,看着顾溪不准备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样子,他喉结动了动,只得把疑惑咽下去。 反正顾溪的奇奇怪怪他已经习惯了,也不差多这一回。 …… 第二天的一大早,吴茂就带着三只野兔来到了赵家,顺便和赵荆山商量下过几天一起去打猎的事。 北方的冬天山上会有积雪,几乎也没什么食物可以吃,所以山上的兔子一到秋天收获的季节,就会拼命地吃东西让自己肥壮起来,囤积脂肪度过严冬。顾溪拿着秤砣称了下这三只兔子的重量,平均下来有四斤多,算是很肥的兔子了,卖到集市上一只能卖一钱银子,这是吴茂上山五天的收获,已经很不错。 但如果想用这点肉做香肠,肯定是不够的。 “荆山,你的腿这几天能上山吗,咱们一起往深山那片走一走,看看能不能猎一头野猪回来。”吴茂道,“到时候要是真遇上了,也不用你亲自去上,你箭射得好,远攻就行,近边的我来。万一遇上狼群的话,咱们两个一起也能有个照应。” 赵荆山道:“你再缓我五天,五天后咱们一起去。” 在乡下,猎户比农户赚得多,但是这钱是真真正正的血汗钱,是用命换来的。深山里豺狼虎豹数不胜数,稍有不慎就会丧命,每年村里或者隔壁村里都会有个回不来的猎户,而且猎户不比农户清闲 ,不仅要走几十几百里的山路不说,那些大个的东西是很难猎到的,大部分时候只能捉个野鸡野兔。从赵荆山走了之后,顾溪就一直提心吊胆,害怕赵荆山会出什么事。 她在自己家里待不下去,就去找隔壁的李嫂子说话。 李嫂子对这事已经看开了:“别担心,担心有什么用,还不如去烧个香拜个佛。再说了,他们进山几十年来,不都好好回来了?这次也没关系的。” 顾溪想安慰自己那么去想,但是她心里也明白,这次和以往不一样,这次赵荆山是为了她才进山的。 如果她不做这笔买卖,赵荆山也不用冒这个风险。 李嫂子听了顾溪的想法后就笑了:“巧梅,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这么爱多想的人。就算你不要卖这个香肠,荆山就不上山了吗,马上就过年了,他还是得往深山里头去,要不然你们一家子吃什么,喝什么?不过——” 顾溪问:“不过什么?” “不过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多惦记过荆山啊,以前都是他在山上卖命,你在家里舒舒服服躺着的。怎么,你们怎么忽然就这么如,那个如,如胶似漆了。”李嫂子绞尽脑汁说了个成语,说罢好奇问,“你们准备要个小三儿?” 顾溪反应了半晌才明白过来李嫂子说的小三是什么,是第三个孩子。 顾溪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站起来道:“当然没有!” 她和赵荆山连手都没牵过,哪来的小三儿。 李嫂子笑而不语。 顾溪心道李嫂子的心思怎么这么活络,什么都敢猜。她担心赵荆山,根本不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担心,就算是朋友之间遇到这种事,也会担心的。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两个孩子,于情于理,她都不希望赵荆山出事。 “这是最后一次了。”顾溪心里对自己道,“等以后买卖做起来,再也不能让赵荆山上山了。” …… 好在这一次极为顺利。 不出十天,赵荆山就和吴茂一起平平安安地回了家, 而且真的猎到了一头极肥壮的野猪! 野猪的脖子上面中了一箭,到家的时候已经死了。赵祈带着小宝出来看野猪,李嫂子家的五个孩子也围上来看,顾溪第一次见这种东西, 和孩子们一样看得啧啧称奇。野猪和家里的肥猪一点都不一样,身上的毛短粗而硬,灰扑扑的,脖子处还有一圈像钢针一样硬的鬃毛,有点像刺猬,又有点像大老鼠。家里没有这么大的秤来称这头猪的重量,赵荆山大概估摸了下,至少三百斤。 赵荆山他们回家的当天晚上,就把这头猪给剖了开,猪头和四只蹄子照旧卖给了相熟的屠户,剩下的肉被顾溪和李嫂子做成了香肠。 幸好现在的天气不热,野猪就算死了,也能保存很久,几百斤的肉,靠着家里的四个人剁成肉馅,胳膊都要断了,也剁了足足三天。之后还要洗肠、灌肠,拿去晾晒,上锅蒸熟……等全部都做好之后,已经是小半个月之后了。 天气彻底地冷下来,早上醒来的时候屋里不暖和,张嘴能哈出白色的哈气。 这一天,顾溪起了一个大早,在家门口支起了一口大锅,而后让赵荆山和吴茂一起,一人拿了一只锣,叮叮咣咣地敲起来。 赵家院子的院门上头挂上了一块木头牌子,上头写着——好再来香肠铺,开业大酬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3、农门媳(23) 很快,响亮的锣声就把附近几条街的村民都吸引了过来。 顾溪面前摆着一口铁锅,是从家里的灶台上卸下来的,被砖头垒得高高的,到了她腰部的位置。旁边摆了一张很大的桌子,上面油盐酱醋都有,刀具案板也齐全,还放了一摞的碟子。 大家从来没有在村子里看过这样的场景,都觉得新奇,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李嫂子和吴茂揪心捏肝地站在顾溪的旁边,对于顾溪的这个办法到底管不管用,两个人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本来准备好了的词,出来之前滚瓜烂熟背了好多遍了,但现在对着这么多熟悉的陌生的眼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李嫂子艰难地张开嘴,大家看到她要说话,纷纷都停下来,安静地等着。 李嫂子的嘴里蹦不出来第二个字。 顾溪本来脸上维持着满面的笑容等着她的开场白,没想到一出来就卡了壳,脸色不由一僵。 李嫂子说不出话,吴茂也说不出来,两人傻傻地站在一旁,完全被这场面吓呆了的样子。 见状,底下的人也安静不下来了,开始窃窃私语。 顾溪眼看着局面渐渐地又要混乱,心中一急,伸手要抢过锣自己说,赵荆山先她一步站了出来,哐哐地敲了两下,大声道:“乡亲们,街坊们,感谢大家的光临!想必这段日子我家里晒香肠这事,大家都知道了,也都猜出来了我们要做什么,没错,今天,我们好再来香肠铺子,正式开业了!” 他把准备好的词一个字不落地说了出来。 顾溪看着赵荆山的背影,不由抿唇笑了下,心想着关键时刻还是她家的男人靠得住。 “好!”顾溪忙带头鼓起了掌。 顾溪鼓掌,底下的掌声也稀稀落落地响了起来,场子更热闹了,来看热闹的人也就更多了。 赵荆山继续道:“我们的香肠铺子,品种更丰富,口味更齐全,关键的是,价格更低!以往大家买香肠,都要到县里去,走上十几里的路不说,一斤香肠还得六十几文钱,实在是太不划算了,我们好再来香肠铺子,不需要大家走远路,在家门口就能买到好吃 的香肠,而且一斤只要五十文!” 顾溪和李嫂子、吴茂再次鼓起掌:“好!” 眼看着赵家门口的人越聚越多,一条窄窄的路已经容纳不了整个村子的人了,许多人甚至站到了对家的房顶和院墙上,伸着脖子看热闹。 来的客人多自然好,顾溪本笑着,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笑容僵了一瞬。 赵母一家子竟然也赶来凑热闹了。 赵香柳站在人群中间,踮着脚张望着往前面瞧,边和旁边的赵母说些什么,她感受到顾溪的视线,转过头来。 两人四目相对,赵香柳的嘴角倏地下撇,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偏开脑袋。 顾溪心里咯噔一下,她忽然有些担心,赵香柳和她这么不对付,不会出来砸场子? 赵母自然也看出来赵香柳的不对劲,低头道:“香柳,今天是你哥的好日子,你可别闹脾气,坏了你哥的事。” “我能做那事吗,我肯定向着我哥啊。”赵香柳神色不满道,“但是娘,你可别被那个女人骗了,她满肚子都是坏水,我听我哥说今天这事还是她张罗的,谁知道她想干什么坏事,我肯定得拦着她。” 赵母“啧”了一声:“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娘,我这是为我哥好啊。”赵香柳蹙着眉头道,“他做的这个事,我看不行,只要这个主意是那个女人出的,我看就不行。咱们现在不拦着点,等以后出了事,那不就晚了吗?” “能出什么事……”赵母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看一眼顾溪,又看一眼赵香柳,还是偏心了自己女儿的话。 顾溪今日弄出的这事,确实是太出格。 那边,赵荆山的话已经到了尾声:“……我们的铺子里有各式各样的香肠,血肠、肉肠、蒜肠、红肠、麻辣香肠、甜辣香肠、糯米香肠,做法各不相同,口味各不一样。今天开业大酬宾,所有香肠试吃,还有现做的香肠小炒,也是品尝!马上就过年了,屯点香肠做年货,今天在现场购买的朋友,满二百文减二十文,满五百文减五十文,满一两银子的,减一百文,还送半斤鸡蛋!” 说完,赵荆山又重重地敲了一下锣,场子一下子沸腾起来。 李嫂子和吴茂一起,端着小碟子,里面是切成片的香肠,上头插着小木签子,走去给大家品尝。 众人看着那稀奇古怪的香肠,没人敢上前尝第一口的。 有个人大声问:“荆山,你说的那都是什么香肠啊,什么蒜的糯米的,那东西能不能吃啊,会不会有毒啊?” “怎么有毒呢?”吴茂说着,自己插了一片送进嘴里,做出享受的表情,“好吃得很,你试试就知道了。” 那人果然动心,左右看看道:“那我就先试试?” 他撸起袖子,刚想要吃一片,忽听见身后传来一道不大不小的嘲讽声音:“要是真有说的那么好吃,至于这么不要钱似的拼命往外送?又减钱,又送鸡蛋的,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便宜没好货,没听过?” 那人听了,顿了一下,随后刷的一下把手缩回去,回头看:“香柳?” 听见这个名字,顾溪愣了,赵荆山也愣了,谁都没想到赵香柳竟然这么不给他们面子,当众说出这种话。 “香柳都说不能吃,那肯定不能吃,香柳是荆山的妹妹啊,能不了解吗?” “算了算了,比县里卖的便宜那么多,本来想买来试试的,但香柳说的对啊,便宜没好货。” 听着众人的议论纷纷,吴茂和李嫂子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顾溪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但看向赵香柳的眼神还是难以抑制的愤怒。赵香柳听到自己说的几句话竟然引起这么大的波澜,本来觉得有些愧疚,但是对上顾溪的视线,她心头一跳,那股子愧疚一下无影无踪了,她最讨厌顾巧梅这样的眼神。 赵香柳咬咬嘴唇,转头看向赵荆山,卯足了劲和顾溪对着干似的:“哥,你可真是向着她,由她胡来!这做的都是什么东西,能吃吗,村子里谁不知道顾巧梅是个女人但不会做饭,她炒个鸡蛋都和猪食一样,还做香肠——” 顾溪真的快要被赵荆山的这个妹妹气死了。 她知道赵香柳不喜欢她,但没成想她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香柳。”赵荆山忽的重重地喊了声赵香柳的名字,“你觉得你今天这样做对吗,你才是胡来,你马上给我回家去!” 顾溪的眼神动了动,看向赵荆山,赵荆 山很少发火,更难得对这个比他小了十几岁的妹妹发火。 赵荆山这样的反应让顾溪的心里舒服了一些。 新的东西没有人敢尝试,顾溪早就料到,她并没有太失望,而是按着计划引火烧柴,准备进行下一步。 李嫂子也缓过神来,过来帮着顾溪烧柴火,边小声问:“巧梅,咱们今天真的要做辣炒香肠吗,大家已经很难接受了,会不会被吓跑啊?” “做。”顾溪斩钉截铁道,“就是要把最大家觉得最离谱的东西做出来,让他们吃出好来,之后就容易了。” 李嫂子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那边的赵荆山还在和大家解释:“这个香肠不但能吃,而且很好吃,刚才吴茂吃了一块,我也给大家吃一块。” 他说完,就和吴茂一起,当着大家伙地面,一种一种地吃起那些香肠来。 赵香柳见赵荆山说了那句后就根本不理她了,又气又尴尬,终于忍不住,跺了跺脚,扭头跑回了家里去。 赵荆山看见赵香柳和赵母离开的背影,心中有一瞬的难受,他想要上前去和赵母解释一番,但回头看到身后那么多的客人,抿了抿唇,还是没有追上去。 顾溪往热锅子里倒上一层底油,紧接着加了大量的辣椒和葱姜下去爆香,辣椒进入沸油之中,发出刺啦一声巨大的声响,而后滚滚的白烟混着扑鼻的辣香味涌了出来,那味道又香又呛人,站在最前排的人捂着鼻子纷纷往后退去。 李嫂子看见这场景,心中犹疑更甚,但是回过头看着顾溪镇定的神情,还是把怀疑的话咽了回去,继续敲锣打鼓地招呼客人。 辣肠炒好,喷香扑鼻,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股子纯肉的香味,又鲜又辣。 在炒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多人在默默地咽口水了,现在快到中午,本就是饥肠辘辘的时候,这边又是肉又是肠的,都是好吃的东西。而且比起其他的香味,辣气更能提神,闻着这股味道,似乎就能想象到就着米饭或者馒头吃到嘴里时该有多么的美味。 只是没人出头,就没有人敢尝试。 赵荆山带着吴茂和李嫂子一起,还在说着早就准备好的那些词,他看着底下的人蠢蠢欲动,但是那些人你看我,我看你,始终没人说话。最开始是因为不敢吃,后来则是因为谁都不想做这个出头鸟。 顾溪的手指攥紧了锅铲,她的心也跳得快了起来。 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挂在正空中,已经到了午时,她还剩下最后的一道筹码。 这小一个月是不是白忙活,就看他们的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章 农门媳(24) 眼看着后面的一些人已经失去耐心, 慢慢地散去。 李嫂子又急又难过,眼眶里含着泪水,喃喃道:“完了, 这下是完了。” 吴茂的脊背也挺直不起来了, 低声叹了口气:“早知道, 不如把那头野猪卖掉, 至少能卖上三两银子——” 赵荆山打断他:“我相信巧梅。” 李嫂子和吴茂惊讶地看过去, 顾溪也看过去,唇抿了抿。她知道从开始到现在,赵荆山一直都是被她牵着走的,不情不愿地做了这个买卖,现在出现这么大的麻烦, 顾溪本以为赵荆山就算不说风凉话,也会不高兴。没成想,他竟然站在了她身边。 “还没到最后一刻, 大家先别泄气。”赵荆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如果最后真的赔了钱, 嫂子,大哥,你们别着急,这头野猪的钱我付给你们, 不会让你们吃亏。” “荆山, 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吴茂听了, 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就算赔了,也是我们自愿的,不会找你们的麻烦。” 顾溪的眼紧紧盯着赵荆山的侧脸, 赵荆山察觉到她的目光,回过头,朝她走了几步,拍了拍顾溪的肩膀:“别难受,有我呢。” 从开始做这笔买卖到现在,那么多艰难的时候,顾溪都觉得没什么,虽然累,但是从没红过眼。但这次不知道怎么了,顾溪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里像是进了沙子一样,刺刺地疼:“赵荆山——” 顾溪低低叫了声他的名字,刚想说什么,听见东侧的小路上传来一阵孩子嬉笑的声音。 是赵祈的学堂放学了,他背着一只小布包,正带着铁牛和一众小跟班,哗啦啦地跑过来,直到顾溪面前的摊子前,看到了那盘卖相奇怪辛辣无比的香肠。 赵祈问:“娘,这是什么?” 李嫂子抢着答:“这是辣炒香肠,可下饭啦,你试试不?” 赵祈点点头,回头问他的小跟班们:“你们试试不?” “试试呗!” “我一年都没吃到香肠了,这个不要钱,我吃!” “红彤彤的,看着就好吃!” 赵祈帮着李嫂子一起把香肠分出去,而后自己尝了一口,辣味冲击着舌头,他下意识“嘶——”了一声,眼睛也闭起来。周围的小孩子有样学样,也都闭起眼睛“嘶——”。 “这也太好吃了!”赵祈睁开眼睛道,“娘,我还要再来一块!” 他身后的小孩子也争前恐后地把木签子伸过来,说要再来一块。 直到此刻,之前一直围着看热闹的人才终于动了起来,一人道:“要不我也试一试?” 之后便就有许多人也挤上了前面:“那我也试试。” “我也试试。” 顾溪看着眼前一个个急着往前的脑袋,还有一句句赞叹的话,最后变成了一颗颗往前递的碎银。 顾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心中的感受,只觉得这成功来得太不容易,她鼻头酸酸的,忽然很想哭。 李嫂子和吴茂均一扫刚才的愁容,乐得眉开眼笑,一人忙着往外递用油纸包好的香肠,一人忙着收钱。 赵荆山在一旁看着钱匣子,还有维持着推搡的人群的秩序。 顾溪在一旁缓了好一会,才终于缓过来,也加入了这场忙碌。 …… 赵家门口的摊子一共摆了三天,不仅是青柳村的人在争着买,后来连附近几个村子的人也都听说了这家名叫“好再来”的便宜香肠铺子。到了第三天晚上,之前准备好的二百多斤香肠销售一空,还有许多人没有买到,焦急地问以后还会不会有这么便宜的香肠,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收来的银子里有碎银,但更多的是铜板,沉甸甸的一大兜子,摆在炕上,铺满了半张炕。 借着微弱的灯火,顾溪和李嫂子一文钱一文钱地数过去,数了三遍,直到大半夜,才终于确信了他们竟然真的赚到了这个数目。 “十一两七钱零六十五文!” 看着那些银子,顾溪再也忍不住,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十一两多的银子,除去盖车间的成本和买肠衣的成本这些,最后还剩下快十两,两家平分,一家拿到了五两银子,是李嫂子一家以前三个月的收入。 “巧梅,嫂子谢谢你。”李嫂子也含着泪拉住顾溪的手,“嫂子真的谢谢你。” “嫂子别这么客气。”顾溪忙推辞,“要不是你们也加入进来,只凭我和荆山肯定做不成这些的,是我们要谢谢你和吴大哥。” 吴茂适时道:“别这么谢来谢去的,太客套。这样,这也累了好几天了,大家都挺长时间没好好地吃一顿饭,明天中午我做东,荆山,你带着巧梅和两个孩子都来我们家,咱们一起好好地吃一顿!” 吴茂不是个小气的人,第二天中午的午饭果然丰盛,鸡鸭鱼肉都有,好像是过年一样。 这段日子忙着做买卖的事,顾溪几乎没有时间好好和两个孩子说说话,今日得空,她抱着赵祈和赵祥都好好地稀罕了一会。没有孩子的时候不知道有孩子的感觉,真的是几日不亲近心里就想得慌,又觉得歉疚。饭桌上顾溪自己没顾上吃几口饭,只留心赵祈和赵祥有没有吃得饱,看到碗里的菜没了就赶紧夹菜过去。最后还是赵荆山把小宝给抱到了自己的怀里,顾溪才有心思好好地吃饭。 小孩子的饭量小,没多会就下了桌,顾溪家的两个孩子,李嫂子家的五个,加在一起一个院子都装不下似的,嘻嘻哈哈地吵闹。 赵荆山和吴茂都很高兴,两人喝了些酒。 李嫂子问:“巧梅,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吗?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买咱们的香肠呢,可得抓紧时间再做,不能拖了。” 说起这事,吴茂也来了精神,他喝了两口杯的白酒,舌头有点大,脑子还算清醒:“但是弟妹,这野猪不是那么好打的,就算我和荆山再去上山十几天,也不一定打得回来一头,咱们做香肠,这肉怎么办?” 赵荆山也放下酒杯看过来。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顾溪没了最开始时的怯场,上次的成功给了她自信:“我想,咱们别去上山打野猪了,之前这么做,是因为收猪是一大笔银子,咱们不知道这个生意能不能做成,不敢冒风险,所以选了这种成本小的办法。现在看这生意做得起来,咱们就大胆一点,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咱们也去收猪!” “这……”李嫂子和吴茂对视一眼,“收猪得多少钱?” 顾溪略微算了算:“现在一头猪大概四两银子,能吃的肉一百八十斤左右,做成香肠一百二十斤,能卖到六两银子。马上过年了,咱们要卖的也不是单单一个青柳村,我想着,二十头猪应该是能卖得出去的,这样的话净赚就是四十两,除去杂七杂八的钱,咱们两家一人能分到十七两左右。” 一听到十七两银子,李嫂子和吴茂的眼睛都放了光。 但是又仔细一想,要收二十头猪,成本是八十两,两人又迟疑下来。 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赵荆山看出他们心中的顾虑,沉声道:“咱们可以分批去买,过两天先买五头,都做成香肠全都卖出去了,有了更多的本钱,再投入去买更多的猪。” “五头猪,也是二十两银子啊。”李嫂子小声道,“咱们上次才只赚了十两,分到每家手上,就五两,还不够买猪的。” “嫂子,不付出哪里有回报呢。”顾溪道,“想要不投钱就赚大钱,那简直就是做梦了。就算咱们农户,一年到头赚十几两银子,也是有付出的,那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一整年时间,不也是付出吗?古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敢投钱,是做不成生意的。现在咱们的香肠生意火了起来,肯定有许多人都眼馋着呢,咱们得赶紧走下一步,要不然这个大好的商机让人家抢走了,咱们后悔可来不及。” 李嫂子和吴茂还没说话,赵荆山接着道:“若是你们有顾虑,我们也理解,我家里还有几十两的存银,要是你们不想参与的话,我就都拿出来,支持巧梅的这个香肠生意。” 顾溪笑道:“只是那个时候,嫂子,你再想出钱买猪,可就晚啦。” 李嫂子和吴茂都笑起来,李嫂子道:“你们这两口子,一唱一和的,我们招架不住。” 吴茂道:“这样,这也不是件小事,等我们再想想的,明日给你们答复。” 李嫂子说要再想想才给答复,但是顾溪并没担心她会拒绝。香肠生意的成功超出了她的想象,顾溪渐渐也生出野心来,她心想着,就算李嫂子不愿意再出钱和她一起做也没关系,她自己投资,自己赚钱,不是也挺好。 反正是绝对不会亏本的。 ……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蒙蒙黑。 赵祥玩了一整天,进家门的时候已经累得不行,顾溪给他脱了鞋子洗脚,但是脚还没挨着水呢,就倒头睡了过去。顾溪看着他睡得香甜的脸,舍不得叫他,干脆就随便擦了把脸和脚,放任赵祥继续睡。 赵祈第二天还要去学堂,他在东屋里点了一盏小灯,正埋头做功课。 赵荆山在李嫂子的家里喝了点酒,有些醉态,靠着墙小憩。 “还没做完呢?”顾溪轻轻推开门,坐在赵祈的身边,把一盘子糖炒花生放在他面前,边拾起一张赵祈写好的纸看,“就一个三字经,至于抄这么多遍吗,这东西不是理解了才能会背的,这么抄来抄去的有什么用。” 顾溪更确信了自己从前的想法:“这村子里的学堂和先生确实不行,咱们得早点到县里去。” “娘,去县里是什么意思?”赵祈没听懂,迷茫地抬起头。 赵荆山也睁开眼,看向顾溪,顾溪道:“就是搬家去县里呀。” 如果说在做香肠生意之前,顾溪觉得去县里读书还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但是现在这奢望至少变成了希望。 顾溪盘算着,他们要是趁着过年的这一个月赚上十几二十两银子,加上以前攒下的三十两,那在县里买个房子也绰绰有余了。赵荆山是壮劳力,脑子灵活,力气又大,还会做木匠活,到了县里怎么不也得赚得和打猎差不多?而且他们的香肠店在县里也是能开的,这么杂七杂八加起来,足够日常的生活和赵祈念书了。 “为什么要搬去县里……”赵祈并没有顾溪想象得那样开心,他愣了好一会,攥着笔也不写字了,小声问,“那咱们家里的萝卜地怎么办,那些小鸡怎么办,娘,你不是说还要养小猪,养小狗的吗?” “那些东西才值几个钱。”顾溪摸了摸赵祈的头,“等咱们搬走的时候,随便卖掉就好了。猪这种东西,县里怕是不好养,但是如果你和小宝喜欢,娘也可以给你买只小狗来呀。” 赵祈的表情还是很犹豫,他看了顾溪一会,见顾溪的目光坚定,又求救似的看向赵荆山:“爹,咱们真的要搬走吗,我不想搬走,我觉得在村子里的学堂念书也挺好的。我舍不得咱们的院子,也舍不得奶奶小姑他们,还舍不得我的朋友们。爹,咱们不搬走行不行?我会好好读书的,会比县里那些学生读得还好。” 顾溪没想到赵祈竟然会这么的抗拒。 在她的印象里,县里要比村子里好得多。县里有集市,有各种各样的饭馆,一天到晚都很热闹,而且县里头还可以睡床,床不比火炕舒服得多吗? 顾溪下意识地觉得这是因为赵祈的年纪小,太恋旧,她抿抿唇,想劝一劝他:“祈子,其实——” 顾溪刚说两个字,一直没说话的赵荆山打断了她:“巧梅,让祈子好好做功课,咱们去外面说。” 顾溪把装花生的盘子又往赵祈的面前推了推,嘱咐了句:“甜的,吃了后记得漱口。” 而后转身和赵荆山一起出了屋门,去了外间的厨房。 厨房里没点灯,前后门都关着,黑漆漆的,赵荆山把东屋的门关到只剩下一条小缝儿,让赵祈桌上点着的灯光露出来一些,低声冲顾溪道:“巧梅,你是真的打定主意要搬去县里吗?” “这不是咱们最开始就说好的吗?”顾溪眨了眨眼,“是为了送祈子到县里去读书,咱们才做这个生意的。” 赵荆山眉头皱着:“巧梅,我觉得,咱们还是不要太心急。” 顾溪没反应过来:“心急什么?” 她说完后好像想通了一些:“你是也舍不得你娘和你妹妹她们吗?” 顾溪提到“你妹妹”这三个字的时候,语气不太好,她对赵香柳实在是喜欢不起来。赵香柳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她的麻烦,顾溪觉得自己已经够站在赵荆山的立场上去着想了,没有上门去骂赵香柳一顿是她的仁至义尽。 赵荆山自然也听出顾溪对赵香柳的敌意,叹了口气,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什么,只道:“咱们的生意才刚刚起步,还是要脚踏实地地去做才好,未来会发生什么危机,咱们也说不清。要是现在就把未来想得太美好,巧梅,我怕你到时候会失望。” 顾溪怔怔地看着赵荆山,赵荆山说的话像是在给她泼冷水,但是他的语气很认真,这让顾溪不得不仔细地去考虑他说的每一个字。 顾溪问:“你是说,我们不会永远都这么顺利?” 赵荆山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太重,让顾溪难受了,他按了按酸胀的额头,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 顾溪仰着脸看着赵荆山,小声道:“我以为你是支持我的。” “我——”赵荆山受不了顾溪这样的眼神,她这么仰头看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盛着水光似的,无辜又可怜。 赵荆山心想,要是顾溪不服气他的意见,当场反驳或者和他大吵一架,他都能够继续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但是顾溪这样子,他是个男人,这又是他的妻子,赵荆山舍不得伤害她,哪怕只是用言语。 “我当然是支持你的。”赵荆山抬手,他想要摸一摸顾溪的脸,就像是平时摸赵祈和赵祥那样。 但是指尖挨着她的皮肤刚一点,被指肚上细腻的触感惊扰,赵荆山又慌忙地把手挪开。 他们很久没有亲密地接触,就像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个邻居,这样的轻浮动作让赵荆山觉得有些奇怪。 “我当然是支持你的。”赵荆山又重复了一遍,“你放手去做。” 顾溪抿着唇,轻轻笑了下。 夜里,顾溪躺在炕上,怀里搂着软绵绵的小宝,但是很久都没有睡着。 她想着赵荆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顾溪大概是懂得的,赵荆山担心物极必反,欲速则不达,他害怕她是掉进了赚钱的漩涡里,被蒙了心智,做出错事。 但是,顾溪翻了个身,盯着黑漆漆的房顶看,又能做什么错事呢? 她只要按着地上画好的那条线,一步步有条不紊地走过去就是了,顾溪没有想过她会遇到什么强大的对手,也没想过对手是不是会带给她什么打击。或许是因为有赵荆山,顾溪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在宽阔的河面上肆意游走的船,赵荆山是包裹在船身上坚硬的铁皮,反正他会保护好她的。 之前发生的种种事,给了顾溪这么以为的自信。 …… 第二天一早,顾溪早早地起来,给两个孩子炸猪油渣吃。 之前杀那头野猪的时候剩了一大块猪板油,李嫂子和顾溪一人分走了三斤,剩下的卖给了屠户。但是自从猪杀了后就一直在忙活生意的事,也没空处理这块板油,只放在房檐底下挂着。昨天顾溪看了眼,板油的外层已经干巴巴的了,再放下去怕是要坏,就干脆早起榨了油吃。 猪板油是猪的肚子处一块长长的肥膘,但是和肥肉不同,肥肉通常拿来炖菜,板油顾名思义,是炸猪油用的。做法也很简单,把板油切成小块放到锅里,加上小半碗清水,大火烧开直到清水被煮干,再转成小火慢慢地熬。不多时,白色的板油就会慢慢融化成清亮的猪油,板油肉也会慢慢地萎缩塌陷下去,被炸成金黄色的猪油渣。 猪油比菜籽油要好吃得多,香味醇厚,不加肉也有一股子肉香气,只不过板油太贵了,一般的农家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熬出一罐子来,慢慢地吃上一整年。 至于猪油渣,可以加些盐或者糖当成小孩子的零嘴吃,也可以剁碎了包饺子,或者炒别的菜的时候放进去。 赵祈和赵祥都是被浓浓的油香味给馋醒的,两个孩子连衣裳都没披,趿拉着鞋子就往厨房冲,对着锅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娘,这也太香了!” “还有更香的呢。”怕油星子溅到小宝的脸上,顾溪把小宝抱起来放到一边,指了指身后的锅子,“看看那边锅里煮着什么。” 赵祈率先跑过去,掀开盖子一看,被蒸腾的热气熏得眯起了眼:“大馒头!” 一笼屉白花花的戗面大馒头,像一个个可爱的小娃娃一样挤着挨着在一起,笼屉底下是翻滚的热汤,馒头的底部已经被热汤熏透了,变成了油亮的淡黄色。 赵祥乐得嘻嘻地笑,抱着顾溪的大腿喊“娘真好”。 顾溪忙着往罐子里盛猪油,笑着把赵祥的小脑袋掰开,叫赵祈道:“带你弟弟进屋去,再把你爹找出来,让他盛汤。” 赵荆山昨天喝多了酒,早上起得晚了些,本想着出去帮顾溪再做点活的,没成想她一个人把饭都做妥当了。 顾溪偏头看见赵荆山傻愣愣地站在门口,蹙蹙眉:“算了,指不上你。” 她说着,伸手就要去抓还冒着热气的馒头,被烫得嘶了一声,赵荆山急忙赶过来:“你进屋去,我来,我来。” 顾溪捻了捻根本没被烫到的手指头,冲着赵荆山的背影笑。 她刚才是做样子骗他的,没成想赵荆山别的事那么精明,这事上这么好骗。 顾溪端着一盘子猪油渣进屋,两个孩子已经摆好炕桌,仰着脑袋在等了。 顾溪问:“洗手了吗?” 赵祈和赵祥齐刷刷地点头:“洗了!” 顾溪这才发了筷子下去:“好了,吃。” 猪油渣外表酥酥脆脆,一咬下去嘎嘣嘎嘣的脆响,但是里头的肉是酥软的,用舌尖品一下,浓浓的油香味化开,是孩子们最喜欢的零食,比喜欢糖炸花生米还要喜欢。顾溪看着两个孩子狼吞虎咽地吃,听见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赶紧过去给赵荆山掀帘子。赵荆山一手端着一盆子的白馒头,一手是一盆子的白菜丸子汤,他不嫌烫,也不觉得胳膊酸,稳稳地放到了桌上。 冬天里太阳升起得晚,已经快辰时了,但是屋子里还是灰蒙蒙的。 冷气从窗子里透进来,从墙面也能渗进来似的,是以虽然坐在火烫的热炕上,两个孩子还是穿着厚厚的袄子。 一顿早饭很快吃完,桌面上的东西几乎没剩下什么,赵祈用手背抹抹嘴,背上自己的小挎包,准备去学堂。 “祈子,等等娘。”顾溪站起身道,“我陪你一起去。” 顾溪说着,出去用布袋子把厨房里剩下的半盆子猪油渣装起来:“你不是惦记着你的朋友吗,把这些给你的朋友们也带过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章 农门媳(25) 从赵家到村里的学堂, 要走小一刻钟的路。 顾溪只在赵祈秋收假后第一次上学的时候,陪过他一次,之后快两个月再也没走过。冬天的景色和秋天的大不一样, 尤其是早晨, 土路的地面上都结着白花花的霜, 路两旁还有些黄色的野草,软软地趴在地上, 一眼望过去,漫无边际的田野上都是灰黄的土色。 太阳刚刚跃过地平线,大地上一片金光,那场景的壮阔和苍凉是其他三个季节都感受不到的。 顾溪驻足看了一会,抬手拉了拉赵祈脸上的围巾问:“冷不冷?” 赵祈摇头, 他一点也不冷,他高兴得很, 脸都热得通红。 他在村里的学堂上了两年的学,从没见过谁的娘送孩子去上学,顾溪陪他一起去, 让赵祈觉得很有面子。而且顾溪还带了礼物,很珍贵的猪油渣, 这让赵祈的腰板更是挺得直直的。他在孩子里本来就算是有些威望的,还是争强好胜的小孩子年纪, 最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赵祈又走了两步, 忽然道:“娘, 待会咱们的猪油渣给别的同学分, 不给张青。” “谁?”顾溪没听过这个孩子的名字,第一反应是水浒传里的那个菜园子张青。 “怎么啦,和他闹别扭了?”顾溪只以为是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 便拍了下赵祈的肩道,“都是同窗,祈子不许那么计较,不是相逢一笑泯恩仇吗,以前关系不好,吃了你的东西不就好了。” “就是不给他。”赵祈的声音从围巾底下传出来,闷闷的,“他和他爹一样,都不是好人,他前天还抢了小薯的糖块,我和他打了一架呢。” 顾溪更惊讶了,她没听赵祈说过这事啊。 顾溪这么想着,心里头有些自责的情绪出来,她对赵祈和赵祥的关系似乎还是太少了,每日只管着他们吃饱穿暖,对于孩子到底心里想着什么,交了什么朋友,她却很少过问。 这次去赵祈的学堂送猪油渣,顾溪的本意是感谢一下那天开业的时候,赵祈带来帮忙的同学们。 顾溪本以为赵祈和所有的同学关系都是不错的。 “张青的爹是谁?”顾溪问,“很坏吗?” “一个杀猪的,是隔壁村子的,叫张德福。”赵祈看着顾溪道,“我也不知道他坏不坏,就是听小薯说的,小薯的爹是村里卖豆腐的吴大伯,经常去隔壁村子卖豆腐,那个张德福买了豆腐总是不给钱,有时候还会打人骂人。但是张青很坏,我看到他抢别人的东西好几次了,有时候抢吃的,有时候抢笔和纸,但是他岁数大,长得高,大家都打不过他。” 顾溪问:“先生不管吗?” “先生老了。”赵祈道,“先生也怕张青的爹,张青的爹是个脾气很大的屠夫!” 顾溪明白了,这不就是校园霸凌吗,村里的小学堂还能有这事。 她回去得和赵荆山好好说一说,不能再让赵祈在这个地方读书了,书读不好就算了,被欺负了怎么办? 这么想着,很快就走到了学堂门口,也就是牛棚子的门口。 还没到上课的时候,先生在堂屋里吃饭,没出来,孩子们已经在牛棚里叽叽喳喳地吵成一团。 赵祈带着顾溪走进去,意料之中地收获了很多羡慕的眼神。 赵祈舔舔嘴唇,抱着装着猪油渣的小布包爬上桌子,大声道:“今天我娘给我带了猪油渣,我分给大家吃,大家排好队,一人一块,不许抢!” 顾溪听得失笑,这孩子,和他爹一样,看着老实,其实精明得很,心里的话知道拐个弯出来。 他说猪油渣是他带来分给大家的,大家念着的就会是他的好了,孩子们不仅会羡慕他有个通情达理的娘,还会说赵祈大方。 赵祈还在桌子上站着,脑袋快要挨着牛棚的顶,顾溪怕他摔,急忙把他拉下来。赵祈即便是站在地上,脸上的表情也是雄赳赳气昂昂的,他每分出去一块猪油渣,就给小孩子们指一指顾溪的方向道:“那是我娘。” 孩子们便挨个到顾溪面前喊:“谢谢婶子。” 这一句句夸奖铺天盖地砸下来,弄得顾溪晕乎乎的了。 但是顾溪直到先生进来上课,也没见着赵祈口中说的那个张青张胖子。 或许是家里有事,所以才没来上学?顾溪这么猜测着。 回家的路上,顾溪特意拐到货郎住的地方,买了一罐子酱油,还有一小包高粱糖。 刚来到赵家的时候,顾溪吃煮豆子,不舍得放酱油。那时候的钱都是赵荆山赚的,她每花一文心里都会有些不自在,何况是吃酱油这种奢侈的东西。现在好了,她自己有了赚钱的能力,当然要尽可能地满足自己的口腹欲,还有给小宝也解解馋。 今天去了赵祈的学堂一趟,顾溪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她不能做那种只顾着孩子温饱的娘,也得多关心一下孩子的精神世界。 小宝才三岁,没什么精神世界,他从小到大都一直在屋子里自己待着,也不交什么朋友。 顾溪看李嫂子家的梨花就不错,年纪和小宝相仿,小姑娘长得水灵干净,青梅竹马就得从小培养。 “小宝——”顾溪刚踏进门槛就扬声唤小宝的名字,看小宝跑过来,把高粱饴糖往他的手心里一塞,指了指隔壁院子道,“拿去找梨花妹妹,给梨花妹妹分糖吃。” 小宝迷茫地看了顾溪一眼,缓慢地反应过来,却是摇头:“不给,糖贵。” 顾溪的心里倏地一紧,怎么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心疼家里的钱了,但是赵家明明也不那么缺钱。 “给,吃完了明天娘再给你买。”顾溪蹲下身子,在小宝的脸上亲了一口,“乖,快去,糖就得和大家分享才更甜,是不是?” 顾溪不希望小宝以后养成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性格,但小宝现在已经有些自卑了。可能是以前的顾巧梅对他太不上心,让小宝觉得自己不够被重视,还好现在小宝的年纪很小,性格不成熟,她发现得也不算太晚。 顾溪看着小宝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像是等着她反悔似的。 顾溪叹了口气,就几块糖而已,怎么舍不得成这个样子,顾溪摆了摆手:“快去。” 小宝这才颠颠地跑出去。 顾溪站起身,掀开锅盖舀了一勺子热水想要洗手,水刚倒进屋子角落的铜盆里,就听见李嫂子进门的声音:“哎呀,巧梅,你可算是回来了!” 李嫂子边说边往后看:“祥子急匆匆去干什么了?” 顾溪往热水里兑了一瓢冷水,边搓手边答:“找梨花玩去了。” 李嫂子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笑道:“玩玩挺好,玩玩挺好,邻里街坊的,又从小一起长大,以后结个亲家也是好事。” 顾溪笑了下,她没想那么长远,她就希望小宝的性子能开朗一点,最好像是赵祈那样。 她们说着,赵荆山也从屋里头出来了:“嫂子怎么来了?” “你看你们俩,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李嫂子说着,从腰间拿出了一个布袋子,“你们看,我拿什么来了?昨天不是说要收猪的事吗,我看啊,早干早好,夜长梦多,咱们合计一下,明天就干起来。” 赵荆山把李嫂子领进了东屋,顾溪拿了瓜子皮糖来,又倒了杯热茶水放在桌上。 李嫂子打开布袋子,把里头的碎银放到桌上,数了数道:“看,一共十两银子,我可是把家里的老本都拿出来了。” 顾溪忙道:“嫂子你放心,你出多少钱,我们就出多少钱,最后赚的银子咱们也对半分,绝对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都这时候了,就不说两家话了,要是不信任你们,我也不可能投这么多钱进来。”李嫂子道,“咱们最好早点定下来,什么时候去收猪,收谁家的猪,收几头猪。我听说啊,咱们这个香肠生意,好像惹着别人不高兴了,还是得赶紧把猪收到自己家的好,省得被人抢走了去。” 顾溪愣了下:“惹了谁不高兴?” “就隔壁村的那个张德福呗,那可是这几个村子里最大的屠户,他家的肉铺子不仅卖肉,也做些香肠卖。”李嫂子道,“这不,咱们前几天卖的香肠比他们好吃,还便宜,张德福铺子里的香肠卖不出去了,正咬牙切齿地恨着咱们呢。他那个儿子今早上都没去学堂,和他爹一起走街串巷地收猪。说是想把村子里所有的猪都收了,不给咱们卖香肠的机会。” 顾溪一下子明白过来:“他儿子就是那个张青?” 李嫂子点头道:“可不是吗,才十二岁,膀大腰圆像头熊一样,和他老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蛮不讲理,横行霸道,咱们村里的老老少少都怕他们爷俩儿!” …… 李嫂子走了之后,顾溪坐在桌子前寻思了半晌。 她之前真的没想过,她的生意会抢了别人的生意,还弄出这么大的不满来。 但是赵荆山似乎早就预料到了。 “村子里就是这样,一个萝卜一个坑,碰了谁的土谁都不高兴。”赵荆山坐在厨房的矮凳子上,两腿岔开,拿着碗底磨刀,隔着屋门和顾溪说话,“但是如果你真的想走出这一步的话,就别顾忌那么多,□□的,张德福就算再蛮横,也只敢暗地里做些动作,明面上的胡来是不敢的。” “我刚才听李嫂子说,张德福好像和县令家有些关系。”顾溪趿拉着鞋到门口,靠在门框上看着赵荆山,她有些恹恹的,“赵荆山,他不会给咱们使绊子,咱们斗得过民,但是斗不过官啊。” 赵荆山笑了,他把菜刀放回案板上,问顾溪道:“那你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如果不做也没关系,把钱还给李嫂子,以后我上山打猎还是能养得起家的,我又没老。” “那不行。”顾溪道,“我还想在县里买房子呢。” 她又说在县里买房子的事,赵荆山无奈:“好,随你。” 顾溪心里明白,赵荆山其实是不太愿意她在生意上越陷越深的,他骨子里还是个传统的男人,相信男人养家的这句古话。之前面对她的那些顺从,也完全是出于一种纵容她习惯了的心理,或许也是因为想让她去摔一跤,觉得她摔惨了就不会再叫唤着往前冲了。 顾溪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和赵荆山说下去了。 “要不这样。”顾溪道,“之后的事,就不用你帮我了,我先自己去做。还是原先的那个约定,我要是赚了,你就得听我的,让我继续去做生意,我要是赔了,就再也不说这件事了。” 顾溪的倔劲儿生了上来,她想让赵荆山看看她的能力。 赵荆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真的?” “当然是真的。”顾溪不相信,如果没了赵荆山,她就真的干不成吗?她从前总把赵荆山当成是靠山,现在顾溪缓过味儿来了,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凡事还是得靠自己。 最关键的是,她得向赵荆山也证明这一点,女人不只是在家里洗衣做饭,女人也是能养家的,会和男人一样出色。 第二天一早,赵祈前脚去上学,顾溪后脚就去了李嫂子家里。 她换了一身青色的粗布衣裳,里头是厚厚的袄子,特意为收猪准备的,耐脏。李嫂子一家正在吃饭,看见顾溪穿的衣裳,惊得瞪大了眼睛:“巧梅,你怎么穿这个了?” 顾溪低头看了看,也有点不好意思。她从前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算干活的时候也大多穿着水红色的或者是粉蓝色的袄子,头发上还得插着各式各样的簪子。今天的这身,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肯定臃肿得像只土熊,但是也没办法,收猪吗,得当场杀猪,免不得溅一身血星子,赵荆山又不在,她躲不过去了,可不得亲身上阵,怎么能穿好衣裳。 吴茂一下子就看出了问题的所在:“荆山没和你一起来?” “不带他。”顾溪坐在炕沿边上,扯了扯自己的衣摆,随便胡诌了个理由,“小宝今天不舒服,他在家里看孩子呢。” 吴茂笑了:“哪里有男人看孩子的,应该你回家去,让荆山来才是。” 顾溪听了这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含糊着应付过去,终于盼到了他们吃完饭,和李嫂子一起出了门。 吴茂去牛婶子的家里借驴车,杀猪之后的二百斤肉靠着人是很难扛回来的,牛婶子家有两头驴,除了下地干活也会外借,一次二十文钱。吴茂把杀猪的刀已经磨锋利了,长长短短的刀柄上都系着红绳,还有一只带着铁钩的长棍子,也放在驴车上。他赶着车回来想接李嫂子,被李嫂子挥挥手赶走了,只好自己去。 “先上吴伯的家里,他家有三头猪,我昨天问了,定好了要卖给咱们的,你们走快点!” 李嫂子应了声:“知道了,你快去。” 她看着吴茂走远了,偏头问顾溪:“怎么了,和你男人吵架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章 农门媳(26) 顾溪不知道怎么回答李嫂子的这话, 说是吵架,其实也没有,她和赵荆山连大声说话都没有一句。但是若说没吵, 好像也是不太对, 他们在做生意这件事上确实出现了分歧。 李嫂子看到顾溪低着头默默走路的样子, 心里像是明镜一样,拍拍她的背道:“好了, 小夫妻之间,拌几句嘴不是常事吗,床头吵架床尾和,没必要真动气。” “嫂子你说什么呢。”顾溪道,“没动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们这么说着,已经走出去很长的一段路, 顾溪又往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太阳刚出来不久,黄色的土路上还结着一层白霜, 路上除了她和李嫂子的脚印,以及吴茂架着驴车走过的辙印, 什么别的印记都没有。 赵荆山果然是没来找她。 虽然说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也是她一手造成的, 她也理解赵荆山的行为。但情绪和理智是分开的, 顾溪心里还是难免有点失望。他竟然真的不打算管她了吗? 不管就不管。 顾溪把围巾往鼻子上又拉了拉, 挡住冷气, 一把抓住李嫂子的腕子:“嫂子,咱们快点走,追吴大哥去!” “哎——”李嫂子被顾溪拽着, 踉踉跄跄地往前跑,一脸的无奈。 这妮子,心里装着一股子的邪火儿,还说不生气呢。 今天去收猪的吴伯的家,就是赵祈在学堂的好朋友小薯的家,吴伯家境富裕,在青柳村算是数一数二,家里有个豆腐摊子不说,还养了四头猪。其实这猪应该要等到过年才卖的,但是正赶上小薯的姐姐翠眉出嫁,嫁到县里去,吴伯不想给女儿丢面子,就赶紧把猪卖了,想凑点钱给翠眉攒一套好的嫁妆。 顾溪和李嫂子赶到的时候,吴茂已经收拾好了场地,把老人小孩都赶到了屋里去,拉好布帘子,带着吴伯家的几个大儿子一起抓猪。 “巧梅,要不然你把荆山找来。”吴茂手里拿着铁钩子,见顾溪进来,偏头冲她道,“这猪长得太大了,咱们今天还得杀三头,我们几个人干不过来,荆山来了就好多了。” “他在家里带孩子呢,真的抽不出空。”顾溪把棉袄的袖子往上面撸了撸,“吴大哥,你就辛苦一点,咱们一起把这活干完了就行了。” 吴茂惊诧问:“你也来干?” 之前那次杀野猪的时候,是吴茂和赵荆山一起杀的,顾溪怕血,即便是头死猪她也害怕得不行,抱着小宝在屋里躲着,直到赵荆山他们把猪给收拾好了才出去。但这次杀的可是活猪,会跑会跳,还会叫,吴茂不信顾溪能干这活。 “能行。”顾溪坚持道,“你看我把衣裳都换了,来,吴大哥,你就说怎么办。” 吴茂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看到李嫂子掩嘴偷笑的样子,明白过来了。 这是两口子闹别扭,谁都不想麻烦谁,他一个外人,还是别掺和这事了。 吴茂指了指猪圈里最东侧那只趴在角落里的肥大黑猪:“那个最大,先宰那个。” 吴茂说完就跃身跳进了猪圈里,冲李嫂子道:“把铁钩子给我。” 顾溪眼巴巴地看着,她不懂这个流程,还以为吴茂是想用这根铁钩子和黑猪搏斗,心都提了起来。 这头猪至少有二百斤,头长得像是磨盘那么大,一双耳朵耷拉在脑袋的侧面,撅着嘴,漫不经心地盯着闯入的吴茂瞧。 吴茂站在离它几步远的地方,微弓下身子,把铁钩一点点往前伸。黑猪还不知道大难临头,依然懒洋洋地翻着白眼,直到铁钩子已经伸到了它的下巴底下,或许是感受到了铁器带着锋芒的凉意,黑猪终于惊醒,嗖的一下子站起身,吴茂眼疾手快地用钩子勾住它下巴上的肥肉,狠命地往后一拽。 顾溪只听见那头猪“啊”地尖叫了一声,那声音和人也差不了许多,叫得她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李嫂子喊:“吴茂,你往后退!” 正常来说,钩住一般的猪时,猪因为疼痛和惊讶会往后退,它越往后,下巴的铁钩子就嵌得越深,但是这头黑猪比他们想象中聪明得多。它不但没往后退,还一头冲着吴茂撞了过来,瞬间脱离了铁钩,撞上了篱笆门。篱笆门“哐”的一声巨响,李嫂子拉着顾溪慌忙往后退了几步,吴伯的几个儿子上前要帮忙,还没等到篱笆门的跟前呢,那头猪就疯狂地撞开了木门,朝着顾溪冲了过来。 顾溪的心飞快地跳动,她穿着厚厚的袄子和裤子,本来行动就迟缓,这只庞然大物就跑得飞快,到她的面前只留下一道残影,而后拐了个弯,撞向了李嫂子。 “躲开!”顾溪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了傻眼的李嫂子。 两人朝着两个方向跌倒在地上,那只猪就踩着她们中间的空地飞奔了过去。 吴茂已经追出了猪圈,和吴伯的几个儿子一起满院子地追那头受惊的黑猪,顾溪匆匆忙忙地爬起来去关上大门,省得猪冲出了院子,那就更不好找抓了。 “咱们躲开点,别给他们添麻烦。”李嫂子也爬起来,抓着顾溪的手往屋里走。 顾溪跟过去站在屋门口,但是没进去,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没想过猪这么笨拙的东西跑起来竟然这么的快。 吴茂和几个年轻人围追堵截了小一刻钟,累得摘下帽子,头发上的汗气接触到冷风变成了白色的雾,那只猪还是在跑。 吴茂又道:“要是荆山也在就好了。” 顾溪听在耳朵里,心里有些别扭。她一方面觉得是不是自己太任性了,和赵荆山闹矛盾,耽误了大家的事情,但又想,如果赵荆山不在,她就真的什么都做不成了吗? 顾溪走到厨房去,在角落里找到了一把大铁锹。 李嫂子被她吓了一跳:“巧梅,你要干什么?” 顾溪没说话,她在外面站了这么半晌没动弹,被冷风吹得打哆嗦,手也麻,脚也麻,耳朵又硬又疼好像要掉下来一样。顾溪把那把锹紧紧地抓在手里,用手背擦了把眼睫毛上结着的小水珠,紧盯着院子里的那头黑猪。男人们和猪都累了,各自歇了好一会,黑猪很聪明,它坐在地上,看着男人们直起腰又冲着它走过来,嗷得叫了一声,转头又开始跑。 顾溪看着黑猪跑向厨房的位置,高高地举起锹,在李嫂子震惊的目光下,手起锹落拍上了黑猪肥硕的屁股。 黑猪惨叫一声,腿好像受了伤,又缓慢地挪了几步,不动了,趴在地上喘粗气。 吴茂带着几个男人跑过来,查看了下黑猪屁股和腿上的伤口,又看了眼假装镇定站在房檐底下的顾溪,好一会后点头道:“厉害,厉害。” 猪不能再跑了,吴茂也就不再急慌慌的,他找了人拿一把矮凳子过来,又拿了个大木盆子和一小罐盐巴,吩咐李嫂子和顾溪道:“待会杀了猪,你们倒些盐到盆子里,赶紧搅,别等血凝上,那就搅不动了。” 吴茂说着,和几个人一起拖着黑猪的后腿,把猪抬上矮凳子。 李嫂子正准备上前帮忙,看见顾溪惨白的脸色,关切问:“怎么了?” “嫂子。”顾溪看着那头猪的眼睛,小声道,“我有点害怕。” “早不知道怕。”李嫂子拿了一条围裙给顾溪系上,又拿了一条给自己系上,“刚才敲猪的时候不是挺勇猛的吗?” 那头猪或许知道死到临头了,放开了嗓子吱呀吱呀地叫唤,声音大得整个村子都听得见,把李嫂子说话的声音都盖过去了。 顾溪背对着大门站着,李嫂子看一眼她的脸,心疼地捋过顾溪耳边的碎发,又偷偷地往门口看了一眼。 门已经打开了,那里站着一个高大的黑色影子,好像站了好一会了,正盯着顾溪的背影看。 赵荆山知道李嫂子发现了他,赶紧比了个嘘声的手势,让她不要惊动顾溪。 这两口子,真是的,别扭个什么呢。 李嫂子这样想着,但还是得尊重赵荆山的意愿,她似嗔似怒地拍了下顾溪的肩膀:“好了,不是你说不让你男人来的吗,那你就挺着,别在这苦着脸,干活去。” 顾溪用手背蹭了蹭鼻子,什么也没说,往那头黑猪的地方走过去。 李嫂子说得对,不是她自己打定主意要让赵荆山高看她一眼的吗?就杀个猪,有什么不能面对的。顾溪心里给自己鼓劲,她别开头不去看那头猪的眼睛,在心里想着猪肉鲜美的味道,再想到做成香肠卖了银子后的快慰,还有赵荆山到时惊讶地看着她,对她说“巧梅,你竟然真的能做成啊”的自豪感。 那边的吴茂已经准备动手,他找了个碗来,在碗底上又磨了磨刀,而后往刀口上唾了口唾沫,一手按着黑猪的头,另一手干脆地割了下去。 顾溪紧紧地闭着眼,她只听见黑猪一声泄气的嚎叫,然后就是血像是泉水一样流进盆子里的哗哗声。 李嫂子拉了顾溪一下:“傻着干嘛,来搅血呀。” 顾溪缓过神来,点点头,跟着李嫂子过去蹲在盆子边,手里拿着一只木棒子,一边机械地搅弄,一边忍着胃腑里翻腾的恶心感。 猪血的味道又臭又腥,喷洒着热气涌向她的鼻子,顾溪从没闻过这么难闻的味道,忍不住轻轻地“呕”了一声。 李嫂子赶紧用空着的手拍她的背:“怎么样?” 李嫂子问着,偏头去看门口的位置,赵荆山皱着眉头,要上前似的,最终还是没过去。 “没事。”顾溪摆摆手,“就是第一次,不习惯。” 吴茂放下刀坐在一旁歇着,他也看见了赵荆山,愣了下,随即笑起来,站起身走过去。 “你怎么来了。”吴茂明知故问,“来了也不进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章 农门媳(27) 赵荆山看见吴茂出来, 赶紧拉着他往旁边走了两步,害怕顾溪看见。 他站到一棵高大的凋敝的柳树后面,苦笑着冲吴茂道:“我怎么敢进去, 我怕进去了, 她要和我闹。” 吴茂的衣服上还沾着刚才杀猪时候的血点子,他拍了拍那块脏污的地方, 手也脏了,干脆往树干上抹了一把, 而后看向赵荆山问:“巧梅和你闹了?” “没有。”赵荆山摇摇头, 他面上有些愁容, “我只是感觉, 巧梅和我闹脾气了。” “你们不是吵架啊?”吴茂惊讶问,“那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就很突然的, 昨天中午, 巧梅说让我不要管她了。”赵荆山回忆着昨天他和顾溪的对话, “我以为她就是闹闹脾气,你知道的,巧梅小性子很多,尤其是最近,我本想着, 她或许今天就好了。但是早上起来, 我知道她要和你们去收猪, 我也想去的,她根本没理我,自己就走出去了,我衣服穿了一半, 感觉出不对来,巧梅说让我别管她应该是认真的。” 吴茂咂了下嘴,他问:“这是为什么啊?” 赵荆山问:“你和嫂子以前遇到过这样子的事吗?” “没有。”吴茂摇摇头,“我家女人和你家的女人性子不一样,你家女人性子小。” 性子小是青柳村和清源镇这边的土话,意思是说人有小脾气,倔强任性。 赵荆山失笑,他点点头,也承认这一点:“巧梅娇气。” 其实以前也不是这么娇气的,他和顾巧梅从前经常都说不上几句话,只知道她蛮横骄纵,顾巧梅从不对他撒娇,就算说话也只是要钱。赵荆山和她虽然相处在一个屋檐底下,但是和共同抚养孩子的陌生人也没什么区别。是从他受伤的那天开始,发现他的小妻子变了一个人,忽然就踏实贤惠了,也爱哭了许多。 吴茂道:“总有原因的,你好好想想。” 赵荆山便真的认真地想了起来,半晌,拧着眉头道:“可能还是因为这个买卖的事,我有些阻拦她,她不高兴。” “为什么拦着,我看你之前不是也挺支持的吗?”吴茂打了个喷嚏,回头看了眼顾溪,隐约看到她的背影,她弄好了猪血,在一旁支起一口大锅烧水,但还是没缓过来的样子,没一会就干呕一下,李嫂子拍着她的背。 吴茂道:“那你也不能让她自己来做这种脏活啊,她当了那么多年的娇小姐,你也真舍得。” 赵荆山的眼神中流露出些微的心疼:“我不是阻拦她,我是看她把太多心思放到这上面了,对什么东西过于上心也不是件好事。巧梅这段时间总是说要去县里买个房子,送祈子他们到县里念书,但是这事也不是那么好做的。我看她现在信心那么足,担心以后万一遇到什么挫折,她会太难受。她一个女人家,折腾这些干什么。” 吴茂已经出去得太久,院子里的人看到他站在树前和谁说话的背影,扬声喊他:“吴大哥,过来抬猪了,水开了。” 吴茂转头,还没应声,听见顾溪道:“没事,我来帮着抬。” 赵荆山闻言也望过去,看到顾溪和那三个年轻人一起,一人拽着猪的一条腿,把一头二百多斤的黑猪抬到了热水锅的上头。 顾溪没那么大的力气,咬着牙在干,李嫂子帮着拖着猪屁股,但短短几个喘息的功夫,还是把顾溪累得一额头的汗。 她蹲下身往地锅的底下塞了一棒子柴火,用袖子抹了下额头,冲着李嫂子笑着说些什么。 吴茂转头道:“荆山,我觉得你的想法要转变一下了,我看巧梅挺认真地在做,你怎么现在就说她肯定不会成功呢?别说是巧梅了,就算是我听了,我也不高兴。” 赵荆山若有所思的样子,没再说话。 吴茂等了他一会,看猪的毛已经退得差不多,开口问:“我现在得进去了,你和我一起不?” “先不了。”赵荆山拒绝道,“让她自己先做着,她铁了心要自己干出一番事业来,我现在就算说我想和她一起,她也不会愿意,说不定还会觉得我瞧不起她。” 吴茂笑了:“你娶的这个媳妇,长得好看,但真让人不省心。” “省心。”赵荆山当即道,“巧梅已经很好了。” 他护短,吴茂也没法再说什么,摆摆手,进院子里去帮着一起吊猪,取猪下水。 赵荆山又在门口看了会,见顾溪好像适应了这个活儿,没准备逃脱回家,心中稍定。 他惦记着自己一个人在家的小宝,转身也回去了。 …… 顾溪中午的时候在吴伯的家里草草吃了一顿饭,下午又连着杀了两头猪,把这接近六百斤肉用驴车都拉到了赵家前院的香肠车间里,今天的忙碌才算结束。 天已经快黑了,彩霞漫天,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炊烟。 顾溪的脸白得像一张纸一样,肚子疼得转筋。她下午的时候就觉出不对来了,不是单纯被累到的腰酸背痛,应该是小日子来了,肚子里像是长了一只拳头一样,不停地捶着她。顾溪去茅房看了眼,果然如此,裤子湿了一片,但是院子里都是男人,又很多活等着她干,她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抛下大家去歇着,况且这个理由也难以启齿,顾溪说不出口。 她就一直强挺着,连月事布都没垫,幸好是冬天,裤子厚,旁人也觉不出来什么。 顾溪帮着把猪肉抬到车间的案板上,又陪李嫂子说了会闲话,李嫂子看出她的不舒服来,没多聊,催促她赶紧回去睡觉歇息。顾溪不想就这么病恹恹回家,她闻见厨房里的烧菜味,赵荆山应该就在厨房,顾溪不想让赵荆山看扁她。 况且两个孩子应该也在,看到她状况不好,肯定会担心的。 顾溪坐在仓房的门槛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把心情和脸色都调整好,又整理了一遍衣着和头发,站起身,带着笑容走进去。 “回来了?”赵荆山偏头看她,笑着道,“饭快做好了,你换身衣裳,洗手等着吃就好了。” 顾溪淡淡地“嗯”了声,她怕说太多话,让赵荆山听出她的气虚。 赵荆山果然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锅铲,要向她走过来,顾溪忙转过头,也不看他,急匆匆地往西屋走过去。 赵荆山怔了怔,没再去烦她,低下头继续烧菜。 顾溪撑着劲儿把身上的脏衣裳换掉,又去茅房里弄好了月事布,再进门的时候,赵荆山已经把饭桌摆好了。 两个孩子看出来顾溪情绪不对,吃饭时一改以前叽叽喳喳的习惯,很有眼色地一句话都没有说。 赵荆山给顾溪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肉,轻声问:“怎么了,太累了吗?” 顾溪看见碗里的那块五花肉,忽然就想起今天被杀掉的三头猪,那白花花的肥肉看得人心里恶心,鼻端似乎也充斥着给猪退毛时候的骚臭味,顾溪赶紧把肉夹回给赵荆山:“拿走,我不吃。” 赵荆山默默地吃掉了那块肥肉。 一顿饭,顾溪只勉强地吃了半碗高粱米饭,喝了一点白菜汤。 吃好饭,赵祈乖乖地开始温习功课,小宝缠着顾溪要玩九连环。顾溪疼得后背冒冷汗,她连小宝的脸都看得模模糊糊的了,只能歉疚地摸摸小宝的脸,让他自己去玩。小宝很乖,不会再缠着顾溪闹,更不会哭,便一个人坐在灯下的小马扎上,鼓捣那串哒哒响的木环。 “赵荆山。”顾溪叫了声赵荆山的名字,看他抬起头,有气无力问,“你今天带着小宝睡行不行,我想好好休息。” 赵荆山之前一直回避着问顾溪身体上的问题,他知道顾溪脾气倔,不会说,但现在也忍不住了,上前摸了摸顾溪的额头:“怎么回事,这么烫,是发烧了吗?” “没有。”顾溪没法和赵荆山说实情。 他们虽然是夫妻,但是毕竟不熟,对一个认识了两个月的男人说自己痛经,顾溪拉不下那个脸。 她转头道:“我去睡了,你们也早点睡,祈子写字的时候头不要太低。” 赵祈乖巧地应了一声,小宝也应了一声。 赵荆山忧心忡忡地看着顾溪关上的门。 今天和吴茂说的那些,他看到的那些,都让赵荆山改变了自己的态度。他意识到,他确实不该阻拦顾溪那么去做。赵荆山也大概能懂得顾溪的想法,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比起他的支持,顾溪更希望能够靠自己的双手去做成一些事,向所有人证明她是对的。赵荆山愿意退后一步,给她这样施展抱负的天地。但是这不包括看着她糟践自己的身体。 真的是太累了吗? 赵荆山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得进去看一看。 天已经全黑了,屋子里除了东屋赵祈写字时的一点光亮,黑漆漆的,赵荆山轻轻地推开西屋的门,看到黯淡的月光下顾溪的身影。她蜷缩着躺着,低低地在哭,被子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隆起个小小的弧度,只有头发露在外面。 赵荆山的眼神紧了紧,他走到顾溪身旁坐下,想伸手拍拍她,问她为什么会哭。 刚坐下就摸到身旁的衣物,赵荆山本没当回事,想着给她叠起来放到一旁,但是触手濡湿,赵荆山吓了一跳,赶紧拿起来放到眼下看。借着月色看到一片血迹,赵荆山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顾溪听到外头窸窸窣窣的响声,抹着眼泪把被子扯下去,正好看见赵荆山拿着她的脏裤子。 顾溪委屈又尴尬,倏地伸手抢过来:“你干什么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章 农门媳(28) 赵荆山被顾溪的反应吓了一跳。 顾溪手里拿着她的裤子, 不想让赵荆山再碰,一扬手给扔到了脚底下的位置。 顾溪这个角度看不到赵荆山的脸,只朦朦胧胧感受到他的身型, 像一座小山似的在她的身边, 刚才赵荆山伸出的手,好像蒲扇一样的大。平时的时候顾溪觉得还好,但黑暗中,这种体型的压迫感被无限放大了,让人心里慌慌的。 顾溪感受到赵荆山凝聚在她脸上的视线,下意识把被子拉到了鼻尖, 闷闷问:“你进我屋子做什么,怎么还不走?” 顾溪的心里是有些紧张的, 她听说过这边的风俗, 或者是整个临朝的风俗。临朝的女子地位没有别的朝代那么低下, 但是也根本算不上男女平等。在男人的心中,女人身体出血就是不洁的象征, 无论是来小日子,或者是生产, 很多男人都会打心底里厌恶, 觉得会给他们带来不吉利。 顾溪对这种风俗自然嗤之以鼻, 但是她毕竟没法管控别人的思想, 刚才赵荆山碰了她的脏裤子,顾溪担心赵荆山会露出厌恶的表情, 或者急促地逃避。她本来身体就不舒服,要是赵荆山再这样,顾溪不知道自己会生出什么想法来,但她一定会很难受。 “你——”赵荆山低低开口。 顾溪心里一紧, 她根本不想听赵荆山说什么了,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我知道了,你走,我又不怪你。” 赵荆山愣住:“嗯?” 他听见顾溪哼哼着像小猫一样的声音,心里莫名其妙,觉得心疼,但又忍不住发笑。 “怎么了,又闹什么脾气了?”赵荆山扒着顾溪的肩膀想让她转过来,“我是想问你肚子疼不疼,怎么一脸都是汗,热的还是疼的?别闹了,过来让我看一眼。” 顾溪抵不过赵荆山的力气,像是煎鱼一样被赵荆山给翻了一个面儿,她睁着一双圆眼睛盯着赵荆山的脸瞧,看他果然是关切的神色,没有丝毫厌恶嫌弃的神情,松了一口气。 “头发都湿了。”赵荆山摸了把顾溪的额头,俯身小声问,“晚饭的时候是不是就肚子不舒服了,问你怎么不告诉我?” 顾溪眨了眨眼,赵荆山离她很近,顾溪能清楚地闻到赵荆山身上的味道。他经常做重活,但是身上几乎没有汗味,只有淡淡的柴火燃烧后烟熏的味道,和一种或许是男人身上特有的清冽味。顾溪听见赵荆山关切的语气,不知道怎么的,鼻头忽然一酸,这种想哭的感觉和刚才被疼哭是不一样的,像是一种由委屈而催生的哭意。 顾溪含含糊糊道:“不是你先说不要管我的吗,所以我不要告诉你——” “你怎么这样呢?”赵荆山哭笑不得,“不是你自己闹别扭,不要我管你的吗,倒打一耙?” 顾溪垂着眼不说话,她不想和赵荆山争论谁打了谁一耙这个问题,她心里也知道,这次是她矫情。 赵荆山早习惯了她这个样子,用掌心抹了把她脸上的汗,他手心里是常年拿弓箭和斧头的茧子,硬硬地割在顾溪的脸上,顾溪疼得皱起了鼻子。 “你的手太硬了。”顾溪忙抓住赵荆山的手腕。 他的手腕也很粗,顾溪碰到了之后才发觉动作的亲密,想缩回来,却被赵荆山捉住了手。 “怎么这么凉?”赵荆山自然地握着顾溪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膝上,轻轻揉搓着给她取暖。 顾溪怔怔的,她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把自己的手夺回来,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又好像贪恋赵荆山手心里的那一抹温暖。 顾溪感受到一种久违地,被人呵护着的感觉。 “赵祈。”赵荆山揉搓了一会顾溪的手,忽的扬声喊了声。 外头很快响起哒哒的脚步声,赵祈带着赵祥一起推开了西屋的门,露出两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小宝去把灯端过来,小心点别洒了。”赵荆山吩咐道,“祈子,你去柜子底下把那个羊皮的水袋找出来,再去锅里装点热水进去,你娘肚子不舒服,给她暖暖。” “不用了……”顾溪小声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忍一会就好了。” 赵荆山一下子猜出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拍拍她的手背道:“孩子们都长大了,该为你做些事了。” 顾溪抿了抿唇,把脸埋在枕头里,她不想承认自己的脆弱,但此时此刻,她真的觉得好像被温暖包围了。赵荆山在她意料之外的反应,让顾溪不由得反思她之前所做的事是不是太过任性。顾溪缩在温暖的被子里,肚子仍然隐隐作痛,但是心却不像是从前那么慌乱了,她真实地感受到她真的来到了一个异世界,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家庭,而后成为了这个家庭的一份子。 她是在被保护和尊重着的。 “赵荆山。”顾溪喊了声赵荆山的名字。 “怎么了?” 顾溪道:“我脚也冷。” 赵荆山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顾溪的手放进了被子里,而后脱下自己的鞋子,坐到顾溪的脚边去,把她的脚从被子里捞了出来。顾溪愣愣地看着赵荆山的动作,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直到赵荆山解开自己袄子的下摆,把顾溪的脚贴在了他的肚子上。脚底下坚硬而温暖的触感,顾溪吸了吸鼻子,还是忍不住歪头落了一颗泪。她怕赵荆山或者孩子看见,忙又抬起胳膊把泪擦掉,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 赵荆山只顾着自己手上的事,他把顾溪的脚包好,又隔着被子捏了捏她的小腿,低声问:“还酸不酸?” 顾溪嗓子里挤出一声:“酸。” 赵荆山问:“那我用些力?” 顾溪道:“我的腰也酸。” “知道了。”赵荆山笑笑,“一会都给你捏。” 顾溪捂着嘴,低低地笑。 小宝早就把灯给端来了,屋子里一片暖融融的暗黄色的光,他看见爹和娘说话,不敢插嘴,就跑去厨房帮赵祈干活。赵祈嫌他碍事,怕热水烫着他,恶声恶气地赶他走,小宝不高兴,又跑回西屋对着顾溪咬手指头。 顾溪那会的忧愁郁闷一扫而空,或许是心情好了的原因,她肚子也不那么疼了,抬手把小宝的小手抓下来道:“不许咬指头,长大了指甲该不好看了。” 小宝便听话地把手给背到了身后去,歪着头用一双漂亮的黑眼睛盯着顾溪瞧。 “娘的宝儿。”顾溪忍不住笑起来,搓搓小宝柔软的脸颊。 很快,赵祈把羊皮水袋也弄好,跑进屋子递给顾溪。赵荆山先一步接过去,试了试冷热,觉得合适了才掀开被子放到了顾溪的下腹部,边道:“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就告诉我们,藏着掖着的做什么。咱们家里三个男人,还怕照顾不好你吗?” 顾溪蜷缩着腿,感受着肚子处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哑着嗓子,低低地“嗯”了一声。 “困了?”赵荆山注意到顾溪渐渐眯起来的眼睛,低声问。 顾溪道:“我明早上想喝豆浆,要多加糖的。” “给你买。”赵荆山没再多说什么,偏头吹熄了灯,“睡,明早上起来吃。” “娘,你好好休息。”赵祈带着小宝趴在顾溪的耳边,临走前,忽的问了句:“娘,我亲你一下?” 顾溪听见,仰头露出笑:“好啊。” 赵祈也笑起来,带着小宝一起,一人一边亲了口顾溪的脸颊,发出“啵”的一声。 赵祈道:“娘,今天我带小宝睡,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肚子就不疼了。我以前疼过,就是这样的,忍一忍,睡一觉就好了。” 顾溪笑着答:“好。” 又一会,她听见门轻轻被关上的声音。 屋子里重新陷入一片黑暗,顾溪用手心按了按肚子上那只羊皮水袋,她没想到她会得到这些。留在赵家,照顾两个孩子,一切都是她的本能在驱使着,最开始是她的自私,后来脱离了自私,但是顾溪从没想过要用自己的付出去获得什么回报,她也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真的得到回报。顾溪闭着眼,她想起赵祈和赵祥关切的脸,又想起赵荆山默默地掀开衣摆为她暖脚的样子。 如果生活能一直这样继续下去,那会是很好的? 顾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再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 隔壁的厨房传来刺啦刺啦的做菜的声音,顾溪闻到葱花被爆香的香气。 羊皮水袋已经凉了,顾溪爬起来穿好衣裳,她的肚子已经完全不疼,精神也很不错。一出房门就看见小宝抱着一只小鸡在厨房里笑着跑来跑去,那只鸡已经长得很大,受惊后发出短促的咯咯的声音,赵荆山呵斥了他几声,小宝才不情不愿地把鸡放在地上。小鸡吓得钻进了碗柜的底下,但是它太胖,只有头进去,屁股进不去,两只爪子飞快地在地上扑腾,把黄土夯实的地面挠出一道道的沟。 “小宝,以后不许这么抓鸡玩了。”顾溪走过去把小鸡抱在怀里,“要不然小鸡就不下蛋了。” 小宝看见她醒了,很高兴地喊了声:“娘。” 赵荆山也偏头看过来,笑着问:“舒服了一点吗?” 顾溪抿抿唇,故意道:“不舒服。” 赵荆山的动作顿住,显然被她吓到了的样子,急忙问:“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请大夫?” “我饿了。”顾溪问,“你的饭怎么还是没有做好?” 赵荆山讶然,反应过来后还是笑,顺着她的意思道:“是我的错,一会就好了,有你想喝的豆浆,你再去坐一会。” 顾溪心道,这个男人,好像就不会生气似的。 她摸了摸怀里小鸡的屁股,推开后门把小鸡放到鸡舍里去,又去看了看自己的萝卜苗。 白萝卜已经快要熟了,一个个挺直了身子钻出土壤,露在外面的部分足有小碗那么粗,一个指头长。青翠的叶子连成一片,是荒凉的土地上唯一有颜色的景致。顾溪回到厨房里站在赵荆山的身边,看着他把锅里的炒鸡蛋盛出来,拉着赵荆山的袖子道:“赵荆山,我想吃炖萝卜汤。” 赵荆山自然没有异议:“好,我待会就去买牛肉回来,买半斤够不够?” “够了。”顾溪靠在灶台上,又道,“你记得炖得烂一点,我不吃不烂的肉。” “知道了。”赵荆山应了声,抓着顾溪的手放到一旁,“离远些,别碰着你。” 顾溪看到赵荆山做好的早饭,一碗豆浆,一碗炒鸡蛋,还有一大盆子的疙瘩汤,是很丰盛的了。 顾溪想要去帮赵荆山端,赵荆山阻止道:“不用你。” 他的手在顾溪的背上轻轻地推了下:“你不舒服,进屋子去等着就好了。” 顾溪不由垂着眼笑起来,她看着赵荆山端着两个盆子往屋里走,跟着他身后问:“赵荆山,你是不是不会生气呀?” “什么意思?”赵荆山没懂。 顾溪靠在门框上,摸着抱着她腿的小宝的头:“我都没见过你生气。” “人都是会生气的。”赵荆山摆好筷子,很认真地看她一眼,“但是你现在好好的,我找什么理由冲你发火呢。只要你一直这样安安分分的,就永远不会看见我生气。好了,吃饭。” 顾溪忽的有些不自在。 赵荆山对她说话,总像是对着赵祈和赵祥说话似的,用一种对着小孩子的语气。 或许这就是嫁给一个年龄大的男人的好处? 温柔包容,会心疼人。 赵祈早早地就吃了饭去学堂了,家里只剩下他们三个。赵荆山的厨艺还算不错,疙瘩汤里加了些白菜丝,还有些剁碎的香肠沫儿,浓稠又鲜香,连小宝都吃了一大碗。赵荆山给顾溪夹了一筷子鸡蛋,低头喝了口汤问:“今天要去做什么?” 顾溪含着筷子道:“继续收猪。” 赵荆山问:“用我陪你吗?” “不用。”顾溪摇头,“我自己去。” 赵荆山“嗯”了声,他停顿片刻道:“要不然今天歇一天?” “不用,我好着呢。”顾溪说着,把自己碗里的一块肥肉挑了出来,她不想吃,但是又舍不得扔,赵荆山看出她的意思,把自己的碗递过去,顾溪笑了下,便心安理得地把自己不吃的东西丢到了赵荆山的碗里。 “裤子我给你洗了,已经挂出去了。”赵荆山吃掉那块肉,又把自己碗里的一块瘦肉递给顾溪,“这几天你的脏衣服直接丢到我这边就行,我给你洗,你别碰凉水了。” 顾溪心里闪过一丝甜意。 但是看着赵荆山并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她也不好意思表现出多么强烈的高兴来,怕惹他笑话,就轻飘飘应了句:“知道了。” 赵荆山叹了口气:“巧梅,还生我的气呢?” 顾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在生什么气。 而后才明白过来,赵荆山是以为她还在计较他说不让她做生意的那件事。 “没有。”顾溪吃掉碗里的最后一颗面疙瘩,抬头冲赵荆山道,“和你没关系的,我就是想看看,如果只靠我自己,我能做成什么样。我想过了,你说得也对,万一我失败了,什么都赔进去了,那怎么办?所以赵荆山,就先让我自己去做一段时间,你不用管我,也去做你自己的事,这样的话,我的心里也不会有那么沉重的负担。还有就是——” 赵荆山看着她,温声问:“还有什么?” “还有,我想让你娘和你妹妹看看,我不是从前那个顾巧梅了,我一点也不差。赵荆山,你别笑话我,我心里还想着在县里买房子的事呢,我早晚会买一间,然后带着房契地契去你家里,给赵香柳看。”顾溪赌气似的,“看她还敢不敢背后说我坏话!” 吃好了饭,赵荆山送着顾溪出门,正好遇上李嫂子也出来。 “哟,不闹脾气了?”李嫂子笑着看顾溪一眼,上前来挽着她的手。 “嫂子,巧梅今天身体不太舒服。”赵荆山走上前,低声冲李嫂子道,“劳烦您多帮着她一点。” 李嫂子看一眼顾溪听了这话后红红的脸,当即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点头道:“你媳妇交给我,你就放心。” 赵荆山连连道谢,送她们两个走出去。 已经走出去挺远,顾溪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忽然站住,回头看了眼,赵荆山仍然在门口立着,见她回头,招了招手。 顾溪便也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赵荆山这才进屋子。 李嫂子看见,咂了下嘴,有些羡慕的语气道:“你家荆山对你可真上心啊。” 顾溪心里偷着笑,面上不显,淡淡道:“也就那样子。” “身在福中不知福。”李嫂子拍了下顾溪的手背,“多少人羡慕着你呢,看你家荆山,人长得好,能赚钱,还那么贴心,好多人的眼睛都红得要往下滴血咯。老话说得好啊,真是各人有各人的命,你看村子里那么多的女人,生儿育女,任劳任怨的,也得不着自家男人的好脸色。你倒好,矫情得要上了天,赵荆山反而把你当成宝疙瘩,这上哪里说理去?” “不说这个了。”提起这个,顾溪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听见李嫂子口里你家男人你家男人的,心中怪怪的滋味,她还没把赵荆山真的当成是自己的男人。而且李嫂子一说,顾溪就又想起赵荆山的脸,她不由得想到,也不知道赵荆山现在在家里做什么,有没有再弄些好吃的?这么寒冷的冬日里,要是能再回到热热的炕头去,喝一碗散发着甜美肉香的疙瘩汤,那得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两个人踩着干硬的泥土,无声地走了会,李嫂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巧梅,我得提醒你一件事,那天不是说隔壁村的屠户张德福吗?我有个堂弟也是那个村子的,他说张德福听到咱们收猪做香肠,很生气,带了好多钱来咱们村子,想抢咱们的生意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章 农门媳(29) 经过昨天那么一闹, 顾溪差点忘了还有张德福这么个人。 顾溪本还是对他有些忌惮的,后来听了赵荆山的话,心中踏实许多。到底是□□朗朗乾坤, 张德福就算再是个恶霸,又能怎么样呢, 还能真的动手抢钱不成?至于张德福和县令之间的关系,顾溪不知道那是真是假,或许只是谣传, 但就当它是真的,她也只是本本分分在做自己的生意而已,不闹事也不违反律令, 县令又能找出什么理由来处罚她? “咱们公平竞争。”顾溪冲李嫂子道,“身正不怕影子斜, 都拿出各自的本事来,不必害怕他们。” 李嫂子听了,脸色变得好了一点, 但还是忧心忡忡的。 顾溪问:“吴大哥做什么去了?” “他去找帮工了。”李嫂子答道,“咱们昨个不是说了吗,收到的猪肉太多了, 就咱们几个人,就算再加上荆山,也不够用的, 还是要请两三个人来。我昨天和你吴大哥商定了几个不错的人选,都是壮劳力,而且人也本分,现在冬天没有农活,大家都在家里猫冬儿, 能有个活干,赚些小钱,估计着他们也不会拒绝。” 顾溪点了点头,问起今天的正事来:“嫂子,咱们本来打算第一次先收五头猪的,昨天收了三头,剩下的两头去谁家收?” “昨天你吴大哥说,去咱们村东头的王家和陈家,他们家各有一头老母猪。”李嫂子答,“那两头母猪老啦,生崽也生不出几个,要是卖肉去呢,也没人愿意花钱买老母猪的肉,母猪的肉又硬又柴,不好吃。我想着,虽然老母猪的肉炖着不好吃,做成香肠可没那么多讲究,况且母猪肉又便宜,三两银子一头。” 顾溪惊讶地重复了遍:“只要三两银子呀?” 按着之前算的那笔账,一头猪能卖出六两银子的香肠,如果猪的成本是四两,净赚是二两。但如果收猪的成本只要三两,就活生生地多赚了一两银子。 “可不是吗,要我说啊,咱们这生意要是做下去,还是多收些别人家卖不出去的老母猪好。”李嫂子显得高兴了一些,拉着顾溪的手快走两步,“但是这事还没与王家和陈家说呢,他们同不同意,也不知道。巧梅,咱们走快点,先谈妥了,等待一会你吴大哥手头的事也办完了,咱们就忙着杀猪。” 赵母的家也住在村东头。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除了送赵祈和赵祥回去的那次,顾溪还没有真的登门拜访过,就连那次也是不愉快的。倒是赵荆山,他是个孝顺的,三天两头总是往家里跑,送些米面或者银钱。顾溪就当做不知道,没说过自己也跟着要回去的话,但也从来不阻拦。 顾溪还没有想好以后要怎么和赵荆山的家人相处,她从前没有想过这件事,总是用一中逃避的态度去面对,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打定决心要留下。但是从昨晚上开始,顾溪真的感受到了这个小家带给她的力量和温暖,顾溪想,或许她以后真的不会离开了,也不舍得离开了。 那她就必须要面对赵荆山的爹娘和妹妹。 路过赵家的小院子的时候,顾溪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一瞬,偏头看过去。 赵荆山的爹娘和赵荆山这个人一样,十分勤劳和简朴,人也很踏实。赵香柳的脾气不好了一些,但顾溪知道,她也不是个坏人,刀子嘴的底下有一颗豆腐心。只是,之前闹到了那个地步,顾溪没办法抛开面子去讨好他们。顾溪安慰自己道,先就这样,她还有事情要做,就先别烦恼这件事了,等她以后赚了钱,再去与赵荆山的家人和解也不迟。 赵母家住着的小院和顾溪家的相差无几,但是屋子不是砖土的,是茅草的。 在赵荆山成事之前,赵家也只是普通的农户,养着一大家子人还有三个儿子,并没有多余的钱去修缮房子。 赵荆山是赵家的长子,他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二弟弟叫赵青山,早早的也娶了妻生了孩子,是个可爱的女儿,叫盼儿。不过赵青山在顾巧梅嫁进来的第三年就因病去世了,盼儿当时刚刚满月,赵青山的妻子觉得生活无望,给赵青山守了三年的孝后就丢下盼儿改嫁他人。 赵荆山还有个三弟弟,叫赵连山,妻子名叫秀珍,两人有个和赵祥差不多大的女儿,叫欢欢,秀珍现在又怀了身孕,大约在年节前后就能生产了。除此之外,赵荆山还有个小妹妹赵香柳,马上到了嫁人的年纪。 这么大的一家子人,吃喝穿戴都是银子,即便赵荆山经常给钱补贴,也只是将将巴巴地过日子。 赵家爹娘年事已高,但也不舍得休息,顾溪路过赵家的时候,看到赵家爹爹正在收拾一捆柴火,在赵母的帮助下往肩上背。 “这——”顾溪迟疑了瞬,“这是要往哪里去?” 李嫂子听到她的话,也停了下来看过去,意外道:“这不是你家婆婆和公爹吗,这大冬日的,还得背柴火去县里卖呀?可真辛苦。” 李嫂子的话里并没有什么嘲笑指责的意味,但顾溪还是听得耳朵发烫。 在临朝孝比天大,更何况是青柳村这样的小山村,更是看重这个。父母在,不分家,也是句老话。现在赵荆山的父母还都活着,她和赵荆山就分了出去,这在外人的嘴里一直都是个笑话。顾溪从前还不觉得怎么样,但今天亲眼看见了赵荆山爹娘的辛苦,那么苍老年迈的身体上背着一捆柴,那捆柴看起来至少有五十斤,压得赵荆山的爹爹的腰都弯了下去,就算不是自己的家人,看到了也会心疼。 顾溪想了想,冲李嫂子道:“嫂子,你等我下,我进去看看。” 没等李嫂子说话,顾溪就推开赵家院子前的那道小篱笆门,走了进去。 “谁啊?”赵母听见声音,下意识地回头看过去,等看清顾溪的脸,惊得半晌没说出话,“这,这,巧梅啊?你怎么有空来了呢?” 赵父也露出极为惊讶的表情,他把身上的柴放下去,先是看了顾溪一眼,接着拉了拉赵母的衣摆,低声问:“是不是因为那次香柳的事,过来找咱们生气的?” 赵母惊慌失措了一瞬,赶紧把手在衣服上拍了拍,赔着笑走过去问:“巧梅啊,你来是什么事啊?” “我——”顾溪还没说完,赵母就道,“巧梅啊,那天是娘和香柳的错,对不住你,娘没管住她。香柳去河边洗衣服了,等她回来娘就好好地说她,带着她去给你赔礼,行不行?” 赵母看着顾溪的眼神含着淡淡的祈求:“今天你爹要去县里送柴火,定好了日子的,不能耽误,耽误了要赔钱的。咱们今天能不能不闹了?而且盼儿和欢欢还在屋子里呢,让孩子们听见了不好。” 顾溪的喉头像是被哽住了似的,她在赵母的眼里到底是有多可怕,她一句话都还没说呢,就已经把赵母吓成这个样子了。 “我不是来闹事的。” 顾溪说完这句,赵母和赵父又对视一眼,均松了口气。 赵父轻轻问:“那你是……” 顾溪想,她真的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顺毛驴,她见不得人家可怜的样子,尤其是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顾溪看到赵父鬓边斑白的头发,还有他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心里头酸得不行。 “我和荆山一起做香肠生意的事,您二老都知道?”顾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温和,“我今天和李嫂子一起,想去收猪的,路过这,就进来看一眼。您——” 顾溪看向赵父,还是叫不出口那个“爹”字,干脆用您代称:“您这是要去县里头吗?” 赵父受宠若惊,点了两下头。 顾溪忽然觉得她真的很对不起赵荆山,这段日子她享受了赵荆山带来的那么多的好处,但是从没问过他心里头的感受,没给过他的父母一点关怀。 “多远的路啊,二三十里呢。”顾溪上前颠了颠那捆柴的重量,她拿不起来,顾溪眼睛发酸,“您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做这么重的活,来回路上万一有些闪失怎么办?” “送一次能有一钱银子呢。”赵母轻声细语地回答,“冬天里没收成,只能吃存粮,就靠卖柴赚点家用钱。” “一钱银子。”顾溪伸手摸了摸袖子里的钱袋,她出门没带钱,便转头看向李嫂子,低声问,“嫂子,你借我一钱银子行不?” 李嫂子当然没有二话,掏出来递给顾溪,顾溪交到赵母的手里:“拿着,别跑这么远去送柴火了,要是让赵荆山知道,他心里肯定很难过。” 赵母摸着那钱碎银,和赵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你是那个巧梅吗?”赵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顾溪的脸,不敢置信似的,“你——” 赵母现在越是流露出这样的神情,顾溪心里就越难受。 她不敢再待下去,找了个借口道:“我还有事没做完呢,我就先走了,你们听话,别去县里了,柴留着自己烧。” 说完,顾溪没再等赵母和赵父说话,拉着李嫂子的手,急匆匆地从赵家的院子离开。 李嫂子回头看了眼,赵母仍旧握着那钱银子站在院里,愣愣的,眼里亮晶晶的似乎含着泪。 “嫂子,等今晚回去了我就把钱还给你。”顾溪的声音闷闷的,“你放心,我不能忘的。” “一钱银子而已,不还也没事。”李嫂子笑了下道,“如果荆山知道了今天的这事,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赵荆山会很高兴吗? 顾溪想象了下赵荆山高兴时候的样子,抬手揉了揉鼻子,不禁也笑了下。 她也是时候该让他高兴一下了。 没再有几步路就到了王家的院子。王家的院墙外头长着一树极美的海棠树,海棠是极少数能够在冬天也不凋谢的花,远远看过去像是一树玫红色的火焰,把整个院落都点缀得活色生春,只是可惜鲥鱼无刺,海棠无香,只能看到花瓣被风吹得微动,却是一点味道都闻不见。 顾溪在海棠树的底下站了一会,心想着以后在自家的院子也中一颗该多好,推开门就能看到这么美的景色,心情也会好上不少。 到了夏天的时候,还能搬一张躺椅,带着赵祈和小宝在树下乘凉。 李嫂子没有顾溪那样赏景的心情,利落地敲响了王家的门,扬声喊道:“王嫂子,我是春莲,开门和你说个事,” “来了。”没过一会,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王嫂子露出面来。 她先是热情地和李嫂子打了个招呼,才把目光落到顾溪的身上,愣了下,笑笑将两人迎进来:“外头冷,进来烤火,有什么事屋里说。” 顾溪一进门就闻着一股子烤土豆的喷香气。 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灶里没有火,炕也是冷的。王家的几个孩子都裹着打满补丁的旧袄子,小脸冻得通红,围在只有一丁点火星的炭盆旁边盯着盆里的一颗烤土豆。见有外人进来,孩子们都有些羞怯,聚成一团围在最大的那个女孩子的身边,睁着双黑眼睛盯着顾溪她们瞧。 “小孩子认生。”王家的男人叫王横,他看见自己孩子们这样子也有些不好意思,挥挥手把孩子们都赶了出去。 王嫂子端了粗茶和一小碟玉米饼子来,放到炕桌上。 玉米饼子是待客之道,但是对一般人家来说也是金贵的东西,顾溪自然不会不识趣地去吃。几人坐在一起寒暄了一会,吃了半盏茶,终于绕到正题上去。李嫂子放下茶碗道:“兄弟,其实我——” 王横干脆地打断她道:“嫂子这次来,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是想来收我家的那头母猪?” 听他这么说,李嫂子很高兴,以为这事肯定能成,便点头道:“兄弟,你就开个价,三两怎么样,或者我们再加银子,都好说。” 王横摇摇头道:“弟妹,你来晚了一步。” 李嫂子和顾溪均是愣了。 王家嫂子看到她们诧异的神色,解释道:“一刻钟之前,隔壁张家村的张德福来过了一趟,说要用五两银子买我的母猪——” 她话说了一半,点到即止,歉疚地笑笑。 “五两银子?”李嫂子惊呼一声,“正常的好猪也才四两银子左右啊,张德福他是疯了!” 顾溪也反应过来,急急问:“王大哥,他已经把猪收走了吗,给了钱了?” 王横抿了抿唇,他也觉得自己这事做得不太地道。他和李嫂子已经认识二十几年了,是相熟的老邻居,但和那个张德福,也只有买肉的时候见过几次,都说邻里相亲之间要互相帮助,但是张德福给出的价格实在是太高了,如果他不卖,那不是傻子吗? “五两银子还没给,但是给了一两银子的定钱。”王横手往袖子里摸,把刚才张德福给的银子和一纸合约拿给顾溪和李嫂子看,“嫂子,对不住了,你们去别的人家那看看,我们这猪,实在卖不了你们。” 话说到这,也没必要再说下去了。 顾溪看了李嫂子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担忧——张德福既然来了王家高价收猪,那会不会村子里别的人家的猪,他也都下了定钱了? 匆匆和王横一家告了别,顾溪和李嫂子一起又去了同样准备卖母猪的陈家。 等不及进屋去坐着慢慢说,在门口的位置,李嫂子就急急问:“张德福之前来过了吗?” 陈家来开门的是家里的儿媳妇,点头道:“来过了,咱们这一条街,有猪的人家他基本上都走遍了,估计都下了定钱。” 李嫂子眼前一黑,顾溪赶紧扶了她一把,两人才站稳。 “巧梅,要是连猪都收不到,咱们这生意可怎么做?”李嫂子紧紧握着顾溪的手,“我真是想不明白,张德福为什么要这样呢?他花五两银子收猪,本钱那么高,最后也赚不了什么钱啊?而且,那么多猪,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 顾溪明白了过来:“他是想搞垄断?” “垄什么?”李嫂子没听懂。 “他花大本钱把咱们附近能收到的猪都定下来,让村子里的人没有猪可杀,没有猪肉可吃,就只能到他那里买。张德福就可以趁这个机会抬高猪肉的价格,反正当咱们这几个小村子里卖猪肉的只有张德福,无论他卖多少钱,咱们想吃肉,就只能受他宰割。他花五两银子买猪,最后可能卖到八两,十两,肯定不会亏的。”顾溪道,“而且张德福只付了定钱,他是等猪肉都卖出去后,再付尾款,也不会出现资金周转不开的情况。” 顾溪说的话李嫂子大半都云里雾里的,但是大概的意思是明白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干?”李嫂子不明白,“之前那么多年,张德福的肉铺生意一直做得不错,他没想过要搞什么垄断啊。” 顾溪垂下了眼睛,她想起赵荆山的话,说做什么事都不会一帆风顺的,肯定会遇到挫折,还真让他说对了,只是没想到,挫折竟然来得这么的早。 “可能是因为咱们的香肠卖得太便宜,太受欢迎了,张德福害怕咱们先垄断了市场,才这么做的。”顾溪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她还抱着一丝幻想,觉得这件事是能够和平解决的,“嫂子,你别急,等明天的,咱们和吴大哥一起去张家村一趟,和张德福好好地谈一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章 农门媳(30) 顾溪回家的时候, 还不到中午。 她兴致勃勃地出去,垂头丧气地回来,赵荆山一眼就看出她今天不顺利。 小宝已经和梨花玩得很好, 正在后院里玩抱小鸡的游戏。小孩子的快乐总是简单得莫名其妙,两个孩子围着一只小母鸡,你抱一会, 我抱一会, 就乐得满院子都是咯咯的笑声。顾溪站在后门处看了他们一会,回到西屋的炕上躺着发呆。 “怎么了?”赵荆山在厨房里摆弄一小丛绿色的麦芽, 看到顾溪进屋子, 也跟着进去,在她身边坐下。 顾溪本来不想和赵荆山说, 但是又想了想, 不和他说, 又和谁说呢? 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 能信任的人就只有赵荆山和两个孩子了。两个孩子又太小, 听不懂她的苦恼,更别说安慰。要是她遇到了烦心事, 不和赵荆山抱怨几句, 这世上连个让她抱怨的人都没有了,那生活也太辛苦。 “张德福找我的麻烦了。”顾溪撑着炕坐起来,颓丧地靠在墙上, 扯来棉被盖着腿, “赵荆山,我今天一头猪都没有收到。” 赵荆山笑着看她一眼,“嗯”了一声,没别的话。 顾溪听了他的反应, 心里更是堵了一团棉花似的,轻轻踹了赵荆山的大腿一脚,小声道:“你都不宽慰我一下的?” 赵荆山便真的认真地想了好一会,而后开口道:“没事的,明天会有猪的。” “什么啊。”顾溪仍旧不满意,但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下。 在和李嫂子走回家的一路上,顾溪的心里确实不是滋味。李嫂子不是个多积极阳光的人,甚至有些悲观主义,一路上都在说着张德福怎样怎样厉害,又有钱又有势,还是县令的侄子什么什么,她们两个女人家肯定斗不过他。说到这里,李嫂子又开始不住地叹气,想着自己家的这个年可该怎么过,本还盼着能用这个生意赚些钱的,但现在看来,怕又是够呛。 顾溪起初还能打起精神来安慰她,到了后来,自己也有些动摇了。 虽然李嫂子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但那样颓靡的情绪也能感染人,是以顾溪回到家的时候才会闷闷不乐。 “又不是什么大事。”赵荆山摸了摸顾溪耳朵边上的碎发,又轻轻地掐了下她的耳朵,“你就当这次做生意是出去玩了,玩得高兴便继续玩,玩得不高兴了,赔钱了也没关系,回家来就好了。我不会怪你,孩子们也不会怪你,是你自己多心,总想着把责任往自己的身上揽。” 顾溪抓住赵荆山的腕子,小心翼翼问:“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赵荆山笑道,“你不知道,今早上祈子还和我夸你的,说他娘真厉害,他的那些同窗都羡慕他羡慕得坏了,他每天去学堂的时候,颈子都是昂着的。” 顾溪眯着眼睛笑起来,她愿意和赵荆山说话,每次和赵荆山说话,她的心情都会变得很舒服。 顾溪垂着头,把赵荆山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膝上,用自己的手去对比。 赵荆山的腕子,一个快比得上她的两个粗。 在手背的地方有一条长长的疤痕,顾溪撸起赵荆山的袖子,看到他小臂内侧也有一条,森森的,像是两条爬着的蜈蚣。 顾溪有些心疼,抬头问:“都是怎么弄的?” 赵荆山的语气很随意:“手背上的是被老虎抓伤的,小臂的那条是遇到了狼群。” 他轻飘飘的两句话,听得顾溪心里咯噔一声,她又想起了香肠店开业之前,赵荆山和吴茂去山上猎野猪,她在家里等候时候的提心吊胆。猎户是个九死一生的职业,赵荆山天天在深山老林里和豺狼虎豹打交道,赚的都是真正的血汗钱。 顾溪一点也不想让赵荆山再上山一次了。 她刚才的心情还稍有轻松,但看到这两条疤后,又倏地提起来。这生意她还是得拼尽全力去做,不是为了她自己,也不是为了供两个孩子读书,就算是为了赵荆山,她也是得好好做下去的。 顾溪盼望着,有朝一日,赵荆山能够彻底地告别猎户这个职业,他们一家人做一个小买卖,不求大富大贵,能够安身立命就好。 和和乐乐地在这个世界生活。 赵荆山低头看到顾溪的眼神,她呆呆的,不知道又在想写什么。 “别再动脑筋了,歇一歇。”赵荆山低声问,“想不想吃饴糖?” 顾溪这才注意到赵荆山右手中捏着的一把小麦芽。 翠绿色的,鲜鲜嫩嫩,像是一把小水葱。 顾溪立刻道:“想吃!” 她又想起来那会在王横的家里,看到几个孩子围在小炭炉的旁边烤土豆,那股子甜香的味道让顾溪的肚子也叫了起来。 “赵荆山,我还想吃烤土豆。” “那就烤。”赵荆山拉着顾溪的手将她从炕上拽起来,“别闲着了,闲着又要瞎想,和我一起做饴糖去。” 听说有好吃的,顾溪便屁颠屁颠地站起来,跟着赵荆山到厨房去切麦苗。 麦苗是赵荆山五天前泡的,放在一个大木桶里头,底下铺了一层破布块,布块上均匀地洒了一层的小麦粒。小麦芽长得很快,每天早晚浇两次水,或许也和木桶放在灶台旁边比较温暖有关系,五天就长出了像是食指那么高的小麦苗。 顾溪和赵荆山一人把那些麦苗分了一半。用菜刀剁碎,赵荆山做得比顾溪快,等他剁好了顾溪那边也只做了一小半,他便把顾溪赶去找盆子,他拎着刀继续飞快地剁剩下的麦苗。 整个厨房里散发着一股子麦芽清新中带着微苦的气味。 小宝在外面就听见屋里的动静,他还以为是在剁饺子馅,美滋滋地跑进来,只瞧到绿色的菜叶子,眉头皱皱,又要往外面跑,被顾溪一把拉着腰带拽回来。 “喝这个,小麦汁。”顾溪拿着两只小碗,用热水冲了一点刚刚赵荆山剁碎了的麦苗,搅成了绿色的糊糊,端到小宝的鼻子底下,“喝了不生病,还能长高个子,快喝。” 这粗糙的小麦汁实在说不上好闻,一股子草腥气,梨花本还扒着门框和小宝站在一起的,看到顾溪拿了两碗这个东西出来,立刻转身跑回了家。 “娘,我不要。”小宝挣着身子也要往外跑,眼睛红红道,“羊吃这个,我不吃。” “你也吃。”顾溪把小宝抱在怀里,恐吓他道,“你要是再跑,你爹和你哥哥都揍你。” 小宝吓得果然不敢跑了,就着顾溪的手,含着眼泪喝完了一碗小麦汁,差点吐出来。 “有这么难喝吗?”顾溪拍拍小宝的后背,不相信,又拿来第二碗,“你再试试这个是什么味道?” 听了这话,小宝也顾不得会不会被打了,嗖的一下子从顾溪的怀里冲了出去,哭着去找梨花。 竟然这么大反应。 顾溪低头看着碗里青绿色的液体,犹豫一会,自己也尝了口,顿时苦得眼泪都流出来。不仅苦,还又腥又涩,混着许多草渣,顾溪转头呸的一声将草汁吐到了门外面,连着碗里的东西也泼了出去。 转过头,她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绝口不提自己逼着小宝吃草的事,去角落的箩筐里面挑土豆。 赵荆山无奈地摇摇头,把切好的碎麦苗都倒进晾凉后的熟糯米里,用一只长长的木勺搅拌。 麦苗已经被剁成了青绿色的浆糊样子,和着白色的糯米一起,没多长时间就成了浅绿色的粘稠糊糊。 顾溪低着头嗅了两口,冲赵荆山道:“我好像闻见糖的甜味了。” 赵荆山笑了下:“哪里有那么快,还要再闷上两个时辰,再把汤盛出来,放到锅里去煮上半时辰。” 顾溪掰着手指数了数,这么一套流程下来,只有晚饭的时候才能吃上了。 赵荆山看出顾溪失落的样子,哄她道:“好了,晚饭吃牛肉炖萝卜,你早上出门说想吃这个,我上午的时候出门把肉都买回来了。别因为什么时候吃糖闹脾气了,小宝都不像你这样。” 顾溪听了,抿着唇,看向赵荆山笑了一下。 赵荆山侧着身子,还在低头搅着木桶里的糯米糊糊,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了粗壮的小麦色肌肤。 顾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或许脑子一热,忽然走上前去,挽了下赵荆山的手肘。 “赵荆山,你要是脾气一直这么好,我的脾气越来越差,怎么办?” 顾溪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就响在他的耳边。 赵荆山感受到皮肤上传来的细腻触感,动作顿了瞬,随即又继续搅拌起来,但速度明显比之前的慢了许多。 顾溪本来以为赵荆山不会回答了,他本来也不是个会说这些甜言蜜语的人。 她也意识到自己动作的唐突,反应过来后,手悄悄地想从赵荆山的手臂上溜下来,脸颊微红,想要躲到屋子里去。 “没关系。”赵荆山忽的转身,轻轻地在顾溪的脸颊处捏了一下,“你怎么样都行。” …… 因为赵荆山突然的亲密,一整个下午,顾溪都不太敢看他。 可是屋子就那么小,出出进进的,赵荆山的一声咳嗽顾溪都听得清清楚楚。 天快黑的时候,赵祈从学堂回来,带给顾溪一颗白水煮蛋。 鸡蛋可不是随便就能送人的东西,家里人吃着都要斟酌下的,顾溪看到那颗蛋惊讶坏了,连忙追问赵祈这蛋是哪里来的。 “是姑娘家送的吗?”顾溪一下子想到了别处去。 赵祈听到愣了下,随后眼神都不自然了起来:“娘,你说什么呢。” 赵荆山也笑着看了顾溪一眼:“你娘现在脑子里的东西,奇奇怪怪,我都弄不明白了。” 赵祈把蛋磕破了剥给顾溪吃,解释道:“是小薯送给我的,明个先生安排小考,小薯有好多书都没有读懂,字也不认识,我给他补了补。小薯的娘就送了我一颗鸡蛋,我想着,拿回来带给娘吃。” 顾溪自然很高兴,一是因为赵祈孝顺,心里想着她,好吃的东西懂得回家分给她,二是因为从赵祈刚才说的话里可以听出来,他的成绩应该很不错。至少小薯不认识的字他认识,小薯读不懂的书他读得懂。 要是以后赵祈能考上个秀才,或者想得更高远一点,做个举人,那就更好了。 士农工商,商毕竟是底层,虽然有钱了活得滋润,可会被门第高的家族看不起。在临朝,想做官只有两条路,要么老老实实地科举,一步步考上去,要么就是去打仗,换军功。顾溪倒是没想逼着赵祈或赵祥都要做官,但是,孩子有出息毕竟是好事。 赵祈把一颗白嫩嫩的蛋剥完时,顾溪已经想到了五十年后的事了。 她想着,她是不是有可能也做个诰命夫人? “娘,你吃。”赵祈不知道顾溪心里想什么,把鸡蛋送到她的嘴边。 顾溪咬了一大口,又给赵祈吃了口,分了赵祥一半,最后剩下一点点蛋白,留给赵荆山吃。 晚上吃牛肉萝卜汤,高粱饭,还有一盘子的烤土豆。 比起煮土豆,顾溪更喜欢灶火里烤出来的,虽然皮上沾了碳灰,看起来不干不净的,但是外焦里软,吃起来也更甜。牛肉汤是她炖的,清亮的白色汤汁,只是可惜冬天里不好买香菜,少了点绿色的点缀,不那么好看。 顾溪忽然又想起来赵祈说的小考的事,喝了一口汤,抬头问:“你们学堂里的那个张青,也要去考吗?” “应该会。”赵祈咬着筷子,哼了一声,“从前的小考,他总是要抄我的卷子,但这次我可不会给他抄了。” 赵荆山问:“为什么?” 赵祈瞄了顾溪一眼道:“因为张青他爹——” 赵祈就说到这,忽然觉得自己不该插嘴大人的事,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他年纪虽然小,但是已经懂得很多东西,顾溪和赵荆山这段日子在做生意,赵祈心里清清楚楚的,最近两天顾溪被张德福使绊子,那些风言风语,赵祈也听到一些。 顾溪和赵荆山对视了一眼,给赵祈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肉,轻声道:“祈子,你就只要好好地读书,和你的那些朋友们高高兴兴地玩就好了。爹和娘的事,你都不用管,那和你没关系。对于张青,你们原来怎么样,现在就也怎么样,别被大人之间的恩怨牵绊了。” 赵祈从前和张青的关系也不好,但是又颇有几分不打不相识的味道,顾溪担心赵祈为了帮她撑场面,和张青起什么冲突。 “知道了。”赵祈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娘,你放心。” …… 这天的夜里竟然下了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第二天早上起来后推开门,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的。 晨光熹微,风吹过雪地,挟来一股子的冷意。 顾溪把赵荆山昨天熬出来的饴糖装到了几个罐子里头,拿出了一罐给赵祈,让他拿去学堂里给朋友们分。 他这种年纪的小男孩,要是带了什么东西到学堂里去,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 赵祈接过糖罐子的时候,脸都兴奋得红彤彤的。 临出门前,顾溪叮嘱他:“小考的时候不要紧张,随便考考就好了,回家来娘给你做好吃的。” 赵祈答应一声,背着小挎包扭头跑远,顾溪看了他背影一会,搓搓手关上门,回屋子里去暖手。 赵荆山在东屋陪着小宝吃饴糖。一根木筷子伸到糖罐子里去,轻轻地挑一下,筷子头上就沾了一大块橘黄色的黏稠糖果,拉出来长长的丝。再把筷子卷一卷,像是吃面的那样,饴糖的糖丝就尽数缠绕在了筷子头上,等糖丝断了后,就可以握着筷子含着糖吃了。好像是一根原始的棒棒糖。 赵荆山给小宝缠了一根,给顾溪也馋了一根,娘俩坐在炕头笑眯眯地吃糖。 赵荆山眼中含着浅浅笑意,看着顾溪问:“今天要做什么去?” 顾溪含糊不清道:“今天和李嫂子他们一起,去找张德福说理去。” 赵荆山被他们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说理?” “对。”顾溪道,“我们之前香肠的事做的确实过分了,没有考虑到同行的感受,不过他的事做的也不地道。不如各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们不会再低价卖香肠,他也别再高价收猪肉,咱们一起和和气气地过个年。” 赵荆山听了后半晌没说话,顾溪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不赞同。 “巧梅,你可能对张德福没有那么了解,我从前打猎的时候,大半的猎物都是送到他那里去卖的,算是老相识。依我从前对他的印象,张德福虽然有些商人的狡诈,但不会想到这样与你争猪的方法,或许,这主意根本不是他想出来的,他背后有什么人在暗中指使,也说不定。” 顾溪含着吃了一半的糖,她听到赵荆山这么说,心里也有点打鼓,小声问:“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没有。”赵荆山摇摇头,“你先按着自己的法子去试试,用不用我陪你一起去?” 让赵荆山陪她一起去,听起来好像有点丢脸,毕竟她从前那么拒绝过他的帮助—— 但是,顾溪心想着,是自己的男人嘛。 关键的时候用一用,怎么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章 农门媳(31) 张德福是隔壁张家村的屠户, 张家村和青柳村之间,隔着十几里路, 靠着两条腿去走的话,至少要一个时辰。 赵荆山怕顾溪来着小日子走这么远的路不舒服,没听顾溪的阻拦,去租了一辆驴车来。 李嫂子和吴茂吃完饭出门,就看见赵荆山手里抓着一把干草,摸着驴的脑袋喂驴,顾溪和小宝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眼巴巴地盯着黑驴看。 李嫂子聪明得很,一打眼就知道为什么赵荆山弄了头驴来,半是羡慕半是酸地道:“荆山, 你这哪里像是养媳妇,你好像在养闺女。” 吴茂听了,用手肘戳了李嫂子一下, 低声道:“说什么呢。” “我家里不是没闺女吗。”赵荆山笑着,招呼他们上车, “要是巧梅愿意,那就当闺女养着。” 顾溪没想到赵荆山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平时几乎不说甜言蜜语,这恍然一说, 还怪羞人的。 顾溪红着脸把小宝赶去李嫂子的家里,让金豆带着几个孩子玩, 而后跟着李嫂子一起上车。 这还是顾溪第一次坐驴车, 其实就是一头驴的后面拉了一个木板子,木板子的三面都围着一道短一些的木板,省得上头的人或者东西掉下来, 坐在上头虽然省力,但是冬日里吹着风,难免脸疼。 赵荆山让顾溪从家里拿了一床不用的棉被来,路上盖着腿脚用。 天色已经不早,赵荆山坐在前头赶车,吴茂带着两个女人一起坐在后面。 甫一坐上驴车,吴茂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觉着显得自己怂,局促不安了好一会,回头冲赵荆山道:“荆山,我替你赶车,你坐我这来?” 李嫂子似笑非笑打了他胳膊一下:“老实地坐着你。” 吴茂便不出声了,低着头把脸埋进臂弯里,生怕路过的人认出这个坐驴车的男人是他。 李嫂子环着顾溪半躺着坐着,腿上盖着防风的棉被,厚厚的围巾拉到鼻尖,一点不觉得冷。听着前头黑驴微微的气喘声,再看着沿途的风景一点点地向后退,李嫂子舒服得叹了口气道:“你别说,有钱真是好啊,这坐车是比走路舒坦,就是不知道坐马车是什么滋味。” 顾溪道:“或许以后有机会呢。” 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到李嫂子说坐马车,顾溪的脑海里忽然飘过了一首歌,唱的是“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眼前仿佛还出现了一片茫茫绿野,一辆挂满流苏的马车在草地上奔跑。好像是个电视剧,叫《还珠格格》。这或许是她以前看过的电视剧? 顾溪对从前世界的记忆一直都很模糊,但从这几天和赵荆山的关系缓和开始,那些记忆似乎渐渐清晰了起来。 虽然她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 驴子不是种跑的很快的动物,慢悠悠地只比牛车快一点,不过或许只是牛婶子家的驴太懒了。李嫂子一路上絮絮叨叨地和顾溪说着话,顾溪起初打起精神来听着,没多一会,就晃晃悠悠地快要睡着。李嫂子见顾溪困了,便也不说话了,把她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一点,兴致勃勃地看着沿途的风景。 偶尔遇见熟人,还要使劲摆摆手,打个招呼。 约莫半个时辰过一点,驴车终于到了张德福家的门口。 顾溪听见赵荆山轻柔的声音:“醒醒了。” 顾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眼前出现了个很宽阔的院子,许多男人进进出出,鼻端蔓延着一股子血腥味,偶尔听到猪的叫声。 被这股血腥味刺激着,顾溪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到了?” 这个院子就是张德福手底下的屠宰场。 赵荆山“嗯”了声,把顾溪的围巾往下拉了拉:“要我陪你进去吗,还是我在这里等着?” “在外面等我。”顾溪按着赵荆山的胳膊,跳下车,她仰头看着赵荆山的脸,“你在外面等我,我安心一些,万一我很久都没出来,赵荆山,你进去找我啊。” 到了人家的家门口了,顾溪才终于生出一点担忧来。张德福凶名在外,他是不是个讲道理的人,顾溪也不知道,而且这屠宰场,看起来真是够吓人的。不过有赵荆山在,顾溪的心又踏实下来了一点,吴茂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他陪着她们一起进去,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就算有危险,赵荆山还等着她呢。 顾溪搭眼看了看那几个杀猪的屠户,虽然也膀大腰圆的,但是一看就不是精肉,也不如赵荆山个子高,打不过赵荆山。 李嫂子拉着顾溪的手,也担忧了起来:“巧梅,那个张德福,能听咱们的吗?我可听说他是县令的侄子呢。” 官比民大,李嫂子心里始终惦记着张德福是县令侄子的这回事。 “事在人为。”顾溪道,“试试看。” 张德福是十里八村最有名的屠户,在这个猪肉金贵的朝代,家产非同一般。他除了家门口那个一百来平的大院子,宅子也是二进的,虽然比不上三进三出的高门大户,但也是很了不起的。顾溪今天穿了一身很周正的衣裳,符合她的年纪的深杏色袄子,不会浮夸,但也不老气,显得整个人的面孔更是水嫩嫩的漂亮。或许是因为她的容貌气质实在不像个村妇,等让门口的家丁去通传的时候,家丁连盘问都省了,痛快地进去找张德福。 没多一会,顾溪就和李嫂子一起被请了进去,吴茂被拦在了外面。 “这是什么意思?”吴茂倒吸了一口气,“只让两个女人家进去,万一有危险,那可怎么办?” 家丁并不给吴茂面子,冷言冷语道:“那就干脆都别进,我们老爷忙得很,还不愿意见闲人呢。” 顾溪看了李嫂子一眼,扯扯她袖子:“还是进去,别白走一趟。” 李嫂子想了想,想要赚钱的欲望还是大过了隐忧,同意了顾溪的意见。 吴茂只好气急败坏地在门外头转圈,最后扑了扑衣摆上的土,在台阶前头蹲了下来。 张德福已经在花厅等着他们,屋子里除了他还有个丫鬟侍候着。一路走来还遇见三五个穿着杂役衣服的下人,想必张德福这么些年靠着卖肉真是赚了不少钱。顾溪昨日晚上就已经把要和张德福说的话想好了,是以她除了刚进门时候的紧张,之后就变得自然,终于见到张德福后,顾溪也没露出什么惧怕胆怯的神情,笑了下道:“张掌柜,百闻不如一见。” “顾小娘子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张德福也笑着,摆手请顾溪和李嫂子落座,还让丫鬟端了两盏茶来。 张德福不像是顾溪想的那样,是个膀实的胖子,相反的,他竟然很清瘦,面容也不凶狠。 看那样子,倒像是读过几天书的。 顾溪和李嫂子俱是松了一口气,他不像是个蛮不讲理的人。 张德福又道:“怪不得我那个弟弟总是提起你。” 顾溪愣了下,张德福的弟弟?她怎么会认识张德福的弟弟? “好了,不说这个了。”张德福喝了口茶道,“你们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开门见山。” 李嫂子不安地握紧了茶杯,看向顾溪。 “我们是来和张掌柜谈和解的事的。”顾溪笑了笑道,“之前我们的香肠铺子,把价格定得太低了,影响了您这边的销量,是我们太急于求成,考虑不周。以后我们不会再用这样的方式扰乱市场,有钱咱们一起赚。所以来和张掌柜说一说,您这边收猪的价格是不是也可以回到原价呢,五两银子一头猪,不止是我们,怕是周边的屠户也都收不起农户家里的猪了。” 顾溪说话的时候,张德福一直认真地看着她,见她语气不卑不亢的,点点头:“不错,你说对了一点,我之所以这么做,原因之一确实是你们香肠的价格太低,影响了我们的香肠卖出。” 顾溪问:“所以——” “但是还有一点。”张德福道,“你们的香肠不仅是价格太低了,品种也过于稀奇古怪,就算是抬高了价格,还是会影响我们的行情。” 顾溪的心紧了一瞬:“您这是什么意思?靠着价格的优势赢,我们确实胜之不武,但是品种太多影响你们的行情,这话怎么讲,难道还不许我们出新的品种了吗?” “你们可以出。”张德福漫不经心道,“那我就继续用高价收猪好了,我们都继续,看最后先服软的是谁。” 顾溪气得差点站起来,她刚才还觉得张德福看起来是个讲道理的人,现在看来,他确实是卑鄙无耻,足够狡诈。 张德福现在明明是用自己的优势打压她。 张德福害怕他们壮大起来会影响他,甚至取代他,就干脆用极端的手段,把他们一开始就按死在苗头上。 顾溪压着怒火问:“张掌柜,你们这是否太不讲道理了?” “商场如战场,道理管什么用?”张德福微微一笑道,“但是顾小娘子,你别着急,我也不是那不能容人的人,我给你一个选择。我用五十两银子,买下你所有香肠的配方,你看怎么样?” 五十两银子,李嫂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她刚才听张德福的话,以为走到了尽头,生意怕是做不成了,但一下子峰回路转,张德福竟然开出这样的高价。 要知道,按着顾溪最开始的计算,她们忙前忙后几个月,也就一家赚上二十两银子。 张德福看着李嫂子变化的眼神,又看向顾溪仍旧怒气冲冲的样子,挑眉道:“不够,那再加三十两,八十两如何?” “我觉得——”李嫂子忽然开口。 顾溪回头看她一眼,李嫂子接触到顾溪蹙起的眉头,立刻闭上嘴。 她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要是他们两家一起做生意,那赚到的钱肯定是平分的。但现在,要是卖配方,关他们家什么事呢?配方都是顾溪的,这八十两银子,他们一分都拿不到。 顾溪根本没想到李嫂子说的分银子的问题。 她压根就不同意张德福的设想。 他简直是在异想天开,想要敲诈。 八十两,看着很多,足够许多人家三五年的收入了,但是如果这个香肠生意真的做起来,怕是一年的收入都不止八十两。 张德福是想用钱买断他们的钱途。 “张掌柜,如果您这么没有诚意的话,那咱们就别谈了。”顾溪抿着唇道,“配方在我的手里,就算你有钱,把十里八乡所有的猪都买下来,我想要翻盘还是大把的机会。我这次来是抱着十二万分的诚意来的,想要找到一个对咱们双方都好的解决办法。不过,你要是一意孤行,那咱们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张德福看向顾溪的眼神简直惊异。 顾溪的反应完全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事实上,在顾溪进门之前,张德福基本就料到了她所有可能做出的反应。对于这个顾小娘子,张德福是有些了解的,她从前有多愚蠢,他也了解,虽然最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好像变了个人一样,但在张德福的想象中,她就算再有手艺,做出的香肠再好,毕竟是个女人。 女人的目光是短浅的,因为女人没见过世面,她们日日在家里纺布养孩子,见过什么,懂得什么? 八十两银子,那是天价,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就算是他,拿出这八十两银子也得咬咬牙,三思五思而后行。 顾溪竟然拒绝他? 张德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张德福舔了舔嘴唇,还没开口,听到屏风的后面传来一声男子的咳嗽声。 他脑子清醒过来,立刻站起身冲顾溪道:“顾小娘子,李娘子,你们稍等,我去去就来。” 说着,他就急匆匆地往屏风后面走,要去见什么人一样。 顾溪回想着刚才听到的那声咳嗽,莫名的,觉得很熟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章 农门媳(32) 花厅的东侧有一座木质屏风, 上面雕刻着山茶双鸟,后面应该是一道暗门。 顾溪听见张德福脚步匆匆地掀开暗门的布帘子,而后没有了声音。 “堂弟, 这个顾小娘子可比你描述中聪明得多, 我要被她说动了。”张德福看着穿了一身青色旧袄的张玉宸, 不顾他焦急的面色,沉吟一声,“我想顾小娘子说得对,这么做下去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好处不说,还会担一身的骂名。再者说,朝廷对于物价也是有着律令的,咱们要是做得太过分, 县令那一关,恐怕就先过不去。” 张玉宸上前一步拉着张德福的袖子,低声道:“堂哥,你可千万别糊涂啊,你别被那个女人给骗了!” 张德福意识到张玉宸的问题, 疑声问:“玉宸, 你和顾小娘子是有什么过节吗, 你怎么总是针对她?” 顾溪的香肠生意在青柳村做得好, 对张德福的肉铺确实是有一点影响,但是张德福虽然不满, 也并没很在意。是他在青柳村的远房堂弟张玉宸忽然找上门来, 对着他东说西说地劝了一大通,张德福才将信将疑地,出手阻拦了顾溪的路。但是今天一看到顾溪,张德福忽然又觉得, 顾溪并不是张玉宸口中所说的那样,他想要反悔了。 和顾溪作对,对他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 这个十几年没见过的堂弟突然上门,难道真的是全心全意地为他好? 张玉宸一看到张德福犹豫的面色,心中一急,立刻两眼盈了一泡泪,抱着张德福的胳膊道:“堂哥,我全都为了你好啊!自从我娘三年前去世,就一直催促我来投奔你,但我自知我没什么本事,不敢来给你添麻烦。是直到今日,我看到你的生意被那个顾小娘子扰乱得岌岌可危,我才忍不住出手相助,堂哥,你可得相信我。咱们是本家亲戚,我在这世上,可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一说及亲戚关系,张德福的面色缓和了一些,他又道:“你原先说让我从顾小娘子的手里买到香肠的配方,断了她的路,现在她不愿意,你说我还能怎么办?要我说,不如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做下去,这十里八乡的,做香肠生意的,卖肉的,又不只是她一家,我总不能挨家挨户地去找麻烦。” “堂哥,你这话说得就太目光短浅了。”张玉宸一看有门,声音也拔高了一些道,“顾小娘子和其他的那些生意人不一样啊,别的肉铺不能影响你的地位,她可以。堂哥,你看谁家的铺子第一天开张,就卖了十几两银子的?要是现在不阻拦她,日后她的铺子成了势,那您可就要没有立足之地了。生意场上风云莫测,现在你是龙头,有着这么大的房子,几十亩地,但是日后顾巧梅她成了龙头,这些房子这些地,可就全都到了她的囊中了。” 张玉宸继续道:“堂哥,你想想,之前你的那些对手,是怎么被你一步步蚕食得落为平民百姓的?” 张德福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张玉宸的眼睛,犹犹豫豫的,像是快要坚持不住了。 张玉宸咬咬牙,又搬出来一个理由来:“堂哥,你就算不考虑自己,也得考虑一下侄儿!” 一提起张青,张德福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放在心尖上,说不得,碰不得。 “关青儿什么事!” “堂哥,侄儿的那所村学堂,今天正组织选拔去县学的小考呢。三个月里要试两次,两次累计的分数最高的学生,就能够去县里学习。堂哥,你知道现在侄儿最大的敌人是谁吗,不是别人,就是那顾小娘子的大儿子赵祈!”张玉宸继续道,“我打听过了,这个赵祈在学堂里的成绩是最好,他要是考,肯定能考到头名,但是他就算考到,也肯定读不起书!” 张德福听了一愣,急急问:“什么叫读不起?” “堂哥,赵家表面风光,其实没什么钱,赵荆山家里还一对老父母和许多弟妹呢,就算分家了,也得时时刻刻往赵家贴补,哪里有闲钱送赵祈去县里读书。”张玉宸的眼中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我打听过了,顾巧梅就盼着这次生意做成了,送赵祈去县里念书呢,赵祈要是去了,侄儿的名额肯定就被占了,咱们就不能让她的生意做成!” 张德福叹了口气:“但就算赵祈不占这个名额,总会有别人占的,轮不到你的侄儿啊。” “堂哥你就放心,你只管把赵祈压下来,其他的我来解决。”张玉宸信誓旦旦地道,“你放心,有我在,一定能让侄儿顺利地通过选拔考试,说不定以后还能考上个举人光宗耀祖,这可是咱们张家的百年大事啊!” 家里要是能出个举人,别说是举人,就算只是个秀才,那也是祖坟冒了青烟了。 张德福一辈子不认识几个字,就盼着张青能有出息,听了张玉宸的这个劝,坐不住了。 “好,我现在就出去和顾小娘子说清楚,堂弟你放心,这个生意我一定不会让她做成的。” 张德福说完,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张玉宸松了一口气,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来。 顾巧梅,当初说好了私奔,你临时反悔,还自作主张再也不见,既然你这么绝情,让我不舒坦,那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张玉宸想着,鼻子里溢出一丝轻屑的哼声。 顾溪和李嫂子在花厅里头等了一刻钟,茶喝了一盏,终于等到张德福出来。 顾溪站起身问:“张掌柜,你——” 张德福没让她把话说完,语气冷淡道:“这事没有什么好商量的,这个香肠生意我劝你们还是趁早放弃,你们两个女人家,做什么不好,来做生意。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种那一亩三分地,纺布绣花,别来掺和我们男人的事了。” 他前后态度差得那么多,顾溪眯了眯眼,赵荆山说张德福背后应该有个谁在主使,看来赵荆山说得没错。 李嫂子听得心惊胆战,不敢相信真的走到这样的地步,还想要求情:“张掌柜——” “多说无益。”顾溪拉了李嫂子的袖子一把,回头冲张德福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走着瞧!” 没等张德福说送客,顾溪便拽着李嫂子走出了张家的大门。 吴茂还在门口的台阶处蹲着,看她们出来,急忙上前去问:“怎么在里头待了那么久,怎么样,张德福为难你们了吗?” 李嫂子一路上都在忍着眼泪,等见着吴茂,终于忍不住了,手背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完了。” 吴茂问:“什么完了?” “全都完了!”李嫂子说着,直直地迈步往车边走,“猪收不成了,香肠生意也做不成了,金豆娶媳妇的事还是往后拖拖,咱们这个年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这——”吴茂看了眼李嫂子的背影,转向顾溪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顾溪简单道:“张德福不同意和咱们和解。” 吴茂问:“然后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顾溪神色平静,“他不过是一个屠户,就算有再大的能耐,还能翻出天去不成?咱们先回家,回家后从长计议。” 吴茂心中全明白了,他眼神黯淡下去,想和顾溪再说些什么,但嘴唇动动,把话咽了下去。 “行。”吴茂道,“先回家。” 回去的一路上风景比来时要好,正是午后,阳光灿烂,暖风温和,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依旧是赵荆山在前头架着驴车,顾溪闭着眼睛感受行进时候的颠簸,李嫂子却一点没有来时那样的兴高采烈了。 顾溪听见李嫂子在她的耳旁叹气,已经数不清这是她一路上叹的第几声气:“要我说,咱们最开始时候,就不该做这个生意。现在好了,全都完了,空欢喜一场。我本来把金豆要娶什么媳妇,在哪里再置办个房子都想好了,如今也是白想。其实早就能料到的,咱们根本就没做过生意,两眼一抹黑,钱哪里是那么好赚的呢?还不如老老实实地种田打猎,要是没有这事,我现在应该去县里头做大院里头的厨娘了,好歹一个月也能赚上一两半两银子。现在好了,两头都不见光亮,生意没做成,我现在再想去大院里做婆子,人家也不要我了,人家都有人了……” 顾溪从不知道李嫂子竟然这么能说。 她一路念念叨叨的,也不是和别人抱怨,就自己坐在那里自言自语,说了一箩筐的话。 被张德福拒绝,顾溪本觉得没什么,她早已料到这样的情况,也做了准备。她相信人定胜天这句话,也相信邪不压正,是以她一直都是有自信的,她是越挫越勇的人。可就算心理再强大的人,也受不得李嫂子这样的喋喋不休,顾溪蹙着眉,一个头被烦得两个大。 “吁——”赵荆山忽然勒住了驴车。 “到家了?”李嫂子迷茫地抬起头,看看周围的景色,离青柳村还有好长一段路呢,她又问,“车子坏了?” “没有。”赵荆山从车前跳下来,拍了拍吴茂的肩,“吴大哥,你去驾车,我坐后面歇一会。” 吴茂应了声,从赵荆山的手里接过鞭子,坐到前头驾车,赵荆山坐去顾溪的身边,自然地将她的手放到了胸口暖着。 赵荆山过来,顾溪低落的心情瞬间就好了很多,她挪了挪屁股,往赵荆山的肩膀处靠了靠,挨得近会更暖和。 李嫂子看见他们的亲密,心生羡慕,她按捺下心中的羡慕,问赵荆山道:“你们之后准备怎么办?” 赵荆山还没说话,李嫂子就又道:“比起我们家,还是你们受得打击更大一点,你们的那个,那个车间,”李嫂子想了半晌才想起顾溪准备的那个小仓房叫什么名字,“你们的车间装缮用了好长的功夫,现在生意做不成了,你们要怎么办?” 赵荆山问:“嫂子是准备退伙吗?” “什么?”李嫂子怔了瞬,“什么退伙?” “你刚才口口声声说,生意做不下去了,是要退伙吗。”赵荆山的语气不急不躁,“如果是这样的话,也没关系,现在家里还收了三头的猪,我们把收猪的成本钱还给你们,再加上一两银子的工钱,之后嫂子就又是自由身了,想去做大户人家的厨娘,或者婆子,都可以。这一个月的忙碌,你们拿到了钱,也不亏。” 听见赵荆山这么说,不止李嫂子惊讶,顾溪也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赵荆山平时的脾气很温和,今天说这样的话,算是重话了。 “这,这怎么是我要退伙呢。”李嫂子有些尴尬,“是那个张德福逼着咱们做不下去,不是我要不做了,是咱们根本就做不下去——” 赵荆山笑了下:“巧梅还没说什么,嫂子怎么就退缩成这样了。” “我——”李嫂子被赵荆山堵得说不出话,脸色慢慢胀红。 “不过嫂子确实也说对了一点。”赵荆山握着顾溪的手,慢慢地继续道,“做生意咱们确实没经验,两眼一抹黑,免不得摸爬摔打,失败得粉身碎骨也很有可能。如果嫂子没有办法承受失败,那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退出。否则要是每次遇到了问题,嫂子都在这里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咱们就算有成功的可能,怕也是成功不了。” 顾溪仿佛听见了李嫂子的脸被啪啪打响的声音。 赵荆山这话说得也太露骨了,太寒碜人了。 但是赵荆山说了她说不出口的话。 顾溪紧了紧抱着赵荆山的胳膊,凝视着李嫂子的眼睛,等她的回答。 过半晌,李嫂子小声问:“我们,我们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办法肯定是有的,只是需要时间。”赵荆山道,“想要做成一件事,这条路一定很难走,到底要不要走,没人能勉强得了你,但是既然选择要走,那就不要总是回头向后看。嫂子,要是我今天说的哪句话冒犯了你,别见怪。” 眼前的景色渐渐变得熟悉起来,就要到了家门口,驴车也慢了下来。 赵荆山率先跳下车,冲着顾溪伸出手接她下来。 李嫂子仍旧尴尬地坐着,赵荆山说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扎进了她的肉里头似的,让她又疼又别扭,偏偏无可奈何。 “嫂子,我们就先回家去了,这件事咱们明天再说。”赵荆山拉着顾溪的手臂,冲李嫂子和吴茂点点头,“你们无论怎么选择,我们都理解,明早上再见。” 吴茂冲着赵荆山憨憨地笑了下,赵荆山也笑了下,和顾溪一起进了屋子。 小宝仍然在李嫂子家里,没回来,屋里就他们两个人。 没有外人在了,顾溪的胆子大起来,也再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关上门后一把扑上赵荆山的后背,小声问:“赵荆山,你为什么要帮我啊?” 赵荆山背对着顾溪,正准备去拿火镰引火,被顾溪缠住,他动不了,很无奈。 “我为什么不帮你?” 顾溪的手指揪着赵荆山衣摆上的一小块布料:“我现在都走到绝境了,万一我真的赔钱了怎么办?” “又说这种话。”赵荆山摇摇头,转身捏着她的肩膀问,“那我问你,要是祈子这次小考没考好,你会因为生气,不认他了吗?” 顾溪瞪大眼睛:“那怎么可能!” “一样的。”赵荆山摸摸顾溪的头发,声音不像是对着李嫂子那样的疏远,显得十分温和,“我也不会因为你没有做成一件事,就生你的气,不喜欢你。” 顾溪从赵荆山的话里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她脱口而出问:“那你现在喜欢我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章 农门媳(33) 顾溪的话让屋子里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默。 赵荆山显然也被问懵了, 这问题太露骨,赵荆山的嘴开开合合,没说出话来。 “算了。”他这样, 顾溪也不能勉强他。 顾溪安慰自己道, 反正赵荆山就是这样的,他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样, 真的像是一座山,沉默的, 可靠的, 但想指望他说一句喜欢你这样的蜜语甜言, 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这也不能代表他不喜欢她不是? 顾溪心想, 赵荆山应该是喜欢她的, 至少心里有她。 中午已经过了,他们还没吃饭,回来的路上顾溪就听到了赵荆山的肚子在叫。他块头大, 吃得多,饿得也快, 从前都是按着饭点吃的, 就算上山的时候没有热饭, 也会吃一块馍馍充饥。今天饿了他这么久, 顾溪心里有点心疼, 回来后洗了个手,赶紧生火做饭。 虽然生意受挫,饭也是要吃的,没什么烦心事是一顿好吃的饭解决不了的。 昨晚上睡觉之前,顾溪泡了一小盆子的黑豆,现在胀大成了原先的一倍左右, 摸一摸外皮,已经很软。 赵荆山蹲下来生火,边偏头问:“要吃豆子粥吗?” “不吃豆子粥。”顾溪把泡豆子的水倒进木桶里,“吃红薯土豆钱钱饭。” 赵荆山听得一愣:“那是什么东西?” “做好了你就知道了。”顾溪随便应付了赵荆山一声,继续忙活着手上的东西。 自从对过去的记忆更加清晰之后,顾溪的厨艺也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因为她对从前的那些菜谱能想起得更多。钱钱饭是顾溪记忆中一种陕北的小吃,第一次听说这个东西,是在一本叫《我与地坛》的书里,作者在下乡插队的时候,总是吃这个东西,她觉得有意思,就去查了查。 过去饥荒年代的钱钱饭,是把泡大的豆子捶打成铜钱的样子,再和米糠或者秕谷一起煮,便宜还能充饥。后来的钱钱饭就更精细了些,变成钱钱和小米、红薯、土豆这些食材一同煮,营养又好吃,并且也很便宜。对于赵祈和赵祥这样的小孩子来说,吃点细作的粗粮对身体很好,顾溪便喜欢翻着花样给他们做。 赵荆山帮不上忙,就在旁边看着顾溪忙活。 用铁锤把豆子锤成一个个的小铜钱,力道要掌握好,太轻了豆子砸不开,太重了豆子又会被砸烂。砸好的铜钱直接扔进锅里,再放上淘好的粳米,等水开之后把切好的土豆和红薯丢进去,没多一会,锅里的东西就都煮成了粘稠喷香的糊糊。粳米煮成粥后有一股特有的米香味,赵荆山盯着锅里翻滚的粥看,只觉得嘴里的唾液一阵多过一阵,明明一点肉星都没有,却馋得他不行了。 顾溪看一眼赵荆山愣神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搡他一把:“去把小宝叫回家,吃饭了。” 赵荆山这才反应过来,笑了下,出门去叫小宝回来。 他刚推开前院的门,赵祈带着小薯进来,两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赵祈把挎包摘下来,顺嘴问了句:“爹,做什么去?” 没等赵荆山说话,赵祈的目光就被顾溪的锅子吸引过去,也不听赵荆山的回答了,拉着小薯凑到顾溪的面前:“娘,做什么好吃的呢?” 顾溪笑着道:“这个叫钱钱饭。” 她把赵祈的挎包接过来,这才看见赵祈身边怯生生的小男孩,顾溪从前去过赵祈的学堂,稍一反应就认出了这个赵祈在学堂里最好的朋友:“你就是小薯?” 小薯抿着唇笑了下:“是,婶婶。” “娘,小薯今天早上请我吃了冻梨子,我答应中午带他回家吃饭!”赵祈先是说得雄赳赳气昂昂的,之后气势又萎靡下来,小声问顾溪道,“娘,就吃一顿饭,行吗?小薯是我最好的朋友了,以前小薯有什么好吃的都分给我的——” 带小薯回家这件事,赵祈是有点犹豫的,饭钱毕竟也是钱,现在冬天粮食紧,大多数人家都不愿意请人吃饭。 他带小薯回家也是为了堵住众人的口。 今天小考,张青的成绩是学堂里的最末等,他是最甲等,张青见成绩比不过他,就开口羞辱,说他家里有个泼辣的娘。赵祈怎么能受得了这个话,他娘虽然从前泼辣的点,但是已经变好了,还总让他拿东西带到学堂去分呢。可是他的那些同窗,虽然吃了他带来的东西,听到张青骂他的娘,还是跟着附和。说他娘从前对他怎么怎么不好,在村子里怎么闹腾,现在还学男人做生意,反正就是不成体统。唯一帮他的人就是小薯。 赵祈干脆和张青吵,说他要带着小薯回家吃饭,证明给他看,他娘一点也不泼辣。 他和小薯进门的时候,张青和学堂里的几个孩子都扒在门口看着呢。 这要是被撵出去了,赵祈都不知道明天还怎么有脸去学堂。 “你这脸色怎么变来变去的?”顾溪奇怪地看了眼赵祈,她根本不知道赵祈心里千回百转地想着什么,低头看了看锅里的粥,“还好今天做得多了点,应该够分,你带小薯去屋里坐着,把鞋脱了暖暖脚,娘再做个菜,咱们就吃饭。” 顾溪痛痛快快就答应了,赵祈和小薯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两人飞快地跑去东屋里,脱了鞋子爬上炕头,赵祈一把打开窗子,对着院外头等着的张青扮了个鬼脸。 张青气得头顶冒烟,重重地跺了下脚,往着回家的路跑去了。 赵祈嘻嘻笑着把窗子关上,在小薯的耳边道:“张胖子最讨厌了,就是要气死他。” 家里来了小客人,按着待客之道,该做个荤菜的,可是家里碰巧没有了肉。 离家里最近的肉铺是张德福开的,顾溪一点也不想给张德福添生意,但是再去别的肉铺就太远了,回来怕是赶不上饭点。 正好赵荆山带着小宝进门来,顾溪哄着小宝进屋去找哥哥,而后把赵荆山拉到一旁问:“祈子带着小薯来了,但是咱家里没有肉,怎么办呢,要不去找李嫂子家借一点?” 那会在驴车上和李嫂子吵了一架,顾溪拉不下面子去借肉。 “不年不节的,李嫂子家肯定也没肉。”赵荆山摇头,他试着在橱柜里找了找,果然没见着肉,眉头也皱起来,“这怎么办,执端些粥粥水水的给小薯吃,祈子肯定没面子,小薯家里是卖豆腐的吴伯家,条件不错的。” 赵荆山也考虑到了赵祈的面子问题。 “要不炒个鸡蛋,凑合下。”顾溪问,“家里还有什么别的菜吗?” 赵荆山道:“就剩下昨天买的豆腐皮了。” 看见豆腐皮,顾溪的脑中忽的灵光一闪:“赵荆山,你吃过素鸡吗?” “素鸡?”赵荆山连听都没听过,也不理解,“鸡怎么会是素的呢?” “素鸡是用豆腐皮做的,当然是素的。”顾溪笑着道,“但是做好了,可以以假乱真!” 顾溪见赵荆山还是不懂,也没打算和他细细地解释,反正只要做出来,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赵祈和小薯一起在屋里带着小宝玩,顾溪把粥继续放在锅里温着,点燃了另一口灶台,生火煮豆腐皮。煮豆腐皮的锅里再加一点碱水,临朝的碱水制作方法一度让顾溪十分抗拒,就是用稻草的杆子叶子烧成灰,或者是灶台底下的灰取出来一点,放到一块干净的布上,布下面放一个木桶,再从灰的顶上浇水,灰水透过布料的小孔渗透到桶里,就是碱水了。 虽然这方法土了些,又很脏,但好歹有用,顾溪不知道怎么制纯碱,也只能将就着。 豆腐皮加上碱水煮一刻钟,出锅后变得比入锅前还要软。顾溪又取了一张干净的布,垫在了案板上,将煮好的豆腐皮一张一张地平铺在布上,每铺一层,就撒一些淡盐水在上头,这么铺了三十几层,豆腐皮已经叠得很厚,顾溪便找了赵荆山来,让他连着布料和豆腐皮一起,紧紧地卷起来。 顾溪叮嘱他:“一定要卷得紧一点,越紧越好。” 赵荆山不明所以,好在他听话,顾溪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了。 赵荆山卷豆腐皮的时候,顾溪隔着一层衣裳都看到他上臂贲张的肌肉,鼓起来,还硬邦邦的。赵荆山使了大力气,没多一会,就把那捆豆腐皮卷得像是一根木棒子一样了。顾溪找了针线板来,用长长的丝线把这根棒子扎实地捆了起来,放到蒸屉上面去蒸。大约一刻钟多一些,豆腐皮完全蒸烂了,顾溪用筷子把这几根棍子给夹出来,扔到早就备好的冷水里面去,隔着一只盆子降温。 第一次做素鸡,顾溪还是有些战战兢兢的,怕哪个步骤出问题,最后的豆腐皮要是散了那可就难看了。 没成想,她大约真的是有天赋的,凉透了的豆腐卷打开后真的是她想象中素鸡的样子,结结实实的一捆,一点都没散。顾溪一边让赵荆山起锅烧油,一边用刀子将豆腐卷切成手指头那么宽的厚片。顾溪按了按切好了的素鸡,软软弹弹的,卖相十分好。顾溪忽的起了旁的心思,既然她能用豆腐皮做出素鸡来,那么也可以做出些别的来嘛。 比如面筋,豆泡,辣条? 豆腐还能做什么来着,有个一词盘旋在顾溪的嘴边,她很想说出来,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赵荆山那边的锅已经烧热,招呼顾溪过去,顾溪便暂时放下了心中的念头,挽了袖子去烧菜。她要做的是红烧素鸡,方法和红烧肉也没什么区别,赵荆山一直在旁边看着她,对着顾溪最开始时说的素鸡的口感与肉相差无几,他不相信,就等着顾溪做好之后尝一尝。一个豆腐皮,再怎么做也是豆腐的味道,和肉差了十万八千里,怎么可能吃着像肉呢? 顾溪有条不紊地烧菜,出锅前她别出心裁地舀了一小勺的蜂蜜,浇在了素鸡上。 赵荆山看得笑起来:“但是,就算浇了蜂蜜,这也是豆腐皮啊。” “你这人怎么这么犟呢。”顾溪皱皱鼻子冲赵荆山道,“来尝尝不就知道了。” 素鸡浓郁的香气把东屋的三个孩子都吸引了过来,赵祈个子最高,看得到锅里的东西,奇奇怪怪的,他不认识,便外头问顾溪:“娘,这是什么?” 赵荆山道:“豆腐皮。” “别听你爹瞎说。”顾溪夹了一筷子到赵祈的嘴边,“是猪肉。” 赵荆山对顾溪这种哄骗小孩子的行为不以为然。 赵祈听到是肉,眼睛倏地亮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吃到嘴里。 赵荆山等着赵祈失落的神情,或者说顾溪是骗子,但没成想,赵祈吃完后眼睛竟然更亮了:“娘,这个猪肉怎么这么好吃,又软又糯,太香了!” 顾溪听了笑起来,颇有些自得地看向赵荆山。 赵荆山还是不相信,亲自尝了一块,嚼了嚼之后,看向顾溪的眼神变了。 “真这么神?” 顾溪道:“看你从前还不相信,打脸了?” 赵荆山不知道打脸是什么意思,他给小薯和小宝都吃了一块,自己也又尝了一块,感叹道:“要是豆腐皮能做成这样的味道,那谁还需要去买肉呢,肉那么贵,大家都吃豆腐皮解馋就好了。” 赵荆山的话好像一只重锤砸在了顾溪的心上。 对啊,要是有这么便宜的肉的替代品,穷人家哪里还需要每天馋肉却吃不上呢? 顾溪没来得及细想,小宝抬手拉她的衣角:“娘,饿了,想吃饭。” 顾溪忙摸摸小宝的头:“娘知道了,和哥哥们进屋里去等着,娘和爹爹一会就把饭给你们端进去。” 锅里的钱钱粥又熬了半个多时辰,已经烂得不能再烂了,吃到嘴里绵软着化开,在舌尖上泛出丝丝的甜味儿。 小宝之前在李嫂子家已经吃了金豆做的午饭,但这次还是喝了小半碗的粥,又吃了好几块素鸡,才摸着小肚子打着饱嗝跑出去玩。 小薯想必也是饿坏了,吃得狼吞虎咽,赵祈在一旁看得直笑,不住地给他夹菜。 “多吃点,多吃点,我家还有呢。小薯,我娘是不是很好?” 赵荆山听得发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顾溪竟然成了赵祈在外头炫耀的本钱了。 顾溪也笑了笑,她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脑子里却一直想着素鸡的事。 她的香肠生意怕是难做了,把手头的这几头猪卖出去之后,恐怕难以再从张德福那里抢来猪。其实对于顾溪来说,香肠生意算不上是什么可以赚大钱的生意,毕竟一头猪收来时四两银子,做成香肠卖出去也就六两银子,还不包括运输费、人工费、场地费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都算下来,一头猪也就赚个一两多银子。 猪的本钱太高了。 但是素鸡不一样,素鸡的原料是豆腐皮,豆腐皮可太便宜了。 而且,她要是能做成素鸡生意,一定可以给张德福的肉铺以重创,也算是报了他的一箭之仇。 但问题是,她不会做豆腐。 顾溪咬着筷子尖,拼命地着自己残存的记忆,终于确定了,她真的不会做豆腐。 就算她会做,又得去哪里弄一批做豆腐用的工具呢? 顾溪胡思乱想着,听见小薯含糊不清地回答赵祈的话:“小薯,你娘太好了,做饭这么好吃!我姐姐要是有你娘做饭这样好吃,她就不会被姐夫家嫌弃了,豆腐店也不会开不下去。” 顾溪精神一振,立即问:“小薯,你姐姐的豆腐店怎么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章 农门媳(34) 小薯的姐姐就是翠眉, 顾溪虽然从来没见过翠眉的面,但听过她的很多事。 比如翠眉是村里头的第一个女子生意人,打小就和自己的爹爹吴伯一起走街串巷的卖豆腐, 吆喝的声音比吴伯还要响亮。后来吴伯靠着卖豆腐有了些家产,翠眉又是第一个看出在村子里卖豆腐的前途不好, 提议要把店铺开到县里头的。翠眉虽然没读过几天书, 心劲却强, 短短几年时间就把县里头的铺子打理得有声有色, 还给自己物色了个好婆家。 翠眉的未婚夫是县里头一个姓李的大户人家的二房嫡子,她可是青柳村里为数不多的能够嫁到大户的女人。 人家都说,翠眉是嫁过去做少奶奶的。 “是我姐夫的那个娘。”小薯说起他那个姐夫,鼻子皱得像是根老玉米,“我姐的婆婆嫌她粗俗不认字,只会抛头露面做生意, 不像个女人, 连饭都做不好不说, 还是个大脚。” 小薯只有七岁, 他不懂得他说出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知道不是好话, 他会学舌。 赵荆山的筷子也停了下来,看向小薯。 小薯喝了一口粥, 继续道:“我姐的婆婆不许她再开铺子了, 让她好好地在家里待着, 把铺子租出去或者卖出去,还要给她裹脚。” 顾溪问:“你姐姐多大岁数了?” 小薯答:“十九岁了。” “十九岁,脚都长得定型了,怎么裹啊, 骨头怕是都要裹得断了。”顾溪一想到那个画面,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你姐夫也同意吗,你姐姐怎么说?” 小薯点点头,看着顾溪认真道:“我姐夫说,小脚的女人才有福气的,小脚的女人是少奶奶,大脚的是村野农妇。我姐姐也同意的,我娘也同意,还很高兴呢。说我姐姐后半辈子享福了,终于不用再累得要死地去卖豆腐,可以坐在家里的炕头上,等着吃等着穿,什么重活都不用做,舒舒服服地享受到老呢。” 顾溪不知道她该说什么了。 她忽然意识到,她现在所生活的时代毕竟是古代,有着一套和她的思想完全不匹配的行为法则。只能说她算是幸运,赵荆山并不像是大多数古代男人那样古板木讷,他很包容,会理解她做的很多事。顾溪不由得又想到,现在的赵荆山是这样,可是以后呢? 现在他们没有什么钱,赵荆山从小在这个小山村里长大,小山村里的人都没什么钱,自然没有什么裹小脚、娶小老婆的风气,但以后他们要是有了钱,去了大一点的地方生活,赵荆山见到了和他不同的男人,看到别人家的男人三妻四妾,颐指气使,他又会变成什么样? 赵荆山不知道顾溪心里想的是什么,对于翠眉要裹小脚的这件事,他显然也没放在心上。 赵荆山吃了一口菜,问小薯道:“那你姐姐的豆腐铺子,是准备租出去,还是卖呢?” “姐姐舍不得卖。”小薯道,“我在家的时候听见娘和姐姐说起这事,姐姐说她的豆腐好,还有名气,一个铺子一年能赚二十几两银子,好的时候能赚三十两。她想要租给别人,一年的租金十五两。娘骂姐姐想得美,说太贵了,没人会愿意租的。姐姐说,没人租更好,她宁愿放在那里落灰,也不想便宜那些不花银子就想吃白食的臭无赖——” 小薯说得绘声绘色的,顾溪被他逗得笑了下:“但一年十五两的租金,确实是太贵了。” 小薯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之后就没有人再提翠眉的事,唏哩呼噜地吃完粥和菜,小薯又和赵祈玩了一会,背上自己的小布包回了家。 天快黑了,但还没完全黑。 屋子里没有点灯,映进来一点深蓝色的光亮,赵祈在外头带着小宝喂小鸡,两个孩子窃窃私语的声音传进来,配合着远处几声低沉的狗叫,小山村安详的氛围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赵荆山摸着黑洗好了脚,坐在炕头不紧不慢地铺被子。 “赵荆山。”顾溪端着一盏昏暗的小灯走进来,还没进门,就喊了声赵荆山的名字。 “在这。”赵荆山应了她一声,“怎么了?” “赵荆山,我今天心里头好像不太舒服,就是今天小薯说的那些,总让我多想。”怕热气跑走,顾溪进了屋子后反手把门关上,坐在赵荆山的对面,把小灯放到炕桌上,用小剪刀挑了下烛心。 烛火一下子明亮了起来,映照在顾溪的脸上,把她本就明丽的五官照得更加好看了些。 赵荆山看着她,语气也不由自主变得更加温和:“多想什么?” 顾溪直白地问:“赵荆山,要是以后咱们有钱了,你不会也逼着我去裹那个什么小脚?” 这句话从小薯走后就一直盘旋在顾溪的心头,她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但是又忍不住去想。想来想去,决定还是亲口去问问赵荆山的好。 “你很想裹?”赵荆山被顾溪的问话吓了一跳,惊疑地看向她。 “当然不了!”顾溪立刻挺直腰。 赵荆山的眼神变得更加迷茫,他的视线落在顾溪的脚上,顾溪最开始不好意思了一下,随即又打消这股害臊,大大方方地脱了鞋子把脚塞到赵荆山的眼皮子底下,给他看:“我就是这样,和三寸金莲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嫌弃吗?” “说的这是什么话。”赵荆山无奈地摇摇头,他以为是顾溪的小性子又犯了,没打算和她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 顾溪“嘶”了一声,轻轻踢了赵荆山的小腿一下:“你逃避什么?” 看来这个问题是避不过去了,赵荆山只好把手里的被子放下,正襟危坐地看着顾溪问:“小薯的姐姐让你感到危机了?” 顾溪没想到赵荆山竟然比她还直白,愣了下,有些不自在起来。 “你担心我会和小薯的姐夫一样,以后会做很多你不喜欢的事,会不让你出门,不让你做生意,会三妻四妾。”赵荆山问,“是这样吗?” 顾溪看了赵荆山一会,心中的小鼓越敲越响,她发觉赵荆山的眼睛好像蛇一样毒,他什么都不说,但已经把她的心看得透透彻彻了。 顾溪别扭地低下头,嘴硬道:“反正男人都那样。” “都哪样?”赵荆山叹了口气,“你的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什么啊。” 赵荆山一叹气,顾溪的气势一下子彻底垮了下来,她思考着自己这次来找赵荆山是不是真的很没道理,很无理取闹? 可能是这段日子赵荆山真的对她太好了,让顾溪在与赵荆山之间的事上不会再瞻前顾后,她想到了什么,就立刻去说,立刻去做,没有顾虑什么后果,也没有考虑到赵荆山的想法。 “巧梅。”顾溪正胡乱想着,听见赵荆山叫了她一声,顾溪倏地抬起头。 “怎么了?” 赵荆山问:“我让你觉得不安全?” 顾溪抿着唇,摇了摇头:“没有。” 事实上是,赵荆山让她觉得很安全,甚至可以说,赵荆山是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安全感唯一的来源。 赵荆山又问:“是不是我对你太不关心了?” 顾溪想了想,还是摇头。 赵荆山沉默了好一会,顾溪也没有再说话。 她的膝盖蜷缩着,把下巴垫在膝头,歪着脸盯着赵荆山看。赵荆山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似的,其实今天中午刚回家的时候,顾溪就发觉了,赵荆山有话对她说。也不知道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让赵荆山憋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说出口。 “我想——”赵荆山开口。 顾溪“嗯”了声。 “小宝也长大了,祈子也长大了,他们可以一同睡了,不必再需要我们的照顾。”赵荆山的声音低低沉沉的,炸雷一样响在顾溪的耳边,“我之前也考虑过这件事,只是没有机会,就没对你说。正巧你今晚上来找我,我自责对你的关心或许还是不够,也是我的错,这么些年来,我们一直分床而睡,就算再好的感情也会逐渐淡了,我们毕竟是夫妻,不是邻人,我想——” 顾溪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她猜到赵荆山想说什么了,话题怎么扯到这块去了,她慌忙制止:“还不到时候——” 赵荆山与她同时道:“你今晚就搬到这间屋子。” 话音落,屋子里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顾溪的脸渐渐红起来,像是火烧一般地热,她不敢再看赵荆山了,赵荆山却一直盯着她的脸看:“什么叫还不到时候?” 顾溪的嗓子跟塞了一团棉花似的,她想解释,但含含糊糊地,又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他们是夫妻,至少是名义上的夫妻,赵荆山的要求是理所当然的。 顾溪想,她现在应该也是喜欢赵荆山的,可是,并没有喜欢到毫无芥蒂地同床共枕的程度。 “我的小日子还没走呢。”顾溪随便找了个借口,她把脸埋在膝头,“你再忍忍。” 忍忍。这句话说得,赵荆山笑起来。 但笑容只是一瞬间就消失了,他看到顾溪对他的抗拒,这让赵荆山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拉住顾溪的手腕,轻轻将她往自己的身前扯了扯,让顾溪与他对视:“你害怕我?” “没有——”顾溪闻见赵荆山身上淡淡的味道。 他昨天洗了澡,现在身上还残留着股很轻柔的皂角香。 屋子里的灯火昏昏暗暗的,天完全黑了,万籁俱寂,两个孩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或者躲到西屋去玩了,一点声音都没有。这样安静的氛围让赵荆山的呼吸声都分外清晰,顾溪的胸口随着赵荆山的呼吸声起起伏伏,她后悔极了今天的任性,她就不该来找赵荆山的。现在这尴尬的场景,还透着些许的暧昧,顾溪的嗓子干得厉害,她不敢看赵荆山的眼睛,视线落在他的脖颈处。 赵荆山竟然有一道很明显的锁骨,锁骨窝处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顾溪感觉到赵荆山抓着她手腕的力道更大了一些。 半晌后他道:“算了。” 顾溪倏地松了一口气。 但不知怎么的,心底里还有股说不清楚的落寞。 “我不该逼你的。”赵荆山笑了下,倾身揉了揉顾溪的发顶,“是我心急了,我吓到你了,是不是?” “赵荆山。”顾溪柔柔地把脸抬起来,黑漆漆的眼仁儿里映着一簇烛火和赵荆山的脸,“再过段时间的,行不行?我现在真的没有准备好,你别怪我。” 顾溪顿了顿,又道:“你也别因为这事不理我,你别闹脾气。” “怎么会。”赵荆山笑了声,“我又不是你,哪里有那么多的小脾气。” 顾溪低下头,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低低的“嗯”,没再说话了。 “回去睡觉。”赵荆山轻轻地拍了拍顾溪的背,“我以后再不提这件事了,按着你觉得舒服的样子来。” 直到躺在自己屋里的被子里,再想起那会的情景,顾溪还是脸颊发烫。 她闭着眼想要催促自己快点睡觉,但是脑海里总是闪过赵荆山的脸,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是淡淡的,眼尾印出几条纹路,嘴唇翘起来的弧度也是很微小的。平心而论,赵荆山并不满足顾溪印象中对于美男子的定义,但他实打实是好看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成年男人带给人的踏实感。仿佛只要在他的身边,就不需要操心任何事了,可以安安心心地被保护。 顾溪自认自己早已告别了少女思春的年纪。 但喜欢上一个人似乎和年纪是无关的。 顾溪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实在忍不住,攥着被子哀哀地叹了一声。 第二天早上,顾溪被厨房里窸窸窣窣的烧饭声音吵醒。 熹微的晨光里,小宝还酣酣睡着,粉色的嘴巴嘟起,像一块软嫩嫩的草莓软糖。 顾溪睡不着,但是又不想起来去面对赵荆山,干脆在被子里赖着,拖着腮盯着小宝的睡颜看。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小宝似乎长大了一点,和她第一次见的时候不一样了。睫毛又长又浓密,让她这个做娘的都心生嫉妒,脸嫩得像是剥了皮的荔枝肉,散发着淡淡的甜香。顾溪凑到小宝的脸蛋跟前,轻轻地亲了一口,小宝皱着眉头不高兴地“嗯——”了一声,随后翻了个身,只留给顾溪一个后脑勺。 “醒了?”赵荆山推门进来,正好看到顾溪被小宝拒绝后落寞的神情。 赵荆山笑了下,上前捏了捏顾溪的耳垂:“起来了,今天吃面条,臊子是豆腐,再不起来面就坨了。” 顾溪闻言吸了吸鼻子,果然闻见一股子浓郁的豆腐酱香气,咸咸的辣辣的。 她肚子里的馋虫被勾出来,也躺不住了,利落地穿衣起床。 赵荆山就像是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待顾溪的态度和从前没有变化,饭桌上,他给顾溪舀了一勺子豆腐酱,还细心地把上头细碎的辣椒块给挑了出去。 赵荆山这样自然,让顾溪心里那点子小别扭也渐渐消失了。 早饭很快吃好,顾溪帮着赵祈收拾好了挎包,送他出门,重新回到屋子里,赵荆山站在灶台前头洗碗。 顾溪又想起来了她生意上的事,问赵荆山道:“你说,小薯姐姐的那个豆腐店,咱们要不要租下来?” “一年十五两银子的那个?”赵荆山看她一眼,“你不卖香肠,改成卖豆腐了?” “香肠卖不了了,张德福挡着咱们的路,咱们连猪都收不到。”顾溪自己都没注意到,提到生意上的事时,她不再“我”“我”地说话,而是自然地说“咱们”。 赵荆山想明白了一些:“你是想做素肉生意?” “差不多,但是不止是素肉。”顾溪说着,神色里带些狡黠,“豆腐可以做出的花样多着呢,而且和香肠不一样。香肠大家都吃过的,再怎么出新花样,也就是香肠。我的豆腐可不一样,臭豆腐,红方豆腐,白方豆腐,油豆腐,豆腐泡,香干,腐竹……多的是别人听都没听过的东西。我听说王致和做的青方豆腐后来都传到宫廷里,成了慈禧太后的御用小菜,说不定咱们家的青方豆腐也能有如此的成就,以后做个皇商也不一定。” 赵荆山被顾溪说的那一堆这个豆腐那个豆腐弄得晕头转向,什么慈禧太后他也根本没听说过,但皇商这两个字,确是实实在在地进了赵荆山的耳朵。 不过这次赵荆山没像从前那样,觉得顾溪在随口胡说,或者痴心妄想。 赵荆山仔细地揣摩了下顾溪的话,点头道:“行,我陪你一起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章 农3门媳(35) 赵荆山竟然这么爽快, 这是顾溪没想到的。 她本来还准备了一大箩筐的话想要去说服他,现在省事了。顾溪站在赵荆山的身边看着他洗碗,赵荆山做事的时候总是不紧不慢的, 动作柔和中别有一番魅力,顾溪越看他越觉得顺眼, 下意识地抬起胳膊勾住赵荆山的小臂:“等我以后成了女首富,我不会亏待了你的。” 赵荆山笑着看了她一眼, 附和道:“好, 那我就等着你做女首富,等着你养我。” 他取笑她,顾溪听出来了, 但心里还是高兴的。假装嗔怒地拍了赵荆山一下,顾溪满心欢喜地转身回屋子去,筹算着要开豆腐店的事。 她得先算算家里有多少钱。 小宝吃了饭后就跑出去了,自从上次顾溪给了小宝高粱饴, 让他拿去给梨花分着吃之后, 两个孩子的感情就突飞猛进。小宝也不再总是自己一个人带着小屋里发呆了, 他变得活泼了许多, 一有空闲就钻到隔壁李嫂子的家里去,和梨花荷花她们一起过家家。李嫂子家里有四个女孩子,顾溪有时候还会发愁, 小宝每天和这么多小姑娘一起玩,以后会不会变成贾宝玉啊? 赵家的所有积蓄都收在东屋的一个小木匣子里,几颗大银锭子,一些散碎银两,还有哗啦啦响的用吊绳穿起来的铜板。 加起来足有四十两。 在青柳村算得上是个小富人家了。 赵荆山做好活之后也进了屋子,他看着顾溪数钱, 犹豫了瞬,还是坐到了她的身边:“巧梅,我不是不支持你的生意,但是咱们不能把全部的积蓄都投入进去。两个孩子还小,爹娘年纪也大了,还是留下一半银子应急的好。” 顾溪拿着银锭子的手顿了顿,脸上的笑容也落下去了三分。 对了,她把这件事给忘了,这四十两银子虽然是实打实的积蓄,可是不能全都投入进去的。 但是如果拿走一半,只剩下二十两,这点钱就捉襟见肘了。 豆腐铺子一年的租金就得要十五两,还有各种人工费、原料费和把店铺重新修缮的钱,开业之前投入的成本是一笔很巨大的数目。而且就算顾溪不想承认,这桩生意也是有风险的,她会极力把风险控制在最低的水平,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到时候的情况到底会怎么样,顾溪也无法预料,万一再像是香肠生意这样,半路杀出个张德福,那可怎么办? 赵荆山看出顾溪颓丧的神情,他心里也不好受,想了想道:“要不咱们再去找李嫂子一起?” 顾溪当即摇头:“不行!她还没来找我呢,我怎么能拉下面子去求她?” 自从昨天和李嫂子分手后,顾溪就再也没和她碰过面。昨天的事,其实想起来还是怪尴尬的,赵荆山说的那些话实在有些重,李嫂子要是恼羞成怒,真的同意散伙不做了,顾溪也能理解。她甚至觉得,李嫂子八成是不会再与她一起做生意了。 赵荆山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本想说要不然找赵连山他们一起。 但是转念又想到了顾溪和他家里水火不容的关系,终究把话咽了下去。 “算了,先不想这个。”顾溪拉着赵荆山往厨房走,她找个法子给自己转移注意力,“咱们再去做一点素肉,我昨晚上还没吃够。张德福把村子里的猪都定下了,咱们这段时间怕是没有猪肉吃了,多做些素肉,也能解馋。” 李嫂子和吴茂带着几个年轻男人上门的时候,顾溪正蹲在灶台的前面看着火苗发呆。 小宝和梨花从后院玩到了前院,两个小豆丁抓着院子里的积雪到处跑,赵荆山坐在门槛上看着他们,边也搓了一团雪在手里,慢悠悠地捏一只小兔子。 他的手虽然又大又硬,但却是很巧,只随便搓一搓揉一揉,就摆弄出了两个圆球,再使劲按在一起,就成了小兔子的脑袋和身子。赵荆山又从扫帚的上头折下来一段木穗子,用穗子硬硬的尖头当成刻刀,很快就给小兔子刻了四只脚来,再连上去两只耳朵,小白兔栩栩如生。 “给你拿着玩。”赵荆山背过身子来,躲着小宝把兔子递给顾溪,“看看像不像真的?” 顾溪虽然坐在灶台前,但心思早就飞到了天外边去,满脑子想的都是找谁一起搭伙做生意。她其实还是看好李嫂子的,首先是因为李嫂子和吴茂一样,都是正直踏实的人,勤劳肯干不怕吃苦,做生意要找的就是这样的人。若不然万一和一个油嘴滑舌,只知道说得好听,什么都不做的人在一起,那才叫麻烦呢。李嫂子虽然人丧气了点,但那也是人之常情,她家里孩子那么多,生活艰难,顾虑多也是正常的。 顾溪忽然理解起了李嫂子,觉得自己昨天和赵荆山一起那样挤兑她,实在是不应该。 还有就是,李嫂子是顾溪在青柳村里唯一的朋友。 在认识李嫂子之前,顾溪每天就是待在家里,做做饭,缝缝衣裳,顶多喂喂鸡,连大门都走不出去,生活没意思得很。是李嫂子给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们空闲的时候就在一起喝茶,挑豆子,说说东家长西家短,有时候她和赵荆山闹脾气了,也会找李嫂子说话。顾溪第一次感受到有朋友的快乐。 顾溪一点都不想和李嫂子因为这点事情闹僵。 但是她拉不下脸主动去找李嫂子求和。 她又没有做错什么。 赵荆山把兔子递给顾溪,顾溪脑子里混混乱乱的,下意识伸手就去接,被冰凉的雪冻得“呀”了一声。 “别摔着。”赵荆山握着顾溪的手,用袖子把她手心上沾着的水珠擦掉,“好不容易做的呢。” 顾溪的心情因为这只突如其来的小礼物变得好了一点,她小心翼翼地用手碰了碰兔子的耳朵,冲赵荆山笑了下:“像真的一样。” 赵荆山看她终于笑,心中松了口气。 他大概知道顾溪心里在想什么,顾溪在他的心中,就和一个小姑娘没什么差别,总是会不开心,要哄着劝着。顾溪这次不开心,在赵荆山看来,一半是因为生意上的事,另一半就是她和李嫂子之间的关系。就像是赵祈和他的同窗也会吵架一样,顾溪应该是和李嫂子吵架了。但是她面子薄,又不好意思和解。 “要不然我再做一只兔子。”赵荆山拨了拨顾溪的额发,低声问,“你给李嫂子送去?” 顾溪的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我不要!” 赵荆山无奈,心想他的小妻子怎么这么倔。 “那要是李嫂子真的退伙了,你们就永远不说话了?”赵荆山觉着自己像是个在调解两个吵架的孩子的老先生。 “不说话就不说话。”顾溪低着头,掐兔子的屁股,“我又没做错什么。” “不是错不错的问题,你们谁都没做错。”赵荆山仍旧哄着她,“只是朋友之间,总得有个先低头的不是?李嫂子平素对你不错,你就低个头,去和她说说话。昨天的事咱们占尽了上风,我对她的态度也不好,李嫂子心里应该很难过。要不然这样,咱们拿着这只小兔子,一起给李嫂子送去?” 顾溪好像被赵荆山说动了的样子,她蹙蹙眉头,想要答应,但最后还是没说话。 赵荆山问:“那要是李嫂子来找你,你还会这样吗?” 顾溪握着手心里的兔子,抬头看赵荆山:“我——”她刚说了一个字,听见外头传来李嫂子熟悉的嗓门。 “荆山,巧梅,看看我带谁过来了?” 说东风要来,东风就到。赵荆山笑着站起身,他察觉顾溪好像怂了,闪身要往屋里躲的样子,手疾眼快地抓住她的袖子,把顾溪推到了自己面前去:“嫂子可算来了,巧梅念叨了你好久了。” “念叨我什么?”李嫂子嗔了顾溪一眼,“怕是说我的坏话。” 她这么说话,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和谐了起来,刚才的紧张僵滞烟消云散。 赵荆山摸摸顾溪的头发,轻声道:“嫂子和你说话,怎么没声音了?” 顾溪抿着唇把赵荆山的手抓下来,他平时在家里这么对她说话就算了,现在还有好多外人在呢,显得她好像很幼稚一样。 “我怎么会说你坏话呢。”顾溪扬起笑冲李嫂子道,“嫂子,我就盼着你来呢,快一天没和你聊天,我都想你了。” 赵荆山看着顾溪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把他做给她的小兔子当成礼物送了出去:“嫂子,我还捏了个雪兔子,刚想去你家里给你呢,你就来了,正好,咱们进屋里头吃饼子喝茶?” 李嫂子“哟”了一声把兔子放到手里把玩,而后招呼了下后面跟着的两个年轻人,和顾溪一起进了东屋。 “巧梅,昨天荆山说我的那些话,我都仔细想过了,吴茂也说了我了,都是我的不是。”李嫂子坐在炕沿上,拉着顾溪的手,声音轻轻的,“生意本来就是有得有失,成功和失败一半一半,我不该那样难为你的。既然我答应了要和你一起做,那无论是赚钱还是赔钱,都该和你一起分担。昨天是我太急了,才说了错话,让你不高兴了。” “哪有。”顾溪听了也不好意思了。 她就是受不了别人这么软着对她说话,听见李嫂子低声下气的,顾溪什么不满都没有了,反而觉得歉疚:“嫂子,我也理解你,你怎么选择都行,咱们以后还是邻居,远亲不如近邻,做不做生意都不影响咱们两家的关系的——” 李嫂子打断她道:“这生意还是要做,怎么不做!” 说着,李嫂子指了指站在门口的两个年轻人道:“巧梅你看,这就是前几天你吴大哥定下来的帮工,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壮小伙子,他们两个人一起,这几百斤肉,不出半个月就能做出来。我家里还有头母猪,前段时间难产了,估计以后也没法再生崽,干脆一起做成香肠卖了算了。巧梅,你别听我昨天说的那些胡话,我还是相信你的,也感谢你,要是没有你,我们这个年才是难过。” 顾溪一愣,她没想到李嫂子今天这么晚上门,原来是去请帮工了。 李嫂子继续道:“我今天来就是和你说这些,生意的事,你要是想做,我和吴茂绝对没有二话,和你一起,出钱出力,我们都听你的。要是不想做了,也没关系,咱们先好好地把这些香肠卖了,以后呢,等张德福的事平息了,你再说做不做生意,我们还是听你的。” “嫂子——”听了这席话,顾溪忽然就觉出自己的不足来,鼻头一酸。 赵荆山说得对,她或许是真的总在闹小孩子脾气,在和李嫂子之间的事上,她没有理智地去思考,还守着自己的那张面子不放。 多亏了她身旁的人都让着她。 “嫂子,咱们先尽快把这些香肠都卖了,然后咱们就不做香肠了。”顾溪提了提精神,把注意力转移到正事上面,小声冲李嫂子道,“我找到了个新的生意,咱们明天就开始着手做。张德福有钱有蛮力,但是咱们有智慧,我就不信,他一个小小的屠户,还真的能只手遮天了!” 李嫂子这次是真心实意地信服了顾溪,想也没想就点头道:“好!” 翠眉家的豆腐店开在了县里,开在县里是有好处的,县里的东西卖得比村子里的贵,村里的豆腐一块一文钱,县里要卖一文半。而且县里头的人也多,家里头大多有余钱,买东西的时候更加大方。在县里头做生意自然比村子里赚得多,顾溪早就想要把店铺开到县里头去,只是没有机会,现在好了,张德福把她欺负到了不得不崛起的地步,顾溪心想着,这也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有了小薯的关系在,翠眉对待顾溪和赵荆山的态度很和气,几个人商谈了一番之后,翠眉爽快地同意要出手了,还把一年十五两的租金抹去了一两,只要十四两。 顾溪让李嫂子和吴茂一起,在家里盯着帮工做香肠,她和赵荆山在县里头跑了五天,把要买的锅碗瓢盆都买得齐全了,又找了几个帮工来。 原先的“吴家豆腐店”改头换面成了“好再来豆腐行”,顾溪选了个晴朗的好天气,风风火火地开业大吉。 只是又一个问题摆在了眼前。 村子里到县城里几十里路,只是靠着两条腿走,或者去牛婶子家里租驴车,肯定是不行的。 他们需要买一匹马,或者买一头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章 农3门媳(36) 青柳村是个小村子, 并没有卖马或者驴这种东西的。 甚至整个村子里,家里有驴子的人家,一只手就数得清, 有马的更是根本没有,寻常的农户家用不到那样金贵的东西。 这日晚上吃饭,饭桌上,顾溪又提起这件事。 “赵荆山, 咱们必须得买一头驴了, 买马买不起,一头驴子总行。要是以后整日靠着一双脚在村里和县里走来走去, 累人不说,还耽误时间, 万一遇上个刮风下雨的天气, 半路上说不定还有危险呢。”顾溪舀了一勺子鸡蛋酱到面条上, 托着腮和赵荆山打商量,“而且这驴子不会赔钱的,等咱们以后用不到的时候, 卖出去就好了。你挑个时间, 明天怎么样, 或者后天?咱们俩去县里打听打听, 这驴子不买,我都睡不着了。” 顾溪说驴子说了一长段, 赵祈和小宝本在认真吃饭, 闻言眼睛也亮起来。 赵祈冲着赵荆山兴冲冲问:“爹,咱们家真要买驴吗?这可是个大事!” 赵祈眼珠一动,顾溪就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他是盼着早早买驴, 到学堂里和同窗吹牛呢。 小宝还没有这样招摇的心思,咬着筷子头认真地问顾溪:“娘,驴子买回家,住在哪里啊?” 顾溪还没开口,赵荆山用指节轻轻地敲打了下小宝的额头:“大人说话,小孩子别多嘴。” 小宝便瘪起了嘴巴,低头默默地嗦面条,不说话了。 赵荆山道:“驴子的事,我前两天抽空打听过了。” 顾溪来了精神:“怎么样?多少钱一头?” “说出来怕吓着你。”赵荆山笑着道,“这么与你说,一头驴子比一头猪还贵,这还是没成年的小驴子,担不了多少重物。像那样已经养成了的壮年驴子,一头要七八两银子,品相好一点的,十两银子的也有。” 顾溪听得举着筷子半天没放下,半晌后吸了一口气:“这不是抢钱呢吗!” “买驴子的事,还是得三思。”赵荆山道,“要是咱们自己家里买,钱不够,如果和李嫂子他们一起,李嫂子肯定不会愿意的。” 赵荆山说的这些,顾溪当然也想到,她本还兴高采烈的样子,说了这事后,气势一下子委顿了下去。 赵荆山看不得顾溪这样的神情,想了想道:“不过你别着急,驴子不一定非得买,也可以借。” 顾溪看向他问:“是借还是租?要是租的话,一天二十文钱,一个月也要六钱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但是借的话,谁家那么好心,会把这种能生钱的物件白白地借给咱们?” 顾溪没把赵荆山的话当回事,只以为他是在安慰自己。 直到赵荆山道:“找我娘借。” 顾溪这才想起来,赵家还真是有一头驴!这是从前赵荆山还没成亲的时候买的,距今也有个十二三年了。在正常的驴里不算年纪大,可是这头驴从进了赵家起就一直做重活,一年要犁自家的二三十亩地,有时候还得租给别人家使唤,如今不到十三岁,已经不那么精神了。前两年的冬天,这头驴还生了一场重病,好不容易救回来,更是瘦骨嶙峋,每天只能做从前一半的活计。 这样的一头病驴,要是卖给别人家,肯定是不值钱的,卖给杀驴的,赵家爹娘心中还不忍,就只能自己家养着。 勉强算是不赔本。 赵荆山说起这个,顾溪的心思动了起来,她想了想,小声冲赵荆山道:“要不,咱们找爹娘把这头驴买下来?一次性出钱肯定是出不起的,咱们分着付行不行?假如这头驴卖六两银子,这价格肯定比爹娘从前找的收驴的人家给的高,咱们一个月付一两银子,分着半年付完——” 顾溪的眼睛亮起来,越想越觉着这事靠谱:“赵荆山,你说句话啊,你看行不行?” 顾溪说这些话的时候,赵荆山的心里没有想什么买驴子的事,他的全部注意都被顾溪对他爹娘的称呼给夺去了。这么久以来,这好像是赵荆山第一次听到顾溪称呼他的爹娘为爹娘,而不是你爹,你娘。这个微小的发现让赵荆山的心中猛地动了一下,他一直以来最盼望的事就是家庭和睦,家和万事兴,顾溪和他爹娘的关系一直是压在赵荆山心口的一块大石。 今天顾溪的表现让赵荆山觉得,这块大石似乎有松动的可能。 顾溪几下子就把碗里头的面和菜都吃完,看到赵荆山一直没说话,忍不住用筷子的尾巴戳了他胳膊两下:“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赵荆山回过神来,考虑起顾溪的话,“我觉得行,明天咱们就回家里去,找爹娘商量商量!” …… 想起明个要去赵家,顾溪一晚上都没睡好。 她想起来上次路过赵家的时候,赵家爹娘对她的态度,那么疏离,那么怀疑,就像是看到个往日的仇人一样。 更别提那个赵香柳了,每次见面她们两个都恨不得吵一架,天生就八字不合。 但是,顾溪想,就算没有买驴这件事,她和赵家的人也是时候见一见了。 马上就要过年了,他们总不能小家分出来过年,被村子里的人知道,恐怕要笑掉大牙。 顾溪安慰自己,赵家爹娘虽然与她关系不好,但是好歹老两口都是性子温和的人,也很善良,想必不会为难她的。她只要把礼节做得周道不出错,其余的就交给赵荆山去做,她在旁边看着就好。至于赵香柳,她要是出言不逊,那就随她,她比赵香柳大上了快十岁,和一个小孩子置什么气。 买驴子更重要。 顾溪这么想着,还是睡不着,她觉着自己应该准备一份见面礼,总不能空着手去? 想来想去,送什么东西都没有送银子好,赵家一大家子人,干什么都要用钱,买些好吃的去,虽然吃了一顿嘴巴香甜,但对长远的日子来说还是没有助益的。顾溪干脆从被窝里爬起来,摸着黑点上一盏小灯,再往肩上披一件棉袄子,听着小宝轻轻的呼噜声,加班加点地赶制出了一个崭新的钱袋子,又往里头放了二两银子。 上次她给赵家两口送了一钱银子,两个老人都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这次是二两。 顾溪心里琢磨着,这次至少不会不高兴? 赵荆山起来做饭的时候,顾溪才睡下没多久。睡得太少了,顾溪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太阳穴还一涨一涨的疼。但想着今天要做的事,还是强撑着一口气爬了起来,和赵荆山一起匆匆地吃了早饭,把赵祈送到学堂去,再把小宝寄放在李嫂子家,而后拿着钱袋子和一些素肉豆腐,紧赶慢赶地往赵家的院子走。 早上露水重,黄色的土地上一层洁白的霜花,像是薄冰一样的滑。 怕顾溪摔着,赵荆山拉着顾溪的袖子,叮嘱道:“你一步一步地走,不要跑。” “知道了知道了。”顾溪小声地回应他,又抖了抖左手,“赵荆山,你轻一点,别扯坏了我的钱袋子。” 赵荆山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钱袋子?” 顾溪这才想起来,一早上都忙忙碌碌的,钱袋子这个事,她还没和赵荆山说。 顾溪急忙停下来,右手伸到左手的袖口里去,很快掏出一个红颜色绣着牡丹花的钱袋子:“给爹和娘送去的,咱们这段日子都没去,空着手太不好了,我想着什么东西都没有钱好用,什么礼物都没有自己做的真心,就连夜赶制了个这个。” 赵荆山看了后又惊又喜,眼光灼灼地看着顾溪道:“巧梅,难得你还有这份心。” 顾溪被他看得十分不好意思,抿唇笑了下,干脆把钱袋子塞到了赵荆山的怀里:“放你那了,到时候你拿出来给爹娘好了。” “怎么让我给?”赵荆山把钱袋子推回去,“你亲手做的东西,当然亲手送更有意义,要是爹娘知道你这么有心,一定高兴坏了。” “我不好意思呀。”顾溪把脸上的围巾往鼻尖拉了拉,闷声闷气地看着赵荆山道,“我脸皮薄,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我送了这东西,爹娘不喜欢,或者和我推拒起来,拉拉扯扯的,我要害臊死了。就你直接送,到时候夸我两句,效果也一样。” 赵荆山转念一想,顾溪说得也是。 他笑着摸了摸顾溪的头发,把钱袋子收起来,带着她大跨步地往赵家的院子里走。 一路上,轻声叮嘱着:“巧梅,你放心,咱爹娘都是很和善的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如今咱们去,他们不会不给咱们台阶下的,不会尴尬。” 顾溪发觉出赵荆山今日的高兴。 他虽然嘴上没有对她明说,脸色和眼神确是骗不了人的,路上偶尔遇见个熟人,问他去做什么,赵荆山总是停下来,再指一指她的方向,冲那人兴高采烈道:“带着我家媳妇,回去看看我娘。” 那人便露出一副很惊讶的表情,赵荆山便就更高兴。 这么一路走着,没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赵家的大门。 站在门外头往里面看,赵母正在拾掇一堆干草,蹒跚地往驴棚的方向走,要去喂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章 农3门媳(37) 赵家爹爹坐在房门口劈柴, 赵荆山的两个小侄女在院子里你追我赶地跑来跑去,至于赵连山和秀珍应该是在屋子里。顾溪第一眼没看到赵香柳, 心情松了松,偏头和赵荆山对视一眼。赵荆山拉了拉她的手腕,两个人的脸上都堆起笑容。 赵荆山看见顾溪的表情像是准备好了,这才打开柴门走进去,笑着道:“爹,娘,大早上的做什么呢,我和巧梅来看看你们。” 赵母又是那幅不可置信的样子,手里头的干草都掉了一捧在地上:“你们——你们怎么来啦?” 她说完, 回头看向同样一脸迷茫的赵家爹爹。 赵荆山带着媳妇回家,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 要知道, 以前就算是过年的时候,顾巧梅也只是自己冷着脸去吃一顿年夜饭, 吃不了几口,就推脱说身体不舒服, 急急忙忙地回了自己的家, 好像是他们家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赵家爹爹还算镇定, 或许是有了上一次和顾溪见面的基础,他只错愕一瞬,就把手里的活计放了下去,站起身笑着迎接他们:“荆山和巧梅来啦, 这大冷天的,冻坏了,快来屋里头坐。” 欢儿和盼盼两个孩子见着赵荆山来, 怯生生地喊了声大伯,但看着顾溪却是怎么都叫不出那声婶子了。 顾溪也没在意,笑眯眯地摸了摸两个孩子软软的头发道:“婶婶给你们带来了好吃的,待会让奶奶给煮了,你们进来吃。” 欢儿和盼盼到底是孩子,一听说有吃的,两眼便放了光,齐齐地点头:“谢谢婶子!” “别在外面站着了。”赵母搓搓手,把门口的棉布帘子掀起来,“快进来,看你们两个的脸都冻红了。” 赵母其实真的是个温和的妇人,只是最开始那次不愉快的见面,让顾溪误以为她是个性格冷硬的人。 后来几次又熟悉了,顾溪才发现,赵母那时展露出来的冷硬或许是听了赵香柳的嚼舌根子,赵母性格软弱,受不了别人吹耳边风。如今赵香柳不在,赵母的声音便温和了下来,加上她话音里自然携带的关心,顾溪觉着十分受用。 她和赵荆山都戴着围巾,大半的脸都挡着呢,哪里能看得出什么冻红了,只是一个母亲自然而然的关切罢了。 顾溪忽然就没那么紧张了,她下意识地勾了勾赵荆山的小指头,和他一起跨进了门槛。 赵香柳果然不在,赵连山也不在,只有赵连山的媳妇秀珍大着肚子坐在西屋的炕头处,正忙着缝鞋底。 看见他们进来,秀珍显然也吓了一跳,好歹没失礼,很快就笑着打招呼:“大哥,嫂子,你们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顾溪和赵荆山并排坐在炕沿处,把厚厚的围巾和袄子脱下来,顾溪道:“店里的生意有小二照看着,不用我们一老早就去,今个得空,还有昨天从店里头拿了三斤素肉来,送给你们尝尝鲜。” “素肉?”秀珍听得愣了下,“那是什么?” 赵荆山和顾溪要开豆腐店这件事,才过没多久,这几天忙里忙外的,赵荆山也没空往家里跑,是以赵家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一种豆腐做的东西,口感味道都和肉很像的。”顾溪把素肉从包裹里头拿出来,放在炕上,“这段时间张德福收猪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恐怕过段时间,等过年的时候,猪肉的价钱会涨得厉害,要是吃不起真的猪肉,买些素肉回家,也是差不多的。” 秀珍和赵母把那一兜子的素肉摆弄来摆弄去,不敢相信道:“豆腐而已,真的能做出肉的味道?” 顾溪笑道:“娘你别急,待会我亲自下厨,给大家做一道红烧素肉,大家尝尝就知道了。” 赵母被这声娘叫得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连着“诶”了两声。 顾溪发觉赵母听到这声娘之后,眼睛倏地变亮了许多,极为惊喜的样子。 顾溪心中的底气于是更足了,来之前一直很担心到底能不能真的融入这个家庭,赵家人会不会把她拒之门外。但现在看来,赵家人还是很欢迎她的,至少赵母和秀珍是欢迎她的。 赵家爹爹搬了张凳子坐在地下,看着他们聊天,本来没想着说话,看到那素肉后问:“荆山,巧梅,这东西是哪里买的?我在村里县里也住了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听说过,不会又是你们自己弄出来卖的新奇玩意儿?” 赵荆山听了之后哈哈一笑:“爹,还是你了解我们,确实,这是巧梅弄出来的。我和我们家隔壁的李嫂子,就是同我们一起卖香肠的那两口子商量了下,觉得这个生意可做,于是两家一合计,去县城里头开了个素肉铺子。” 其实素肉还没有真的开始卖起来,现在豆腐店里主要还是卖豆腐之类的常见东西,臭豆腐和红方豆腐这些也还没做出来。顾溪不准备这么早就把素肉推出上市,她希望能等到一个更好的时机,卖出更高的价钱,如果能借此给张德福沉痛的一击,那就更好不过了。只不过这些事,现在没有必要都和赵家爹娘讲得清清楚楚。 赵家爹娘和秀珍的注意力根本没在素肉的上头,几人对视一眼,赵母惊疑不定问:“你们去县城里头开铺子了?这胆子怎么这么大!” 秀珍也连连点头:“是啊,大哥,嫂子,县城里头的水多深啊,那里头的人和咱们都不一样,听说城里人都坏得很。再说了,去县城里头开买卖,得多少钱呢,万一赔了可怎么办?” 她说到赔这个字,赵母的精神一震,赶忙用胳膊肘戳了她一下。 秀珍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不吉利的话,连忙扫向顾溪的神情,见她仍旧笑盈盈的,松了口气。 “爹娘,你们放心。”顾溪道,“我们都是打探好了的,也找了熟人,可能不会赚太多的钱,但是也绝对不会亏。” 赵母蹙蹙眉头,还想再说什么,被赵父制止了:“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老了,脑子也不转了,哪有人家年轻人想得周道,你就别瞎操心了。” 赵母讪讪地点点头,这才不多说了。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慢慢地就把话题从生意的事上岔开了,说起了赵祈和赵祥的事。赵母关切地问着两个孙儿的近况,说想念孙儿了,等什么时候赵祈休沐了,让他们回来看看。话说到这里,再想拐回到买驴的事上就难了,顾溪看了赵荆山一眼,赵荆山示意她别着急,现在的气氛至少很好,买驴这件事八成没问题。 说说笑笑的,天色很快就不早了,冬日里的农家通常只吃两顿饭,但是今个顾溪他们来了,总不能只干聊天,连顿午饭都不吃。 看着太阳升到了正当空,赵母便起身拍了拍裤子道:“你们坐着,我去准备饭食去。” 顾溪忙也跟着去:“娘,我也来,还答应了给欢儿和盼盼做红烧素肉呢,这个只有我会,我来。” 赵母自然没有拒绝,融融地笑了下,顾溪也笑了下,跟着她一起掀帘子出去。 上午的气氛实在太好,恍恍惚惚的,顾溪还真有了几分回家的感觉。这种感觉和她与赵祈和小宝相处时候的感觉不一样,与她和李嫂子他们相处的感觉也不一样,是一种被长辈关切询问的感觉,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温暖的踏实感。 顾溪和赵母一起在厨房里,两个人都是做活利索的,没多一会,一菜一汤就做了出来。 一大盘子红烧素肉,一大盆子白菜汤,还有一些红薯和杂面窝窝头,再给两个孩子一人分半个鸡蛋,怀孕的秀珍自己吃一个鸡蛋。 赵家的人多,大家都□□细的东西吃不起,在现在的朝代能吃成这样也算是不错了。 饭桌摆好,一大家子人围着坐成了一圈,欢儿和盼盼嘴馋,一人夹了一筷子素肉吃得眼睛眯起来。 顾溪看着碗筷都摆好,舔舔嘴唇,心想着要不就借此机会把要买驴的事说出来算了。 “爹,娘,刚才和您两位说了我们在县里头置办了个铺子的事。现在经营得还算不错,不至于赔本,估计以后还能更好些。等秀珍生完了孩子,我们店里也真的做得不错的话,可以让秀珍也来店里帮工,或者干脆让秀珍和连山开个分店。”顾溪声音温和道,“都是一家人,有钱大家一起赚。” 她说这话,秀珍又惊又喜:“嫂子,你说真的?” “自然了。”顾溪笑着拍了拍秀珍的手背,又道,“爹,娘,只是我和荆山这次过来,还有件别的事要麻烦你们。咱们村子和县里之间有几十里路,每天靠着脚走实在困难,想起咱们家里有头年迈的老驴,它平时也干不太多活了,我和荆山就想着,要不然我们出钱,把这头驴买下来?” 赵母和赵父对视了一眼:“这——” 赵母率先道:“我觉得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都是一家人——” 赵母的话还没说完,门口就传来赵香柳的声音:“谁和他们是一家人!” 屋子里的人都偏头过去,看见赵香柳和赵连山站在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了,赵连山想拉着赵香柳,不让她说话,但显然没拉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