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穿越小说 > 覆汉 > 第三十三章 一骑如熊虎
    没有人对刘备的计划加以质疑。

    这倒不是说在座的关东诸侯就这么信得过此人,相信他真能一日斩华雄而下虎牢,而是说他们普遍性认为刘玄德有这个资格去赌这么一把。

    轮地位,虽然刘备只是个私表的骑都尉,但毕竟也是个两千石了,而且其人身后影影绰绰的有徐扬诸位诸侯的身影,有何进旧部的政治立场,还有一个卫将军之弟的身份……恰如曹操是袁绍发小一般;

    论实力,刘玄德再怎么样,手中也有自己的几千兵马,在此处有属于他的一个大营,更不要说经过董相国数月的军事调教后,关东诸侯多少对来自边郡的军事人才多了一些重视。

    总而言之,尽管刘备在这个大营中属于地位最低的一个人,尽管大家心里还是隐隐约约的看不起他,却终究是将他视为平起平坐的一员……换言之,在关东诸侯眼里,刘备到底还是有人权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那么,既然其人有‘人权’,那在眼前这个大家都无可奈何的状态下,他挺身而出,借个几千兵马外加几个将军,又算是什么大事呢?

    而相对应的,刘备也非是一时兴起……实际上,这些日子在虎牢关外,整日朝夕相处,刘玄德对这些关东诸侯也起了一些别样的心思。当然,这倒不是说刘玄德愤世嫉俗如何如何,平心而论,他其实还是认可这些人的,他心里很清楚,这些人的门第、学问、人脉都并不是假的,自己跟这些人相比,却是差了好多根基。

    只不过,随着乱世到来,随着兵事渐盛,刘备陡然发现,自己身上那些原本并不算什么的东西居然也变的有价值起来,而这也让其人渐生信心——他想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涿郡刘备也不是只能仰人鼻息的无能之辈!

    一晚漫漫,刘备在营中悉心准备。他先是与于禁、乐进二人一起认真讨论了一遍第二日的战术计划,复又亲自送二将出去,然后又亲自带着简雍、吕岱一起去巡视营房、慰劳安抚将士,忙到三更方才回到主帐,与张飞一起同塌而眠……当然,张益德早早睡着,倒是让他省心了。

    一夜无言,第二日一早,刘备准备停当,便带着本部兵马与张飞、简雍、吕岱三人一起往中军而去。中军处,从袁绍往下,并无一人刁难,袁绍的三百精骑、于禁的三千泰山步卒、乐进的两千陈留步卒,早已纷纷静候不说,曹孟德甚至还居中联络,又请各路诸侯送来一些甲胄、刀矢、旗帜等物……对此,刘备自然笑纳,然后便兀自行动去了。

    按照计划,和昨日一样,久候到中午时分,袁绍才又遣人送战书而去,而华雄趾高气扬,果然直接在虎牢关门楼上召见,然后当场应许,双方约定,下午依旧在汜水东岸一决胜负!

    “将军。”眼见着袁绍使者离开,春风拂面之中,华雄身侧倒是有一名军吏忍不住出言劝谏。“我军连战五日,虽然连胜,却也不免疲惫,何妨稍作休整再行挑战?”

    “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华雄不以为意道。“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军虽然疲惫,但关东群寇又如何不是连战连败,士气低落呢?”

    军吏一时显得有些茫然:“既然低落,为何彼辈还连连挑战呢?”

    华雄闻言大笑,且笑声不止:“你莫非以为彼辈是心甘情愿,自己求战的?以为彼辈有所恃,这才来屡屡挑战于我?我实话与你说,他们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你想想,彼辈皆关东名门,然后提十万之众,却久久不能压我西凉三千骑兵,传出去天下人如何看他们?”

    军吏一时叹服。

    “不过,你所言也是对的。”华雄复又正色道。“相国此番兵力布置,本就是以黄河天险和虎牢雄关为念,北、东两面以守,南面以攻,所以颍川、南阳兵多,而我部兵少,若是久战疲惫,说不定便会出岔子……这样好了,明日再战一场,连赢七阵,凑个说法,也好报给相国,然后就继续安心守卫虎牢关便是!”

    军吏更加无话可说。

    华雄既然心中渐定,便也不再理会,而是回到关内稍作休整,然后便点起三千铁骑,径直越过汜水出战去了。

    战鼓隆隆,旌旗招展,关东联军大营中也有一支三千人的部队阵型严整,昂然出阵,却正是于禁和他的三千泰山兵。

    话说,泰山素来也是汉室主要兵员地之一,这是因为当地盛产弩兵,泰山劲弩虽然不如冀州的长枪大弩那么名声出众,却多少因为当地兵员充足,便于招募而多有使用……实际上,已经身死的王匡还有眼前这支部队的主人鲍信,当初之所以能够率先返回洛阳,本身就有泰山兵便于招募的缘故。

    而回到眼前,于禁这支部队其中也有足足千人的劲弩部队,配着长枪大盾,颇显雄壮,而且阵型严密,倒是让华雄格外警醒了不少……毕竟很显然,这支部队和之前不同,乃是针对骑兵下了功夫的精锐。

    与此同时,虽是步兵,却竟然不是约定的五千之数,而是三千人,那对方的战术似乎也就呼之欲出了——先以三千步卒列出针对骑兵的阵势,消耗拖住华雄所部,待到华雄懈怠,再忽然派出小股部队自后袭来,以求两面夹击,兼攻其不备!

    “你以为伏兵是骑是步?”华雄冷眼看着那支三千人的部队在身前抢占汜水,然后背水列阵,却居然没有利用骑兵优势抢攻。

    旁边的副将稍微一怔,但旋即反应过来:“将军是说,彼辈没有按照约定满员而出,是要等战到酣时发兵夹击我们?”

    “不错。”

    “那必然是骑兵。”副将稍一思索便得出结论。“否则不足以猝然起效。”

    “我也以为如此。”华雄昂然自若。“而且应该是三五百之数,因为太多必然拖沓,起不到奇袭作用;太少又不能造成杀伤……不过,你可记得关东群贼哪部有名骑在手?”

    副将又是立即想到了答案:“只有袁绍从河北带来的些许骑兵算是有些说法,其余中原各路诸侯,又有什么名骑?不过是骑马的步卒罢了!”

    “便是所谓河北名骑也不过是徒有虚名之辈罢了。”华雄再度冷笑。“不然何至于被吕布那个并州蛮子给轻易击破?依我来看,这反而是今日一战的胜机!”

    副将恍然:“将军是说咱们故意露个破绽,其实做好准备,诱这股骑兵出击,然后先围歼了这支骑兵,以震慑贼军?”

    “正是此意!”华雄当即在肃容。“世人皆以为我只是一勇之夫,靠着相国信重从一侍从首领陡然当此重任,却不知我久随相国,也是军略通畅,如何不晓得军事筹谋?譬如眼前这支部队,虽然是步兵,却纪律分明,弩盾严整,想来将领也非是凡人,若彼辈严防死守,咱们便是侥幸得胜也要死伤惨重!然而,关东群丑自以为得计,却不知他们兀自颠倒强弱,以彼之短,击我之长,反而露出破绽……依我看,今日破敌之策便在于那些准备偷袭的骑兵,若能覆灭那些骑卒,斩其首领,惊骇敌众,再转向齐攻这支步卒,那此战便可全胜了!”

    “将军真乃神人也!”副将不由心服口服,便在马上拱手恭维。“想那吕布不过一勇之夫,全靠我凉州智士贾公筹划,方能大胜,如何能比将军一己之力而为战事?”

    “何必拍马?”华雄手扶自己的长槊,不以为然。“为将者当习兵法为万人敌而非一勇之夫,这本就是寻常道理……只是可惜了这个姓于的将军,真真是个领兵的好手,却要因为跟错了人无辜死在此处!”

    周围人还要恭维,却不料华雄忽然正色,竟是手持长槊,直接在马上肃容下令:“好了!张、李、王三位司马各领三曲六百人,共计一千八百人,连番去攻这于姓将军,但只佯做围攻,却不要近身,只是以弓箭杀伤兼以威吓彼辈即可……声势要大!”

    周围三名军官当即会意领命。

    “然后王、耿两位裨将,各领……五百人,分在左右两边,也佯做围攻,却不要真正插手,而是要时时留意关东军阵,并将本部置身事外……我自领两百亲信骑兵在此,装作无备,彼辈最多五百骑兵,又是样子货,必然仓促拿我不下,待其近身到我跟前近战,尔等立刻抽身包抄,务必全歼,然后咱们再全军转向,趁势全胜!”

    众将轰然承诺。

    “诸君。”华雄复又喊住这些人,恳切相对。“我也知道今日作战辛苦,但诸位请放心,来时我已经想好了,明日再来一战,我便越过弘农牛、李两位,直接遣人向相国亲自报捷,届时我一分功劳都不要,凡斩将夺旗破阵之功,尽数分于诸位,还望诸位努力作战。”

    诸将愈发振奋。

    且不提华雄如何英明神武,颇得为将三味,也不说战斗全开,双方弓矢如雨,铁骑往来奔驰,场面如何壮阔,那些关东诸侯又在垒上、台上看的如何如痴如醉……只说关东联军阵中,中军夯土高台之上,袁绍身侧,张飞却居然临阵饮酒用饭,居然丝毫不见紧张。

    “益德以为于禁将军如何?”前面曹操垫着脚看了一会,却不禁好奇回头询问。

    “颇有古名将之风。”张飞放下筷筹,礼貌作答。“依我说,若早遣其人引本部出战,虽然步兵难胜骑卒,却不至于连战连败了。”

    鲍信得意捻须,顾盼左右。

    “那以张司马来看,此时于禁将军是否占上风?”旁边的张超因为吕岱的事情算是跟刘备有些交情,便随口而问。“我看战况激烈。”

    “未必。”张飞复又放下酒樽,依旧坦诚。“此时场面固然好看,但其实双方都无杀伤,都只是试探做戏而已……”

    “何出此言?”曹操陡然一怔。

    “孟德兄请看。”张飞也不起身,也不去看,却让曹操去看。“背河列阵,于司马部中虽有劲弩,却只能藏于盾阵之后,不能攒射,抛射的射程也有所延误;而西凉贼军虽然有突骑之利,可以顺马势放箭,但一来弓小,二来于将军有大盾……所以,汜水那里虽然喊杀震天,却并无多少死伤,既无死伤,何谈激烈?”

    “确实如此。”曹操复又垫脚看了半日,却终于是无奈点头,“不过也好,反正只要能疲敝贼军,方便益德突杀华雄便可。”

    “孟德兄想多了。”张飞终于是将一樽酒喝下,然后却再度摇头应声。“敌将非是一勇之夫,你仔细看他用兵,是不是本阵骑兵略显松散,左右却有近千骑在看似奋勇在战,实则养精蓄锐?”

    曹操再度看了一阵子,却是悚然而惊:“我军计策已被看破?!”

    “然也。”张飞从容而答。“敌将亦非凡将。”

    高台之上,各路诸侯闻言俱皆无奈,却并没有多少失望之色……毕竟连战连败多场了,似乎也不差这一次。

    “如之奈何啊?”依旧是曹操一人有些焦急。

    “并无奈何。”张飞不慌不忙。“且等一等,彼辈忍耐不住强攻于司马所部也是可能的。”

    “可若是华雄始终不中计呢?”曹操依旧焦急。

    “那边不中计好了。”张飞不以为然。“咱们还能管住华雄如何吗?”

    曹操一时默然,却是颓然坐回了原处。

    而稍倾之后,倒是张超忍不住问了一句:“张司马,且不论中不中计,只说对上华雄,你到底有多大把握?”

    “不知道。”张飞已经用过饭,此时正在慢斟慢饮,闻言面色不改,只是摇头不止。“华雄此人到底如何,我也未曾交手过。”

    “不是说卫将军亲口称将军为万人敌吗?”一直没怎么说话,也没有观战,只是低头想着什么出神的袁绍忽然开口。“所谓万人敌竟然也没有勇气吗?”

    “敢问袁车骑,何为万人敌?”张飞举樽反问。

    袁绍一时恍然:“万人敌莫非是说张司马乃是知兵帅才,而非一勇之夫?刘玄德弄错了卫将军的意思,还是以讹传讹?”

    张飞终于失笑:“我也不知道,毕竟我这人领兵之能不过数千,然后临阵之时颇有些力气罢了……可卫将军也确实在酒后直言,说我是万人敌。”

    “这倒是奇怪了。”袁绍愈发疑惑。

    “不过不管如何了。”张飞放下酒樽正色道。“大丈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已经应许了玄德兄,也应许了诸位,那便要不计生死,临阵相决……这些话其实多说无益,唯战而已。”

    袁绍不由肃然起敬:“张将军不愧是幽州虎将……你还要饮酒吗?我营中尚有佳酿!”

    “烈酒不能多饮。”张飞不以为意。“我不过是日常饮酒代水罢了,若有佳酿,且期此番大胜,再来饮吧。”

    袁绍愈发感叹,却是让人去将营中美酒送来,就在高台上一字摆开,然后便不再多言,也不许台上诸位诸侯与张飞擅自交谈。

    就这样,眼见着日头西斜了一半,而华雄依然没有放弃引诱的意思,张飞便不再犹豫。

    其人也不与人告辞,也不说什么雄壮之语,只是兀自起身披挂,然后便直接拎起在清河任中公孙大娘所赠的丈八点钢蛇矛,就下得高台,往营门外的军阵中上马,然后带着身后三百骑列阵而出了。

    华雄部下早有人看的清楚,然后赶紧上报,而华雄也是心中冷笑,却只是佯做不知,唯独让左右打出小旗来,让两边做好准备而已。

    而张飞来到阵中,依旧沉默不语,也不与这些下属交代什么战术,也不打出什么旗帜,只是回头看了眼身后中军高台而已,曹孟德会意,便当即下令击鼓助威。

    鼓声响起,张飞一马当先,持矛而出,身后三百河北骑兵仓促不及,只能慌忙跟上,一时间竟然有些阵型脱节。

    华雄瞥的清楚,愈发觉得好笑,却是对左右示意……那意思很清楚,不要上来便吓坏了这些滑稽的河北骑兵,以防对方溃的太快,来不及包抄。

    然而,战场之上骑兵何其迅速?华雄心中冷笑之意未却,便看到那名皮肤白皙的雄壮大汉已经冲到身前数十步外,便也不敢怠慢,而是赶紧肃容握住手中长槊,严阵以待。几名亲卫见到更是纷纷跃马向前阻碍。

    然而鼓声之中,张飞速度极快,其人不顾数名西凉骑士的包抄唯独,须臾间便已经单骑抢到华雄身前十余步外,然后更是只有一名西凉骑士在其身前有所阻碍。

    周围西凉骑士见状立即合围,而华雄也激起怒气,准备亲自上前围攻此人。

    然而张益德忽然一声大吼,声震于耳,惊得周边西凉军士俱皆悚然,旋即,华雄便惊愕看到,自己身前那个亲卫居然整个人被挑到空中,然后又直接砸向自己!

    其人赶紧勒马侧身躲避,却不料刚刚躲开这具尸体,一支矛头弯曲、长度惊人的钢矛便已经刺到眼前。

    到此为止,甫一交手,华雄便已经在马上狼狈不堪,冷汗迭出,并已然后悔拿自己做诱饵之事了。

    然而战场之上哪有这么多时间让他多想?何况钢矛已在身前!

    华雄一边勉力提马后撤,一边单手举起长槊去挡,却不料一挡之下虎口巨震,右居然有脱力之感,偏偏那个长矛却宛如灵蛇,压着长槊兀自前突不止。

    华雄惊骇欲死,赶紧仗着马术惊人,在马上后仰再躲,然而其人既然后仰,兵器便再也把持不住,撒手而去。

    张飞跃马将过,本以为此合算是没能得手,但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心中一动,说时迟那时快,却又夹住马腹,回马反手一矛!

    还在仰头的华雄根本就没看到这一幕,何谈躲避?只是一瞬间,便被那支长矛从腹部穿过插入马背之上,来了个一串二,然后当即殒命!

    高台之上,本以为张飞此行是尽人事听天命的袁曹等人也是恍然醒悟——任由你计策更高,治军更整,且百般准备,千般算计,可狭路相逢勇者胜,一击而亡,复又何言?

    万人敌之语,绝非虚妄,与此人三千虎狼之士,则其人自当万军。

    而华雄既死,其众悚然,纷纷从浮桥溃逃会虎牢关中……袁绍见状也不再犹豫,而是即刻按照之前刘备的计划行动,全军击鼓,十余万大军尽数出营,在汜水东面列阵二十余里!

    大军首尾不能相望,鼓噪之声震于天地。

    然后其人居然又不顾天色将晚,复又在汜水上搭建浮桥数十,并试图在汜水西岸进一步堆砌土山,明显是要大举进军,试图压制虎牢关。

    话说,虎牢关中虽然还有数千兵马,还有雄关可以倚仗,而且也知道对方其实铺展不开兵力……但华雄既死,关中将士如丧肝胆,又怎么可能保持冷静?

    军官们惊吓之余,宛如无头苍蝇一般吵闹了片刻,却是决定立即向身后各处请援,让各处派援军派将领!

    一时间,信使如麻,各自往西面而去。

    当日晚间,受到信报的成皋城最先派出援兵赶来,成皋守将更是亲自来援,虎牢关中的士卒不由人心稍定。然而,就在当夜,身后空虚的成皋城却忽然火起,光亮耀天!

    —————我是夜间上火的分割线—————

    “汉末初平元年,有都督华雄为董卓守虎牢,连战连胜。一日,复有战书至,言有泰山于禁、涿郡张飞邀战,华雄许之。侧有军吏劝曰:‘将军神武,连战连胜,然士卒疲惫,恐有所失,可守也。’华雄哂曰:‘汝之不慧甚矣,岂独吾军疲惫?如关东贼连战连败,亦沮矣。’吏不解:‘既沮,何复求战?得无所恃乎?’雄复对曰:‘彼皆高门,为名所累,连战连败,反如骑虎难下,故不得已而战。’吏恍然。待雄出阵,吏归营,谓左右曰:‘华将军固知关东贼骑虎难下,未知其人亦骑虎难下也,此战必败!’乃改装潜逃,遂活。”——《世说新语》规箴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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