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穿越小说 > 诡三国 > 第2165章名人高士
    武关以北蓝田左近。

    绵延的大营展开在细细的雪花之中就像是一个个的白馒头。

    斐潜在中军大帐之内端坐一旁的火盆提供了热量使得在军帐之中也并不会觉得太过于寒冷。

    斐潜正在看着桌案上的几枚新版的骠骑钱币。

    不知道为什么当手里摆弄这些叮叮当当的钱币的时候多少都有一些愉悦感即便是斐潜知道这些钱币对于当下的自己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实际上的用途。

    斐潜自己需要去市场上花钱购买什么东西么?

    显然不必但是当捏着这个骠骑钱币的时候还是能让斐潜觉得自己是个有钱人。甚至还有一些改变了这个世界的真实感。

    若是以后世的眼光看这些钱币制作粗糙字迹也有些模糊……

    而且这些递送给斐潜审阅的都是母钱还算是比较精致了的甚至还进行过细致的打磨是等子钱流向市场的时候各种因为人工和机械原因的错版和残缺品自然也是少不了。

    然而这些钱币依旧具备跨时代的意义。

    华夏的金银矿确实是没有铜矿丰富甚至铁矿也比较糟糕但是在面对这样的问题的时候华夏封建王朝的历代统治者便是选择了将就着过。

    没有金银用铜不也可以么?

    铁矿质量不怎么样然后偶尔能打造些进贡帝王的『宝刀』不是也可以了么?

    当然这也不能全是这些封建统治者的问题毕竟这些人受限于眼光和知识有时候确实是能将裱糊匠做好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可问题在斐潜这里不行。

    作为一个穿越者如果只是学习那些历史上的裱糊手法将当下的问题糊弄过去就算了只要不再自己任期之内出问题就成那么多了这千年的知识沉淀还有什么意义?

    大汉的弊病有很多需要改进的东西也很多……

    很多时候就像是现在的天气白雪纷飞一切似乎都遮掩起来万物都被统一称为了一个颜色都很纯洁无瑕看起来是那么赏心悦目但是等到雪化开的时候又会变回原本的样子甚至会更脏!

    『禀主公!』一名斥候在大帐之外禀报道『长安郑公车驾已离蓝田不时将至。』

    斐潜将手中的钱币放下扬声说道:『知道了。』

    得寸进尺是官员的基本修养而这种得寸进尺很是凶残。

    见风使舵也是。

    大军一到然后蓝田的流民骚乱就像是卸了火气的贤者一个个温顺善良得就像是美洋洋转眼就平定了屁大点的动静都没有原先如同纷飞的雪花一般的紧急军报也似乎消失在雪花之中再也不见。

    之前不是说蓝田暴乱流民凶残祸害四乡么?

    不是饥民狂躁哄抢市坊地方失序么?

    然后现在斐潜大军一来便是没了?

    没动静了就能代表着什么事情都没有?

    这些荒谬可笑的事情正在发生而且就在斐潜的眼皮底下正大光明的进行着。

    驻扎在蓝田之后斐潜下令调周边的几个县令县丞来见。

    然后更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有几个县令竟然挂冠而去表示案牍劳累自己不堪重负所以要隐居山林进了山中不出来了!

    既然是已经挂冠而去不恋权贵那么自然就是得了『道』明了『理』的高人隐士是符合大汉原本的道德观念体系是属于超出凡尘俗世之人也就自然不能以凡尘俗世的要求来影响其超脱的意境。

    袁绍袁本初挂冠东门便是天下一片叫好声。

    如今虽然说这几个县令不如袁本初一般的声名但是挂冠而去多少也是一种超然境界怎么说也是有些名士风范了罢?

    这其中就有郑玄的弟子。

    嗯郑玄的弟子也不光是跟在他身边的那几个毕竟郑玄收过的弟子若是挂名不挂名的都算上至少都有千人以上而这些人或多或少的都会以郑玄的名义来抬高自己然后这些人在收弟子的时候也会表示自己从学于郑玄……

    关中三辅之地还算是少的而在冀州一带据称但凡有经学之声处便是郑学之弟子少则数千人多则上万。

    这一方面是因为郑玄本人是集经学大成者然后在郑玄一处便可学习到多门的经学内容不用像是之前一样学《尚书》要找谁学《易经》又要找另外一个关键若是这些人的解释相互统一还好若是之间解释相斥呢?

    郑学就好多了有统一的注释使得不管是学习还是传授都很方便。郑学也自然成为当下最大的学派。讲论经义均多数采用郑注许多儒生、学者皆为郑学的博大宏通、无所不包所震撼转而崇尚郑学大批经生属意于郑注不复更求各家。

    所以在这些挂冠而去的人当中有一些自称是郑玄子弟也就不足为奇。

    按照道理来说郑玄完全可以不理会这些人甚至可以表示这些人跟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但是郑玄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不辞辛苦的从长安赶到了蓝田然后又从蓝田到了斐潜这里……

    要知道郑玄已经是六七十岁的人了按照汉代的平均寿命来说几乎就等于是随时可能蹬腿断气了可郑玄依旧是拖着老迈之躯来了就是为了这些所谓的『郑学子弟』。

    对于这个事情斐潜真不知道是应该称赞还是应该叹息。

    风雪之中郑玄到了。

    斐潜让随军的华佗前去先诊治一番确定了郑玄这老头还算是没什么大碍也才算是放下了心来……

    郑玄裹着大氅哆哆嗦嗦的喝着姜汤然后又烤着火盆半天才算是有些气血模样脸色也相对来说好看了一些。

    老年人四肢都易受寒一遇到天气寒冷的时候简直就是四根木头一样转动不便还算是轻的甚至有时候还会酸胀疼痛……

    『郑公这是何苦……』斐潜摇头叹息。

    郑玄放下了姜汤的碗然后并没有直接回答斐潜的问题而是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将军!何至于此?!』

    斐潜装傻『郑公所言何事?』

    『将军欲整顿吏治直言便可何必用此手段?』郑公撅着胡须呼呼乱吹。

    斐潜哈哈笑了笑然后将桌案之上的几枚母钱让人拿给郑玄看『郑公暂且先不论此事……且看此钱如何?可入眼否?』

    『某羞于言铜臭!』郑玄扫了一眼顿时越发的恼怒以为斐潜这是表示用钱财收买来解决问题。

    『呵呵……』斐潜示意黄旭『可有日常所用钱币?去取些来给郑公一并对照……』

    黄旭点了点头从自己腰包内拿出了一些然后放在了郑玄的桌案上。

    『……』郑玄瞄了一眼斐潜然后又看了看钱币若有所思『骠骑之意……』

    母钱虽然说比不上后世的钱币但是和一般所用的钱币比较起来依旧是精美了许多光泽和亮度都不是一般的钱币所能比拟的。

    明明是以同一个母钱为模板可是再制作出来的钱币却有各自的不同。当然也有可能是在使用的过程中因为这个或是那个的原因所形成的磨损。

    『骠骑以此喻当下乎?』郑玄皱着眉头说道。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省事情。

    聪明人总是希望自己少讲而让旁人多讲。

    『闻听郑公年少之时坐于锦席之上多有豪迈之言「非我所志不在所愿也」……』斐潜微微歪着头『可如今为何少闻之?』

    郑玄看了一眼斐潜面部表情坦然且从容『将军以为老夫尤须少年狂?年少之时视天下如无物非过也。待老夫如此岁数由不知进退不明道理不避利害岂非白活一世?君子有道当笃行也。』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君子可欺之以方。』

    郑玄瞪着眼『未必!』

    『敢问郑公此间之世君子几何?小子几何?』斐潜哈哈笑着说道。

    『此便为世之害也!君子如麟卓而稀小子如鲤簇而众。』郑玄摇头叹息『世人便多以小人度君子是也!人心不古可奈何之?』

    『郑公之言不无道理……』斐潜点了点头说道『可这天下……未必如郑公之愿……』

    斐潜指着大帐之外的纷飞雪花说道『郑公可知此地?白雪黄土之下便有十万魂魄!』

    每一次看着着苍茫大地厚重的历史感迎面扑来的时候总是让斐潜心中感慨『秦楚蓝田之战咸阳不过三十万人连克汉中南阳之地后楚倾国之力止足于蓝田……后始皇一统天下咸阳居百万民每日所需钱粮柴薪堆积如山盈洗之水混浊泾渭……然高祖不过万余却轻取武关再克峣关直入蓝田……』

    『兵不足乎?五万卒关隘携兵甲竟降!人不众乎?百万民夹道观子婴国亡!』斐潜又指了指长安咸阳的方向『三十万人可齐心协力百万之众便是分崩离析!郑公可是「人心不古」四字可解?』

    『究古今之政制通秦为始观王朝之兴衰有汉至今!汉承秦制故可言汉制自秦而来优秦之本而用。』斐潜缓缓的说道『汉知避秦之弊然斧利不修身如今汉之弊又何处可鉴之?』

    华夏上古在部落联盟兴起时政治制度就产生了。

    起初的领袖是推选出来的标准很简单一则凭品德二则是看能力而且也不是强制性的服从即便是儒家鼓吹的炎黄也是靠着武力说服四戎的。那个时候中央的观念尚未树立职权制度也不完善。

    周文武定朝面对全新的局面周文王武王其实也是茫然的然后分封便是当时周王想出来的政治策略维持了八百年。

    然后春秋战国秦王一统皇帝确立。旋即大多古制都被推翻废除分封制、昭穆制改宗法制为官僚政治这些变革就成为了『秦王暴政』六国沸腾。这些六国遗民并不是为了所谓的百姓之苦而是因为他们的特权被削弱甚至消亡。

    汉代刘邦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让了一步皇帝依旧有皇权依旧是至高无上但是让出了三公九卿的位置可以让非皇族的人辅助并代理统管天下。所以在汉初的时候太尉是荣誉职位并不常设而丞相却权高位重甚至丞相上朝拜见的时候皇帝必须穿正装接见结束觐见之后皇帝还要送丞相到殿门口……

    汉武帝就很不爽于是乎开始不断的拆分丞相以后也就渐渐的没了丞相甚至到了东汉当下三公成为虚衔尚书台才是行政中枢。

    在汉代当下就这些朝堂之上的中央政府官员来说也渐渐的从『天子家臣』转变到了『封建官僚』从一辈子干到老死到可以辞职跳槽也同样是一种理念上的变革。

    但是辞职跳槽并不代表着可以不负任何责任。

    斐潜看了一眼正在沉思的郑玄停了下来给郑玄一些时间进行思考。

    郑玄不顾年迈急急赶到蓝田而来并不完全是因为那几个所谓的『郑学子弟』而是一方面是因为郑玄本身的职责就是进谏二来也是担心斐潜只是一时冲动然后在没有全盘考量之下就动手导致后续的麻烦第三么……

    肯定也有郑玄自己私人的欲望。

    郑玄不是圣人谁都不是。

    在公事上面郑玄不反对改革但是反对毫无目标甚至是随意性的变革那么还不如依照古制至少不会变的更差。

    郑玄对于斐潜的态度也是如此如果说斐潜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一味的跟着欲望在走索要这个贪图那个做事情也没有章法随意性的发布政令那么郑玄就会失望甚至愤怒最终会导致郑玄要么死谏要么出走。而反过来郑玄一旦发现这些问题都是斐潜经过长时间思考的东西那么郑玄就不会因此而愤怒而是会和斐潜进行探讨寻找出某一方能够接受或者是双方都愿意承担的那个结果。

    不怕君主想法多就怕君王不动脑。

    于私么郑玄个人的小算盘自然就不方便在斐潜面前说了。

    郑玄明白斐潜的意思就是不要再扯一些什么『古法』从华夏有史至今华夏人都是开拓创新一步步走出来的从来没有什么古法可以抄袭也没有什么系统老爷爷可以指点有的只是不断的摸索和血淋淋的荆棘路。

    身体与思想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思想指明的道路身体限于现实往往会走一条孑然不同的道路

    这是一个非常无奈的事情。

    有时候身体不是不知道自己走错了只不过要承认自己错了然后回头走的成本极高便只能是勉强歪歪扭扭想要着改变然后在惯性的作用下逐渐的滑落深渊。

    斐潜既然知道一些方向是错误的那么为什么还要走过去?

    但是问题是旁人并不认为那个方向不对。

    至少现在郑玄觉得有必要这么做么?

    所以即便是斐潜解释了郑玄依旧是皱眉不语虽然不说什么但是显然还有一些不认同。

    『汉承秦制以郡县为守万户为令不足为长县下置乡由「有秩」、「三老」、「游徼」等协管分掌户法教化诉讼贼盗之事亦收赋税统领劳役……』斐潜呵呵笑了笑然后说道『郑公可知一地万户县有吏员几何?』

    郑玄摇头他虽然大体上知道一点但是一县之中究竟有多少官吏他并不十分了解。

    『令一人秩千石丞一人秩四百石。尉二人秩各四百石。官有秩一人、乡有秩四人、令史四人、狱史三人、官嗇夫三人、乡嗇夫十人、游徼四人、牢监一人、尉史三人、官佐七人、乡佐九人、亭长五十余人……』斐潜缓缓的说道『一县之地吏百五余皆取俸禄衣食于国。敢问郑公以为如何?』

    郑玄说道:『故骠骑意去冗乎?』

    斐潜笑了笑说道:『非也……若官吏可富地方可靖乡野可修水利可增民生便是再多一倍亦是无妨……只不过这些官吏呵呵三年上计年年言灾者有之言失者有之言过者有之可鲜有言今年为百姓做了何事明年愿为苍生谋何事!』

    『朝廷以俸禄养之地方以民脂肥之高居广厦之中出入百人景从行有车居有席食不精则怒脍不美则怨有利之事趋之若鹜辛劳之责视若无存』斐潜笑着说道只不过笑容多少有些冰寒『此等便为地方长官社稷栋梁!今蓝田纷乱闭门坐视碌碌无为任其蔓延束手无措!动问之下便是悬冠而去!某若追责便是迫害名士残害贤良!』

    『这个……』郑玄无言以对。

    斐潜还没有提及那些地方官吏之中的那些临时工要是说起来这些临时工往往也是地方官吏被人诟病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正经官职多少还要顾忌一下自己的进贤冠而临时工的官帽子本身就是纸糊的稍微有些风吹雨打就坏了再加上为了谋取这样的纸糊帽子可是投入了不少的成本若不能赶在帽子坏掉之前就捞回来岂不是亏大了?

    就像是一地县令不太可能亲自去霸占市场商贩手中的两块肉几个果子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也大多数都是纸帽子才干的事情但是能说和进贤冠毫无关联然后开除了几个纸帽子便算是了事了?纸帽子谁招来的?帽子上写的谁的字号?拿走的几块肉几个果子又是过了几个人的手?

    佛曰不可说。

    『郑公若是仍有疑……』斐潜拍了拍手『不妨再见一人便可解惑也……』

    大帐门帘一掀进来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