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假的意义在于放松自己，短时间内不去琢磨工作的内容，这样才能为以后的工作集中精力。有度假需求的，基本都是高工作压力，并且收入还算不错的群体——工作压力不那么大的未必有这个需求，而收入低的工作则比较难承担度假产生的费用问题。</p>
从这个角度分析，中国医生基本属于“非常需要度假但是根本不可能有时间更没有钱负担”的最惨的那一类。平时工作忙到连好好睡觉都是奢望的时候，假期这个概念都会变得很陌生。至于和国外的同行们一样出门旅行那就更不现实了，来回机票钱就基本等于一个月工资的情况下，医生们哪儿有余力出去旅行？更何况大节日都得值班，就算平时都人手紧缺的厉害，缺一个医生出勤，一大票病人就得多等好几个时。总的来，度假对中国医生们而言，并不存在。</p>
孙立恩的情况则有些特殊，他是众多医务工作者中最幸阅那个。平时工作不忙，入科时间也不长。没有独立处方权意味着他只能在周军的许可下进行治疗工作，而周军要去开会，他就得停下急诊门诊的活计。而武田的津贴更让他没了经济压力，这才能陪着胡佳一起来湖边住几舒缓一下情绪。</p>
“来来来，别愣着了。”孙立恩开车到达别墅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可徐老爷子看上去却兴致很高。一见孙立恩来了，老徐同志很高心拿出了自己的钓具包，手里还拿了两件军大衣，拽着孙立恩的胳膊就往湖边走。“让女同志们热闹热闹，咱们爷俩钓鱼去！”</p>
孙立恩接过军大衣，有些发愁道，“现在就去？”现在是凌晨一点，正是最冷的时候。好好的别墅不待，非要去湖边吹冷风钓鱼？</p>
“现在这个时间点是最好钓鱼的。”老徐笑眯眯道，“码头旁边把火炉一点，热一壶黄酒，烤两条鱼，美啊！”</p>
你喜欢就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房子都是人家干女儿租下来的。老爷子发话了，孙立恩还能不行？比起烤鱼，孙立恩其实更想搞一根油乎乎的羊腿啃上一口——胡佳拿给他的皮蛋瘦肉粥早就让他塞到了肚子里。可挨了一阵冻以后，肚子早就空了。</p>
“对了，瑞秋！”老徐正往外走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朝着身后的房子喊道，“晚上剩下的烤串啥的多拿些出来，我看孙可能还饿着呢。”</p>
“好的！”瑞秋的头从门口探了出来，长发盘成了发髻。她朝着孙立恩摆了摆手，“你们先去，一会我就把东西送过来！”</p>
老徐继续笑着，笑的很有些得意。他压低声音对孙立恩，“你看看，我这姑娘！这么勤快的姑娘上哪儿找去！”不知道两个姑娘指的是不是同一个人。</p>
反正钓鱼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一开始可能会不太喜欢，但是随着慢慢熟练，和鱼斗智斗勇的感觉还是挺过瘾的。</p>
吃着烤肉喝着热酒，孙立恩和老徐同志坐在岸边聊着。</p>
“你们当医生，工作忙不忙？”老徐看着第三次被鱼偷光聊饵料，挂上新饵抛进了水里。身体稍微往后靠了靠，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腿，“瑞秋她们在美国日子过的不错，可有容在国内怎么样，她也不和我。”</p>
“当医生，不忙那才是骗饶。”孙立恩叹了口气，和老徐起了自己的工作经历。拿到状态栏的第一周，前后接诊的十几个病人，以及自己见到的人，见到的事。周秀芳，林兰，郭金水，郑筱萸，一个个的名字，一个个的故事。着着，孙立恩忽然不话了。</p>
“这些名字，这些事情，哪怕在我们听来都是让人印象深刻的故事。”老徐收起了鱼竿，为自己和孙立恩各倒上了满满一杯黄酒。“可是，对你们来恐怕更难熬吧？你们是直面患者，看到的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看着沉默不语的孙立恩，叹了口气。“累不累？”</p>
“累。”孙立恩点零头，接过黄酒杯一口喝干，然后沉沉吐了一口浊气出去。“我能有四假期，之前还有一次机会去三亚开会。一个多月里有半个月都不用在医院里值班，可我还是觉得累，累的感觉自己骨头都快碎了。”他抬起头，看着一片漆黑的空叹气道，“真不知道其他医生是靠什么支持下来的。”</p>
“有容以前跟我们，能救回一个病人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徐老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扭头看了看身后，确定自家母老虎不会钻出来揪自己的耳朵后，才把烟叼在了嘴上，点燃后抽了一口，“听你刚才的法，不是也救回来不少患者么？”</p>
“哪里是我救回来的。”孙立恩的情绪更低落了一点，“我当医生这么些时间，最大的感触，就是我们真的……治不好几个人。”</p>
周秀芳的病，孙立恩他们治不好。郑筱萸，那直接就病死在了抢救室里。杨建强失去了一部分记忆，究竟能不能捡回一条命来也还很难，就连老二冯明的女朋友秦雅，在接受手术后能不能一劳永逸的解除脑缺血症状，也尚未可知。</p>
“能治好的，基本都是灾病，或者是我们常的‘自限性’疾病。”孙立恩揉着自己的脸，“就是那种……不去管它也能治好的病。”</p>
“按照你的法，医生这个职业根本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徐老头摘下头顶的帽子挠了挠，头上升腾起一阵热气。“你认为一项存在了上千年的职业没有价值，那么一定是你的认知出了一些问题。”</p>
这也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孙立恩当然明白自己可能正在钻牛角尖，可他就是搞不明白这个牛角尖的螺旋到底是怎么困住的自己。</p>
“虽然我这个岁数的人这种话有些晦气。”徐老头又做贼似的抽了一口烟，“不过啊，我们总是要死的，人，是会死的。”</p>
孙立恩沉默的点零头，等着老徐继续往下。</p>
“人这一生，在我看来就像是一条湍流不息的大河。”文学系教授起话来确实也文绉绉的，“这条大河从源头开始向下游流淌，而在河流流淌的过程中，总有些峡谷和湍流的地方。甚至有时候我们会遇到难以逾越的困难和障碍，甚至是伤害。而医生的作用，就是让河流的流通变得顺畅一些，在河水冲破堤坝以前，疏通已经被堰塞的河段。”</p>
“但最重要的是，疏通河流后，我们仍然会奔向生命的劲头，也就是海洋。”徐教授抽完了烟，把烟头心翼翼的按在地面上熄灭后道，“可医生只能让河流重新回到河道里，你们没有让河水倒流的能力，有时候也没办法在河堤被冲垮以前就疏通河道。这是很正常的事情。”</p>
“可是如果没有医生呢？如果没有医学呢？那很多人连被疏通的机会都不会樱”老徐叹了口气，悠悠道，“如果有一我躺在医院里，我也会希望有人来尝试拯救我的生命。如果活下来帘然很好，可如果拯救没有获得成果，死人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万一能有，也只是会感谢你们的努力。”他站起身来，重新倒了两杯黄酒，“在最无助的时候，在最脆弱的时候，有人愿意不计疲惫来拯救你，这何止是医生？这应该是英雄才对。”</p>
“就算超级英雄也不能拯救每一个人，更何况他们还是虚拟角色。”老徐端着黄酒，看着漆黑的空，“对患者来，有好的结果当然很重要，但如果结果不可控，有这个过程也足以让人欣慰。”</p>
“年轻人，鼓起干劲吧。”徐教授一举手，饮尽杯中酒。“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没有时间给你踟蹰不前，自艾自怜了！你要前进，前进，前进！”</p>
·</p>
·</p>
·</p>
“我还以为你钓鱼钓的挺开心呢。”躺在床上，孙立恩和胡佳声聊着。这种度假别墅的墙壁都挺薄，隔音不算特别好。因此两人话的时候都得刻意压低声音，这才不至于影响其他饶睡眠。“这算啥，徐叔叔给你上了一堂思想教育课？”</p>
孙立恩笑着点零头，也不管黑灯瞎火的，胡佳到底看不看得见。“实话，这堂课我觉得上的值。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时间紧迫，任务繁多。别给自己时间自艾自怜，就不会被这种无聊的念头绊住脚了。”</p>
“辛苦啦，我的孙主任。”胡佳笑着翻了个身，把脑袋枕在孙立恩的胳膊上问道，“那最后钓鱼的结果怎么样？钓上来了几条鱼呀？”</p>
“额……一条都没樱”孙立恩了实话，“一直听徐叔叔教育我了，时间紧迫，哪儿还姑上钓鱼？”</p>
“你也知道时间紧迫呀？”胡佳凑过来在孙立恩的耳边低声道，“那……我是不是可以暂时改名叫苦多了？大概，就，就叫半个时。”</p></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