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王入京的消息顷刻间上下传遍。</p>
早朝时，李从厚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的文武百官，脸上微有笑意。</p>
下朝后，他将礼部尚书宣平侯，新任兵部尚书王子澄叫到了御书房。</p>
礼部的职责是做好迎接的工作，宣平侯呆了半刻钟的时间，领了旨便出宫忙活去了。</p>
王子澄则在宫中陪皇帝用了饭，方才回去。</p>
王子澄今年四十有二，在先太子在世前，便在詹事府当差；太子病逝，詹事府解散，他又跟在李从厚身边。</p>
李从厚做了皇太孙，以一己之力推他入兵部，官海蛰伏了十来年后，终于坐上尚书之位。</p>
随后几天，皇帝亲领的上直十二卫，兵部管辖的二十二卫的统帅频繁出入兵部。</p>
京中的布防频频调动，一时间风声鹤唳。</p>
诸侯伯爵、文武百官们见这势头，都老老实实安守家中，妓院酒肆茶坊的人都少了许多。</p>
明明是炎热难耐的夏天，硬是露出几分萧索的秋意来。</p>
十天后，诸事安排妥当，所有人静等昊王入京。</p>
此刻，李君羡领五百亲兵已到承州，离京城只有百里。</p>
承州知府亲迎昊王入城，并将自己的府邸让出来，又设宴款待。</p>
酒过半巡，李君羡借口醉了，朝顾长平递了个眼色，便醉步离去。</p>
顾长平匆匆跟上。</p>
清浅的月色下，二人并肩散步。</p>
李君羡面色凝重道：“京中怕是布好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我入京后，好来个瓮中捉鳖。”</p>
顾长平胸口一滞，叹了口气，“这一步棋的确险得很。”</p>
数日前。</p>
他快马加鞭入了北府，李君羡得了消息等在百里外，二人见面，彻夜长谈，分析时局利弊。</p>
时局还未到兵刃相见的时候，想要保存实力，只有一条路可走：入京面圣。</p>
入京简单，但如何活着走出京城，怕是艰难。</p>
顾长平提出个极为大胆的想法，带王妃和两个嫡子入京，给皇帝做投名状，一来显示诚意，二来也可拖延些时日。</p>
李君羡听罢，惊得倒吸一口凉气。</p>
如此一来，这一趟他几乎是把整个身家性命都带到了京里。</p>
可万一呢？</p>
世上最怕的便是万一，万一皇帝不顾念叔侄情份；万一直接将他扣下，或者直接杀了……</p>
北府的十万大军就算插了翅膀，也难救回他们的主子。</p>
顾长平垂目一笑道：“难不成十二郎还有更好的办法？”</p>
不等李君羡开口，他又兀自接道：“这世上不止十二郎一个人想活，你的王妃也想活，你王妃的大哥也想活。”</p>
昊王妃是先帝亲自指的婚，娶的是安宁侯的女儿。</p>
老安宁侯早已做古，侯位由其儿子周明初继承，周明初是坚定的拥护太孙一派，新帝上位后，也没亏待他，把天子亲领的上直十二卫中的神策卫交给了周明初。</p>
周明初与昊王妃同出一母，自然是想妹妹、妹夫好的。</p>
“子怀的意思是……”</p>
“带王妃和两位少爷回京，一来是给皇帝看，二来也是给周明初看，哪怕他与十二郎走得不十分近，看在两个嫡亲外甥的份上，多少会生出些不忍之心。由他在中间调停，这一行哪怕有十分危险，也减了五分。”</p>
顾长平看着他，“还有五分，只看天意。”</p>
夜色晕沉，树影杳杳，李君羡瞬间明白了意思。</p>
周明初出面说和，只能起到拖延些时间的作用，后面皇帝会如何行动，便是君心难测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谁也预料不到。</p>
两人足不出户整整三天三夜，同吃同睡，方才把入京的种种定下来。</p>
只是离四九城越近，前途未卜的不安渐渐放大。</p>
今晚上风平浪静，几天以后呢？</p>
顾长平朗声笑道：“十二郎可是怕了？若怕，此刻回头还来得及！”</p>
李君羡一怔，知道他这是激将法，也跟着笑道：“有子怀在我身边，我怕什么？哪怕前头是刀山火海，我也是不怕的。”</p>
“十二，我总不会让你出事的。”</p>
顾长平深目看着他，轻轻一诺，“哪怕我死！”</p>
李君羡浑身的血液都被这一句话给说热了。</p>
他看着眼前的男子，从从容容，四平八稳的脸上尽是云淡风轻，一双眸子却炯炯有神。</p>
心底的惧意顿时烟消云散。</p>
“走，回去继续喝酒。”他道。</p>
顾长平按住李君羡的肩，“别再喝了，早些回房陪着王妃，入京后还需她在安宁侯面前多哭诉哭诉。”</p>
“成，那你也早些睡。”</p>
“我再走走！”</p>
顾长平说罢，踏进夜色中。</p>
李君羡知道他一向喜欢一个人于夜间散步，只得随他去。</p>
顾长平走了一刻钟的时间，便回了房，叫来齐林道：“你不必跟我回京，连夜去趟美人岛。”</p>
齐林一惊：“是要去看顾……他们吗？”</p>
顾长平摇头：“去给段九良传个讯儿。请他在岛上选十个死士，潜伏在京外静候我的消息，万一京中有变，让他无论如何也得护昊王出城。”</p>
齐林脸色都白了，“爷，难不成真要到这个份上？”</p>
顾长平瞧他这个模样，倒是笑了一声，“有备，才能无患。”</p>
齐林见爷笑，脸色才稍稍缓了缓，“小的这就出发。”</p>
“等下！”顾长平叫住他，“上岛前记得买两样东西。”</p>
“什么？”</p>
“蜜饯和烧鸡。”</p>
顾长平顿了半晌，“蜜饯是她爱吃的，烧鸡则是他的最爱。”</p>
齐林心中一动，“爷放心，这两样东西我一定带到。”</p>
“去吧！”</p>
顾长平目送齐林离开，在院中立了半晌都没动。</p>
公事一了，私事便涌上来。</p>
那人如何了？</p>
这些日子可曾好好睡觉？</p>
是不是为了他的事，整天悬着一颗心？</p>
想到这里，他折回屋中，开始磨墨 。</p>
墨汁磨得黑浓，他信纸铺平在桌上，开始写道：</p>
阿宝：</p>
见字如晤。</p>
一晃一月有余，你在京中，我在北府，相隔千里。</p>
出城时，我在风波亭略站了站，想着你我今生第一次见，便笑从心底起。</p>
当时你问“你是何人”，我回你“本是阴间鬼，独在阳世行”，这话我没有骗你。</p>
上一世，我便与你相识。</p>
以至于每当我低唤起你的名字时，心底便涌过一条溪流，是缓缓的，也是炙热的。</p>
写到这里，顾长平顿住了笔，头一回发现心中情万重，笔下却道不尽。</p>
既然道不尽，就不道吧！</p>
他淡淡笑了，把写了一半的信放在烛火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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