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七国殇 > 第6章 第四章是非善恶难评将
    小清坐好,他接着说:“将军对赵国定是要效忠到底了?”

    小清正色说:“是。”

    魏无忌说:“那就好,赵国此番被坑杀四十万人,邯郸城想必已经空虚,现在只是在勉力维持而已,我此番也只带来八万人,咱们这点人再加上邯郸城里的恐怕不如秦军多。”

    小清说:“秦军劳师远征,又征伐多日,已经人困马乏,魏军从后突袭秦军,赵军再杀出城来,两军前后夹击,秦军必败。”

    魏无忌一抹冷汗心想:“这姑娘文韬武略,根本不是池中之物,自己当日居然想要收纳,真是自不量力。”既然不再对小清存男女之想,魏无忌突然又起了招贤之心,可是又想起她毕竟是赵国人,对赵国又如此忠心耿耿,这样一位拔尖儿的人物恐怕很难为己所用,但是如果自己用不了,也不能让别人用,别的不说,就说她这手出神入化,张手就来的箭术,将来若自己率军与赵军对上,非吃大亏不可。”这一念不过转瞬之间,魏无忌下了决心说:“将军所说不虚,可是将军有没有想过,秦国即使这次败走还有下次,本君总不能次次都窃符救赵吧。”

    小清一拱手说:“信陵君对我赵国有再造之恩,秦国与我有刻骨的仇恨,有什么计较就请说出来吧,末将照办就是。”

    魏无忌说:“秦军在长平坑杀赵军降卒四十万,与赵国不共戴天,但是秦军有军队上百万,这仇平均下来每人也分不了多少。”

    小清说:“秦军势大,这仇确不易报。”

    魏无忌说:“滔天巨仇,当先诛首恶,秦军敢坑杀这么多人,两个人脱不了干系,一个是武安君白起,一个便是当今秦王,以将军的武艺本领,应当把报仇的重点放在这两个人身上。”

    小清心想“对啊”,这段时间她遍思复仇之策,她虽聪颖,但毕竟当局者迷,一直不得其法,经魏无忌点拨,立即豁然开朗说:“正是,但白起身边有百万大军,秦王则人在深宫,想要诛杀谈何容易。”

    魏无忌说:“这些对我们来说不易,却对姑娘不难。”

    小清心中一凛,她对魏宫之行本就心存疑虑,隐约感到魏无忌一定是利用了自己,只是想不明白其中关窍,好在结果尚佳,魏无忌当时的立场定然对赵国无害,便没有多想,可这时猛地听他对自己改了称呼,疑窦又生,脸上却不动声色,问:“还请指教。”

    魏无忌说:“这两人一来护卫重重,二来戒心甚重,寻常刺客根本近不了身,但是姑娘却可以,以姑娘的身姿只是身着军装便风姿绰约,远胜宫中诸娥,如巧施粉黛必能国色天香,我们设下圈套,让秦军把你抓去,以我之见,他们决不敢亵渎,必定会一级级的献上去,无论最后献给白起,还是献给秦王,姑娘都有了接近的机会,两人对姑娘都不会有大的戒备,以姑娘的武艺,必可一击而中,这才是对秦军最致命的重创,届时秦军群龙无首,邯郸城围可解,秦军内部重新理顺不知得拖多少时日,赵国和我其他五国会有更多机会整军备战。”魏无忌盘算打得精明,把小清送进秦营,能刺杀秦王或白起固然是好,但是小清也决无生机,这招借刀杀人用得炉火纯青。

    小清听魏无忌要她刺杀秦王或白起热血沸腾,可一听到方法心里顿时凉了下来,低头沉思不语。魏无忌原本也没指望小清当即答应,便对小清说:“此法只是建议,决定还在姑娘,还请三思。”小清称是退出。

    小清漫无目的的在魏营中乱转,心里思绪万千,她抬头看着高得没边又一望无垠的蓝天,只觉一阵眩晕,心想:“去还是不去?要去,这片自由的蓝天恐怕再也不属于自己,每天生活的地方见到的天就只会有巴掌大一块,更别说那辽阔的原野。”她去如姬住处时,觉得那里什么都好,雍容华贵,富足殷实,但是出来后仔细想想又不由替如姬和那些宫人不值,“大好的青春都被圈固在那片三丈之地,里面的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天只能看到同样的东西,应付同样的事情,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可是自己如果答应了魏无忌也只会是这个结局。”她又想到:“看如姬她们自己并不痛苦,莫不是这样的生活真的有一种魔力,让你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自己一介女流,总不能戎马一生,早晚要有归宿,那身居宫中又何尝不是其中一种选择?”想到归宿,她又想起邹水,心里一酸“与邹水毕竟还有一年之约,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每日都会想起他,时间越长对他的思念就越强烈,可不知为何邹水的面容仿佛在一天天的模糊。”她突然想起自己从来没有好好的打量邹水的模样,以至于这样思念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去想他。转念一想:“我此去秦国,不为定居,刺杀秦王或白起之后必定无生还的道理,一年之约怕是无法履行了,无论如何,临死之前我不决负邹水也就是了。”想明白这层,她决定答应魏无忌,然后回到自己帐中,找了块写军情用的布帛,取出笔墨给邹水写了一封信,信中告诉邹水自己的打算,让邹水不要再遵守一年之约等她,写完待墨水晾干,叠放整齐取出针线缝好了四边。放下针线她怅然若失,心中仿佛一下子放空一般,只是呆呆的坐着,不一会儿便混混的睡着了。

    小清隐隐约约听见北方有大队马匹来回经过,她一个机灵翻身而起,走出帐门见天色已晚,她这几日在信陵君帐下备受尊重,众人都看在眼里,有人见她紧张,忙上前问道:“陈将军,有何吩咐?”

    小清说:“大营北面有事情发生,你点一百个人随我同去看看。”

    那人有些为难的说:“待我请示过信陵君。”

    小清一皱眉头心想“到底不是自己的部下,使起来确实不顺手”,便说:“你快去请示,我先去看看,你们随后跟上来。”说完不再理他,回帐内取来弓箭和佩刀,这时已有人牵来战马,小清翻身上马驰出魏营。

    小清仔细循着声音向北寻去,走了大约七八里,看到一支近百人的秦国骑兵在追一支不足二十人的赵国骑兵,两队不停有人下马射箭,所以跑的不敢一味的跑,追得又不敢肆无忌惮的追,像放风筝似的拉扯来拉扯去,但是赵军越来越见不敌。

    小清不再迟疑,飞马上去,进入射程之后翻身下马,黑夜中顾不得瞄准秦将,张弓射箭,一名秦军倒下,又是一箭,又一名秦军倒下,她手弹连珠,一箭接一箭地射出,秦军中不停有人中箭倒下,赵军见有人救援,大喜之下,向小清这边靠拢。小清射了十几箭,射中了七八个人,开始觉得臂力吃紧,箭壶里的箭也不多了,秦军已看清了小清,有了防备也开始有人能够躲避来箭,秦军将领见只有一人战刀一挥,全队向小清冲来。

    小清写完给邹水的信后,生念不旺,见秦军冲来,心想后事已了,索性战死便不躲闪,一箭又一箭的射出,眼见秦军马上要冲到小清跟前,突然见他们缰绳一勒,马头一转,掉向奔去。小清回头看,原来是信陵君领人赶到了。赵军中一人来到小清面前,感谢小清搭救,然后说:“我们将军受伤了,还望尽快医治。”

    小清一听有人受伤连忙赶上前去,见那人胸口中箭,忙跪下施救,谁知她刚一扑到那人身前,就看那人缓慢的用手抓住了她的手说:“清儿,是我。”

    小清光顾着施救,没有看那人的脸,听到叫她才发现竟然是大伯陈杨,只见陈杨满脸血污,已气若游丝。原来陈杨在赵军被围后率领一些部下从乱军中逃了出来,他想回邯郸救援,谁知邯郸附近到处都是秦军,转了十多天竟然没能靠上邯郸的边儿,这天被秦军盯上,一路逃一路打就到了这里,乱军中陈杨中了一箭。

    魏军的医官上前给陈杨治疗,小清握着陈杨的手说:“大伯,大伯你逃出来了。”

    陈杨说:“是,不只我逃出来了,听说有二十万兄弟逃出来了。”

    小清一呆,这段时间脑子被秦军坑杀赵军四十万的话填满,乍一听大伯说竟然逃出来二十万人,一时竟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只听大伯气若游丝地说:“清儿,有些赵军逃出来就回了邯郸,有些则在外面游荡,这个消息还是我们偷偷往邯郸城靠时无意中听秦军说的。”

    小清对陈杨说:“大伯,你莫要说话,咱们回军营,信陵君会好好给你医治。”

    陈杨挣扎着说:“信陵君?不,我打死也不去魏营,我是赵国人,怎么能去魏营苟活?”

    小清见他说得坚决,不敢再坚持,只是默默的垂泪。陈杨对小清说:“不要再白费力气了,我心里都清楚,你让他们走远点,我还有话给你说。”

    小清示意众人后退痛哭说:“大伯,咱们都让秦国人害了,我一定要杀光秦人,替你报仇!”

    陈杨听后无力的歪歪嘴,小清见陈杨无力说话,便把耳朵附在了陈杨嘴边,就听陈杨说:“傻孩子,你想杀尽秦人,真是笑话,你不知道其实我们陈家祖上就是秦人。”

    小清一呆,抬起头来看了看陈杨,见他表情凝重,知道这种情形不可能瞎说,忙又俯下头,就听陈杨接着说:“你曾祖陈圩当年随秦国公主出嫁来到赵国,我们已经在赵国生活了四代,但是要说根还是在秦国。”小清突然想起陈家灵堂中最高一排天祖陈林的牌位用的文字自己不认识,这段时间与秦国频繁交战,接触了一些秦文,陈杨一提醒,猛的反映过来原来灵牌上写的是秦国用的文字大篆,明白自己的曾祖陈圩来到赵国时天祖陈林已经过世,之后家谱便一代代的在赵国延续了下来,只是陈林在曾祖来赵国之前便已谢世,令牌早就写好,用的是秦国文字大篆,其他人的灵牌是后写的,所以用的是赵文,小清认识赵国文字,虽是由大篆演化而来,但毕竟不是大篆,所以没有陈林灵牌上的字当时没有认出,她在自家灵堂中察觉过有异,直到今日才被陈杨解惑。就听陈杨声音越来越弱:“清儿,当年蔺相如大人完璧归赵时之所以会派你爷爷将和氏璧提前送回赵国,还是源自你爷爷曾经在秦国生活过,熟悉路况的缘故,我们陈家能在赵国立足实乃仰仗了蔺大人,可惜你父亲却辜负了他,大王换将,蔺大人苦劝不听,气得吐血三升而亡,死不瞑目,你的父祖已经先去侍奉他了,我也要去了,只盼你能照顾好自己,善待你大婶和两个哥哥,若能归邯郸,把我和你父亲的灵牌放入咱家祠堂。”他声音越来越弱,说到最后小清几乎将耳朵贴到他嘴上才勉强听清,这几句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完闭目而死。

    小清见陈杨过世,悲从中来,趴在他的身上放声大哭,她失父离母,这三个月来孤身一人来到赵国,能够立足除了靠自己高强的本领以外,主要还是仰仗这位大伯,小清明白陈杨对自己另眼垂青,多番照顾,有母亲曾于两个堂哥有大恩的缘故,但是,小清更感到陈杨仁厚,对自己的喜欢垂怜发自内心,这份恩情不是一句“有恩”就能解释清楚的,自己隐约已经将陈杨当做了父亲,短短时间陈家两位壮年离世,两位堂哥又不经事,陈家的重担确是已经压在了自己的身上。小清听到陈杨说蔺相如大人因为苦劝赵王不要换将吐血而亡,心中更是悲愤,她知道自己之所以能来在世上全靠了蔺相如的庇佑,心中对他好生感激,决心待眼前事毕一定要到蔺相如墓前哭祭。小清最后听到大伯让自己将父亲的灵牌归入陈家祠堂更是五味杂陈,想到终于替父亲得偿所愿,不免略感欣慰,悲情稍减。她心想:“大伯既然不愿意入魏营,那便就地安葬了吧。”他请陈杨部下帮忙,魏无忌却提议这里刚刚交战过,秦军随时会来,不如另选块地方。小清一想也是,带那十几个赵军抬着陈杨的遗体一路向东走了十里,这才掘地安葬。

    已是寒冬,土地冻得极为结实,挖了半天才挖好墓穴。到处打仗,无处购置棺材,小清与赵军商量凑了四件军装,将陈杨包裹好埋入墓中。看着陈杨的身体一点点的被土掩埋,小清不禁再次悲从中来,几个赵军将她拖开,这才使陈杨入土为安。小清看着陈杨的坟头,连块墓碑都无法置办,心里好生惭愧,她好好记住了这个位置,下定决心将来一定来接走大伯葬回陈家祖坟,让他魂归故里。

    小清坐在陈杨墓旁,想起陈杨死前的话,突然意识到:“赵括之所以要抓我杀我,恐怕不只是为了图我身上的《养氏箭法》,他肯定也知道我的身世,担心我知道自己身上的秦人血统后将这门神技带回秦国令双方实力此消彼长,这人有这等心机应该不是只会纸上谈兵之辈。”想到自己的秦国血统,她心中暗想:“再弑秦王便是大逆不道,但白起却罪恶滔天,决不能放过他,他俘获赵军四十万,既然要坑杀就该行事周全,居然还放跑了二十万人,可见此人百密一疏,定有破绽。”

    想到这里,她带赵军回到魏营,只身见到魏无忌说:“我决心听从信陵君的建议。”

    魏无忌大喜,小清从怀中掏出写给邹水的信交给他说:“还请信陵君将此信交给雁门郡的副将邹水将军。”

    魏无忌接过信,见是一块儿布帛,叠得整整齐齐,外面用一层针线缝好无法查看内容,想到这样一个美人竟然牵挂别人,当下决定不帮她送信,但是口上却答应说:“姑娘放心,无忌定将此信亲手送到邹将军手中。”

    小清说:“那也不必,派人转送即可。”说完回到自己帐中。

    过了两日,一支几百人的赵军悄悄靠近了邯郸,在离邯郸不到十里的地方被秦军发觉,数千秦军涌过来,这支赵军一哄而散,却留下了几辆马车,马车前面的马都已经被牵走用于逃命去了,秦军围住了这些马车准备搜查,突然其中一辆马车中传来悠扬的琴声,都觉得奇怪,一名秦将走到车前,命令手下挑开了门帘,只见车厢中央端坐着一位明亮的少女正在抚琴,这位少女淡静优雅,仿佛没有看到外面的情形,只是一心弹奏,外面的秦军被她的美貌和悠扬的琴声吸引,竟然都一动不动。过了片刻,一曲奏罢,少女抬起头来对为首的秦将说:“军爷一路辛苦,还请上车一叙。”

    秦将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正在作战,眼前的这位少女虽像天仙下凡,但更可能是敌人,但要说下令屠戮一个这样美貌又毫无反抗能力的敌人,自己又怎么也下不去手,于是命令部下将马车拉回了军营。回营后秦将向上司禀报此事,上司来看过也觉得少女明艳动人,非凡间之物,不敢擅自做主,又向自己的上司禀报,结果少女坐在车里被送来送去,始终没有哪级将领敢决定如何处置,只能逐级汇报送往秦军主帅大帐。

    马车中的少女就是小清,她与魏无忌商定,由魏军假扮赵国的溃军,护送一位赵国贵族少女回邯郸,遇到秦军一触即溃,只给秦军留下小清,魏无忌料定像小清这样姿色的女子,秦国哪级将领也不敢留给自己,只能一级级的送到秦军统帅面前。小清坐在车里,见自己的马车向着秦营中最高大的营帐走去,不由暗暗佩服信陵君料事如神,她可不知男人最看重的是权势和地位,有了宝物要懂得孝敬上司,这样才会官运鸿通,财源广进,有了权力和财富,寻常方式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战争中掠到的女子还是交给上司处理最妙。小清右手却抚在琴上,这琴正是邹水所赠,她极为爱惜,一直带在身边不曾丢失,邹水赠琴时带了一部琴谱,她闲来无事便照着谱子练习,自己天资聪颖,时间不长竟已能弹奏几首,今天阵中,她心情烦躁,弹了一曲,没想到还意外起到了震慑秦军的作用。她左手掀开窗帘露出一条缝隙,透过缝隙看去,发现越往中军行进,老幼士卒越多,甚至还发现了一些没有成年的孩子,暗想这场大战使秦国同样损失巨大,秦军看似强大,现在也只是外强中干,邯郸有人增援,秦军还真不一定打得下来。她既知道了自己的秦国血统,心中不免对秦军也生了悲悯之意。

    正想着到了主帅营帐,有士兵拉开门帘请小清下车,小清进入营帐,看到里面没有旁人,只有中间帅位上坐着一位中年将军,右手拿着竹简在看,左手垂在身旁,心想:“这就是白起了,趁着没人正好要你的命。”

    身后一人说:“王将军,姑娘带到。”小清一怔心想:“怎么不是白起?”

    正想着便见那位将军抬起头,看到小清后站起身来说:“在下王龁,敢问姑娘芳名?”小清大奇心想:“怎么秦军又换帅了?”看到王龁左手垂着明白他没说谎,那只胳膊正是自己射坏的,心里一阵骄傲说:“小女子名叫陈秀。”

    王龁笑着说:“陈秀?人如其名,姑娘请坐。”说着往旁边一张胡床一指,小清看大帐内除了帅位只有这一个能坐的地方,知道是专为自己所设,也不客套走过去坐下。

    王龁问:“姑娘刚才说姓陈?”

    小清说:“是。”

    王龁问:“那不知姑娘要去邯郸城干什么?还带着那么多赵军?”

    小清说:“两年前我去邺下外婆家玩,哪知突然打仗,便几年没有回家,前些日子听说家父去世,这才急回邯郸奔丧,路上遇到许多赵军,便一同回城,谁知道邯郸已经被围了,还请将军成全。”

    王龁问:“你自己在一群赵军之中?”

    小清说:“有人护送,家父也在赵国军中任职,所以我不怕赵军,你们一来,他们全都跑了。”

    王龁心说难怪,下属报来小清不卑不亢,竟然还在阵中弹琴,他起了疑心,现在问得清楚,疑虑渐消,哈哈大笑问:“你父亲是谁?”

    小清说:“先父陈杨。”

    王龁大惊说:“你父亲是陈杨?那你祖父是陈锋?”

    小清一听王龁居然认识自己的祖父、大伯,心里也是一惊,暗叫不好,他竟然如此知晓自家情况,怕要穿帮,但还是镇静的说:“将军认得我爷爷?”

    王龁轻描淡写的说:“他随朝阳公主联姻到了赵国,之后便留在赵国,我幼时曾向他学过艺,哪知现在竟阴阳相隔。”说着眼眶不由红了。

    小清不敢说话,只能静静地坐着,过了一会儿,就听王龁又说:“你大伯还好吧?”

    小清心想刚才不是说过陈杨了,怎么还问,突然想起陈家祠堂第五排唯一的一个灵牌,脱口而出问“您是说的陈松?

    ”王龁说:“是啊,他怎么样?”

    小清黯然说:“我从来没见过他,只是在祠堂中见过他的牌位。”

    王龁叹息一声说:“你知道的还真不少,我小的时候整天和他一起玩儿,他是你爷爷第一个孩子,你爷爷去赵国时,他还小,就留在了咸阳,你奶奶留在家中照顾他,哪知有一年陈松突发高烧,脸色发青。”

    小清问:“可是中了楚瘴?”

    王龁惊奇地问:“这你也知道?”

    小清说:“我的两个哥哥幼年时也得过楚瘴。”

    王龁说:“有一年秦国派人出使赵国,我曾托人打听到此事,这才明白过来当年陈松得的确是楚瘴。”又叹声说:“你奶奶到处求医无用,便求到王宫,谁知无人理她,陈松最终不治身亡。你爷爷听到消息怪秦国王宫不通人情,一怒之下接走你奶奶,反了秦国。”

    小清听到王龁所说,心中对自己身世最后一个疑惑解开:“跟随公主出嫁虽人已远离,但应该心系故国才对,按说很难得到别的国家信任,而祖父陈锋竟然深受赵国特别是蔺相如大人信任,最终竟做到军中高官,自己的大伯陈杨如此刻骨仇恨的敌视秦国,即使因父亲的事收到牵连也在所不惜地心系赵国并与秦国为敌,原来原因都在祠堂里那个只见过灵牌却从没有任何耳闻的真正的大伯陈松身上,大伯陈杨想是深受了爷爷的影响,父亲陈柳小些,这些事情爷爷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他就已离家出走,爷爷对儿子们抗秦满怀期望,谁知父亲因为儿女私情让自己对秦国的一腔怒火只发泄出一半,失望至极,这才终身不再认他。”

    王龁又说:“你大伯死后,你爷爷以为取的名字不吉利,陈松,松太高洁,脆硬易折,这才给后来两个儿子起了杨柳二字,杨树、柳树最易成活,这里包含了你爷爷对他们的深情,也亏锋老就这三个儿子,再生的话恐怕梧字、槐字都要成名字了。”

    小清始知父亲名字的由来,又听王龁尊称爷爷为“锋老”,知道确是故人,她本来还存着拿王龁给白起做替死鬼的念头,现在觉得毕竟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实在不能找王龁来算,当即决定罢手。

    王龁听小清对陈锋家事如此清楚,对小清已经疑虑全消,对她说:“侄女,我虽是秦军主帅,邯郸城我是不能送你进去的,再说邯郸现在被我围得水泄不通,里面早已缺衣少粮,你进去也讨不了好去,你要祭父尽孝虽乃天伦,但无需拘泥于时间、地点,只要心中有先人,就不能算不孝。”

    小清本来就没打算回邯郸,听了只是默默的点点头。王龁又说:“我送你去个地方,在那里你会平安地生活。”说完命士兵把小清带到了不远处的一座营帐,小清抱着琴走了进去,士兵从外面关上了帐帘。小清见外面戒备森严有些气恼:“这王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是故人吗?把我关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其实小清错怪了王龁,王龁并没有囚禁她,只是觉得一个女子,放在军中容易扰乱军心,她又是敌国女子,怕有别的将领无端骚扰,故名作严管,实为保护。

    过了几日,突然来了一辆马车,王龁来见小清,让小清上车,小清问:“王将军,您这是要送我去哪儿?”

    王龁说:“我送你去华阳夫人那里。”

    小清问:“华阳夫人?”

    王龁说:“正是,华阳夫人是安国君的妻子,她母亲与我母亲是我堂妹,从小交好,她母亲早年嫁入秦国,生下了她,她长大后又嫁回秦国,算起来还得管我叫表哥,我这表妹与我很是亲近,你去找她,她定会周全你,只盼你能平安无忧。”说着催小清上车,小清心想也好,到了咸阳反而有助于找寻白起,便赶忙取了琴上车,马车出了军营一路向西奔去,王龁派二百名士兵护送。

    小清上了车,车上竟然还有两名侍女,侍女连忙服侍她坐下,小清一摆手示意两人坐下,心里不由感慨王龁心细,竟然先调来两名侍女才动身,让自己路上有人照顾。长平战后,邯郸以西已无战事,小清一路平安进入秦境,这一日来到函谷关,看着这座雄浑巍峨的大关,心中感叹难怪秦国能雄霸天下,当年苏秦率六国军队打到函谷关,六国国力加起来远强于秦国,但在函谷关前竟然不能前进一步,这函谷关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关。函谷关的关防非常严格,好在小清有王龁亲笔手令,没过多时便过了关,这时已到名副其实的秦国关中之地,马车走在路上,小清向外望去,见虽已隆冬,但是路旁田里仍有百姓不知在耕作什么,路过村镇也见百姓都在劳作,没有闲人,暗暗感慨,赵之败,实在不能单纯归咎于赵括或者廉颇,实在是一场以军事失败为表现形式的全方位的惨败。

    路上竟然碰上了过年,除夕中午,小清看天,距离邯郸还有四十里路,天黑前无论再怎么赶也到不了咸阳,便命令部队在一座山边扎营,车上的侍女和护军的士兵对小清非常尊重,这些天都是她说赶路就赶路,她说停下便停下,言听计从。她让士兵们四散射来一些猎物,傍晚时大家围在一起,升起篝火,烤起肉来,虽然肉不多,但是大家吃得香甜,吃完围起篝火又跳起舞来。小清看着大家载歌载舞,独自来到车上,看着那把琴心想:“再有一日,便到了咸阳,自己去咸阳是为了刺杀白起,带着这把琴反而碍事,这次九死一生,但是如果万一侥幸,别让这把琴失落在咸阳。”想着便把琴包好带上了山,她不愿让别人注意,走了十几丈便略微一寻,找到一块大石头,石头下有条缝隙,便将包好的琴塞了进去,随即回来。众人刚发现她不见要待寻找,见她回来,松了一口气,小清一笑,请大家继续,自己则老老实实的坐在火旁不再离开,现在她顾忌已除,明天就要到咸阳大干一场了。

    正月初一一早赶路,下午时分进了咸阳,士兵们护送小清到安国君府门口,小清将王龁亲笔书信交于守门的卫士,卫士见是大将军写给华阳夫人的亲笔书信,不敢怠慢,立即禀报,不多会儿,府中便有人出来将小清引了进去,侍女不是安国君府中人,自行回家,二百名士兵各自回营。小清打量安国君府,发现较魏宫不甚华美,但是气势非常恢宏,心里不由一震,低着头跟着人一路来到了一处大屋,小清进入屋里,屋中间端坐着一个贵妇,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她,小清知是华阳夫人,便跪下行礼,华阳夫人示意免礼,有侍女搬来一把凳子,小清怯生生的坐到凳子上。

    华阳夫人说:“王龁表哥信中说起你,说你聪明乖巧,又是故人之后,让我格外照顾你。”

    小清说:“蒙王将军垂青,还请夫人垂怜。”

    华阳夫人问:“你可知这是哪里?”

    小清说:“这是安国君府。”

    华阳夫人又问:“那你来有何打算?”

    小清说:“没有什么打算,听凭夫人差遣。”

    华阳夫人问:“当真?”

    小清觉她问得奇怪,抬起头看华阳夫人,华阳夫人也在看她,那目光说不出的复杂,似乎在哪儿见过,可是在哪儿见过呢?电光火石之间,小清的脑海中闪过一张面容,没错,这种表情就出自那张面容。

    那是在魏宫,如姬见她时也有过类似的表情,似笑非笑又暗藏一股凶狠,她是女子,心思缜密,不由想到了邹水,这段时间对他思念之余想的最多的就是害怕他因自己不在身边而移情,每当想到这里心里说不出的焦虑愤恨,一再咬牙发狠,如果邹水变心了自己会对他怎样怎样,她想到这层,顿时明白了华阳夫人和如姬的心思,对魏无忌给如姬那封信的内容也隐约的猜了出来:“信陵君能让我以色事秦王,我便能吸引任何男人,华阳夫人是安国君的宠妻,纵使与王龁有亲戚之情,也会担心我争去了安国君的宠爱,眼见我年轻貌美,她已生了妒意。而当时信陵君给如姬的那封信里应该也有类似的意思,他写在信中,说赵国送我给魏王,可偏生将信给如姬看,还让她见到我,她见我漂亮,害怕夺走魏王宠爱,这才出手相助好将我打发走。”小清想得没错,信陵君给如姬的信中却是如此,信中先是奉承了魏王和如姬,列清赵国的礼单,最后还告诉魏王赵国送给他一名绝色的女子,这封信到了魏王那里作用不大,魏王照单全收也未必会出兵相救,但是给了如姬就是晴天霹雳,如姬见到信和小清,顿感危机,这才冒险盗出虎符,好在她留了心眼,给了信陵君只能使用一次的虎符,才让信陵君在解邯郸之围后不能再控制军队,魏军得以重归魏王,信陵君至此十几年不敢回国。

    小清一瞬间全明白了,她想要杀白起,就要在安国君府立足,必须依靠这位身为秦国继承人夫人的华阳夫人,否则以现在秦国律制之严,自己若离开安国君府自行寻找白起,不出两日必然被捉,当即跪下说:“夫人明鉴,奴婢只求平安不图富贵,求夫人收留,今后定对夫人感恩戴德,决不敢负。”

    华阳夫人听小清如此说,放下心来,眉头一展笑着说:“那你就留下吧,在我房中小心侍候。”

    小清从此在安国君府中住了下来,她为人乖巧勤快,嘴巴又甜,哄得华阳夫人非常开心,因为是王龁推荐,华阳夫人对她非常信任,把她留在身边贴身侍候,小清明白华阳夫人对她的芥蒂,每次安国君要来都提前躲在房中决不出来,平日自己也决不踏出华阳夫人住处半步,以免惹出不必要的事端,华阳夫人房中上下怕主人失宠殃及自己,均对外闭口不言,因此夫人房外,全府上下,竟再无人知道府之中已经住进了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

    小清在这里生活倒也平静安详,华阳夫人有事她便去陪华阳夫人,无事时便躲在房间中练习绣工,久而久之竟然秀出好几块一男一女骑马驰骋的手帕,一日她选了自己最得意的一块,贴身放好,准备以后有机会送给邹水。她一心想打探白起的消息,可是房中没有人提起过白起,华阳夫人虽然得宠,安国君却来得并不多,想来是耽于政事的缘故。

    小清既靠不上安国君,又从不听华阳夫人说起,时间便一天天过去了,春去夏至,夏走秋来,不知不知觉又到了秋天,九月初一那天,小清盘算着和邹水的一年之期快要到了,这个月再打探不到白起的消息也不等了,月底就回雁门郡找邹水。

    她既存了走的念头便不再顾忌华阳夫人,在府中招摇起来,没两天,艳名竟然传播了出去,九月十五那天,秦王来到安国君府中与儿子儿媳共度团圆之日,小清还是照例未在席间侍候,三人用过晚膳后,秦王问安国君:“柱儿这里清新雅秀,到了秋天还是这样芳香。”

    安国君不知道父王为什么说这句话,不解的看着他,就听秦王接着说:“莫不是这里暗藏春色?”

    安国君还未反应过来,华阳夫人已全然明白,知道小清已被秦王知晓,便不敢再隐瞒,当即唤来小清。秦王见到小清目光发直,眼中射出奇异的光芒。安国君没有料到自己府中竟然有如此光彩照人的侍女,也是惊呆了,暗中恼怒华阳夫人之前没有将小清献给自己,看到父亲的眼神,明白这女子已与自己无缘。

    华阳夫人对秦王说:“这是我的远方亲戚,叫陈秀,父母死了才投奔而来。”原来小清当日在秦营中对王龁谎称自己叫陈秀,名字便一直沿用至今。”

    秦王“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安国君见状立即说:“儿子这里人手够多了,倒是父王年事已高,需人照顾,这姑娘看着乖巧伶俐,不如就随父王回宫,也算儿子的一番孝心。”

    秦王哈哈大笑,安国君心如刀割,华阳夫人却如沐春风,心想小清既然已入秦宫,自然再也不会与自己争宠,她既已心安,便开始替自己打算起来:“看父王对小秀如此中意,她定然会得宠,不如趁着现在巴结好她。”她禀明父王要给小清置办些物品,拉着小清回到房间,拿出满满一匣子珠宝送给小清。

    小清心想:“去秦王宫中也好,正好方便探听白起的信息。”她打定主意要去,嘴上却连称不舍,眼含泪光向华阳夫人跪拜告别。华阳夫人见小清如此重情尊礼,好不激动,心想“我不如再送她一个人情。”于是从深柜中取出一块令牌对小清说:“这是我的令牌,咸阳城、楚国都认得它,以后你或许能用得到,妹妹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拿出令牌让人去做。”

    小清暗喜心想:“我将来出宫追杀白起正用得到,这可不是我要的,是你自己送上门的,以后出了事可不能怪我。”当即哽咽的双手捧了过去。

    当夜小清并没有跟随秦王回到宫中,小清是秦王儿子府中的女子,秦王怕传出去让人耻笑,便让安国君第二日偷偷将小清送入宫中。小清本以为入宫后会立即见到秦王,哪知秦王公务繁忙竟然多日不见,这一等又是八天,到了第九天中午秦王突然下旨要小清到宣室侍驾,小清暗暗高兴:机会终于来了。

    小清正在盘算是不是带一把匕首好挟持秦王,谁知秦王派人来服侍小清沐浴,小清沐浴后宫女又服侍更衣、梳妆打扮,小清穿的衣服、戴的头饰、用的物品都是秦王派人带来的,小清心中苦笑,秦王防备之心如此谨慎,别说带匕首,自己什么东西都带不去。

    来到了宣室,小清被引入一处偏殿等候,可是一等就是三个时辰,这时已过酉时,她坐在榻上,端详四周,看到案几上放着一壶令箭,便拿起一支把玩,她看着令箭尖尖的一头出神,心念一动藏在袖中。过了一会儿殿门大开,就见秦王从外面走了进来,小清忙迎上前去扶住了秦王,秦王拉小清坐在榻上,不说话,也不看小清。小清莫名其妙地看着秦王,只觉得他眼眶发黑,眉头不展,似有心事,她不便说话只是静静等候。过了一会儿,就听秦王吩咐:“美人捶腿。”说罢往后一仰躺了下去,

    小清虽觉不快,但心想秦王躺下正好下手,便用手轻轻的捶着秦王的左腿,捶了一会儿便听秦王起了鼾声,她暗喜,盘算起如何利用秦王迷糊之机套取白起的藏身之处来。

    正想着,突然听到有人在外面禀报:“启禀大王,丞相张禄求见。”

    秦王听了,睁开眼睛,前方战事紧急,内政又不顺遂,他已连续操劳政事两天两夜,自己年事已高,甚感疲劳,否则以小清之美,安能让他坐怀不乱?秦王浑身无力,小清连忙扶他坐起,要待起身,秦王一摆手说:“让丞相到这里来议事。”那人退下,秦王又对小清说:“你到门口迎进丞相”。

    过不多时一人走来,正是张禄,张禄原名范雎,本是魏国人,因受人陷害险些身死,这人极能忍耐,装死逃过一劫,后逃到秦国改名张禄,当今秦王本来并不得势,朝政由自己的母亲宣太后和舅舅穰侯魏冉把持,范雎敏锐的观察到秦国这个不正常的政治现象,帮助秦王从母亲和舅舅手中夺回了权力,这才因功拜相。他政治水平高超,在诸侯混战的乱世中提出“远交近攻”的策略,瓦解了六国的联合,为秦国拖垮六国立下了很大的功劳,但是因早年在魏国的悲惨经历,此人又心胸狭窄,在历史上留下了睚眦必报的恶名,本文按照史学习惯不再称他张禄,而称范雎。范雎拿着一卷布帛走到殿门被侍卫一拦,侍卫搜了搜范雎的身上便让他进去了。小清见秦宫守卫如此森严,心中更是一凉,心想这等防卫任谁也取不了秦王性命。

    范雎进殿,小清引他来到秦王塌前,然后站在秦王身边,范雎见小清不肯离去先是一愣,正犹豫是先请大王屏退她还是直接禀报政事,却听秦王说:“寡人连日累乏,留小秀在这里侍候,丞相不必介怀,寡人近日欲封她做八子。”接着让小清继续给自己捶腿。

    小清一听“得,自己又升官了。”她混没在意,也就没有谢恩,范雎见小清并不领情微微有些奇怪,但听秦王说要封她位份,倒也不敢再坚持,对着小清一揖说:“恭喜八子!”然后又对秦王说:“赵国要献六座城池给秦国,请我们撤兵。”

    秦王来了兴趣说:“哦?快拿上来给寡人看看。”

    小清暗想:“赵王果然昏庸,秦国长平之战虽胜犹败,也是损失惨重,秦国军势若盛,就凭城里那些老弱士卒怎么可能抵挡得住?他若能打下邯郸早就打下来了,还用等你用区区六座城池来求和?”又想“魏军不是已驰援邯郸,平原君也已去楚国搬救兵,这些国家是干什么吃的?不会都只是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等秦赵两国打残好乱中取利吧。”

    又见范雎拿上一卷布帛,范雎一点点的在秦王面前展开,最后一副地图呈现出来。小清看了眼前一亮,脑中突然浮现出如何躲过秦宫防卫刺杀秦王的方法来,要是把匕首裹在地图中拿进来,门外侍卫搜查不到,再当着秦王展开,岂不是图穷匕见?随即又想到自己要杀秦王原本也用不到这些弯弯绕,就是不知道外面想刺杀秦王的人有没有这等智慧了。

    秦王看完地图笑着对范雎问:“如何?”

    范雎说:“以臣愚见,长平大战后就该停战,那时我军已极为疲敝,需要休整,也怕五国乘虚而入,然而大王韬略,继续攻打邯郸,五国非但不救,除了魏国的无忌小儿,反而争相讨好大王,才有赵国今日割城赔地之功,大王圣明!”

    秦王哈哈大笑,小清不禁心下黯然,心想秦国有这样一位勤于政事又神机妙算的大王,六国恐怕真的不是对手。她知自己血统复杂,存有隔岸观火之心,虽然觉得秦王厉害,却没有起伤害秦王的念头。

    秦王点点头问:“武安君怎么样了?”

    小清一听秦王说起白起,来了精神,就听范雎说:“他已经收拾行李动身回老家郿县去了,我进宫前送的他,他只乘坐了一辆马车,带了三四个随从。”

    小清一听大喜,找了这么久的仇人终于漏了行踪,身边还没有什么随从。

    秦王问:“临走时他说什么没有?”

    范雎说:“倒没说什么要紧的,就是闷闷不乐,发了些牢骚。”

    小清已听出秦王对白起不满,范雎这话极其厉害,这么说不是要了白起的命嘛。她心中存了这些念头,手上不自觉的加了力,秦王感到异样,看了小清一眼对她说:“你回宫中等候,寡人晚些去找你。”小清听了如临大赦,向大王行了礼走出殿来。

    小清心里非常高兴,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仇人,赵国二十万大军英灵的大仇有望得报,想到这里她回到了自己房中,她尚没有位份,身边也就没有贴身宫女,倒也无人掣肘阻拦。房中女侍见她回来忙迎上来,小清支出她们,找出华阳夫人给的令牌,套上一身宫女的外衣,带上早就收拾好的包裹,来到秦宫大门,亮出令牌,说是华阳夫人唤自己出宫办事。小清来宫中时间尚短,又深居简出,卫士还不认识,见是华阳夫人令牌倒也诚惶诚恐,但是宫中有规矩,华阳夫人令牌无权让宫女出宫。

    小清一愣,心想恐怕要费周折,突然胳膊碰到了自己在秦王偏殿中把玩并藏入袖中的令箭来,当即掏出令箭说是其实是秦王密令她出宫,卫士检验无误,还给她令箭,立即放行,小清大摇大摆的走出秦宫。

    小清走出王宫,只觉心清气爽,自己在安国君府和秦王宫中呆了大半年,今日终于恢复自由,顿时产生一股鸟飞天空,鱼游大海的感觉,她来到一处城门,这时已是晚上,她怕露了行踪,不敢再亮出秦王令箭,而是出示华阳夫人的令牌,城门守将认得令牌,便对她恭恭敬敬。小清说:“夫人连夜派我去郿县,我走时匆忙,没有骑马,还请相借一匹。”

    那人一看这么晚了华阳夫人派人出城定有急事,立即牵来一匹马,小清指着城门上的弓箭说:“这个也请给我防身。”那人立即照办,打开城门,小清问明白去郿县的路骑马飞奔出城。

    奔出十里,来到一片树林边,小清下马,从包袱中取出男装换上继续赶路,又走出五六里,却见前方两里隐隐有一队骑兵护送着一辆马车,知道终于追上了白起,小清见那队人少说三十多个,不像范雎说的只有两三人的样子,心里微微奇怪,见他们较寻常车队稍快,当下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半里,又跟了二三里就见那队人马停了下来,骑兵都下了马,小清也忙下了马,把马一栓,跳入路边深沟,悄悄摸了过去。

    小清猫着腰靠近车队,距离只有十几丈远时她悄悄的俯下身一点点爬了过去,突然听到有人朝沟边走来,吓得她一动不敢动,时至秋天,多日无雨,沟里的水已经干涸,沟底布满了枯草,就听两人站到了沟边,紧接着两股水柱落在小清前面不到一丈远的地方,小清心想:“好险,刚才再多爬几下便要吃这二人的尿了。”水柱渐歇,就听一个公鸭嗓般的声音说:“干爹,大王真的只是让我们去申饬武安君?”

    另一个公鸭嗓般的声音说:“就当是吧。”

    小清听两人声音知道都是宦官,听他们说起白起,便打起精神,强忍住面前飘来的尿骚味继续听下去。两人一人年老,一人年轻,那名年轻的宦官接着说:“这武安君不是挺厉害嘛,又刚打了大胜仗,怎么这么快大王就不待见他了?”

    年老宦官说:“人那,真是不知道哪一步就走了背字,武安君本来大胜赵军,大王对他是很赞赏的,赏给他不少宝贝,一来是奖励他大捷之功,二来督促他继续进军邯郸灭了赵国,谁知道武安君受了赏赐不思进取,一再上书罢兵回朝,请求不要再进攻赵国,大王一催再催,他竟开始称病,这才不得已又起用了王龁,那王龁上次挨了一箭,还没好利索呢。”

    年轻宦官说:“这就是武安君的不对了,大王明明是主子,不听主子的还行?”

    年老宦官说:“你能想清楚这一层,在这王宫里就能立足的下去,武安君官儿再大,功劳再大,说到底还不是大王的臣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抗命,大王恼他了。”

    年轻宦官说:“人说武安君也是为了功成身退,立了大功,又掌握那么大的兵权,他也怕大王疑心他。”

    年老宦官说:“这就是武安君的不对了,自古以来只有人君想要你退你再退才能保富贵平安的,大王还没用完你就想开溜,那不也是对大王不忠嘛。”

    年轻宦官说:“干爹,要说武安君也挺不济的,打了一辈子的仗,到头来身边就剩那么几个人,想想也是,他杀了多少人?光在长平就杀了四十万。”

    年老宦官哼了一声说:“你以为长平那四十万是武安君想杀的?那么多人武安君就敢做主杀?”

    年轻宦官颤声问:“那是谁让杀的?”

    年老宦官没有回答,小清听了像五雷轰顶一般:“什么?四十万赵军不是白起主张杀掉的?那是谁?”小清一转念便明白过来,如果白起做不了主,那能做主的人只有一个,这个人就是秦王,这段时间她几次见到秦王,却实在无法把这样一个不苟言笑的老人与屠杀赵国四十万降卒的罪魁祸首联系到一起,原来最该杀的人就曾在自己面前,只可惜机会被永远错过去了,小清心不由一灰,又听年轻宦官说:“虽然不是武安君做主的,但是那些赵军毕竟是在他手被杀的,就凭这个,他也不该善终。”

    年老宦官怒斥说:“你这是什么想法?赵国是敌国,你怎么替敌国鸣冤?”

    年轻宦官忙说:“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起以前武安君来见大王时对着咱们那样儿,心里就恨得牙根儿痒痒,还是张丞相好,对咱们总是和颜悦色的,还时不时塞我们金子。”

    年老宦官说:“要说丞相确实比武安君够意思,不过咱们还都想错武安君了,你看他表面心狠手辣,动不动杀多少多少人,其实那都是大王的意思,大王虽然不明说,心里的想法武安君都知道,这才杀降,武安君按照大王的意思杀了那么多人,现在想走?这些事情给大王传出去怎么办?别看武安君这次只是受申饬,估计没救了。”

    年轻宦官说:“干爹是说大王要杀人灭~。”最后一个字硬是没敢说出来,但是年老宦官和小清都知道他要说的是“杀人灭口”。

    年老宦官没接他的话说:“只是这次大王闹得出格了,四十万人啊,武安君实在不忍心了,这才在杀降时偷偷漏了几个口子,让赵军逃出来二十万人,可是这些赵军一逃出来接着就跑回邯郸了,他们帮着赵国守城,邯郸怎么都打不下来,大王才知道武安君耍滑头,要不是这二十万人,十个邯郸也给打下来了,武安君这次坏了大王的大事了,这事儿你知道就行了,出去别乱嚼舌头,小心脑袋!”

    年轻宦官说:“干爹放心,儿子定然不给干爹添乱。”说完两个人又回到了车里,车队继续前行。

    小清听两人说完,趴在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所有的事情都颠倒了似的,先是自己认定的仇人竟不是罪魁祸首,进而知道白起虽然带兵屠杀了二十万降卒,但是也有意的放掉了二十万降卒,她实在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残忍还是仁慈?白起在这件事上到底是赵国的大仇人还是大恩人。她失神的趴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那个车队已经走得没影了,小清站起身来心想:“忙活了好一通,竟然是这么个结果,但千里追凶,好不容易靠近了正主儿怎么也要见上一见,听听他是怎么说的。”想着便寻回马匹翻身而上,向着车队的方向驰去。奔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远远见到了那个车队,一群人正围着一辆马车,不知道在干什么,透过人缝,她发现其中一个人仿佛在辩解什么,然后就见那群士兵围紧了一点,挡住了小清的视线,小清隐约瞧见那人仰起头仿佛在大笑,然后突然拔出了佩剑。

    小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一边流泪一边大喊:“白起你住手!你这人屠,你不能就这么便宜的死了!”一边扬起马鞭拼命催动。可距离太远,那人根本不可能听见,小清又见剑影一晃,众人散开,那人倒在了地上。

    小清纵马奔到跟前,那队人已经准备离开,她扑倒在白起身边,拼命扶起白起,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仿佛有许多话要跟白起说,可这时却一句也想不起来。

    白起已经气犹若丝,微微睁眼看着小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我这一生杀人无数,如此结局也算善终。”说完闭目而死。

    小清这段时间处心积虑要杀他,可是这一刻真的到来,她又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她泪流满面的端详着白起,只觉得他的面貌越来越模糊,实在想不明白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脑中一乱突然癫狂起来,捡起白起的剑一剑刺进了他的尸身。那队人看到小清剑刺白起,知道是白起的仇人,便不再理会她,调转马头回咸阳了。

    小清清醒过来时白起的奴仆已经跑得一干二净,他的行李也已被分光,白起身后除了衣服和自己手里的那把剑竟没有留下一样东西,她心想白起虽于赵国有仇,但也有恩,现在他人一死,恩仇便都应该随风而散,想到自己刚才竟然在他死后还用剑刺他,心里不由惭愧,他毕竟是一代名将,不能死无葬身之地,当即用剑掘土,在路边挖了个坑,连同那把剑一起将白起埋在了里面。小清埋葬了白起,心里只觉得一阵轻松,考虑下一步的打算,心头一热决定回雁门郡找邹水。她突然想起邹水送自己的琴还藏在咸阳城外的一座山脚下,自己刚刚西出咸阳,因此应该东寻,便骑马原路返回,到咸阳后没有进城,绕过城池,找到了当年的来路,路上遇到几次盘查,她有华阳夫人的令牌,倒也无人阻拦。

    第二日傍晚找到了藏琴的那座山,她回忆着找去,终于看到了那块大石头,这时虽已天黑,仍不费吹灰之力的从大石头下拉出了那把琴,她看包琴的布已经破烂不堪,但是琴却完好无损,喜不自胜,忍不住欢快的“啊”了一声,谁知就听山那边有人喊道:“在这里了,快追。”

    小清一听知道有人追来,忙舍弃马匹向山上爬去,只见后面星星点点的一百多个火把跟了过来,她拼命的跑进山里,那些人分散开来,有二十几人沿着小清的方向追来。那些人穷追不舍,小清一路上山,终于被一处悬崖挡住了去路,她心一灰停了下来,一看箭壶发现只有三四根箭,原来不少弓箭在她狂奔上山时从箭壶中颠了出来,小清面对逼近的二十多人毫无办法,她想起来咸阳前发的决不能对不起邹水的誓言,取出一支箭,对着脖子准备自杀,就听有人喊道:“是陈清吗?”

    小清听到喊声望去,见为首一人走上前来,竟然是自己的朋友郝三。郝三因押运粮草有功又升官了,现在掌管五百名部下,这次押送完粮草回咸阳,突然有华阳夫人的下人来找他,说有人偷了华阳夫人的令牌,想托郝三带人去找。小清拿着华阳夫人的令牌到处招摇,很快便泄露了行踪,于是郝三跟了上来,他不知道要找的人是小清,发现她的行踪后对她穷追不舍,终于在悬崖边堵住了她。

    郝三非常为难,他不清楚为什么小清会偷华阳夫人的令牌,一时不知所措,他想起小清射虎救己,想起自己身陷秦营小清不辞辛苦拼命搭救,想起在后方被她截住后她义放自己,这个相处时间不长的兄弟对自己实有大恩,又想起两人那晚一同烤蛙的快乐之情,心想自己的前途要从战场之上一刀一枪的拼,靠出卖朋友还算是人吗?想到这儿他与部下耳语了一番,又转身对小清说:“兄弟,你走吧。”

    小清不敢相信,愣愣的看着郝三,郝三说:“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救的,我对你也下不去手。”

    小清问:“三哥,放了我,你怎么办?”

    郝三没接她的话说:“其实不只我这条命是你所救,后面大部分兄弟的命也都是你当日放的,刚才我问了他们,都同意放你。”回过头问:“你们愿意拿陈兄弟的命去换自己的富贵吗?”

    只听后面众人齐声说:“愿遵将军号令。”

    小清感激的看着他们,突然跪拜下去。郝三忙扶起小清说:“兄弟,事不宜迟,我们得撤,你在山里待上几日再出来,我在山脚下不起眼的地方给你留匹马。”说完从一人手中取过佩刀和箭壶,又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递给小清说:“这是我的令牌,过函谷关时用得着,保重!”

    他转身要走,却听小清说:“三哥且慢。”

    郝三转过头来,小清把郝三拉到一边,从怀中掏出华阳夫人的令牌递给了她,又掏出一块手帕打开,里面绣着一男一女骑马狂奔,正是自己想要送给邹水的那块儿,她又在手帕上放上两枚精致的耳环,对他说:“你把令牌带给华阳夫人,说是在山里找到的,再把这手帕和耳环交给她,说是在这悬崖边找到的,必定大功一件。”

    郝三问:“何以见得?”

    小清说:“华阳夫人管理不善丢失令牌,她不一定敢对安国君说,否则不可能私下里找你们,你给她找回令牌等于帮了她一个大忙,她必定感激,再说我观华阳夫人,未必愿意让我回去。”说着扯落背对士兵一边的头发,露出了半边女子面貌。

    郝三一看,几乎呆了。

    小清挽回头发又说:“我若被你寻回,只会与她争宠,你告诉她我已失足坠崖而死,在她看来更是大功一件,她认识我的东西,会相信的。”

    郝三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小声说:“陈家小妹,真有你的,你这女子比十个男子还厉害!”

    小清眼含热泪说:“三哥,就此别过,当日我斥责你叛国你可别怪我,现在看来你也许是对的,秦国大王勤政,不耽女色,大臣用心,将士用命,确是当世最强大的国家,我看六国国力不济又互相猜忌,国运恐怕不过三五十年,你留在秦军立功决不在话下,将来必定封侯拜爵,前途无量。”

    郝三朗声说:“借你吉言,兄弟,就此告辞。”说着留下粮食和水袋,带人下了山。

    小清只是说出一半,原来郝三之所以来找小清,是因为秦王发现小清不见,碍于王室脸面没有大张旗鼓的去找,只是暗中质问了安国君,安国君一无所知,回来跟华阳夫人说起此事,华阳夫人知道是小清坏了事,想起自己所赠的令牌,害怕起来,这才悄悄找到郝三的上司相求找小清,华阳夫人想到小清是从自己房中所出,如果真的找回审出什么,自己也逃不了干系,真是令牌丢失自己害怕,小清找回自己更害怕。正在发愁,没想到郝三给自己找回了令牌,还拿出小清的手帕和耳环,带回了小清已坠崖而死的消息,当即大喜,连声称赞他会办事,立即重重封赏,之后更是不断在安国君枕边说郝三的好话,郝三受华阳夫人庇护,一路平安升迁,后安国君继位为秦王,更是对他大加提拔,他是赵人,本做不得军中大官,后来竟也出任地方郡守,于秦二世元年善终。他的手下也跟着他加官进爵,那二十多人中有几人与小清没有交情,迫于秦律本来打算告发,没想到得郝三推荐,竟都得到华阳夫人的封赏,也都心照不宣的闭口不谈。

    小清又逗留了两日才下山,果然在山脚下找到了一匹马,马上也放着粮食和水袋,骑上马向东疾驰。她归心似箭,日夜赶路,只三日便来到了函谷关,函谷关关防查验了郝三交给小清的令牌后给小清放了行,小清长啸一声,回到了赵境,辨明了雁门郡的方向一路奔去。

    到了夜里,小清还在赶路,只是现在她牵着马缓缓的行走,已是月底,月亮变得弯弯的,但天还算晴朗,月光照着小清和马匹,在她的身后留下长长的影子。已是深秋,小清想起一年前也是一个同样的夜晚,自己从东面赶来,进而发生了一连串的奇遇,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从自己的脑海中浮现,不由感慨:“周平王动迁以来连年的诸侯征战真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这些国家通过联姻已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国与国之间的争斗实际上就是一家人的内斗,他们之间的连年征伐,实际上只是在上演不是女婿打丈人就是舅舅打外甥的闹剧。各国争霸,大部分百姓则身陷苦海,替少数人火中取栗。自己到底是哪国人已经真的不太好说了,从今之后决不再去参与诸侯征战就是了。”她想到雁门郡外还有匈奴出没,便又想:“既然不打诸侯,那就去打匈奴,邹水想让我婚后不再从军,他想得美。”

    映着月光小清又看向四周,心情顿时又变得无比沉重起来,只见黑夜中的草原上到处都是残壁断辕,一派饿殍遍野的荒废景象,心想自己虽无忧,但世间人尚苦,正是:

    兵火连三纪,千里无人家。寒月斜间照,枯骨映残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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